《创业在晚唐》 第一章 :溃卒 乾符元年,十一月,黎州汉源东南六里,大渡河外。 赵怀安恢复意识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在痛。 他伸出手要摸身下,那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一直硌得自己生疼。 但这一摸,赵怀安愣住了,因为他摸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一具已经发硬的尸体。 也正是赵怀安愣神的这会功夫,无数信息一下子涌入到了他的脑子里,色声香味触法,红尘种种撞得他脑仁发胀。 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屎尿味,那老树昏鸦的啼哭,甚至空气中弥漫的阴冷都激得赵怀安浑身战栗。 这些真实的信息刺激着赵怀安,将他从恍惚的虚幻中拉了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始认真打量这个新世界。 群山环绕,一条宽阔的江水自西而东缓缓流淌,如果不是满江塞满了服饰各异的尸体,这本该是一处美景。 而他所处的江北岸的台塬地上,更是尸山血海,人间炼狱。 折断的步槊、撕裂的军旗,被冻得乌青的尸体上,结满了冰碴。 将目光拉到近处,这种真实的恐怖进一步撕裂着赵怀安的理智。 三步之外,一具无头的尸体保持着跪姿,脖颈断口结着暗红色的冰晶。 在他的脚下,一面残破的大旗被几具蜷缩的尸体压住,让人看不清到底是哪一方的战旗。 五六只乌鸦正停在这些尸体上啄食,其中一只还冲着赵怀安的方向歪头看,似乎在疑惑这盘“食物”怎么突然活了过来。 赵怀安不敢与那只乌鸦对视,下意识低下了头,然后就看到了身下的那具尸体。 从容貌看,此人应该是西北人,高颅狭面,即便面容已经雕枯发青,但依旧能看出这是一个坚毅勇猛的武士。 可当赵怀安再往下看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只因这位西北武士的腰腹以下全都消失了,那裸露在外的脊椎像被野狗啃过的羊蝎子,白森森地支棱在赵怀安的眼前。 此时此刻,赵怀安心里再无一份侥幸。 他明白,自己来到了一个血腥的世界。 自己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 坐在殷红发硬的冻土上,赵怀安又一次检查了身体,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受伤,他才呼出一口气。 能在这样惨烈的战场中,无伤而活,真是天大的幸运了。 但赵怀安心里有一种直觉,自己能活下来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坐在地上,又恍惚了片刻,赵怀安接受了现实,用胳膊支起了身子,缓慢站起来。 浑身的酸痛已经大大缓解,浑身上下也没有伤口,但此时夕阳又沉下去半寸,天空中落下的乌鸦越来越多。 赵怀安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不然越到后面,山林间的群兽都会涌到这里。 可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赵怀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看着自己身上的大绔,又摸了摸头上包着的头巾,眼睛开始飘向了战场。 …… 片刻后,随着赵怀安在战场上的一番搜集,他终于凑齐了一套行头。 他在两步外的地方捡到了一顶幞头,戴在头上将将好,又在其他地方凑上了衣袍、冬袄。 他还在那个阵亡的西北武士边上,捡到了一柄陌刀。 陌刀双刃长柄,刀长十尺,比赵怀安的身量还要高个两尺,被赵怀安随手摆弄着,寒光流溢,端是杀人利器。 除了这柄陌刀,赵怀安还拿到那西北武士的一面牙牌,其上写八字: “黎州左都队头黄统。” 赵怀安摩挲着牙牌,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没有获得更多的信息,就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衣兜里。 随后他也从自己的皮带上解下了一面牙牌,那里应该也有自己的身份信息。 而赵怀安在看清牙牌上的字后,咪了下眼睛,上写: “黎州左都牙将赵怀安。” 嗯? 此人也叫赵怀安?和自己同名同姓?这么巧的吗? 按下这个疑惑,赵怀安开始梳理现在的信息。 目前来说,赵怀安大概猜到自己所处的时代了。 之前那面被尸体压着的战旗已经被他扒拉出来了,满是褶皱的战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唐”字。 再结合手上这柄唐时期特有的陌刀,如果没意外的话,他赵怀安是来到大唐了。 就是不知道现在是开拓进取的初唐,还是万邦来朝的盛唐了。 至于会不会是晚唐?赵怀安不相信自己的命就这么歹。 另外,现在自己所处的战场位置,赵怀安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西北武士的那面牙牌和自己的这面,都写“黎州”二字,虽然不清楚具体在哪里,但从黎这个字来看,多半是在西南地界。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眼下要紧的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赵怀安在前世自有一番经历,他明白像这样的战场一定会有敌军来打扫的,而现在之所以没看见敌军,必然是在追击溃散的唐军。 想到这里,赵怀安看了一眼北方,那里是他选择的逃亡方向。 人在西南,那往北跑肯定是没错的。 而他选择的道路正是这条江水分出去的支流,它从北方蜿蜒而下,然后在这处台塬地与身后的大江汇合。 而在支流的两侧各有一条小路,曲径通幽,一直通向山林深处。 从这里逃亡,既不会像大路那样容易遇到敌军,又靠近溪流,可以随时补充淡水。 至于从这条路出去将会通往哪里,赵怀安就不知道了。 会不会一下子撞进敌军的老巢?会不会离唐军主力越来越远?这些赵怀安都不确定。 但此时此刻,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如果他不幸,在路上遇到了敌方大军,那就索性死了算了,这惨烈的世界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没准他这边眼睛一闭,那边现实里,眼睛就一睁,然后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抱着侥幸,赵怀安狠心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 痛,痛,痛。 又一次叹了口气,赵怀安继续埋头搜刮着战场。 这一次他从一个老军的尸体上搜刮到了几张干硬的麦饼,其实说是麦饼,不过就是麦麸一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放在赵怀安以前那会,真是狗都不吃,但现在却要靠这些来活命。 人生的际遇真是起起伏伏,有谁能说得清。 就在赵怀安准备将麦饼收好的时候,忽然一滴“黑墨”砸在了麦饼上,带着浓浓的腥臭,那么刺眼。 赵怀安愣了一下,突然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同样滴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此时,他才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一具尸体被扒光了吊在树上。 和战场上很多人没有首级不同,这具尸体是有头的,所以能看清这人梳着一个椎髻,发型显然不同于唐人。 敌军很显然深恨此人,对他行了扒皮大刑。 很显然刚刚滴在麦饼上的“黑墨”就是来自这里。 此刻,赵怀安终于忍不住了,他痛苦地弯着腰,将胃里最后一点东西都吐了出来。 赵怀安眼眶渗出了泪水,他再一次咒骂: “我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啊?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没人回答他。 缓过来的赵怀安,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麦饼都丢了出去。 可没过片刻,赵怀安又走过去捡了起来。 他将第一面被染上尸油的麦饼扔掉后,剩下的都被他小心的揣在了怀里。 他要活下去!活着走出这片修罗地狱! 这一刻,没人比赵怀安更想活! 眼看着夕阳越来越沉,赵怀安加快了收集的速度。 除了最开始收集到的陌刀和衣袍外,赵怀安又凑上了一副铁甲,包括兜鍪、裙甲、胫甲。 赵怀安的身量足有八尺,即便这片战场遗留了不少甲胄,但凑够这样一副合身的铁甲也还是不容易的。 除了这些,赵怀安还收集到了二十多块银铤,大小规制都不同,圆饼形、笏形和船形的都有。 其中赵怀安从里面翻检出一块笏形的,上面还刻有一段铭文,上写: “咸通二年内库别铸重卌两。” 咸通二年?这是什么年份? 赵怀安的内心越发不安。 他并不是一个历史学者,但一些常识的东西还是具备的,盛唐之前的年号中,没有一个叫咸通的。 难道自己来到的是藩镇林立的中晚唐? 赵怀安沉默了。 最后赵怀安将这枚银铤塞在了军旗里,至于其他的,他带不走。 那污脏的军旗在赵怀安的手上堪称万金油,既可以作为包裹行囊,又可以在冷的时候防风保暖。 差不多了,真的该走了。 最后的最后,赵怀安深深看了一眼这里。 这宽阔的江面,殷红的台塬地,尸横枕籍的修罗战场,这里是他新生的地方。 将眼前的景象牢牢记在心里后,赵怀安开始穿戴那些零散的甲胄。 片刻,唐人武士赵怀安,肩扛陌刀,挑着战旗做的包裹,腰别横刀,背挎硬弓,头也不回地钻入了北面的山林。 …… 不久,赵怀安就知道,他今日所见的江,叫大渡河;今日所见的台源地,叫汉源县,也是后世的川西汉源县,甚至他逃亡而走的那条溪水,也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流沙河。 而这一天,正是大唐乾符元年,冬十一月十八日。 距离天唐倾覆不过三十三年也。 第二章 :带甲 山林间,雾气湿冷,幽暗不见天光。 赵怀安踩着皮靴将山道上的腐叶碾碎,顺带起一脚的红泥,走到了一棵参天巨木面前。 单木成林。 赵怀安从下抬头仰望这棵树,巨大的树冠仿佛一个车盖,将周遭笼罩得一团黑。 这么大一棵树,也不知道得长多少年。 只是此时赵怀安,一点没有探究好奇的意思,反而满脸的沮丧。 因为这是赵怀安第三次走到这里,看到这棵“熟悉”的参天大树。 是的,赵怀安他迷路了。 之前,他就来到了这里,可在林子里绕了一圈后,他发现又回到了原处。 赵怀安不信邪,换了个方向继续走,再然后他就又到了这里。 直到赵怀安把三个方向走完,依旧没能走出这片密林,他这才死心。 真邪门了。 披着甲,背着行囊走了这么多的路,饶是赵怀安体质变态,这会也气喘吁吁。 他走到巨木前,选了一条突出地面的树根坐了下来,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寻着太阳的方向走? 可赵怀安抬了抬头,气馁了,这密林遮光蔽日的,哪看得到太阳? 按照树林生长的方向? 以前赵怀安也学过一点野外求生知识,听说优秀的野外生存者可以从树木生长的情况来辨别方向。 比如树木哪一侧生长的更茂盛,那一侧可能就是南方。 但此时的赵怀安只想问问,哪家好人能在原始老林中看出哪边树木更茂盛? 刚刚他就赌了一下,选了一处看着茂盛的地方走了,可最后不还是又回到这里? 现在,赵怀安只能另想办法了。 不过除了迷路这样的“小麻烦”,赵怀安却有更大的发现。 那就是他的这具身体堪称体能魔鬼。 他之前披着全套铁甲,上下加在一起少说有六十斤,再背着装备和行囊,八九十斤是少不了的。 而赵怀安呢?背负这么重的负担,却可以在森林里走这么久,直到现在才感觉到累。 这是什么?这是天生做牛马的好材料啊。 这样的体能再加上赵怀安学过的一些器械技击,才有安全感嘛。 …… 坐在粗壮的树根上,赵怀安顺手就从腰间解下黄皮葫芦。 这是唐军武士的标配了,专门用来装水的。 赵怀安稍微晃了晃葫芦,却听不到声音,马上心里一沉。 他还不死心,又把塞子打开,举着葫芦张着嘴就要喝水。 可嘴巴张的老大,葫芦里滴下的却只有可怜的三两滴。 赵怀安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嘴巴,自己怎么就不知不觉把水给喝光了呢? 其实林子里也不是没水潭,就刚刚他走的一路,就看到几处小水潭。 但这些水,赵怀安可不敢喝一点。 在这密林中拉了肚子,得了痢疾,那是真要丢命的。 叹了一口气,赵怀安心里凉凉的。 现在他只有最后一个选择了,那就是冒险去附近的河流取水。 这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河流旁边总有河谷,这些蜿蜒的河谷是天然的通道。 只要沿着河谷地往上走,不愁遇不到聚落地。 但偏偏有一点,那就是太危险了,走河谷地太容易撞见敌军了。 本来他走森林就是为了绕开那些敌军,但现在这个情况,看来也只能冒险走河谷道了。 将葫芦里的最后两滴水抿完,赵怀安抄起陌刀,扛着行囊转道向右。 …… 水声越来越响,赵怀安加快了脚步。 陌刀扫过林边的古藤,扫下一阵败叶,等赵怀安走出林子时,正看到眼前一幕: 只见陡峭的悬壁上,一道白练悬空而下,激昂起的瀑布溅起无数水气直扑赵怀安的脸庞。 本来就走得满头大汗,这会被水汽一激,赵怀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看着大瀑布,赵怀安暗道: “怪不得老远就听到水声呢,没想到这还有个大瀑布,这可比我以前去庐山看的那个瀑布大多了。” 带着一点对前世的小怨念,赵怀安抹了把脸,指缝间渗出的不知是水汽还是汗水,湿漉漉的。 看着这么一大片河流,赵怀安感觉更渴了,但他没有直接下去灌水,而是蹑手蹑脚地爬上了高处。 那里有一块巨石,正好可以挡着赵怀安的身形,他趴在石头上,来回眺望着,确定附近没有人后,才放心退了下来。 越是这个时候,脑子里的弦就越要绷紧。 赵怀安七拐八拐的下到河边,将葫芦取下,背对着河,将葫芦按在水里。 他继续东张西望,确定真的没有危险后,才取下兜鍪,随手将陌刀、角弓、行囊放在左手边,这才转过身去。 赵怀安捧着沁凉的河水,不断揉搓着脸。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赵怀安脸上的血渍都结壳了,直到这个时候才好好洗了一把脸。 看着水中倒影着的脸,赵怀安咧嘴一笑。 不错,好一个周正的少年郎。 正当赵怀安小乐的时候,忽然从上游传来一阵呵骂声。 “个哈怂,不要脸,看着额老实,好欺负哈,三个追额一个。” 在骂骂咧咧中,一个包着头巾,穿着粗麻青袍衫的男的从前面的河谷道跑了下来。 赵怀安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就伏在了地上,他没抓旁边的陌刀,而是将系在右腰上的横刀抽出了半截。 赵怀安冷静观察着前方,听着那熟悉的关中方言,心里有了计较。 但看着看着,心里又不免一阵古怪。 没错,那关中汉子的确是被追杀,在他冲出来没多久,就有三个穿着皮甲的武士追了上来。 这些人操着赵怀安听不懂的话,但只是看这些人的神情就知道是在骂人。 到这里都对着呢。 可等那关中汉子一个劲地往赵怀安这边跑时,赵怀安看清了那汉子手里的东西。 那是个啥?一个唢呐? 可不等赵怀安继续观察,就见那抓着唢呐逃命的关中汉子冲着他这边大喊: “乡党,拉额一把,后面是南诏蛮子,哈怂毒得很,不会放过额们的。” 赵怀安被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还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里暴露了,就看见对面追杀关中汉子的三个皮甲武士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手指着赵怀安这边,正和边上的伙伴叽叽喳喳说什么。 一边是熟悉的关中话,一边是完全听不懂的鸟语,是敌是友岂不是一目了然? 于是,赵怀安再不隐藏,抓起放在一边的角弓,一箭射向对面。 从起身到拉弓,赵怀安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角弓作为唐军制式硬弓,威力巨大,拉满能射二百步。 而那三个南诏武士距这也就百步,活活就是靶子。 也确实如此,那三个南诏武士在看到赵怀安起身拉弓时,皆呆住了。 但下一刻,箭矢并没有射中任何一个,反而稳稳地落在了旁边的河流里,消失不见。 呆了一会,三人哈哈大笑,然后直奔赵怀安。 杀了这个样子货。 …… 赵怀安也被自己的这一箭弄尴尬了,明明射得人,怎么偏了那么远? 看着手举短刀、郁刃、铎鞘的南诏武士冲了过来,赵怀安并没有害怕,而是将横刀抽出。 这个时候,他还好整以暇地对旁边喊了句: “老兄,岸边有一把陌刀,你持着为我压阵。” 可哪有什么人回应赵怀安啊。 只见那个关中汉子,头也不回就往后面跑,一点没有要和赵怀安并肩作战的意思。 赵怀安愣了一下,这就是民风淳朴的老秦人?这就是咱的大唐老祖宗? 想到自己才来一天,就尝遍人情冷暖,赵怀安心里就委屈。 但这会已经顾不得骂人了,那三个南诏武士已经冲了过来。 三人明显是南诏军的精兵,和赵怀安一样,也是全副武装,就是没铁甲。 三武士脚步迅捷,其中一个举着矛剑冲正面,两个拿郁刃、短刀的从两翼,战术非常清晰。 赵怀安深呼了口气,后脚一弹,刀随人走,接着一刀劈向了最前头的南诏武士。 此人手持长兵,威胁最大。 那人没想到赵怀安披着铁甲速度还这么快?下意识用矛剑去挡。 但下一刻,木制的矛柄齐矛而断,接着锐利的横刀就斩在了他的脖子上,飚出滚热的鲜血。 斩断一敌的脖子,赵怀安没有停留,反而向着前头狂跑。 两侧的南诏武士没想到赵怀安会跑,扭头就追。 可下一刻,前头的赵怀安猛然一停,接着一个扭身,原先拖在右侧的横刀就这样反劈了过来。 这一下子太快了,赵怀安右侧的那个南诏武士完全没有防备,被一刀劈在了颅骨上。 厮杀还未四个呼吸,三名南诏武士就死了两个。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后面的关中汉子眼里,此人当即就有了决断。 …… 正杀着人,赵怀安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乡党,别慌,额来了。” 接着,他就看到那关中汉子又跑回来了,这下子他是真的被气笑了。 将最后一个南诏武士斩首,赵怀安毫不犹豫,一刀劈向了那个“淳朴”的关中人。 但下一刻,那汉子一个滑跪,抱着赵怀安的大腿哭道: “乡党,额找的你好苦啊!” 赵怀安愣住了,看着真情流露的关中汉子,窦疑: “这人认识自己?” 第三章:老六 “你叫啥?” “回好汉,额叫赵六。” 此时的赵怀安看着“朴实”的关中汉子,心中只有无语。 你哪是赵六,我看你是老六。 虽然被这老六上了一课,但赵怀安并不想如何,毕竟眼前的赵六没准认识自己,而自己也需要从此人身上弄到足够的信息。 最重要的,他要确定,他娘的,咱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哪个时代? 赵六这会已经站了起来,哈着腰,低眉顺眼,腹诽赵怀安。 “哼,这瓜皮肯定是个逃兵,身上的衣甲明显是凑的,再看看那不顶事的箭术,亏他先人。” 赵六这样腹诽着,但忽然就看到地上躺着的三个南诏兵。 他们一个被砍断了脖子,一个被削掉了脑袋,最后一个被平整地砍掉了脖子,这是什么杀才? 这下子,赵六又不确定了,小声地询问: “好汉,不知道是黄帅帐下哪一都的?猛得很!” 赵怀安听了这话就皱眉了,瞪了过来: “嗯?你意思是不认识我?” 赵怀安可能不知道,此刻他浑身血迹,杀气腾腾,再这么一皱眉,直接吓得赵六又跪在了地上。 赵六再没有小心思,一口气都突噜了: “好汉,额是岐山人,平日务农,闲时吹乐。后面黄帅得了诏命,上任黎州,就召了咱们一群乡党一起南下,因额吹得唢呐,就进了军乐班子,实在没见过好汉。” 赵怀安不吭声,看了看那赵六跑路都带着的唢呐,对这话已信了大半。 但赵怀安还要诈一诈这个奸诈的关中人。 于是他敛容肃穆,将满是血迹的横刀架在了赵六的肩膀上,冷道: “所以你做了逃兵?” 赵六呆了一下,被眼前的逃卒这样泼脏水,委屈得快哭了: “哈怂才是逃兵?额是随黄帅一起奔的。那会战场大乱,谁晓得南蛮子又杀回来了,瓜皮的西川兵又不到,咱们守不住河,只能奔了。” 说完这话,赵六忽然看到赵怀安腰间的腰牌,再抬头认真看赵怀安的脸。 刚一圈下来,赵六光顾着慌了,还没好好看过赵怀安的脸,可现在一看,这不是牙军中的赵大嘛。 他登时大喜: “额的好哥哥啊,额赵顺啊,哥哥不认得额了?” 此时赵六欢喜急了,直接站了起来,都忘记自家肩膀上还顶着一把横刀呢。 赵六抓着赵怀安的手,激动道: “哥哥,你戏耍额赵六弄啥咧?吓得额差点尿都憋不住。” 赵怀安咳嗽一声,将横刀放下,顺着赵六的话说道: “赵六,咱在战场吃了一锤子,也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命是保住了,但却忘了好多事。赵六,莫怪哥哥。” 赵六听了难过,忍不住又骂了起来: “都是瓜怂的西川兵,害得额……不,害得哥哥受苦咧。” 赵怀安本就要多了解局势背景,于是忙让赵六细说。 赵六是军乐班子的吹打手,平日就呆在主帅身边,所以莫看位卑,但小道消息却不少。 据赵六说,他们黎州兵一开始打得是相当不错的。 毕竟黎州兵设置的最初目的就是防御西面的吐蕃和南面的南诏,在整个西川军序列中,战力是靠前的。 南诏兵是十几日前杀到了大渡河外的。 时黎州兵马使的黄景复带领千人黎州兵主动迎击,他们趁着南诏兵渡河之际,断其浮桥,又于北岸设伏,终击溃南诏兵。 本来南诏兵已经撤了,但不晓得怎么回事,人家又杀了个回马枪。 二渡大渡河,黎州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直接丢了河防。 但黄景复此前已求援成都,所以即便丢了河防,他还是率军退守戍壁,等候援军。 可黎州兵坚守十日,依旧不见西川兵的人影,粮秣耗尽,不得已只能选择突围。 突围中,黎州兵被追击而来的南诏兵咬住,激战半日,千余黎州兵战死,其中就包括黄景复的五十名牙兵。 最后只有少数人随黄景复突围而出,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赵六就不知道了。 赵怀安发现赵六这个人是相当能说,嘴皮子叭叭的,不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还在这个过程中增添不少光辉事迹。 什么他一路突围,光南诏兵就杀了十几个,说要不是脱力了,能让三个南诏兵逞凶? 不能够! 但赵怀安也不拆赵六台,反而还给情绪价值,一边听着,一边捧场: “对对对,你可真是老六。” 赵六听不出好赖话,只觉得能让军中有名的赵大夸着,美得很。 咱这老六,他赵顺是做定了。 说到这赵大,也的确是个好汉子,但不是听说赵大弓刀双绝吗?那刀的确使得漂亮,他那些个乡党没一个比得上的。 但这弓咋用得这样? 赵六还在想着,旁边的赵怀安又咳嗽了声,这才问道现在的年号,皇帝。 对于这个问题,赵六回不上来,因为他不认识字,也看不得文书。 不过他告诉赵怀安,新皇帝最近才被长安的老公们拥立,最新的年号还没有从长安发到黎州呢。 说到这个,赵顺还抱怨了一句,说这个月的饷钱还没发呢?该死的南诏蛮子就杀了过来。 听了这话,赵怀安心里却是一喜? 为何? 因为他赵怀安断定现在不是晚唐,毕竟晚唐哪会有牙兵不领工资就卖命的? 好啊,真好,只要不是晚唐就是好。 赵怀安心头一轻,只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本来他还想再问问赵顺,但察觉到附近丛林有动静,担心血腥味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就让赵顺和自己一起打扫战场。 别说,那三个南诏武士装备倒是不少,除了他们自己携带的三柄短刀,还有矛剑、长刀,还包括两把精美的唐横刀。 除了这些外,赵怀安还从三具尸体上摸到了三竹节的稻米饭,六块芋头,还有一块乌黑发硬的肉干。 赵怀安闻不出是什么肉,但还是将肉干揣进了包裹。 最后赵怀安还从一个南诏兵身上摸到了一个竹筒,是用芭蕉叶和红泥封着。 他以为这里面是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连忙揭封。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发酵味从赵怀安的鼻腔直冲天灵盖,这是什么怪味啊。 但这时候,赵怀安还安慰自己: “没事,这是咱老祖宗的手艺,地道的古法酿造,搁以前,想喝都喝不到。” 于是,赵怀安硬顶着给自己来了一口。 可下一瞬,赵怀安脸都青了,直接将喝的都吐了出来,破口大骂: “异端,异端,谁家把茶叶发酵着喝啊!真该死。” 说着就将手里的竹筒扔了出去。 …… 这会,赵六正套着皮甲,那是他刚从南诏兵身上扒下来的。 但即便这一领已经是三件中最大的了,可套在这个关中汉子身上依旧紧得慌。 他瞅着旁边赵大做怪,心里骂了句: “真是个瓜怂,喝个茶都喝不明白,看来这一路还得额照顾这怂。” 腹诽着,赵六手脚不停,拎着刚从南诏兵身上捡到的麻袋,就要将那些食物先装起来。 可赵怀安比赵六更快。 只见他将竹筒和芋头麻利地扔进行囊,然后理所应当吩咐赵六: “老六,剩下的皮甲、刀矛你也都带上,咱们后面路长着呢。” 赵六想说什么,但紧接着赵怀安就威胁道: “你还想不想我带你出去?” 这下子赵六能说什么?只能低头去捡兵刃、皮甲。 额老六能屈能伸,总有你赵大求额的时候,到时候不把你拾掇得服服帖帖,额就不叫老六。 而这边,望着低头干活的赵六,赵怀安嘴角一扬: “哼,还办不了你个老六。” 很快,两人又从南诏兵的尸体上摸到了一些铜钱,上面写着“开元通宝”四字。 这一信息再一次加深了赵怀安的判断,现在肯定不是晚唐。 最后,见实在没什么油水可刮了,两个姓赵的这才沿着河谷地,往上游前进。 …… 这一路,赵怀安走得很轻松,不仅是因为河谷地更好走,更多的是多了个赵六。 你别说,这赵六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一路上嘴巴说个不停,还很有节奏,感觉不用拿唢呐都能来一首,所以赵怀安听得分外舒心。 果然,甭管哪个时代,搞艺术的,嘴上都有活。 而赵怀安也从赵六身上打听到了自己的一些信息。 一开始赵怀安见赵六喊他乡党,以为自己也是来自关中的,但赵六却告诉他,自己是来自寿州的。 好像是因为在老家犯了什么事,就跑到成都这边讨生活,然后被南下上任的大帅看中,选入了牙兵,后面更是做到了领十人的牙将。 说到这个,赵六还给赵怀安竖起个大拇指,佩服道: “乡党,你是这个。黄帅帐下哪个不是岐山乡党,偏就你一个寿春人,就这样还能出头。” 其实赵怀安也发现了,原先的赵大的确是个好汉,筋骨强健,而且杀性十足。 之前河谷地一战,赵怀安是没想这么杀的,可刀术下意识用起来,就是奔着人命去的。 其实前世的赵怀安也是个好武的,练过甲械、精通拳击、摔跤,平日又健身,在同龄中也能称得上一句好汉。 但再如何猛,一个和平年代的人都做不出那样的杀招。 别说杀人了,打人都要看看附近有没有摄像头。 可原身哪里是寿春人啊,他分明是长沙人,是真的杀人不眨眼。 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武人是不是都这样?但总归没坏处的吧。 这会,看着赵六还在那笑,赵怀安觉得有必要重申一下自己在小团体的威严,于是打压道: “老六,你少攀交情,你是岐山人,我是寿春人,搁谁乡党呢?” 却不想,赵六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理所当然: “赵大,你姓赵,额也姓赵,你排行老大,额排行老六。真论起来,咱两个那是比乡党还亲。” 好好好,赵六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第四章 :乱世 赵六背着缴获打前,后头是扛着陌刀和行囊的赵怀安。 二人沿着河道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过程中一点没歇。 此时赵六额头汗涔涔的,这一路他就背着几把刀、三副皮甲,走到这会已经腿软。 但再看后头的赵怀安,披甲负重,走这长路还和没事人一样。 饶是见过不少军中好汉,赵六这会也不免咋舌: “这赵大是个活牲口啊,有这把子力气在家种地都寻下大钱了,还跑去当个武夫?真是个瓜皮。” 赵怀安在后头跟着,看前头赵六在那里嘟嘟囔囔,骂了句: “在嘀咕啥?确定这条路是去黎州的?” 听着赵怀安的话,赵六内心又腹诽了,但转过头就憨厚得笑了: “大郎,你失忆了不晓得,只这条路才能回黎州,错不了。” 赵怀安“嗯”了声。 他见赵六被自己训了一顿,兴致低落,忙就给赵六发了个甜枣: “老六,你年纪都比我大,咋能叫我大郎呢?就叫咱赵大,叫大也行。” 刚刚还是赵六告诉自己,他现在才是个二十的好小伙。 而老六今年二十有六,将比他大六岁,再占人家这便宜也不好。 而且“大郎”这个叫法也让赵怀安不自在。 果然,赵六那点脾性都被赵怀安给拿捏住了。 刚刚赵六被训了一顿还想着要不要撂挑子跑路,但被这么一夸,立马和没事人一样,又和赵怀安称兄道弟起来了。 赵怀安虽然捡了一个便宜“好大儿”,但心里并不踏实。 想了一下,他对赵六道: “南诏兵一定北上了,而且行军速度很快,不然不会战场都来不及打扫。之前你也说了,黄帅带着弟兄们南下的时候,把黎州的兵马都带了出来。黎州无兵可守,一定挡不住。” 说着说着,赵怀安就蹲在地上,开始画着图。 此前,赵六告诉自己,成都在黎州的东北,所以这里应该是川西一带了。 再结合大渡河的走向,那黎州应该就是后世的汉源县附近。 这个地区赵怀安是比较熟悉的,以前他就和朋友自驾过川西环线,知道汉源的北面是雅安,过了雅安就是成都。 想着,赵怀安随手画了一下地图,就把赵六喊了过来: “老六,你看看这几个地方都叫什么。” …… 一开始,赵六见赵怀安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以为这个瓜怂又犯病,就拿起竹筒准备喝茶。 没错,那发酵的茶水被赵怀安给扔了,但却被赵六捡了过来,当时他还骂赵大糟践好东西。 赵六美美地抿着南诏茶,蹲在地上瞅着地上的图。 而这一看,赵六直接惊掉了下巴。 他惊疑地看着赵怀安: “赵大,你不是失忆嘛,能画得了这图?额滴神呀,不得了不得了,赵大你以后一定有大出息。” 说完这个,赵六顿了一下,好一阵思考。 就在赵怀安以为赵六要对地图发表什么看法时,赵六忽然张口: “犬富贵,无相忘啊。” 赵怀安愣住了,好一会他才无力地解释了句: “叫苟富贵,勿相忘。” 谁知赵六听了这话还不乐意,觉得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就教育起了赵怀安: “赵大,你个瓜怂,厮杀汉才叫狗,读书人都叫犬。” 听到这话,赵怀安再也忍不住了。 他捏起拳头就给了这狗东西一下,一边打还一边骂: “啊哈,让你给我来谐音梗,让你给我来谐音梗。” 赵六被锤得嗷嗷叫,一个劲讨饶后,赵怀安才放过了他。 被锤了一顿的赵六果然老实了,他顶着乌青的眼睛,回赵怀安: “赵大,这是大渡河,这是汉源,这是黎州,然后这里画得应该是荣经、后面是雅州、再后面就是邛州和成都了。” 其实赵怀安也是遇到人了,这赵六作为军府的军乐班子,平日也去附近接活,所以对附近几个地方还是挺熟悉的。 要是一般军汉,可回答不了赵怀安这个问题。 这边,揍完赵六后,赵怀安也反思了一下: “看来我一定是受原身影响了,不然我岂能这样暴力?” 看着赵六委屈,赵怀安也心虚,只好低头继续看图。 …… 现在经赵六确定,赵怀安已经将此世川西的地理弄清楚了。 赵六说的汉源应该没变,然后荣经应该是荥经,雅州应该就是雅安,邛州应该就是邛崃,成都的位置也不变。 至此,赵怀安心里终于有一点安全感了,毕竟这些地方的高速路他都开过。 但问题来了,现在可没有什么高速公路,也没有穿山隧道,如果就按照记忆的路去走,走断腿也翻不过那些群山的。 于是,他又问赵六: “现在黎州不能去,你觉得我们还能往哪里走。” 赵六嘟着嘴巴不吭声,可看到赵怀安的拳头又捏起来后,连忙开口: “黎州去不成,咱们就去邛崃关。” 邛崃关?赵怀安没听过这地方。 然后就听赵六解释。 这邛崃关就处在黎州和荣经之间,位于山岩阻峻、萦纡百余里的邛崃坂之上,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更不用说,关上有邛崃守捉领的八百兵,固若金汤。 赵怀安好奇了,就让赵六再细细讲讲这邛崃关。 但这下赵六为难了,他难为情道: “赵大,你这是为难额,额一个岐山人,来这鸟不屙屎的地方也没多久,能晓得得啥嘛。” 见赵怀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六忙补了一句: “不过听说邛崃关的贼厮汉这些年挣了好大的钱。那些去南诏、吐蕃的商队都要过邛崃关,那些贼厮汉随便抽一点都过得似神仙。” 说到这个,赵六就满满的不忿。 只因为他们黎州兵虽然也在茶马古道上获利不少,但和那些坐在家里收钱的邛崃军一比,那真的挣得幸苦钱。 可赵怀安却在赵六的抱怨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劲,他反问了一句: “老六,听你意思,这些年咱们一直和南诏那边做买卖?” 赵六点头,说道: “四十多年前,李相公节度蜀中的时候和南诏人讲和了,后来就一直没打过仗,听说四年前南诏人又和咱们碰了一下,但很快两边就停战了,然后照样做生意。就是听说,到这边的都发财了,额才随大帅南下的嘛。” 听了赵六这番话,赵怀安终于下定决心,他转头对赵六说道: “邛崃关那地方不能去了,南诏人现在很可能已经拿下了邛崃关,咱们这么去就是送死。老六,你再看看还能去哪里?” 但赵六却不信,他摇头道: “赵大,你失忆咧,不晓得那邛崃关有多险峻。额这么讲吧,除非那些南诏人能飞,不然打不下那邛崃关的。要晓得,当年李相公可是专门修了这邛崃关,用得是山上的大青石,那些土蛮拿个锤锤打。” 赵怀安发现赵六似乎对那所谓的李相公很推崇,但并没有多在意,就为赵六解释: “六啊,我就这么说,如果我是南诏军,就扮成茶马商队过关,你觉得邛崃关能有防备?” 赵六一下子呆住了。 他可太知道邛崃关守军是什么样的人了,别看他们黎州兵在大渡河前线作战,但后方买卖却没停过。 现在他们黎州兵败得那么快,那些南诏兵追得又那么急,没准真的就冲入了邛崃关了。 这下子,赵六也不确定了,他忙求助赵怀安: “赵大,额看你是个有主意的,你说咋办,额就听你的。” 赵怀安摸了摸颔下的短须,也在思考,可想了一通,也还是没头绪。 其实赵怀安也清楚,别看川西这片都是崇山峻岭,但越是这样越会有很多小路。 那邛崃关最多把守了大道,因为只有大道才能行军。 但无论是他还是赵六,都不是本地人呢,如何知道这些小道在哪里呢? 赵怀安的思维能力不差的,但说到底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这会也只能一筹莫展了。 想到这里,赵怀安看了看渐暗的天光,叹了口气,对赵六道: “六啊,咱也想不到办法,先找个地方落脚吧,天快黑了,这夜路走不成。” 赵六嗯了声,然后就扛起包袱继续跟着了。 …… 二人继续出发,但这一次赵六明显话少了。 赵怀安是个敏感的人,他看出了赵六有点绝望的意思,这可不行,得让他支棱起来。 于是,赵怀安就拉起了一个话头: “六啊,那李相公何人啊,听你言语中很推崇啊。” 果然,赵怀安是懂沟通的,这个话题一起,赵六马上就起劲了。 赵六本来还想讽刺一句赵大是个土锤,连李相公都不认识,可一想到赵大被南蛮子锤得失忆了,心也软了。 于是,他和赵怀安解释道: “咱们李相公正是李卫公,李……” 这下子赵怀安已经知道是谁了,叫李卫公的,不就是初唐的兵法大家李靖嘛,读书的时候,他就看过《卫公兵法》。 只是他怎么不记得李靖节度过蜀中?还打过南诏? 就在赵怀安疑惑的时候,赵六说完了后面的话: “……李德裕。他们家老宅就在万年安邑坊东南隅,以前和乡党们去过万年吹白事,额还远远看过李家宅呢?” 本来还走着路的赵怀安听到这话,愣住了,他一把抓住赵六的肩膀,哆嗦问道: “你再说一遍,那李相公叫谁?” 赵六吓了一跳,看着眼睛瞪得老大的赵怀安,嗫嚅道: “李德裕啊,你是咋咧。” 此时的赵怀安心里再无一丝侥幸,抓住赵六肩膀的手也无力地滑下。 赵怀安的心乱了。 李德裕是谁,他太知道了,即便对于中晚唐史不是特别了解,他还是认识这位牛李党争的重要人物的。 等等,李德裕是四十年前修的邛崃关,那岂不是说现在是晚唐了? 晚唐是啥日子?从黄巢起义算起,到赵家人统一天下,其间乱世是整整一百年啊。 此刻的赵怀安头晕目眩,只觉得心苦,命更苦。 而另一边,赵六正要继续追问,忽然就听到前面的密林中传出一阵哀嚎,接着整个人就僵住了。 但也正是这声哀嚎把赵怀安从自怨自艾中惊醒。 看着发呆的赵六,赵怀安拉着他跳进了丛林里,随后小心地爬向了前方的密林。 第五章 :狭路 昏暗的森林里,隐约传出哭声与叫骂,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赵怀安伏在一块巨石后,小心地探头观察。 本来林子就密,天也暗下去了,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十几个身影正围着大笑,用的语言都是赵怀安没听过的。 忽然,一个人叽里咕噜地喊了一句,随后就有人开始点起了火把。 也借着火把,赵怀安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在一处开阔的草甸上,几个唐人武士已经倒在了血泊,剩下的三人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似乎是力尽被俘。 然后那十几个异族武士就这样围成圈,轻蔑调笑着剩下的唐军武士。 赵怀安很容易就从人群中找到了他们的领头,那人头戴着羽毛装饰的兜鍪,眉心还有一个类似琥珀一样的护额,兜鍪的顿项垂在披膊甲上,底部还装饰着兽皮。 打扮的这么骚包,肯定是个头。 这会,这个敌军领头正和旁边一个身穿锁子甲的武士说话,后者显然是一个通译,正不断将首领的话翻译给被俘的三名唐人武士听。 此时,被俘的三人,一个盘腿坐着咧着嘴,将头别在一边,一个披头散发低头沉默,还有一个浑身颤抖,时不时发出呜咽声。 “说,你们的援军到了哪里。” 那名通译操着蹩脚的汉话,还带了点关中口音,但没有人回答他。 这下子,通译也恼了。 他扭头看向首领,见首领不说话,于是上前一步,举着刀鞘就抽向了那个最横的。 是的,就是那个歪嘴别头的。 这通译是个手辣的,只抽了三下就把这唐人武士抽得血肉模糊。 但这唐人就硬挺着,一声不吭,只有边上那个抽泣的却是抖得更厉害了。 巨石后的赵怀安将一切尽收眼里,也对那个唐人武士有了敬佩: “这是个好汉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他赵怀安救不了人家。 开什么玩笑,就算他赵怀安有点武艺,也披了甲,体能也好,但那也做不到一挑十几啊。 他是同情那三个唐人,也的确有救人的想法,但这个时候冲上去,那不是去救人,而是给人家润刀口。 再加上,他旁边还有个不靠谱的老六。 想着,赵怀安扭头看向赵六,打算让他小心一点。 但这一扭头,他就看到赵六全身都在抖,手里攥着南诏人的浪刀,青筋暴起,指骨发白。 这老六又想干啥? 而迎着赵怀安的目光,赵顺艰难地吐出六个字: “他们是吐蕃人。” 虽然赵六没有说更多,但赵怀安却明白了。 在中晚唐,哪个地方的人和吐蕃人仇最大,肯定是关陇子弟。那帮高原下来的吐蕃人,这百年间就可劲霍霍老秦人。 赵六说自己是岐山的,看来多半是有家人死在吐蕃人手里了,有仇。 赵怀安砸吧了下嘴,指了指自己。 在看到赵六那渴求又期盼的眼神,还对自己点头,赵怀安苦涩地挤出了微笑。 老六啊,老六,你可真看得起咱。 但最后,赵怀安还是犹豫了,他扭头再一次看向那些吐蕃武士。 …… 这一次,他的目光带上了思考,评估到底有没有一战之力。 而这么一看,还真让赵怀安发现了机会。 对面的确有十几人,但应该只有六人是吐蕃的武士,这些人是穿着甲胄的。 而剩下的大概有十人,却穿着老旧的皮甲和布衣,站在更外围,而且神态也更放松,似乎并不在乎唐人说什么。 难道对方是两拨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没准还真的有的打。 在场的六个吐蕃武士,其中四个是戴着普通球顶八瓣盔的皮甲武士,他们一个持弓,两个举着长矛,一个左手执长方形盾,右手持刀。 而剩下的两个,包括那个骚包的领头在内,都穿亮银两当铠,即便站在那里火光下,都闪闪发光。 直到这个时候,赵怀安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了,那就是怪不得之前自己伏在草丛里会被那几个南诏兵轻而易举的发现,原来全赖自己这身甲胄。 他这身甲胄虽然都是从战场拼凑的,但主体是唐人的明光铠,比那两吐蕃武士还要耀眼。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赵怀安明白他跑不了。 自己这会是藏在石头后面,所以对方发现不了自己。可一旦往后跑,甲胄反射的光根本逃不过这些吐蕃人的眼睛。 这下子好了,狭路相逢了! 但被逼到绝路的赵怀安,莫名的兴奋起来了。 既然他跑不了,那就让对面死! 深吸一口气,赵怀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第一个目标: 此人是除了领头那个之外,唯二穿铁甲的,而且他的铁甲较长,从肩到膝完整连接着,身甲与披膊都用甲片编缀,边缘都饰以织锦。 再加上他那翻卷起来的兜鍪,腰间紧系的腰带,以及脖子上绕着的豹皮坎肩,整个人流露出精悍的杀气。 这人一看就是这群吐蕃武士中最悍勇的。 好,就拿你先开刀。 将最后的一丝犹豫压住,赵怀安背着巨石,抓着牛角弓,呼出口中的浊气。 下一秒,他整个人探出,在对面全无反应的时候,一箭射出。 而对面应声倒地。 只不过倒地的,并不是那个悍勇武士,反而是骚包的头领。 赵怀安的这一箭“精准”地射进了吐蕃头领的眼睛,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看着倒地的是那个骚包,赵怀安心里发誓: “如果有以后,一定要把这箭术好好练练,太丢人了。” 此时,对面的吐蕃人看着倒地的头领,傻了。 但一下秒,草甸上就彷佛是被浇了一锅热油,整个都炸开了。 在仅剩的那名铁甲武士的怒吼中,四名吐蕃武士发疯似地冲向了赵怀安。 其中那名弓箭手,对着赵怀安的位置就是一顿连射。 而那名豹皮吐蕃铁甲武士则举着铁矛,大踏步走来,嘴里大骂着一顿吐蕃语。 相比于吐蕃武士们的激愤,那外围的十名皮甲、布衣的,则犹豫多了。 实际上,他们下意识就要往北面跑,但在看到吐蕃武士们冲了过去后,停住了。 但这些人依旧在原地犹豫,并没有跟上来。 …… 此时的赵怀安用披膊挡着脸。 刚刚对面的弓箭手一连射了自己三箭,但都被铁甲给挡开了。 狠狠的看了一眼那个“阴险”的弓箭手,赵怀安对边上大喊: “陌刀!” 石头后面的赵六已经被赵怀安的勇气给折服了,他闻言忙将挂在石头后的陌刀递给了赵怀安。 看着赵怀安举刀冲向吐蕃人,赵六心里暖暖的: “这赵大真是仗义,有事真上,你以后就是额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而看着混乱的战场,赵六又将头缩了回来,老实躲在石头后。 …… 赵怀安前世的时候听过唐时最厉害的陌刀将叫李嗣业,据说他在那场香积寺之战中,手持陌刀,大呼出阵,杀数十人。 赵怀安肯定是没这么猛的,因为他才砍死两个吐蕃皮甲,就已经双臂发酸了。 就在刚刚,一个手持长矛的吐蕃兵如同猪突一样撞向自己,然后再次被他一刀劈死。 陌刀的确是杀人利器,二十斤的重量配上赵怀安的力量,那名吐蕃武士身上的犀皮甲就和纸糊得一样,血肉直喷。 但不知道是不是使用不得法,赵怀安一击后,双臂就开始发酸了。 而那边吐蕃武士的惨死并没有动摇剩下的吐蕃人,其中那个刀盾兵已经放弃了长盾,直接拿刀冲着赵怀安腰间横斩。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吐蕃武士也用长矛刺向了赵怀安的胸膛。 两人的配合很好,赵怀安根本来不及躲避。 没有任何犹豫,赵怀安用陌刀劈开长矛,任凭另外一边的刀砍向了自己的腰间,然后不管不顾的劈死了最后一名长矛兵。 此刻,他只能相信老祖宗的手艺,相信明光铠能护住自己。 …… 一声尖锐的碰撞,赵怀安一个踉跄就要摔倒,但最后抬脚稳住了。 那名吐蕃武士的横斩并没有劈开赵怀安的防御,反而把自己的刀口崩掉了一截。 没给这人一点反应时间,赵怀安原地转身,举起陌刀就是一个回旋斩。 那吐蕃武士下意识举手去挡,然后整条胳膊就被赵怀安斩断了。 断臂掉在脚边,鲜血从断口处泉喷,那名吐蕃武士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倒在地上哀嚎。 赵怀安还没来得及补刀,对面那个最悍勇的铁甲武士就冲了过去。 对面明显对陌刀很忌惮,把铁矛像棍一样甩起,然后撞在了赵怀安的陌刀上。 之前赵怀安已经用刀杀伤了四人,鲜血沾满了刀柄。 他本来就有点打滑抓不紧,这下被对面一个侧面的甩击,手里的陌刀直接被磕飞了出去。 …… 在赵怀安杀出的时候,被俘的三名唐军武士就死死地盯着战局,心情跌宕起伏。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援兵来了,可没想到杀出来的就是一个人?而没等他们悲叹,就看见这人已经杀了四个。 就在他们以为将要得救,却看到那人的陌刀又被打飞了出去。 眼看着那小子要被那吐蕃武士活活挑死,除了那个已经发抖的,剩下两人已经站了起来。 即便被捆,他们也要拼死一搏。 但下一秒,战局再变。 第六章 :好汉 当赵怀安手里的陌刀被打飞时,他脑子嗡了一下,头皮发麻。 可当对面的铁矛刺了过来时,生死之间,赵怀安猛然加速。 他矮身穿过铁矛,然后抓着对面的腰带,环绕到了背后。 那个吐蕃武士作战经验丰富,在赵怀安环绕到后背时,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只见他丢掉铁矛,伸手抓赵怀安的手臂,就要将他拉回到怀里,同时整个人向前倾,不让自己轻易被摔倒。 这一套动作,吐蕃武士都是下意识做出的,实战经验非常丰富。 但可惜,他并不知道有一套技术叫巴西柔术,也不知道那个唐人武士压根就不是要摔他。 赵怀安在拿到吐蕃武士的后背时,接着就是一套小连招。 他抱着对方的腰,重心下沉往后倒,而且为了防止带不动,赵怀安还心机地踩了对方的左膝窝。 饶是吐蕃武士胖大,又披甲,但还是被赵怀安拖到了地面。 正当吐蕃武士发懵,不知道赵怀安在干什么时,对方的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脖子,紧接着另一个手又扣了上来,形成了一个经典的裸绞。 …… 此时赵怀安双脚搭扣着对方的腰,从背后将吐蕃武士锁住,同时挺腰下沉,双手不断使劲。 仅仅一秒,对面的脸就和烫熟的虾一样。 这吐蕃人本来就高原红,这会被绞了后,简直是深海大红虾。 可就在赵怀安以为拿下这吐蕃人时,却看到这狗东西的手竟然缓缓伸向了小腿,那里正插着一把牛骨匕首。 赵怀安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手上更是拿出吃奶的劲。 但他显然低估了这个吐蕃武士的忍耐力和肺活量,虽然慢,但这人的手却坚定地抓向腿间的匕首。 正当赵怀安准备放弃这个裸绞时,忽然一个人蹦了出来,将吐蕃武士的手死死地按在了草甸上。 来人正是躲在石后的赵六。 这一下,吐蕃武士再无生机,坚持了最后两个呼吸后,此人面容雕白,嘴唇发青,死在了赵怀安的裸绞下。 整个过程,吐蕃人剩下的十个皮甲、布衣都这样看着,没有一个上前。 …… 赵六割开麻绳时,将三个唐人武士拉了起来。 而那边,赵怀安重新捡起了陌刀,站在了那些个番兵的面前。 见这些人犹犹豫豫的,赵怀安执刀大呵: “怎的,是想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十名番兵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走了出来,对赵怀安抱拳: “尊敬的勇士,你的勇猛让我们惊叹,而我们也不过是受吐蕃人奴役的驱口,现在吐蕃人都死了,我们无意与你为敌,只想回到山里,回到族人们身边。” 看这些人这么识时务,赵怀安也不想多生事端。 但赵怀安却不能这样放过他们,于是他皱眉质问: “我如何能相信你们?到时候你们回去找了南诏人、吐蕃人,我咋办?” 但没等对面回答了,一个中气稍弱的声音传来: “他们不敢去找吐蕃人的。” 说着这话,此前那个披头散发的军汉在两个同伴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他对赵怀安拱手: “好汉,大恩不言谢,我鲜于岳必有厚报。” 说完,这个叫鲜于岳的军汉就开始为赵怀安解释了,再结合那边番兵的自陈,赵怀安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些都是邛、崃间的杂夷,也说不清是羌人、笮人、邛人、僚人,反正都是混在一起。 因为早些年这片地区还属于吐蕃人的势力,所以这里依旧流散着部分吐蕃人,他们普遍奴役本地杂夷做驱口。 