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养崽我成为救世主》 1、Chapter 01 【滴——】 冰冷机械音刺入脑海,黑暗中躺倒在地的人不安地晃动脑袋,想要将不适感甩出。 【系统已绑定,激活倒计时开启】 【激活进程启动,请宿主保持清醒状态】 江凛眉头紧锁,脑海中的声音刺得他开始耳鸣,仿若什么机械的引擎被装进前额,嗡嗡嗡吵个不停。 【请宿主保持清醒状态——】 “吵死了。” 他低低骂了句。 机械音重复几遍,完全不理会这声细若蚊足的呢喃。 【检测唤醒手段无效,将采取强制唤醒措施】 终于,脑海中的声音歇下,江凛松了口气,再次沉入黑甜梦乡。 【强制激活进程启动】 轰鸣声消失,滋滋滋电流声在耳旁环绕,随着机械音落下,一股强劲电流从头脑穿过,迅速流遍全身每一个角落。 身体瞬间僵直,头脑中的刺痛仍在,长达五秒的强电流让江凛在地上硬得像具冰冻多年的僵尸。 终于,电流结束,僵直的身体暂时没法动作,江凛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自己似乎躺在某个草坡上,身下草刺得后背发痒,头顶黑夜无星,鼻尖传来阵怪异腐朽的臭味。 他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头脑中机械音已经开始启动激活倒计时。 【宿主0521您好,欢迎绑定本系统,聆听天神旨意,诸神为您俯首,祝您旅途愉快。】 这是3029年,遭到陨石袭击的蓝星不堪重负,洪水、海啸、地震、泥石流等自然灾害频发,千疮百孔的土地终于发出压抑许久的叹息,陨石中不知名放射性物质导致污染爆发。 无数人在泣泪的土地中跪地高呼:神啊,请垂怜您的造物,降福于末世。 另一道声音响起:神啊,乞求您洗去世间切污浊,我将在虚无中获得永生。 似乎神聆听到世人的请求,无数变异者诞生,人类暂时获得与污染对抗的能力。 但江凛并不属于这一类。 良久的沉默漫延,他动动手指,慢慢恢复对身体的掌握。 江凛望着完全陌生的景象,痛到麻痹的脑袋还在不停耳鸣:“你怎么不干脆电死我呢?” 这里似乎是郊外,此刻他正在一栋二层小别墅面前,四周荒凉了无人烟,隐约可以看见别墅面前信箱上暗红字迹。 magoreroad 别墅门前贴着个牌子,不知名的痕迹黏在牌子上,模糊牌子上的字迹,江凛走上前,至少要弄清自己在哪里,为什么在这里。 静默的系统再次响起。 【副本——magoreroad196号paulhouse已开启,请于规定时间内完成本副本任务。】 【宿主0521】 【姓名:江凛】 【年龄:20岁】 【精神力:100】 【体力:100】 【变异方向:未知】 【天赋;未知】 【身份:二等公民】 系统毫无感情地播报,末了,蓝色光屏在眼前展开,属于江凛的个人信息记录在光屏之上,唯独屏幕左上角的头像一片漆黑。 在末世之中,由安全局建立起一套制度森严的等级制度。 为了规范异能者的行为,为弱者提供保护,也为了能让更多人活下去。 而江凛所在的二等公民,处于制度的最底端,既不能提供任何对制度有利的资源,也不在安全局保护的弱者行列,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优胜略汰是进化的本能。 已知一等公民精神力体力加权平均值范围为300-600。 这代表一等公民面对污染物尚有保持清醒,暂时不受到污染物污染的能力。 而作为两者加权平均0-300的二等公民,不说直面污染物,怕是不小心一脚踏进污染物就要立马被污染。 更何况江凛还是个加权平均只有100的废物,精神力与体力都处在低得令人发指的水平。 他正疑惑为什么没有头像,光屏流过几串电流痕迹,属于头像的区域扯动几下,光屏之上浮现出他穿着白衬衫的小像,面目冷冽,眸光虚虚望向前方。 屏幕下方一条波动的音带,随着系统的声音忽高忽低。 【任务时长:3小时,若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本次任务,将会遭到副本抹杀,存活倒计时已开始,面板已悬浮。】 蓝色光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细长的一条时间轴,正在缓慢缩短。 光屏消失的瞬间,另一块透明的屏幕在眼前展开,与冰冷机械音完全不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是从脑海中,倒像是江凛戴着耳麦。 【宿主0521您好,直播系统已激活,我是直播精灵。】 【直播已开启,本场直播禁止录制。】 一道鲜红的字体浮在空中缓缓滚动—— 【欢迎进入神谕直播间。】 【房管:弹幕已开启,快来发条弹幕与主播互动吧~】 倒计时移到了左上角,倒计时之上是江凛的头像,边上几个小字。 直播间编号:jlin0521 【当前在线人数:0】 接着,又一条弹幕。 房管:新人主播,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房管:请主播打起精神,提高活跃度哦~】 江凛站在原地活动僵硬的手脚,酥麻的电流似乎还残留在体内,头脑已经清醒,但却让他觉得无法支配这具身体。 他慢慢观察周遭陌生的环境,确认自己从未来过,被电得刺痛的脑袋思考都带着疼痛。 能把人直接电醒,看来说未完成任务就要抹杀这种惨无人道的惩罚,这个系统也不是做不出来。 江凛对陌生环境接受得很快,得益于从小开始颠沛流离,自从父母死后,他也没什么固定居所,面前这栋二层小楼,如果作为落脚地,算是他有史以来待过最豪华的地儿。 这么想着,他走上前推开门。 门廊处的感应灯一瞬间打开,昏黄灯光浅浅照亮黑暗中的屋子。 江凛扫一眼屋内,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屋子,内饰虽不算豪华,但处处充斥着家的温暖,仿生皮的沙发上铺着白色蕾丝保护套,碎花窗帘静静地垂在窗户两侧。 由内往外看去,屋外漆黑一片。 他抬手打开灯,白炽灯啪地亮起。 【宿主0521,本系统已配置新手引导,在首次副本中,将由本系统为您介绍副本玩法,副本完成后可获得丰厚奖励,请于倒计时结束前确认是否开启新手引导】 “开启,”江凛打断倒计时,“叫我名字,江凛。” 【新手指引已开启】 【magoreroad196号paulhouse副本,等级:c级,副本通关奖励:存活时长延长36小时,直播打赏分成比例:20%】 【控制面板已展开】 随着话音落下,江凛面前展开一个棕黄色面板,与个人信息面板不同,这个面板上一条条列着副本任务。 江凛顺着看下去。 任务1:推测当前污染类型 任务2:拍摄一张污染物照片 任务3: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事件 任务4:提取污染样本 任务5:完成污染区清理 “……” 先不说自己莫名其妙进入副本,再说让自己一个二等公民清除污染是不是太过分了??? 江凛时常认为自己是运气较好那一类,流浪了十几年竟然没有遇到任何污染区,要知道和他一起流浪的几个人都变成了奇形怪状的污染物。 他看着面前温馨的房间沉默,果然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现在不光把人塞进污染区,还要求他去清理污染物,他甚至怀疑是自己脑子摔坏了,或者是被系统电坏了。 时间轴在缩短,他抬眼一眼,时间已过去15分钟。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任务,发现实在是匪夷所思,简而言之,闻所未闻,看不懂。 这个屋子并没有被污染的痕迹,至少没有出现污染物,也没有被污染的痕迹,只是鼻尖恶心腥臭味一直不散。 亮光驱散不少屋内阴森诡异的氛围。 似乎是看见江凛站在玄关处不动,灯光闪烁几下,啪地一声熄灭,好像在催促江凛做点什么,又好像示威。 江凛余光瞥见鞋柜上的手电筒,默默打开。 圆形光晕定在脚下,他举着手电筒扫视眼前黑暗。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电筒光亮尾巴中一闪而过。 他迅速循着痕迹照过去,空无一物,并没什么活物。 望向地面时,原本整洁的地面上竟然拖拽出长长一道血迹。 他移开目光,冷静绕开这些血迹。 打开灯,光亮再一次降临,令他意外的是这灯竟然能用,并没有熄灭。 想到任务中需要提取污染物样本,即使在光亮中,他也紧握着手电筒,漫不经心地向屋内走去。 啪嗒。 灯再一次熄灭,黑暗似乎是它的猎场,又像是伪装。 咔哒。 江凛打开手电。 他也不执著打开灯。 耳侧忽然悉悉索索地响,他连忙照过去。 黑暗中,突然闪过惨白的脸。 这脸几乎只剩下骷髅,皮肉干瘪地贴在骨头上,正裂开嘴冲他笑。 骷髅伸出手,尖锐的指骨挂着淋漓的鲜血和碎肉 对上那双空洞窟窿的瞬间,他的心不由得一跳。 但也仅仅如此。 他抬脚,要踢。 下一秒,这脸和手迅速湮没在黑暗中,只从捕捉那东西消失的痕迹。 