这一次南诏人入境,就招徕了一批这样的吐蕃武士,而此前赵怀安杀掉的六名吐蕃人就是其中的一股。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像他们这些驱口一旦主人死了,再敢回原来的吐蕃军,必然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看着那些怯弱的杂夷,赵怀安有了点想法,他对那个老叟兵问道: “老汉,怎么个称呼。” 老叟其实也不是那十人的头,只是因为会点汉话才被推选出来的。 这会见那个汉人武士问自己话,忙颤颤巍巍回道: “勇士,叫咱阿奇墨。” 赵怀安主动上前,拍着这个阿奇墨的肩膀,亲切道: “老墨,附近的路都熟吧?” 赵怀安这么一主动不仅把阿奇墨吓得一颤,后面的九人也齐齐一抖,甚至有个年轻的都已经拔刀出来了。 没办法,赵怀安的威势太重了,虽然是占了偷袭,但也是实打实杀了六个吐蕃武士呀。 其中那个被赵怀安斩断手臂的,后面被努嘴的唐人给杀了,因为这人就是刚刚揍他的通译。 要是那唐人武士起了歹心,他们这十个恐怕凶多吉少。 看着对面几人这么紧张,赵怀安有点莫名其妙,他将陌刀插在草甸上,然后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然后搂着阿奇墨走到了那些杂夷身边。 而赵怀安过来的第一句就是: “你们有谁是本地的,知道去成都的路怎么走吗?” …… 在赵怀安和这些杂夷“友好”交流时,赵六已经开始摸那些吐蕃人的尸了。 尤其是在那个吐蕃小军头的尸体上,摸到了一块绿松石,更是让老六美滋滋。 将绿松石塞进衣袋,老六看了一眼后面的赵怀安,见他一副和杂夷称兄道弟的样子,就在心里骂: “也是个土锤,连发财都发不明白。” 不过想着赵怀安这人的确仗义,赵六又在心中默默加了句: “行吧,以后有额老六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个瓜怂一口。遇到额老六,赵大你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想着这个,赵六又斜视着那边的三个友军,见他们都老实站在一边,才撇着嘴放过: “哼,也算是明白人,要是敢摸一下,额非让赵大把你们屎都打出来。” 就这样,没人打扰的赵六就如同一个辛勤的小蜜蜂,将那六名吐蕃武士翻了个干净。 …… 鲜于岳在任通、宋远的帮助下,找了块布巾把散乱的头发给绑好了。 任通就是那个被揍后一声不吭的烈性汉子,而宋远则是哭哭啼啼的那个,而二人明显是以鲜于岳为主。 三人并没有帮赵六去摸尸,而是一起将死难的同伴们搬到了一起。 大伙一起出来的,却在这个小草甸阴阳两隔,不过鲜于岳和任通都是军中汉子,见太多这样的生离死别,所以只悲痛地收敛尸体,没有太多情感流露。 但那宋远却有点情感丰富了,在帮一名同伴裹好了残破的肚子后,他又哭了起来。 宋远这一哭,弄得一直忙活的赵六反也有点难过了。 他也想到那些死在大渡河边的乡党们了,有点意兴阑珊,只觉得手上的铜钱也没什么意思了,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可当赵六又摸到一块银铤,刚刚矫情的想法立马消失无踪。 他咧着嘴,细心地将银铤塞进了贴身口袋,只觉得沉甸甸的,真有安全感。 …… 当宋远哭的时候,鲜于岳和任通两人正要来安慰,就见到赵怀安走了过来,然后忙给赵怀安拱手。 他们感激赵怀安这个恩人,念他这份救命恩情,至于那个还在摸尸的赵六,就算了。 刚刚还哭着的宋远,在看到鲜于岳和任通在拜,也连忙拜了起来,连眼泪都来不及擦。 赵怀安不敢怠慢,忙学着他们三人的样子,拱手而拜,并主动介绍自己: “咱是寿州赵怀安,鲜于兄我已认识,不知道二位如何称呼。” 那边任通和宋远忙应: “巴县任通。” “华阳宋远。” “见过救命恩人。” 说着,就伏在地上给赵怀安磕头。 赵怀安哪受得了老祖宗们这么客气,忙将两人拽了起来,然后尴尬对边上的鲜于岳一笑: “咱们都是袍泽兄弟,说这个,见外了。” 赵怀安心里明亮着,虽然他刚刚和那边的杂夷谈事情,但其实对鲜于岳这边的情况也琢磨清楚了。 这鲜于岳应该是他们中领头的,而且看仪表做派,就知道有点身份。 而那个叫任通的,说是巴县的,那应该就是重庆那边的吧。 也的确,看这任通临死都那么横的样子,是有点重庆那个味。 但剩下那个叫宋远的,赵怀安却不敢多看,因为他之前伏在那袭击的时候,就发现这宋远一边哭,一边看鲜于岳。 那眼神,哪里是看兄弟,分明是看情人啊。 啧啧! 看这鲜于岳浓眉大眼的样子,没想到玩得这么花。 …… 此时的鲜于岳当然不知道眼前的救命恩人已经在内心里加了那么多戏,他再一次恭敬回复赵怀安: “赵兄,我三人是成都突将。这一次正是要给黎州黄刺史送信,但没想到南诏兵竟然已破了邛崃关,我等与一众突将失散,最后在这里被这些吐蕃兵追上。如果没有恩公的出现,我们三兄弟早做了无头鬼了。” 赵怀安没听过什么成都突将,只好说一些客套话。 他也担心自己说错话,忙将那些个夷丁喊了过来,又对着刚忙活完的赵六喊道: “来,老六,有好事。” 这边赵六心情正好,除了之前弄到的那块银铤,他又弄到了两个金豆子,听赵大喊自己有好事,忙喜滋滋地跑了过来。 等赵六一来,赵怀安就指着他,对阿奇墨等夷丁笑道: “来,都记着他,后面你们的向导钱就找他结。” 赵六懵了,这是啥情况? 第七章 :百贯 赵怀安一行人继续出发了。 赵六低着头生着闷气,鲜于岳三人则和赵怀安说话,而阿奇墨等夷丁十人则大包小包背着。 原先那六个吐蕃人的衣甲、杖械都被搜刮了干净,这会就被阿奇墨他们背着,这些都是赵怀安的资产。 尤其是赵怀安裸绞死的那名吐蕃武士,他那身甲胄在哪里都能换到大钱。 赵怀安哪不爱钱?之前那会要逃命,战场那些东西又带不走,只能忍痛割爱。 现在有了阿奇墨他们的加入,他赵怀安恨不得地皮都刮干净。 在得知阿奇墨这些人都是附近的杂夷后,赵怀安当即就决定雇佣他们做向导。 这些人一开始齐齐摇头,甚至装听不懂赵怀安的话。 他们本来就怕得要死,又想早点回家,哪里愿意接这份苦差。 但赵怀安直接和这些人许诺,只要将他们送到邛州,就给他们十倍的路费。 可怜的阿奇墨们一直在吐蕃人那边做牛做马,哪见过这么多钱?当下就心动了。 其实阿奇墨等人也明白,看那个唐人武士的样子,不答应他这个要求,他们几个肯定走不了的。 不过这人也像是说话算数的,那就带着他们走一走吧,反正不就是点山路嘛。 那不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就这样阿奇墨等人加入了赵怀安的队伍,以每人十贯的价钱将赵怀安等人送到邛州。 …… 当听到这个价钱的时候,赵六简直被雷打了一样,整个人愣了好一会。 然后直接就跳起来抓住赵怀安的手,大喊: “赵大,你个瓜怂,十贯钱是多少钱,你晓得不?” 赵怀安当然不晓得,他又不是这的人,但他肯定知道这价钱是贵了的。 他又不傻,当自己同意阿奇墨喊的价时,那老登的嘴角根本就压不住。 但即便这样,赵怀安都没还价。 在他心里,再多的钱也不如自己一条命。 现在南诏人已经在前面堵住了唯一的归路,没有这些本地夷人的帮助,他们几个根本走不出去。 不过这些话,他都懒得和赵六说,只是默默将手抽出,耸耸肩: “咋?你有其他办法?再说,你不是才发了一笔死人财嘛。六啊,这种钱到手了就得花,不然亏先人。” 不知道出于啥心态,赵怀安接着又补了一句: “哦,对了,不是十贯,是百贯,他们十个人呢。” 这下子赵六彻底绝望,一声哀嚎: “亏了先人,就让额死求吧,这钱不给,打死也不给。” 看着赵六这么痛苦,赵怀安那是从头痛快到脚: “爽啊,让你个老六一路坑老子。” 边想着,赵怀安用手摸了摸下巴的胡须,满脸得意。 只是下一秒赵怀安愣住了,他不敢置信的将手放到了鼻下,一股浓烈的尿骚味直冲脑门。 这一刻,赵怀安再忍不住了,抓着赵六就是一顿捶,边捶边骂: “狗东西,你撒尿不洗手?” …… 最后赵六到底还是同意了。 倒不是他想开了,也不是他被赵怀安打服了,而是过来劝架的鲜于岳在听到这事后,自己主动把百贯花费揽下来了。 而且不仅是这百贯的向导钱由他出,等他们到了成都,鲜于岳还要奉银十铤给赵怀安。 人家鲜于岳说了,这十铤银可不是来偿还救命恩情的,就是单纯的感谢费。 后面鲜于岳还对赵怀安说了一句话,那叫说得漂亮: “生死之际,是赵君不顾安危,使我得脱大难。昔日,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犹以千金相酬。今君于我,有重生再造之德,大恩没齿难忘,纵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赵怀安也是很少听这么肉麻的话的,但他一边谦虚不敢,一边又内心暗爽: “这老祖宗不光有礼貌,说话也是真直接。看来他们这边都这样,我得好好学。” 也许是鲜于岳过分土豪的行为,赵怀安越看这个浓眉大眼,越有好感。 可就在这时,赵怀安看到那宋远看向自己,还对着自己笑了一下。 就这一笑,赵怀安感觉自己生死难料。 他不敢对视,忙让阿奇墨他们头前带路。 …… 阿奇墨他们的确是地头蛇。 现在他们走的这个羊肠小道,正处在两山之间,两边都是藤蔓密林,如果不是本地土著带,压根找不到。 因为不再担心遇到南诏兵,赵怀安也将身上的明光铠脱了下来,然后让夷丁们背。 赵怀安很快就发现了这些夷丁的优点,那就是,别看这些人没啥敢战的勇气,但的确是天生的好牛马。 明明精瘦,但背着几十斤的东西,走在崎岖山路上,那叫一个如履平地。 但很快赵怀安也意识到自己不也是个牛马吗? 虽然不知道原身的身份,但肯定不咋地,不然能被当成炮灰? 别看自己那牙牌上写了个牙将的身份,但老板跑路都没带上自己,那还不是个帕鲁? 这一路赵怀安和那个鲜于岳聊天,套了不少话,所以他也明白这会啥时候了,说现在是乾符元年。 鲜于岳这些突将刚从成都出发的时候,朝廷的使者就到了,向成都上下通传了今年的年号。 叫乾符,意天赐命符于新皇,自此风调雨顺,天下大吉。 就这样,原先的咸通十四年正式改为乾符元年。 大唐又开了一条新篇章。 但很可惜,赵怀安还是不知道乾符元年是哪个时候,安史之乱后的历史他也只是稍有了解,就认识些著名人物。 谁知道乾符元年啥时候?大唐啥时候亡? 这也怪那些个写网文的,一窝蜂全写明清两汉,这唐末就没人写。 你不写,我咋学历史? 赵怀安一路和鲜于岳聊天,一路这样碎碎念,也可能是置身在天然氧吧的缘故,这会赵怀安的心情反倒好了不少。 算了,走一路看一路吧,这关关难过不还是关关过? 再不济,黄巢起义他还是知道的。当然,也没准这会,黄巢还没生呢? 先到成都再说吧! 不过到了成都也是人生地不熟,看来还是得抱住鲜于岳这个土豪的大腿。 于是,赵怀安对鲜于岳更亲切了,一路提供情绪价值,等天黑时,两人已然称兄道弟。 阿奇墨他们找了一处避风的山坳作为露宿地,其中一个夷丁还在附近撒了些粉末,说能避蛇虫。 赵怀安不懂这个,只是将包袱里的干粮分了分,然后就定了守夜的人。 赵怀安没守夜,而是让赵六和任通分别带个夷丁守,然后就吃完南诏人的竹筒饭休息了。 来大唐的第一天,是真累。 就这样,裹着唐军的大旗,赵怀安沉沉睡去。 …… 赵怀安顶着一脑门子汗,从地上惊起,直到看到赵六他们忙活的身影,才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啥,看到这老六,还挺安心的。 刚才赵怀安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半夜被夷丁们割了脑袋,死得和张三爷一样惨。 幸好是梦。 看到那边正收拾包裹的宋远看向了自己,赵怀安不动声色,紧了紧军衣,起身了。 自己是真该死啊,哪那么大的心,那些夷丁昨天还对自己拔刀呢,这会就敢放心睡?这被人弄死了都不知道。 这一刻,赵怀安是真的有点后怕了,他意识到自己从现代带来的知识和习惯,也许不仅是命运馈赠的礼物,也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 别再把自己当成该死的现代人了,这里是大唐! 这边赵怀安起身后,附近的几个夷丁看到了,都笑着点头示意。 这倒弄得赵怀安有点不明白了,昨天这些夷丁还畏畏缩缩的,今天看到自己竟然主动打招呼? 咋了,睡一觉就变聪明了?知道咱老赵是个好人? 赵怀安弄不明白,看赵六和阿奇墨几个在弄吃的,就走了过来。 …… 等赵怀安走来时,就听到赵六在和阿奇墨在吹牛,说自己一路杀了十几个南诏兵,最后救出赵大。 他背着赵怀安,所以没看到赵大走过来,还在那吹。 你别说,赵六的确是个手艺人,嘴上有活,那故事讲得跌宕起伏,连任通都听得入神了。 本来赵怀安也在后面听,但直到听到赵六蛐蛐自己穷讲究,说撒尿还要洗手。 他一下子就回忆起昨天手上的尿骚味,再没忍住,一脚把赵六给踹到了地上。 接着,赵怀安坐到了赵六刚刚的位置。 赵六被踹到地上,正要起来骂人,可一见到是赵怀安,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连忙捧着一把果子递给了赵怀安。 但他心里没忘记继续蛐蛐: “瓜怂,就知道霍霍额老六,额不和你个娃一般计较。” 赵怀安本来也没生赵六的气,现在赵六又是赔笑又是递果子的,也就让他坐了。 赵六递着的这些果子,赵怀安看着有点眼熟,怎么有点像板栗啊。 于是,他问道: “这些是谁弄来的。” 阿奇墨指着边上的一个精瘦小伙,说道: “恩主,是黑羊早上去附近摘来的,能吃。” 赵怀安认识这个黑羊,好像是个羌人吧?反正是个眼里有活的。 黑羊对赵怀安腼腆一笑,然后对阿奇墨叽里呱啦一句,之后阿奇墨解释: “恩主,黑羊送给你吃。” 赵怀安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又没守夜,又没干活,最后还吃人家东西。 想了想,他把包袱里的两块牦牛干拿了出来。 这两块肉是从吐蕃人那边缴获来的,赵六还想藏,直接被赵怀安弄了过来。 然后赵怀安就喊众人聚了过来,让大家一起把板栗和肉干分了,吃了一顿高热量的早饭。 很显然,吃饭的确能增进感情。 包括杂夷在内,大家的笑声明显多了。 然后在几个夷丁的鼓励下,那个叫黑羊的羌人终于鼓起勇气,对赵怀安说了一句话。 赵怀安听不懂,看向了阿奇墨,后者笑道: “黑羊想和恩主学武艺,就是昨日杀死吐蕃武士的那种。” 可阿奇墨说完这话,就呆住了。 不仅是他呆住了,包括赵六、鲜于岳、宋远、任通都呆住了,他们齐齐沉默。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氛围一下子凝固了。 第八章 :义社 空气都凝固了。 阿奇墨尴尬的打破了凝重,他转头对赵怀安结巴道: “恩主,黑羊不懂,你别怪罪他。”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赵怀安听了这话,咧嘴一笑: “想学啊,那我教你啊。”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向赵怀安,那些夷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也跟着看。 赵怀安当然明白众人的震惊。 他所用的巴柔,就算是在后世,也是花了几万才系统学会的。而现在是什么时候?那是武力称雄,你有一门杀人技,封妻荫子有点夸张,但一定会提高你的社会地位。 更不用说,这种武艺是有再多钱也没地方学的,因为没人会教,都是在家族内部传承的。 不然为何会有将门、武家? 所以当那个羌人说想学自己的武艺时,大伙才凝重,因为这已经不是用痴心妄想可以形容的了,得是吃了豹子胆。 但赵怀安还是决定教。 为何? 因为昨夜入睡前,他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是在想如何在这乱世求生,而且要过得更好。 虽然是黄巢起义才揭开了乱世的序幕,但赵怀安却明白,时代到了中晚唐,世道早就乱了。 无论是朝廷内部、藩镇地方,还是乡野草泽,都已是天发杀机,龙蛇起陆。 他赵怀安要想在这个世道里混得好,就得掌握武力。 但光自己勇有什么用?就如昨夜,如果不是自己占了偷袭的便宜,光那六个吐蕃武士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所以他得拉起一帮班底。 但拉人收小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得有钱有权威望。 现在赵怀安有啥?他本身就是一个寿州人,在蜀地这边就是个外来户,然后他扎根的黎州军又全军覆没了,那就更加是势单力薄了。 即便自己能回到成都,从军就是炮灰,从政更是投门无路,即便那鲜于岳念在救命之恩收留自己,到时候不还是一奴仆宾客? 所以还是得有势力。 有人有刀,就算是造反也能受招安,路也走得比现在宽。 那么问题来了,没钱、没权、没乡党的时候,如何拉人头? 那就只能靠收徒弟了。 本来这个时代师父徒弟的关系就紧密,再加上自己又教的是市场稀缺技术,只要操办的好,不愁生源。 到时候,有一帮知根知底的门徒在军中帮衬,做什么都方便。 而且自己也比较适合教这个。 自己在前世的时候,也算是搏击爱好者了,拳击、巴柔、德式长剑、重甲兵击都系统学过。 看来咱也就是生错了年代,看,到了大唐,不立马就是一条好汉嘛! 虽然不清楚大唐现在的技击水平,但自己会的这些东西肯定也不差,毕竟都是传承多少年的格斗技术,其间多少名家改良过,没道理会不如那些家族传承。 想到这里,赵怀安就觉得大有可为。 好好好,教武艺好啊。 武艺是知识,教一个人是教,教一群人也是教,教得越多,门徒越多。 这不比在军中流血卖命攒人脉强? 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搞知识付费都是一门好生意。 而且也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纯洁的大唐老祖宗们哪知道知识付费的套路? 这些念头想法昨夜就想得差不多了,今天正好这黑羊来学艺,正好把这事办起来。 看来我在大唐创业的第一步,就是从这黑羊开始了。 …… 赵怀安咳嗽了一声,看着黑羊的眼神,笑道: “想学啊,那我教你啊。”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赵怀安的话太意外了,反正他说完,没人搭话。 直到赵怀安又说了一遍,众人才有了反应,但意外的是,赵六、鲜于岳、宋远、任通他们又沉默了。 反倒是阿奇墨确定眼前的唐人武士真的愿意传艺,兴奋的拍了拍黑羊的肩膀,将好消息告诉他。 黑羊整个人都欢喜疯了,抱住赵怀安的脚,就要舔他的鞋面。 赵怀安好说歹说才把黑羊扶起来,然后对边上的阿奇墨,说道: “老墨,后面路上你教黑羊说汉话,跟我学武,不会说汉话怎么行。” 阿奇墨连忙点头,对赵怀安笑道: “恩主,黑羊人聪明,学得快的。” 其实也确实,像他们生活在南诏、吐蕃、大唐三不管地带,接触汉话的机会很多,其实这些夷丁们本身就是有点基础的。 只要唐人不说什么之乎者也的话,日常的语言,他们能猜出个大概。 赵怀安点了点头,看着黑漆漆的黑羊,突然说道: “黑羊,你跪下。” 阿奇墨忙拉着黑羊跪下,而黑羊也意识到此时是要拜师了,忙规规矩矩的向赵怀安磕头。 赵怀安端坐着,对下面的黑羊,朗声: “黑羊,我一身武艺不敢说天下无双,但也是世上难得,是我于山中老人处学得。涉拳、刀、摔、甲杖,只要学得一门,就足以安身立命。现在你要和我学,那这些我都会教你。” 在场的唐人们这会都屏气凝神,其中鲜于岳看赵怀安的眼神最为复杂,他已经猜出了赵怀安的想法。 看来,我蜀地也要出这赵怀安一位豪杰了。 赵怀安这边给自己吹完牛,心里想着还是要给他们这个学派弄个名头,这样以后也能打出品牌来。 他之前和老六聊过,知道这会最时兴的就是结社,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都爱入各种社。 什么抄经社啊,法会社啊,还有一些文人雅客弄的诗歌社,再然后就是各行各业弄的小圈子行社,卖米的,卖布的,卖醋的,都爱搞这种小团体,搞区域垄断。 所以,赵怀安想了一下,他也结个社,就叫“义社”,无论搞社团还是教徒弟,肯定是“义”字当头嘛。 于是,就听赵怀安沉吟片刻,又继续说道: “黑羊你记住了,我这社名为义社,社里皆是兄弟,社内无他规,唯三条。” “其一,忠信为本。我社兄弟当对本社忠心不二,不可为利出卖手足。” “其二,扶弱济贫。我社兄弟当有悲悯之心,遇孤寡老弱,不可欺凌;见饥寒交迫者,不可漠视。凡有能力,必倾力相助,以解他人之难。” “其三,义字当头。我社兄弟当情同手足,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 看着在场众人动容,赵怀安越发得意,又给自己加了戏。 只见他正声正气,伸出三指向天,唱道: “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必杀之。” 黑羊前部分还听得懂,后面已经是晕头了,幸好旁边的阿奇墨在一旁翻译。 此时黑羊泪流满面,当赵怀安全部说完后,他哭着说了一句汉话: “喏!” 这是黑羊少有会说的汉话。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旁边的阿奇墨说道: “老莫,你告诉黑羊,他这个名字要换,以后他就叫杨茂。” 阿奇墨欢喜,忙告诉了黑羊。 而那边黑羊则小声地念着杨茂这个名字,要把名字念到骨子里。 赵怀安这边欣喜着,一直欢乐的赵六却沉默了,他摸着腰间的唢呐,回忆起父亲带他去乡里拜师的场景,满是心酸与无奈。 …… 刚刚赵怀安搞那么大场面,就是想把气氛烘托起来,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赵六不知道咋了,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而那个土豪鲜于岳显然是个聪明人,他应该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而那个任通一副则是跃跃欲试的样子,边上的宋远则笑得和桃花一样。 嗯?不能多看。 再看右边,老墨有点像是归心的样子,言语间还喊自己是“恩主”。 嗯,这个名字不赖。 杨茂不用多说了,都被自己弄哭了。 而剩下的八个夷人则表情不一,有激动的,有冷漠的,还有跟着傻傻笑的。 看来还要再加一把火啊。 于是,赵怀安将目光放到了任通那,就决定是你了。 他咳嗽了一声,对任通道: “老任,你上来,咱们比划比划。” 任通没有犹豫,他把袍子往腰带里一塞,就上来了。 他对赵怀安很佩服,也很感恩,所以知道赵怀安是打算表演一下,愿意上来配合。 赵怀安拉着任通走到一处空地,随后对任通道: “来,用你的办法把我摔倒。” 任通他们都是成都突将出身,这支部队虽然不是剑南道的经制之师,但战斗力一直是数一数二的,成立之初就是为了应对南诏人。 而任通又是其中知名的斗将,其人本身出自巴县,那里自汉朝就是出将的地方,所以自有家学传承。 因为知道赵怀安的实力,所以任通没有一上来就摔,而是绕着赵怀安打圈。 但赵怀安却主动进攻,他一上来就抓住了任通的手,在对方手要抓向自己腰带的时候,忽然主动倒地。 任通愣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赵怀安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缠在了他的腿上,再然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被摔到了地上。 等任通反应过来时,赵怀安已经抓住了自己的左腿,动作怪异。 任通正要瞪脚收腿,但马上疼痛就传来,然后他就听到赵怀安笑道: “疼就拍地。” 任通是个硬性子,这话激起了他的脾气,就硬生生顶着,要将腿抽出来。 可无论任通怎么挣扎,他都无法挣脱,而且还越来越疼了。 但任通依旧没有求饶。 最后还是赵怀安松掉了十字固,留着任通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赵怀安将任通拉起来的时候,竖了一个大拇哥,称赞: “老任,你真是个硬汉子。” 任通不好意思,嗫嚅着打算说话。 但赵怀安直接抢话,笑道: “知道你想学,教你。” 任通憨厚一笑,重重点了下头,接着拍着胸脯,意思是以后有事说话。 别说,赵怀安还蛮喜欢任通的性子的,拍了拍任通的肩膀,将他扶了回去。 他倒没真使劲,任通那脚过了这阵疼,很快就没事了。 等赵怀安二人回来,众人已是一片喝彩。 赵怀安心里高兴,打量着那群夷丁,活像推销会员的健身教练: “拳击巴柔,了解一下?” 第九章 :南诏 在场的大伙已经从刚刚的精彩中反应过来了,这会齐齐喝彩。 但这些人都是看个热闹,只有当中的鲜于岳看出了门道。 “赵君所用的技基颇有点角抵的影子,但技艺更加成熟、灵活,必是出自名家。这武艺最适合军中,我得学。但入义社却要再考虑考虑。” 由不得鲜于岳不谨慎,他不是一个人,背后有一整个家族,对于这种结社有天然的怀疑。 而那边,赵怀安刚坐下,已经被彻底折服的夷人们,又有两个站出来想要拜赵怀安为师。 他们一个叫破头、一个叫铁奴,两人并不是本地夷人,而是来自西域的杂胡。 虽然二人自称是西域唐人遗民,但赵怀安看两人的皮肤和面容却不大信,这两人倒是有点像伊朗那边的人。 不过有一点赵怀安很高兴,就是这两人会说汉话。 这两人和赵怀安介绍了他们的情况,他们和阿奇墨这些本地夷人不是一伙,而是那些吐蕃人从高原上带下来的。 这些年来,随着高昌回鹘在西域的兴起,吐蕃人一直在收缩,像破头、铁奴这样的奴隶就是这样被带回本土的。 此后二人就一直作为那群吐蕃武士的披甲奴,随队伍在好几个地方征战,有时候为高原上的贵族而战,有时候为了南诏人。 所以破头、铁奴这两人还是走过不少地方的,也有心眼。 一开始,他们选择隐瞒自己会说汉话,就是不信任赵怀安这几个唐人,毕竟他们刚刚还和唐军厮杀过。 但昨夜赵怀安睡在他们中间,一副完全信任他们的样子,却让破头、铁奴二人有点感动,觉得这个唐人武士真不一样。 不过,这只不过是有了一点好感,真正让他们忍不住的,是那唐人武士竟然愿意收一个羌人奴隶做弟子,传授武艺,而那武艺还那么厉害。 二人知道这是他们人生中唯一的机会,在这个世界,武艺是和知识一样是被封闭在庄园和门阀内的。 像破头、铁奴他们,就是立再大功,也学不到这些。 而越是他们这种披甲奴,就越渴望武力。 因为在吐蕃那边一切都很直接,勇士就是可以享受一切。 而他们这样的披甲奴不仅每次冲在最前,缴获也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流血卖命也不过是赏一些青稞饼。 之前赵怀安许诺的十贯钱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就是想追随在赵怀安身边,学真本事。 其实包括破头、铁奴在内的夷人们都不傻,他们当然知道,既然这个唐人武士不要钱,那肯定是要他们人了。 只是夷人们的想法不一。 像破头、铁奴都是西域杂胡,在这里无牵无挂,就想学真本事。而黑羊也是没家了,认识的阿奇墨也看样子要跟赵怀安,所以他愿意。 但像其他人,虽然也羡慕,但因为山里有家,也厌倦战场,所以只想早点把赵怀安他们送到成都,拿到钱和家人团聚。 事关自己命运,没有人是傻的,只是因为条件不同,选择不同。 而正是这一刻的选择,决定了这些夷人们不同的命运。 …… 赵怀安不知道夷人们的心思,但也明白自己把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也不过是三个夷丁愿意追随自己,估计再努力也差不多是这样了。 所以赵怀安就把心思放在了破头、铁奴二人,让他们行了拜师礼后,又给他们取了名字。 一个叫孙泰、一个叫赵虎。 就这样,赵怀安的队伍也算开张了。 先是赵六,和他有逃命的友谊。然后是杨茂、孙泰、赵虎三个夷丁门徒。最后是老墨,他岁数也大了,估计也不回山了,后面多半也是投靠自己。 这样下来,自己的队伍也有六个人了。 咱这日子终于要好起来了。 之后,赵怀安和鲜于岳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赶路,老墨他们说,要到邛州至少还要十几日呢。 于是,众人各自收拾了包袱,然后就向着山林深入继续出发。 …… 之后的几天,赵怀安在夷丁的带领下,深入草莽,沿着邛崃山的外围行走。 这一路,赵怀安只要休息就会教授杨茂、孙泰、赵虎三人巴柔,而且丝毫不避着其他人。 其间鲜于岳、任通、宋远也都来请教学习,即便他们三人没提加入义社,但赵怀安依旧不藏私,倾囊相授。 甚至那些杂夷也在旁边看,赵怀安也大大方方的展示。 就这样,赵怀安的磊落豪气让夷汉敬佩,没见过这么无私的武人。 而鲜于岳、任通、宋远则对赵怀安更佩服了,如果说他们之前是因为救命之恩而亲近赵怀安,现在则是佩服他的人品。 鲜于岳不好意思占便宜,主动将自己的弓术传给赵怀安。 前几天在草甸的战斗,他已经看出赵怀安的弓术稀烂,所以就想以弓术换赵怀安的巴柔。 赵怀安本来就想好好学学弓术,现在看鲜于岳愿意教,自然高兴。 而这一学,他就发现鲜于岳的不凡了。 那就是鲜于岳的弓术自然厉害,但比弓术厉害的是,他相当会教。 这就不容易了。 一个人可以自我琢磨然后坚持锻炼,也能练好弓术,但能将弓术教得好,则必然有上好的师承,如此才能讲得鞭辟入里。 这下子,赵怀安对鲜于岳的身份更好奇了。 终于,在今日,他们决定到附近一处羌人聚落换点补给的时候,落在后面的赵怀安终于问鲜于岳: “老岳,你肯定出自阀阅大家吧。” 鲜于岳摇头,似乎不想提这个事,但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说了: “赵君,你我一见如故,我也不瞒你。” “我家的确高品,但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家祖上正是天宝年间的剑南节度使,的确显赫一时。但后来家祖在天宝十年的攻打南诏战争中,全军覆没,仅以身免,自此家道衰弱,我也只能于军中打磨。” 鲜于岳说得淡然,但只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内心有多不甘心。 赵怀安也能懂,他前世的一些二代朋友,家道中落后就有这样的,明明比中产都过得好了,但一提到以前,还是浓浓的不甘心。 人啊,只要祖上阔绰过,再想过普通日子就难喽。 不过赵怀安却听到了感兴趣的,他问: “所以老岳,你应该对南诏相当了解了?我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那南诏也是撮尔小国,如何能与大唐相抗,甚至还主动犯边?” 其实赵怀安这个问题很愚蠢,毕竟赵怀安所在的黎州军就是抵抗南诏的前线,难道还不了解自己的敌人? 但鲜于岳并没有深究,他一路上其实也看出了赵怀安的古怪地方。 就是明明见识不俗,但似乎对人情世俗都不怎么了解。就说昨天如厕,这赵怀安还不愿意用树叶擦,反而感叹有纸就好了。 鲜于岳在家也的确用纸擦,但那是有贵客上门才这么招待,一般自家用的时候,还是用厕筹。 说到底,他们鲜于家的确不如以前了。 而赵怀安的背景,这一路鲜于岳也从那个叫赵顺的乐人口中了解清楚了,知道他是寿州人,是避难入蜀,后进的黎州军的牙军。 所以按照赵怀安的生活背景,他应该是完全不知道能用纸擦屁股的。 有时候,这赵怀安的做派简直比他都要上流。 鲜于岳是个君子,从不愿意以阴私揣测他人,更不用说赵怀安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所以当赵怀安问出这样的傻话,他还是解释了: “赵君,此问要答也不难,左右不过是剑南道西南所在,林深树密,瘴气笼罩,我天军难以施展,所以屡有挫败。” “但我要是这样回,就是糊弄赵君了,也显得我鲜于岳是个庸人。” “赵君,你可知成都内的第一豪富为谁家?” 赵怀安哪知道? 鲜于岳说道: “严家。” 看赵怀安一点反应没有,鲜于岳就知道自己这个恩人是一点没听过严家。于是解释道: “严家本是梓州豪族,德宗朝出了个严震,有扶保社稷之功,从此这严家就起势了。严震有个从祖弟叫严砺,当年参与平定刘辟之乱,后纵兵劫掠成都,于是严家遂大富。” “但严砺倒后,这严家抓住了茶马贸易,与南诏、吐蕃互市,每年来往的商队都有五六支,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赵怀安有点明白过来了,他怀疑: “所以南诏难制是因为有严家这样的内贼?” 但鲜于岳却依旧摇头: “不是严家是内贼,而是成都上上下下都参与此,甚至南诏那边也有人,那些南诏人和咱们唐人已经无太多区别了,都离不开这金银啊。” 赵怀安品出味了,看来这里面的水很深啊,他见鲜于岳很有见地,继续问: “那老岳,你如何看这一次南诏入侵?他们下一步会打到哪里呢?” 说到这个,鲜于岳神色严肃起来了,他只告诉赵怀安这样一个现状。 那就是现在剑南西道十四州七十一县,第一可战之兵不是别部,正是此前赵怀安所在的黎州军。 鲜于岳告诉他,现在黎州兵一败,后面邛崃关、荣经、雅州肯定都保不住,因为这些地方的镇兵早就腐败透顶,压根不堪用。 唯有邛州有兵,防务堪用,如果邛州再丢,那南诏就要打到成都了。 这番话反把赵怀安说得犹豫了,他们此行就是邛州,觉得那里是大后方,但现在听鲜于岳的意思,那地方反而成了前线? 那还要不要去邛州啊! 第十章 :铜山 很快赵怀安就不用纠结这个问题了,因为鲜于岳告诉他,按军中律,如他这样的溃兵,必须要回到地方归军,一旦被发现,杖刑、徒刑都是轻的,遇到严的,直接要掉脑袋。 而反过来,能在溃退中主动归队,不仅处罚减轻,如果还有出色表现的,还能获功。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虽然天下礼崩多年,溃兵乱卒数不胜数,尤其是四年前朝廷征发大兵平定徐州庞勋兵变,双方交战经年,中原之地早就是溃卒遍地了。 但在蜀地,情况却截然不同,因为多年安定,又是朝廷直管的藩镇,所以唐制律令在蜀地依旧执行得很严格。 像赵怀安这样的外地人,有口音,根本不可能在蜀地躲多久,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鲜于岳劝赵怀安不要做傻事,和他一起回邛州归军。 而且鲜于岳还告诉赵怀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他之前杀了的六个吐蕃士兵是可以计算军功的。 虽然军中是按照首级计功最准,但当时他们在山林中逃亡,根本不可能带血淋淋的首级上路,不然路上就要被猛兽围袭。 但鲜于岳长了心眼,将这六个吐蕃兵的辨发都割了下来。 吐蕃人的辨发是很有辨识度的,所以军中有时候也会认,到时候再加上赵怀安缴获的吐蕃甲胄,鲜于岳向赵怀安保证,这功劳肯定算。 鲜于岳对赵怀安真是苦口婆心,因为他看出赵怀安多少有点不想回唐军的意思了。 他不忍心赵怀安这样的豪杰落草为寇,这样的本事,只有在军中才能一飞冲天。 看鲜于岳这么着急的样子,赵怀安还有点感动。 这老岳还怪热心的。 于是,他将前头领路的阿奇墨喊来,问道: “老墨,咱们还有多久能到下一个聚落点?” 阿奇墨扒着手指估算着,然后给赵怀安一个答案: “快了。” 听了这话,赵怀安的脸就是一黑,因为他一个多时辰问老墨时,他就是这么回答自己的。 这老墨到底有没有时间概念啊? 即便内心有一万句怨言,赵怀安还是挤出了笑脸,接着“鼓励”老墨: “老墨,还得是你,要不说有一老,有一宝呢,你就是活宝!” 阿奇墨当然听不懂赵怀安的阴阳,咧着嘴笑着,露出残缺的黄牙,脸上的褶子也绽放成了菊花。 看到这个,赵怀安又有点内疚了。 哎,这老墨也是个苦命人,据说他今年才三十六,这牙就掉了一半了。 于是,他拍了拍老墨的肩膀,说道: “那就继续走吧,反正不着急,咱们的补给还够两天。” 此前他们已在山林中走了两天,一路上都没遇到南诏人的踪迹。 他们是往偏西北走,而南诏军是往东北方的荣经、雅州一带进军,只要过了中间一段,后面就安全了。 所以赵怀安他们才决定出山林,由老墨带领,沿着河流去下一个聚落地休整,顺便打听一些外界的消息。 那个地方老墨去过,他说那里是很多茶马商人的休息地,之后就慢慢形成了一个小市。 …… 这边,赵怀安正打算让老墨继续带路,边上的鲜于岳却主动问起了话,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些夷人们说话: “那地叫何名?” 老墨见问话的是“尊贵”的汉人贵族,哈着腰说道: “咱们都叫那野牛市,不过听一些唐人说,那里以前叫铜山关城。” 赵怀安对此是毫无反应,但鲜于岳听到了却颇为萧索地对赵怀安道: “未曾想当年韦公所建之边关,今却入腥膻之手。” 边上的赵六也搭话: “亏先人。” 赵怀安见老墨有点尴尬,忙对老墨道: “你继续向前带路吧,尽量落日前到,不然又要在外面露宿。” 老墨恭敬点头,然后就转身回到了队伍前,只是相比之前,脚步有点沉重了。 看来老岳的话,伤到了这个夷人了。 他正打算委婉劝一下鲜于岳,毕竟现在大家都一起逃命,不利于团结的话还是不要讲。 鲜于岳反倒是先劝起了赵怀安,只听他真诚说道: “赵君,这些夷人还是要防一防,国朝吃了这方面的亏还少吗?自古胡夷,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 赵怀安有点尴尬,但并不反感鲜于岳,因为这老岳是一个非常有社交分寸的人。 之前自己要教这几个夷人巴柔,这人就有点反对,但怕交浅言深,才没说。现在经过几天的相处,和自己已经很熟悉了,这才来劝。 不过赵怀安也也有自己的考虑,因为相比于汉人,这些夷人会更下死心。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如果后面回成都,像杨茂、孙泰、赵虎这样的夷人,人生地不熟,反而要靠拢在自己身边。 当然,到时候,赵怀安肯定还会招一些唐人做门徒,这样更放心。 所以对于鲜于岳的好心提醒,赵怀安虽然不能照做,但心里还是感动的,他有心避开这个话题,便问了刚才心中的一个疑惑: “老岳,你刚才说的韦公是何人呢?” 很明显,鲜于岳被赵怀安这句话给问懵了,他看着赵怀安那清澈的眼神,只觉得如鲠在喉。 不过边上赵六倒是兴奋,他一拍手,大大咧咧道: “赵大,你是不知道啊,韦公可是额们关中人的骄傲,是京兆韦氏郿城公房的,那地方额去吹过白事,气派得很。……” 赵六这一讲就是一路,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涉及自己的“光辉”事迹,但还是在最后说了韦公的姓名。 所谓韦公,正是韦皋,据说是德宗朝就做了剑南节度使,把持蜀中二十多年,在当年就是假蜀王。 不过更多的,赵六就说不上来了,毕竟年代那么久他层次又低,哪知道这些。 所以,后面这一路,更多的是鲜于岳在补充,说了韦皋在蜀的功绩,言语间很是推崇这位节度,说有唐以来的蜀中节度使,韦皋称第一。 贞元四年,他于清溪关大破十万吐蕃兵;贞元十七年,更是主动攻蕃,转战两千里,击吐蕃军十六万,破七城陷五镇,俘民户三千、活捉蕃兵六千、斩首万余。次年更是再败吐蕃援军十万,生擒吐蕃大相论莽热。 用鲜于岳的话来说,那一战直接把吐蕃的骨头都打断了,此后七十年不敢拥兵南下。而现在的南诏,在韦皋时期更是恭顺得和羊一样。 最后鲜于岳颇有点真情流露,说道: “设使韦公尚在,其威略素著,恩威并施,南诏何敢衅兵,构祸西南?” 这边鲜于岳说得口若悬河,赵怀安本该是听得入神的,可忽然看到边上摇头晃脑的赵六,脑子里一个恍惚: “这老六业务倒是丰富,走南闯北的,看来这唢呐还是吹得不错的,以后有机会也给咱吹一吹。” 但赵怀安马上就意识到不吉利,连连呸呸呸。 不过鲜于岳说的这些,也的确让赵怀安大长见识。 因为在他印象中吐蕃不是很猛吗?几次杀得老李家丢了长安,仓皇逃跑。没成想在蜀地被打成了死狗? 乖乖,这个韦皋是真猛,看来中晚唐也是有人物的,不能小觑啊。 不过在听的时候,赵怀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一个劣势,那就是自己对于国朝人物、典故了解的太少了。 如果一直在底层打转也就算了,但要是想进步,难免就要和中上层人物打交道,到时候一聊天,咱这边什么都不懂,真会被人小瞧的。 想到这里,赵怀安暗暗决定,等自己挣到第一桶金,就去雇个读书人给自己讲讲这些国朝典故。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现在不是正好有个权贵子弟吗? 虽然这老岳说自己家道中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不,这些国朝典故是信手拈来。 现在咱没钱没人,但学习不能耽误,先把这个免费的工具人用起来。 就这样,这一路,赵怀安问了鲜于岳很多蜀中人物,鲜于岳知无不言,毫无不耐之色。 之所以如此,除了救命之恩在,更多的还是赵怀安相当会给情绪价值,每每都能说到鲜于岳的心坎。 而另一边,赵怀安也发现鲜于岳这人的优秀,不仅没豪门子弟的矜骄,自己也文武皆就,堪称大唐的俊秀人物。 就这样,二人情投意合,意气相投,要不是很快到了铜山关,差一点便对天盟誓,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 老墨终于说对了一次,他们真的很快就赶到了目的地,铜山关城。 但和老墨描述的不同,映入赵怀安眼里的铜山关遗迹不像个市集,倒像一个军砦。 此时,众人就隐匿在密林中,屏气敛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前方的营地。 营地依傍在河流边,外围是一圈稀稀疏疏的木栅,十几顶帐篷散在里面。 在营地的外围,围出了几个牲口栏,有牛有马,人还不少。 这个时候,赵六忽然质问沉默的阿奇墨: “你不是说这里是市集吗?哪来的兵?” 阿奇墨看了一眼赵怀安,然后小心对赵顺解释: “这里之前的确是聚落,一些茶马商人常在这里歇脚和山里的大伙换点东西。但这里为何有兵,实在不清楚呀。” 更多的话阿奇墨没敢多说,因为他看到那个叫任通的汉人已经抽刀站在了他的身后。 阿奇墨吓得跪在了地上,对赵怀安哭道: “恩主信我啊,不敢骗恩主。” 赵怀安没说话,鲜于岳就对他道: “赵君,夷人信不过,将我们引到这,必是要卖我们。” 说完,鲜于岳直直地看着赵怀安,他的两边,任通和宋远执刀虎视眈眈。 赵六缩到了赵怀安的身后,孙泰、赵虎默默退到了一边,剩下的夷人们惊慌失措,也拔出了刀指向了对面的唐人。 只有杨茂和阿奇墨一起跪在地上,哀求地看向赵怀安。 第十一章 :入砦 赵怀安在思考,鲜于岳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还拔了刀。 在他看来,阿奇墨没有动机出卖他们。道理很简单,这人就在自己身边,他要是敢卖自己,他能活? 这个道理,鲜于岳不会不清楚,却依旧要诬杀老墨。 原因何在? 但现在,他只能将这个疑惑压在心底,主动走到阿奇墨的面前,扶起他: “老墨,我信你。” 阿奇墨哭了,嗫嚅着要再次解释,但被赵怀安给制止了。 赵怀安转过身,冷冷地看向鲜于岳,质问道: “老岳,你知道老墨是不会卖我们的,你要是想杀老墨何必找这样的托辞?你直接杀好了,但我告诉你,老墨,我保定了。不信,你问问我的刀。” 说完,赵怀安将腰间的横刀冲向了鲜于岳三人,再不说话。 鲜于岳的脸上明显有了怒气,但囿于赵怀安,他还是耐心解释: “赵君,这一路上我看这夷人几次于林中留有痕迹,形迹可疑,实难信任。现在又将我们引到这里,要用言语诓骗我等入营,一旦信之,你我必死。” 鲜于岳说完,边上的任通也烦躁地对赵怀安道: “恩公,管那么多作甚,这等夷人杀了便行。彼辈猪狗,多年来于我大唐、南诏与吐蕃三方之间,反复无常、首鼠两端,他嘴里说的话,我一字不信。” 宋远也温言劝赵怀安: “恩公,夷人的确不可信啊!再且后面的路我们晓得,也无需用到此人,何必冒险。” 甚至,赵六也靠了过来,小声哼道: “他们说的没错,那帮山里的瓜怂,之前就给南诏人带过路,都是一伙滴。赵大,要不还是杀了吧。” 这下子赵怀安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些夷人所在的邛涞山区是南诏、大唐、吐蕃的缓冲带,诸多夷人部落常游走在三方之间,今个帮南诏,明个帮吐蕃,手上肯定有唐人的血债。 鲜于岳他们三个肯定早就想杀光这些个杂夷了,只是应该不知道山路,才一直隐忍着。 现在终于到了铜山关,而他们晓得后面的路,所以就想在这卸磨杀驴了。 但赵怀安岂能让他们杀了老墨。 老墨被杀,那些夷人肯定要跑,甚至自己刚收的三个门徒也要离心,那自己刚搞的小团体不就散了? 等等?这鲜于岳是不是就是要翦除自己的羽翼,让自己没个势力?自己这一路和他聊那么多,肯定是让他给惦记上了。 片刻间,赵怀安想起了那段话: “请客、斩首,收下当狗。” 这孙子,我要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把我当狗?这几个老祖宗,人心太恶了。 电光火石之间,赵怀安忽然想到了办法。 他对鲜于岳道: “老岳,要回邛州,是不是必须过这铜山关。” 鲜于岳叹了一口气,点头: “不错,去邛州,必须要穿这铜山关,然后沿河向东。我知道你意思,但你真的要信这些人?” 赵怀安拍着胸脯,正色: “我信,如这些夷人真卖我,我手杀之。但现在,不要因为猜忌,就自相残杀,后面要走的路还很远。” 说完,赵怀安扭头对阿奇墨: “老墨,你都听到了。我信你,但你也需要让他们信,所以你要给大伙立下投名状。” 阿奇墨没听过投名状这个词,但猜到了意思,坚定回赵怀安: “恩主,你放心,老墨什么都愿意干。” 赵怀安点了点头,他先扭头看向退到一边的孙泰、赵虎二人,呵斥道: “我这人最恨别人不诚心。你们要是有多余想法,我不拦你们,赶紧走。但要是还想追随我,就别让我见到下次。” 孙泰、赵虎两个人慌了,慌忙跪地,其中孙泰大着胆子,解释: “赵师,我二人不敢有二心,刚才只是……” 赵怀安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只说了一句: “我不听这些,我只告诉你们,有下一次你们就给我滚!现在就给我起身,到我后面。” 两人一抖,磕了头后,连忙到了赵怀安身后。 稳定了两个三心二意的门徒,赵怀安对阿奇墨道: “老墨,你先和杨茂还有那些夷人们解释,知道该怎么说吧。” 阿奇墨连连点头,然后将杨茂拉起,又和剩下的夷人们说着话。 虽然不知道阿奇墨如何劝说的,反正效果很显著,其中几个夷人甚至还对鲜于岳不好意思的笑了。 众人纷纷收兵,氛围好似回到了之前。 赵怀安也不动声色,对鲜于岳道: “老岳,现在必须众志成城,要想通过铜山关,靠我们几个人是不够的,我们需要这些夷人。这样,你不是不放心老墨嘛,一会我带着他先去前面营地看看。你和众人一起留在这里,等我消息。” 鲜于岳思考了一会,同意不针对那些夷人,但却不同意赵怀安去犯险,如果真要去探查,他可以去。 这番话让赵怀安心中的芥蒂去掉了不少。这老岳还是念恩情的,愿意代自己犯险,就是不知道为何这么恨夷人。 不是说大唐都很包容的吗? 赵怀安心里舒服不少,但还是摇头拒绝了: “这里面熟悉两边话的只有老墨,老墨哪敢和你一起去营地,这事就只有我能做。” 赵怀安说的太在理,鲜于岳无言以对,只能同意,不过他在言语中暗示,一旦赵怀安真的回不来,他必然是要杀了这些夷人的。 对于这个暗示,赵怀安完全无所谓,毕竟他都死了,还管得了这些? 安抚完鲜于岳他们,赵怀安又对赵六吩咐: “老六,机灵点。以后重建咱们黎州军,不还得有人?这些就是咱们以后的家当,给咱护着点。” 说着,赵怀安又给赵六画了个饼: “老六,跟着我,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对此,赵六猛猛点头,显然很吃这一套。 然后赵怀安又把孙泰、赵虎喊到一边: “我很看好你们,能从西域活到这,说明你们是有份气运在的,现在就差了点实力,所以收收心,就在我身边好好学。等我回来,就教你们义社绝学,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这番话是又拉又打,孙泰、赵虎被哄得连连点头,他们向赵怀安保证会听六哥的话。 六哥? 赵怀安愣了一下,然后看向了赵六,暗骂: “这个老六,挖我墙角倒是快,回来收拾你!” 搞定队伍中的夷汉矛盾,赵怀安就带了把横刀,连甲胄也不穿,就和阿奇墨走向了前方的铜山关营地。 …… 走在阿奇墨后头,赵怀安心里也有点颤。 他也不太确定这老夷会不会卖自己,但他没得选,这世道手里要是没自己的力量,那就真的只能给鲜于岳这样的世家当狗了。 此刻,赵怀安是真的有点累,收小弟怎么就这么难? 那鲜于岳三个也就算了,明显已经是一个团队了,但连自己收的三个门徒,也都是各有心思。 也叫赵六勉强跟自己一路,刚刚冲突的时候是站在自己身后。 不过累归累,赵怀安却并不气馁,他对自己有信心。 无论是和他们,还是和这个世界,他赵怀安都会建立起羁绊的。 …… 二人很快就来到了营地的外围,这里的确如老墨说的那样,是一个集市,有不少摊位都摆放着一些山货。 这个时候,阿奇墨低头对赵怀安小声道: “恩主,我看到了熟人,我去问问这的情况。” 赵怀安点头,回道: “好,我和你一起去。” 阿奇墨带着赵怀安来到了一处摊位,这里有个老汉在卖柴,看到阿奇墨走来,还热情地打招呼。 随后阿奇墨就和这人聊了起来,而这个时候,赵怀安小心打量营地。 营地的防御很薄弱,扎的木栅也很浅,能看出是临时扎的。然后没有岗哨,没有巡逻,连这个集市也没有人在看守,看来这支兵并不是常驻这里的。 在赵怀安打量的时候,那边阿奇墨已经问清情况了。 他和那人寒暄完,拉着赵怀安到了一处人少的地,小声解释: “恩主,问到了,这里的兵是一群吐蕃兵,说是最近才来的,但不知道原因,只是控制住了这里的关口。” 赵怀安问了一个要紧的: “知道营地里有多少吐蕃兵吗?” 阿奇墨回道: “那人不知道这些,不过和我说,之前营地里已经有一波人走了,就在昨天。” 赵怀安眉头紧皱,正要和阿奇墨说下面的话,忽然看到前面有人聚在了一起,声音还越来越大。 看到这里,赵怀安也拉着老墨挤了进去。 …… 赵怀安和老墨刚挤进来,就看到三个执刀武士殴打着一个老叟。 这三人看着像是夷人,头发梳着小辫子盘在头上。别看凶横,但人估计不富裕,浑身上下除了一把刀,就是一身洗的发白的衣服一双草鞋。 而被揍的老叟,头发束在一起用黑布包着,像是个唐人。 三个落魄夷人武士后面还有一群帮闲,他们一边笑,一边搬老叟脚边的竹筐,里面是满满的山货和稻米,还有几块腊兔肉。 那老叟向三个武士哀求着,但手却抓着竹筐死不松手。 这把其中的矮个武士惹恼了,草鞋重重的踩在了老叟的手掌上,一边碾,一边用土话大骂老叟。 忽然,一句话从后面传来,却是赵怀安指着那人,对身边的老墨问道: “老墨,他在喷什么粪?” 声音很大,所有人都看向了赵怀安,包括那三个夷人武士。 而赵怀安同样地盯着他们。 第十二章 :快刀 身高八尺的赵怀安在人群中本就是鹤立鸡群,之前那伙夷人早就注意到了他。 现在看到赵怀安大声说话,其中一个听得懂唐话,转身呵斥: “唐人,别多管闲事,免得大祸临头。” 赵怀安听着蹩脚的唐话,推开身边站着的老墨,走出人群。 他双手插在衣袖里,对着那个会说汉话的夷人武士,哼道: “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这老汉何错?要受得你们这份毒打。” 在赵怀安说这个话的时候,另外两个夷人已经从两侧包了过来,其中一个已经绕到了赵怀安的右手后侧,一言不发,虎视眈眈。 而左手边的那个,也就是刚刚踩老叟的那个矮子,走到了赵怀安的左正前方,正用土话说着一些垃圾话。 三人的手都扶着刀鞘,上下打量着赵怀安,只要不对劲,就会在第一时间斩杀这个冒失的唐人武士。 对于三人的恶意,赵怀安毫无反应,只是隐蔽地扫了一眼右后方的那个夷人后,就满脸冷笑。 他不屑地对着前面的夷人,嘲笑道: “一群猪狗,果然无可救药。” 这句话直接点燃了那三名夷人的怒火,中间那个会说汉话的夷人,直接一步上前,抽出刀就劈向赵怀安。 但赵怀安明明双手插袖,却后发先至,右手逆拔横刀,从下至上,高位持刀后,一刀就劈在了夷人武士腰腹的空挡处。 一声惨叫后,赵怀安迅速收刀,右脚向后方退,丝滑地完成了身位的变换。 此时站在右后方的夷人,刚将刀高举在额头,准备砍,就看到那唐人忽然面向了自己,还俯身下潜,手里的刀也横切向了自己的肚子。 电光火石间,又是一声惨叫,这个夷人的肚子被直接剖开,下水混着鲜血流了一地。 赵怀安迅速解决掉两人后,转头看向了仅剩的那个夷人。 此时那人刀也举在头顶,但身子已经惊骇得发僵了,看到那“恶煞鬼”凶戾地看向自己,吓得连忙后退。 但赵怀安并不打算放过他,追步上前,刀从右位切上,直接将此人的持刀手臂砍断,然后刀横着斩在了他的脖子上。 “噗通” 毫无生机的尸体重重的砸了地上,鲜血从喉咙的刀口处狂喷。 整个集市似乎都静止了,然后下一秒,有人哭着大喊: “杀人了!” 接着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炸开了,如同鸟兽一样四散奔逃。 而赵怀安将横刀上的血振开后,收刀回鞘,然后吩咐阿奇墨将老叟的竹篓带上,就拉着还发愣的老叟快步撤离。 在赵怀安三人离开营地外的市集不久,从营地里跑出一队吐蕃兵,他们先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又抓了市场上的人问话,然后就收兵回去了。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赵怀安看在眼里,随后就带着阿奇墨和那个老叟一起回去了。 …… 等赵怀安回来的时候,看到夷人们和鲜于岳三人泾渭分明的坐在两边,赵六和自己收的三个门徒走坐在中间,都没人说话。 此时赵六看到了赵怀安回来,忙起身拍了拍自己,而身后杨茂、孙泰、赵虎也利索起身,迎了过来。 赵怀安拍了拍老六,然后就主动走到鲜于岳那边说道: “关里的情况我看了,那些吐蕃兵应该是临时到的这里,人数至少有二十人以上。” 刚刚从营地里跑出来的吐蕃兵大概就是这个数字,也不知道营地里还剩下多少。 听到吐蕃兵人数不多,鲜于岳眉头舒展了不少,不过他看到赵怀安衣裳沾血,疑惑: “赵君是和吐蕃人交战了?” 赵怀安摇了摇头: “没有,只不过顺手宰了几个渣滓。” 说完,他把老叟喊来,温声道: “老汉,那几个人是有党羽的,那个市场你不能再去了,你这里的稻米、腊肉就卖与我吧。” 老叟这个时候已经还魂,他一个劲对赵怀安感激,说这一筐东西不要钱,就送给赵怀安。 赵怀安能占这个便宜?再说了,他有钱! 于是,他冲赵六一喊: “老六,将你那银铤给这老丈。” 赵六一听这话只感觉心肝一起痛,他死命摇头: “不行,我这有铜钱,够给这筐稻米了。” 赵怀安懒得和赵六啰嗦,直接从他的衣带里抢过银铤,还骂了句: “老六,你也是要做大事的人,斤斤计较这个?以后钱多的是。再说了,给铜钱,老人家能搬得动?” 然后赵怀安就将一块五两重的银铤递给了老叟。 老叟怎么敢收,但赵怀安一个劲塞,到底还是“被”给了。饶是如此,老叟也是一个劲说: “给多了,太多了。” 赵怀安不搭这个话,而是问营地的事: “老丈,我看你是唐人,怎么到了这里卖稻米。” 这本是平常寒暄,但奇怪的是,老叟嗫嚅半天,还是没直接回答赵怀安的话,只是一个劲的感谢。 赵怀安不明就里,但后面的鲜于岳则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服,他也就不追问这个了,而是问了最重要的问题: “老丈,这铜山关的情况你知道吗?” 这下子,老丈倒是知无不言了。 也正是通过老叟的情报,赵怀安等人了解了铜山关内吐蕃人的事情。 原来在十几日前,大概有数百多的吐蕃部落兵抵达到了铜山关,因为关墙失修多年,早就坍塌得不像样了,所以这些吐蕃兵就在废墟的南面扎了木栅。 不过这些吐蕃兵抢占了铜山关后,却并没有禁这里的山市,反而自己也在市面上买卖。 有了这些吐蕃兵的加入,这个小山市规模倒大上了不少,一些山里更深处的部落也翻山越岭到这里互市。 这些吐蕃兵一直呆到了前日,据说是有几个南诏人来到了这里,之后营地内的吐蕃兵就向着南方倾巢而出了。 现在里面有多少,老叟说不上,但肯定不多。因为自吐蕃兵出营后,剩下的吐蕃人就再没去过市场,一直龟缩在营地内。 要不是这样,那些流浪的夷人刀客也不会在市场上那么嚣张跋扈。 老叟说完这些后,赵怀安就让老六将包袱里的肉干、稻米全部拿出来分给众人吃,就单独拉着鲜于岳到了一边。 二人盘腿坐在草甸上,小声说话。 “老岳,你来讲讲。” 鲜于岳思考了一会,颇为欣喜道: “赵君,要是那逃户没说谎的话,那现在正是我们闯关之时。” 赵怀安愣了一下: “逃户?” 鲜于岳知道赵怀安肯定又是不知道情况,就解释了一番。 原来在这处三不管地带,不仅有吐蕃、夷、羌、邛等部落,还有大量的汉人逃户,他们都是躲避官府的税收,才逃进山里的。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在蜀地这种情况很普遍,虽然蜀地饶富,但正因为此,税赋更重,不仅要供给朝廷,还要维持吐蕃、南诏两边的防线。 而这些年来朝廷又接连打了几次大仗,尤其是五年前平定庞勋之乱,朝廷为了筹集粮饷,在蜀中征发更重,这一下子就引爆了蜀地百姓的恐慌。 剑南各县户口多逃逸,有些靠近巴、岷、邛山区的地方,甚至是整乡整乡逃跑。 地方根本抑制不住。 而这些逃户入山后,于山间草甸开垦山田,平时自给自足,只有固定时间有互市了,才会到市场上卖些粮食和山货,换取生活必需品。 赵怀安听完这些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老叟的样子嘛,怪不得问他怎么到这里的,支支吾吾。 不过赵怀安并不知道,鲜于岳只是说了一部分,另外一些碍于世家的身份也不方便说。 因为大量的逃户除了跑入山林,更多的还是被他们这些豪族给吸纳了,然后又被用在开辟荒田,建立庄园。 而南诏那边同样得益于这些逃户,这些年来南诏也不好过,但为何今年执意攻打剑南?就是这些年大量逃户跑进了南诏,让南诏那边知道了蜀地虚实。 这些东西肯定是不方便和赵怀安说的,所以鲜于岳也不主动讲这些。 赵怀安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想了一下,忽然说了个办法: “刚刚我在市集弄了点动静,那些吐蕃人虽然没出来追,但肯定有了警惕,所以我打算再带队去试探一下,争取将里面的吐蕃人给引诱到这里,然后你带着剩下的人与我一起伏击。” 鲜于岳思考了一下,认为这个计策虽然不是多高深,但在这种敌我情况,没准好用。 鲜于岳同意了,但还是问了后续怎么办?毕竟计策就算奏效,也只是诓骗出一部分吐蕃兵,剩下的呢? 赵怀安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带着鲜于岳回去吃肉干了。 回去后,赵六和杨茂两人已经用刀将肉干都分好了,不论夷汉,都是一个拳头大小,然后每个人还分了一竹筒的生稻米和清水。 赵怀安来的是,看到众人都没有用饭,心里满意,于是拍了拍手: “大家都吃,后面有一场富贵要送给大伙。” 说完,他不理会众人的惊讶,拿起肉干咬了一口。 真硬啊! 第十三章 :丰收 一顿饭吃得很快,但人人高兴。 那些夷人以前在吐蕃人的军中,哪里吃到过牦牛肉干?就是这竹筒稻米饭,也是想也不敢想的。 而汉人们这边,如鲜于岳、任通、宋远,都是成都突将的精锐,平日吃穿用度不知道比这些好多少,就连赵六也是黎州军帐下的军乐,平时也不少肉的。 但他们也吃得高兴,因为赵大说要送一场富贵给大伙。 一块肉,一筒饭,很快就吃完了。 赵怀安等大伙都吃完了,就对阿奇墨道: “老墨,一会我说什么,你就翻译什么。” 老墨正用手指头抠着牙缝的肉干,听了这话,连忙点头。 赵怀安拍了拍手,对一众夷人们道: “诸位兄弟!往昔我等受吐蕃欺凌,苦不堪言,幸而逃脱。可大丈夫生于世间,岂容此等大仇不报?如今,复仇良机已至!我已探明前路,关内吐蕃人少,然财货堆积。愿随我冲关者,此刻先领五贯赏钱,待破了那关卡,再重重赏赐十贯!若有不愿,此刻便举手,我绝不强留,任其离去。” 说完,赵怀安就将自己包袱内的银铤取出,正是之前他于大渡河战场刮来的那枚四十两重的银铤。 看到赵怀安私藏了个大银铤,赵六撇了撇嘴,嘟哝了一句“黑了心了”。 而在场的六个夷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再看看已经把他们围绕在一圈的其他人,于是不约而同俯首。 就这样,赵怀安用刀将银铤分成了六份,当场分给了这些夷人。 然后就向在场的一十四人布置了下面的军策。 …… 片刻后,赵怀安穿着一简陋的皮甲,带着老墨还有六个夷人出现在了铜山关集前。 和赵怀安一样,众人都是穿的破破烂烂的,当然,除了赵怀安需要伪装一下,其他人其实都是本色出演。 一众夷人开始在集前叫嚣挑衅,甚至一个夷人还直接在营地前露了鸟。 也许是长久以来被吐蕃人欺压,这些人一旦冲破了那层畏惧,行为更加大胆、露骨,那份得志和张狂,压根不用演。 本来赵怀安还担心这些人对吐蕃人有阴影,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很快,营地内的吐蕃兵就冲了出来,赵怀安一个呼啸,就带着夷人们往外面跑。 但吐蕃兵追到市集外就不追了,正打算回去,就看见那些夷人猪狗竟然又在那边挑衅。 再忍不住的吐蕃人,怒骂着,追着赵怀安等人入了山。 …… 这帮夷人是真的能跑。 此时赵怀安看着那些个夷人如猴一般奔过自己,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看到边上的老墨已经气喘吁吁,赵怀安将他一把扛起,边奔边喊: “和他们说,再遛一会后面的吐蕃人。” 阿奇墨在赵怀安的肩膀上一颠一颠的,眼眶有点湿润,听了这话,鼓足气向那些夷人们传话。 而一众夷人们听到后,纷纷大呼鬼叫,心中好不畅快! 那种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的快感,让他们第一感受到了生命的跳动! 就这样,赵怀安带着众人一阵叫,后面的吐蕃人一阵骂,越奔越深。 …… 又绕过一处山头,赵怀安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惨叫,扭头一看,发现鲜于岳他们已经披甲杀了下来。 于是,他将老墨放到地上,吩咐他和那些夷人呆在原地不要动,随后就抽出横刀反身杀了回去。 看着只穿皮甲,独自冲向战场的赵怀安,阿奇墨忽然对一众夷人们大声呼号,随后竟也带着六个夷人们杀了过来。 此刻赵怀安没有心思看后面,因为他们发现那帮吐蕃人战力并不弱。 从营地中追出来的吐蕃人有二十人,其中铁甲武士六人,剩下的都穿着牛皮甲。 但鲜于岳他们手中只有两把牛角弓,所以在伏击的第一时间,就射向了吐蕃人当中的铁甲士。 鲜于岳的弓术最准,呼吸间两箭射出,收割两命,而另一个弓手宋远弓术没那么好,只射伤了一名铁甲士。 就在二人准备射第二轮时,吐蕃人已经反应过来。 因为没有带长盾,剩下的三名铁甲士拉着受伤的同伴躲在了人群中,并大喊着让其他皮甲兵杀向山坡。 当赵怀安折身杀回时,就看到鲜于岳他们居高临下抵抗着吐蕃兵攀爬,草甸上则站着六名吐蕃武士在指挥,其中披甲就有四个。 赵怀安看了看自己的皮甲,又看了前面激烈战况,一咬牙冲了过去。 …… 草甸上的吐蕃人将头正指挥武士冲锋,看到前边只有一个敌人冲了过来,不以为意,就命边上的三名扈兵去杀了他。 随后,他就不管那边,一边躲着敌人的冷箭,一边怒骂着攀爬的吐蕃武士。 可敌军埋伏的土坡委实有点陡了,他们中还有几个人手举着树枝正呼号着往下戳。 这些树枝没多少杀伤力,但因为树枝上还有树枝,一戳就是一团,弄得吐蕃兵这边冲了几次都被推了下来。 此时的吐蕃将头内心颇为懊恼,早知道就应该把牌盾和弓弩都带上。 就在吐蕃将头继续指挥时,忽然耳边就传来一声惨叫,他下意识扭头去看。 就看到自己的扈兵手捂住喉咙,惊恐地后退,一直撞到了吐蕃将头才痛苦倒下。 将头倒吸一口凉气,之前他身边留下六人,其中铁甲有三个,有一个被射中了眼睛,很快就咽了气。 然后他派出去了三个扈兵,一个是精锐的铁甲桂,两个是皮甲桂,现在三个都躺在不远处, 最后剩下的铁甲桂就躺在自己的脚边,一个劲喷着血。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刚才冲过来的那个皮甲武士,此刻他浑身浴血,喘着粗气,看向自己。 将头浑身发凉,脑子充血,但下一秒,血液直冲脚底板下,扭头就跑。 他毫不犹豫抛弃了自己的部属。 但下一刻,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大腿处传来,他低头一看,一柄锐利的长矛洞穿了自己的大腿,将他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吐蕃将头痛苦的哀嚎着,然后他就看到那个皮甲武士后面又冲出了一群人,那些人穿着破烂,长相猥琐,正是他平日最厌恶的卑贱种。 这些连作骨器都没有资格的卑贱种,此刻在那个皮甲武士的带领下,竟然敢屠戮自己的部属。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这名吐蕃军中最基层的小军吏,听着部属们的哀嚎惨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切。 但很快,恼人的哀嚎终于结束了。 …… 靠在坡上,赵怀安冲战场上的赵六大喊: “老六,别藏私,让我发现了,揍死你。” 赵六正将一个银牌子偷偷塞进衣兜,忽然听到赵大的呼喊,撇了撇嘴又要骂瓜怂。 但想到赵大刚刚在战场的表现,他还是重新将银牌子放进了布袋里,那里都是从战场上搜来的缴获。 此时,赵怀安浑身酸痛,尤其是大腿上的一道伤口,在汗水的刺激下,辣得他生疼。 伏击很成功,除了那个将头被自己钉在了地上,其他的吐蕃兵都被杀死在了坡地和草甸上。 不过累归累,这一波自己算是彻底发了。 这二十个吐蕃兵的装备和财货,大头肯定是自己的,毕竟光他一人就杀了六个,还重伤了对面的将头,这些人的装备和财货肯定是属于他的。 然后就是自己那三个门徒,也不差,合计杀了四个,那个孙泰最为出色杀了两个,杨茂和赵虎各杀一个。 作为他们的师父,他们那份也是算到自己这边的。 然后就是后面参战的夷人们,这些人是自己用银铤雇佣的,所以他们那份也算自己的。 虽然杀的不多,七个人加在一起才杀了两,但蚊子腿再少也是肉,纯赚。 不过,老墨人不错,有事能上。 最后剩个老六就不谈了,堪称混子,整场战事没杀一个,不过倒也没伤到。 所以这么一算,他一共能获得三个铁甲吐蕃武士的缴获,九人份的皮甲武士缴获。 不过鲜于岳他们三个,不愧是大唐精锐,他这边那么多人,一共才杀了十二个,他们三个就杀了八个,其中还有三个铁甲武士。 看来以后去成都,得和他们这些突将处好关系。 看到几个门徒和夷人们将吐蕃人的甲胄、杖械都堆在了一处,赵怀安的嘴角再难压住: 咱老赵这日子,终于要好起来了。 …… 在赵怀安沉浸在丰收的喜悦时,鲜于岳三人也坐在一起休息,只是和赵怀安看向那堆缴获不同,三人正偷偷看着赵怀安。 任通打破了沉默,他咋舌惊叹: “恩公委实有点厉害,只穿皮甲就搏杀两名吐蕃铁甲士,身法、刀术的确不凡。” 宋远的桃花眼也闪出敬佩,他对鲜于岳道: “郎主,方才于战场之上,我观恩公施展刀术,路数迥异于我军。听闻其术源自山中老人,此事或许不假。恩公这般人物,绝非久居人下、默默无闻之辈。郎主还望与之倾心结交,切不可再……” 宋远没有再说,但鲜于岳明白。 看着夕阳下的赵怀安,鲜于岳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了过去。 第十四章 :破砦 看到鲜于岳走了过来,虽然腿上的伤口还有点疼,赵怀安还是起身热情迎接: “老岳,你来,我让孙泰他们将你们那份都放好了,就在那边。” 鲜于岳愣了一下,然后看向了赵怀安指的那个方向,三副吐蕃人的柳叶铁甲和锁子甲都被整齐的码好,其他的刀剑、财货缴获也堆放在一边。 看到这里,鲜于岳对赵怀安的性格有了大概的了解。 分得清,说明不愿意占人便宜,换言之,也是不想被别人占便宜。 想到这里,鲜于岳笑道: “赵君,此战皆是你之功,我三人如何能要这些。而且我家虽衰,但这些东西是不缺的,……。” 赵怀安摆手打断: “一事归一事,你不缺归不缺,但我不能不给,你出了力,就要有你那份,不然咱们这交情长不了。” 听到赵怀安说到交情,鲜于岳更是不要了。 赵怀安以为分得清交情才长,但鲜于岳却明白,只有分不清,交情才会长。 想了一下,鲜于岳这样说道: “赵君,不如这样,你将这些甲胄、兵刃都拿去,然后一些吐蕃人的玛瑙、琥珀、碧靛子换我。甲胄我三人也背不动,不如换成这些轻便物。” 赵怀安愣了一下,不明白碧靛子是啥,直到看到老岳指着自己手里盘着的蓝宝石,才恍然。 这老岳不老实啊,难道是欺负我不识货?就这一个蓝宝石恐怕都要顶这所有的缴获吧。 不过他也不太确定,毕竟后世蓝宝石值钱不代表现在也值钱。自己手里的这枚,就是从那个吐蕃将头搜来的。 他从孙泰、赵虎那边了解到,这个将头在吐蕃人军队里就是个基层军吏,领个三四十人的样子。 这样的身份肯定也带不了什么贵重的。 想到这里,他对鲜于岳道: “行,就按你说的办,不过这碧靛子算我一个纪念,就不给你了,你要再看看其他的。” 鲜于岳摇了摇头,并没有再要其他的。 毕竟这个碧靛子只能算个稀罕物,却并不是什么贵重物。 这东西在吐蕃那边都是用于法事、造像,在大唐这里也只是文人书房内的摆件,虽然稀奇,但他家中也不少。 鲜于岳看赵怀安热衷于甲胄、兵刃这些缴获,猜到他要自己用,于是有心提醒道: “赵君,你现在这里有多少甲胄了。” 一说到这个,赵怀安就高兴,他伸出手比划: “如果和你这边换,我就有全甲九领,锁子甲六副、皮甲那些都有破碎,但修修补补也有二十多副吧。” 听到赵怀安说的这个数字,鲜于岳也咋舌,这都快能武装一队兵马了,没想到这赵怀安不声不响就积攒了一份家业啊。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担忧,叹了一口气,忧道: “赵君,你可知我唐如何处罚私藏甲胄者?” 赵怀安心中一咯噔,这甲胄还犯法? 然后就听鲜于岳说道: “按我唐《擅兴律》,私藏甲一领及弩三张者,判流放二千里。私藏甲三领及弩五张者,处绞刑。赵君,你算算你这里的甲胄,要绞几回?” 赵怀安深吸一口气,对鲜于岳笑道: “老岳,你知道我的,胆子小,不就是甲胄嘛,不要了,都不要了,就放在这里,谁爱要谁要。” 赵怀安其实不怕这个,毕竟他后面找地方一埋,别人还能发现?他是怕这个鲜于岳拿了自己小辫子,以后拿捏自己。 他赵怀安再来一世,可不是给豪族做狗的。 但没想到鲜于岳却给赵怀安支了个招,他告诉自己,现在南诏兵锋已经深入到了邛州,剑南节度幕府必然缺兵,这个时候只要拉起一支土团,投效到军前,必被幕府接纳。 到时,这些甲胄自然就不算私藏了,赵怀安自然也不算犯禁。 赵怀安摸着短须,心中明白鲜于岳还是想让自己去邛州归军,但他估计也明白,以他现在的本钱肯定不想再做什么牙兵,所以就建议自己拉一支队伍。 但土团是啥意思?自己拉队伍就不犯法了? 鲜于岳给赵怀安解释,这土团原先是朝廷的团结兵,但自安史之乱以后,地方就开始出现豪强起团的例子了,之后朝廷也慢慢默认了这个情况。 至于为何不犯法,他告诉赵怀安,自庞勋之乱,中原骚乱,溃兵乱于四野,很多豪强早就起团自保了。 而蜀中虽还没有大规模起团的现象,但这一次南诏入侵,兵火再起,幕府乏兵,肯定是要让地方豪强起团守土的。 说到这个,鲜于岳少有的露出了焦躁神色: “不瞒赵君,南诏虽犯我大唐疆土,然实不足为惧。朝廷麾下神策军拥兵数十万,随时可挥师入蜀,驰援保境。反倒是中原之地,常得友人书信,言及今年水旱之灾并至。可州县官吏隐匿实情,上下欺瞒成风,致使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却投诉无门,苦不堪言。” 说到这个,鲜于岳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今上年少,朝政旁落,南衙、北司相互倾轧、争斗不休,早不顾天下民生,加之朝廷日益奢靡,近年来战事频繁,用兵不断,而朝廷催逼一日又甚于一日。如今中原水旱,百姓相聚为盗,所在蜂起。我恐,大乱不远矣。” 鲜于岳说得悲痛,可看到赵怀安依旧一副懵然,又苦笑道: “赵君,也许是我多想了,毕竟天下多少年来都这样过来了。” 赵怀安的确有点懵,不就是要自己归军嘛,至于说得天下大乱? 没人比我更知道大唐命数了,只要那黄巢还没出现,这日子且有得过呢。就算真如老岳说的,中原会反,那也不过是填线宝宝。 就像老岳提到的几次庞勋之乱,他听都没听过,肯定是什么杂毛草头王嘛。 不过这庞勋到底干啥的呀?听老岳说的意思,影响还挺大的嘛。 本来赵怀安是想问问老岳的,可看到战场已经打扫干净,天也黑了,估摸了下时间,就决定先转移。 现在还不是半场开香槟的时候,等灭了铜山关的吐蕃人,再聊这个也不迟嘛! …… 时间很快到了下半夜,原本喧嚣鼎沸的市集,此刻悄然沉寂。 黑暗中,甲叶碰撞沙沙作响,匆忙的脚步声很快就逼近到了木栅。 赵怀安一瘸一拐,走在队伍的最前,回身打量,只见身后众人已悉数换上吐蕃人的甲胄,精铁耀着寒光,催人心魄。 为作区分,他和大伙都将头巾绑在了手臂上,但即便这样,他还是反复叮嘱大伙不要单独行动。 再一次环视众人,赵怀安点了点头,率先从木栅的细缝中钻入。 接着是鲜于岳、任通、张远、随后是一众夷人,甚至赵六都拿了一把横刀,腰间别着唢呐,颤颤巍巍的钻了进来。 这并不是赵怀安原先的计划,此前他是打算假扮成吐蕃人骗关的,毕竟他们这边的孙泰、赵虎都会说吐蕃话,可以招架应付。 但战后对那个将头的拷打中,赵怀安得知了一个情报,那就是营地内的吐蕃人依旧还有四十多人。 这下子,赵怀安决定放弃原计划。毕竟就他们这点人,就算进了营地,也对付不了四十多名吐蕃兵。 现在自己大腿还受伤了,虽然伤口不深,但还是影响行动。本来人就少,还少了自己这么一个战力,再和吐蕃人硬碰硬,那是送死。 于是,赵怀安决定夜袭。 夜袭同样风险大,一方面是外出的吐蕃兵久不归营,营内的吐蕃兵岂能没有怀疑?另一方面,他们这伙人中,晚上能看见东西的,就他们五个唐人。 但最后,赵怀安等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夜袭。他们都明白,今夜是最后的机会。 …… 今晚是个糟糕的夜晚,一点月色都没有。 而且山里的温度差是真大,赵怀安走到前头,能清晰地听后面有人冻得牙齿发颤。 当然,也可能是吓的。 其实赵怀安自己也怕,谁还不怕死嘛?但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死过一次了,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再说,自己也不是一定死,干嘛自己吓自己。 所以赵怀安是所有人中最镇定的,他走在最前,虽然一瘸一拐,但步履坚定。 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看到最前头的赵怀安如此沉着冷静,众人心里都莫名地安定下来。 同时一个念头从众人的脑海里闪过: “赵大是个做大事的。” 而人群中如赵六、杨茂、孙泰、赵虎,则想得更多了。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也许跟着眼前这人,可能会是他们命运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 此前不论是赵六还是杨茂他们三个,其实都不算真正的归心。 赵六是关中人,不过是和你赵怀安一起逃命罢了,人家的乡党是黎州刺史黄景复,后面回了邛州、成都,肯定还是要去投老长官的。 而杨茂、孙泰、赵虎三个更是如此。 他们一个是三不管的邛崃夷人,从来不晓得忠义为何物。另外两个是被掠他乡的西域杂胡,虽然自称是汉人,但思维行径早和胡人无异。 赵怀安想以授艺拉拢他们,还试图用更深的技艺来节制他们,但殊不知这些人只要学得一二,必会改换门庭,投靠豪族。 是,你赵怀安不想做狗,可多少人是欲做狗而不得。 这就是现实,说到底还是赵怀安的门第太低,他这个身份只配做狗,还不配收人做狗。 但这一次,赵六四人从赵怀安的身上,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豪杰气。跟着赵怀安,他们也许会有更好的未来。 也是这一刻,赵怀安的这个小团队才算成了,而对于这一切,其本人是丝毫不清楚。 此时的他正屏住呼吸,用刀鞘小心地掀开眼前的帐篷。 但下一刻,一个黑影直接出现在了赵怀安眼前。 第十五章 :胜利 场面很尴尬。 但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对面那名吐蕃兵还懵懵懂懂的时候,赵怀安已经欺身上去,捂住嘴,用牛骨匕戳进了对方的心眼。 一击毙命。 但瞬息解决了这名“意外”后,赵怀安甚至都不敢呼吸,紧张地看向帐篷里。 帐篷中,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磨牙。 这个时候,赵怀安才缓缓呼出气,然后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臊味,辣得眼睛都有点疼。 努力控制住反胃,赵怀安抑住狂泵的心脏,挥了挥手,随后鲜于岳等人鱼贯而入,接着就是一阵阵闷哼声。 这处帐篷不大,顶多就有十人,赵怀安这边一人盯一个都还有剩的,所以这些吐蕃兵都是差不多同一时间被割破了喉咙。 吐蕃人的第一处军帐,利落解决,开门红。 就在众人准备如法炮制的时候,忽然一个吐蕃兵从转角处出现,就在帐篷边掏出小鸟准备放水。 可鸟还没遛,忽然就看到营地内一群人,不过赵怀安他们披着吐蕃人的甲胄,所以这人一开始还以为是下午出去的同伴们回来了呢。 于是就开口哼了句,但赵怀安不懂吐蕃话,好在旁边的孙泰接过,叽里咕噜的喊了一句。 但这吐蕃人也不是傻的,听那声音就有点陌生,忽然看到眼前这群人竟然拔出了刀,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可就在他要大喊时,趁机上前的鲜于岳一把拉住他,然后一刀攮在胸口,干净利落。 听着吐蕃兵临死前的哀嚎,赵怀安沉声对众人: “老六、孙泰,你们跟着我,其他人都冲入帐篷里,不要管,见着人就杀!” 说着,赵怀安带着赵六、孙泰二人直扑营地最中间的主帐。 到底还是要真刀真枪的杀一场。 …… 赵怀安一瘸一拐,越走越快,随着他的下令,营地终于乱了起来,尖锐的哀嚎声撕开寂静,前方中帐的鼾声也戛然而止。 他没有从帐篷口进,而是带着赵六、孙泰绕到了一边。 边上的孙泰一刀劈开帐篷,然后在帐内的惊呼中跳了进去。 这份悍勇果决,倒是让赵怀安多看了一眼。 武艺可以教,但这份杀性悍勇却是难得,这孙泰有成为武士的潜力。 孙泰钻进去后,里面就已经到处在喊,接着是孙泰的怒吼,吐蕃人的哀嚎,金铁相交,筋骨催断。 赵怀安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去援助,而是侧耳听着,直到孙泰的吼声越来越闷,再不犹豫冲了进去。 一进来,帐篷内黑漆漆的,勉强看到地上倒了三个,一个吐蕃的武士,举着一把短刀在大声呼喊。 而孙泰此时则被两个披着皮袄的吐蕃大汉压在地上,疯狂挣扎。 而摁住孙泰的两个吐蕃大汉也着急,大声对后面的同伴喊叫,他们没有趁手的兵刃。 但他们没想到又冲进来一个铁甲兵,看着此人同样穿着自家的扎甲,两人绝望大吼。 赵怀安一刀劈过,直接划过一人的喉咙,温热的血喷在了衣甲上。剩下的那个吐蕃人要起身,又被赵怀安一刀劈在了锁骨上。 刀刃卡在骨头缝里,赵怀安抬脚踹倒那人,拔出刀来。 踱步到孙泰前方,赵怀安虎步横刀,身后赵六进来,将地上的孙泰给扶起。 三人前后成三角,死死的看着帐篷内剩下的吐蕃人。 作为敌军中帐所在,这里的吐蕃人是最多的,足有十几人,但可惜因为仓促间无法披甲,只能随手捡起兵刃,就这,还有几个是拿着大棒骨头的。 赵怀安行动不便,只能缓慢压上,身后二人也步步紧跟。 氛围凝重压抑。 忽然,两个吐蕃人持刀高位下劈,赵怀安主动迎击,敲掉了敌刀,身后赵六探出长枪,捅在了那吐蕃人的肚腹上。 而赵怀安在打掉这一刀后,肩膀上就中了一刀,但吐蕃人的铁甲工艺精湛,这一刀直接就在甲片上划过卸了力。 赵怀安横刀斜撩上去,一刀就掀掉了这人半张面皮,露出白森森的牙床。 此时,赵怀安看到不远处的吐蕃贵族像是要跑,就要去追。 可谁想已经躺在血泊中的吐蕃武士死死抓住赵怀安的牛皮靴,就这样瞪着,不松手。 后面的孙泰已经缓过劲了,冲过来一刀斩断了这人的手,冒出森然的骨头渣子,仅有皮肉缀着。 此时,帐篷内血腥气弥漫,踏过五具尸体,赵怀安三人步步紧逼。 仅剩的十名吐蕃人被压得步步后退,彼此之间挤做一团,呼吸越来越重。 忽然,此前还一瘸一拐的赵怀安忽然冲刺,仗着身上的甲胄,不管不顾就冲进了吐蕃人的队伍里。 没有任何腾挪余地,周遭都是刀,打在赵怀安的铁甲上森森作响,赵怀安自己也发了疯似的将刀乱舞。 这一刻,有无甲胄直接决定了胜负。 能和主将在一个营帐内,这些吐蕃武士战力自不用说,出自苦寒高地也不怕死,但他们真的没办法和赵怀安搏命啊。 赵怀安从头到脚披了三层甲,外是柳叶札甲、再是锁子甲,最后一层还有一件皮甲,连兜鍪还配唐军的铁面。 这些吐蕃人的攻击都被铁甲挡着,而赵怀安却是刀刀致命。从他冲进来,吐蕃人的惨叫声就没停过。 在和一名吐蕃武士对刀后,赵怀安将刀一扭,顺势斩断了那人的两根手指。 那吐蕃武士一声惨叫后,手里的刀也掉落在地,但这人悍不畏死高喊着,就要撞向赵怀安。 赵怀安将刀抡起,森寒刀光抡出半圆,一刀砍掉了这人的首级。 鲜血从这人的脖颈上喷涌,奔跑着的身躯失去动能跪在了赵怀安的脚下。 “呼哧。” “呼哧。” 铁面下,赵怀安大汗淋漓,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的太阳穴鼓涨得生疼,看着那仅剩的吐蕃贵族瘫软在地,他缓步走了上去。 此时的吐蕃贵族已经完全吓傻了,眼前的血肉横飞、断肢残臂,简直比佛经中说的修罗地狱都更加恐怖。 而更加恐怖的是,他就在地狱中,恶鬼正走向自己。 看着瘫软放弃的吐蕃贵族,赵怀安满脸不屑,接着手里的横刀就劈了下去。 寒光间,这人的发髻被劈飞。 忽然,赵怀安闻到了一股尿骚味,本来就被腥骚味熏得慌,又被这尿味一冲,赵怀安气得用刀把捶了一下吐蕃贵族的鼻子。 那人哀嚎一声,鼻血糊满了下巴,却一点不敢动。 骂了句废物,赵怀安将这人一脚踢翻,随后拉着他的领子就拖出了帐篷。 此时营地已经乱做一团,不少吐蕃兵已经从帐篷中爬了出来,惊慌失措。 扫了一眼,赵怀安对后面的孙泰大喊: “和这人说,让那些吐蕃人都投降。” 孙泰还有点发懵,然后用吐蕃语对那贵族大喊,甚至还用手抽着那人的脸。 那贵族惊慌地对营地大喊。 也不知道他喊了什么,反正吐蕃人的抵抗越来越弱了,最后真就陆续丢掉了兵刃跪在了地上。 望着面露谄媚的吐蕃贵族,赵怀安摇了摇头,让孙泰等人将这些俘虏都绑到中间的空地上。 这一场夜袭,终究是他赢了! …… 但赵怀安的喜悦只停留了片刻。 因为他看见老墨跪坐在地上,扶着一名重伤的夷人同伴,满脸悲戚无助。 心里一紧,赵怀安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看到赵怀安走来,老墨慌忙抬头,恳求道: “恩主,救一救他,救一救他吧,他是个好人。” 赵怀安蹲下给他检查伤口,发现他最致命的伤是从腋窝下贯穿的,那里是甲胄的薄弱处,此刻大股大股的血液正从伤口处流出,根本止不住。 那夷人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他感觉到生命在流逝,终于死心恳求地对老墨说了后事。 老墨双手都是鲜血,一边听一边悲戚点头。 声音袅袅无音,这个从大山出来的夷人终究是魂归大山了。 此刻,老墨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会,老六他们已经将营地内的火把点燃,将中央地照得光亮。 赵怀安这个时候才真正看清这夷人的脸,认出了这名夷人,他和老墨是一个部落的,只是和老墨孤寡不同,他有老婆和孩子。 叹了一口气,赵怀安拍了拍老墨的肩膀,问道: “他有什么遗言?” 老墨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哑着嗓子道: “他让我把恩主给的银钱送回寨里,说要给他的娃打个银镯子。” 说着,老墨再忍不住,大喊: “但寨子早没了,早没了啊!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吐蕃人早就把寨子给灭了呀。” 呜呜呜。 悲伤在众人之间传递着,尤其是当赵六他们又从其他帐篷中搬出了两具尸体,这种氛围就更压抑了。 这两个也是夷人,他们虽然穿着铁甲,但终究体能弱,被吐蕃人联手摁在了地上,然后用手捏爆了眼珠,最后用匕首杀死了。 赵怀安看向了中间的这群吐蕃俘虏,他们有十六人,人数几与赵怀安这边相当,可一旦丧了胆气,失了头领,也与牛羊无异。 不过当营地内的火把支起,这些人在看到突袭他们的敌人竟然只有十几人,其中大半还是卑贱的夷人,他们的眼神开始闪烁。 但边上的鲜于岳等人死死弹压着,直到赵怀安走了过来,一手一个将两个吐蕃人从人群中拉出,身后的吐蕃人齐齐一抖,埋着头再不敢看。 被拖出的两人,他们的手指沾满了鲜血,似乎明白了什么,疯狂扭动。 第十六章 :唐奴 但终究是于事无补,两人被麻绳捆缚着,如同两口肥猪被拖到了夷人们之中。 经过这一战,剩下的夷人只有三名,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恍惚。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明白这些人终究不适合成为武士。 但…… 他们要像个男人。 想着,赵怀安将他们两个吐蕃人扔在了地上,对三个夷人道: “这是杀你们同伴的凶手,拿起你们的刀,杀了他们!” 回应赵怀安的只有两双茫然的眼睛,他们听不懂赵怀安在说什么,但剩下的一个却直扑吐蕃人。 他像是一条鬣狗,用短刀疯狂地捅刺着吐蕃人的胸口,这个吐蕃人缺氧窒息,双眼如同上岸的死鱼,咕咕低吼。 杀完一人后,这名夷人又向另外一个扑倒,但被赵怀安一脚踹到了一边。 也不管这人听不听得懂,赵怀安对这个疯狂的夷人,一字一句: “我说了,这是杀你们同伴的凶手,不是你一个人的,现在将刀丢给他们两个。” 此时阿奇墨已经忍住悲痛,走过来对他们三个翻译。 那个眼神疯狂的夷人畏惧地看着赵怀安,将短刀放在地上,低伏着头。 而另外两个夷人听了阿奇墨的话,颤抖着握着短刀,对着剩下的那个吐蕃人,疯狂捅刺,彷佛要将自己的懦弱洗干净。 边上的老墨这个时候悄声对赵怀安道: “恩主,那个叫阿离郞,那个死的是他兄长。” 赵怀安瞅了一眼那个叫阿离郞的小子,有心收他,于是就问老墨: “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入我门下,进我义社。” 老墨点头,跑过去耳附一顿。 随后那个叫阿离郞的少年夷人,看了一眼兄长的尸体,毫不犹豫地对赵怀安磕头,边磕边说着夷语。 老墨给赵怀安翻译: “他说自己本就有心拜恩主你为师,说大山里最厉害的勇士也不如恩主你,但之前他兄长不同意,要带他回寨子。”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老墨道: “告诉这个少年,他以后叫叫王离,让他好好跟着我学。” 说完赵怀安就走了。 而看到赵怀安走后,剩下的两个夷人正张口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赵怀安其实看到了,也许这两个夷人也想拜他门下,也想进义社,但对不起,不是他们想不想的事,而是他赵怀安不收。 其实刚刚的事情,赵怀安很容易就分析出了当时的情况。 在袭营的时候,他就下令,行动时必须两人一组,而这两个死的夷人是从不同帐篷里抬出来的,这意味着他们两个的同伴是抛弃他们逃了出去的。 而赵怀安在看到那两个夷人的刀上,竟然一点血都没沾,那情况还不清楚吗? 当然,真实的情况是不是赵怀安分析的那样,也不一定,但赵怀安无所谓,心里有这个成见在,也不愿意收。 再且说了,他现在的门徒含夷量太高了,不论是从自身安全还是从制衡的角度,都不宜再收夷人。 不过这些话赵怀安一句都没说,甚至对那两个夷人的态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还是那句话,同舟共济时,破坏团结的话不要讲。 赵怀安走到了那个吐蕃贵族的面前,看着这个发抖的胖子,就想抽出刀。 可这个时候,鲜于岳走了过来,劝道: “赵君,不妨将这人交给我,在下有一点问题想问问他。” 赵怀安咧嘴一笑,点头同意。 然后鲜于岳就当着众人的面,开始用吐蕃话和这个贵族讯问。 看着鲜于岳流利的吐蕃话,赵怀安摸了摸短须,有点羡慕: “这帮世家子弟是懂得真多,连吐蕃话都会说。要不我也学学?毕竟多门外语多条路嘛。” 但转过来又一想,他在前世就累死累活学外语,然后到了大唐还要学外语,那不是白穿了? 不学不学,学个屁! 在鲜于岳问话的时候,赵怀安眼神示意了一下孙泰,让他在边上也多一个耳朵。 也不知道是啥原因,赵怀安发现孙泰、赵虎几个好像比之前更积极了,难道是自己的魅力终于起效了? 他就说嘛,他的优秀就是想藏都藏不住!他赵怀安是立志要做大唐魅魔的男人! 在赵怀安脑颅自嗨的时候,赵六、杨茂两个却牵着一群人走了出来。 是的,就是牵。 这些人全部用一条麻绳捆着,像牲口一样被拉出,浑身上下无寸缕,手脚上满是冻疮。 看到赵怀安,赵六将绳子递给了杨茂,喜滋滋地跑了过去,高兴道: “赵大,这些都是吐蕃人的奴隶,咱们在牛马棚找到的。” 赵怀安走了过去,数了一下,大概有二十多人,各个形态佝偻,宛如行尸走肉。 他们显然畏火光,用手挡着眼睛,跪在地上,丝毫不敢抬头看赵怀安等人,只是麻木地等待命运的再次降临。 赵怀安看着这些奴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打下这处吐蕃人的营地后,肯定是要大发的。 但问题来了,他是要跑路的,那靠着自己这些人,肯定带不了多少东西。 现在和之前在战场逃命不一样了,这时候再丢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在割他的肉。 他在大唐能不能混出来,就靠这些原始积累呢。 想到这里,赵怀安决定将这些奴隶一起带走,毕竟这些人再行尸走肉,驮运东西应该不难吧? 于是,赵怀安温声道: “你们有人听得懂我说话吗?” 见人群中毫无反应,赵怀安耸耸肩,并不奇怪。 毕竟吐蕃人都听不懂汉话,这些奴隶哪听得懂。不过驮东西这种简单任务,用手势比划比划也够了。 可就在赵怀安打算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蚊子般的哼哼。 然后声音稍大,却是: “……郞主……我,听……得懂。” 也许是长久不说话了,这人开始还结结巴巴,但下一句就利索多了。 赵怀安惊诧地点头,看了过去,看见一个满头乱发,上下赤裸的小矮子在说话。 他惊奇道: “咦,你怎么会唐语的?” 那小矮子道: “是我的父亲教的,父亲是祖父教的,我们是唐人。” 赵怀安愣了一下,从老六那边接过火把,伸过去细看,然后就发现这些人虽然瘦得脱相,又是高原红,但眉眼间的确有唐人的痕迹。 这下子,赵怀安好奇了,这些唐人是从哪来的? 小矮子并不能回答赵怀安的疑惑,他只知道他的祖父是成都人,然后被南诏人给掳掠,继而又被卖到了吐蕃人这边。 而和孙泰、赵虎他们是披甲奴不同,吐蕃人并不把这些唐奴当成人,而是真正当成牛马在使。 经过了解,赵怀安得知他们当中大部分已经完全不会唐语,只有眼前这个小矮子依旧还坚持学着父辈留下的话。 这让赵怀安有点侧目,这小子心智坚定,是个好苗子。 想到这里,赵怀安温声道: “有名字吗?” 小矮子摇头,只知道自己姓牛,但并无名字。 取名狂魔的赵怀安,当即就给小矮子起了个新名字: “你以后就叫牛礼,后面就跟着我,保准让你活成个人样来。” 得到新名的牛礼,听到“人样”这个词,浑浊的眼神有了闪光,他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重重地磕了头。 赵怀安摆了摆手,让赵六他们收拾一个帐篷出来给牛礼这些唐奴住,再准备点清水给干粮,不要给肉。 这倒不是赵怀安舍不得肉,而是以这些人的情况,吃肉只会害了他们。 等将牛礼他们送走,那边鲜于岳也问完话了,赵怀安正要走过去,就看见鲜于岳拔出短刀割破了那个吐蕃贵族的脖子,接着又捅死了一人。 这边鲜于岳动手,任通、宋远也冲进吐蕃人中到处砍杀。 眨眼间,十多个被紧缚双手的吐蕃人被鲜于岳三人砍死,尸体相枕籍,血流成河。 突然的变故将边上的孙泰、赵虎吓了一跳,下意识将刀指向了鲜于岳三人。 而赵怀安的脸色也异常差,他觉得鲜于岳完全不尊重自己,这些人是因为吐蕃贵族才投降的,而那贵族是自己俘虏的,所以这些吐蕃人也应该是自己的俘虏。 而现在鲜于岳一声招呼就不打,就将他的俘虏都杀了,这让赵怀安如何能忍? 但就在赵怀安准备上前怒问,鲜于岳倒是先有了反应。 他瞟了一眼孙泰、赵虎,并不理会两人,然后就将刀上的血迹振开,收刀回鞘。 看到赵怀安脸上的怒容,鲜于岳倒是冷静,他走过来对赵怀安道: “赵君,请到这边来,我有密事相商。” 说着,鲜于岳自己主动进了中帐。 赵怀安忍住了怒气,看到孙泰、赵虎还有奔过来的杨茂正在和任通、宋远两人对峙,骂了句: “都自己人,还站着干啥,去收拾缴获,老岳杀了那些俘虏,剩下的缴获就是我们的了。”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吐蕃贵族尸体,摇了摇头,接着走进了中帐。 他倒要看看,这鲜于岳葫芦里卖什么药? 第十七章 :踏歌 赵怀安掀帐走进去,闻了一下帐篷里的味道,开口就说: “老岳,咱们换个地方说,我是受不了这的味。” 鲜于岳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堆说辞,忽见赵怀安说这个话,也愣了下,然后点头同意。 他也受不了这,腥膻味,混着浓重的血腥气,哦,还有一股尿骚味。 赵怀安争得主动,带着鲜于岳又出了帐,到了一处空地,就沉默了。 鲜于岳抬头看去,因赵怀安大半个脸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主动打破沉默: “赵君,你是怪我擅自杀了那些吐蕃人?” 赵怀安面无表情,淡淡道: “这营地是你我一起破的,所以那些吐蕃人也有你的一半,你如何处置自己的财产那是你的事,但你将我那一半的也杀了,至少得和我说一声。” 听着略带疏远的话,鲜于岳深吸一口气,说道: “赵君,我敬重你,不仅是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更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豪杰的气概。你是能做大事的,但正因为你要做大事,所以有些事情你必须防患于未然。” 见赵怀安不说话,鲜于岳继续: “我知道你有意收这些吐蕃人,但这些吐蕃人和那些夷人完全不同,我们俘虏的是吐蕃人中的将头和桂,这些都是吐蕃的武士,在高原都有庄园,如何会追随你?。而那名吐蕃的贵族,身份更是复杂,他是如的侄子。” 鲜于岳解释,如是吐蕃人当中的高级贵族,真要比喻的话就是类似唐这边的节度使的地位,不过要更高些。 鲜于岳为什么会讯问这个吐蕃贵族呢?就是因为这些人出现在这太奇怪了。 铜山城之前的确是很重要,当年韦皋在此建关就是因为这里是连通剑南西部各地的枢纽,它北通黎州治所汉源,西接清溪关,南连大渡河,东达邛州、雅州等地。 控遏此地,可以说直接控制了吐蕃人南下大渡河的通道。 但问题是,自韦皋大破吐蕃后,吐蕃人已经七十多年没有南下了,这些年虽然有不少吐蕃人流进南诏军中,但那更多的是部落自发,而不是吐蕃贵族们的行为。 因为知道赵怀安不了解吐蕃的情况,鲜于岳就和他讲得更细了。 用鲜于岳的说法,别看吐蕃人当年横绝一时,但实际上到了这会已经是分崩离析了。 它原先在西域和河西的领土现在分别被西州回鹘还有归义军给占领,而高原上的本部又因为继位之争,弄得王室分裂,政权崩塌,地方势力纷纷崛起,各自为政。 再加上此起彼伏的民乱和奴隶起义,此时的吐蕃早就四分五裂,再无昔年高原霸主的荣光。 所以即便日后李德裕主政剑南,大修要塞,但依旧没有重建铜山关,就是因为这里已经不再重要了。 但现在,竟然有一个吐蕃贵族领兵驻扎铜山关,这如何不让鲜于岳怀疑。 此前他从那个逃户老叟那边听说,有南诏人进了营地,并带走了数百吐蕃人,鲜于岳就已经察觉不对劲了。 现在他从这个吐蕃贵族口中,知道了更多的细节。 原来这股吐蕃兵的确受到了南诏人的邀请,但他们之前因为畏惧唐军的实力,只是在铜山关以西的雅江一带逡巡。 但随着南诏人突破大渡河,先后陷邛崃关、石门戍、荣经、雅州、鸡栋关、抚人戍、百丈、临溪等关城、最后杀到了邛州。 此时数万南诏大军就隔着邛州城外的白术水与唐军对峙,距离成都已不过二百里。 这下子这些吐蕃人等不住了,连忙赶到铜山关,在留下少数人把守后,余众都顺水南下去南诏军中发财去了。 而这只是吐蕃人的先头部队,如果一切顺利,那么盘踞在吐蕃东部的实权贵族大茹也会挥兵从铜山关南下。 而留守营地的那个吐蕃贵族,正是此人的侄子,所以才留守此地,既负责接应后续部队,也负责看护入蜀部队的后路。 所以鲜于岳告诉赵怀安,后续很可能有大量吐蕃人南下,铜山关这里并不安全,而留着这些吐蕃人,必然会生乱,不如杀之。 听着鲜于岳讲着,赵怀安没有吭声,只是一个劲地捻短须。 见赵怀安没反应,鲜于岳咬了一下嘴唇,再次说道: “赵君或许以为在下对夷狄心怀仇怨,行事手段亦显酷烈。然赵君可曾知晓,我蜀地百姓与南诏、吐蕃之间的百年血仇,纵以三江四海之水,亦难涤荡净尽。就我家中,死难于吐蕃、南诏者百余人。赵君还觉得我酷辣吗?”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对鲜于岳道: “老岳,我就是觉得,你杀他们时应该和我商量一下。你要是告诉我这些情况,你要杀,我干嘛拦着。” 鲜于岳见赵怀安话松了,马上就笑了,他趁热打铁,恳请: “赵君,与我一起去邛州吧!君是豪杰,胸存壮志,如今蜀地危急,正是豪杰用武之时。君可凭吐蕃营中所获财货、甲械,招募百名骁勇之士,投效军前,必能成就一番功业。而我亦要将吐蕃人的消息送到邛州,你我同赴邛州,解川西之危?君意下如何?” 再一次面对鲜于岳的邀请,赵怀安思考了片刻,说了一个忧虑: “老岳,你是晓得我的,我这些缴获就是无源之水,用完也就没了。现在起团,无论是人员还是钱粮都是不够的,所以你看……” 这个时候不提要求,什么时候提呢?赵怀安早将这事想明白了,目前情况,依附在唐军体系是最佳选择,但这个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 想要获得独立性,那你就没有钱粮补充,没有军队的供应,以赵怀安的能力绝然是养不起这么多人的。 别说后面再募了,就现在他手上的这些丁口,他都养不活。 鲜于岳沉默了一下,下了决定,他对赵怀安道: “赵君,你我倾盖如故,不如契结金兰,自此你我结为盟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赵怀安愣了一下,这老岳要和自己拜把子?这是要做老刘还是要做光头啊。 虽然觉得结义不是啥好兆头,但赵怀安也明白鲜于岳的潜台词,那就是不做兄弟,他也不敢投资自己。 想了想,赵怀安一把拉住鲜于岳,对那边一直张望的赵六、任通等人大喊: “老六,去弄酒,今个我要和老岳义结金兰!” 在赵怀安和鲜于岳谈话的时候,两边人其实都紧张地看着,生怕火拼。 忽然听到赵怀安的话,赵六脸色古怪,但还是大喊: “有酒,有酒,刚找到一瓮。” 说着,赵六就奔向大帐,从里面抱出一瓮酒直奔赵怀安。 赵怀安接过酒,看了一眼老六抱怨道: “老六,你倒是也拿两个碗啊。” 看着赵六又要骂自己瓜怂,赵怀安忙改口: “算了,算了,真男人从来都是对口喝。” 说着,赵怀安扭头对鲜于岳道: “老岳,今个咱俩就歃血为盟,从此富贵与共。” 说着,赵怀安先喝了一口酒,然后将酒瓮递给了鲜于岳。 鲜于岳也豪爽,举起酒瓮就往嘴里灌,溢出的酒水打湿了衣甲,冲洗着上面的血迹。 