显然被吓到的不止他一个人。 在线观看人数跳到了两位数。 【主播在玩一种很新的赛道?】 【没见过,博眼球吧,不过有必要吗?】 接着,桌面的水杯砰地落到地面,哐当转几圈,后停在原地。 他:“……” 咕噜噜……咕噜噜…… 水杯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是那东西踢着水杯转动。 声响越来越大,朝着自己的方向,玻璃碾过地面。 江凛不自觉退后两步,后背抵上橱柜边缘,他灵机一动,握紧手中的短刀,做出蓄势待发的姿势。 【精神值下降,目前精神值为:78,请注意精神值下降至20时,将会开启猎杀。】 冰冷无情感的机械声冷不丁响起,江凛蹙眉,并不喜欢这种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发出的声音,让他觉得自己与别人共用一个大脑,所有想法无处遁形。 玻璃杯滚动的声音停止,细细碎碎地响声中伴随着一些焦灼的腐臭味,令人作呕。 那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几乎贴上鼻尖,以至于那股腥臭味道横冲直撞地冲进鼻腔。 不用看面板他也知道,自己的精神值正在急速下跌。 跌至20将会开启猎杀,也就是精神值保持20以上,自己还不会被同化,而现在这个污染物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的精神值跌下20。 精神值下跌的提示不断响起。 突然,精神值下降的播报声被另一道声音压过。 【请宿主提升精神值!】 精神值下跌停止了,没有回升,停在了53这样的数字。 【他怎么不动了?在做什么?】 【别这么快就死了啊,我还没看够呢?】 【看什么,看那个血淋淋的怪物吗,拿你去喂它好不好】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还没见过人是怎么被污染的呢?】 【被污染会变成这副样子吗?】 【变成一副骷髅架子?】 【只能怪主播运气不好,开局棺材房,反正也是个垃圾一样的二等公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辈子运气不好,死了重开吧。】 江凛有些烦躁,黑暗中的东西似乎在任务完成后悄然消失。 但莫名的窒息感依旧存在。 “还以为能把我怎样呢……” 他握紧手边的匕首,不屑地开口,眸子中并无过多的情绪。 话音落下,腐臭味与寒冷再次逼近! 黑暗中,比昏黑更黑的一团物体,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在移动! 江凛瞳孔骤缩,屏住呼吸,把恶臭隔绝在外。 心底默念着:再近一点……再近一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Chapter 02 他握着匕首的手紧绷到颤抖。 几声黏腻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是来把我赶出去的吗?” 恶臭几乎把他熏晕。 距离足够了。 江凛猛地挥动手中匕首,刀刃刺入血肉,卡在某块骨头上,一时间竟然没有拔出来。 “啊!” 那东西尖锐地惨叫,卷刃的刀片割下它的一块肉,还挂在刀刃上,下一秒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稳定心神,尽力让自己忽视周围可能从任意方向袭来的污染物,竭力让精神值回升。 【任务4:提取污染样本,完成。】 江凛觉得自己的精神值逐渐回升。 忽然礼花爆炸的声音在耳侧炸开,就连眼前也出现了亮晶晶的碎片。 【房管:恭喜主播完成任务,达成硬刚贴脸成就!】 这语气莫名欢快,欢快得江凛有想把这个房管捉出来暴揍一顿的冲动。 房管:与观众互动可提高直播间人气值哦~快点让你的直播间热起来吧! 江凛看着弹幕看好戏的字样陷入沉思,究竟和谁互动? 这群巴不得看着自己死在污染物手底下,恶趣味满满的观众吗? 【竟然没死?有点意思。】 【主播代号是什么?断刃?】 【运气好而已,待会可不一点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楼上,我一直的理念就是你行你上,瞎bb什么】 【换你,还不一定能活到现在呢。】 江凛冷笑一声:“要是运气好还会来着鬼地方?” 眼前滚过一条字幕——好黑哦…… 黑夜中,借着窗外感应灯的亮光,黝黑的眸子闪过点点光亮,鼻尖腥臭味少了些。 他淡淡开口:“是有点黑。” “我去开灯。” 说着,他打开手电筒,手电光晕中,地面长长一道血迹。 他走得过快,屏幕并没有扫到这恐怖的一幕。 灯再次打开。 屋内还是那副温馨模样。 江凛看着直播屏幕:“这样好多了吗?” 眼前飘过一个1。 江凛:“……” 进度条在后退,展开任务面板,江凛决定从能看得懂的先开始。 任务4后面打了一个绿对勾。 剩下的任务,看起来最好完成的是任务2:拍摄一张污染物照片。 想到方才不愉快的经历,如果那就是污染物的话,他已经和污染物碰面了,虽然不明白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事件是什么意思,按照他的理解,污染事件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按理说这个任务已经完成。 或许是自己想错了。 房主:温馨提示~当前直播间互动较低,请主播打起精神,多多和观众互动哦! 江凛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他也不算话多的人。 他思索一番,现在自己要去找摄像机,完成拍摄。 “现在我要去找摄像机,拍一张照片。” 弹幕很快回复:什么照片? 直播间人数开始增长,十位数为增加到百位数,弹幕多了几条。 江凛还没回答,又一条弹幕。 【我去,一开灯小哥哥这么帅吗?】 【是不是自拍照?主播送不送自拍照?舔颜ing】 【脸有用吗?】 【看吧,待会看到这张脸被撕烂的模样就笑不出来了】 【我怎么有些期待?】 江凛没遇到这种情况,毕竟就他二等公民的身份,到处流浪的同类人不会注意谁的外表。 他轻咳嗽一声,“不是自拍照。” 他打着手电,在客厅翻找,抽屉,沙发,储物柜,茶几,都没找到摄影机。 他转了个方向,去往一层其他两个卧室。 【主播在找什么?】 【主播不会私闯民宅吧?怎么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江凛翻找的手一顿,能不鬼鬼祟祟吗?我就是私闯民宅,还闯污染物的民宅。 啪嗒。 灯再次熄灭。 眼前漆黑一片,江凛突然浑身发冷,准确的说是温度骤然降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 他打开手电筒。 后退几步离开这间卧室,这污染物过于奇特,总不能是冻死的,他转念一想,如果是冻死的,那股腥臭味道不会出现。 【怎么突然黑屏了】 【同问】 江凛将手电筒的光打在自己下巴上,幽幽开口,“没黑屏。” 江凛皮肤白,似乎有点混血基因,眼窝轮廓教深,手电光由下往上打在脸上,眼窝处打下极深的阴影,仿若空洞。 【啊啊啊啊啊别吓人啊!!!】 【好恐怖55555】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江凛嘴角勾起,放下手电,打开控制面板,精神值已经下降到60,方才刺骨的寒冷似乎是自己接近污染物的信号,他看着半开的门若有所思。 手电的光照进屋内,空无一物。 弹幕也寂静如鸡,跟着江凛看着屋内沉默。 江凛突然开口,“污染物很大可能在里面,我需要拍一张它的照片。” 说着,电筒光熄灭一瞬,有什么东西扑过来,带动门扇嘎吱嘎吱作响。 江凛向前一步,迅速关上门。 砰! 门被狠狠撞击,连收回的手都带着颤动。 江凛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值在污染物靠近的瞬间急速下降,系统播报从方才手电闪烁时不停在脑海回响,他不敢想象被那东西扑在面上是什么场景。 估计会很臭。 直播间人数在快速增加,在江凛不注意之间。 江凛放弃这间房,转而向二楼走去,二楼的控制灯在楼梯间。 他上楼时顺手开了灯。 暖黄灯光照在他冷峻的面上,常年沉浸在阴郁之中的面庞软化,弹幕又开始刷起舔颜。 【房管:欢迎来到直播间,新人主播求关注~】 【房管:快动动你们的小手指,刷起小星星,成为主播的小萌物吧~】 弹幕滚过。 果然有人刷起礼物,一颗又一颗的星星如流星般划过眼前,挡住江凛的视线。 意识到20%的分成,江凛衷心说了句谢谢。 【小哥哥这么容易害羞吗?】 江凛摸摸自己的脸,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害羞那种表情,“我没有害羞。” 【口嫌体正直!】 江凛看着走偏的弹幕,放弃了沟通交流。 