赵怀安还在砸吧着嘴,回味酒水的味道: “嗯,低度酒,入口醇,有麦香,应该是青稞水,味道不赖嘛。” 他还要再喝,就看到鲜于岳喝酒跟喝水一样,直心疼: “这都是粮食精啊,别浪费啊。” 说着,就夺过酒瓮,又灌了一口,然后就看到赵六他们巴望着自己。 赵怀安颇有点不舍地把酒塞给了老六,故作豪迈: “给大家分着喝,别喝多啊。” 但赵六并没有直接喝,他是个讲究人,有酒无肉怎么行? 他先是吩咐杨茂去把吐蕃人帐篷里的肉干搬出来,又让任通几个人去升篝火,自己则找地方坐着串肉。 老六的智慧赢得所有人的欢呼,可怜啊,这是他们第一次生火做饭啊。 这一路,他们喝凉水、嚼生米,吃干肉,过得是人的日子?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行动起来。 任通在升篝火、宋远去抱薪柴、杨茂搬完肉后,又带着孙泰、赵虎去营地找更多的青稞酒。 王离也暂时摆脱了丧兄的悲伤,和另外两个夷人们一起去帮老六。 赵怀安让老墨去喊牛礼那些唐奴,也让他们参加众人的篝火会。 牛礼他们出来后,手足无措,还是在老墨的安排下去,帮忙将那些吐蕃人的尸体都堆在一处帐篷里。 所有人都在忙碌,随着焰火一点点升起,温暖驱散着营地的寒冷。 赵怀安带着鲜于岳和大家一起围坐在篝火旁,他举起酒瓮,敬向鲜于岳: “大兄,请。” 鲜于岳也举着酒瓮,大笑: “二弟,请!” 赵怀安砸吧下嘴,只觉得二弟这个称呼真难听,但谁叫他俩互换年龄,他二十,老岳二十四呢? 行吧,二弟就二弟吧! 随后他对所有人,大叫: “吃肉!” 说完他眼疾手快,抢下赵六烤好的肉,一把塞进了口里。 嗯!真香! 就这样,混着赵六的怒骂,所有人围坐在篝火边,一口酒来一口肉。 而兴致所起,任通率先起舞,随后是宋远,他主动拉起赵怀安,在后者的懵然中翩翩起舞。 赵怀安也高兴极了,但他不会跳啊! 这个时候社交达人鲜于岳下场了,他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在任通、宋远的节拍下,以脚踏地,边歌边舞,脚步丰富、时而轻快的踢踏、时而沉稳的踩踏。 赵怀安看了大笑,这不是鸭子舞嘛,他也会! 随后,他就跳进去,和鲜于岳一起,挥舞,摆臂,踏鸭子步,惹得所有人欢笑。 之后老六他们也跳了下来,他们也纷纷和赵怀安一样,开始踏着鸭子步,高唱着。 月色下,酒没那么上头、肉也没那么香,甚至连舞步也很无聊,但这却是男人最极致的快乐! 这番快乐直至天明! 第十八章 :唢呐(感谢盟主lixiaopang) 清晨,赵怀安被一顿劈柴声惊醒。 他揉了揉眼睛,又搓了搓脸,看到赵六脚边有一桶水,忙走了过去。 取出麻布,在水桶里荡了荡,就盖在了脸上。 冬日的清水到底是刺激人,赵怀安一下子就清醒了。 但赵怀安很快就看到赵六恶狠狠地看向自己: “瓜怂,这是做饭的水。” 赵怀安心虚,忙岔开话题,问道: “老六,这营里的缴获你算了嘛,这可都是咱们以后的本钱。” 这番话果然引开了赵六的注意,因为一说到这个,他都无法抑制住喜悦,他扒着手指头,给赵怀安算: “赵大,额们这次算是发了。这营地原先有数百吐蕃军,虽然走的时候带走了大部分物资,但剩下的也够够的。你不是喜欢甲胄嘛,你猜营中铁甲多少?” 赵怀安大概算了一下,猜道: “三十领?” 赵六愣了一下,没想到赵大猜对了,但依旧兴奋: “是三十二领,再加上咱们这边原有的九领,那就是四十一领啊,再加上皮甲这些,大概有百十副。这要是回去都卖掉……。” 赵六沉默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东西没人买的,一旦被发现那就是掉脑袋。 于是,他抬头看了一下四周,小声问道: “赵大,你和我说说,咱们后面真去邛州吗?咱两是溃兵,归了军,是生是死就由不得我们了。不如我们就在这片游荡,有老墨他们这些人在,这里也没那么危险。” 赵怀安摇了摇头,和赵六说道: “老岳昨日和我说了,北面山那头的吐蕃人很可能会南下,到时候必定要扫清这里的,我们呆在这里更危险。而且就算吐蕃人不扫,这里也没前途。没有补给,用不了多久大伙就得散。” 见赵六还要说,赵怀安给他交了个底: “你知道为啥我和老岳结拜吗?因为他要去邛州报告吐蕃人的军报,而他答应我,只要我去邛州,就保我起土团,到时候直接隶属在地方上,不受军中节制了。而且他还会拉一些成都豪富资助我们,为我们供应钱粮。” 但赵六皱眉: “赵大,你莫要被骗了,那帮世家子不可信的。老岳做那么多,图啥?图你人啊。” 只见赵怀安扬眉,当仁不让道: “没错,就是图咱这个人。” 赵六撇撇嘴,嘀咕了句: “那不还是要受制于他们?” 赵怀安噎住了,暗骂这老六也就是个吹唢呐的,心怎么比我都野。 他摆了摆手: “好啦,好啦,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比归军强吧。再说了,后面我肯定会找到钱粮来源的。对了,你还没说咱们这一次缴获多少呢?” 说到这个,赵六依旧兴致大发: “甲胄那些不提了,械杖这些反正够装备百人的,然后还有一些大牲口,牛三头,马六匹,还有二十六只羊。营中的财货这些也在清点了,但不太多,这些吐蕃人也是精穷。” “另外就是一些玛瑙、琥珀这些,但我看没什么用啊。不过营内的青稞倒是很多,堆满了一个帐篷。剩下的就是那些唐奴,也算了,有二十六人。” 赵怀安锤了一下赵六: “哎哎哎,我可和你说了,以后那些都是咱们的人,别喊唐奴了。” 赵六摇了摇头,虽不以为然,但也不说什么。 听了赵六的数字,赵怀安算了一下物资分配,问道: “你说咱们这些东西能带走多少?” 赵六也不清楚,他估算了一下: “要是能弄到大车,没准能带的多一点。” 赵怀安眼神亮了一下,四轮马车他会啊,不过他忽然想到后面去邛州的路,能驾车吗? 赵六也不清楚,他不知道去邛州的路,所以建议等鲜于岳他们回来,问问他们。 说到鲜于岳,赵怀安环顾了一下营地,发现做事的都是解放的唐人,而鲜于岳他们都不在,老墨和自己几个门徒也不在。 于是,赵怀安纳闷道: “他们都去哪了?” 赵六无所谓,指着不远处一片山坡,努嘴: “呐,他们都去那了,说给那三个死去的夷人挖坑。” 听了这个,赵怀安大呼不妙,昨天鲜于岳还和自己说了,他和夷人们的仇,现在就让他们单独在一起,能好? 说完,赵怀安拉着赵六一起,奔向了不远处的土坡。 …… 站在坡地上,鲜于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那些夷人,看着他们挖坑,看着他们搬运同伴的尸体。 他的手在牛角弓上摩挲着,说实话,他真的想射死这群人。 但他知道二弟需要他们,他不想因为这些人坏了和二弟的关系。 鲜于岳很欣赏赵怀安,虽然此时二弟的身份只是一个溃卒,身边也不过是几个披甲夷奴,但他坚信赵怀安是可以有一番事业的。 之所以坚信这个,不是因为赵怀安武艺卓绝。 虽然二弟的武艺的确不凡,但仅仅是在他们突将系统中,就有不少人比赵怀安更武勇。 他们突将是四年前南诏入寇成都时,由大将杨庆复建立,募成都骁勇者三千成军,突军陷阵,为全军第一,和汉末“陷阵军”如出一致。 而除了他们突将军,成都还有川西本镇的定边军,外镇的忠武军、横野军、徐宿军、兖海军、义成军、凤翔军。 这些军队也是四年前那场大战后驻扎在成都的,其中悍将猛士众多,尤以忠武军为最。 此前鲜于岳是不怎么担心南诏的,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停驻在成都的诸营。 但昨日讯问了那名吐蕃人后,鲜于岳的心口却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吐蕃人告诉他,成都城内有内应。 是的,这一点他和赵怀安隐瞒了,他并没有说这些,这不是他不信任赵怀安,而是这事情关系太大了。 一开始,那个吐蕃贵族告诉鲜于岳,吐蕃人并不想去邛州前线的,只想在雅州一带劫掠。 他们也不傻,四年前,南诏人就在成都门口吃了败仗,四年后再来一次,又能有什么胜算? 但南诏人却告诉他们,他们在成都有内应。 吐蕃人开始是不信的,但很快就发现南诏人在过了大渡河后,就是所过无有不破,一路长驱直入,杀到了邛州。 要是没内应提供蜀地虚实,这些南诏人能这么猛? 所以吐蕃人才最终相信了南诏人的话,决定参与到了邛州前线去,毕竟川西一地之精华就是成都,抢哪里都不如抢成都。 而这番话,不仅是吐蕃人相信了,他鲜于岳也相信了。 因为他知道秘辛,四年前,南诏人围成都时,就有守将李自孝与南诏勾结,计划焚烧东仓以为内应。 要不是当时城中部队警觉,成都在四年前就要被攻破。 四年后,南诏人再次故技重施,只会更加隐蔽更加凶险。 而越是这样,鲜于岳就越要死守这个情报,他无法相信任何人。 因为茶马互市的存在,成都各豪族高门都和南诏有来往,甚至他们的节度使牛丛也参与其中。 同时,鲜于岳还有深深的恐惧,因为能获得蜀中各军戍情报的人并不多,他们无一不是位高权重,当中任何一人都能轻松碾死鲜于岳的家族。 为了自保,也是在做最坏打算,他必须要有一支和成都各方都无关的势力,能用在关键时候。 而赵怀安就是他选中的。此人是寿州人,其所在的黎州军也覆灭在大渡河,与南诏人有仇,再加上还有野心,那就是最佳的合作人选。 他的压力太大了,正是这样,昨夜他才喝醉了,竟然会和一群夷人跳踏歌舞。 想到这里,他更想射死那些夷人了。 就在鲜于岳控制自己的杀性时,他看到赵怀安跑过来了。 …… 赵怀安和坡上的鲜于岳挥手打了招呼,然后就直奔老墨那边。 此时,老墨他们已经挖好了三个深坑,杨茂和王离两个正将战死的夷人尸体搬进了坑里。 而孙泰和赵虎两人,紧张地捏着弓,时不时地看向不远处的鲜于岳。 赵怀安满意点头,孙泰和赵虎两个不愧是做过披甲奴的,这警惕性是可以的。 看到赵怀安奔了过来,众人连忙弯腰,孙泰更是上前要说什么,但被赵怀安摇头打断了。 见到大伙都安然无恙,赵怀安长呼一口气,然后看向坑里的三个夷人。 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为自己而死的,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必须来送一下。 很显然,老墨他们为三人清洗了一下,所以这也是赵怀安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脸。 他们的年纪应该都不大,但艰难的生活早就在他们的脸上留下深深的沟壑,苍老也许是赵怀安能想到的唯一词汇。 叹了一口气,他们也是苦命人。 此时,老墨见恩主不说话,就对王离说了一番话,然后在王离点头后,老墨开始和杨茂覆土。 赵怀安和赵六站在一边,看着红土渐渐覆盖着三人,最后终于看不清脸了。 他的心一揪,忽然对边上的赵六说道: “老六,给他们吹一曲吧。” 赵六“哎”了一声,拿出那随身不离的唢呐,鼓足气,猛然一吹: “嘟~呜~嘀~嗒。” 唢呐一响,犹在哭泣的王离婆娑地看向赵六,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赵怀安情绪低沉,看着红土一层层堆高。 老六的手艺很好,吹得很有力,整片山都回荡着唢呐声,久久不息。 第十九章 :奔邛 铜山关易主,赵怀安等人在这里呆了五天。 多日的逃亡和厮杀极大地消耗着众人的精气神,他们需要在这里休整。 这五日,赵怀安大放酒水,每日都会杀一头羊用来犒劳众人,在酒肉的刺激下,一众夷人对赵怀安死心塌地。 当然,这三天,赵怀安也开始教授兵击和巴柔给自己的几个门徒,虽然不能立即提高他们的战斗力,但也将义社的规程打了开头。 有肉,有训练,再加上先后两场的见血,原先猥琐的夷人们也有了几分精悍气,尤其是之前就做过披甲奴的孙泰和赵虎,现在已经有点武士的味道了。 在赵怀安等人停留的这几天,关前的山市也开了,而这一天,砦外来了一群山民,为首者正是赵怀安此前救过的老叟。 …… 五日前,赵怀安将救到的老叟喊来,说愿意以每人粮两石的价格雇佣他们山里的山棚,而且每满十人,就多发一只羊。 但赵怀安的唯一要求就是,必须要健壮能吃苦。 他们只会在这里呆上五日,过了时间就走,所以老叟他们要挣这份工资,必须在这几天赶到。 没错,这就是赵怀安想到的办法。 之前他和鲜于岳聊过了,知道从铜山关到邛州的道路还是山路,所以什么大车、独轮车就不用想了。 然后赵怀安就想到了故技重施,通过逃户老叟去雇佣山里的山棚。 赵怀安是这样统筹的,只靠人力驮运的话,那粮食无疑是最没有性价比的,所以他就决定用粮食来发工资,然后驮运甲械这些高价值货物。 此外赵怀安还提前和老叟说了,这两石粮他会提前就发给老叟,而如果顺利到了邛州,他还会再发一笔铜钱给众人做回去的路费。 这样的条件简直是好的不敢置信,但老叟决定相信这个唐军武士,因为他救过自己。 于是,老叟同意回去,去找附近的山棚接这笔生意。 …… 再一次回到铜山关市集,何伯看到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几个穿甲胄的武士在维持市场秩序。 在看到岗哨上的人在对下方营地喊话,他对身边的一个健硕的年轻人道: “憨娃,就是这了。” 叫憨娃的年轻人眼神桀骜,正细细打量前方的营地,看到营地中出来两个唐兵满脸微笑,他撇了嘴问老叟: “三伯,那个就是你说的赵郎君?” 何伯听了不高兴,对憨娃训斥道: “这是恩公,没赵郎君相救,你三伯我早就死了,别把山里的浑劲带出来,那些粮食对寨子很重要。” 憨娃沉默了。 是的,赵怀安许诺的粮食对他们寨子的确太重要了。 两石粮食那可以够老人、孩子吃一年,够一成年丁吃四个月。别觉得这个好像少,但实际上他们几年辛苦的盈余都攒不到二石。 他们从官府的管辖跑到山里,但这里并不是什么田园牧歌,反而更加艰苦。 就拿开荒来说,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粮食盈余,没办法支撑几个月的脱产开田,所以粮食就一直不够,最后陷入死循环。 而现在有了这多余的两石粮食,寨子里就可以用来开垦更多的山田,养活更多的丁口,整个寨子都会兴旺发达。 何伯算过这笔帐,现在是冬天,本来大伙就歇着,现在能出去挣两石粮回来,这是纯赚。 而且去邛州的路也不算太远,如果腿脚麻利的话,这一次去邛州大概半个月就能回来,然后稍微休息一下,就能开始明年的春耕。 所以,他很重视,将自己的侄子带了出来,还有寨里的其他棒小伙。 想到这里,何伯拽了拽侄子的袖子,堆满笑容迎了上去,因为恩公已经来了。 …… 赵怀安看着市口挤着满满一堆人,很高兴,虽然这些人各个精瘦,除了老丈边上的一个小伙子个子稍微高点,其他的皆才有五尺的样子。 但只要能扛货,那就够了。 他哈哈大笑,对迎出来的何伯笑道: “何伯,你这来得有点晚啊,其他几伙人早就来了,就等你了。” 何伯心里一紧,没想到赵怀安还找了其他人接这个,勉强维持着笑容,小心道: “恩公,有那么多东西要驮运吗?难道光我寨里的好小伙都不够吗?” 赵怀安哪能不明白何伯的意思,他揽着何伯的手臂,笑道: “何伯,东西是不少,你们大伙肯定不够,而且人多也能一起分担,原先说好的价格不变。” 听到这话,何伯脸上有了笑容,也的确,人多,寨里的年轻人也能少驮点。 但下一秒,赵怀安说的话,就让他的笑容凝固了。 只听赵怀安,小声道: “不过那些人我都不放心,一个个看着和山匪似的,幸好你们来了。” 何伯心虚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侄子,然后尴尬地点了点头。 为何尴尬? 因为他们寨子也和山匪差不多,其实所谓的山棚都是这样,忙时务农,闲时客串客串山匪,打家劫道的,家常便饭。 他上一次来铜山关,其实就是来踩点的,他想看看那些吐蕃人虚实,看看有没有发财的机会。 但没想到,也有百十号人的军寨,一日就被眼前的这个唐军武士给端掉了。 还有一件事是赵怀安不知道的,在何伯回寨的时候,将赵怀安要雇佣他们的消息传给他的兄长时,寨子里的第一想法不是接生意,而是直接打算下山去抢。 要不是何伯说了赵怀安是救命恩人,和拿下吐蕃人军寨的情况,这一次下山,恐怕就不是现在这样子了。 咳嗽了一下,何伯就要给介绍,他先是踢了一脚侄子何文钦,骂了句: “怎么教的,叫恩公。” 何文钦之前下山干过几次无本买卖,心早就野了,在何伯和那个唐军武士攀谈的时候,他的眼睛正一个劲地打量着赵怀安。 现在被自家三伯踢了一脚,他才收敛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行礼,只是抱拳说道: “山民何文钦见过恩公。” 赵怀安笑了笑,只说了句“不错”,然后就带着何伯等人回了寨。 这些山民一进营地,就发现营地内的人还真不少,除了赵怀安的这些人外,还有三伙人各自坐成一团,正吃着青稞饭。 何伯看到了几个眼熟的,也是附近山棚的,确定刚刚赵怀安没哄他。但不知道为什么,有几个雄壮的,却都是满脸乌青,嘴角都带着伤。 赵怀安带着何伯他们进来后,指着一处帐篷对何伯道: “何伯,你带着的人就先住那两个帐篷,你来得也巧,锅里都煮好了青稞饭,一并坐着吃,我正好有话和大伙说。” 何伯从命,带着寨子里的年轻人走到那边,和大伙一起盘腿坐着,不一会就有两个少年抬着一口大锅到了这里,里面正是煮好的青稞饭。 不用何伯吩咐,何文钦带着一众人就开始用手扒着饭,埋头塞着。而他自己,则带着谨慎的眼神扫视着一定,心中惊诧。 嚯!这营地里怕不是有上百号人吧。 何伯的下一个念头不是想这些人都是从哪来的,而是赵怀安有那么多的粮食发吗? 要是一人都分两石,那就是两百多石粮啊,我滴乖乖,这恩公打下吐蕃人的营地是发了多大的财啊。 赵怀安并不知道何伯的羡慕,他站在营地中央,环视了一圈这些山棚,拍了拍手: “之前我在市场上放出消息,要雇各位好汉驮运去邛州,但我没想到大伙这么积极,来得这么多。但大家不用担心,我赵大一诺千金,说一人两石就是一人两石,不管来多少,我都发得起。” 说完,赵怀安对孙泰、赵虎喊了一声,然后二人就将一处帐篷掀开,里面用麻袋装的粮食堆得满满都是。 一众山棚被刺激的齐齐呼声,鼻息都有点粗重了。 赵怀安很满意他们的表现,这些天他算是弄明白了,合着这帮人都不是良民啊,不是奸猾十足就是桀骜不驯。 在何伯他们来之前,更有几个山棚子仗着有点手段就要挑衅他,最后被自己一顿收拾,终究老实了。 但穷山恶水出刁民是一点不假,刚刚还有点老实的样子,在看到这些堆积如山的粮食立马就固态萌发了。 既然这样,赵怀安索性就现在发粮,也断了这些人的念想。 很快,众人就开始排队领粮,包括何伯那波人,一共四个寨子六十三号人,一人分了两石青稞。 两石青稞大概有200斤的样子,一个人根本就带不走,但不用赵怀安操心,随着那些山棚的呼啸,很快就从山外奔来一群老幼妇孺,人人背着竹篓,喜笑颜开。 这些人都是和那些山棚一起来的,之前一直隐匿在附近,直到确定是真放粮才奔了出来。 赵怀安没管那些人,而是将何伯还有另外三个领头的山棚都喊了过来,吩咐: “我赵大出来混,首讲就是一个‘义’字,然后就是一个‘信’字,现在我粮发了,诸位好汉,那咱们就上路吧。” 何伯喜笑颜开,而另外三人也好不了多少,他们是真没见过,活都没干就把粮先发了的。 于是,四人也豪爽,齐齐抱拳: “敢不从郎君命。” 就这样,等山棚们和亲人们说完话,赵怀安带着已经整装好的众人再次出发。 目标邛州前线! 第二十章 :难越 从铜山关北上,穿过人迹罕至的荒原,赵怀安的队伍进入到了当马境内,从这里再往前走就会见到大雪山,那里就是吐蕃人的势力范围。 于是,在当马的一处河道口,众人转道向东,沿着这条不知名的野河行进。 这一段路最艰难的,一座二郎山堵住了众人向东的通道,他们只能沿着二郎山南的山麓向北绕过这里,然后再绕回到河道山谷。 赵怀安这一路也在结合后世的地理,他猜测之前抵达的所谓当马,看来就是后世的泸定,那条大渡河就是在这处峡谷中穿过,然后转到汉源的。 而他们绕道的二郞山,后世应该是修了一条隧道,但在这个时候,却只能用脚绕过。 这一路,赵怀安确实有点吃不消,倒不是体能不够,而是长时间的穿行山林雪原,让他的心情异常烦躁。 反倒是那些瘦瘦巴巴的山棚和行尸走肉的唐人解放奴却一点看不出累。他们扛着五六十斤的资源和赵怀安一路跋涉,风霜龟裂了他们的皮肤,却依旧无动于衷。 也许和生活的苦比起来,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吧。 本来按照计划,他们大概五六日天就能到了雅州西北的和川镇的,那里是雅州四大重镇之一,扼守着唐与吐蕃的必经之地。 但现在只是绕过二郎山,他们就用了差不多的时间,原因就是赵怀安的队伍人数和物资实在太多了。 赵怀安、鲜于岳这边有十二人,解放的唐奴有二十六人,再加上招募的山棚人数是六十三人,还有十二个赵怀安从市场上买来的少年,队伍人数一共一百一十一人。 这一百一十一人,除了赵怀安他们,其他人一共要负责驮运多少物资呢? 其中铁甲四十一领、皮甲九十八副,陌刀一口,横刀二十六口,吐蕃刀一百三十口,牛角弓三十二把,箭矢三十壶,牌盾二十面。 除了这些军资还有一些吐蕃人带来的毛皮,包括牦牛皮二十八张,羊毛皮三百张,各色狐狸、貂、银鼠、羚羊皮四十六张,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此外就是从吐蕃人那边缴获的一些金、银牌,玛瑙、琥珀、松石,都装在一小袋子,由赵六贴身保管。 除了这些缴获外,还有一些是赵怀安在市场上变卖的,他将营地的三头牦牛和十余顶帐篷都卖了,换回来的就是那十二个少年奴隶。 也是从这里,赵怀安意识到这片群山雪原中,各山寨的厮杀一点不必外面少,甚至更加残酷。 十二个少年来自不同部落,因为本寨已经被灭,这些人又是多余人口,就被拉到市场变卖。 用三头牦牛换十二个小奴隶,赵怀安肯定是买贵了,但他只想快速出手。 他本来是想把牛换成银铤的,但可惜山里不用这些,而整个市场唯一有点价值的也就是这些奴隶了。 此前从营地中缴获绵羊不是被赵怀安他们吃光了,就是送给了那些山棚,剩下的牲畜,就剩下六匹马,正驮着最贵重的铁甲。 和那些牛羊不同,赵怀安最看重的就是这六匹马。 赵虎会看马,他告诉赵怀安,这六匹都可作为战马,其中有一匹还是西域良马,要是碰到合适的买家,百贯都打不住。 由此可见,赵怀安这一次是彻底发财了。 如果赵怀安只是想做个富家翁,将手里的这些物资、军械变卖了,足以过后半生。 但赵怀安很清醒,没有势力光有钱,那就是别人眼里的大肥猪啊!可这些东西看着多,但要是用来起团的话,却又远远不够了。 此刻,赵怀安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土团叫土团呢,那不是因为土,而是因为只有土豪才敢玩这个。 所以一路上,赵怀安也在想着这个事情,想着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 过了二郎山后,队伍继续向东走了三日,终于到了一处关戍,这里就是和川镇。 这是一处建在山道上的关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赵怀安能从关墙上的烟熏火燎看到它光辉的历史,但现在,它却被遗弃在了山林,很多地方都长满了藤蔓。 众人入关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因为里面竟然还住了一群山貘,当杨茂等人试图去捕杀他们的时候,被赵怀安制止了。 这不就是后世的国宝大熊猫嘛。 看到“憨厚”的大熊猫,赵怀安多少有点伤感,毕竟上一次看它们的时候还是在卧龙基地。 既然关都被大熊猫们霸占了,赵怀安也就不闯入它们的家园,就决定继续前进。 之后,他们又走了两日,终于看到了一处大河。 鲜于岳告诉他们这里就是浮图水和罗带水的合流处,从这里沿着罗带水一路前进,就能进入茂州,然后转道南下就能到邛州了。 不过鲜于岳也提醒赵怀安,那就是从这里开始就是南诏人的后方了,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南诏人的部队,所以他提醒赵怀安最好小心。 赵怀安丝毫不敢大意,亲自选了一处隐蔽的山谷扎营,决定在这里修整两天。 鲜于岳虽然想早点回成都,但也知道队伍一连走了十天,再不修整肯定是要处乱子的。 不过,他还是决定先行到附近查探一下,看看雅州这边的情况。 …… 鲜于岳走后,赵怀安把孙泰喊了过来。 此前孙泰一直在队伍中盯着物资,看到赵怀安在前头招手,吩咐边上的一个少年看着点,连忙奔向赵怀安。 看着孙泰身形健硕,步伐矫健,赵怀安还是颇为满意的。 不亏他这段时间,酒肉管够,训练不断,到底是练出来了点东西,也算得用。 等孙泰奔到身边,赵怀安就问了他当下最关心的事: “现在队伍中情况如何?” 孙泰忙回道: “咱们本管一切安好,何、李、费、张四寨山棚也还老实,听到郞主你要在这里修整两天,齐齐欢呼。” 赵怀安点头,这一段时间他是有策略的。 为了防止队伍中的山棚起了坏心思,他每天都是走足了路,将这些人的体力榨干,所以每到晚上,这些人是倒头就睡。 而相反,赵怀安这些人,因为每天只负责走路,体能充沛,两相一比,自然形成了威慑。 但这样赶路终究不能长久,这几天他已经明显感受到队伍中出现了怨言,现在终于到了一处水道口,再不修整实在说不过去。 随后赵怀安就问另外一件事: “这些人中有多少愿意加入咱们的?” 是的,赵怀安并不想放走这群山棚,他现在有甲械,也有鲜于岳许诺的钱粮,现在就差人手了。 这些山棚肯定不是良民,但对于赵怀安来说正是合适,能迅速在山林地区形成战斗力。 可孙泰回的答案却并不妙,之间他摇头道: “郞主,情况不甚好,这些山棚拗得很,就想早点回去种地。我私下了问过几个,只有几个人愿意和咱们学艺,但更多的就不行了。” 为了“勾引”更多的人和自己学艺,这段时间赵怀安基本都在给几个门徒授艺,但没想到就只有几个愿意学的。 奇了怪了,难道自己武艺不香了吗? 妄图想当大唐魅魔的赵怀安对自己陷入了怀疑。 想不明白,赵怀安摇了摇头: “罢了,就这样吧,后面咱们再找机会招人,我就不信咱们有甲有刀的,还招不到人了。” 孙泰认真点头,显然对义社的前途很有信心。 “对了,你再去把那几个愿意学艺的喊来,我都问问。” 孙泰躬身,然后就跑回了队伍里。 这个时候,那边统计物资的赵六也奔了过来,在听了招人不顺利后,一脸悔恨: “赵大,额们这一趟亏了。” 原来之前赵怀安他们之所以那么阔绰给粮,就是要在这些山棚面前树立土豪形象,但哪里知道这些人竟然不吃这一套? 这下子就招了几个人,那不是血亏嘛! 赵怀安也有点尴尬,但嘴上不服输,嘴硬: “那些粮食本来就带不走,发给那些山棚还能拉他们来驮货,这已经是赚到了。好了好了,日子会好起来的。” 但赵六还是在那唉声叹气,活像一个亏钱的地主老财。 没一会,孙泰又奔来了,这一次带着五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赵怀安认识,不就是何伯的侄子嘛?叫什么来着的? 孙泰拉着五个人,对他们道: “郞主要见你们,你们自己要把握住。” 于是包括何文钦在内的五个人齐齐向赵怀安跪倒,口呼“郎主”。 赵怀安也在打量着这五个人,除了何伯的侄子个子高点,其他的都是不足六尺,真正是一群矮子。 但矮个子也能出将军,只有愿意跟他,这一点上他不挑。 于是,他就问了这五个底细。 除了何文钦是有家的,其他四个全是那四个寨子里的孤儿,没亲没故的,眼见着赵怀安做下这般大的家业,也想和他闯荡。 至于何文钦自己,则是因为看见赵怀安的一次刀术教习,然后深深地迷上了,非要学艺。 听了这些人的情况,赵怀安也明白自己绝难招募那些山棚为兵了,因为这些人在山里有家有口,心压根就不在外面。 看来自己这把冤大种算是当定了,算了,就这样吧,当续份香火钱。 赵怀安自己这边安慰自己,忽然就见到鲜于岳带着任通、宋远大步奔来。 不等喘口气,鲜于岳就吐出一句话: “二弟,南诏人……来……来了……。” 听了这话,赵怀安一下子蹦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劫道(求追读) 赵怀安蹦起来干啥,跑路啊! 他现在的队伍只要遇到任何一部南诏军,就是死路一条。 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家业,可不能这么快就败了。 但赵怀安这边刚蹦起来,鲜于岳就抓着他的手,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 “来了一支车队,就从咱们前头走过。” 听了这话,赵怀安心里一稳,心里暗骂自己这个大哥说话都不说全了。 他们前头是有一条土道,虽也破破烂烂,但已经是雅州到黎州的官道了,很显然这伙南诏人正是从邛州前线撤下来的。 从前线撤下的车队能带什么?肯定是带一路的缴获啊!那还不干他娘的一票? 想到这里,赵怀安内心狂跳,忙问鲜于岳: “老岳,他们有多少人?” 鲜于岳作为成都突将,业务能力非常突出,他喘完气,冷静道: “按旗帜数量看,当为一军。” 赵怀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哪知道一军多少人啊? 但不敢暴露,遂再问: “兵马几何。” 鲜于岳也知道自己说的有歧义,因为无论大唐还是南诏,各编制人数都不是一直固定的,就拿南诏人的军来说吧,多则上千,少则数百。 但鲜于岳也只是确定一军的编制,具体多少人他又数不完,但这个时候他必须给赵怀安一个准确数字,心里快速估算。 最后一咬牙,给赵怀安一个数字: “他们每车三四人,车逾百,再算上前头后尾,人数大概在五百左右。” 赵怀安砸吧了下嘴,又坐回了马扎,对鲜于岳苦笑: “老岳,这还有啥说的,让大伙隐蔽吧,这些南诏军咱们惹不起。” 鲜于岳也点头,他过来也不是要和赵怀安去袭击的,是二弟自己瞎激动。 随后,杨茂、赵虎二人就奔下坡,奉赵怀安的命将山棚里的四个把头喊了过来。 将这些情况说清后,何伯等四人毫无异议,纷纷保证会看住大伙不让暴露动静。 看着何伯等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赵怀安捻着胡须,忽然对鲜于岳道: “老岳,这样,我们几个一起去前头看看,要是有什么情况,也能早做准备。” 鲜于岳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主意已定,赵怀安也果决,点了孙泰、王离两个,还有鲜于岳这边三人,皆披上甲一起出发。 赵怀安还是穿的此前的明光铠,不过这一次倒是给自己加了条绿色披风。 然后六人再不犹豫,向着前面土道直奔。 …… 赵怀安六人一路奔跑,下到一处土凹时,已然能听到对面的车马粼粼声。 六人蹑手蹑脚,选了一处隐蔽的山坡,匍匐上坡。 一上来,赵怀安倒吸一口气,只见土道上,各色旗帜招展,漫天土尘,南诏军鳞次栉比,前有马队,后有步从、再有车马,井然有序。 再看那些南诏军,相互之间取笑大叫,虽看着懒懒散散,但得胜之师的骄气一显无余。 南诏不就是后世的云南嘛,地方也不大嘛,兵马这么盛的吗? 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对边上的鲜于岳问道: “老岳,这南诏军这般强盛?” 鲜于岳已经习惯了赵怀安在某方面的“无知”,小声解释: “下面的应该是南诏本部府兵,这些人本就是南诏精锐,强盛点不奇怪。只是这样的队伍为何会负责押送车队呢?” 赵怀安又傻了,大唐有府兵我知道,南诏也有府兵? 但这里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再一次告诫自己,这里是真实的世界,他需要敬畏。 看到下面的南诏骄兵,赵怀安已经彻底死心了,但来都来了,不如好好看一看南诏军的情况。 这么一看,赵怀安险些肺都气炸了,只见后面车队捆着的是一队队唐人、有些还穿着军衣,但大多数还是普通唐人。 也许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那些唐人并没有呼天喊地,只是麻木地随在车队边,踉踉跄跄。 没等赵怀安这边有反应,素来就大唐主义的鲜于岳先一步炸了,他气得捶着草甸,低声骂道: “这帮啖狗肠的南诏奴!啖狗屎的南诏奴!” 赵怀安侧目,这还是老岳第一次骂人呢。平日这大兄,一副文文雅雅的样子,现在看来也是会骂人的。 可,你这也叫骂人?太没杀伤力了。 鲜于岳对赵怀安道: “二弟,你知道牛礼他们那些唐奴是怎么来的吗?” 赵怀安不知道,但也猜测就是南诏人这样掠夺回去的。 随后鲜于岳就说了这样一段秘辛。 原来七十多年前,南诏人有史以来第一次攻破成都,虽然只是一座外城,但依旧掳掠走了数万唐人,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妇女和匠人,而牛礼他们的祖父就在其中。 而他们鲜于家在那一年的成都保卫战中死了十六个嫡亲族人,彼此之间不可谓是血海深仇了。 看着鲜于岳眼睛都红了,赵怀安深怕他不理智,摁着他的背,劝道: “老岳,咱们后面回邛州,在战场上痛杀南诏狗。” 鲜于岳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车队,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赵怀安心里也愤怒,但只是基于内心的人道主义,所以他这会倒是颇为冷静地观察着车队。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奇怪的,那些唐人都被麻绳缚着走,但车队中却有十几个槛车,里面都各自收押着一名囚徒。 而当中有一名囚徒则最惨,头被锁在槛车的车顶,整个人站在车上,却只能勉强垫着脚。 而他边上还有两个持长矛的南诏兵,时不时用矛尾戳他,哈哈大笑。 赵怀安看得眯眼,这人是真惨,干了啥事遭南诏人那么恨啊。 他边上的鲜于岳显然也看到这人,脸上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和赵怀安说道: “看见那槛车嘛?虽然那人披头散发看不准确,但像是先锋游弈使宋建。” 见赵怀安没反应,鲜于岳又补充了一句: “他叔父就是现在的平卢节度使宋威,这宋建和他叔父四年前入援川西,在汉州的毗桥大破南诏军,后来他叔父就升到了平卢节度使,而这宋建依旧留蜀。没想到现在被南诏人给俘了。” 想到这里,鲜于岳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宋建也是好汉子,落到南诏人少不得有扒皮之苦。” 鲜于岳说到这个扒皮,赵怀安忽然就想到当日他在战场上看到的那具尸体,那人就是被扒皮了的,那一地的黑水,想一想赵怀安就要吐。 可就在此时,土坡上变故突生。 对面山上,忽然滚落无数巨石,直接砸向车队最前的南诏马步。 这条土道位于两山之间,那些南诏人不是不知道这里容易被伏击,但这段时间唐军已经被彻底打趴了骨头,一直缩在邛州。 而雅州这边已经算得上是后方了,所以这些南诏军才这样有恃无恐,开始往国内大规模押送俘虏和奴隶。 而现在忽然被伏击,南诏军顿时吃了大亏,但很快南诏人就开始反击,一队队南诏兵开始向着东面群山上冲去。 此时,望着乱成一团的南诏军,赵怀安和鲜于岳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狂喜,尤其是赵怀安,一锤草甸子: “贼娘皮,干他娘的这一票。” 说着,他就把自己贴身的腰牌递给孙泰,让他回去吩咐赵六、赵虎他们把山棚们都给组织起来,把甲械也发下去。 赵怀安还担心那些山棚不愿来,还补充了一句话让孙泰带回去: “人傻,钱多,速来!” 就这样,赵怀安等人兴奋地盯着战场,寻找着机会。 …… 杀声四起,南诏兵不断向着东面的土坡冲锋,这些来自南诏洱海区域的府兵无论是战力还是战心,都是顶尖。 而目前为止,伏击的那支人马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这让赵怀安心里有点没底。 此时,土坡后边的车队也开始隐约骚动,那些绝望的唐人俘虏激动地四处张望,但很快就被边上的南诏军武士痛殴。 留守在车队的南诏军大概五六十人,此时围在一起,紧张地看向两边群山。 赵怀安看不到对面山里的战况,正犹豫着,后面就冲来了一群人,正是何伯、李大、费扬古、张歹等人。 他们穿着赵怀安发的衣甲,在赵六、孙泰的带领下直奔过来。 赵怀安觑了一下,除了四家山棚,牛礼也带着解放奴跑了过来,只是衣甲明显不合身,边跑边晃。 几个把头还有赵怀安的门徒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尤其是人群中的费扬古最为兴奋,他是费姓山棚的把头,平生最爱拦路劫道,一听赵怀安说这里人傻钱多,响应得最积极。 其他几家也差不多如此,这些川西大山里的山棚们,那真是闻劫而喜啊。 可当他们走到赵怀安身边,往下面土路上一望,各个呆滞。 此前还兴奋要抢钱抢女人的费扬古嘴里发干,艰难地问赵怀安: “赵郎君,你说的肥羊不会是下面的南诏军吧。” 见赵怀安不吱声,费扬古头也不回,就准备带着寨里的人走。 这不是欺负人嘛! 第二十二章 :保义(求追读) 见费扬古要撤,那个叫李大的也准备带人回去。 剩下何伯和另一个叫张歹的把头依旧站着,而赵怀安的门徒们则拿着兵刃丝毫不动。 赵怀安看了一眼那个张歹,点了点头,然后就不理会费扬古和李大了。 他先是对赵六道: “一会你把我们那面大旗给支起来,然后跟着我冲。” 然后他又对孙泰、赵虎命令: “你们俩护着赵六,人在旗在!” 二人都有军阵经验,知道大旗的重要,领命唱喏。 然后,赵怀安对剩下的老墨、杨茂、王离、牛礼吩咐: “一会,你们几个就跟着大旗,大旗去哪你们就去哪!” 忽然,赵怀安又看到了何文钦,走近一看,还有四个矮子站在王离他们的身后。 他们看着自己一脸期待。 但这五个,除了何文钦把那身吐蕃人的衣甲给顶起来了,其他四个穿上铁甲就像个娃娃。 这些五寸丁能不能打啊? 不过来都来了,赵怀安还是将何文钦五人布置到了老墨那边,让他们跟着老墨作为二梯队。 将自己这边人安排好,赵怀安对犹在不安的何伯还有跃跃欲试的张歹笑道: “一会我带人往下冲,你们就在这里给我吆喝呐喊,不用你们厮杀,后面有缴获依旧分你们一份。” 何伯“憨厚”地笑了,而张歹却犹豫,但看到身边的山棚,最后也同意了。 此时,缀在后面的费扬古也听到了这话,忙带着李大又挤了进来。 二人对赵怀安谄笑,拍着胸脯表示,他们寨里的山棚最是嗓门大,各个都是唱山歌的好手。 赵怀安撇撇嘴,真是一群刁民! 也不管他们,赵怀安开始和鲜于岳、任通、宋远三人检点装备,一会,他们将要作为突将队率先出击。 …… 在赵怀安这边布置准备的时候,土道上的战场又有了新变化。 因为攻山不利,南诏兵又将车队这边的人抽调走了一部分,此时守在辎车和槛车已不足五十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东面山中再一次冲出了一拨人,穿什么的都有,连武器也是五花八门。 他们在几个唐军武士的带领下,直接冲向了槛车,然后与守在这里的南诏兵杀做一团。 战机来了! 赵怀安跳身而起,大吼: “竖旗!” 赵六也举着大旗跳了起来,军旗在山风鼓动中猎猎招展,正是赵怀安从大渡河战场带出的那面“唐”字大旗。 然后老六又举起自己的唢呐,开始用力吹: “嘟~” 在激昂的唢呐声中,赵怀安接过老墨递过来的陌刀,擎刀大吼: “跟我杀!” 说完,赵怀安一马当先,顺着土坡直奔车队! 他的身后,鲜于岳等人纷纷站起,蜂拥地随着赵怀安以及那面大唐战旗冲了下去。 而留在山坡上的何伯等人,开始奋力大吼: “杀杀杀,杀杀杀!” 正是烟尘卷起抛吾命,富贵在此作一搏。 …… 赵怀安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但不是最先发起攻击的。 他的身边,鲜于岳举着牛角弓,奔跑间,箭矢攒射,呼吸间就射死了三个南诏军。 赵怀安大吼: “好箭术!” 吼完,赵怀安将陌刀扛在肩上,大步狂奔。 但就在这个时候,原先和何文钦一起来投的四个五寸丁忽然就奔到了他的前面。 这四人穿着吐蕃人的扎甲,举着快有他们人高的长剑,一往无前。 四人最先冲入烟尘,然后手里的长剑疯狂捅刺乱舞,一点不挡,是真正的悍不畏死。 赵怀安眼睛都看直,这这这,这山里的人都这么狠的吗? 不过这四个的确剑术不行,就这一会,已经有一个被对面的南诏武士给踹倒在地了。 眼见着这个五寸丁就要殒命,赵怀安已然奔来,绽雷大吼,随后陌刀抡出残光直接劈在了那南诏武士的身上。 刀锋先是切开犀皮甲,接着是肋骨,最后从胯骨穿出,直将这人劈成了两扇肉排。 喷射的鲜血溅射在身边的南诏人身上,呆滞恐惧,但赵怀安的下一刀已经来了,陌刀横扫过这一排人的腰腹,肠子哗啦泻了一地。 一将之勇足以鼓动三军,鲜于岳他们各个暴吼,随着赵怀安越杀越深。 之前还维持在东线的南诏军将头,看到后面杀出的唐军,脸色煞白,但还是主动带着五个甲兵挡了过来。 赵怀安正杀得兴起,忽然边上的鲜于岳大喊: “那些甲兵是罗苴子。” 虽然不懂罗苴子是啥意思,但看那几个甲兵的样子就知道是精锐。 鲜于岳怕赵怀安吃亏,抽出弓箭对着那几人射去。 但这些甲兵只是抬起手臂,就弹开了箭矢,然后在将头的带领下准备围杀赵怀安。 赵怀安咽了一下口水,猛然挥刀,砍下最外面的一个甲兵。 因为突然,陌刀直接切掉了他的半个脑袋,但陌刀也因此被卡在了骨头里。 而那南诏将头直接跳了起来,对着赵怀安的脑袋就劈去。 在陌刀被卡后,赵怀安第一时间就弃了刀,然后在那南诏武士跳斩时,滚到了一边,起身时,还用手扬起一阵灰尘。 几个南诏甲兵被迷了眼,赵怀安后面的孙泰、赵虎从腰间取下二斤重的铁骨朵,至上而下抽碎了两个甲兵的下巴。 而任通也撞翻了一人,随后用膝盖压住身下南诏甲士的脖子,取出匕首戳死了这人。 那南诏将头也吓了一跳,自己身边的五个甲兵都是精锐武士,没想到一下子就死了三个。 他也不敢托大,在剩下的两个甲兵掩护下,小心翼翼后退。 赵怀安这会已经被杨茂、王离两人拉了起来,刚刚那一滚,险些让自己岔了气。 看到那吐蕃将头要退,赵怀安吐了下嘴里的泥,走到南诏甲兵的尸体前,踩着尸体,把陌刀拔了出来。 一道流光从陌刀上划过,刚刚砍在了颅骨上,刀口还是那么锐利。 好刀! 赵怀安将陌刀放在了胸前,刀身垂直地面,刀尖朝下,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就好像一个农民在犁地的样子。 那南诏将头看着古怪,但还是下意识后退。 忽然,赵怀安落在后面的右脚,猛然一蹬,手里的陌刀像是长矛一样,对着那将头的中段刺去。 那将头哪见过把陌刀当长矛使的,猝不及防只能慌忙后撤,却将将撞到后面的两个甲士,没稳住身形栽倒在地。 他这边一倒,赵怀安也不管他,本来是上下握住刀柄的,现在换成了左右拽住,然后就见到赵怀安踏出右脚,同时身子扭转,拖刀在地,等人转过时,左脚也已踏前。 就这样两个连环步,赵怀安手里的陌刀已经被他抡成了整圆,带着无匹的动能劈向了右边的那名南诏甲兵。 那甲兵慌忙只能举起浪刀架在右肩,试图抵挡,但不过是徒劳无用。 一声金铁巨响,那人的首级混着碎刀横飞。 此时,仅剩的那名甲兵已经彻底被夺了心魄,呆呆傻傻的立在原地,然后被鲜于岳踢倒捅死。 而王离则与奔过来的何文钦一道,将南诏将头按在地上,再由赵虎上前,在后者的哭泣哀嚎中割掉了他的脑袋。 随后赵虎举着这将头的首级,对战场大吼: “贼将已死!束手就擒!” 剩下的南诏兵听不懂唐话,但他们认得那首级,看到主将都死了,除了个别几个杀了出去,其他的皆跪地投降。 但投降并没有得活路,此前从东面山里杀出的那队人,直接冲过来将他们砍翻在地,丝毫不留情。 此时,留在山坡上的何伯他们也吆喝地冲了下来,他们看到赵怀安这边胜了,兴奋地跑下来发财! 这些山棚是直奔那些辎车,利索地敲掉箱子,看到里面装都是金银铜钱、粗盐、布匹还有三彩瓷器,全部兴奋地大吼大叫。 赵怀安也很高兴,正要找鲜于岳,却发现并不在身边。 看了一圈,才看到鲜于岳已经带着任通、宋远两个奔向了槛车里的宋建,同行的还有三个陌生甲士。 他们劈开木栏,将虚弱的宋建抱了出来,然后对宋建下礼。 劫后余生,宋建很激动,对鲜于岳几个说话。 赵怀安看了内心大骂,这老岳忒不讲究,这种露脸的事竟然不喊他。 虽然不晓得先锋游弈使是多大的官,但他叔叔是平卢节度使,这肯定是一方诸侯,于是,赵怀安也准备去露个脸。 做好事不留名不是他风格! 于是,他走过去对鲜于岳喊道: “老岳,咱们也收拾收拾就撤吧,不然等那些南诏人回来了,就麻烦了。” 鲜于岳笑着对边上的宋建道: “使君,这就是卑下刚刚说的黎州军牙将赵怀安,实有万夫不当之勇。” 宋建虽然虚弱,但看到赵怀安后,依旧微笑赞赏: “是个好汉子,刚刚你那一击,我是看得分明!确有万夫不当之勇。” 赵怀安哪里不知道这是吹捧,他就是再没数也知道这种赞美是给关二爷和张三爷的,他哪配? 但花花轿子人人抬,领导说了这个话,他肯定是不能拆台的,只能抱拳: “使君,我等不过是借了那几位好汉的力,不敢言勇。” 宋建是个爱好汉的,没有说什么,而是将这边几个陌生的武士介绍给赵怀安。 那三人对赵怀安倒是没有多少恶意,只是好奇打量着,然后介绍: “在下成都突将赵怀义、谢再兴。” “在下忠武军李师泰。” 这下子赵怀安明白了,合着老岳是遇到袍泽兄弟了。 赵怀安也连忙抱拳回应,给足面子。 不过,他倒是注意到三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军汉,此人虽然衣甲残破,但观之气质,内敛雄健,像是好汉。 于是,赵怀安也客气行礼,不想此人受宠若惊,回应: “见过赵牙将,在下保义军孙传秀。” 第二十三章 :归程 赵怀安注意到这位保义军的好汉在自报姓名的时候,忠武军的李师泰嘴角轻蔑,显然瞧不上此人。 压住疑惑,赵怀安恭敬对正休息的宋建道: “使君,南诏军很快就会回来,不如我等先避入山林,避开贼锋。” 赵怀安说完这个话,直惹来边上一众调笑,尤其是那个忠武军的李师泰最夸张,还是那个和赵怀安名字差不多的赵怀义看到他尴尬,忙解释: “赵君,那些南诏人回不来了,哦,不不不,能回来,不过可能是只有首级才回得来。” 赵怀安心里疑惑,要看向鲜于岳,忽然就看到土路前头烟尘四起,原先留在前头的南诏马兵,慌忙逃窜。 但未行多远,便被同样杀出来的一支马兵截住,尤其是当前的一名唐军骑将,身披绛红大氅,丈八马槊忽刺,顷刻就解决了这股南诏骑军。 尔后,便见一支唐军从东山杀出,各色旗帜招展,步槊长矛上都挂着一串串首级,再看各路军旗,有书“突将”的,有书“保义”的,还有写“忠武”的。 而立在军前的,正是刚刚截杀南诏骑军的那位绛色大氅的骑将,此时他已经在几个扈兵的帮助中下马,带着几个军将奔了过来。 那人看着虚弱的宋建,单膝下跪: “末将杨师范,参见使君。” 此时赵怀安就立在宋建的附近,他看着前头出现的唐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贼娘皮,这次的缴获拿不到了。” 果然,不仅是他意识了这个问题,那些山棚们也想到了这个。 看着越来越多的唐军,这些人惊惧地将辎重放在了地上,很显然,他们山里人也是识实务的。 …… 翌日,天光明媚,阳光照在赵怀安身上懒洋洋的。 此时他和老六两个正坐在一辆无盖辎车上,在土路上颠颠晃晃,昏昏欲睡。 沿着罗带水的河谷道,数百人的军队拉成了一条直线,不缓不慢地向着邛州进发。 赵怀安他们就处在队伍靠后的位置,紧随大部队前进。 除了赵怀安和老六两个坐着车,其他人都在车后跟着。 阿奇墨带着解放奴们负责推着四辆辎车,车上装的都是赵怀安的家当,衣甲、毛皮、金银玛瑙都在里面。 而杨茂、孙泰、赵虎、王离、牛礼、何文钦则一人牵着一匹马走在后头,那四个五寸丁也在,还有赵淮安从集市上买来的十二个少年。 最后,才是一众山棚们,这会他们肩不扛手不挑,但各个忧心忡忡的,显然是担心之后的命运。 昨日那场伏击战结束后,那些唐军果然将南诏人的辎重都缴获了,一点没给赵怀安留。 甚至在过程中,那些唐军看到阿奇墨等人和他们身上披着的吐蕃甲,差一点就把他们当成吐蕃兵给砍了。 也亏是那个赵怀义当时就跟在赵怀安边上,看到情况制止了,不然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当然,赵怀义在看到赵怀安的队伍时,也是忍不住摇头,因为实在是太乌合了。 里面都是一群什么人,羌夷、蛮獠、奴隶、逃户、山棚,不过想一想他们的领头赵怀安也是一个溃卒,倒也算合理。 赵怀义虽然对这些人瞧不上,但还是比较看重赵怀安的,不是因为赵怀安真有什么万夫不当之勇,而是他知道这人入了宋使君的眼了。 所以,他才卖赵怀安一个好,当然后者说话也好听,关键还懂人事。 不过他在看到赵怀安的队伍时,还是提醒了一句: “赵大,看你样子像是要起土团,但兄弟我还是给你提个醒,那就是你现在依旧名录军册,而你们的刺史黄景复现在可还是活着的。” 正是这句话,让赵怀安一直头疼到现在。 他明白那个赵二的意思,不就是说他自己都在人帐下,还想起部曲?那不是做梦嘛。 那赵二就是赵怀义,他家中排行老二,虽然年纪比赵怀安大,但还是屈居一个老二。 不过除了这事有点糟心,昨夜鲜于岳倒是给他带来了几个好消息。 首个就是补偿。 虽然昨日那一战,赵怀安他们丝毫无获,但却救出了包括宋建在内的十几个囚徒。 其中宋建很明确告诉他,回到成都后会重赏他的这个勇士。 另外一些人也是如此,这些人的身份都不一般,都是南诏军俘虏后准备运回国内的。 这些感谢赵怀安不知道能有多少,但应该不是个小数目。 当然,赵怀安更看重的还是这些人的人际关系,有这份搭救之恩在,他以后在军中混,日子会好过不少。 不怪赵怀安未雨绸缪,而是他从昨天就发现了唐军里面的歧视是真严重,别说人有云泥之分了,就是军队也分成三六九等。 就说昨天那场伏击战吧,真正出了大力的其实是保义、慕义两个队伍,而突将和忠武军其实就出动了几十号人,但后者却是此战首功。 其中那些忠武军尤其跋扈,不仅缴获多吃多占,还将保义、慕义这些军的军士当成奴仆,呼来喝去的。 一开始赵怀安还不明白原因,直到昨夜鲜于岳回来后,才给他解惑。 原来忠武军虽然是外兵,但因为战力冠于诸军,所以一直有特殊地位。而那些保义、慕义虽然叫军,但其实就是寨兵杂勇,完全不能比。 保义、慕义两军是当年李德裕主政蜀地的时候建立的,按照两百户抽一的比例招募成军。 虽然当时他们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雄边子弟”,但实际上这些人就是被抓的壮丁,地位连外镇兵都不如。 但即便是那样,那都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随着蜀地武备衰弱,境内很多戍堡都荒弃了,更不用说这些雄边子弟了。 所以这些人到现在基本就和山棚没什么区别。 不过四年前,南诏人再启边衅,当时大将杨庆复,也就是建立成都突将的那人,又再次将这几个寨军组织了起来。 只是七十年过去了,昔日十一军的雄边子弟大多坞璧残破,余众星散,只有保义、慕义两军依旧还在。 这一次救援宋建的任务,是剑南节度直接下达,由大将杨庆复调度军马。 但此时,南诏军已经横亘在白术水一带,大军出动不现实。 所以杨庆复就令他的儿子杨师范带着五十突将,并忠武军五十潜渡白术水,去节度敌后的保义、慕义两军,一起出动袭击南诏军的车队,如此才有此胜。 对了,那个杨师范就是此前扬威的绛袍骑将。 听了这个背景,赵怀安还咋舌,本来他还以为唐军是来救被俘的百姓和军士呢,谁成想就是为了救一个宋建? 宋建的地位那么高? 当赵怀安问出这个疑惑的时候,鲜于岳颇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说出了内中的关键。 他告诉赵怀安,宋建的叔父是平卢节度使宋威,这官位倒也在其次,毕竟平卢远在东方,和他们川西又没关系。 但宋威和现在的户部侍郎卢携关系莫逆,而他们的节度使牛丛当年就是走的卢携的门路做的川西节度使,两边在派系上来说,分出同门。 所以,节度使才专门下令派精兵救援宋建,原因就在这。 虽然鲜于岳给赵怀安解释清楚了,但赵怀安的心里疑惑却丝毫未少。 因为道理很简单,既然那宋建地位颇高,那又是如何被南诏人俘虏的呢?现在,两边一直都还未大战,就有重将被俘,这很不正常。 不过赵怀安当时并没有问这个,而是问了另外一个事,他将白日赵怀义说的事告诉了鲜于岳,问后面该怎么办。 当听到黎州刺史黄景复还活着,鲜于岳也有点头疼,他给赵怀安实话实说,那就是这种情况下,他赵怀安只能归军。 不过一个好消息是,黎州军现在就剩下个军号,连军旗都丢了,现在赵怀安不仅带人归军,还带着军旗回去,没准可以重建黎州军。 当然,这一切都要看黎州刺史黄景复的意思。 将这些事情都说完后,最后鲜于岳才和赵怀安说了一个事,那就是这段时间他需要到宋建身边伺候,让他有事去那边找他。 赵怀安心里有点舍不得自己这个好大兄,但也明白不能耽误人家进步。 所以他只能故作爽然,只有心里苦。 但第二天,鲜于岳就给赵怀安送来了大礼,准确来说是宋建吩咐的,他之前看自己颇有辎重,就让鲜于岳送来了五辆辎车,还调拨一些粮食、补给赵怀安。 鲜于岳走的时候,还悄悄告诉赵怀安,宋使君是真爱他,他见赵怀安没部曲,就专门从那些被俘的唐军中抽调一部分,说一会就过来。 这才是让赵怀安真正大喜的,金银这些东西他虽爱,但他更爱的还是部曲、武士,这才是起家的本钱啊。 所以,此时赵怀安正欢欢喜喜地坐在辎车上,等那拨唐军到来。 但还没等到部曲,却等到了那位保义军的孙传秀,他带着二十多人尴尬地靠了过来。 这是咋回事? 第二十四章 :部曲 看到孙传秀靠了过来,赵怀安撑手就从辎车上跳了下来,主动迎了上去。 他挥手对孙传秀亲切道: “老孙,怎么有空到我这了?来来来,正好宋使君刚送了点茶,咱们一起尝尝。” 说着,赵怀安拉住孙传秀的手,对辎车上发呆的赵六骂道: “老六,干嘛呢?麻利啊!” 边上的孙传秀在听到宋使君那句话的时候,脸上就有了一丝尴尬,现在听赵怀安骂人,忙摆手恭敬道: “赵君,真不用,在下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赵怀安见孙传秀是真的有事找自己,就带着孙传秀来到了一处土坡边,然后让赵六他们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孙传秀站在边上,看着赵怀安的队伍推着四车缴获从自己身边过,他终于开口: “赵君,不知道你这边是否有多余的甲胄可卖。” 看着赵怀安惊讶的表情,他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过分,忙解释: “赵君,我保义军仓促再成,各甲杖器械都是不足,我昨日见赵君你这边颇有军资,就想和你做笔交易。” 赵怀安不说话,心里在想着眼前的孙传秀是不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是看上他这份家底了,但想到那位宋建宋使君对自己颇有照顾,现在应该也不该有不长眼的呀? 想到这里,赵怀安组织了一下语气,坦言对孙传秀道: “甲胄这个东西各家都当成根本,有谁会卖呢?老孙这个我怕是帮不了你。” 却不想孙传秀一指对面那二十多个汉子,对赵怀安道: “赵君,正是知道我才找你,我见赵君队伍乏人,特意带了一队寨里的好汉子给赵君,只想换些甲胄、刀刃。” 说到这个,这个大汉嗫嚅了一句,还是恳求道: “拜托了,赵君。” 赵怀安没想到这孙传秀直接用人来换,这下子他有点心动了,也看向了那二十多人。 和自己队伍里的五寸丁不同,孙传秀带过来的人身量要高上不少,虽然都比不上自己八尺伟男儿,但已称得上是一句“好汉子”了。 想到这里,赵怀安点了点头,对孙传秀道: “老孙,这样,甲我给你三领,刀与你四十口,都是正经的吐蕃好刀,你看可以吧。” 孙传秀大喜,万万没想到赵怀安这般慷慨,一时间激动地直搓手指。 但赵怀安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这些人要是有妻子丁口就一并送来,这样才敢收做部曲。 孙传秀也明白赵大的意思,连忙点头: “赵君,这些都是这几年避乱入我军寨,与我军寨无甚瓜葛,他们的家眷老小,等我后面回了军寨向军主请示一番,就送与赵君。” 说着,孙传秀抱拳: “赵君,你对我保义军援手之恩,我保义军必不敢忘,日后但有吩咐,我保义军必全力以赴。” 说着,孙传秀就欢喜地将那二十三个军汉喊了过来。 由不得孙传秀不喜啊,实在是保义军太惨了,多年过去,保义军几乎已经蜕化为了山棚一类的群体,要不是成都那边又想起来这支雄边子弟,都没可能成军。 有了编制,保义军也不缺人。 四年前,南诏入侵川西,附近户口逃逸不少,很多都投奔到了保义军,再加上这些年混不下的其他雄边子弟,一旦有事,保义军直接可以拉出千人来。 但偏偏保义军就是没军资,成都那边压根就没给保义军配发,就给了个空头编制。 而保义军之前都和山棚无异了,如何有甲胄这些重器,而这些东西就是想买也买不到,所以全军上下也不过甲胄十几领,还都是老古董。 就如他孙传秀在保义军也算是斗将了,但他穿的扎甲都还是祖父辈传下来的,就是这样寒酸。 为啥队伍中的忠武军瞧不上保义军呢?就是在这。在军中,你没甲就是没战力,那就是地位低。 一开始孙传秀还打算在宋建那边想想办法,毕竟之前伏击南诏人的战斗,他们是缴获了百十领铁铠的,但都被突将和忠武军给分了。 孙传秀觉得自己也算在救援宋建的行动中出力了,但谁知道连人家人都没见着,真的是受人歧视啊。 最后,还是孙传秀听那个叫任通的突将说了一句,说赵怀安这边有甲,要是能拿好汉子去换,没准能成。 所以孙传秀才来赵怀安这边试一试,而没想到一试就成,真可是大喜啊。 …… 看到那二十三个军汉走了过来,孙传秀其实也有点不舍,因为这里面的确都是好汉子,其中有三个人堪称悍勇,只是因为不是寨里的人,之前一直不被当成直属。 可想了想那三领铁铠,孙传秀还是觉得值了,他对一个领头的络腮胡军汉说道: “韩大、你们以后就跟这位赵郎君,你们的家人稍后也给你们送来,这些都是赵郎君提的,他是个好郞主,你们须好好侍奉。” 那络腮胡军汉来的时候,就知道是要被卖的,他抱拳对孙传秀朗声道: “孙头,这四年寨里对我们不薄,我们没什么能报答的,能舍了这一身为了寨里换来军资甲械,也算是我等的报答了。” 说完他和另外两个粗壮军汉带头,向着孙传秀弯腰行礼。 孙传秀叹了一口气,知道韩大的意思,就是以后他们和寨里恩情两消,再不欠四年前的庇护之恩。 一时间,孙传秀颇为萧索,只能勉强对边上的赵怀安笑道: “赵君,他们都是好汉子,今日就交予赵君手里了。” 虽然知道自己后面这话有点逾越,但他还是忍不住请求: “赵君,好好待他们,他们真不错。” 赵怀安点头,他也看出了这些人,的确有一定的军事素养,尤其前头的三个,身形雄健、骨骼粗大,下盘沉稳有力,尤其是眼睛,很正。 这笔买卖挣大了。 于是,他笑着对韩大这些人说道: “行,你们以后就跟着我,有肉同吃,有衣同穿,有福同享……” 说到这,赵怀安严肃地看向这些人: “所以,有难也同当!以后你们就是我赵大的兄弟!” 韩大这些人相互看了看,当然不敢真觉得要和赵郎君做兄弟,但他们心里听得舒服,他们能看出,赵郎君的确是个爱好汉的。 于是,众人纷纷唱道: “奴等见过郞主。” 赵怀安听了哈哈大笑,他的队伍又壮大了。 他对这些人满意,自然交货也爽快,直接带着孙传秀来到一辆辎车前,对守在这里的阿奇墨道: “老墨,你从车里点四十口吐蕃刀出来,给这位孙郎君。” 阿奇墨虽然岁数大了点,但文化素质是这群夷人当中最好的,能数得了一把,妥妥的高知人才。 他有点怀疑地看了一眼孙传秀,看到赵怀安点头,这才掀开了毛毡,露出里面一排排刀剑铁锏,都被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阿奇墨在吐蕃军中呆了十几年,虽然体能衰竭,但各种经验非常丰富,这些杖械都被他保管得很好,刀口都用油脂封着。 边上的孙传秀也看到了这车军资,有点羡慕,但还是很恭敬地对阿奇墨道: “我可以自己挑挑吗?” 哎,丢人啊,果然是穷惯了。 赵怀安对此无所谓,反正这些刀都已经是他挑选过了的,都是好刀。 也确实如此,孙传秀边挑边点头,都是好刀,刀身上是银色流水般的波浪纹路,闪着流光。 他对这个交易非常满意,吐蕃人几次破长安,不知道掳掠了多少军器监的大刀匠带回去,所以吐蕃刀的工艺丝毫不差唐刀。 而且因为吐蕃隔断丝路,能获得西域以西的上佳镔铁,部分吐蕃刀甚至比唐刀还要好。 很显然,眼前这些吐蕃刀,正是用镔铁打造的。 这个时候,孙传秀已经意识到,自己占大便宜了,就光眼前这些吐蕃刀就已经能换一百奴隶了,更不用说还有三领重铠。 想到这里,孙传秀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对边上的赵怀安坦诚: “赵君,你这些都是好刀,已经远远高于韩大他们的价值,我不能换。” 赵怀安摆手,对孙传秀道: “老孙,你是个实诚人,不欺咱赵大。但我赵大也是个汉子,一诺千金,说多少就多少。而且你觉得不值,我却觉得值,韩大他们都是好汉子,再说,我看重老孙你,就要交你这个朋友。” 赵怀安的话,后面的韩大等人也听到了,心里暖暖的。 孙传秀看着赵怀安真诚的眼睛,重重点头,认真道: “赵大,你这个朋友我孙传秀交了。” 赵怀安捶了一下他,哈哈大笑。 接下来,赵怀安又带孙传秀去选了铁铠,同样是三领吐蕃柳叶甲,从兜鍪到铁面一应俱全。 此时的孙传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抓着赵怀安的手,一个劲地点头。 随后,他就让人将这些军械装担子,准备亲自送回军中,他是真怕遇到忠武军的人来抢。 那些忠武军的牙兵仗着身份,那是真把他们保义军当奴仆。 正想着这个,他就看到忠武军的李师泰带着三十多人过来了,心里一咯噔: “他来干什么?” 而那边李师泰大摇大摆的过来,看都没看孙传秀,对着赵怀安大声嚷嚷: “赵大,奉宋使君命,赏你部曲三十,来领。” 赵怀安哈哈大笑,丝毫不在意李师泰的不礼貌,一拍手,跑了过来。 这老宋做事是真讲究,说送部曲就送部曲,真的一点不含糊。 能处! 第二十五章 :唐手 忠武军的李师泰乜视着眼前的赵怀安。 他不明白宋使君如何看上这人,昨日一战,那陌刀的确用得不赖,但也就是那样吧。 他们忠武军是当年淮西藩镇留下的老底子,一直是中原第一强军,军中勇士豪杰可谓车载斗量,他什么没见过? 昨日那个突将的鲜于岳称这赵怀安“万夫不当之勇”,他险些没笑死,这些川西人是眼皮子真浅,就这样都能叫成万夫之勇。 不过李师泰在川西也呆了四年了,也知道川西武备羸弱,材勇不盛,也能理解。 只是他想不明白,宋使君当年可是他们忠武军出去的,如何也称这人万夫不敌呢? 想到这里,李师泰心中越发不忿,他努着嘴,对后面的三十唐军,呵斥道: “尔等丧家之犬本该就地正法,但宋使君仁义,允你们一条活路,以后这人就是你们的郞主,都滚吧。” 听了这话,这些军士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给赵怀安磕头。 李师泰的话很难听,但说的是实情,因为这些人丢了自家主将,又战败被俘,按照唐军律,主将战死,他们必须夺下主将尸体,不然一律处斩。 所以这些人就算被救下来了,回到邛州也是个死。 现在宋使君答应给他们除名军册,虽然要给这个赵怀安为部曲,但到底是一条活路。 而且眼前的郞主,某种程度上也是救了他们的,所以这个头,他们磕得心甘情愿。 赵怀安撇了一眼李师泰,他能看出这人对自己有点恶意,但既然对面没发作,他也当没看见,他看了这些被俘的唐军,心里也满意。 这些人的卖相其实挺差的,全身上下就一件麻衣,甚至连双草鞋都没有,就这样光脚跪在地上。 此外,因为是被俘的原因,这些人的精气神也差,一副被打没了魂一样。 但如果细看,这些人骨节粗大,眼神带着凶气,手掌上也是厚厚的老茧,必是精兵无疑。 而且白得三十部曲,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自己刚刚从老孙那边换了二十三人,现在又从老宋收了三十人,这一下子就进项了五十三人,咱老赵的队伍又壮大了。 之前,他还担心何伯那些山棚走后,自己队伍人少要被别人惦记,现在就补了五十三人,真是及时雨啊。 想到这里,赵怀安越发欢喜,挨个拉起这些人,嘴里连声“好好好“。 但这番做派落在李师泰眼里,心里更加不屑,再也忍不住,扭头对身后的几个牙兵嘲讽道: “这帮屑种弃军被俘,要我看早就得杀,偏就某人还当成宝。” 然后他就指着前头,那是赵怀安的队伍,继续讥讽: “不过也对,前头那些不是羌夷、蛮獠、就是逃户、山棚,这人呀,偏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一群屑种,也不知道宋使君是如何看上这人的。” 李师泰后面那几人都是忠武军的骄兵,往日无理都要闹三分,更不用说,现在他们骂得还没错,于是嘲笑得就更大声了。 此时,赵怀安的脸已经黑了下来了,边上的孙传秀看不过就要说话,被他拦下了。 赵怀安歪着头,手指点着李师泰的胸口,凶道: “嗯?听你这意思,是对宋使君不满了?是不是?嗯?是不是。” 赵怀安一边说,一边戳着李师泰发达的胸肌,语气比他还张狂。 李师泰满脸涨红,他不敢对宋建有怨言,因为宋建的叔父宋威就是当年他们忠武军的老长官,在他们这些人中很有威望。 但这会被赵怀安戳急了,他再忍不住,怒骂: “放屁,乃公揍死你!” 说着,李师泰的手就要扇赵怀安。 但赵怀安激怒他,就等这个时候,没等这巴掌扇到,身子一矮,右手大摆拳直接砸了过去。 这一拳直接打在了李师泰的左下巴上,然后就和点了昏睡开关一样,李师泰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身后几个忠武牙兵那是倒吸一口气,然后齐齐退了一步。 他们看着军中猛将李师泰此刻像一个婴儿般躺在地上睡眠,眼神都不敢瞟赵怀安。 这人怎么那么凶,一言不合就捶人! …… 赵怀安走了过去,捡起李师泰的横刀就挂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对那几个怂得和鹌鹑一样的忠武兵,骂道: “贼娘皮,以后都记着我赵大。大家都是袍泽兄弟,对人礼貌点,眼睛那么凶干什么?吃人啊!告诉你们,我赵大才是那个吃人的!” “以后要是让我见到你们骂人,我就捶死你们!见到你们打人,我也捶死你们!见到我不打招呼,我也要捶死你们!” 此时这几个忠武兵心里委屈极了,他们努力挤出笑脸,服软道: “赵大,咱们服你,以后咱们再不敢惹你了。” 却不想赵怀安竟然和他们这样说: “那不行,我还是喜欢你们桀骜的样子,你们要是对我太软,我也要捶死你们。” 此刻,这些忠武牙兵只觉得赵大这个人是真的有点癫,只想以后离他远远的。 教训了这些人,赵怀安挥手让他们将李师泰扛走,告诉他们,要是李师泰不服,直接来找他。 牙兵们忙不迭点头,扶着李师泰,头也不回,直奔。 看着那帮人狼狈样,赵怀安拍了拍手,一声冷哼: “他娘的,他赵怀安来大唐,可不是来被霸凌的!” 解决完大唐军中小霸凌,赵怀安笑着就望向孙传秀,见这老孙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就不喜,暗道: “这老孙看着也是一好汉,人也实诚光明,但偏偏性子懦了点。还不如他收下的那几个五寸丁,敢打敢拼。” 有心提醒,赵怀安过去拍了拍孙传秀的肩膀,提醒道: “老孙啊,这军中是分三六九等、这人也分了上下高低,但那都是别人分,咱这心里呀,可别真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了。这军中就信拳头,不要想那么多,不服就干!” 孙传秀是个成熟的壮年了,哪会被赵怀安三言两语改变,他只能苦笑道: “赵君,我今日才知为何宋使君为何这般看重你了,你是真豪杰,非常人。我等寻常匹夫,如何敢这般!” 见孙传秀还是这样,赵怀安也不再劝,他也明白像老孙这样有家有口的,后面还有一个军寨的人,和自己光脚的不能比。 想到后世职场的八零后牛马,赵怀安也能理解老孙了。 这边赵怀安想劝孙传秀,那边孙传秀也想以“过来人”经验提醒他: “赵君,忠武军素来跋扈,小心李师泰报复!” 但赵怀安听得了这个?他指了指自己,对孙传秀道: “老孙,你信不信,我揍了那个李师泰,他后面还要来给咱赔礼!” 孙传秀当然不信,可忽然他就想到了那位成都的大人物,宋使君,心里默然了。 这人和人果然分三六九等,人家赵君是上头真有人!不能比! 赵怀安拍了拍孙传秀,说道: “后面这一路,我要给我的那些门徒授艺,你们保义军要是有好儿郎想学,就往我这来,我都教!” 听了这话,孙传秀眼睛登时一亮,忙问道: “就是刚刚捶人的拳?” 赵怀安点头,正想说这是拳击,但想到以后也是要打出名头的,得换个响亮的名字,遂告诉孙传秀: “此正是我赵氏唐手!学我此拳,打十个!” 赵怀安一说唐手,孙传秀就明白意思了,大唐散手嘛! 可一想到保义军也不富裕,迟疑地问道: “不知束脩多少?” 赵怀安听了这话不高兴,一拍胸脯: “瞧不起谁呢?我差那点钱?只要想学就来,我免费教,就是交个朋友。” 但孙传秀经历多少人情,听了这话丝毫没有高兴,而是谨慎道: “我先回去问问,儿郎们都好武,只是一直乏教头,听到赵君愿意授艺必然高兴。不过赵君,这束脩的规矩不能坏,该教还是教。” 说着,孙传秀不敢再留,吩咐韩大他们用心做事,就带着剩下人挑着担子匆匆走了。 看着孙传秀那小心样,赵怀安有点意兴阑珊,他摸着鼻子感叹: “是啊,连老孙都明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赵怀安岂能不明白?” 虽然自己是救了宋建,但这也不是他一人之功啊,就像那个李师泰也是出了力的,但显然没啥赏赐,不然也不会跟自己叫了。 现在这宋建又是送车、又是送人的,还不用自己办事,能图啥?明摆着是要收他赵大做狗嘛! 哎,这驴求的大唐,这些大人物怎么那么爱收人做狗? 虽然清楚宋建的目的,但赵怀安却丝毫没打算把礼物退回去,这些都是他创业的资粮。 换个角度,咱可以把宋建当成咱的天使投资人嘛,有时候道德还是需要灵活一点的。 完成精神胜利法的赵怀安,自信一笑,然后扭头看向韩大他们: “韩大,你们愿意学嘛?” 韩大这些人都已经是赵怀安的部曲了,是既定的走狗,哪里还担心不担心吃人嘴短的,各个激动拜倒: “奴等愿学,愿学。” 和那些被俘唐军一样,韩大他们也没穿什么衣服,这会跪在地上,一只只鸟遛着,颇让赵怀安不适,他砸吧了下嘴,下了一个大决定: “有钱了,就给大伙弄条内裤!” 第二十六章 :义儿(感谢盟主朴散之_散人) 之后的时间飞逝,队伍沿着罗带水进入到了茂州地界,然后又转向东南,在山豁口中蜿蜒前进。 这一路,南诏军并没有追击宋建,但赵怀安依旧能看到队伍里的那些骑士每天都出去哨探,每次回来褡裢里都裹着首级,也不知道是谁的。 因为没了南诏的威胁,赵怀安终于抽出空开始教习自己的门徒们武艺。 一开始赵怀安是打算教德式长剑的,毕竟这个能在短时间就形成战斗力。 当年他学这个的时候,学了三个月,自觉长剑在手,敌十个无兵无甲目标不在话下。 但可惜这几天赵怀安走了一圈,都没有在军中发现类似的长剑。 目前唐军实战制兵就两种,一横刀,一陌刀,这两个就是长短区别,一边有刃一边无刃,但德剑的大部分招式都需要用到双刃,所以现在赵怀安教不了这个。 不过赵怀安不打算放弃这个,毕竟他太了解品牌差异化了,以后这种双手长剑就是自己的品牌,这样才有传播度。 除了这方面外,德剑还是非常适合实战的,号称老欧洲第一实战兵击,教自己门徒这个,到了战场上也能打。 所以赵怀安决定等回到邛州或者成都的时候,找人去打一批来发给自己的门徒,就当是入社的福利了。 因为教不了长剑,赵怀安这些天就教了巴柔,其中尤以摔法教得最多。 没办法,摔跤这个武艺太适合军中了,其他的可以说是花拳绣腿,但这个必然是杀人技。 在大阵之中,不仅排枪弓弩能要命,只是将你摔倒在地,同样能要你的命,尤其是铁甲武士更是如此,一旦摔倒,离死不远。 所以赵怀安教这个,门徒们反响很强烈,都学得用心。实在是赵怀安教的这个太机巧了,彷佛是只要抓住一处,都能将人摔飞出去。 在赵怀安教这个的时候,那忠武军的李师泰又来了一趟,不是来找茬的,反而是恭恭敬敬来道歉的,尤其是听到赵怀安愿意授艺。 他专门送了一领铁铠给赵怀安,就学那门揍晕他的“唐手”。 很显然,人家李师泰不想入什么义社,就决定交束脩换拳术。只是他不知道,这可为难死了孙传秀了。 他们保义军是真的精穷,学门武艺要一领铁铠,他们哪里学得起。 但他们都知道,赵怀安的武艺绝对比铁铠更珍贵,所以愁坏了孙传秀这些人,最后还是赵怀安和他们说,来学,束脩要给就先欠着。 也就是这些个保义军是实在想学,不然以他们实诚君子的寨风,他们真不敢欠,主要是怕还不起。 除了这些个外,任通、宋远也来学了,他们之前和赵怀安也学了点,深感巴柔之精巧,也决定教束脩,只不过得到成都才能给赵怀安。 这倒是无所谓,赵怀安只是没想到任通、宋远两人也是颇有家资啊。 这段时间赵怀安也了解很多物价,和一开始不把钱当钱不一样,他现在已经很了解购买力了,就像李师泰送的那领精铠,要是能在市面上卖,一领少说八十贯。 而八十贯是多大的钱呢?这么说吧,要是就光买大米,能买四百石,一个人吃的话,能吃十一年,你就算算吧。 而如果是用来买房的话,现在成都一处普通二进宅子,也就是二百贯左右,换句话说,从赵怀安这里学一门武艺,得交半套房子的学费。 这是一般人能学得起的? 但既然任通、宋远要交,他也不能不收,反正都是老兄弟了,肯定要用心教的。 除了这些教束脩的,赵怀安最用心的还是自己的核心门徒们,毕竟这些人算是铁杆基本盘了,自己以后能不能混出来,就看他们能不能打了。 这里面杨茂、牛礼两个学巴柔学得最有天赋,也许和他们个子小也有关吧,能和猴一样扒着人乱窜。 正是有这样的误解,赵怀安开始还觉得赵文忠、赵文英、赵文辉、赵文逊四个也能学好的。 哦,这四人就是之前和何文钦一起来拜自己的五寸丁们。 本来赵怀安还看不上这四个小萝卜,但没想到在伏击南诏人的那一战,这四个那么拼,压根不要命。 赵怀安决定好好培养他们,后来一问四个年纪,基本都是十二三岁,这让赵怀安还挺不好意思的。 这个年纪就随自己杀南诏人,命是歹啊! 在听这四个人都是各家寨里的孤儿,赵怀安决定收养他们四个做义儿,以后就跟他姓赵了。 不过这四个虽然巴柔学得稀烂,但拳击却学得不错,尤其是那个赵文忠很有天赋,步伐很灵活。 除了这几个,孙泰、赵虎、王离、何文钦都只能说中规中矩吧,也许在兵技上会有一点天赋吧。 另外,他从保义军新收的部曲,也跟着一起学了,都挺不错的,但特别优秀的就三个。 一个是那个韩大,他叫韩通,就是邛州人,只不过家早没了。这人武艺不错,在保义军中就是有名的勇士,弓箭用得很好,长枪也不错。 同他一块的还有两个,都很壮实,名字也很有时代特色,一个叫钱铁佛、一个叫韦金刚。 赵怀安发现大唐祖宗们特别爱取这些佛教相关的名字,他这些天和忠武军那边的人也打熟了,就遇到好些个叫金刚的。 钱铁佛、韦金刚两个有点憨,说什么巴柔、拳术他们都不爱学,只爱用铁锏。 为此赵怀安还从李师泰那边淘了两面铁锏,然后让这两个自己琢磨去吧。 但真正让赵怀安惊喜的,还是宋使君送来的那三十个被俘的唐军,他们是真的有武艺,其中还有四个牙兵出身的最出挑。 一个是来自定边军的陆仲元,善用横刀。定边军是川西境内的边军了,当年就是抵御南诏人的主力,军号甚至比赵怀安以前的黎州军都要响亮。 但四年前,定边军和南诏军的战斗中元气大伤,这个陆仲元就是那会流出去的。 还有一个善用陌刀的,那是来自兖海军的,叫周德兴,一个地道的山东大汉,赵怀安前世就是苏北那片的,听着口音就觉得亲切。 除了这两个,还有一个是神策军的,叫陈法海,之前做过神策军的队将,但四年前因得罪上官被鞭笞出营,只能留在成都卖力气。 前段时间成都招募市井闾左支援邛州,这陈法海就是那个时候重回军中的,但不幸又被南诏人俘了。 以上三人都各有所长,但真正让赵怀安惊讶的就是第四个,他叫郭从云,此人竟然号称会马槊。 他是出自博野军的,四年前随军从凤翔入蜀参加成都之战,之后一直驻扎成都,于前些日被俘。 如果此人说的是真的话,那这人在赵怀安的团队中就是妥妥的高端人才。 赵怀安的队伍中,就何文钦那小子会骑马,他们寨子那边不远就是一片山巅草场,自小骑。 但何文钦不会槊啊,其实不仅他不会,甚至成都突将的那些精锐,会马槊的也不多。 所以按道理,即便郭从云丢了主将,犯了军法,但以他的能力,去哪都有人要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塞到赵怀安这边了。 这也算是捡了个小漏吧。 本来赵怀安还挺高兴的,但有一次和李师泰那些忠武军牙兵吃酒,他又被笑了一顿。 原来在人家忠武军中,马槊不是有手就行?是的,中原第一强藩的职业武人就是这么牛。 而且人家还说了,他们淮西马军独步中原,丝毫不虚北面的三家。 这就让赵怀安吃惊了,这淮西还有地方养马吗? 当然,疑惑归疑惑,赵怀安最后还是把李师泰拉过来捶了一顿,教他们什么是尊师重道。 但不论怎么样,这四个牙兵都是精锐武士,虽来自不同藩镇,但都参加过四年前的那场成都大战。 说个不客气的,赵怀安除了拳脚能教一教,其他的都还得和这四人学一学呢。 不仅是弓马大槊,还有如列阵旗鼓,这些赵怀安都是一窍不通。不懂这些,如何能做一个合格的骄横武人? 所以赵怀安把这四人拉了出来,专门做为教头,给自己和一众门徒授艺。 就这样,他们一路行军,只要休息就教授武艺,也在过程中,彼此熟络起来。 到这个时候,赵怀安这个团队才有了凝聚力,但不多。 这一路,鲜于岳也常来赵怀安这边,只是次数明显变少了,这不得不让赵怀安感叹,这结义还没多久,交情怎么就淡了呢。 当然,这只是赵怀安的矫情,因为人家鲜于岳这段时间疯狂进步,已经是宋使君的头号侧近,管理全队大小事。 这种情况下还能来看赵怀安那么多次,那是真看重这份兄弟情了。 此外赵怀安的那位贵人,宋建的身体也好了差不多了,还屈尊降贵来看过一次赵怀安,看到赵怀安这边苦练武艺不缀,夸了一句“很有精神”,就走了。 这弄得赵怀安更加没底了,有时候啊,收人家的礼太重了,这心是真慌。 此后,宋建又让人拨了一车稻米给赵怀安,然后就再没联系过他。 就这样,赵怀安在学习和怀疑中度过了乾符元年的十一月。 直到十二月的第二天,他们这支兵马终于赶到了邛州前线,然后就下大雪了。 这是川西迎来的第一场大雪。 第二十七章 :毛毡 大雪下了两日,唐军仍在白术水与南诏军对峙,双方无战事。 今天化雪,赵怀安终于从猫了两天的帐篷里钻出来了。 虽然外面更冷,但赵怀安是实在忍受不了,因为这居住环境是太差了。 他们现在住的这个帐篷,是之前从铜山关缴获的那些吐蕃人的,虽然都是地道的羊毛毡,保暖没问题,但这味道简直让人催泪。 且不说那常年浸的膻腥味,他们那夜厮杀,就不知道有多少血迹横洒在帐篷上了,本来赵怀安都不要这些东西的,非得是老六舍不得,将这些帐篷拆下来带着。 他还给赵怀安说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瓜怂,又不要你背,你叫什么。” 好吧,也确实,反正都是那些山棚背。 但不得不说,赵六的决策堪称英明,谁知道这就来了一场大雪,要不是这些毛毡帐篷,真得死人。 可不管怎么说,这十几个挤在一个帐篷里挤了两天,那尿桶都放在帐篷里,赵怀安是真的扛不住。 他知道现在条件艰苦,比不得后世,但接地气也不能这么接吧。 倒是老六、老墨他们却非常适应,甚至还觉得外头大雪纷飞,他们能在帐篷里暖暖的,那是真幸福。 这就是人与人的参差吧。 赵怀安不管赵六他们幸福不幸福,反正今个雪停了,他肯定是要出来的。 …… 裹着羊皮袄子,赵怀安嘘出一口气,将两天的憋闷统统吐掉,然后深深吸气,再放出。 啊!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不过出来的也就是赵怀安,其他人依旧猫在帐篷里,不是他们懒,而是大伙都没冬衣,出来也是挨冻。 这情况不仅是赵怀安这边,他现在放眼望这片营区,出来的也是寥寥无几。 赵怀安四处打量着,看看附近有没有认识的人,但可惜,没有。 三天前,他们随大队赶到邛州后,就被分到了这边。 然后保义、慕义两支雄边子弟有专门的营区,突将和忠武军在丢下他们后,又去了营地更深处,那里有一处木寨专供这些精锐。 那一刻,赵怀安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军中的三六九等。 他带的这些人甚至连大营都进不去,只是和其他郡县支援过来的土团一起猬集在这片河滩地上,从这里能直接看到对岸的南诏军大营。 贼娘皮,要是那些南诏军突然渡河袭击,他们岂不是第一波就要被带走? 但这两天,赵怀安发现自己是多虑了,那些南诏人啊,比他们还怕冷。这两天别说出兵了,连过来取水的都没见到一个。 不过这肯定不是长久之计嘛,赵怀安这两天呆在帐篷里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想来想去还是得跑关系,不然一旦开战,自己这些人必是炮灰。 所以这雪一停,赵怀安就出来了,就是打算跑大营那边,看能不能找到宋使君,让他帮忙给自己挪挪地方。 赵怀安站着的这会,看见不远处的帐篷也出来了一人,和自己一样,也穿着羊皮袄子,只是套在此人圆润的身体上,分外不合身。 赵怀安自己这身是鲜于岳送来的,就是知道他这边虽然有皮毛,但还是缺乏冬衣,所以刚一下雪,就亲自送来。 该说不说,自己这个便宜大兄对自己是真的没说的,没差过事! 正当赵怀安内心秀着小优越的时候,那胖子堆着满脸的笑容走了过来。 一过来就向赵怀安热情打招呼: “赵大,好啊!” 赵怀安认识这人,叫豆卢封,据说祖上是鲜卑人,但看着这人黄皮肤黑眼睛的,这不地道的汉人嘛。 三天前,他刚来的时候,这老小子就凑过来攀交情,赵怀安也是个湖海性子,和这人吃了一顿酒,就熟了。 这人是成都新津那边的小土豪,有个百十人的土团,就驻扎在自己的隔壁。 豆卢封这人有点斗鸡眼,再加上胖脸圆圆的,眼睛小小的,此刻脸上堆着笑,分外喜感,所以赵怀安也忍不住打趣: “豆三,咋有空到我这来了,不是说要去找你那姐夫嘛。” 说到这个,豆卢封脸上有点尴尬,他的姐夫是大营的一个营级仓曹,虽然也算不得大人物,但在军中还是有份量的,所以他就想求他姐夫给自己的人弄点冬衣。 但谁知道他姐夫直接给他劈头盖脸一顿骂,然后把他赶出了大营。 这种丢人事自然不能在赵大面前说,平白被人小看,他看了一圈赵怀安的帐篷去,羡慕道: “赵大,你这些毛毡帐篷是真不错,我那些都漏风,你是不知道这两天我怎么过的。” 说到这个,豆卢封小眼睛一转,忽然指着赵怀安: “赵大,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嘛,咱姓豆卢,不姓豆,你这是不尊重我们豆卢家,我豆卢家也是范阳名门,这样你允我一顶帐篷,这事就算了,不然让你瞧瞧……。” 赵怀安直接给了这豆胖子一脚,骂道: “只有乃公敲别人的竹杠,你输给我的三名竹篾匠还没给我,我都没和你要债!” 那天吃酒,豆卢封见赵大傻不拉几的样,就当成是大肥羊,非得和他赌骰子,但最后反被这赵大赢走了三名竹篾匠,血亏。 他也就是一小土豪,少了三竹篾匠也心疼,所以后面装醉赖帐。 现在见赵怀安催债了,他也不理会刚刚的小冒犯,开始各种插科打诨。 赵怀安不理会豆胖子,想了想,对他道: “你要是真少冬衣,这样,我这有不少羊皮,你拿营里的工匠来换。修甲匠五张羊皮一个,麻绳匠、竹篾匠这些,给你一张一个,你看怎么样。” 豆胖子内心在琢磨,觉得这事肯定划算,但斗鸡眼一转,马上就砍价: “不行不行,谁家不稀罕匠人啊,麻绳匠、竹篾匠这些少说两张,修甲匠更是难求,怎么也得十张羊皮。” 赵怀安理他个屁,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片营区的土团,谁家没匠人的,造甲、造刀的难得,修甲还少?更不用说弄麻绳、竹篾的,那不是有手就行? 而且说个难听的,这一场大雪下来,后面化雪会更冷,没有冬衣暖帐,冻死了都不稀奇。 所以给豆胖子脸了,爱卖不卖。 …… 赵怀安这边走,豆胖子连忙跟了过来,拉住赵怀安的手,谄笑: “好赵大,好赵大,咱们都是兄弟,就是要互帮互助,你这忙我帮定了,就按你说的来。” 赵怀安将手从卢胖子肥腻的手掌中拔出,然后张开手指,冷哼: “晚了,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现在两人给你换一张,还要不。” 豆胖子倒吸一口气,就要骂,就听赵怀安哼道: “再叫就一张三人。” 登时,豆胖子就闭嘴了,抓着赵怀安的肩膀,哀嚎: “好赵大,好赵大,哥哥服了,就两人,就两人。” 说着,这胖子真就从斗鸡眼里挤出了一滴泪,太委屈了。 赵怀安也是真有事,不然少说要逗逗这活宝,拍了拍豆胖子胸脯上的肥肉,笑道: “你去找我帐篷里的赵六换,记得啊,之前欠我的两个竹篾匠给我送来,不然有你一顿好打。” 看着赵怀安那粗暴的样子,豆胖子缩了缩脑袋跑开了。 其实对豆胖子来说,这笔买卖划算,因为这场突然的大雪,各家都没有准备多少冬衣,其实主要是没钱置办,所以都指望邛州大营发放呢。 但大营的仓曹们管他们这些土团死活,自家冬衣都不够分的,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所以赵怀安的这批毛皮倒是真的稀缺资源,紧俏的很。他也知道豆胖子不富裕,所以买不了几张,买了也是给他营里的几个好汉穿,哪会管那些工匠的死活。 赵怀安估摸这片营区的其他土团情况也差不多,打算等他回来后,就和这些人问问,争取把毛皮都卖了,不然后面打仗了也不安心。 …… 赵怀安打发走豆胖子后,其他几个毛毡帐篷里也钻出了几个人,正是陆仲元、周德兴两个,他们这会都披上了甲,跑了过来。 原来这两个在帐篷里见郞主一个人出来,连忙让伙伴帮忙披甲,然后套着全帐仅有的冬袍,就奔了出来随扈。 赵怀安很满意这两人的机灵,又想想懒惫的赵六,暗骂了句: “老六啊老六,要是遇不到我,你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看看人家,这才是要进步的样子。” 赵怀安和陆仲元、周德兴两个招呼了下,就准备直奔后头的大营。 这个时候,另一处的毛毡帐篷里,又钻出了一人,正是招募的山棚把头之一,费扬古。 他也裹着一件袍子,穿着双皮靴子,奔了过来,人刚来就给赵怀安行礼。 赵怀安有点看不上费扬古,伏击南诏人的那一仗,这老小子一看危险就要跑路,看到有便宜占,又冲得最快。 就他现在穿的这双皮靴子,就是从一个南诏武士脚上脱下来的。 狗日的,咱老赵都没混到一双皮靴子呢。 所以他没声好气的对费扬古道: “老费,你这做甚,我这要赶着去大营,你有事咱们路上说。” 说完他拉着费扬古,向前方的大营缓步而去。 第二十八章 :横野 “所以你们想趁着雪停了,要走?” 赵怀安听着老费的话,摸着下巴的短须思考。 刚刚费扬古过来就是说了一个事,原来他们这些山棚觉得已经将货都驮到邛州了,就想领了赏钱回山。 本来他们是呆都不愿意呆的,但谁想到这刚到邛州就下了大雪,这下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呆在帐篷里的这两天,这些山棚是越呆越怕,这不雪刚一停,就让费扬古代表大伙来和赵怀安商量这个事,甚至赏钱都不打算要了。 这边费扬古听赵怀安问了,忙不迭点头: “郎君,实在是离家太久了,家里人都等着咱们回去呢,你看咱们的赏钱什么时候能给呢?” 虽然大伙心里也不打算要了,但费扬古也是穷怕了,还是问了一句,可忽然就见赵怀安摇头,连忙找补: “郎君,后半路咱们也没使什么力气,还随郎君发了点小财,要不这赏钱算了,算了。” 之前伏击南诏人,虽然缴获都被忠武军拿走了,但这些山棚贼得很,在第一时间就抢了衣服、鞋子,也算挣到了。 听了费扬古的话,赵怀安感觉被侮辱了,拍着他的肩膀,大骂: “老费,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赵大一诺千金,能贪你们这个?” 话说得很满,但赵怀安下一句话就是: “只是我现在也乏钱,本来打算卖了毛皮换点铜钱,但这不下雪嘛,一直没得空。这样,你们再呆几天,等我这边卖了毛皮,给你们发钱,再弄场篝火会,让你们高高兴兴地回去。” 一听还要呆几天,费扬古的脸色直接变了,他左右看了看,拉着赵怀安摊牌: “郎君,咱直说吧,我们这些人就是不愿意给人为奴,才逃入山林过活。郎君你别费心思了,寨里愿意随你的就那几个,咱们这些人真的得回去的。” 赵怀安脸皮厚,被费扬古直接点破心思,那是一点没脸红。 没错,他是惦记上了这些山棚,但既然人家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那也不能强求,所以点了点头: “行吧,之前宋使君送了一些粗盐给我,我就用这个给你们当路费,等我从大营回来就给你们发。” 这下子费扬古是千恩万谢,也真觉得这赵郎君人是不错。 这会,他们人已经到了营地的辕门了,像费扬古没有军牌,根本进不了,所以赵怀安就在这里跟他告别。 当费扬古要走的时候,赵怀安还争取了一下,他真诚道: “老费,真不愿意跟我?” 费扬古动容,但还是拒绝: “郞君,咱们在山里是苦,但一缕一米都是咱们的,山下土地是肥,但就是满仓满谷,也不过是给这些豪吏们种的。郎君你是好人,以后有用得着咱们的,咱们一定帮,但这事就算了。” 这一刻,赵怀安重新认识了这个费扬古,他所表现出的自由通透,堪称智慧。 但奈何不能为其所用,只能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带着陆仲元、周德兴两人进了辕门。 后面的费扬古一直站着,直到赵怀安他们进去了,才跑了回去,脚步轻快。 …… 赵怀安将自己的腰牌递给了辕门吏,然后还有一面鲜于岳送来的传符,然后在辕门处交了刀,才被放行进来。 看到费扬古走了,陆仲元皱着鼻子,对赵怀安道: “郞主,这些人走不了的。” 赵怀安刚还有一点离别的小伤感,毕竟也相处大半个月的,这次一别,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这会忽然听陆仲元这话,愣了一下。 此时,另一边的周德兴也解释了: “郞主,这些人虽只是进了外营,也要受军法管束,此刻离营,那就是逃兵,得杀头的。” 赵怀安是真不知道这个情况,但转念一想,也能理解。 虽然只呆了两天,但费扬古他们也是多少知道军中虚实了,这要是跑路了,一定会被当成南诏奸细杀掉的。 这下子,就是赵怀安脸皮再厚,心里都有点觉得对不住人家了。 其实他也明白这费扬古他们的想法,他们是不想为奴,因为一旦被军队征召了,就算打完仗了,那些良家子能被放走,他们这些逃户能被放走吗? 自己这可是坑死他们了。 当赵怀安这边自责的时候,陆仲元还在那补了一句: “这正好,咱们正乏人,将他们纳来用了,正好作为选锋。” 赵怀安听了这话,脸就一黑。 妈的,这老陆到底是个兵痞子,动不动抓壮丁去填线,心是真脏。 他本来要骂人的,可看到边上的周德兴也在点头,忽然意识到,这难道是大唐武人的基本操作? 想了想,赵怀安还是颇为谨慎道: “咱得厚道,心不齐收了也是费米,不如放了,但既然有军法管束,那就再想办法,我赵大不能失信于人吧。” 听着赵怀安的话,陆仲元和周德兴竟然也点头了。 其中陆仲元最机灵,他意识到刚刚说的可能不合这位新郞主的调调,忙转口笑道: “郞主真是仁义,那些山棚遇到郞主,是真的遇到贵人了。” 边上的周德兴还是点头。 这下子赵怀安明白了,这两人是墙头草啊,他对大唐低层武人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收住心思,赵怀安拍了拍陆仲元的肩膀,表示一切都在不言中。 …… 赵怀安他们从辕门进来后,有一处跑马道,大量的军士这会正清理着营帐间的积雪。 忽然看到赵怀安三个,这些人都乜着看了过来,然后又继续埋头扫雪了。 赵怀安并没有看到别人的异样眼神,而是在仔细观察着这片营区。 这是他第一见大唐经制之师的扎营,眼前的一切都很新奇,到处都是或圆或方的帐幕,像一块块格子一样排列着。 他大概数了一下,这一片的营区有七列帐篷,每列帐篷都少说十几幕吧,一个帐篷按十个人算,这一片就驻扎了一千多人啊。 乖乖,看来这就是唐军主力了。 此时的赵怀安可不知道,他这探头探脑的样子,实在是太像奸细了。 虽然不少军吏们相信辕门能放行,应该是没问题的,但万一呢? 于是,真有一个军吏提着一把木锹走了过来,训斥道: “你是哪部的,如何在营内张望。” 这人嗓门很大,赵怀安被吓了一跳,不过边上的陆仲元机灵,忙将之前过辕门的传符递了过来。 这名军吏体魄很雄健,纵然是雪天,也只是穿着单衣,显露他雄厚的气血。 他接过传符,边看边打量着赵怀安,最后将传符又递了回去,皱眉道: “入营有什么事?以后让人来带,自己别随便乱窜,看到不该看的,掉脑袋。” 赵怀安老实了,知道这人说的是好话,忙抱拳道: “在下黎州军牙将赵怀安,不知袍泽怎么称呼。” 这人刚刚看了赵怀安的传符,上面写有他的身份,所以知道他是黎州军的。此人对之前黎州军在大渡河一战其实是很佩服的,所以才给了刚刚那句提醒。 这人也是个不懂拒绝的,见赵怀安问了,点点头,随口: “横野军曾元裕。” 赵怀安是没有反应,还在笑,反倒是陆仲元和周德兴齐齐吓了一跳,忙伏在地上,大呼: “卑下见过曾军使。” 赵怀安一看两个部曲这样,也知道眼前是个大人物,忙单膝跪地。 曾元裕摆了摆手,不在乎道: “你要去找谁,我喊一人带你们。” 赵怀安忙说自己要找宋建,但说完这话,曾元裕的脸色就变了。 他哼了一声: “你就是那个救了宋三的那个卒子?” 这话已经是相当不客气了,赵怀安不知道这人为何忽然就变脸,只能点头。 曾元裕上下打量了一下,再不愿意跟赵怀安说话,随手点了一个武士让他带路,然后就走了。 看着曾元裕先礼后逊的样子,赵怀安是真的莫名其妙,憋着气,随那个横野军的武士走了。 那横野军的也不礼貌,将他们三个带到一处后,只是远远指了一片帐区,说那就是宋建的营区,然后就走了。 这下子赵怀安窝不住火了,直接就要骂,但被陆仲元给拉住了。 这陆仲元左右看了看,然后才低声劝道: “郞主,那曾元裕是横野大将,四年前入援川西,在新都斩南诏兵二千余,是虎将啊,这军中人多耳杂,可不敢置气。” 此时的陆仲元心里是真的怕的要死,本来他还觉得赵怀安这位郞主得了宋使君的青睐,给他做部曲必然有前途,但没想到这竟然是个愣头青啊。 可这个时候,边上传来一句话,却直接让陆仲元骇得魂都飞了,只听那伟丈八尺的周德兴,闷声闷气说着: “大将又如何,主辱臣死,位再高,一刀杀不死吗?” 这是周德兴第一次摇头,谁都没想到说出这样的话。 此刻陆仲元忽然意识到一个事情,那就是眼前这匹夫周德兴是出自兖海军的,其前身是平卢节度使的一部分。 这帮人和河北那帮杀才一样,早就目无王法,杀上司和吃饭喝水一样。 陆仲元心里慌极了,他所在的定边军号为川西干城,但实际上就是做做买卖,虽然也干点脏活,但和平卢君这帮杀才一比,真的是大唐良善了。 但陆仲元没想到那位郞主竟然也丝毫没怕,还补了句: “老周,脾气不能那么大,人家又没做什么,态度不好骂一骂就得了,哪能直接动刀?” 陆仲元呆了,他很想大骂,这是喝了多少啊,就这么狂? 但赵怀安说完这话,转头就问了陆仲元一句: “一直忘了问了,那宋使君官声如何?” 陆仲元心和七窍一样,看赵大不问那匹夫,就问自己,马上意识到这是一道忠诚测试,当即实话实说: “郞主,宋使君人是不错,但四年前他的叔父抢了曾军使的军功,两人一直不对付,所以才生了这事吧。” 赵怀安恍然,但并没有将陆仲元的话全信,因为他从曾元裕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怜悯,他是在可怜自己。 这位宋使君到底要自己干什么呢? 第二十九章 :送氅 虽然这会已对宋建充满了警惕,但赵怀安脸上还是笑宴宴的。 带着两个狡诈骄悍的牙兵就步行来到了宋建的营区。 是的,那陆仲元是狡诈,这周德兴是骄悍。 别看周德兴那番话好像是替他赵怀安说的,但正可看出此人心中胆大包天,丝毫不在乎什么权势地位,是妥妥的强人性子。 这种人,今个能砍那曾元裕,明个也能砍他赵大。 所以赵怀安很清醒,这两个牙兵都不是啥好人,真要收得他们,要有一番手段呢。 琢磨着这些,赵怀安已经出了博野军的营区,然后就看到一片巨大的平地,足能容纳万人。 也是到了这里,赵怀安才发现,原来其他方向也有一个个如博野军一样的营区,它们彼此组合,如同八卦一样围绕在这片中间平地上。 此时太阳升起,阳光照射到这片白雪皑皑的空地,亮得赵怀安眼晕。 捂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赵怀安才开始观察这里。 这片雪地已经清扫出了十二条跑马道,直接和外围营区的营街相连着,现在赵怀安他们走的就是正南方向的一条。 在他们的前方,也就是中军,一排排长戟组成了戟门,穿着明光铠的甲士牙兵扶刀站立,一面巨大的牙旗大纛迎风飘扬。 亮,这就是赵怀安对唐军的第一印象,那每一领明光铠都像是一面镜子,明映日之光,光天下大明。 赵怀安走在巨大空旷的营街上,内心第一次被震撼到,军争果然是天下第一等事,置身其中只会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棘门上的望楼已经有人看到了赵怀安三人,然后冲着下面喊着什么,随后一队甲兵匆匆地从棘门后冲出。 随后,赵怀安抬头就看到一队甲兵气势汹汹的奔了过来。 为首那人没穿铁甲,而是带着幞头,一袭绛色大袍,一手按着横刀,一手捞着前摆,不苟言笑,踩着皮靴,蹭蹭跑了过来。 这一刻,赵怀安以为是京剧的武生出场了,锵锵锵! 这人带着甲兵将赵怀安拦下,上下打量,呵斥: “拿下!” 说着,后面两个牙兵直接冲上来就要按住赵怀安。 赵怀安下意识将两人摔倒,然后在那绛色袍军吏愣神的时候,一把将他扭在了怀里。 发生得太快了,不仅那些牙兵没反应过来,陆仲元和周德兴都没反应过来。 二人一看这情形就知道糟了,但还是直接护在了赵怀安的身边,与那些牙兵对峙。 此时这些牙兵已经怒急,其中一牙将直接就抽出横刀,大骂: “好狗胆,擅进中军就已经是死罪了,竟还敢挟持拒捕,我王建非将你心肝剖开,看看到底是多大胆。” 但这叫王建的军将说归说,人却是原地不动,合着也是在嘴炮。 赵怀安这会已经弄明白了,连忙解释: “我是找宋使君,这有他的传符。” 那王建听了这话迟疑了,下意识就看了一眼被赵怀安扭住的绛色军吏,心中在交战。 而这个时候那绛色军吏看出这王建的摇摆,大喊: “贼王八,给我拿下,你知道后果。” 被喊贼王八,这王建明显有一点怒了,但没等他说话,赵怀安已经一脚踹在这人的膝窝上。 此时的赵怀安用手锁着军吏的脖子,怒瞪周边的这些牙兵,大吼: “贼娘皮,敢玩乃公,也不怕宋使君怪罪吗?” 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这绛色大袍子就是冲他来的,自己这是得罪人了? 当赵怀安吼出这话后,这些牙兵都沉默了。 尤其是那王建,眼神凶戾地看着那绛色大袍子,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当成刀了,但这个时候他还是站了出来,对赵怀安抱拳道: “你先将传符与我看看。” 赵怀安点头,那边陆仲元忙将传符递了过去,此人查看一翻后,果然无误,这才展颜: “原来是赵大,我说怎么这般豪杰,之前就听李四说宋使君遇一豪杰,正想着见见,没想到这就遇上了。” 说着,王建对身边的牙兵们假意训斥: “都愣着干嘛,误会一场,还不将张牙门拉回来。” 牙兵们忙陪笑,就准备顺势将那绛色大袍的军吏拉回来,但赵怀安反手就将人拉到了后面,乜看着这几人: “李四是那李师泰?” 王建有点尴尬,再不敢管这个事了,正犹豫着,忽然就听到后面脚步声,连忙回头,然后就看到是李师泰带着一队人过来了。 这下子,王建才长呼一口气,和一众牙兵站到了一边。 李师泰是一路跑着来的,棘门那的牙兵直接给他报的信,说事不对劲,颜六郎竟然会带兵拿人。 颜六郎就是那位绛色大袍子。 此刻李师泰赶来,一看果然是赵怀安来了,连忙奔了过来。 可走近一看,却发现那颜六郎像只鸡仔一样被赵怀安擒在手里,直接噗嗤一笑。 李师泰肃容,先对王建道: “老八,宋使君令我来接赵君,你们回去吧。” 王建点头,对几人抱拳后,就带着牙兵们回去了,至于那颜六郎,他们看都没看。 赵怀安此时有一肚子的疑惑,但看李师泰的样子也知道这会不是说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手上的绛色大袍子,一拳就将他捶昏了过去。 随后,赵怀安直接将这人撂在雪地里,然后带着陆仲元和周德兴就随李师泰入营了,一路畅通无阻。 而赵怀安这边走后,棘门内又冲出一波人,他们慌忙将雪地上的颜六郎扛起,匆匆往东跑,那里的一片营区正挂着无数面“颜”字旗。 …… 在路上,李师泰忙问赵怀安来的原因,在得知是想调换一下防区,拍着大腿道: “赵大,你误事了,你真不该直接入营的。就这点事,等鲜于二郎找你的时候,顺带说了不就行了。” 他又上下看了一眼赵怀安,然后看他后面的两个部曲也是一样两手空空,嘲笑道: “赵大你个呆怂,求使君办事,空手来啊!活该你这身手,在黎州军混不出头呢。” 赵怀安哪有空和李师泰饶舌,直接催他说这事的关节。 本来李师泰是不想说这些的,但事情已经这样了,索性就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他告诉赵怀安,为难他的那人叫颜六郎,是川东节度使颜庆复的族人。 