二楼布局更为简单,开放式的居室,休息区与卧房中间有一堵镂空隔墙,一览无余。 他开始翻找摄像机,污染物的照片对比起其他任务容易得多。 至于污染物类型,说实话他不知道有什么类型。 沉默许久的系统终于记起自己开了新手指引。 【新手指引已开启,根据新手手册可查看污染物类型,收集证据可判定污染物类型】 【找到摄影机了吗?】 江凛瞄一眼弹幕,“没有。” 说着他继续找下去,灯光再次熄灭,他已经见怪不怪,熟练打开手电。 【拍污染物?主播一定是a级吧,这样都没有被污染,膜拜!】 【刚刚污染物在那个房间吗?】 【肯定啊,都撞门了】 【我去!我去!生平第一次见污染物。】 【前面的你放屁吧,报纸视频不看啊】 江凛挑了一个问题回答,“不是a级,我没有异能,只是个二等公民。” 弹幕肉眼可见地停顿,眼前滚动的弹幕消失,江凛以为直播出现意外。 他疑惑,或许是自己触发到系统的敏感词,所以遭到屏蔽? 自己说不是a级,a级是变异者的评级,评级分为三个等级,按照精神力与体力的加权平均,但在此基础上,还要根据变异者变异的方向已经变异程度进行综合判定。 目前已知的a级并不算多,大多数a级归属于异能安全局,由安全局管控,即使在安全局发布的声明中,也未曾泄露异能者的个人信息与长相,涉及到需要称谓时只用代号。 “卡了吗?” 江凛犹豫着开口,其实并不是问弹幕,而是问系统,显然系统这种东西不会卡顿,只是他需要搞清楚状况,是不是自己不能透露个人信息,或者提及异能者这类敏感词。 系统没有回复。 下一秒。 三位数的直播人数骤然增长,数字跳动的飞快。 与此同时。 五颜六色的弹幕争先恐后的挤到眼前,滚动的飞快。 【什么!!!!二等公民】 【我不信,二等公民刚踏进这个屋子就该被污染了】 【不会是隐藏大佬吧?】 【你见过哪个a级跑来开直播的?】 【弟弟快走,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爹的,我简直不敢想象这么可爱的弟弟在我眼前变成污染物!】 【请你清醒,你只是爱他的脸】 【二等公民??这是什么新的噱头吗?】 【怎么办,我更期待他变成污染物的样子了,哈哈哈哈哈一定会很有趣】 【我懂,虽然看到污染物被清理很爽,但哪里比得上那种极度的恐惧和绝望。】 加粗的鲜红色弹幕飘过。 【房管:欢迎来到直播间,送出小星星,成为主播的小萌物吧~】 紧张的氛围被驱散的一点儿不剩下,江凛颇为无奈,弹幕说的对,自己一个综合评分只有100的二等公民,早在进入这间屋子的瞬间就被污染,自己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儿,全是因为这个系统,然而这个系统也不是什么善茬。 把人直接电醒不说,未在规定时间完成任务就要被抹杀。 江凛猜这个抹杀就是开启猎杀,被污染物同化,总之死得很惨。 倒计时只剩下一个半小时,四个任务只完成了一个。 精神值还两次下跌。 他深吸一口气,当务之急是找到摄像机。 随着房管的弹幕飘走。 眼前划过数不清的星星,多的几乎把视线挤满。 江凛眼睛被金黄色星星拖尾晃得不自在眨了眨。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Chapter 03 江凛瞄一眼直播间已经近1000的观看人数,以及礼物划过的特效。 深感无奈。 如果完不成任务,自己被抹杀不说,直播分成也没捞着。 他想说:别刷了,到不了我手里。 忍了忍,没说。 江凛对于被污染、死亡,并没有过多的抵触,甚至可以说坦然接受,他见过太多人死在自己面前,被污染变成奇形怪状的怪物,在流亡的途中饿死、累死,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想变成污染物,厨房里的那把刀看起来不错,很锋利,如果可以选择…… 或许是察觉到他消极的想法,系统及时跳出来。 【宿主您好,检测到您遇到了难题,请问是否展开新手引导面板?】 江凛沉默,合着你说给我开新手引导,但一直没开是吧? 像是心虚一般,没等江凛回答是,就迅速展开引导面板。 面板下有个进度条,显示可用时长,时长与本次副本任务时长一致,如今只剩下一个小时零十几分钟。 面板上悬浮着许多道具,后面对应着道具的功能与购买道具所需的新币。 其中就有江凛需要的摄像机,需要500新币。 摄像机后跟着一串简介——一次副本仅可以拍摄5张照片,该道具只能在副本内购买,副本结束后该道具失效。 江凛脸抽动几下,真是坑爹系统,自己现在分币没有。 