这颜家人和宋使君这边是大仇。 四年前,川东节度使颜庆复救援成都的时候,因为嫉妒宋威有功,也就是宋使君的那位节度使叔父,然后就直接夺了宋威的兵,从此结下了大仇。 所以当赵怀安一进大营,还亮出了宋建给的传符,那边就有人快脚奔到了颜六郎那边,这才有了颜六郎带人拿他的一幕。 李师泰告诉赵怀安,得亏他先拿住了颜六郎,不然真落在此人手上,就算宋使君去搭救了,他赵大的命也早丢了。 这路上,赵怀安一直黑着脸,听李师泰说完后,反问了一句: “我一个小人物,那颜六郎拿我干什么,还有咱宋使君是不是自己就和颜氏有仇。” 李师泰愣了一下,看到前头就是宋建的大帐了,然后又左右看了看,终于还是把赵怀安单独拉到一片,耳附了句: “十月初,宋使君带兵渡河迎战南诏兵,就是东川兵的颜师会率军而逃,把使君卖在了对岸,你自己品品。” 说完这个,李师泰还不放心,补了一句: “要不是你那唐手还没教完,我真不敢和你说这个。” 此刻赵怀安都明白了。 贼娘皮,咱老赵这是卷入军中斗争了,他就一小卒子,怎么配的。 心里发苦,但赵怀安面上还是丝毫不虚,哼了句: “多大的事啊!对了,那王建你熟人啊。” 李师泰没想到赵大心大成这样,这会还问王建,但还是说道: “也是咱们忠武军的,他是许州人,之前是杀牛的,又卖过私盐,后来都混不下去了,投了军,因为家里排名老八,所以也有个‘贼王八’的诨号,不过他不爱听这个。” 赵怀安没想到那王建履历还挺丰富,拍了拍李师泰,说道: “后面喊他一块来喝酒,得感谢人家。” 李师泰是服了,这会还想这些,不过这酒肯定是要喝的,也就是赵大他们在营门外,能喝酒,他们在大营的,军法森严得很。 他推着赵怀安到了大帐,然后冲里面大喊: “使君,我领赵大过来了。” 随后就听立马传出宋建的声音: “进来吧。” 李师泰拍了拍赵怀安,示意他进去了。 却不想赵怀安直接从袍子里翻出一张纯色的狐狸皮,斜了一眼李师泰,然后恭恭敬敬的进去了。 身后的李师泰是咬牙切齿,之前他是怕赵大过得苦,现在是担心他进步太快,以后喝酒都要坐上座了。 这赵大是真该死,和他李师泰玩心眼子。 …… 李师泰和陆仲元、周德兴两个在帐外没呆多久,就看到赵怀安又出来,只是这次出来,身上还披着一件貂裘大氅,一看就贵得紧。 李师泰一下子就认出了这貂裘大氅是宋建的,当下酸得和陈醋一样: “赵大,宋使君连这件大氅都送你啊,你真的,真的……。” 说着,李师泰就要上手摸,然后被赵怀安打掉了手。 赵怀安哼了句: “你也不看看,咱赵大是什么人。” 但此刻的赵怀安心中也在感慨: “老宋啊,老宋,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这车也送,人也送,现在又送貂,这是非要收我做狗啊!” 满怀心事的赵怀安,由李师泰领着出了大营。 在大营外,赵怀安和李师泰挥手告别,然后看着这座兵气森然的大营,摇了摇头,回去了。 第三十章 :赐金 回去的一路,赵怀安行走在破落的土团营地内,享受着一众土团的注目礼。 无他,赵怀安这身大氅太骚了。 大唐的土豪们是识货的,知道就这件大氅少说数十贯,这谁啊,是真的豪。 等赵怀安回到自己的营地时,他看见豆胖子正站着和老六说话,在看到自己这身大氅的时候,那斗鸡眼都瞪顺了。 接着豆胖子一路小跑,恭维道: “赵大,这大氅真漂亮,哪来的。” 赵怀安不理会这胖子的小心思,直接哼道: “宋使君送的。” 说完就留下豆胖子一人原地发呆。 赵怀安走到赵六,将他们把骨干都喊进大帐,他有事和众人说。 赵六点头,然后带着那四个五寸丁开始挨个帐篷喊人。 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挤在十三顶毛毡帐篷里,然后将六辆辎车给围着,组成了一片独立的小营区。 赵怀安的队伍人数已经不少了。 他和老六还有门徒是九人,然后解放奴二十三人,买的铜山奴十二人,招募的山棚众六十三人,另外就是后面收的五十三部曲。 回来的时候,赵六又告诉他,隔壁豆胖子带了六个工匠过来,换走了两张羊皮,然后就走了。 于是,不知不觉赵怀安的队伍也有一百五十七人了,只可惜,那些山棚们现在就要走了。 这些人中有威望的,有领头的,这会都被赵六陆续喊了出来,向着赵怀安这边集中。 赵怀安正准备进大帐,忽然听到后头豆胖子一声鬼叫,整个人灵活地原地起跳,就要向自己跑过来。 很显然,豆胖子终于想到刚刚赵怀安说的宋使君是谁了。 但赵怀安没心思搭理他,手指着豆胖子的帐篷,骂道: “滚!” 这会被指着鼻子骂了,豆胖子都丝毫没觉得被冒犯的,憨厚地跑回了自己的帐篷。 主打一个听话。 赵怀安也被豆胖子弄笑了,之前烦躁的心情到底舒服不少。 果然啊,这烦躁从来不会消失,它只会转移。 …… 等赵怀安盘坐在羊皮垫子上的时候,一众人都挤了进来了,有十好几个,这会把帐篷挤得满满当当。 赵六跑到赵怀安旁边坐下,说道: “都喊来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扫了一遍众人,然后对阿奇墨道: “老墨,你把跟咱们的两个老夷也喊来,和他们也有关。” 阿奇墨马上就明白了,点头就出去喊人。 其实后面那两个夷人也想跟赵怀安的,毕竟眼见着队伍越来越大,他们也变了心思。 但可惜,赵怀安嫌弃他们抛弃同伴,一直没同意他们加入,所以现在这两人也沦落到小孩那桌,有事都不喊他们。 不一会,两个夷人就随阿奇墨进来了,一看帐篷里都是人,这俩拘谨地笑了笑。 他们以为赵怀安是同意他们入伙了呢。 赵怀安看两人来了后,从褡裢里拿出两枚马蹄金,都是标准的一斤。 这是赵怀安之前伏击南诏人的时候,顺手捞的缴获。 他招手示意两夷人过来,然后将这两枚马蹄金递给了二人。 二人彼此茫然,然后慌忙拜倒,一直说着夷语。 边上阿奇墨帮忙翻译道: “郞主,他俩说自己不要金,就要给恩主干活。” 赵怀安愣了一下,连金子都不要?就要跟自己? 琢磨了一下,赵怀安对阿奇墨道: “这样,你和他们说,金子是他们的酬劳,他们要是想跟着我,那以后就跟着你老墨,后面好好做事。” 阿奇墨点头,然后说给了二人听。 这下子,两人是真的喜笑颜开,忙接过金子,然后跑到了阿奇墨身后。 阿奇墨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搞完这两个夷人的事后,赵怀安开始喊孙泰、赵虎上来。 这两人之前一直跟着他死战,立下不少功劳,赵怀安就赐他们每人一领铁铠,升为侧近,可以睡在赵怀安的帐篷里。 之后,就是杨茂、王离两个,这两人武艺都还没练成,但已有敢杀之心,所以赵怀安赐了他们每人一柄横刀,让他们勤加练习。 之后赵怀安喊来牛礼,赐给他一件羊皮袄,让他领那些解放奴,也许他带兵随扈。 牛礼千恩万谢,接过羊皮袄就穿了起来,鼻子上还挂着鼻涕,站着傻乐。 之后,赵文忠这四个义子也上来了,他们同样在伏击南诏人之战中有功,赵怀安赐他们每人一副皮甲,也许他们睡在自己的帐篷里。 赵文忠最懂事,带着另外三个义子,跪着向赵怀安磕头,然后退到了一边。 最后赵怀安喊何文钦上来,他很欣赏这个山棚,问道: “你虽拜我门下,但现在你叔父要带着寨众回山了,你回吗?” 何文钦压根没看后头的何伯,直接伏在地上: “我愿随郎君身边。”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他道: “以后你就是我的骑从,你的功劳还不能得马,但我先赐你横刀一把,马鞍一副,以后再立功劳,我就将那匹棕马赐给你。” 何文钦大喜,领了横刀就退下了。 再然后就是剩下的韩通、钱铁佛、韦金刚、陆仲元、周德兴、陈法海、郭从云这些新投部曲。 他们因为没有功劳,所以赵怀安只是赐予他们每人一贯铜钱,勉励他们这段时间的训练。 这些人没想到自己也有赏,忙叉手感谢赵怀安的慷慨。 这下,就剩下四个山棚把头了,赵怀安将何伯、李三、费传古、张歹喊了上来,笑道: “我赵大感谢你们应我募,也感谢你们一路追随,今天我就将你们的赏钱赐下。” 说完,赵怀安就许他们每人粗盐一斗,粗布一尺。 何大他们千恩万谢,直呼赵怀安是好郞君,要不是眷顾家里,真的要追随赵怀安左右。 听了这话,赵怀安就笑笑,他看向了费传古,看他最后的态度。 这人很贼,但赵怀安就需要这种动脑子的,所以对他依然有期望。 但费传古头都没抬,铁了心要回去。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 但意外之喜来了,一直闷声不吭的张歹忽然抬起头,对赵怀安表示愿意追随。 他和山棚里的几个人说好了,都愿意追随在赵怀安身边,那些粗布和粗盐就让寨里的其他人带回去。 这下子赵怀安高兴了,拍了拍张歹,也赐了他一把横刀。 最后,赵怀安对剩下的何伯、费传古、李三说道: “一会你们就带着山棚跟老六去领东西,然后就原路回去,不要去南边,后面很快就要大战了。” 之前陆仲元和周德兴说这些山棚入了营要受军法管束,但后面赵怀安见宋建的时候,问了这事。 人家就说了一句: “营外事不管。” 所以这些山棚众是可以走的。 这并不是一件让赵怀安高兴的事,因为宋建那话的潜台词就是,营外这些土团都是炮灰,管他们死活。 而偏偏他赵怀安这支队伍,也是炮灰的一员,这就是难受了。 将烦闷的情绪压抑住,赵怀安示意了一下赵六,让他带着三个山棚把头出去。 赵六这会是割肉般的疼,赵大这瓜怂是真不当家,各种物资是随手就赐,这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这就散了大半。 但这会一听赵大说要打仗了,赵六一下子就明白赵大的用意了,这是要得大家死力。 赵六这人固然有短视爱财的一面,但却足够有生活智慧。 他知道现在就是用钱的时候,于是收起腿,起身带着何伯三人走了。 只是那费传古在到了帷帐边时,转身对赵怀安抱拳,赵怀安笑了笑: “我赵大一诺千金,日后你们要来投,我这帷帐永远为你们打开。” 费传古重重地点头,与何伯他们一起离开了。 这边几人一走,赵怀安就不说话了,只是轻轻地拍着大腿,平复自己的情绪。 帐篷里鸦雀无声。 …… 过了好一会,赵六才回来。 刚刚他将粗盐和粗布都发给了山棚们,甚至车里的粗布都不够,他还是去隔壁的豆胖子那匀了一部分。 不知道为何,那豆胖子这会那么大方,说的话也好听,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直让赵六以为赵大也和这胖子拜了兄弟呢。 赵六做事细心,他将物资分完后,亲自带着何伯他们出了营地,一路上有不少人张望,但看到是那个赵怀安身边的人,都没说什么。 就这样,赵六一路送到山口,嘱咐何伯他们一路小心,然后踩着积雪又回来了。 他一进来,浑身打了个哆嗦,然后走到了赵大的身边,点了点头。 赵怀安见人都全了,终于说了这次的大事: “就在咱们到邛州不久,南诏人派了使者到了成都,让咱们节度使放开一条路,说要去长安面圣,但后面被咱们节度使给砍了,要不是这场大雪,之前就要开战的,现在雪化了,这仗要打了。” 听了这话,众人表情各异,那些赵怀安的门徒、义子完全无所谓,甚至那四个五寸丁是闻战则喜。 而陆仲元这四个牙兵们倒是想得许多,他们意识到郞主是真的有人。 往日他们在各军作战的时候,从来都是上头说打就打,哪还知道个原由,不像现在,哦,原来是节度使砍了南诏使节啊。 就冲这细节,这四个牙兵就觉得赵怀安有前途。 但要是此刻赵怀安知道他们的想法,一定会骂,有个屁的前途,这一仗他都做好跑路的打算了。 不是他孬啊,连宋建都能被卖,可见唐军现在勾心斗角的样子。这种情况下,隔河对峙还有希望,一旦主动出击,那是必败无疑。 而且赵怀安很肯定,虽然宋建没说,但这位宋使君一定也是要跑的。 既然大佬都要跑,他才吃几个菜,卖什么命啊! 第三十一章 :角抵 天一亮,赵怀安就被帐外的喧沸声吵醒。 贼娘皮,赵怀安把羊皮毯子往头上一裹,大喊: “老六,出去看看。” 昨夜赵怀安和大伙聊战前准备,聊到了半夜,所以这会赵六也裹着毯子在睡呢。 赵怀安喊的时候,他一动不动,像条咸鱼,丝毫不理会赵大。 但下一刻,一个蒲团就砸在了赵六的头上,然后就是赵怀安的暴呵: “老六,你一定是想吃俺的拳头了,是不是!” 赵六一下子就起身了,看了一眼犹在睡觉的赵大,嘴皮子嘟嘟嚷嚷。 但紧接着,赵怀安的声音再次传来: “老六,你再骂,我是真要捶死你。” 形势比人差,赵六只能起床,然后就看到赵怀安收的那四个五寸丁就守在帐篷边,眼珠子一转,招手就将四个小子喊来: “去,出去看看啥事。” 赵文忠、赵文英、赵文辉、赵文逊四个五寸丁昨夜轮流守夜,这会各个眼睛通红,听了赵六的话,竟然丝毫没犹豫,就奔出了帐篷。 帷幕一开,寒风嗖得滚了进来,赵六一个激灵,骂了句“一群瓜怂”,然后就裹着羊皮毯子继续睡了。 但这边刚躺下,赵文忠这些五寸丁就掀开帐篷大喊: “义父,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本来还裹着羊皮毯子的赵怀安,直接一个鲤鱼挺身,大喊: “快,披甲。” 说完,赵怀安对着磨磨蹭蹭的赵六就是一脚,大骂: “贼酿皮,文忠几个那么小,你做叔父的,怎么舍得让小子们出去冻,心眼子真脏。” 赵六被踢了一下,不敢回嘴,开始麻利地给赵怀安的布靴塞干草。 而那边,赵文忠四个扛着木架,将上面的明光铠取下,一个上胸甲、一个挂披膊,一个绕甲裙,一个绑吊腿。 赵怀安自己抽出腰带,将护腹裹上,然后取下兜鍪就顶在了头上。 然后赵怀安冲赵六大喊: “快去把大家都喊起来,贼娘皮,敌人都来要命了,还睡。” 说着,赵怀安穿上布靴,扫了一圈,竟然没发现孙泰、赵虎两人,但这会顾不得多想了,他扛着陌刀,大踏步地冲出了帐篷。 身后赵六、四个五寸丁拿着横刀紧随其后。 …… 当赵怀安顶盔带甲的从帐篷中杀出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愣住了。 营地里人头攒动,欢呼震天,但这些人可不像是要去打仗的样子,更像在围观一场大戏。 营地中间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但凡高一点的地方,这会也挤满了人。 土团们挤在辎车上,垫脚站在木箱上,甚至还有一个年轻人更绝,让自家两个力士伴当将他举在肩膀上。 所有人都忘乎所以,振臂呼喊。 赵怀安扎营的帐篷稍微高一点,他能隐约看到圈里是两个赤膊汉子在摔跤角抵。 这个时候,他哪还不明白自己理解错了,文忠那几个小子说的打起来了,竟然是这个意思。 颇为尴尬的赵怀安瞪了一眼老六,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豆胖子那边。 赵怀安顶盔戴甲虽然也足够吸引眼球,但在场的全都沉浸在场上的角抵,固然有几个看了一眼,但不一会还是转回去了。 赵怀安过来的时候,豆胖子顶着斗鸡眼,额头青筋暴起,单臂高呼: “干死他!” “干死他!” 而在他的身边,几个穿黑幞头,身穿绿色圆领紧身长袍的汉子也在吆喝: “买红的到我这。” “买黑的到我这。” 吆喝间,时不时就有热血上头的土团跑了过来,拿出零散铜钱押注自己中意的选手。 赵怀安看着新奇,这是他第一次看唐人老祖宗聚众赌博,那些连草鞋都穿不起的泥腿子这会竟然掏出一把铜钱来赌。 真的是一群赌狗啊! 他看豆胖子这么上头,估计是押了不少,也来上来打趣: “豆胖子,我来帮你瞧瞧,押的红还是黑啊。” 正奋力嘶吼助威的豆卢封听到这话时,刚想这是哪个龟儿这么不礼貌,然后就看到是赵大过来了。 豆胖子冲赵怀安憨厚一笑,忙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赵怀安,还说了一句: “赵大,你那门徒是真厉害啊。” 哈? 赵怀安莫名其妙,直到他站在豆胖子这个位置上,他才发现,贼娘皮,场上那角抵的竟然是他的人。 而且他娘的,是两个都是。 只见孙泰和赵虎两个就在场上互相角抵,除了用一些传统的角抵套路,还时不时用上了巴柔。 此时赵怀安的脸都气绿了,他教两人武艺是用来打赌赛的吗? 正在赵怀安在想怎么收拾他俩的时候,二人的角抵已经结束。 出人意料,技术更差些的赵虎竟然绝地反击,趁着孙泰恍惚的时候,一个抱摔,然后将孙泰压在了身下,完成了强人锁男的招式。 僵持了半息,角抵以孙泰拍地结束。 角抵结束的太快了,本来还欢呼的土团们都懵了下,然后就是震天动地的大骂。 他们大部分都是半场下注的,那会孙泰气势如虹,体格更壮,技术更好,谁都能看出来更有优势。 本来以为是下场捡钱的,现在你告诉我,输了? 土团们群情汹涌,骂骂咧咧,就准备找开赌的豆胖子讨要说法,却发现这会竟然怎么都找不到这人。 众人闹了闹,但到底也是愿赌服输,慢慢就散场了。 …… 在赵怀安的营帐,赵虎和孙泰正跪在地上,赵怀安坐在马扎上,四个五寸丁正帮他卸甲。 而在一边,豆胖子和那几个绿圆袍的正喜笑颜开,正麻利地数着手上的铜钱,在他们的脚边,一大筐铜钱正摞得满满的。 赵怀安是万万没想到,这豆胖子竟然找了他的门徒打赌赛,还他娘的打假赛。 这……真是人才啊。 他本来觉得豆胖子也就是个废材,纯纯搞笑组,上了战场也是垫刀口的命,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赵怀安咳嗽一声,对孙泰、赵虎二人肃容: “你两是真长本事了啊,我教你们的是杀人技,你们倒好,给我杂耍起来了。” 孙泰和赵虎这会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倒是老六有点尴尬,支支吾吾说了句: “这个也不能怪他们两,昨天是我抱怨了句,说营里钱不够使,哪晓得他们两今天就去挣钱了,虽然不好看,但也是一片好心啊。” 赵六不说话也就算了,说了,赵怀安更气。 赵六这会也坐在马扎上的,可赵大一脚就把赵六的马扎给钩倒,直让赵六摔了个大马趴。 看到这,赵怀安身后的四个五寸丁咧嘴一笑。 赵六也恼了,躺在地上就开始闹,嘴里大喊: “我不活了,你个瓜怂,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营里柴都买不起,都是牛礼那小子带大伙去山里伐柴,手都冻得和馒头一样。不是你把钱都送了费大他们,能这样?啊?能这样?” 赵怀安听了这话,也是尴尬,他确实大手大脚惯了,不过牛礼这小子是个好小伙,不声不响做了许多事。 也觉得有点理亏,赵怀安陪着笑,将倒地的马扎扶好,拉着赵六又坐了上去,嘴里讨饶: “搞钱,答应你搞钱,今天就开始搞。” 这下子赵六不哭了,重新坐在马扎上,喜笑颜开。 摆平了赵六,赵怀安这才得空处罚孙泰和赵虎两个: “你俩帮牛礼砍柴去,牛礼他们砍多少,你们就砍多少。” 孙泰和赵虎这才舒了一口气,恭敬点头,正要出帐,却又被赵怀安喊住了。 只见赵怀安走到帐篷的后面,从里面翻出三件羊皮袄子,还有三副毛手套,然后递给了孙泰: “这是才让张皮匠打的袄子和手套,你们一人一件,然后给牛礼也带上。” 孙泰、赵虎两个人哪受得了这个,眼眶里当时就要夺泪,却不想赵怀安上来又一脚,骂道: “还愣着干啥?要是敢偷懒,看我不捶死你们。” 二人擤着鼻涕笑着,然后当场穿好羊皮袄子和毛手套,恭恭敬敬的走了。 他们一走,赵怀安这才看向了豆胖子。 他在想是不是要和豆胖子修复修复关系,这豆胖子一副欠打的样子,但没想到却是个搞钱的好手。 那筐铜钱他看了一下,少说二三十贯吧,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钱,但也够一人生活十年了,换成后世的钱,那也有三四十万。 他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不如和豆胖子好好合作一把,也不一定要打假赛,还可以搞搞其他嘛。 但赵怀安不知道,他这样上下打量豆胖子的时候,豆胖子的后背已经湿了。 他颇为不舍地将手上的铜钱放进篓子,然后讪笑道: “赵大,这都是你那两个门徒的功劳,我就是组个局,没使啥劲。哦,对了,我记得我还有个事,就先不打扰了。” 说着,豆胖子已经起身,看身边几个家奴还傻愣着,一脚一个,就拉着跑出了帐外。 赵怀安被豆胖子搞蒙了,不清楚这是哪一出。 直到他看到赵六那黄鼠狼偷鸡一样的贼笑,他才反应过来: “哈?这豆胖子不会以为我在和老六演双簧?要黑他钱吧?这真是冤啊!” 该死的老六,我赵大的名声迟早被你败坏! 第三十二章 :魅魔 当天中午饭前,赵怀安背着半筐铜钱找上了豆胖子。 当时豆胖子正拿着陶盆炫着他最喜欢吃的猪肘子,听伴当说赵怀安找上门了,一发狠,拍着木箱子就大骂: “这赵大也欺人太甚,为了角抵赛,我喊得喉咙都哑了,最后一分钱没要,还要我如何?呀呀呀,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说着,豆胖子就跳了起来,从木塌边捡起铁骨朵,就要和赵怀安拼命。 但这个时候,还是他白天带着身边的绿圆袍家奴开口了: “郎君,那赵大上面有人。” 豆胖子一条腿都踏出去了,蛮横骂道: “有人又如何?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但又一个绿圆袍家奴也补了一句: “他上面的是先锋游弈使宋使君,他的背后是咱们节度使和忠武军。” 于是,豆胖子的另一条腿这会怎么都迈不出去了,但嘴里犹在骂着: “这不欺负老实人嘛,啊,老实人就该被欺负?” 可下一秒,帐篷外就传来赵怀安那爽朗的笑声: “豆老兄,我来看你来了。” 于是,豆胖子连忙扔掉了铁骨朵,一脚踢进了木塌下,然后在帐幕掀开的那一刻,对着那个阳光好汉子挤出了笑脸。 …… 赵怀安进来的时候,看到豆胖子已经迎到了门口,心里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豆胖子虽然人长得磕碜了些,但做人确实不错,就这样老六还黑人家钱,真不当人。” 他扫了一眼,看到木箱子上有一盆肉,心下一喜: “果然拜门就该这个时候来,这不就蹭了一顿。” 接着,他就咧着嘴,笑着招呼豆胖子: “豆老兄,吃饭呐。” 豆卢封这会脸上是挤着笑的,但肚子里的气是一点没少,这会听赵怀安的话,更气了: “这还要来敲我一顿肉?这赵大什么人嘛?宋使君怎么看上这样的人,我不比赵大强?” “还有这个赵大,人是真不行,有事就是豆老兄,没事就是豆胖子,不能深交,不,是压根不能交。” 但豆胖子自觉是体面人,也拉不下脸,就喊了一个绿圆袍的家奴: “豆卢三,你去后面问问,还有没有肉了,没有就算了。” 豆胖子这么明显的暗示,那豆卢三竟然没听见,反而笑着对赵怀安道: “赵郎君真是来得巧了,营里刚杀了一口猪,血都热呼着呢,我这就给赵郎君端来。” 赵怀安连连说好,不过为了防止豆卢三拿错肉,还专门告诉他,他喜欢吃五花。 那豆卢三笑晏晏的,拱着手出去了。 赵怀安感叹: “这豆胖子果然是土豪,这家奴都怪礼貌的。” 想着,他将肩膀上的竹篓放下,然后坐在了木箱子边。 豆胖子这会已经被豆卢三气狠了,这啥眼力见啊,等赵大走了,非收拾他不可。 因这会气着呢,回身坐的时候没注意,豆胖子的脚趾一下子就撞在了木箱子上,那个疼啊。 但在赵大面前,豆胖子硬生生给忍住了。 赵怀安看见豆胖子面皮抽搐,连忙关心了一句: “豆老兄,你这身体还是要少吃点肉,我听人说,高血脂会心梗,甚至会脑卒。” 中国文字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虽然豆卢封从来没听过高血脂、心梗、脑卒这些词,但当这些字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他马上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豆胖子生气地捶着木箱子,将那盆猪肘子都颠了起来,心头大骂: “好心给你肉吃,还咒自己,赵大这人良心是彻彻底底的坏掉了。” 但看到那盆猪肘子,豆胖子下意识觉得心口有点闷,一惊,难道赵大没胡说? 赵怀安看自己一说,那豆胖子都拍桌子了,暗骂了句“不识好人心”,然后就不提这个话了。 他指着自己背过来的竹篓,对豆胖子道: “豆老兄,这是半筐钱,你上午走得匆忙,喊你都不回头的,这不只能我送来了。” 一听这话,豆胖子胸也不闷了,脚指头也不疼了,直接蹦到竹筐边,掀开麻布,果然见半筐金闪闪的铜钱躺在那里,嘴角再也止不住傻笑。 这金色的光芒果然治愈一切烦恼和疼痛。 直到赵怀安咳嗽了两声,豆胖子才回过神,手插进筐里搅了一下,手感非常扎实,心下满意。 他大声对几个绿圆袍家奴喊道: “你们怎么回事,我挚爱亲朋赵大来了,你们还不去拿酒?” 说着,豆胖子又冲外头大骂: “豆卢三,咋回事,拿个肉要这么久吗?” 此时在帐外已经站了一会的豆卢三,听到自家郎君的话,吆喝一声,就冲进了帐篷。 他端着一盆油汪汪的白水猪肉,喊着: “来了,来了。” 然后,豆卢三就将这盆五花肉放在了赵怀安面前,边介绍: “赵郎君,这白水猪肉用了咱们坞自己酿的土酒,煨了一个多时辰,入口就化,郎君尝尝。” 说完,豆卢三给赵怀安递过去一把割肉小刀,然后退到了一边。 豆卢三是走了,但他把难题留给了赵怀安,看着这么一大块什么调料都没有的猪五花,赵怀安是没有一点想吃的欲望。 而且只要细细一闻,虽然有着浓重的酒香气,但依旧不能掩盖猪肉的腥臊,这谁吃得下啊。 赵怀安这边犹豫着,那边豆胖子已经重新端起那盆猪肘子,在那开炫,什么高血压、心梗这样的新词早被他抛在了脑后。 因为心情不错,豆胖子还喊赵怀安吃啊。 看着吃得喷香的豆胖子,又看了一眼满脸期盼的豆卢三,赵怀安一咬牙,一跺脚,拿起小刀就割下了一小块。 是真的很小一块。 小心放在嘴里,还没嚼,一股腥味就从口舌间直冲脑门,但也是奇了怪了,虽然脑子很抗拒,但赵怀安的嘴巴却诚实得很。 口舌生津,腮帮子嚼动,眨眼间一块肉就下了肚,然后又割一块,再割一块,到底是猛汉体质,眨眼间一大盆猪五花就光得剩下了汤水。 赵怀安猛打了一个“嗝”,看对面豆胖子一脸吃惊的样子,挥手道: “豆老兄,饱了饱了,实在吃不下了?什么,你说送我两盆带走?这怎么好意思。哎,我就说和老兄你一见如故,你是真爱我。老兄你敞亮,那我赵大也不差事。” 说着,赵怀安开始一顿嘴炮。 什么猪五花这么白烧是浪费肉了,非得用砂锅煨红烧肉,还说什么得放八角、香叶,这才能去腥,另外猪肉也要放血放干净,焯水的时候把血沫都打掉。 赵怀安是知道老祖宗们吃得差,但是真没想到会吃得这么差。 就会个白水煮肉啊!吃没吃过辣椒小炒肉啊? 也是话到了这里,赵怀安就说了很多猪肉的做法,他是真看不得肉就这么糟践!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谈“吃”,却让豆胖子吃了大惊了。 此时的豆胖子只觉得赵大有三层土楼那么高,然后非常恭敬地问了一句: “赵君,可是出自天水赵氏。” 赵怀安摆摆手,抱拳遥向东南,傲然: “不才,在下出自寿县杏花村。” 豆胖子一看赵怀安的样子,更不敢小觑,他虽然没听说过寿县有高门姓赵,但只当自己孤陋寡闻。 为何?只因“三世仕宦,方解著衣吃饭”。 普通人吃都吃不饱,如何能研究得了吃得好?非得是钟鸣鼎食,三世仕宦,才在吃饭穿衣上有讲究,有派头。 豆卢家以前祖上是阔绰过的,但因为家里五六代没人科考中第,所以才逐渐沦为地方土豪的。 但虽然变土了,但见识还在,所以豆胖子很明白,赵怀安说的这些,并非是什么空谈,而是人家真这么吃过。 用香料去腥很常见,但没见过用香料给猪肉去腥的。香料多贵了,平日非得是用上好的羊,有贵客来,才舍得用一点。 而听着赵大的意思,用起香料是稀松平常,甚至为了将猪肉炮制得能入口,还用那么多香料去腥。 至此,豆卢封已经在心里确定,这赵怀安一定是寿州大族之家,家中可能就是做海贸的,现在也就这些人手里有大量的香料了。 豆胖子疯狂盘算,决定还是要和赵大搞好关系,于是起来就给赵怀安作揖: “赵君,一顿肉换你一方食谱,在下是占了大便宜啊。” 赵怀安对这个丝毫无所谓,摆了摆手,随口问了句: “对了,营里有卖香料的吗?我也买点,之前一直和兄弟们炙羊肉,今个在老兄这吃爽滑了,也打算炖一炖。” 豆胖子愣了一下,然后才结结巴巴说了句: “赵大,据我所知,可能也就是成都西市才有几家铺子卖,咱们这土团围的杂营,如何能有香料啊?就是卖了那些人都买不起啊。” 听了这话,赵怀安大吃一惊,马上意识到这会的香料价格和后世不一样,看来自己刚刚装过头了。 为了不怯场,赵怀安咳嗽了两声,然后岔到了另外一个话题: “老豆?” 刚说完这个,赵怀安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改口: “豆老兄,咱们不如再合作一把?” 豆胖子矮了身子,非常恭敬: “赵兄,我依然喊你赵大,你也呼我豆胖子,这样亲近,亲近。” 说完,豆胖子陪着笑,咧着嘴: “赵大,你心思我明白,啥也不用说,且看咱两联手,非得把那帮穷鬼的骨头都攥下油来。” 赵怀安看着豆胖子拍着胸脯,四两肉直晃,嘴角那笑过于狰狞,恍惚间,他彷佛看到了这人的头上长了一对角,袍子后面也露出了一条大尾巴。 摇了摇头,赵怀安开始怀疑,和豆胖子合作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不管怎么说,他自觉和豆胖子的关系更近了。 果然人和人的关系就得这样处! 一开始喊豆胖子,他还不高兴,现在却主动让咱喊,这是什么?这是真把他老赵当朋友。 当然咱老赵的社交能力也不是吹的,这大唐第一魅魔的称号,迟早实至名归。 第三十三章 :酒肉 赵大吃饱喝足后,又在豆胖子帐里呆了一会,主要聊了后面怎么一起联手搞钱。 虽然豆胖子信誓旦旦要榨干其他土团,但他也给赵怀安实话实说,就是这些人都是穷鬼,上午那场角抵差不多把这些人藏在脚底板里的铜钱都榨没了。 他告诉赵怀安,真正要搞大钱,还是得去成都,那里才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说到这个的时候,豆胖子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涣散,一个劲傻笑。 赵怀安倒也不是要可劲霍霍那些土团,之前宋使君已经给他透了气,所以他知道最近就要打仗了,把关系搞僵了,也不值当。 他这次来,主要是交豆胖子这个朋友。 想到这里,赵怀安模糊地给豆胖子提了一句: “豆胖子,最近机灵点,多盯着我这边,有了事,往我这边靠。” 这会豆胖子已经喝了两三杯浊酒了,正躺在木塌上享受着微醺,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一下子就醒了,忙爬起来问道: “赵大,到底是咋了,你和我说说。” 赵怀安摇头,指了指大营的方向,含糊了句: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到时候跟着我,吃不了亏。” 豆胖子忙不迭点头,见赵怀安像是要走,忙拉着说晚上再吃一顿,但赵怀安是真有事,就推辞了。 豆胖子见留不住,忙站起来对豆卢三道: “去,将没煮的那半扇猪送到赵大帐里,还有咱们从坞里带出来的土酒,也给赵大送半车。” 赵怀安脸皮是厚,但这会又吃又拿的,也觉得不好意思,忙推辞: “这真不用,真不用,带两盆熟肉回去给老六他们尝尝就行了。” 一听这话,豆胖子又立马给豆卢三吩咐: “你去后面看看,还剩下多少,都给我好兄弟赵大送去。” 他抓着赵怀安的手,情真意切: “赵大,听哥哥说,我豆卢三郎托个大,因痴长你几岁,唤你一声弟弟。弟弟到哥哥这做客,那是给我三郎这个面子,当哥哥要是在乎这些,那真是猪狗不如。今个,你要是认我这个兄弟,就别推辞。” 豆胖子连猪狗不如都说出来了,赵怀安还能说什么,只能抱着拳,感动: “那赵大就谢过哥哥了。” 豆胖子高兴极了,抓着赵怀安的手,又对豆卢三来了句: “今个我豆卢三郎认了个兄弟,豆卢三,你再加一口猪,一头羊,这是礼数。” 豆卢三迟疑地看了一眼自家郎君,但还是点头,退出营帐准备操办。 赵怀安这次没推辞,毕竟他也不懂大唐的礼数,这猪、羊回去都杀了吃了,自打到了邛州大营,老六这些人都没吃过一顿好的。 他这个做头的,不能光顾着自己在外面吃得满嘴油光,也得多想着兄弟们。 到最后,赵怀安抱着拳,终于要走了。 豆卢三一直将赵怀安送到帐外,一个劲感谢赵怀安的提醒。 赵怀安摆摆手,意思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随后就带着一车酒肉和猪羊,回去了。 看着远去的赵怀安,豆胖子高兴极了,只觉得自己认得这个兄弟,是真不错。 办事公道讲究,有见识,有背景,听说用陌刀也用得极好,真是好汉子。 本来他还美滋滋,可这会忽然刮过来一阵凉风,一下子把他豆胖子仅剩的酒意给激没了。 呆在帐篷外,豆胖子是彻底清醒了,看着赵怀安大包小包的走了,他直接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龟儿子的,我是吃多猪油蒙了心了?那赵大帐篷里毛皮堆得老高,不晓得比我富到哪里,轮到我这里穷大方?” 想到自己办的事情,豆胖子真是钻心的疼,恨不得再给自己来一巴掌。 同时,他也嘀咕,自己平时一枚铜钱都要分两半花的,今天咋那么大方?但他也只当自己喝酒上头,没有多想。 龟儿子的,喝酒真他妈的误事! …… 赵怀安哼着小曲,脸上带着酒红,带着豆卢三他们到了自家营帐。 这会,赵六他们都聚集在营地外,陆仲元他们几个牙兵正教他们横刀和弓箭。 看到赵怀安哼着小曲回来了,赵六是气得跳脚,暗骂: “这瓜怂肯定是在豆胖子那边大吃大喝了,让额们在这里吹冷风,真该死。” 想着这个,赵六示意陆仲元他们继续教,然后自己跑了过来。 雪在昨天就化完了,弄得营地是一片烂泥,赵六踩着草鞋,蹭蹭蹭就过来了。 赵怀安给老六招了招手,然后对旁边的豆卢三道: “三,就送到这吧,回去给你们郎君说声好。” 豆卢三恭恭敬敬给赵怀安行了礼,然后让宾客把担子和车都放在了地上,就返回了。 和自家郎君又悔又哭不同,豆卢三虽然觉得郎君给的东西是有点多了,但还是觉得值的。 他觉得这位赵郎君很豪气,待人也没有架子,武艺也好,为自家郎君交了这么一个兄弟感到高兴。 同时他也觉得自家郎君长大了,以前性子还颇吝啬,没想到这么多东西眼睛都不眨就送出去,看来郎君没准真有机会兴复家业呢。 带着这份憧憬,豆卢三脚步轻快,带着一众宾客返回了营地。 …… 赵六气势汹汹的来,赵怀安大手一挥,冲那些还在训练的门徒和义子们呼喊: “来,杀猪吃肉!” 接着,一众人欢呼雀跃,连牙兵们看到那车酒肉,也拍手叫好。 赵六这会也没了脾气,咧着嘴吩咐老墨他们埋锅做饭,又让牛礼他们架柴生火,然后喊周德兴、陈法海、郭从云三个壮汉,一起杀猪。 最后,三个壮汉加一个老六,联手都没摁住这头肥猪,还是韩通带着钱铁佛和韦金刚一起,才杀了这头肥猪。 整整放了一桶猪血,老六冲那边的赵怀安喊了一句: “赵大,这口猪肥得很,够咱们吃了,羊就先放着吧。” 但赵怀安豪气挥手,说: “不,都杀了,一会我去大营喊老岳他们一起来,还有老李那边几个忠武军的好汉,肉要管够!” 赵六明白这会要和李师泰那些忠武军搞好关系,也就依了。 就这样,众人是杀完肥猪,宰肥羊,在众人欢呼忙碌中,赵怀安忽然一喝: “呀呀呀!” 赵六他们刚扒完羊皮,猛然听到这唱,那是齐齐一抖,皆茫然地看向赵怀安,不知道赵大又是发哪门子疯。 而赵怀安见吸引了众人目光,借着酒意,开始拿手起范,只见他一掀袍子,起脚就是京剧武生的大台步,然后哼道: “呀呀呀,烹猪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锵锵锵!” 众人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台步,听到赵大气势十足的唱腔,纷纷叫好鼓掌,尤其是那四个五寸丁都把手掌拍红了,给足了赵怀安情绪价值。 赵怀安高兴极了,果然当你发疯的时候,能有一群人陪你一起发疯,那是真快乐。 他大手一挥,对大伙道: “生火,今个咱赵大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这帮人看看,什么才是好手艺。” 接着又是一阵阵欢呼声,直让附近营地的土团们侧目。 啥家业啊,又吃肉又喝酒的! 呜呜呜,真羡慕。 …… 赵怀安让赵六去大营喊鲜于岳等人,然后就开始炮制猪肉和羊肉,羊肉还是烤,但猪肉就打算做个红烧肉。 别看在后世弄个红烧肉很简单,但在这会,还真不好弄。 赵怀安让老墨他们帮忙垒了个灶台,然后让牛礼去豆胖子那边借口大铁锅,他们之前炖猪肉的时候就用的那口,顺便邀请豆胖子晚上一起来这吃饭。 牛礼会汉话,这段时间收拾得好,也开始带人,所以待人接物都有很大长进。 搞定灶台和铁锅,还有两个难的,那就是红烧肉必备的酱油和白砂糖这会都没有,是的,大唐竟然没有红酱油,这你受得了? 赵怀安这会是弄不到酱油了,但他倒是弄到了一瓮豆酱,这是之前和营地前头的老方换来的。 弄猪油把这豆酱炒一炒,勉强也能挂个色。 至于白砂糖,这会只能用蔗糖代替了。也就是在川西,有蔗糖,但也是非常昂贵的,可以说赵怀安做这顿红烧肉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料理完这些,老远就听到豆胖子的声音了,他带着一辆大车,上面除了那口大铁锅之外,还有一些菜蔬,甚至还带了两个厨子。 赵怀安忙得很,没空招待豆胖子,就让他和小孩一起玩,然后就招呼那两个厨子,开始让他们打下手。 不一会,鲜于岳带着任通、宋远过来了,虽然有几天没见,但鲜于岳的热情丝毫不减,看着赵怀安在忙活,招呼了一声,然后找地方坐下。 而那边豆胖子看鲜于岳眼熟,推开吵闹的四个五寸丁,靠了过来。 就这样,豆胖子和鲜于岳聊了起来。 赵怀安抽空看了下,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反正鲜于岳挺高兴的。 正扭头开始烧灶,忽然听到豆胖子在那鬼叫: “赵大,你算是有口福了,鲜于郎君带了一瓮高昌葡萄酒,啧啧。” 赵怀安撇了撇嘴,暗道: “我还喝过张裕解百纳呢!我说什么了吗?” 看不得老祖宗们少见多怪,赵怀安开始奋力炒起菜来。 这铁锅送过来的时候,赵怀安才明白为什么这会没人炒菜了,这锅这么厚,炒啥都炒不熟,为此,赵怀安还专门让老墨起出一方木炭,这是他们前段时间挖窖烧的。 添了木炭后,火力果然旺了不少,做这顿饭是真不容易。 等赵怀安这边挂油的时候,李师泰他们过来了,除了之前说的王建之外,他又喊上了突将的赵怀义和谢再兴,还有保义军的孙传秀,都是赵怀安认识的。 大伙一来,就要帮忙,然后就被赵怀安给赶走了。 那边羊已经腌好了,赵怀安让李师泰他们将羊架在火塘上,然后让他们摇。 烤羊肉是这些军汉的拿手手艺,尤其是那个王建以前为了一口烤牛肉,都敢去杀牛的,本身烧烤手艺一点不差。 就这样,这些个军汉围在热烘烘的火塘边,边摇羊肉边开始吹牛。 就这样,日头一点点沉下,肉香越发浓郁。 整片营地都隐约骚动,这些土团们在帐篷里是抓耳挠腮,口齿生津,恨不得杀了赵大,这人是真该死! …… 时间差不多了,当红烧肉揭盖后,蒸腾着的肉香气迅速飘过所有人的鼻腔,甚至连一开始都漫不经心的鲜于岳都忍不住咽了口水。 咱这二弟做的肉也太香了吧! 赵怀安从来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他让孙泰带着部曲、伴当、铜山众们拿碗来装肉,然后给营地每一个帐篷分一碗。 孙泰他们之前和营地里的其他土团也混熟了,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去送肉了。 再然后,这些帐篷又爆发一阵阵叫好声,当然也有几句不和谐的,是在骂为什么自己这碗怎么少。 赵怀安一看回来的,有几个嘴巴上的油都没抹掉,就知道是这几个小子偷吃。 瞪了他们一眼后,赵怀安又装了一碗肉,让他们给人家送去。 咱赵大差这点肉?丢了爷们的人! 且不管没出息的小子们,赵怀安看向鲜于岳,李师泰他们,吆喝一声: “起锅,出肉!” 营地中央,三块大木板已经整齐摆好,一盘盘红烧肉码好端上,整头烤羊被摆上了案头,各色时令蔬菜烫好了用陶盆装着,土酒、葡萄酒在这里没有高低之分,都被公平地倒在大伙的酒杯里。 随着,赵怀安一声令下: “兄弟们,还等什么,开造!” 于是,一手抓起肉,一手举着酒,男人们吃牛到了通宵。 这是赵怀安来大唐吃的第一顿红烧肉,也是很多人这辈子吃到的第一顿。 它不完美,但真香! 可欢乐从来都是短暂的。 当夜,鲜于岳悄声告诉赵怀安,中军议定,三日后出战。 第三十四章 :殊功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大军三日后出战,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赵怀安的军功定下了。 原来赵怀安到邛州大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把之前缴获的吐蕃首级报功上去了,现在经中军司曹勘验无误,特发赏赐。 不过一开始赵怀安并没有多高兴,因为他觉得是理所应当的,毕竟立功受赏不是天经地义嘛。 不过这也算是提振小团队凝聚力的好消息,所以他还是“高兴”地把受赏的消息告诉了众人,果然大伙是一阵欢呼。 甚至陆仲元那几个牙兵,更是侧目,心里更确定赵怀安背景深厚。 赵怀安那会光顾着吃酒,没注意到这些,直到当夜鲜于岳宿在赵怀安帐篷里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事办下来得多难。 鲜于岳人情练达,帮人的时候,一定得让对方知道这个忙是怎么帮的,不然这忙就白帮了。 晚上吃酒的时候,鲜于岳看赵怀安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这事一窍不通,所以晚上两人抵足长谈的时候,他才把这事细细讲出。 原来赵怀安之前将事情想差了,他以为唐和吐蕃是数世死仇了,就以为吐蕃首级是军功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大概在五十二年前,也就是长庆二年的时候,唐蕃就树碑会盟,以偃兵息人,崇姻继好。 一开始唐人并不觉得这次会盟有多重要,因为吐蕃总是这样,时和时衅,大唐也习惯了吐蕃毫无信用,反复无常。 但谁也没想到,这一次会盟真的是最后一次,到现在,吐蕃与大唐已经有五十二年没发生过大规模战事了。 赵怀安听到这段的时候,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 “我就说当日突袭铜山关的时候,那群吐蕃人和傻子一样,先是冒冒失失的出关,然后晚上还能安心睡觉,甚至营地的岗哨都没留,当时我还以为是那个吐蕃胖子颟顸无能,原来原因是在这啊。” 南诏军是他们的盟友,唐军又和他们多年不战,所以那些吐蕃军只把赵怀安这些人当成了附近山棚,这才大意了,没上心。 想到这里,赵怀安还嘀咕了一下,原来还是自己不讲武德啊。 这边赵怀安嘀咕的时候,鲜于岳继续说吐蕃军功的事。 因为多年不战,所以大概是二十年前,尚书省吏部规定,除了各镇防秋期间,其余时间获吐蕃首级是不算功劳的。 换句话说,赵怀安于铜山关所获的百余节吐蕃首级在原则上是一点军功都没有的。 但微妙就微妙在这个“原则”二字。 如果是赵怀安自己去军中报赏,他肯定是一点没有,甚至还会因溃兵的身份而被军法从事。 但给赵怀安报功的是鲜于岳,而鲜于岳的背后是游弈使宋建,而宋建的背后则是节度使牛丛,所以这份军功就硬生生的被定下了。 定的原因也有理有据,虽然赵怀安是从大渡河战场溃退下来的,但溃而不逃,依旧在赶往邛州大营归建,所以赵怀安无罪。 且不仅无罪,还有大功,因为唐军在邛州前线发现了吐蕃人的军队,所以吐蕃此时就是敌军一方。而赵怀安虽不是在前线获首,但铜山关却是这支吐蕃军的后军,所以功劳比照战时。 就这样,赵怀安从原先的有罪,摇身一变为有功。 不仅有功,还是大功。 大唐军功按照三阵三获分为九等军功。 率军击败人数比自己多的敌军,为上阵;击败与与己方相当的,为中阵;击败的敌军比自己人数少,只能叫“下阵”; 然后按照俘斩数,又分为三获。俘斩敌军十分之四,为上获;俘斩敌军十分之二,为中获;俘斩敌军十分之一,是下获。 赵怀安在铜山关,以不足二十人的队伍歼灭近百吐蕃兵,按军功评定可为第一等,上阵上获。 本来赵怀安听这个大唐九等军功,还觉得挺不错的,无怪乎大唐老祖宗能威压东极二百年呢。 可当赵怀安美滋滋地想着,自己这一等功能封个什么的时候,鲜于岳来了个“但是。” 鲜于岳告诉他这不过是理论上,实际上,正常情况下赵怀安就算立下这样的军功了,也是算不到他头上的。 因为重大的立功名额是有限制的,一次击败的敌军数量如果不超过万人,那殊功的名额就不能超过十个,可想而知这战功是多么稀缺。 所以正常情况下,功劳都被有背景的先定走了,你就算立下功劳,也不会被评定为殊功。 此外,就像赵怀安自己观察到的,那就是大唐军中不仅是军队分三六九等,就是人啊,他也是分上下贵贱。 唐军明令,将士分成四等。 以前当过官和现在还是官员的,是“上资”;已经有当官资格的或者小官们的子孙,是“次资”或“下资”;而平头百姓从军,那就叫“无资”。 而非常遗憾,赵怀安留在军中的军薄显示,他的成分正是无资。 同样的军功,立功者的待遇天差地别,上资所获最多,升职最高,然后后面依次下降。 所以鲜于岳告诉赵怀安,他就算立下了上阵上获的殊功,也排不上号,就算排上号了,因为他无资的背景,那也是获得个不值钱的勋官,要想被提拔,且有的等吧。 虽然赵怀安已经知道自己有赏了,但听到军中这些规矩的时候,还是气得把拳头捏起来了。 这他妈的,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咱赵大能受得了这个气? 另外一方面,赵怀安仅剩的一点小幻想,也被鲜于岳给戳破了。 原先他还幻想过自己的身份,不说是公卿在逃公子吧,也至少是个豪门阔少,现在不过是家族在培养他,是下放历练,后面迟早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 但现实却这么残酷,他赵怀安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是大唐军中最低的存在。 这让赵怀安如何受得了,按照大唐的这个军功,他就算干死了也是白干啊。 鲜于岳还要说一些细节,但被赵怀安打断了,他听不得这些。 这大唐军中是真的太黑了。 他就直接问鲜于岳: “老岳,你就告诉我,这次到底是赏了我啥。” 鲜于岳也知道自己刚刚说得狠了,激起了二弟的性子,忙安抚道: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军中讲背景,二弟你虽是无资,但却是有背景的。” 然后他就告诉赵怀安,这一次他功按殊功计,但因为此前邛州大营已经将这批的功劳名单都报上去了,所以提拔肯定是没有的。 赵怀安一听这话,就骂了: “贼娘皮,军中这么黑的吗?之前不是对峙吗?唯一一次出击还是宋使君渡河邀战,然后不败了吗?这殊功哪来的。” 鲜于岳笑了笑,没有多解释。 赵怀安本来一脸酒意,这会都气没了,背着手在帐篷里来回踱步。 好好好,你们这帮人都是这么玩,是吧。 这仗都没打赢,功就报上去了。 这会,鲜于岳已经看出赵怀安是真气到了,连忙说了后面的话: “二弟,你也不用生气,有宋使君在,你吃不了亏。这一次你虽然无法在军中升迁,但却得了一个土团的编制,而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怀安知道自己这位便宜大哥一直想让自己起土团,但他这段时间在土团营是深刻感受到了,这帮土团的地位是真的连狗都不如啊。 不仅全部装备都要自己筹措,甚至连补给、赏赐都是一分不给的,人死了就死了,没有任何抚恤。 这样的土团那是纯纯大唐牛马啊,还是自带干粮的。 所以这会听鲜于岳又说土团,赵怀安的脸都黑了,直接抓着鲜于岳的手,埋怨: “我的好大兄啊,我赵大的好大兄啊,不能这样推弟弟进火坑啊。” 说着,赵怀安就指着外面的那群土团帐篷,长叹: “大兄,你望望外头那帮人,他们那些人的铁甲加起来都没我多,一旦开战,这些人就是垫刀口,填堑壕的命。我赵大也不算立多大功吧,但立功了还做这样的土团,它合理吗?“ 这里幸亏没有土团营的人,不然一定会这句话冒犯的。 但鲜于岳压根没想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他在听到赵怀安喊自己“大兄”的那一刻,立马就意识到赵怀安要求他办事了。 他早就发现了自家二弟,那真的是有事喊大兄,没事呼老岳。 果然,刚刚还怒容的赵怀安,这会竟然直接就哭了,甚至鼻涕都挂了出来,看得鲜于岳恨不得直接替他擤掉。 赵怀安滚着眼泪,一抬头,把鼻涕吸回去,然后委屈道: “大兄,你把我拉回黎州军吧,我听说了,咱老帅就在军中,你让我和他见一面,我带着兄弟们重建黎州军。” 赵怀安实在是太委屈了,大唐老祖宗们是真的心黑,哪有立功了还送去填线的,他现在就想进正规军,那样安全才有保证。 但鲜于岳一听这话,面色古怪: “二弟啊,你既然知道黄刺史就在军中,那为何不见他招你入营呢?” 赵怀安愣住了,是啊!为啥不招咱呢? 第三十五章 :土团 此刻看着老岳笑得和狐狸一样,赵怀安内心越发苦涩,颇自我嫌弃: “还能为啥?不是因为咱人微言轻?黄刺史看不上咱这点人?” 鲜于岳笑了,摇头道: “二弟,那黄景复一战而败其军,回邛州的时候就剩了四个牙兵,你这虽然也是乌合,但少说也百十号人,甲械精足,如何看不上?” “告诉你吧,黄刺史早被监军使周老公给拿下了,这回是生死难料,所以你想回黎州军,怕得陪黄刺史走一遭了。” 赵怀安傻眼了,这当领导的手段这么黑的吗? 老六跟他说过,他们那位黄帅真是好人,不仅对他们乡党好,在黎州也没盘剥地方,不然也不会军饷没发出来。 而且论战事,这黄景复也打得不差啊,以千人之军狙击数万南诏军十余日,还曾大败过对方一次,最后虽然覆军,那不是因为西川援军没来嘛。 赵怀安觉得换任何人来,都不会做的比黄景复做得更好了,但就这样也要被拿下? 老六还挺爱自家老帅的,最近老提回去的事,现在要是知道老帅被拿下了,怕又要吹一首了。 说来黄帅也是咱赵大的老领导了,一听就这样被拿下了,心情也非常复杂。 哎,军中险恶啊。 不过老岳说的这监军使又是谁啊。 赵怀安这个人有个优点,那就是他很敏锐,总能发现谈话的重点,刚刚老岳说的监军使就是赵怀安从来没听到的人,就问老岳这所谓的周老公是何人啊? 鲜于岳被问到这个的时候,颇为踌躇,他让一直守在帐外的赵六再远五步,不让别人听到后面的谈话。 然后他才和赵怀安说了一些更深层的,也更接近权力中心的事情,而这些是他很少主动谈的。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整个川西藩镇的权力实际上分为三个中心,分别是节度使牛丛,监军使周从寓,还有川东大将颜师会。 