他几乎把房间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摄像机,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便是方才污染物所在的房间。 按理说一个房门挡不住污染物,所以很大概率那个污染物并没有在房间,二楼的灯熄灭了,污染物和自己在二楼。 刺骨的寒冷和腥臭味并没有袭来,看来它只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观察自己。 精神值在20以上,并没有开启猎杀。 江凛思考对策。 二楼有控制开关,他想到什么,打着手电扫过一圈室内,直播间视角跟着他转动。 现在直播间人数多了,弹幕经常影响到他的视线,于是他说一声关弹幕了。 没有滚动的弹幕,视线清爽许多。 确认自己周围没有污染物的踪影,他回想楼下布局。 深吸一口气,冲到二楼开关前,迅速打开所有灯,再迅速跑下楼,按照自己脑海里的开关位置打开所有控制灯光。 一通操作下来,他来到那间屋子,果然没有刺骨寒冷。 他迅速冲进去,索性方才半开的门让他能对布局有点印象。 江凛大力关上门,冲到投影仪下打开柜子,果然…… 他刚才看到屋子内有个巨大的打光灯,这是摄影棚常见的东西,有打光灯不至于没有摄影机。 他赌对了。 摸到摄像机的兴奋没持续多久,未关闭的门外灯光闪烁,兹拉兹拉几声灯芯烧断的声响在空气中跃动。 拉扯着人神经绷紧。 唯独只剩下自己所在的这间。 江凛大脑飞速旋转,跑!还是拍照片? 跑能跑去哪儿? 室外吗? 污染物会追出室外吗? 他手心沁处一层汗水。 黑暗中,门嘎吱地轻响。 于此同时,刺骨的寒冷与黑暗再次将他笼罩,来不及了,没有时间跑。 他举起相机对准门口,只能拍五张,所以一张都不能浪费。 他举着相机的手在颤抖,说不清什么心情。 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变成污染物也可以接受的吧。 有个声音反驳他,不行,你不能变成污染物。 江凛忘了很多东西,流浪途中的记忆也模糊许多,只记得在同伴变成污染物之前狰狞的面庞,他们朝着江凛大喊,救我,我不想变成这样,江凛救我,救我…… 江凛在一声声呼救中后退,眼睁睁看着同伴变成污染物,空洞麻木地在污染物游荡。 自己好好地站在原地,却忘了怎么动作。 他想起来了,自己并不是没经历过污染区,只是没有被污染而已。 终于,他举起相机。 死神的脚步正在靠近,伴随着地狱蔓延而出的寒冷…… 在刺骨的寒冷贴近之前。 【警告!警告!警告!精神值下跌!精神值下跌!系统检测中……】 【目前精神值为58、56、48、35……】 【检测宿主精神值即将跌破20】 【聆听天神旨意,诸神为您俯首,系统提醒您,本次旅途即将结束,感谢选择本系统,祝您……】 精神值下跌的提醒仍在继续,寒冷使得江凛几乎僵硬在原地。 终于,咔嚓…… 他按下摄像机按键。 屏幕之中,拖着血肉的骨架定格在原地,血肉几乎是黏在骨架之上,随着骨架的动作散发出腥臭味,要落不落地晃动。 【任务2:拍摄一张污染物照片,完成。】 控制面板自主张开,属于任务2的完成框中镶嵌着一张江凛拍摄的照片,照片下评分:三星级。 精神值下降的播报停止,江凛听得到自己胸腔中心脏跳动的声响,一阵一阵地鼓动。 刺骨的寒冷仍在向自己靠近,他丢下相机向方才污染物所在方向,扭头看一眼黑洞洞的窗户,几步冲过去破开玻璃往外跳去。 窗外有什么。 也许是更为危险的东西,或者是更深的污染区,如果系统的作用范围仅仅在房子内部,那么毫无疑问他在破窗的瞬间就会遭到污染,他在赌。 碎玻璃划破脸颊,那张被无数观众舔颜的脸此刻布满血痕。 脸上的刺痛不及心内疯狂升起的收缩。 空间扭动一瞬,江凛已经准备好接受最坏的结果。 他控制不住地摔在地面。 再次抬眼,自己又站在被系统电醒的位置。 面前的屋子与初见时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回溯,江凛已经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 他展开面板,精神值正在回升,任务面板上的任务已经完成的标记并没有消化斯,时间轴正在缩短,只剩下45分钟。 【请宿主在副本区域活动,请勿远离副本区域。】 江凛收紧的心脏放松,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头脑紧绷又放松后的麻痹。 他靠在门口大口喘气。 脸上伤口的血液顺着脖子染红衣襟,粘腻得难受。 眼前忽然划过一辆跑车,一晃眼,空荡的马路上什么都没有。 【房管:感谢lcyan送出的跑车~】 【房管:恭喜lcyan成为新晋小萌物~】 江凛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开了直播,关闭弹幕后让他忘了自己还在直播中。 直播间人数已经破千。 跑车估计是直播间等级较高的打赏。 他打开弹幕,眼前马上被五花八门的弹幕挤满,特效刷得飞快。 【刚刚那是什么!?】 【不愧是主播,这样还能活,我没看错的话污染物快要贴脸了】 【不可能吧?作秀吧?二等公民怎么可能靠污染物这么近还不被污染?】 【要我说直播看个乐子得了,还真想二等公民去清理污染区?】 【安全局不出来管事吗?让人在污染区乱串,污染区扩大了怎么办?】 【这是在遛污染物吗?作死】 【没看到想看的,有点失望】 突如其来的弹幕带着数不清的信息涌进江凛脑子,他只能抓住其中几条。 【房管:当前直播间互动较低,请主播活跃起来,与观众互动哦~】 江凛:你要我怎么活跃…… 遛污染物还不够活跃吗? 江凛叹口气,“对于我没死你们好像很失望。” 他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鲜血,面色平静,嗓音清冷:“我不会死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想看我死,等着吧。” 弹幕一瞬间清空。 在江凛以为他们不会再说话时。 加粗的大字挤过来。 【这样的傲气,我喜欢。】 【那我……拭目以待?】 【不要让我失望啊,jlin。】 江凛摸摸脖子上的血,被划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也没有镜子可以看看自己脸上到底什么状况。 “那你就好好看着吧。” 毫无意外,弹幕又一次被带偏,从攻击他二等公民作秀,到攻击脸,双方吵起来,有个弹幕冒头。 【已报安全局】 江凛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脸还能引起这么大争议,他想了想自己个人资料上的照片,怎么都不算女性化,连中性都够上不,只是太瘦了,所以显得羸弱而已。 或许这就是有妈妈粉的原因吧。 江凛再次关闭弹幕,推门的手握紧又松开,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他尝试打开灯,毫无反应的一片漆黑。 显然污染物被惹急,把灯弄坏了。 目前还有三个任务没有完成。 任务1:推测当前污染类型。 任务3: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事件。 任务5:完成污染区清理。 时间只剩下40分钟。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Chapter 04 手电的光在屋内乱扫,面板打开时“寒冷刺骨”的后面多了一条“禁锢” 这个禁锢指污染区的禁锢,显然污染物不能离开这栋房子。 可是污染物有什么类型他真的毫无知识储备。 暂时不敢进入房子的江凛在玄关处卡着,要是污染物再扑脸,他就后退出屋子。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 刺骨的寒冷在一瞬间扑到眼前。 江凛后退半步,寒冷瞬间消失。 诡异的沉默蔓延…… 下一秒。 啪的一声巨响。 门被砸关闭。 江凛不自觉地摸摸鼻子,触碰到伤口,吃痛地嘶了一声。 看来这污染物彻底被他惹急了,只希望自己能稳定精神值,不要开启猎杀。 但如果不进入室内,不完成任务也会被抹杀,不如赌一把。 江凛看一眼直播观看人数,破万后仍在增加,小额礼物的特效已经关闭,他隐约决定,虽然只有20%的分成,但活下去拿到奖励的话,应该是不小的一笔,应该可以让他自己选择营养液的口味。 他走上前,握住把手要打开门。 一转,一推。 门纹丝不动。 再转,在推。 门纹丝不动。 眼前再次划过一辆跑车。 【房管:感谢lcyan送出的跑车~】 江凛打开弹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让进去了,笑死我了】 【爹的第一次见。】 满屏的哈哈哈哈在嘲笑他,江凛第一次有尴尬这种情绪。 加粗的弹幕金闪闪地划过,带着土豪有钱的光辉。 【踹门】 江凛意识到这是在指导自己,正准备踹门。 【主播非进去不可吗?