颜师会这个名字,赵怀安在李师泰那边听过,知道就是这人卖了宋使君,现在一听,没想到竟然是三巨头之一啊。 赵怀安这边想着,鲜于岳继续说这三人的情况。 节度使牛丛的靠山是神策军中尉田令孜,此人是新皇帝的潜邸旧人,算是宦官中的新贵,而监军使周从寓则是老牌宦官世家杨家的人。 当年周从寓做监军小使的时候,他的监军使就是现在的枢密使杨复恭的父亲。 赵怀安听到这个,愣了一下,不确定道: “大兄,我要是没理解错,就是这些人都是太监吧,他们也能有儿子的?然后还形成宦官家族了?”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自艰难以后,国朝之贵,全在北司,谁能走到老公们的关系,谁就能一飞冲天。 他知道赵怀安对李德裕颇有好感,就说了一个秘辛。 当年李德裕节度西川的时候,专门加征地方三十万缗来贿赂当时的西川监军使王践言,后来王践言做了枢密使,李德裕当即做了宰相。 听了这个事,赵怀安忍不住啧啧嘴,没想到干了不少实事的李德裕,也有这样一面,看来真的是先会做人,后才能做事啊。 此刻,赵怀安对大唐这个权力场有了更深的一点感悟。 看着赵怀安在深思,鲜于岳很满意,他就是要让赵怀安了解这些,之前他不说这个,是因为赵怀安还不需要知道。 但现在宋使君明摆着将赵大当自己人了,所以他得把其中利害讲明白,不然那就害了二弟。 他继续告诉赵怀安,正因为北司权贵,但这些人又没有子嗣,空有权力却无法继承,所以就开始收门徒、义子,结成家族。 而那杨家就是这样的宦官家族,几代人都是北司第一人,本来这一次也应该是的,但偏偏出了个田令孜,顶了杨复恭的位置,做了神策军中尉。 所以,田令孜这个北司新贵就和老牌权贵结下了梁子。 而这反映到西川,就是节度使牛丛和监军使周从寓不睦。 赵怀安明白了,指了指自己: “所以咱是节度使的人?” 鲜于岳瞥了一眼赵怀安,自嘲笑了句: “你大兄我都不是节度使的人,你我勉强算是宋使君的人,而宋使君与节度使因为那颜师会的关系,勉强是盟友。” 赵怀安不懂了,听老岳这话,那颜师会很牛啊,还得宋使君与节度使两个结盟才能抗衡人家呢? 他不懂就问: “那节度使背后都是田太监了,还怕那个颜师会啊。” 鲜于岳忽然严肃了,非常认真地对赵怀安说道: “二弟,你平时胆大包天没问题,反而还是你之长,但有一点,一定不能在宦官老公们面前表现不逊,切记。” 赵怀安撇了撇嘴,不多说什么。 鲜于岳见赵怀安“听进去了”,就解释: “节度使其实并无多少威望,一直压不住本藩的豪门、军将,而那颜师会的父亲,四年前参加成都之战的时候,就权川西节度使,帐下多有军将入了幕,所以后来他移镇川东,颜氏依然在成都门生遍布,威望深厚。” “更不用说,现在颜师会手上的川东兵拥兵八千,是大营第一兵多的,此外,其父所在的川东又比邻川西,再加上和他同气连枝的一帮乡党,遂横行无忌,目无余子。” 说到这个,鲜于岳还看了一眼赵怀安,提醒了一句: “当然,因为宋使君的缘故,你算是得罪颜氏了,那颜六郎被你一番折辱,这会连中军都不呆,已跑到颜师会的大营了。” 赵怀安甩甩手,表示毫无畏惧。 鲜于岳看赵怀安这副嘴硬的样子,颇是喜爱,觉得二弟赤子之心。 但其实他不知道,赵大是真不在乎什么大宦官田令孜,还是这个小军头颜师会,对他来说,不行就跑嘛,多大的事。 不过,这也是现在想的事情,他反而开始好奇颜师会出现这川西的目的了,他老子都是川东节度使了,还跑来川西受人气? 所以,赵怀安当即问了句: “这颜氏有想法?” 这下子鲜于岳愣了一下,他举起大拇指,夸了一句二弟,然后点头: “没错,那颜氏野心不小,要染指川西。所以这才是节度使和监军使结盟的原因。” 这一句话,赵怀安听明白了。 其实在赵怀安看来,鲜于岳说得错综复杂的,但在他这个权力场中滚过的人看来,事情非常简单。 那就是颜氏父子要做两川的土皇帝,而那个牛丛和周从寓那个太监呢,虽然因为派系不同有矛盾,但那个算是人民内部矛盾。 但颜氏父子要图谋川西了,对他们来说就是敌我矛盾,所以这两人是又合作又对抗。 而中意自己的宋使君,应该算是比较中立的一派,因为他的根基是当年他叔父宋威留下的千人忠武军,本来谁都要拉拢的。 但因为他叔父和颜氏的矛盾,又被那颜师会卖了一次,这就只能和节度使结盟了。 懂了,不就这样嘛,那老岳还一副瞧不起自己的样子!咱老赵遇到的诡计多端,说出来吓死你,哼! …… 要不说赵怀安敏锐呢? 因为这回鲜于岳真的在小觑赵怀安,倒不是针对赵怀安,而是针对像他一样的所有下层子弟。 刚刚赵怀安表现出了一点政治嗅觉,但在鲜于岳的内心中,也就是这样了。 因为权力斗争中,信息的掌握才是真正核心的。 但像赵怀安这样的底层出身的,去都没去过长安,也没个朋友混在两司,如果不是有鲜于岳这样一个结拜大兄,这些藩镇最上层的争斗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也只有鲜于岳这样根结西川的豪门子弟,才得以知道这些上层的人际网络,所以他们才能在关键时刻站好队,跟对人。 其实鲜于岳并没有和赵怀安说,那就是为什么他会投到宋建的一派。 正是因为他从家中得到消息,长安北司内部的权力斗争已经分出胜负,最后的胜利者正是那位阿父田令孜,而那位老牌出身的杨复恭已经被夺了枢密使的职位,被贬去蓝田养马去了。 而这反映到成都三巨头的斗争中,监军使周从寓直接出局,而剩下的牛丛和颜师会,对于本土出身的鲜于岳等人来说,并不是好选择。 相反,有兵力,但又中立的宋建更合适,他们这些成都豪族子弟正需要宋建顶上去。 鲜于岳的确把赵怀安当自己人,但他们这些豪族子弟,不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对任何人彻底敞开心扉,因为他们肩上背负的是整个家族。 …… 鲜于岳将整个军中的情况说给赵怀安后,就是告诉他,以赵怀安现在的实力,进了军中,人家颜六郎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赵大。 反而是在较为独立的土团中,赵怀安才更有发展。 土团虽然没编制,也地位低,但有一点特殊,那就是这是直属于节度使的武装,换言之,除了节度使牛丛,他们这些土团不需要听命军中其他人。 这下子赵怀安算理解鲜于岳的良苦用心了,但他还是颇为忧伤道: “哎,这入了土团,即便不被颜老六弄死,也要被南诏人弄死。不过这样也好,等死,死国可乎!” 说着,赵怀安又站了起来,一副要为大唐为国死难的悲壮样子。 鲜于岳被逗乐了,也不理会这句话的大逆不道,笑着告诉赵怀安: “宋使君花了那么大力气,可不是让你去填线的,放心吧,明日你就知道了。” 说完,鲜于岳打了个哈欠,碰到木塌就睡着了。 看着老岳睡得香甜,赵怀安恨不得一脚踢醒他,喊他起来尿尿。 但想了想老岳为自己的事也忙前忙后的,也真不忍心,只能留下自己一个人辗转反侧。 这是赵怀安来大唐的第一个不眠夜。 第三十六章 :告身 赵怀安醒来的时候,鲜于岳已经回去了。 对此,赵怀安也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其实他知道很多,在铜山关的时候,他就知道鲜于岳没和自己全交心。 之前鲜于岳审讯那个吐蕃贵族的时候,孙泰就在帐篷里,他听得懂吐蕃话,所以知道这个吐蕃贵族告诉鲜于岳,这成都有南诏人的内奸,而且地位非常高。 但这一点,鲜于岳就没和赵怀安说过。 这一次也是一样的,虽然鲜于岳说了很多,但依旧没说为什么他会加入到宋建的军中,他是和自己一起救的宋建,但鲜于岳靠近宋建也太快了。 据老六和他说的,鲜于岳已经做到突将都将了,手底下五百多精锐,在突将系统中已经是中高级军将了。 但这些消息,他竟然还是从老六那边知道的,而老六是和任通吃酒的时候听到的。 而且还有一点,也是赵怀安一直弄不明白的,那就是宋建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别说什么救过命,对于他们这样人,这种东西最虚了。 非得是有什么事情,一定是他赵大来办,而且是要作为土团这个身份来办。 昨夜他失眠正是因为这,他真的很想问鲜于岳一句: “老岳,我赵大何德何能能得宋使君看重,能得闻这些节度使、监军使、川东大将的权力秘辛,这和我赵大有什么关系?” 但赵怀安忍住了,因为他怕问了,最后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虽然鲜于岳对自己有很多隐瞒,但赵大很清楚的知道一点,那就是他这位结义大哥没害过他一点,反而是为了他费心费力。 就只说一点吧,鲜于岳已经升到突将都将了,管个五百人,平日得多忙?他赵大就管个营地百余人,都累得不轻,更不用说老岳了。 但就这么忙,他一喊老岳来喝酒,甚至都不是亲自去喊的,人老岳就来了,还和他睡一个榻上,这是真把他当兄弟。 赵怀安在后世历练那么久,待人处事就学会了一句话: “小事要糊涂,大事不糊涂。” 鲜于岳的部分隐瞒是小事,所以赵怀安选择了糊涂。 哎,咱赵大来到大唐当真是如履薄冰啊,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到对岸。 就在赵怀安想着时,外头忽然传来赵六的喊叫: “赵大,快出来啊,大营的赏赐下来了。哈哈,咱们发财了!” 这个时候,赵怀安才想起来,昨夜老岳说了,他的赏赐是今天下来,没成想是来得这么快。 随着老六在外头一声大喊,外头顿时喧闹起来,赵怀安连忙穿好衣服,随意用毛巾洗了把脸就掀帐出来了。 …… 赵怀安一出来,就看到赵六正指挥着五寸丁们和铜山众搬运一辆辎车的物资,后头还有十几辆大车,一路排到了营地外。 看到赵怀安出来后,赵六指了指赵大,然后和旁边的两个两个黄圆袍说话。 然后那两人就径直走向赵怀安,其中一个头戴黑色幞头的,腰间带了个铁制小印,走的时候一颠一颠。 此人走来后,微笑着对赵怀安抱拳: “见过赵郎君。在下仓曹吏王铎,特来送辎重、甲仗二十车,这是册薄,赵郎君你这边清点一下,没问题就画押。” 这王铎说完,另外一个戴武弁的圆袍武人,也抱拳说道: “赵郎君,不,赵都将,这是你的告身。” 听到王铎介绍自己的时候,赵怀安难免多看了两眼,只觉得有眼缘。 但更多的,他还是看向了那圆袍武人递过来的四尺大小,厚如钱币的麻纸。 这个就是朝廷的告身? 喜不自禁的赵怀安接过那团麻纸,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段字: “维乾符元年,岁次甲午,十二月甲午朔,十日癸卯。皇帝若曰:于戏!夫旌贤表善,盛朝之令范;酬勋奖绩,明主之隆规。咨尔赵怀安,世传忠义,家积仁风。性禀刚方,材兼勇毅。当此四方多事,南诏纷扰之际,尔能奋身而起,纠集义旅,保境安民,屡建殊勋。每临战阵,奋勇无前,其志可嘉,其行可尚。今特授尔为土团校尉,赐号“保义都”。望尔益加勤勉,统御有方,抚麾下之众如臂使指,御贼寇之扰保境宁民。克展长才,以副朕望。可土团校尉,主者施行。” 然后下面是各中书、门下、吏部、各经办人的姓名,在当中,赵怀安清晰的看到了川西节度使牛丛和先锋游奕使宋建的姓名。 黄麻告身上的字,赵怀安大部分都认识,即便不认识的,也和后世的简化字差不多,稍微琢磨也能看懂。 所以当他看到这封告身上竟然还有皇帝若曰,一激动,忍不住问那圆袍武人: “哈,这是圣上特赐吗?” 这下子圆袍武人和王铎都忍不住大笑,不过他们两人的家门也是寒微,第一次拿告身的时候也是这样受宠若惊,所以也大哥不笑二哥。 他们告诉赵怀安,这种告身上的话都是统一格式的,只是表明这份告身是朝廷允许的,这里面其他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节度使牛丛的花押印,有了这个,这告身才有用。 听了这话,赵怀安就明白了,合着这告身就是个标准模版,就换了个他的名字。 赵怀安看这圆袍武人壮硕,抱拳: “不知这位大兄如何称呼?” 这圆袍武人笑吟吟的,抱拳介绍: “某家川西牙外军虞候判官任从海。” 赵怀安也不是白丁了,这段时间也对军中的各品军将都有了解,知道虞候是军中管军纪的,和后世军法官一样,位高权重。 虽然虞候判官只是虞候下面做事的,但也不容小觑,于是赵怀安拱手称赞: “任虞候有为了。” 任从海听了这话,忙笑道: “可不敢称虞候,就叫咱任大吧,真说有为的,还是赵大你啊,你可是宋使君特进给节度使的,就这份告身,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赵怀安听了这话,心里一动,嘴上依旧捧道: “任虞候有为,做那虞候不是迟早的吗?这样,任君,王君,你我一见如故,不如且一起吃酒,咱们好好联络联络。” 花花轿子人人抬,任从海听得高兴,也有心要和宋使君的红人搞搞关系,所以欣然同意,但边上的王铎却摇头,说还是把军械、辎重都清点好,再说吧。 任从海撇撇嘴,不再说话,而赵怀安也自无不可,看着那边王铎清点辎重,暗道: “这位王君是个做事认真的。” …… 在王铎和赵六那边点算辎重时,任从海正和赵怀安说话。 任从海告诉赵怀安,这些装备、辎重大概就是百人左右,虽然赵怀安这个军号有五百人的编制,但剩下的需要自己想办法。 赵怀安刚刚也看到了告身上给他下的“保义都”的军号,心里正不解,忙问: “老任,这保义军不是有了吗?为何还给我一个这样的军号。” 赵怀安就是这样,第一次叫任君,第二次就敢叫老任。 任从海本就有心和赵怀安结交,他知道此人建了这保义都后,此后在军中也多少是个小军头了,而自己虽然靠近权力中心,但手下却没什么人。 所以任从海听赵大喊自己“老任”不仅不生气,还亲近解释: “你说的那保义军我知道,那不过就是粗野乡夫,和你这可不一样,你部虽不入兵册,但却直属于节度使幕府,一应钱粮比照百人照发。是那些人能比的?” 说完这话,他还咕哝了句: “更不用说,此一战,那保义军在不在还另说呢。” 后面这话,太过于含糊,赵怀安没听清,也不好再问,于是就问任从海这钱粮是什么意思。 经过任从海一番解释后,赵怀安大概明白了,也就是他这个土团和别人的土团是真不一样。 保义军、慕义军现在就和山棚没区别,只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军号,而豆胖子他们这些土团更像是豪强武装,是艰难以后才兴起的。 但无论哪一种,他们都属于自带干粮的乡勇,是不入朝廷编制的。 但赵怀安这支有军号的土团则不同,他更像是开国时期的产物,是直接隶属于刺史、州牧的地方武装,虽然不隶军籍,但一应装备供给都是按正规军发的。 琢磨出这个味道后,赵怀安越想越古怪,合着他现在就是那种没有编制的合同工啊! 我在大唐做合同工? 这边赵怀安还在想的时候,那任从海又补了一句: “对了,赵大你这支是本道的,所以只能领一份饷,这个我要和你提前说啊,别到时候闹。” 听了这话,赵怀安愣住了,这任大什么意思?难道还有领双饷的? 任从海看不得赵怀安眼皮子浅,告诉他,别说双饷,像忠武军的那些,都是拿三份饷的。 然后他就给赵怀安解释,像忠武军这些外镇兵来川西是防秋的,所以要先领一份出界粮,然后到了地方后,遣返的时候还要再给一笔资遣粮,而在这个期间,他们在老家当地藩镇,还要再给他们发一笔。 这三份一加,就是三份粮了。 听了这话,赵怀安是真的惊到了,没想到大唐这么人性化啊,这出差一趟都是给三倍工资啊! 说着,赵怀安当着任从海的面感叹了一句: “真仁政啊!” 这一句话说的任从海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暗骂: “这赵大真是个土锤。宋使君怎么看上这粗汉的。” 此刻赵大全然不知道,自己又闹笑话了。 第三十七章 :换装 本来任从海已经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因为赵怀安说的那句仁政的时候,直接让他破防了。 因为这赵怀安是真的土锤,连当年德宗时期的泾原兵变都不知道。 当年要不是那帮泾原丘八,因觉得出界粮少了,给的布粗了,就哗变作乱,国朝也不会到这个份上。 虽说天下遍地藩镇,但藩镇和藩镇也是不一样的,如河北等地,那些纯是土皇帝,然后中原和东方的,以前也横,但被朝廷打服了,所以也听朝廷的话,即便听得不多。 但川西和南方诸藩镇却不一样了,他们虽是藩镇,但实际上都是朝廷直管,朝廷的权威一直都在。 所以像任从海这样的川西藩镇的低级武人,心还是向着朝廷一边的,虽然不多,但也有那么一点忠君爱国的心在的。 在他看来,就是这个出界粮把外藩兵娇惯的不像样了,打是一点不能打,待遇是一点不能差。 就这烂制度,这赵怀安还说是仁政,真是让任从海破防了。 但任从海这边不想理会赵怀安,可偏偏赵怀安求知若渴啊,他是不懂真问: “老任,你说这出界粮到底是啥?” 任从海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赵怀安,合着这赵大是不懂啊。 这黎州兵的牙将都这么差的吗?真是他遇到过最差的一批武人。 他砸吧了下嘴,哼了声: “这话说多了,口渴,还是得有东西润润嗓子。” 赵怀安哪里不知道这些大营过来的都想喝酒,忙喊那边在帮忙的老墨: “老墨,去我帐里拿葡萄酒来。” 老墨正陪着老六记帐,听了这话,忙跑了回去,不一会就拿了一瓮酒带了两个杯子。 赵怀安看了一眼,忙喊道: “去将那金杯拿来。” 老六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那边的任从海,然后又钻了回去,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拿出了一盏金杯,那是赵怀安从铜山关的吐蕃贵族处缴获的。 赵怀安接过酒,然后将金杯塞在任从海的怀里,接着给他满了一杯: “老任,这金杯配美酒,正当听你一番高论啊。” 任从海手里婆娑着金杯,感受着上面的雕花,是真的爱不释手,他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一下,说道: “可这金杯虽好,就怕吃了这一盏就没了。” 赵怀安作色,搂着任从海的肩膀,情真意切: “老任,说什么话,这杯子就是你的啦,以后想喝随时喝。” 这小子,任从海哈哈大笑,接过满是葡萄酒的金杯,一饮而尽: “赵大,我看好你,你能做大事。” 赵怀安撇撇嘴,打他看任从海的第一眼就知道这老小子是个贪财的,现在一看,他果然没看错人。 这金杯他缴获回来后就一直没用过,就现在的融金工艺,里面指不定夹杂了多少铅、汞重金属呢,拿这个喝水那不是嫌死得快? 既然这老任爱,那就送他了,反正这老小子日后必有“厚福”。 这边任从海捡了个大便宜,心情开阔,再不嫌弃赵怀安土锤了,对他的问题是知无不答。 他告诉赵怀安,这出界粮啊,说到底就是朝廷出钱粮,让各藩镇出兵打仗。 而藩镇的军队平日在藩镇的时候,是由藩镇地方供养,可一旦出了镇了,一应开支全部都是朝廷负责。 也因为藩镇出兵,待遇是平时的三倍,所以凡藩镇抽队,各个是踊跃积极。 就像现在的邛州大营,外藩兵有兖海军、神策军、博野军、川东军、忠武军、凤翔军六支,这些都是由朝廷直接补给的。 然后剩下的就是由川西幕府直接供给,其中就包括了赵怀安这边的百人编制。 因为这盏金杯,任从海给赵怀安支了一招: “你以后要想补军资,不妨招几个外藩兵,然后将他们隶在行营,这样他们就可以从朝廷那边拿钱粮,然后你再和外藩二八开。” 赵怀安愣了一下,问了个傻话: “我八他二?” 任从海看赵大像个傻子,哼道: “还你八呢?就你那二,也是因为上头有宋使君,你能走忠武军的关系,不然你就是只要一,都轮不到你。” 赵怀安是理解到大唐军中的黑暗了,刚刚这任从海还一副为国为君的样子,转头就开始挖朝廷的墙角。 不过在赵怀安看来,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 …… 这边,正当赵怀安琢磨怎么和李师泰再吃一顿酒,说说这个事的时候,那边赵六已经和王铎过来了。 清点完物资,赵六的嘴角一直没压住过,他把册薄递给了赵怀安,然后指了指王铎,夸道: “赵大,这位王君是实诚人,运来的物资都顶好,额们得好好和人家吃一顿酒。” 赵怀安哈哈大笑,他就爱组酒局,他一直信奉,酒到位,人到位,那事就到位了。 这边刚吩咐赵六去整一盘席面,赵怀安就拿起了册薄看了一眼,只看了前几行,他手就一抖。 只因为上面写的: “铁铠三十领、皮甲四十副、战袍四十领,长枪百条,牛皮长盾二十面,马军团牌四十面,弩二十张,弩弦四十条,弩箭两千支,牛角弓百张,弓弦三百条,弓配箭三千支,射甲箭四百支,弓袋百副,横刀八十口,陌刀二十口,铁箍木棒二十根,马军斧钺、铁骨朵四十只,套索二十条。” 只是这些,赵怀安就惊住了,这是百人的装备?大唐老祖宗打仗都是这么富裕的吗? 他自己辛辛苦苦攒,才攒多少,现在一个收编,光这些就比得上他的家当了。 好啊,好啊,老宋是真爱我,老岳也没骗我,这是真大礼啊。 册薄上的内容还没完,还有一些旗帜、金鼓,这些都是赵怀安所需要的,之前没这些东西,他连队伍训练都做不到。 除了这些军备,还有一些服装帐篷,什么布袄子、黄衫、末额、麻鞋,草鞋、布靴、绵袴、长衫、幞头,都是按照百人份补给。 然后还有帐幕、锅、马盂、麸袋、刀、锉、钳、钻、砺石,这些辎装,更是人均四五件。 不仅是这些物资,大营还送来了一些大牲口,不过并没有战马,都是一些驮马、驴和骡子,拢共二十头,负责拉那二十辆辎车。 对此赵怀安还是很不满意的,他可知道川西不缺马,这些年和吐蕃茶马贸易换回的马匹少数几万吧。 也不知道老宋抠什么,这么多东西都给了,还差十几匹战马吗? 哼! …… 赵怀安将整个册薄都看完了,就发现这些东西,不仅是武器装备,还涵盖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合着大唐的军队真的是一个家啊,大家一起合伙过日子。 赵怀安忍不住了,直接跑到辎车那边,掀开覆在上面的干草,拿起一双步靴比划了一下,然后扔给赵文忠: “来,都把鞋换上,衣袍这些直接换了,咱们这一次是发财了。哈哈。” 辎车来的时候,韩通他们和牛礼那些铜山众就已经眼巴巴的看了,因为他们这些人是穿得最寒酸的,连双草鞋都没有。 现在一听赵怀安下令,各个争抢。 赵六看的急了,直接跳到驴车上,大喊一声: “牛礼、韩通、钱铁佛、韦金刚,你们四个站在前头,其他各管带也都站在前头,各自所属都站在他们身后,一个个来领。” 在赵怀安现在的队伍中,还没有明确的编制,但已分出各管带了。 目前并没有建编制,还是按照亲疏关系带着人。 像阿奇墨就领着牛礼带着剩下的铜山众二十五人,他们算是后勤人员,既负责做饭、打柴、也负责看护牲口辎重。 之后是赵六,他算是军中大管家,一应杂事都管,然后手上直属的有六个工匠,都是一些皮匠、竹篾匠、布匠这些匠人,目前还没有识文断字的能帮他。 然后像杨茂、孙泰、赵虎、王离、何文钦五个都是赵怀安的门徒,也是义社成员,他们是直接跟在赵怀安身边的,睡也睡在赵怀安帐篷附近。 此外,赵怀安还直接带着赵文忠这四个义子,还有之前在市场上买回来的十二个铜山郞。 他们都因为年龄较小,算是非战斗人员。 然后剩下的,就是赵怀安这个团队的主要战力了,它大概分成三类,分别是山棚、原保义军丁以及此前被俘的唐军。 山棚是由张歹带领,领着随他一起留下的六个山棚党。然后是原保义军的雄边子弟,韩通、钱铁佛、韦金刚是三个管带的,也领六七人。 然后剩下的就是陆仲元、周德兴、陈法海、郭从云四个,这四人是全队教头,陆仲元教横刀、周德兴教陌刀、陈法海教战阵队列、然后郭从云教骑射马槊。 然后这些人也各自带了七八人,也是管带。 这里面,郭从云那边最特殊,团队八匹战马有四匹在他那,队里也是此前被俘唐军中善骑的,是赵怀安的宝贝疙瘩。 现在大营给了赵怀安一个“保义都”的编制,那后面肯定是要按照唐军编制整编的。 他手下有八个管带,正好一人带一伙,然后他身边的门徒就由他直领,也算一伙,这样算下来就是九个伙的战兵编制,差不多三个伙的后勤编制。 这些加起来,勉强能搭建一个百人都的架子。 看来老宋对自己的实力很了解嘛,不多不少,给了百人的装备。 此时,赵怀安就看着八个伙还有门徒们挨个领装备,看着他们换上绛色的军袍、各管带也披上红披风,头上系着红抹额,心中难免一股豪情。 咱老赵的队伍也算兵强马壮了! 第三十八章 :编制(感谢盟主一圈一圈年轮) 当赵怀安这边喜气洋洋的时候,那王铎过来了,还带着一份册薄,上来便说: “赵都将,这里还有一份钱粮薄子,要勘验核查,也是要画押的。” 赵怀安连连说好,那边拿起刚刚随告身一起发下来的铁印,就在之前的辎重薄子上画了印,然后又拿起了这份钱粮薄子,细看。 上面记录了保义都一个月的钱粮,计土布百匹,各色杂米如粟、大麦、小麦、荞麦、大豆、小豆、豌豆、麻、黍,共计六十石。 当然这里面是按照稻米来折算的,实际上这些杂粮数量是要多于六十石的。 而当赵怀安在看的时候,那边王铎也在旁边解释。 他从各色米的折算,士兵每人一月的粮食消耗,还有钱粮薪俸一个个说起。 但赵怀安什么心算水平,他只是将这些物资一估,就说出了每人的准备耗粮数字,直把王铎说愣住了。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土团粗汉,竟然有如此了得的心算水平,心中倒有了几分好感。 但更让他吃惊的还是赵怀安后面的话,只听赵怀安思索了一句: “比照我军的待遇,我唐军士每人一年需支绢十二匹,每人一月支粟一石、一年即十二石。以市价斗粟为五十文算,这十二石就是六贯,按高价百文算,那就是十二贯,再加上,每匹绢布八百文,那十二匹布就接近十贯。换言之,养兵一年就需要二十贯钱啊。” 王铎默然,不知道赵怀安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听赵怀安说了后面关键: “咱们川西有多少兵?这一年光钱粮都不少吧。” 王铎看了一眼赵怀安,虽然摸不清他的意思,但还是解释: “兵册载,我川西有兵五万,所以按一年二十贯养军,那一年就耗钱百万贯。而我川西两税一年在一百八十万贯。当然,具体是不是有五万兵,这就不是在下能知道的了。” 赵怀安看着王铎,眼前这个军中小吏,的确有些东西。 他不过略微试探,这人就能准确说出川西一地的钱粮数字,可见业务精熟。 赵怀安也在思考这个事情。 从他这百人都的情况,他大概能看出大唐的财政情况了。 虽然不清楚别的藩镇情况,但一个地方上的军费开支占了全部收入的三分之二,那已经不能用穷兵黩武能形容的了。 然后各节度使还要豢养牙兵,这些人皆是丰给厚赐,年年大赏,这样搞下去地方藩镇能有剩下多少钱呢? 而这还是本藩镇的补给,如果再加上刚刚任从海说的外藩兵的出界费,这些人都是靠长安朝廷直接拨款,这又是一大笔钱粮。 现在的大唐,基本上是耗费全部来养这些藩镇兵,一旦出现意外,财政崩溃,大唐立即要完蛋。 这就是数据,一个国家的现状和未来全在其中。 而能从这些数据中看出危险的,除了赵怀安这样的后世人,也许就是眼前王铎这样的一线钱粮工作人员了吧。 这王铎是个人才,赵怀安忍不住就和他多聊了些,而王铎似乎并不防备赵怀安,赵大只要问了,他就答。 如朝廷那边每岁两税收入在三千万贯,其中二千五十余万贯供外藩,剩下九百五十余万贯供京师。 而这供外藩的二千五十余万贯,就是供应天下藩兵八十万,而天下户口是多少呢?几不过三百五十万,是三户养一兵。 王铎只是在说情况,却对这种情况的结果只字不提,但赵怀安却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大唐早已入不敷出,真正的危若累卵了。 想到这里,赵怀安忽然问王铎一句话: “王君可曾听过黄巢这样一位人物?” 王铎认真思索了一下,摇头。 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自赵怀安和王铎两人对过帐后,两人似乎就有了一种默契,也许是因为他们是这混沌时代少有的清醒人吧。 不过,赵怀安想了一下,也不对,大唐现在的情况应该稍微有点见识的都知道。 此前,他那位好大兄鲜于岳就和他感叹中原水旱灾情,心忧天下,而王铎这位钱粮小吏又从账目数字中看出了大唐的危局,他们每个人都在他们各自的位置,得出一致的判断。 大唐危矣! 只是对于这样的结果,清醒的人要不就不在乎,要不就是乐见其成。 而最多的就是像王铎这样沉默的,他们眼看大厦将倾,但依旧是埋着头,随波逐流。 似乎真正有心挽天倾的忠臣们,一个没见到。 不过即便大唐真的到了危亡时刻了,但也是一个长久的过程,真正让大唐走向毁灭的是那个黄巢。 可赵怀安在邛州这么多天,也认识不少人,其中也有如豆胖子这样消息灵通的,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认识的。 难道黄巢还没出世吗?那样的话,大唐可能还能苟一阵呢。 当然,也可能是蜀地消息闭塞?或许如宋使君那样的人物,可能知道黄巢吧,如果连他们都不知道,赵怀安就需要好好规划一下未来了。 有没有黄巢那完全是两个发展路径,这不能不让赵怀安重视。 赵怀安默默将寻找黄巢信息纳入了后面的优先项,然后就邀请王铎、任从海两人吃酒。 …… 那任从海此前已经吃醉了,这会迷迷糊糊的和赵怀安一边落座,菜很简单,但几人聊得很投缘。 尤其是赵怀安和王铎,聊了很多数术的技巧,甚至王铎还请教了赵怀安一道难题,就是如何测量一块不规则土地的面积,这是他们这些丈量土地的小吏最头疼的事情。 赵怀安聊得尽兴,大手一挥: “这有何难?” 说完,他就蘸着酒水手把手教王铎用微积分计算不规则形的面积。 这一手,让王铎惊为天人,他也想过不断分割碎地然后总和计算,但却从来没想过有一种工具算法,可以直接计算分割后的求和。 这一刻,赵怀安在王铎的心中,足足有三层土楼那么高。 赵大是真高! 而那边,赵怀安也没冷落任从海,他不断问任从海军中的一些情况,比如川西兵有哪些勇将,那些外藩兵战力又如何。 对于赵怀安这些提问,任从海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指了指赵怀安,戏谑道: “赵大啊赵大,你这是打探诸军,还是和一个虞候判官打探,你是何用意啊?” 赵怀安也是喝大了,搂着任从海,乜视: “老任,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都要打仗了,兄弟我不了解了解诸军战力,秉性做派,到时候上了战场,被人卖了怎么办。” 任从海不说话了,他看了一眼对面的王铎,看他这会已经趴在席子上睡了,才小声问了句: “赵大,你果然得宋使君青眼,我都是今日才知道要出战了,未曾想你都已经知道了。” 见赵海安是真的有大背景,任从海也不隐瞒了,开始将他知道的各军情况都一一说了。 尤其是说到川东军的时候,任从海意有所指的提醒了一句: “战场遇到他们了,多小心。” 赵怀安笑了笑,没吱声。 喝了一会,任从海忽然起身,对赵怀安抱拳: “赵大,多谢你招待,但今个咱老任也有公务在身,今天就到这吧。” 赵海安诧异,心想你除了给我送告身,来我这吃酒,还能有什么其他事。 但人家既然这么说了,赵怀安还是起身送任从海出帐,然后就回来准备把大伙喊来商量事情。 他看王铎喝醉了,就让老墨将他送到帐后休息,然后自己换了一处帐篷喊大伙来议事。 很快,一众门徒和各把头都猬集在了帐篷里,十几号人将帐篷挤得满满的。 人一齐,赵怀安就和他们说了三件事。 一个就是关于后勤补给这块的,现在大营送来了大批物资,这些东西必须尽快下发到各人手上,尤其是弓弩这块,必须加紧熟悉,形成战斗力。 然后是编制重整这一块,既然有了“保义都”的军号,那相应的旗帜和职位就要确立下来。 除了自己之外,原先的八个把头直接任命为伙头,然后分别赐不同旗号。 八伙分左右,为左一、二、三、四,右一、二、三、四。左厢领黑、红、青、白四色旗,旗图熊。右厢也领这四色,旗图狼。 而赵怀安自己的中伙,则是一面土黄旗,图虎。 旗帜一分,各伙所属就一览无余。 赵怀安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训练。 之前,赵海安已让陆仲元这些牙兵训练众人武艺、器械,但一直没有学习旗鼓战阵。 现在编制已定、金鼓旗帜已备,正是训练之时。 离开战还有两日,时间非常紧,好在他们人也不多,其中老兵数量占比也高,做到明习金鼓还是不难的。 把头们这会心气都很足,刚立了军号,升了官,人人感到这日子有奔头,所以皆摩拳擦掌好好干一场。 忽然,听到军帐外一阵骚然,再然后是响亮的哭声,随后更有无数人在大喊,场面非常混乱。 众人皆愕然,这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十九章:临战 赵怀安等人急忙出帐,就看到这样一副场面。 只见原先营地的空地上支起了十多杆长杆,然后一串串头颅就被悬挂在竹竿下,不远处十余具尸体身首分离,染红了这片黄泥地。 在长杆的下方,刚刚还和赵怀安一起吃酒的任从海,一脸阴鸷地睥睨着下面的土团乡夫们。 在他的两侧正有数十名甲兵高唱一句句军法: “……,泄露军情者,斩!……旗帜不正,兵器铠甲不亮者,斩!……丢失军旗、金鼓、符节、斧钺者,全队皆斩!……战失主将者,全队皆斩!” 只赵怀安出来这会,就听到了二十多条斩,不是斩犯错的士卒,就是斩全伙全队。 尤其是当杆子上悬着那些个首级,更是将这些军法渲染得冷漠残酷。 但赵怀安在听到其中一条时,却嘲讽的笑了一声。 原来他们唱着的那条军法正是: “遇到敌人围攻,情况危急,如其前后左右的邻近部队不予救助,以致被敌攻陷的,全部队处死。” 赵怀安马上就想到了那个川东大将颜师会,此人之前就卖友军,独自撤离,这种情况下,按军法不是该斩吗? 但现实呢?那颜师会照旧领着大军,照旧是军中大将。这一条条军法,对人家就是个屁。 真是讽刺啊。 这个时候,隔壁的豆胖子也跑了过来,明明是冬天,他却是满脑门的汗。 他见赵怀安出来后,连忙就奔了过来。 那双斗鸡眼内充满了慌张和恐惧,他哆嗦一下对赵怀安道: “赵大,被砍的都是几家团把头,就是在帐里赌钱,然后被抓了,那老李还喊了我去,但我因为拉肚子就没去,没想到这就掉脑袋了。” 赵怀安皱眉,问边上的陈法海: “军中赌博按军法该死吗?” 陈法海是他们当中正规军里职位最高的,之前一直做到了五十人的队将,对军法了解得非常清楚。 陈法海告诉赵怀安: “军中是禁赌博,但却不是什么大罪,只会将所赌财物一律没收,并不罪死。” 这下子赵怀安生气了,骂道: “这他娘的,那这任从海在干什么?胡乱杀人?嗯?” 却不想陈法海是这样说的: “都将,这是军中惯例,凡临战,必杀几个整肃军威。” 赵怀安愣了。 而那边豆胖子也小鸡啄米,一个劲点头: “是的,是的,刚刚那个虞候杀完老李他们后,就让人喊,后日大战,让咱们各营都做好准备。然后就开始唱军法了。” “哎,今个中午还和老李吃酒,我就上了个茅厕的功夫,老李就人头落地了,这都什么事啊。”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那老李他知道,今个早上还来给他们送了一瓮酱菜,说是回昨晚那顿红烧肉的礼。 虽然不是个直爽汉子,但人不坏。 但就这样被杀了! 赵怀安知道那老李不是因为赌钱而死,而是因为他弱,他没背景。 真正有罪的是那颜师会,但人家活得好好的。 所以他在听到豆胖子那句感叹时,直接骂道: “这是什么事?这就是这个世道!哼!” 这一刻,赵怀安深刻认识到军中的黑暗和残酷。 他看了一眼满头汗的豆盘子,拍了拍他: “豆胖子,回去把队伍好好带带,别到处吃酒了,然后把你家牲口都喂喂好,还有大车的车轮也检查检查,该换就换。” 豆胖子愣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却听赵怀安摇头: “我什么都没说,全是你自己琢磨的,但我给你提个醒,后日战场,一定要看我旗帜,跟紧我!” 说完,赵怀安就返回大帐,他看不得外头那群蝇营狗苟。 而身后,豆胖子眼泪都要淌下了,他对着赵怀安的背影深深作揖。 随后飞奔回营。 …… 杀戮带来的威慑总是非常有效。 土团营默默接受了同伴们的死亡,但却无法收敛了他们的尸体,因为他们的首级直到现在还被挂在长杆上。 明令军法后,土团营地的变化非常明显,原先的营地是没有栅栏的,现在也出现了排枪木栅。 这些木栅是用木枪架在一起,围在营幕外,另掘一重土壕围绕。 这种木栅肯定是简陋的,远不能和唐军大营立的壕沟鹿角军寨相比,但却也是一种防御了。 除了这些,营地的卫生也好了不少,此前除了赵怀安这边挖了个粪坑,其他营地都是随地屎尿,整个营地都臭熏熏的。 但现在,这些人也按照唐军军制开始挖粪坑了,显然这些人之前也是懂军队制度的。 这一变化也让赵怀安感慨,军法严酷也是有作用的。 但如果军法只能对一部分人,那这所谓的作用也不过是一种残暴。 营地的变化不仅是表面的这些,更多的是氛围的改变。 原先营地还有欢歌笑语,各土团的关系也非常松弛,但现在却人人自危,也许是对同伴的死,兔死狐悲,又或者是对不久后的战事胆战心惊,总之营地的氛围非常紧张。 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赵怀安他们都开始做战前的紧急训练。 从无数考试厮杀出来的赵怀安,有一个深刻的感悟,那就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可能就这两天的训练,就能保住一条命。 所以赵怀安亲抓训练,不仅自己带头训练,还挑拨了一批物资专门用来奖励训练突出者。 全都九个伙,按照左右两厢四伙,中间一伙的阵型站列。 然后由中伙发第一声号角,左右两番需要完成战立;吹第二声号角,各伙需要同时端枪,卷旗,要弓上弦,刀出鞘;等第三遍号角,各队同时举枪,等四遍号角,各队同时收枪,或跪姿或坐下。 如此,全都完成防守列阵。 然后就是闻战鼓,当中伙的土黄色大旗前压,鼓声响起时,全都须齐声吆喝,一齐向前进到中界线,同时高喊“杀”。 然后第二遍鼓声起,左右两厢全部冲锋,与敌接阵。如敌败退,可追三十步。 此时等中伙信号,如听到金钲声,停止喊杀,向后撤退,回到原处,散开列阵。如中伙没有鸣金,那在中伙边上的骑兵伙最先追击,各部再依次追击。 赵怀安这两天就训练这两个战术,一个列阵防御,一个主动出击,同时让全都上下都明白金鼓的含义,第一遍鼓是什么意思,第二遍又是什么意思。 就这些东西,赵怀安带着全都训练一遍又一遍。 此外,还是让大伙认旗,全都上下必须要认得两面旗。一面就是赵怀安的土黄旗,一面就是他们所属伙的队旗。 只要上了战场,就看这两面旗帜行动。旗帜进,你就进,旗帜退,你就跟着退。 而一旦阵型溃散了,就去找这两面旗,只要竖起来就奔去归队。 一个军队的训练还有很多内容,不但要让士兵们熟悉兵器、防具、阵形、指挥系统,还要练胆气、练组织性和纪律性,同时还要适应这种人员密集、条件艰苦的集体生活。 但赵怀安的时间不够,只能用这种速成的方法来训练。 而效果也不错,因为都里有三十多老卒,接近占了全都战斗人数的二分之一,所以老带新的情况,队伍很快就掌握了列阵和进攻的信号。 同时,赵怀安在这样的训练中,也将全都九伙人的姓名、性格、秉性都摸清了。 他们是赵怀安创业的基本盘,是最重要的资源,赵怀安必须要对他们的秉性有所了解。 同时,训练也是发掘人才的途径,这两天的训练,赵怀安就发现了两个不错的人才。 他们一个叫徐开道,是张歹那边的人,一看样子就是以前的山棚悍匪,此人善使双刀,是个不错的步战好手。 还有一个叫丁怀义,出自那群被俘唐军,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斥候,是除了郭从云之外善骑的,现在隶在郭从云的骑伙。 而两天的集体训练,不仅是让赵怀安熟悉了他们,这些背景不同的人也熟悉了赵怀安。 以前他们眼中的赵怀安,是大方,敢拼敢杀,做得一手好菜。 但现在他们眼里,赵怀安已经有了头领的样子,训练中有突出者,赵怀安立赏。有落后者,赵怀安自己和他们一起再训练,一遍又一遍。 此刻,保义都上下,众志成城,皆想要在之后的战事中立下殊功。 但赵怀安要想的更多,他让老六带领辎重后勤们,多做轮子,把家当能卖的卖,不能卖的就放在辎车上,然后都内的二十多头牲口也必须喂好粮食。 熟知内情的赵怀安,必须给自己留一手。 而赵怀安他们营在训练的热火朝天时,也影响到了营地的其他土团,他们也开始摆脱散漫的风气,开始作训起来。 他们当中也有不少老卒,所以操法也都是比照唐军,所以单看外面,还是颇有武德的,只是这些人的装备实在太差,披甲率太低。 这些人不是没来找过赵怀安,希望能从他这边买些甲胄。 赵怀安并没有见他们,虽然他们现在是战友,但铠甲这些东西,是赵怀安和他的兄弟们的保命之物,无论多少钱也是不会卖的。 但赵怀安却给他们指了一条路,那就是可以去大营问问。 赵怀安很确定,大营里的那些丘八,肯定敢私下卖军械,但至于这些土团乡夫们敢不敢去买,那就不是在赵怀安能决定的了。 毕竟,人还是要靠自己。 就这样,大战前的紧张弥漫着整片营地,直到十二月十二日这一天,一直沉寂的邛州大营忽然号角连营。 然后整个上午,合计两万规模,共九个军在内的唐军主力从营地中开出,遍于整条白术水北岸。 大战一触即发。 第四十章:河战 乾符元年,冬十二月十二日,白术水北岸。 中军擂鼓三百下,号角连天,数万唐军沿着白术水列阵,冲天的热气早就将寒冬驱逐,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对岸,那里是南诏军的方向,他们也在列阵。 在战场的东北角,赵怀安的土团被安排在了这里。 军中有人的确是好办事,纵然还是在土团军,但赵怀安的队伍却被分到了后线,不用当第一拨的炮灰。 望着旌旗遍于四野的雄壮大军,赵怀安的思绪回到了昨夜,鲜于岳在入夜的时候进了他的大帐,告诉赵怀安明日的战斗一定要谨慎。 尤其是要看川东军的旗帜,一旦他们有所异动,不要犹豫,立即向北转移。 其实这几天的训练,赵怀安在内心中还是想打一场的,毕竟他创业是来打胜仗的,而不是做个溃兵保命的。 但鲜于岳告诉赵怀安不要天真了。 主持此战的是节度使牛丛,此人压根不知兵,之前也是畏惧南诏人。 之所以后面斩杀了南诏使者,就是因为那南诏人在成都,竟然说是来借道的,目的是想去长安见圣上,表达他们这些年的苦楚。 这番话落在当时的监军使周从寓耳朵里,那就是这些南诏军已不是想到川西抢抢东西那么简单了,而是要带兵杀到长安。 周从寓这些人的权力和圣上的权力是一致的,所以一旦南诏人表现了这样的意图,他必须做出反击,不然他在长安的政敌一定会置他于死地。 而牛丛的选择也和周从寓差不多,那些南诏人表露出攻打长安颠覆大唐的企图后,那他就不能再当没看见。 所以才有了这一场主动攻击。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牛丛他们那些人是打给长安看的,但这一战根本打不赢,因为军中诸将,尤其是外藩兵根本不服他们两人,他们也不会为了长安的圣上瞎卖命。 唐自艰难以后,百年藩镇下来,真正忠君爱国的武人已经很少了,他们不过是为了钱才来川西的,即便不打,他们照样能领三份饷,为何要拼命? 更不用说,军中还有个包藏祸心的东川大将颜师会,此人完全不值得信任。 说完这些后,鲜于岳留下了一句“活着才有以后”,就走了,毕竟他帐下也有五百突将,他同样需要做好准备。 正是鲜于岳的这番话,让赵怀安彻底死了心了。 此时,置身于万军之中,赵怀安又激动又不安,他立在战马上,努力去张望前方的情况,但却只能看到无数旗帜和各色军衣。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正午,中军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赵怀安已经看到隔壁的豆胖子热得脱下了战甲,正咬着指甲来回踱步。他也看到中军的那面“唐”字大旗,正随风飘荡。 忽然,一阵剧烈的鼓点声从中军处传来,充斥整片天地。 此时赵怀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大战开始了。” …… 随着中军望楼上十余面各色军旗开始向前压,最先一排的队列开始向前移动。 他们是保义军、慕义军两个营,一共两千多人,从东侧战线开始往前压。 此时处在唐军和南诏军中间的白术水,因为冬季枯水期的缘故,水量非常小。 保义、慕义两军踩着河床,开始进入冰冷的河面,对面的南诏军开始回击,无数箭矢如暴雨一般砸在两个军的队列内。 但保义、慕义两军虽然装备没多好,却有足够的牌盾,所以这些箭矢并没有能阻滞两军的步伐。 他们顶着南诏人的箭雨向前移动。 此时赵怀安坐在战马上,有限的视野只能让他看到唐军冲下了河床,但至于结果如何,他一点不知。 这边在紧张的时候,旁边的老六忽然来了一句: “赵大,额有预感,今日这一战就是你的开运之战。” 这会老六也穿戴起了明光铠,你别说,还真有点老秦武士的味道。 赵怀安以为老六有高见,忙问: “老六,你说说。” 却不想老六认真道: “赵大,我昨天做梦,梦到一群乌鸦盘旋在军门之上,这是吉兆。” 赵怀安很想出这不是噩兆吗,但觉得自己也不了解大唐这边的祥瑞情况,还是决定不说了。 不过和赵六聊的这会,赵怀安也没那么紧张的。 他之所以紧张,还是因为个人以及他们这百人都在这片战场太无力了。 只要看看前方,两万多唐军猬集在这片狭小的河滩地上,到处都是人和旗帜,赵怀安对战场上发生的什么,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他只能听鲜于岳的,死死盯住中军的旗帜,那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正想着,忽然战线的左侧就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他们大声在喊什么,可人声太嘈杂了,赵怀安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发生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赵怀安忽然看到自己战线的前方,南诏军也出动了。 不过和此前他袭击过的那些南诏军不同,眼前正在渡河的那支南诏军装备似乎并不好,他们举着大量“火牛”图腾的旗帜,正在浅浅的白术水上快速飞奔。 这些人的速度太快了,列阵在河岸的几支土团慌忙射箭,不断将奔来的南诏军射死在河床上。 但很快,越来越多的南诏军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上了河床,然后跳到了白术水北岸。 虽然很快被举着步槊的土团兵攒死在了河岸,但南诏军却比唐军更快杀到了对岸。 也是到这个时候,赵怀安才看到对面那支南诏军的旗帜,上面竟然是用汉字写的三个字,“望外喻”。 赵怀安不解其意,但他看到对面展开这面旗后,原先还稳固的土团前线竟然开始不稳了。 忽然,在后方有十几个土团乡夫,在看到这面旗帜后,崩溃地丢掉了步槊,一边大喊,一边向后方逃跑。 远远的,赵怀安能听到那些人在喊“望苴子”这一类的词。 可没等赵怀安继续听,忽然从附近的军阵中冲出十几名骑士,他们手持丈八马槊,将这些逃兵全部挑死在了战线。 而那支军阵正是兖海军的阵地,都将田重胤带领五百兖海军列阵在那。 那些牙骑在杀了这些溃兵后,竟然没有回到阵地,反而在一个红色军袍的骑将的带领下,从两个土团阵地之间的细缝中冲出,直插河滩上的南诏军。 赵怀安忍不住仰头张望,就见那十余牙骑就像是一团火焰穿梭在南诏军的阵地上,那些从河床上爬上来的南诏军,压根没有阵列,就遇到了这样一支冲锋起来的骑队,其结果可想而知。 南诏军的散兵被这十几骑搅得稀碎,轻松被杀穿了阵地。 赵怀安在战场的右侧看到了那支骑军,他们已经从南诏军的阵地中杀出,此刻已经分不清哪个是之前领头的红披风骑将了,因为所有人都被鲜血染红了。 赵怀安一眼就看到,那支骑队人数少了一个。 正当赵怀安感叹一个勇士陨落的时候,忽然就看到那支骑队中有人率先拨动马首,竟然又向来时的路杀去。 而后面那些骑士竟然毫不犹豫,举着寒芒马槊,紧紧追随。 于是,南诏军的阵地上再次传来哭喊,本来都要在河岸地上站住脚跟的南诏军,竟然崩溃地跳下了河床,向着后方奔逃。 紧接着,赵怀安看到前线的土团在一声声大吼中,开始向前冲锋,随着无数声震天怒吼,土团将那些还留在河岸上的南诏军全部歼灭。 那面写有“望外喻”三字的南诏军旗也落入了那个红披风骑将之手,他带着骑队从河滩地杀出,其背后还绑着一名骑士,正是此前落马的那名。 原来刚刚那支骑队竟然是去救落马的袍泽了,何其胆大,何其将南诏视为无物啊。 看着那支骑队冲阵夺旗,然后全员皆存地回到兖海军的方阵。 赵怀安目眩神迷,再忍不住: “这是谁的部将,竟然如此勇猛?” 此刻,他脑子里忽然闪现出这么一个念头: “如果藩镇兵都是这样强,无怪乎朝廷百年间不能平定藩镇,也无怪乎五代十国会持续百年。” …… 刚刚的战斗对唐军和南诏双方都不过是开胃菜。 那些逃往对岸的南诏军全部被斩首在了河岸边,然后尸体被踹进了白术水,随着对岸的号角再一次响起,南诏军再一次冲了过来。 赵怀安还在细看,忽然前头伙里的陆仲元在看到对面的一面旗帜后,连忙转头对他喊道: “都将,是望苴子杀上来了。” 陆仲元是此前定边军的牙兵,对南诏军各部的了解是最深的,他连忙告诉赵怀安,这望苴子是望蛮诸部的精锐,善使弓矢长矛,一直都是南诏军征战的先锋。 赵怀安正听着,忽然就看到从河床下射来一阵箭矢,随后河岸边的土团哀嚎四起。 那些望苴子在河床上奔跑时,竟然还射出了箭矢。 而不等前线土团再有反应,那些望苴子已经从河床上爬了上来。 这些人皆穿着犀皮甲,手持人高的短矛,背后挎着弓,手里举着圆牌,他们用圆牌挡掉土团射来的箭矢,奔跑腾挪间,长矛攒刺,所向无匹。 刚刚还胜了一场的土团军顿时遭受重击,如果不是刚刚逃兵被就地斩杀的前例在,他们这会就要崩溃。 但纵然是这样,土团们的防线也在不断后退,留下的河滩地越来越宽。 正是这个时候,赵怀安看到之前那名兖海军的骑将再次出发。 也是因为刚刚一幕的刺激,他们一出来,附近的军阵和土团纷纷高呼,他们在喊着: “撞命郞,时三郎!” 第四十一章 :时溥 早就心慕那勇士的赵怀安一听那边欢呼,连忙问前头的周德兴: “老周,那红氅骑将是兖海军的谁?” 周德兴面色复杂,看着前方从焰火一般再次冲锋的兖海军骑将,对后头的赵怀安大喊: “那是徐州感化军的时溥,因冲阵不畏死,军中号为‘撞命郞’。” 赵怀安了然,因为麾下的周德兴就是出自兖海军,所以赵怀安对此藩镇还是颇有了解。 知道他们主要辖区就是在兖州、海州一带,和旁边的徐州感化军向来同气连枝,所以到了西川,两军也向来并为一部。 听到那时溥是徐州感化军的好汉,他又忍不住赞叹了句: “青徐自古多豪杰,果然如是。” 这下子,周德兴就更尴尬了,但看着那冲锋陷阵的时溥,他也无话可说。 但赵怀安的这声感叹彷佛是在插旗,当他再抬头看那时溥时,战场情况又变。 …… 十余精骑在时溥的带领下,人马如龙,准备再从原路杀入河滩敌阵。 他们选的时机很好,正是南诏军的望苴子撞在土团防线上,与后部脱节的时候。 他们从左侧穿插进入,很快就消失在了赵怀安的视野里。 听着前方震天呐喊,赵怀安也忍不住拔出刀,要为时溥呐喊助威。 他发现,他有点喜欢上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了。 但忽然,前方战团就响起战马的哀鸣,再然后,赵怀安就看到那时溥独自狼狈冲到了右侧。 此时的时溥再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听着战阵内的哀嚎,裹着披风就往本阵逃窜。 在后面,一队南诏望苴子冲了上来,他们看着狼狈逃跑的时溥,举着剑矛就在欢呼。 赵怀安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前方战线上,那些南诏军挑着感化军骑士的脑袋,拍着刀剑,呼喝不断。 这这这? 那时溥就这样败了? 赵怀安看着独自逃生的时溥消失在隔壁兖海军的战阵里,此前的敬重荡然无存! …… 自两军旗摇鼓鸣,各自出战后,白术水这宽十二里的战线上,就杀成了一团。 只见无数牌枪过去,无数剑戟过来,双方都没有什么花招,就是一个劲的向前捅,向前扎。 一些勇士举着牌盾冲出些许空隙,下一秒,立马就是无数戈矛杀来,顿被捅成了肉葫芦。 双方各自在战线上大喊着,叫骂着,用最难听的话宣泄着自己的恐惧和杀气。 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踩着河床又跳了上来。 一些人只是被后面人给推倒,但紧接着数双大脚踏来,上头戈矛乱刺,哀嚎不断。甚至一些人还站着,裤裆里的尿还是一个劲顺着大腿往下淌。 到处都是鲜血、哀嚎,屎尿混着血腥气弥漫在整条战线。 这就是赵怀安前方的一线战场,大唐的土团们发疯似的捅刺着对面的南诏军。也正是这个时候,时溥带着十余感化军骑士,再度杀来。 在他的身后,数百人在大喊“撞命郞,时三郎!”、“撞命郞、时三郎!”。 精神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土团们,闻听此呼喊,各个大哭: “三郎活我!” “三郎活我!” 在无数人的见证下,红披风的时溥穿插进了南诏望苴子的阵后,手中的马槊切飞一颗颗头颅。 因为时溥选择的时机非常好,所以他们举着马槊在河滩地上如入无人之地。 眼见着这所谓的南诏精锐“望苴子”也要折戟在岸边,忽然一声金响,原先一直隐匿在战团里的弓手冲了出来。 霎那间,感化军骑队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七八名骑士顿时落马。 但彼时他们并没有死,他们身上的铁铠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防御,但胯下战马却倒在了箭雨下。 时溥因为冲得快,并没有被箭雨覆盖到,他转头一看,看身后倒了一片,那些倒地的感化军骑士正大喊着他的名字。 但下一刻,时溥将身子紧紧伏在了战马上,然后头也不回就向前奔逃,然后在南诏军合拢战线之前,冲出了河滩地。 再然后,被困在河滩的十三名感化军骑士就这样被割了头,衣甲被扒掉后,扔进了河道里。 而厮杀到边缘的土团们,看到冲进去的友军骑士全部被割掉了脑袋,士气顿时崩溃。 一支支土团哭喊着向后方溃逃,纵然后面的兖海军又派出了一支执法的果毅去督战,但败势难挽。 赵怀安所在的战线为第四阵,此时防御河道的第一线已经崩溃,混乱很快就蔓延到了第二阵。 按道理这一阵的土团战线齐整,弓弩牌盾步槊具备,战线应该是稳固的。 但那些披甲冲锋的南诏“望苴子”,裹着土团败兵,就撞入到了战线里,什么弓弩连用都没来得及用,就被杀穿了。 这一刻,南诏“望苴子”的凶悍,让赵怀安印象深刻。 土团战线崩溃的太厉害了,本只是督战的五百兖海军终于坐不住了,再不出击,混乱很快会蔓延到他们的本阵。 于是在一声声号角中,身穿土黄色军衣的兖海军杀了上来。 作为能征惯战的经制藩师,五百兖海军按队为编制,列成了十个战团。 当溃乱的土团和南诏兵进入到一百五十步的时候,五百兖海军举起弓弩,斜向空中密集攒射。 但大量被射死的只是土团们,那些南诏兵在这些肉靶子的掩护下,迅速奔到了五十步的位置。 也是这个时候,兖海军又是一阵旗帜摇动,之前还手举弓弩的兖海军纷纷丢掉弓弩,从身后拿出长弓,上了破甲箭。 五百支箭矢瞬息射出,南诏的“望苴子”就在这五十步的位置纷纷倒地。 他们身上的犀牛皮甲根本挡不住锐利的破甲箭,前面的披甲士倒了一批又一批,尸体很快就摞了一层。 这个时候,落在后方的南诏弓弩手也奔了上来,同样在奔跑的时候,手里的箭矢就攒射了出去。 但五百兖海军,其中穿铁甲的就有六成,他们站在各自战团的最前面,身扛着箭矢。 纵然身边不断有袍泽倒下,剩下的兖海军依然冷静地射出了手中的弓箭。 两轮箭矢后,南诏“望苴子”终于杀到了二十步的位置。 此时顶在兖海军最前的披甲士就是他们各队的跳荡队,在后方弓弩手丢掉弓箭,举着刀棒加入战团后,开始向前奋击。 兖海军迈着整齐的步伐,与前面的南诏军撞在了一起,双方直接在第三条战线上厮杀搏命。 赵怀安在后头看的目眩神迷,这是他第一次看军阵编制的战术厮杀。 面对凶悍的南诏兵,那兖海军太冷静了,一切都是按照操典,好整以暇,战术经验非常丰富。 这就是大唐的藩镇兵吗? 据说兖海军还不是最强的,老李他们所在的忠武军才一直冠绝诸军,现在兖海军都猛成这样,那忠武军不得上天啊? 怪不得老李他们一副尾巴翘上天的样子。 …… 随着五百兖海军的加入,西线战场的局势很快稳定了下来,与此同时,东线的保义军、慕义军也在对岸站稳了阵脚。 他们在南岸河滩地上组成一个个大阵,正激烈抵御着南诏军的反扑。 局势似乎正向有利于唐军的这一边发展。 赵怀安看不到那么多,他只看到对面的南诏军越来越多,因为西面河道已经没有土团把守,对岸的南诏军正源源不断地投送着部队。 就这么一会,赵怀安已经看到四五支不同军号的旗帜出现在了对面,饶是没有大战经验,他也能猜出情况不妙了。 他转头就问陈法海,却看到这个昔日神策军队将,正皱眉看着战场的西面。 赵怀安顺着往那看,却什么也没发现,就问: “老陈,你看什么?” 陈法海这会手持一杆旗枪,边上一个护旗正扛着一杆赤色旗,此刻他就站在赤旗下紧锁眉头。 听到后面都将问,陈法海忙回头答道: “都将,咱担心西面出现敌军。” 赵怀安咬着嘴唇想了一下,摇头: “不想那么多,你看前头兖海军还能顶得住吗?” 陈法海还没说话,站在黑色狼图旗帜下的陆仲元就开口,他说的第一句就是: “都将,咱们需早做打算啊!” 赵怀安愣了一下,然后就反应过来这陆仲元是想暗示他跑路。 这他麻的,他这个当头的还没说要跑,这个兵痞子就想溜号。 理都没理陆仲元,赵怀安问向了站在青色图熊旗帜下的周德兴,这是老兖海军的,他说的才有参考价值。 周德兴看了一眼前方的兖海军,见此前留作后备的第三梯队已经补了上去,脸色同样不好看,他看着赵海安,抱拳: “兖海军应该是要挡不住了,他们战力虽强,但毕竟人数太少,此战真正关键还是看东川军,他们兵力多达八千,就布置在兖海军的左侧,如他们发兵支援,这仗还有的打。” 但赵怀安一听这个话,就知道完犊子了。 那颜师会能指望上,那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兖海军后面奔出一名骑士,向着赵怀安他们所在的第四阵奔来。 这边,同样骑在马上的郭从云,眯着眼睛觑到了,说了句: “兖海军是要让咱们上了!” 果然,话音刚落,那骑士压根不去其他阵,径朝赵怀安这边奔来。 第四十二章 :初阵 战马噗嗤着响鼻,那兖海军的骑士兜马奔到赵怀安阵前,大声喊道: “都将令,保义军即刻向西穿插,攻敌军侧后。” 说话间,这骑士已在原地将战马拨转掉头,展现出高超的马术。 此人撂下这话,压根不理会赵怀安听还是不听,再次拍马走了。 这下子,留着赵怀安等人傻看着。 还是陆仲元先开口了,他是真的怕赵怀安脑子一热,开口就是: “都将,咱们受节度使直管,根本不用听令那兖海军。” 陆仲元说这话,赵怀安一点不奇怪,但他没想到另外一边,周德兴也说了: “都将,此令是死命,这是令我都孤军深入,以分兖海军压力啊。” 没想到这个出自兖海军的,竟然不为老部队着想,这确实让赵怀安意外。 八个伙的把头,有两个明确反对出击,剩下的六个都没吱声。 赵怀安一直在瞧这些人的反应,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成色,非要在这种情况下才能看出来。 果然,除了陆仲元、周德兴,剩下的六个人神态不一。 韩通正皱眉看着自己,而张歹却满脸兴奋,然后旁边的钱铁佛直接冲地上吐了口水,乜看着陆仲元。 而陈法海则紧紧抓着旗枪,死死的看着自己。隔着周德兴,韦金刚则将眼睛瞪着老大。 最后是赵怀安身边的郭从云,他是最放松无所谓的,到现在眼睛还看的是刚刚来传令的兖海军骑士。 至于自己两侧的门徒们,他们有的低头,有的在整理铁铠,倒是那四个五寸丁则已经举着横刀,高声喊“杀”。 这一刻,赵怀安对麾下众人的秉性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却发现自己的嘴巴里竟然一点吐沫都没有了,原来自己也在怕啊! 看了看八个把头,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郞众,再看看身边的这些门徒,最后看向前方犹在奋杀的兖海军,赵怀安扭头问向旁边的老六: “六啊,如黄帅在,会如何?” 老六这会抖得要死,可在听到这话时,脖子一挺,不愿给老帅抹黑,斜着看那陆仲元,开始扎势: “额黎州军在黄帅帐下,与数万南诏军战于大渡河,死战不退。休说前方那点南诏兵,就是再多一倍,也杀他个对穿!” “再说,不战而逃,亏先人的,额赵六丢不起这个人,你们谁要做这个怂?” 老六冲着陆仲元在那喷,反倒把赵怀安给弄心虚了。 老六吹得有点狂了,但却也表达了赵怀安的态度,那就是打! 不是为了什么兖海军,而是为了他们这支新立的“保义都”。 这是他们立团的第一仗,此战可以输,但绝对不能怂,一旦选择不战而逃,这支队伍就算废了。 刚刚赵怀安环视一圈,虽然大部分人都在抖,但手却死死地抓住兵刃,看着自己。 所以不仅他们不能跑,就是他赵怀安也必须迎战而上。 他们这些人为何跟自己? 有是来学武艺的,有是被卖了来的,也有是看自己有前途聚拢而来的,但无论是哪一个原因,他们都不想跟的人是个怂货。 所以他们都看着赵怀安,看他在这个关头如何选择。 此战,不仅仅是他们要过的坎,更是赵怀安自己要过的关。 想到这里,赵怀安直接从战马上跳下,他对众人道: “此战我先发,如我撤,你们斩我头!你们撤,我斩你们头!” 说着,赵怀安对赵六道: “老六,你替我扛旗,孙泰、赵虎,你们两个护旗,全都随我旗帜,杀!” 说完,赵怀安拔出插在地上的陌刀,率先奔出。 身后的老六傻了眼,额就是说说,赵大你咋那么实在呢? 但这会老六能咋办,一咬牙,扛着那面绣着“保义”二字的土黄色大旗,紧随赵大之后。 再然后,六名门徒顶盔掼甲,各持长短兵刃,死死追随。 忽然,一直立在马上的郭从云大喊一声: “好,好,好,杀他个天翻地覆!” 随后,他也从战马上跳下,带着所伙直冲,奋战向前。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各伙也在把头们的带领下,紧紧跟着那面土黄旗,呼啸呐喊,他们的身后,黑、红、青、白,各色旗帜交相辉映,熊与狼磨牙噬人。 …… 在赵怀安所部的右边,豆胖子同样焦急等待。 他身后的几个家将都是老藩兵出身,早就和他们的三郎君说了此刻的紧急。 正是这个时候,豆胖子想到前几天赵大和他说的,一切看他的旗帜行动。 所以之后,他就一直紧盯着旁边的土黄旗。 本来,豆胖子以为赵怀安早得到上头消息,要看情况不对劲,打算跑的。但他忽然就看到赵大领着所部往前冲了。 豆胖子傻眼了,一对斗鸡眼都被捋直了,哆哆嗦嗦问边上的豆卢三: “三,我没看错,赵大是往前冲了?” 豆卢三这会浑身战栗,他大呼一声: “赵郎君真豪杰也!郎君,咱们也上吧。” 豆胖子下意识就摇头,他刚要开口,可忽然看到赵怀安那百人是各个披甲,全团在阳光的照耀下,彷佛在发光。 他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为什么现在发生的和他想的差距那么大,忽然他再次记得赵怀安那句话: “无论发生什么,紧随我的旗帜!” 霎那间,豆胖子整个人就像被电流过了一下,直接举起两根铁锏,公鸭嗓子大吼: “都跟我冲!跟在赵大后头!杀!” 话音刚落,旁边的豆卢三直接就跳了出来,此刻他一身扎甲,手持朱色长枪,奋勇向前,身后豆胖子带着他这个团的三百多人,蜂拥狂奔。 此刻,当赵怀安和豆胖子先后奋击,这条战线上的其他土团也茫然了。他们皆看向了他们的团头,等待下一步命令。 而团头们在犹豫了片刻,决定跟着赵大和豆胖子后面,冲他一波。 就这样,由赵怀安带头,第四条战线上的土团们也纷纷向前支援。 一时间,整个西线战场愈发混乱了。 …… 赵怀安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此刻他双手持着陌刀,脚步飞快。 后头的赵六扛着大旗都追不上,只能大喊: “赵大,赵大,慢点!” 但赵怀安根本听不到,他一路向战场的西侧奔跑,打算直接切入南诏军的左翼,而要做到这个,他必须迅速带着部队在西侧展开。 赵六看赵大根本不听,把牙一咬,大骂了声: “赵大,谁他妈裤裆破了生出你这怂哈,不要命了。” 但骂完,赵六就疯了似的狂奔,他妈的,今天和你赵大同归于尽,算求。 当那面土黄色的大旗迅速前进,后头的八个伙一点不敢耽搁,疯狂奔跑,嘴里都在大骂。 而前头,赵怀安一顿猪突,终于成功绕到了南诏军的左侧。 但这个时候,赵怀安反倒不莽了,他呼哧了一口气,大吼: “列阵,列阵!” 后头赵六好不容易跟了过来,还没喘口气,边上的孙泰就在大吼: “列阵!” 赵六马上就开始摇旗,后头的牛礼开始敲打着他腰间的小鼓。 后头八个伙一路奔跑,队形早就散乱了,在看到前面的旗帜和队形,几个把头纷纷大喊: “贼娘皮,都给我列阵。” 说完,就开始对后头郞党拳打脚踢,让他们绕着军旗开始列阵。 保义都这边乱归乱,但因为常练队形,还是在短时间内完成了八个伙的阵列。 而保义军在左侧的集结列阵,自然引起了南诏军的骚动。 此时,他们也已经将兖海军打得就差一口气,忽然看到一股披甲精锐冲到了自己的左侧,纷纷大惊。 尤其是这支部队的南诏军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将身边最后一支预备投向了左翼。 混乱间,赵怀安瞬间就抓到了战机。 他看到一股部队正脱离敌阵,向着他们杀了过来,霎那间,赵怀安大吼: “弓弩,射那边。” 说着,赵怀安举着陌刀摇指那支集结的队伍。 已经完成队列的八个伙,在听到都将的怒吼声后,纷纷举起手上的弓弩,向着那支部队发射。 霎那间,八九十支箭矢如雨点一样砸在了那支队伍中。 这些人正在集结,根本没预料到这波箭矢打击,霎那间,箭雨覆盖下,他们如同麦子一样倒地。 赵怀安还想再射一轮,可转头一看自己那些个手下,哆哆嗦嗦半天,死活上不了第二支箭。 没办法,赵怀安只能选择突阵。 看着那面“望苴子”战旗,赵怀安举着陌刀,毫不犹豫地杀了进去。 在他的身后,中伙的门徒们各持刀兵,护着赵六追了上来。 …… 一个皮甲南诏武士跳起来,怒斩赵怀安,但赵怀安眼皮子都没抬,转刀就将那人在空中斩成了两截。 一肚子下水稀稀拉拉地砸在地上,剩下的上半截人还没死,躺在地上惊恐地哀嚎着,然后被冲过来的王离一棍子敲碎。 随手杀完人,王离迈开大腿,追上旗帜。 赵怀安的推进速度太快了。 南诏军的阵型混乱,又被赵怀安从最薄弱的左翼杀入,根本拦不住披坚执锐的赵怀安。 挥着陌刀又砍死一人后,赵怀安远远就看到那面“望苴子”旗帜下的敌军主将。 此时他的身边就剩下两人,一左一右护着旗帜。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方也发现了赵怀安,然后惊恐地向周围呼喊。 随后一支南诏铁兵正脱离前线,向着赵怀安这边围杀而来。 第四十三章 :夺旗 赵怀安觑眼见到南诏甲兵奔来,大吼一声: “我义社儿郎何在?” 大喝间,孙泰已经手持长盾猪突过去,直接就顶住了那伙甲兵,而后头赵虎大吼,将手里的短斧甩了出去,直接惊得那边一声惨叫。 而赵虎的做法也启发了其他门徒,不管手里抓着的是什么,都劈头盖脸甩了过去,霎那间,对面哀嚎不断。 忽然一个南诏猛士大喊了一声,两边甲兵避开一条通道,这人阔步冲来,直接撞在了孙泰的牌盾上。 孙泰吃不住劲,一下子摔了出去,而那南诏猛士连踏几步,才缓住冲势,但已经撞入了赵虎他们的战团中。 可此人丝毫不惧,大吼一声,手里的浪剑护住全身,但下一刻一支箭矢直接贯入他的嘴巴,然后扎在了兜鍪里。 此人栽倒的那一刻,却听一声大吼: “郭从云杀此獠!” 再然后,一直跟在后头的八个伙终于裹着铁甲杀了进来,然后与侧面冲来的南诏兵杀在了一起。 为何此前兖海军的令骑不去其他土团,而是直奔赵怀安这边? 非是他赵大的威名已经传遍全军了,而是在整个战线上,赵怀安这一支土团最为夺目。 此前,赵怀安一路血拼积攒出四十一领铁铠,后来发编制的时候,大营又送来了三十领大铠,这就是七十一领大铠了。 而当时赵怀安的土团锋锐,穿着七十一领大铠,于阳光下耀射精光,再加上各色旗帜鲜艳夺目,任谁都知道这是一支精锐。 所以那兖海军的骑士不去其他地方,径往这里来。 而现在,同样的感受也是那些南诏人的,他们看着面前杀出的铁铠兵,心中已经丧了三分胆气,只以为敌军出动了精锐。 只是拼杀一会,人数只有十余人的南诏铁甲武士就胆寒了,纷纷后退,但却被周德兴所伙拦住。 周德兴这个八尺的兖州巨汉,手持陌刀,身后的六个伙兵同样手持陌刀,将这些南诏武士杀得人头滚滚。 这些人边挥陌刀,边大喝,一时尽夺士气。 而在八伙杀入后,孙泰他们就举着牌盾去追赵怀安,因为他们的好恩师这会情况并不好。 …… 他妈的,这帮南诏杀才是真的狗啊。 此刻,赵怀安后侧的背甲再一次被砍了一刀,也是明光铠足够坚固,不然少不得皮开肉绽。 就在刚刚,赵怀安喊门徒们去拦旁边冲来的南诏步甲,然后自己就冲向了大旗下的敌军主将。 但就这耽搁的一会,那狗东西就又喊来了三个武士。 但这又如何? 当时早就肾上腺素飙升的赵怀安,看到对面那五个铁甲武士,大吼一声: “我要打十个。” 随后就毫无畏惧的冲了上去。 但冲上去后,赵怀安终于明白个人厮杀和战阵厮杀的区别了。 之前老六为何在后头一个劲地喊他慢一点?就是因为冲得太快,没人能护在他身后。 此刻赵怀安就是这样。 那五个南诏武士直接排成线冲了过来,然后两翼直接包抄,将赵怀安卷在了圈内。 这下子,赵怀安傻了眼。 他这边劈死当头的,后头的南诏武士就砍在了他的脖颈上,要不是这块包了块护颈,这一刀就能要了赵怀安的命。 也是这一下,把赵怀安魂都劈出来了。 他再不敢往前冲,而是利用陌刀的长度,开始原地转圈防御,但就是这样赵怀安还是被后头的狗怂给砍了一刀。 此刻赵怀安一脑门子汗,哪还有之前上头的样子,他听着不远处敌军主将在那狂笑,还叭叭叭大喊,心里是又气又羞。 下意识的,赵怀安大喊一声: “老六,死哪去了,快来救咱啊。” 但就是这么一喊,赵怀安真的听到了老六的回应,只听老六那特色的关西秦腔刺破天空: “赵大,额来也,啊啊啊,额杀了你们这帮碎怂!” 话落,赵怀安就看到赵六扛着那面土黄大旗冲了上来,旁边是赵文忠那四个五寸丁。 这四个五寸丁也不讲武德,直接从后面跳起来扒着那几个南诏铁兵,再然后这四个小的,手里的铁匕顺着兜鍪的缝隙狂捅,顷刻间就要了这几个南诏武士的命。 而杨茂、王离两个这会也浑身浴血冲了上来,他们手里拿着牌盾,横刀一左一右护住了赵怀安的两侧。 这一刻,赵怀安有点想哭,大骂了声: “老六你个瓜怂,咋到现在才来。” 骂完人,赵怀安不理会赵六黑脸,举着陌刀,转身就看向那南诏主将。 当看到这人弃掉大旗,慌忙往后面跑时,赵怀安露出了他活两辈子都没露出的狞笑: “笑,让你笑老子!” 说完,赵怀安大踏步赶上,陌刀横甩,一刀就将这个南诏主将的甲胄劈得稀碎。 而这还没完,赵怀安将已经折断的陌刀丢到一边,抽出横刀,一脚踏在了那人的胸膛上,手执着那人的发髻,压根不管下面人的哀嚎,握着横刀就拉在了他的脖子上。 “嘎吱,嘎吱……” 如同锯木头一样,随着着那南诏主将的惨叫消失,赵怀安满身的鲜血,他举着那恐惧圆瞪的脑袋,大吼一声: “敌军主将已死!” 而赶过来的赵六连忙大喊: “杀贼将者,保义赵怀安!” 醒悟过来的门徒和五寸丁们也纷纷大喊: “杀贼将者,保义赵怀安!” 此刻,杨茂、孙泰、赵虎、王离、何文钦五个人举着兵刃发疯似的喊,而赵文忠则是奔过去一刀斩掉了敌军的将旗,然后和另外三个五寸丁,崇拜地看着他们的义父。 义父举着敌将的首级,浑身浴血,伟岸身姿,足足有三层土楼那么高! 而当这边的大喊声传到附近,那些还在战线上与兖海军排枪对刺的南诏望苴子们,在听到大吼时,下意识回头张望,然后就看到自家将旗飘落了。 再然后,有眼神好的直接看到一个唐人武士手执着他们酋长的脑袋,在那大吼。 霎那间,望苴子们的战心就如同冰雪一般融化。 “咣当,咣当。” 到处都是丢盔弃甲之声,到处是惊慌恐惧的号角,彷佛是归林的寒鸦一般悲鸣。 大败! 而南诏军的崩溃直接让还在苦苦支撑的兖海军获得喘息,他们看到那面出现在敌军阵后的“保义”旗,纷纷激动大吼。 这是为勇士的赞吼,也是劫后余生的发泄。 …… 上完头后的赵怀安嫌弃的将那首级丢给了李文忠,然后跑过去拔掉了那面“望苴子”战旗。 这是他缴获的第一面敌军将旗,具有特殊意义。 此刻,他忽然听到兖海军在那边大喊,下意识问了句: “他们在喊什么?” 赵六满脸鲜血,听到这话,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那么在呼‘保义’。” 赵怀安愣了一下。 呼保义?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这群人,他看到韩通在割着脑袋,他看到钱铁佛在露着牙冲自己笑,他也看到韦金刚用铁棍死命敲击一个南诏武士的脑袋。 他还看到张歹举着长弓不缓不慢地射杀着南诏的溃兵,看到了陆仲元这狗东西在扒拉地上的尸体,看到了周德兴举着陌刀,如蛮熊一样高吼发泄。 只是这老周怎么冲着兖海军那边吼呢?对老单位有那么大意见吗? 他也看到陈法海在用心调度着部队,即便这会敌军已经溃散,他依旧坚守岗位,举着旗枪敲打着所部列阵。 最后,赵怀安看向了郭从云,这个昔日博野军的骑将看着自己,眼神有了尊重。 这一刻,赵怀安如梦初醒。 原来他是呼保义?这些就是他的心腹? 想着想着,赵怀安的嘴角咧到了半脸,暗爽。 呼保义,赵怀安?不赖嘛! 于是,赵怀安举着横刀大吼: “呼保义,赵怀安!” “呼保义,赵怀安!” 他这边叫了,门徒和五寸丁们也在叫,可叫着叫着,大伙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之前还激动大吼的兖海军竟然全无反应,甚至本来还维持的战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混乱。 赵怀安有点尴尬,只觉得自己“呼保义”的名号还不被认可。 却不想,正吼着的赵六不自觉看了一眼西南方,随后张大着嘴,死死抓住赵怀安,哆嗦: “赵……赵大,那旗帜上是啥字?” 但赵六拽了半天,赵怀安都没反应,只因为他所看的方向,那“颜”字大旗竟然动了,而且是向着东面移动。 再然后,他的视野一扩,本来还作为中路压舱石的川东军,忽然就放弃了阵地,向着东面的战场通道快速撤退。 赵怀安再一看中军,那高悬着的“牛”字节度大旗,竟然也动了,但却是往后移动了。 这下子,赵怀安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地被赵六拉着看向了西南方,只看到原先空旷的白术水上游出现了一支军队,旗号正飘着“乌蛮三十六部”。 这一刻,赵怀安刚燃起的热血一下子就熄灭了。 他愤怒地把兜鍪往地上一摔,大骂: “颜师会,我日你祖宗!” 第四十四章 :反杀 西南方向的烟尘越滚越大,负责西线战场的兖海军、博野军在川东军奔逃后,再不能维持战线,也纷纷向北溃退。 这一刻,混乱的战场,保义都上下全都茫然地看向四周,他们还没从刚刚的胜利中回过神。 但赵怀安直接大吼一声: “都傻着干啥!都跟着我一起逃命!” 说完,赵怀安带头向北跑,那是之前鲜于岳告诉他的撤退通道,这一刻,他只能信鲜于岳。 而赵大一奔,大伙如梦初醒,再不去割脑袋了,扛着战旗就跟着赵怀安跑。 赵六在旁边大骂: “都是一群瓜怂,都把旗给下了,一帮愣怂,逃命都逃不明白。” 其他八个伙的扛旗兵听了这个,如梦初醒,纷纷踩断旗杆,将旗帜下了塞进了衣兜里。 果然还是六哥最懂逃命。 …… 豆胖子顶着铁甲,浑身肥肉乱颤,双手提着铁鞭在那呀呀嘿,给自己打气。 忽然,他就看到刚刚还意气风发的赵大,带着他那团兵跑了过来。 正纳闷,赵怀安已经跑到了身边,留下了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就跑了。 豆胖子愣了一下,复读了遍: “跟我跑。” 下一刻,豆胖子的斗鸡眼都给捋直了,因为他也看到西南方向的敌军。 没有任何犹豫,豆胖子冲着他的土团大吼: “都跟着我跑,不,跟着赵大跑!” 就这样,刚刚一路跑过来的豆胖子,再一次往回跑,此刻他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 “豆卢三郎啊,豆卢三郎,你就是贱胚子,你干啥上头随赵大冲,你管他死活。” “呜呜呜。” 豆胖子边跑边在滴血,他大部分的辎重都放在营地里,这下子要是丢了,损失大了。 要不先去营地? 可这念头刚浮现,就看到赵大那个龟儿子跑的更快了。 “赵大,等等我!等等我!” “呜呜呜。” …… 一路上,赵怀安只要看到熟悉的土团把头,都喊了一声“跟我跑”,但真听进去的并不多。 他们因为视野的问题,还没发现川东兵已经跑了,更没看到南诏军从白术水的上游过河了。 但赵怀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带着队伍一口气跑到了之前列阵的地方,那里老墨已经带着辎重营收拢了战马和辎车,一看到赵怀安过来,大舒了一口气: “郎主,刚刚一队溃兵要来抢咱们,但被后面冲过来的兖海军给赶跑了。” 赵怀安没说话,只将这事记在心里,然后对大伙道: “川东兵先溃,中军移旗向北,此刻我们只能随中军一同后撤,中军有忠武军随扈,开战以来战力分毫无损,那些南诏军不敢追击,所以我们唯一的活路就是跟着中军。你们明白吗?” 全都上下并不知道赵怀安此前做过预案,只觉得自家都将在这样的危急情况下,都能沉着下令,当下心就一定。 经历刚刚那一战,赵怀安的威望已经深入人心了。 没任何犹豫,赵怀安远远招呼了一下奔过来的豆胖子,带着队伍,护着八辆辎车就向北奔逃。 虽然大营内还有不少家当,但此刻逃命已经顾不得了。 …… 跑跑跑,到处都是溃兵。 这一刻,赵怀安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老墨架着驴车,风驰电掣,赵怀安踩在车上,时不时看向左右,让众人跟紧。 幸亏现在是下午,天光还亮,这要是半夜逃跑,这没跑多远,队伍都要散。 但饶是这样,队伍之间也开始脱节了,山棚和那些唐军出身的还好,最善奔跑,可之前的雄边子弟们就有点跟不上了。 看到这,赵怀安站在驴车上,大喊: “都把甲胄扔车上,快。” 听了这话,众人纷纷停下,开始卸甲。 赵六在驴车的另一头,旁边坐着缠小鼓的牛礼,听了赵怀安这个命令,他当下就说: “不能这么卸甲,赶紧拿布把汗擦了。” 赵怀安马上意识过来,看了一眼后面,没发现南诏军追来,又看到西面有一处密林,大喊: “全都去那密林,卸甲。” 说完,老墨架着驴车就冲下了土道,颠簸地冲到了密林里。 在他身后,全都上下齐齐奔了下去,然后更多的人都跟着冲了下去,不仅仅是豆胖子他们,还有其他一些失了编制的溃军。 一到地,赵怀安选了一个避风口,开始让众人卸甲,然后互相擦汗。 而他则依旧穿着明光铠,焦急地看向林外。 这个时候,终于赶过来的豆胖子,上气不接下气,抓着驴车的车轩,大喘气: “赵大,咱们在这歇一歇,我看南诏军是去追中军去了。” 赵怀安的心也是扑通扑通跳,几乎是跳到了嗓子眼,听了豆胖子这话,点了点头。 可忽然他诧异地看了一下豆胖子,惊呼: “豆胖子,你斗鸡眼好了!” 豆胖子愣了一下,伸出手指在鼻尖,然后眼睛一下子又斗鸡起来,他舒了一口气: “这才看得舒服。” 赵怀安傻眼。 不理会豆胖子的莫名其妙,赵怀安看了一下队伍,发现人数变多了,多了不少陌生人。 赵怀安当即冲那些人大喊: “各位袍泽兄弟,俗话蛇无头不行,咱们一起跑,没个领头做主的是不行的,你们要是这一路想跟着咱们一起跑,那就听我的。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拦你们,你们自己往北跑。” 赵怀安话说完,这些溃兵相互看了看,然后齐呼: “我们都听了你‘呼保义’的大名,咱们愿意跟着你。” “对,跟着你。” “都听你的。” “赵郎君实在人,不会卖我等。” 下面说的七嘴八舌,赵怀安听得嘴角都压不住,他没想到他赵大已经有这番威望了?这一呼景从,这魅力可还行? 可没见识的赵大哪知道,这些和部落散掉的溃兵压根不敢单独逃命。 凡是这种大战,附近山林野泽早就遍布各色山棚盗团,都是指望从他们这些溃兵上发财的鬣狗。 这一路奔下来,只有赵怀安的队伍还保持着建制,他们唯有紧跟着赵怀安,才有一条活路。 所以这会别说是让他们听令,就是让他们喊赵怀安爹,但凡犹豫一下,都是对这条命的不尊重。 他们这伙人有十四个,赵怀安就他们选了个领头的,发现都是兖海军的,一个叫韩简,一个叫马武。 赵怀安把同是兖海军的周德兴喊了过来,以为他们会熟络,但没想到两人看到周德兴的时候一脸尴尬。 但周德兴只是哼了一下,说了句: “咱都将是个豪杰,踏实跟着走。” 两人尴尬点头,皆长舒一口气。 赵怀安一见这样子就知道老周和他们两认识,而且还有事,但这会人家不说,赵怀安也没心思问。 这边众人将甲胄卸了,汗也擦完了,赵六又吩咐大伙把披风再系紧,就准备继续逃命。 但就在这个时候,林外的土道上传来一阵杀喊声,驴车上的赵怀安扭头就看。 …… 赵怀安往林外一瞧,正看见六辆驴车在前头狂奔,后头奔着一队南诏军兴奋大喊。 忽然,一辆驴车在撞到一块石头后,直接颠起,然后重重地落下,整个车轴都断裂了。 奔行中的驴车直接侧翻,将车上的木箱全部颠撒一地。 但撒在地上的并不是南诏兵们预想中的金银绢布,而是一摞摞卷纸。 随着车轴断裂,车上的人也抛飞出去,那个车夫脑袋撞在了石头上,直接撞断了脖子,而边上的一人则摔在了草甸上,半天没爬起来。 而随行一起的其他几辆驴车,因为这一耽搁,驴一下子就慢了下来,马上就被后头的南诏军追了上来。 刀劈斧砍,这些逃亡的死伤大半。 就在南诏军准备劈开木箱检查缴获,忽然从林内射出一阵箭雨,将他们射翻一片。 而林内,赵怀安发现自己再一次百分百射中别的目标后,老脸也不红了,习惯性地将肚皮挺着,煞有介事。 他刚刚见到熟人了,那个被抛飞的人可不就是他之前见过的王铎嘛。 这呆子跑路还带着一箱子书。 这老小子天生就是搞钱粮的好手,赵怀安哪忍心他死在这里,所以在看到他要被南诏武士补刀时,毫不犹豫射出去一箭。 而这一箭也毫不意外地扎到了后面一个人额头上,幸好边上的郭从云射死了前面的,不然王铎这老小子还是免不了一死。 这边一阵箭雨,赵怀安看了一下大伙,虽然这会除了他和郭从云这些骑士还穿着甲胄,但该拼命的时候,就是光屁股了,也得上。 于是,他大喊一声: “跟我杀!” 说着,赵怀安跳下驴车,举着横刀,大阔步冲出林外。 身后保义都上下尽数跟随,无有拉下。而豆胖子则骂了一句后,穿着单衣,举着铁鞭也带人杀了出来。 一时间,杀声四起,仿是伏兵尽出。 而这支南诏追兵人数本就是百人上下,先是被一顿箭矢射翻半数,剩下的一看林中杀出的唐军,下意识就以为中了埋伏,各个胆丧落魄。 胆气一丧,十成战力也用不出半分,只片刻,这支追兵就被赵怀安等人尽数杀死在了道边。 第四十五章 :得贤(感谢盟主卡夫卡的支持) 在赵六带人打扫战场时,王铎也在几个苍头辅军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在看到赵怀安后,其人顾不得身体的疼痛,连忙走到赵大的身边,低声道: “赵郎君,辎车切莫打开。” 赵怀安马上反应过来了,连忙将阿奇墨喊了过来: “老墨,现在这五辆车就分给你管带,你必须看管好,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阿奇墨点头,连忙就将之前的铜山众喊了过来。 这些人此前都是吐蕃人的奴隶,在赵怀安这边虽然也是干些力气活,但已经勉强有了人样。 活着像样了,人就有了精气神,此番在阿奇墨的吩咐下,办事尽心尽责,倒真的将“保义”都当成家了。 他们几个人套一辆车,将原先牲口换成了自家这边休息好的,很快就将五辆驴车收拾好了。 而那边,赵怀安也跟着王铎回到了侧翻的那辆车上,老王看了一眼惨死的忠仆,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尸体??推进了沟壑。 赵怀安还想让老墨准备一张草席来,但王铎却摇头: “人都死了,草席还是留给活人吧。” 赵怀安看了一眼王铎,虽然不认同,但还是让老墨把草席收拾起来。 他看大伙将战场都打扫好了,那四个五寸丁还想挨个割脑袋,忙骂了声: “都利索点,不能带的都扔了,到时候被南诏兵追上,哭都来不及。” 听了赵大的话,那些人才不舍的放弃了。 而在另外一边的林外,豆胖子的家将带着剩下的车队也赶过来了,两边汇合后,向着北面继续奔逃。 …… 老墨熟练的驾驭着驴车,边上牛礼时不时就敲几下腰边的小鼓,引得一些躲藏在草丛边的山棚贼寇面面相觑。 他们早早就知道唐军在白术水吃了败仗了,所以呼朋唤友就奔往要道,准备发了一笔横财。 但眼前的这支成建制的队伍,他们并不敢惹,要不是知道唐军是败了,不然看到眼前这队伍,还以为是得胜回师呢。 哪有逃命还敲鼓呢? 但这些人并不知道,这正是那位呼保义赵大有意为之。 此刻,他正和王铎两人盘腿坐在驴车上,虽然一路颠得不行,但丝毫不影响两人聊得火热。 这一路,赵怀安从王铎那边得了更多的情报。 王铎是中军幕府下面的仓曹吏,在开战前是留守在大营的,所以他不清楚战事为何说败就败了,但在逃出大营前,他却冒险跑到了望楼上,将战场情况尽收眼底。 他告诉赵怀安,随着防线崩溃,川东军是直接奔东,然后中军的川西军、突将、忠武军护着节度大纛撤往了北,也就是赵怀安这一路。 剩下的横野军、感化军、凤翔、义成都因为早早投入战场,相当于是从战场上溃退下来的,几无编制可言。 但纵然这些人溃不成军,但他们也是往北跑的。 换言之,原先近两万的邛州行营,有六成兵力是往北撤往成都的。 所以当王铎在望楼上观察对岸的南诏军主力时,果然发现他们都没有出动,而是派遣少部分骑兵直插中军的营寨。 很显然,在唐军主力败而不覆的情况下,那些南诏军更看重营地里的财货。 也正是发现了这一点,王铎当即带着他们仓曹司准备奔逃。 逃亡间,大伙都奔散了,只有他带着兵曹的一车兵籍、还有他们仓曹的五车军饷奔了出来。 是的,他让赵怀安不要启开的五驴车辎重不是别的,正是要给大军发赏的五车铜钱。 一开始赵怀安激动坏了,但仔细听王铎说,才知道这五车铜钱也就是九百贯的样子。 钱是不少,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钱,也就是不到五十人一年的军饷,换十套成都的二进宅子。 王铎告诉赵怀安,反而是他从兵曹抢出来的一车兵册更重要,因为上面详细记载了各军吏士的资料,一旦落在南诏军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赵怀安一听这个就明白了,这就是人事档案啊,后世要是谁开盒了队伍里的资料信息,那牢底都要坐穿。 此刻,赵怀安对王铎有些钦佩了,此君逃命都不忘带这些东西,而这些东西还不是他职责所在,毕竟他就是一个管钱粮的。 这是一个有大局观的。 但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五车铜钱,赵怀安还是难免叹了一口气,也是施耐庵骗人,讲什么智取生辰纲的桥段,说那十万贯生辰纲由杨志小车推着,一路押往大名。 乖乖,他现在八百贯就是五辆驴车了,那万贯得多少啊! 想到这里,赵怀安是真切明白古代购物的不方便,要是买房的话,岂不是用车装钱? 不过虽然钱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但王铎讲得至少是个好消息。 那就是南诏军最多只有散勇追击,主力却并没有动,换言之,这一路逃亡没有想象的那么凶险。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赵怀安才让牛礼一路敲击小鼓,既威慑附近的盗贼山棚,又吸引周边溃散的队伍。 赵怀安的这个办法果然有效。 就这一路,他又陆续吸纳了十几个散兵,大部分是其他土团乡夫,少部分是横野军和兖海军的。 这两军和土团军靠得近,逃亡也是差不多在一起。 就这样,队伍一路向北,撤往北面的安仁。 此地是鲜于岳和他商议过的,一旦邛州战不利,即退往安仁固守。 …… 但当赵怀安将目的地告诉王铎的时候,这个本地的钱粮小吏却颇为担忧。 他告诉赵怀安,从雅州、邛州到成都只有一条通道,也就是他们现在逃亡的这条通道,而且因为两侧都是群山,这段路也就像一个喇叭张开的谷地。 越往东北走,这个喇叭就越大,直到进入广阔的成都平原。 所以川西这数十年抵御南诏,其实就是在这条喇叭通道上进行防御的。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白术水防线和斜江水防线。 白术水已经不用说了,唐军大败溃散,所以按道理肯定是要撤往更东北处的斜江水防线作节节抵抗的。 但王铎却颇为忧虑地告诉赵怀安,以他的观察,斜江水守不住。 原来和白术水不同,斜江水所截断的这条通道长度更宽,以至于光靠安仁这一地是守不住防线的。 而与安仁共同把守河防的西南面的新津,此地和安仁一起,共同组成了成都的西南大门。 但偏偏四年前,南诏军入侵成都的时候,就是从新津这个地方突破的,此地早就在四年前被南诏军劫掠破坏,而现在的节度使牛丛是今年才到任的,压根没时间修缮。 所以换言之,斜江水防线在新津这个地方有巨大漏洞,一旦真的在安仁这边固守,敌军一旦从新津突破,直接可以截断安仁的后路。 而且,王铎告诉赵怀安,就算真要死守安仁,那也是没意义的,因为南诏军依旧可以从新津突破,攻击成都。 你都阻止不了人家的战术目标,那守安仁又有啥意义。 赵怀安默然。 他是真的抓瞎了,就像刚刚王铎说的这些,他赵大是一点不清楚。 而他队伍中如老六,虽然也精明强干,但到底是文盲,斗大字不识,更不说那些门徒们了。 所以他是真缺一个有见识的能帮帮自己。 而眼前的王铎就是最好的人选。 但眼下并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他想了想,真诚对王铎请教: “王君,那以你之见,咱们该奔哪里。” 王铎对赵怀安的风格也有所了解,知道他有事就乎君,无事就喊老某某。 但王铎却并不反感,反而欣赏这种赤子般的豁达。 此刻听赵怀安恭心请教,王铎却一点不敢托大,跪在驴车上对赵怀安深深一拜: “赵君,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此恩有山岳之重,君有所令,但凭驱策。” 赵怀安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懂王铎是有心投靠自己,欢喜的手都不知道放哪。 他想扶王铎,但又停下,同样插手对王铎行礼: “王君,请你以后务必帮我。” 说完他和王铎齐齐对拜,然后赵大一把将王铎拥在怀里,要不是还有理智,都想亲一口上去。 队伍中进了一个年轻的有识之士,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赵怀安也不和王铎见外,连忙问策。 而王铎也不玩虚的,直接建议赵怀安一路广收溃卒,然后直奔成都。 他告诉赵怀安,此战节度使牛丛虽然未丧主力,但已无独自抵御南诏兵锋的可能,所以朝廷的援兵即刻会来。 而一旦援兵到了成都,按照过往惯例,这节度使的位置都会由行军主帅兼掌。 换言之,一旦援兵到了成都,节度使牛丛的位置就坐到头了,到时候如果赵怀安悬军在外就非常危险。 因为他这个保义都的告身就是牛丛画押下发的,又是直接受节度使统辖,所以一旦牛丛倒了,赵怀安很容易就成为新节度使要清理的对象。 所以赵怀安必须到成都,利用他和本地豪门鲜于家的关系,和新节度使联系上。 赵怀安一听这个就明白了,又是站位的那一套。 但合着回成都不是为了抵御南诏军啊,还是为了勾心斗角。 人都杀到门口了,咱们这边还在学如何站队,就这,大唐还有什么希望? 不过赵怀安也就是腹诽,他也不是啥愣头青,深刻明白要做事,先做人。 叹了一口气,赵怀安也只能接受现实。 可正当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甲片撞击声,他一回头,正看到一支残军出现在了眼前。 第四十六章 :畅义(感谢盟主方忠文) 那伙残军人不过八九人,其中四个还拖着一块木板,剩下四个披坚执锐,举着刀兵凄惶地看着两侧山林,深怕里面冲出来一群卑鄙的盗贼。 而这些人一路逃亡,依旧忠心耿耿的护着木板上的一人,此人的右臂齐肘而断,一张硬朗脸毫无血色。 他们一看到前面赵怀安的队伍,下意识地将木板护在了中间,直到当中一人看到队伍中的韩通时,终于控制不住,大哭: “韩大,我是孙四郎啊!” 正在队伍中拔刀而立的韩通愣了一下,仔细看那说话的人,虽然满身血污,但真和自己熟悉的孙四郎一般无二,推开众人冲了过去。 后面钱铁佛、韦金刚两人也连忙奔了过去。 这些人一奔到那里,就看到那木板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保义军都将孙传秀,纷纷嚎哭。 赵怀安听到动静,也从驴车上跳了下来,孙泰、赵虎两个披甲也跟在左右。 赵怀安来的时候,那孙四郎正和韩通等人叙述着,看到赵怀安来了后,这孙四郎直接跪在了地上,抱着赵大的腿: “赵郎君,你一定要为我们保义军做主啊。” 赵怀安连忙拉起孙四郎,正待看孙传秀的伤势,忽然看到韩通抽出刀,咬牙切齿的劈着道边的大树,边砍边骂: “颜师会,我必要将你千刀万剐!” 赵怀安在看了一眼孙传秀的伤势后,让赵六把葫芦拿来,喂了孙传秀一口水。 喝了水,孙传秀清醒了过来,在看到赵怀安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 “赵郎君,你我的确有缘……。” 他还待说,孙传秀已经咳嗽的不行了。 这个时候,孙四郎哭哭啼啼的撑住孙传秀,然后向赵怀安哭诉。 随着孙四郎的讲述,赵怀安才知道保义军和慕义军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当南诏军出现在白术水上游,那颜师会不战而逃,赵怀安就知道已经渡河的保义军和慕义军的结局了。 但真的听到孙四郎的讲述,赵怀安还是不得不感叹,太惨了。 两军近三千雄边子弟,除了少部分突围出来,其余尽墨南岸。 这些雄边子弟装备差,待遇低,干得又是最危险的活,但依旧打得非常出色,是此战唯一攻入对岸的营头。 但这样的忠义之师不是死在敌人的刀枪下,反而死在了内部的勾心斗角。 当孙四郎全部讲完后,终于大吼一声: “赵郎君,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军先登过河?为什么我们没有援军?又为什么不战而败吗?难道我保义军子弟就不是命吗?呜呜呜。” 此刻孙四郎一番话,杜鹃啼血,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一众土团乡夫和溃兵们沉默低头,物伤其类。 当孙四郎发泄完的时候,边上的孙传秀摇了摇头,对赵怀安说道: “赵君,我初见你就知你不凡,再见你军中都是苍奴、山棚,就更觉得你和军中武人不同,彷佛你眼中大家都是一样的。现在我保义军全军覆灭,只剩下我这八个伴当,我想将他们托付给你,他们都是我军中一等一的汉子,不会给咱们保义军丢人的。” 孙传秀话音刚落,包括孙四郎在内都哭了,他们皆说愿随孙传秀到底,纵然是去阴土也不离不弃。 但孙传秀大口喘气,大骂众人: “废什么话,你们要活着,将我们保义军的骨血传下去。” 这下子八人不敢再说,只一个劲在哭。 训斥完八人,孙传秀望着那边的韩通,苦笑道: “韩大,对不住了,本来还要将你们的家人都从山里接出来呢。这次要失诺了。” 这话说完,那韩通七尺多的汉子,直接绷不住了,仰面大哭。 而队伍中的昔日保义军送来的众人,皆掩面哭泣。 望着蓝天,望着孙四郎等人,又看了看韩通他们,最后孙传秀看向了赵怀安: “赵郎君,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唐廷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觉得大伙在山里苦,觉得能有机会回到朝廷,那是我保义军几代的宿念,但我没想到,山下啊,它吃人!它吃人啊!” 说到这里,一直平静的孙传秀终于忍不住大哭: “是我对不住众兄弟们啊!我不该让他们过河,不该过河。” 说完,孙传秀看着远方的山林,似乎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笑了一下,用尽全身的气力大吼: “我保义军的儿郎们,我孙传秀来也!” “来也!” 唱罢,孙传秀抽干了全身气力,直直地倒在了孙四郎的怀里,眼神空洞又不甘。 孙传秀一死,边上有个披甲武士当时就抽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但却被孙四郎一脚踹在地上。 孙四郎小心将孙传秀放在了木板上,走过去,直接抽了那人一大嘴巴,然后大吼: “都给我活着,我从兄说大伙都要活着,那就都给我活着,我们活着,给他报仇,给我保义军报仇。” 说着,孙传威抽出刀直接划伤了自己的脸,对着剩下的七人大喊: “我孙传威以神明九天发誓,不杀颜师会,九世都为猪狗!” 剩下的七人不约而同划伤自己的脸颊,大吼: “不杀颜师会,誓不为人!” 赵怀安动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老祖宗们对信义复仇的场面,这是他前世从来没看见过的景象。 孙传威他们发誓完,就跪倒在赵怀安面前,请求他收留。 赵怀安正要答应,边上的王铎忽然捅了捅赵怀安,然后就听王铎压着嗓子说道: “这里人多眼杂,主公慎重。” 赵怀安当下就明白王铎的意思,他是不放心队伍中的溃兵。 现在这孙四郎八人当众指名道姓要复仇,势必会传到颜师会的耳中,现在他赵怀安收下这些人,那就明摆着和颜师会作对。 而刚刚王铎还和赵怀安说眼下自己的危机,现在靠山节度使分分钟要倒台,这个时候还和藩内最大的实权派交恶,那就太不理智了。 但犹豫只是在心肠里过了片刻,赵怀安就做出决定。 他走到孙四郎的面前,将他们把臂拉起,只说了一句: “你们是保义军,我这是保义都,就是一家人,你们以后就把这当家,一切由我做主。” 孙四郎感动,尤其是他想到自己隐隐约约的心思,更是羞赧,他叉手下拜,从兜里翻出一面军旗,然后郑重交给赵怀安: “军主,这是我保义军的军旗,就交给军主了。” 赵怀安看着那被叠得方方正正的军旗,看上面鲜血染红,点了点头,然后将它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包袱里。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环视周边青山,叹了句: “青山有幸埋忠骨啊!” …… 众人埋了孙传秀,尤其是孙四郎还用刀削了一块木头当做孙传秀的手臂一起埋了。 然后队伍就继续出发了。 后面的一路,赵怀安继续打小鼓前行,但不知道是因为快到安仁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路收得溃兵并不多。 反倒是赵怀安这边辎车众多,还引得了一群溃兵的觊觎,最后还是赵怀安不想生事端,用弓弩威吓住了那些人,他们才做罢。 一路奔逃,除了时不时见到的溃兵和林内的盗贼,赵怀安等人再没有遇到事情,终于到了斜江水。 和白术水一样,斜江水也枯竭了大半,但人是方便走了,可大车却行不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浅滩,众人费了大力气才将车队赶往了河对岸。 就这样,众人奔波一天,终于在傍晚抵达了安仁城。 只是在众人打算入城休息一夜时,此刻的安仁城早就燃烧起了冲天火光。 听着满城的厮杀声,赵怀安大惊,以为是南诏军奔到了他们前面,可就在他准备杀入城内的时候,忽然从道边奔出一支骑军。 打头的竟然就是巴西将任通。 原来他奉鲜于岳的命令在这里等候赵怀安,之所以如此,就是要告诉他这个二弟,情况变了,让他不要在路上停留,赶紧回奔成都。 任通告诉赵怀安,节度使牛丛在白术水一战中彻底胆寒了,他不仅是不信任川东军,甚至连本藩镇的川西兵都不信了。 原定要在安仁、唐安、双流等地节节抵抗的,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 节度使已经往成都逃命,还下令一路上坚壁清野,所以这才有了赵怀安他们现在看到的场景。 听任通说这是坚壁清野,赵怀安沉默了,半天才讲了一句: “这样就能挡住南诏军了?” 但赵怀安哪里知道,任通却是这样回答他的: “赵郎君,这哪是什么坚壁清野,自过了唐安,那就是一片膏腴,不知道多少庄田,乡社,纵然烧了这里,那些南诏军也随时能打到粮。” 看了看周围,见有一个王铎这样的陌生人,任通压着声音,说出了实情: “节度使军败,无力管束诸军,这是将几城都供给他们恢复军心呐。” 这一刻,赵怀安只感觉到遍体生寒。 他终于彻彻底底认清了大唐的底色了,满目皆是不义人,干得尽是腌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