我已经报安全局了,很快就会有异能者过来。】 【不是还真有人信这是污染区???】 【附议,信的人自觉回去上9年义务教育】 【什么年代的活化石活到现在】 【真的踹的开这个门吗?】 江凛眼前划过数条黑线,不要侮辱我好吗? 他甚至没有后退,站在原地,直接抬脚猛踹,门应声踹开,保护住了江凛的尊严。 鼻尖腥臭味越来越浓。 “污染物有什么类型?” 他问弹幕。 光明正大的作弊。 弹幕骂战不止,不过还是有几个人在认真回答。 污染物分为三种类型,精神污染、物理污染、混合污染。 每种污染分为三种等级。 轻度,中度,重度。 判断污染类型并不复杂,只是江凛不知道而已。 他打开面板,在污染类型后面输入——物理污染,轻度。 任务判定成功。 【任务1:判断污染物类型已完成。】 时间只剩下半小时,前期耗的时间太多,见证污染事件和清理污染区实在太难为这个二等公民。 不过为了活命,拿到奖励,江凛默默给自己打气。 既然是物理污染,物理办法应该能解决吧? 见证污染事件的任务,江凛心中已经有了考量,如果这是个组队游戏,恐怕需要献祭一个队友,让他被污染,完成见证污染事件的任务。 不过这也太费队友了。 更何况只有自己在副本中。 江凛没再出门,他担心又把自己锁在门外。 既然躲不过,不如直接打,他已经见过那个污染物的模样,不算太恐怖。 要完成两个任务,只有钓鱼执法一种解题思路。 想通之后,他大摇大摆的进入屋内。 在一片漆黑中坐在沙发上喘气。 虽然他已经知道污染物的模样,但莫名的动静还是会吓他一跳,这是人本性中的恐惧,他现在还没法避免。 屋内一片死寂。 江凛站起身走向厨房,那把刀在案板前规规矩矩地摆放着。 他拿着刀走到摄影间。 越靠近摄影间,温度越来越低,回升的精神值在下降。 系统不断在播报。 熟悉的结束语响起。 【聆听天神旨意,诸神为您俯首,系统提醒您,本次旅途即将结束,感谢选择本系统,祝您在虚无中获得永生。】 江凛无视系统播报,左上角的倒计时已经变成红色。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不如赌一把。 他握紧手中刀把。 精神值在下跌。 江凛踹开门,腥臭味铺面而来,浓得令人窒息。 眼前污染物移动得飞快,江凛转身就跑,果然不是他的错觉,这个污染物在这间摄影室移动得很快,在其他位置移动速度稍微降低。 污染物跟着他跑出来。 白骨已经划破后背,刺痛让江凛回神,更加加速往前跑。 【警告!精神值跌破20,猎杀倒计时开始】 【警告!精神值跌破20,猎杀倒计时开始】 【3、2、1】 【猎杀开始】 【系统检测中……】 【宿主0521您好,您已被污染,污染进度加载中……】 【任务3: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事件完成】 【污染进度加载完成】 【目前污染进度20%】 即将接近通往室外的门,江凛顿住脚步。 有什么东西贴上背新,寒冷,恶臭将他包裹。 门廊感应灯亮起。 直播间内,一只血肉模糊,腐烂的□□布满的手裹上苍白的面庞,奇异的是,这人的眼睛依旧黑亮,不见恐惧。 这个主播似乎被吓傻了,又好像已经遭到污染。 弹幕挤满眼前。 【果然我就说我最期待这种恐惧又挣扎的模样了。】 【下辈子见吧哈哈哈哈哈哈】 【二等公民就别掺和了。】 电光火石之间,在众人以为他已经遭到污染无法反抗时。 修长有力的手捏住污染物的手。 绝境中激发人无限的潜能,连这样常年饥饿,看起来羸弱到需要人保护的人也能爆发出这样骇人的力量与胆量。 江凛握住它的手,奋力往前甩去。 模糊的血肉拼成的人形被他甩出室外,瘫在地面挣扎着要往里爬。 江凛不等它有机会爬回屋内。 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自己的腿禁锢住不断扭动的血肉与骨架。 手中的刀一刻不停,一次比一次刺得狠,脑袋,心脏,四肢与胸腹。 飞溅的血肉黏上江凛的脸,衣服,恶心的腥臭仿佛从污染物身上转移到江凛自己身上。 【目前污染进度60%】 本就血肉模糊的污染物几乎被剁成烂泥。 终于失去了活动的能力。 几声难以辩别的声音弱弱响起,“回去……回去……不要出来……回去……让我回去……躲起来……让我躲起来……不要……回去……回去……” 声音消失了,屋内灯光亮起。 【污染进度清零】 【任务5:完成污染区清理已完成】 【恭喜宿主0521完成副本——magoreroad196号paulhouse】 【结算已开启】 【获得奖励:存活时长延长36小时】 【直播收入计算中……】 江凛看着手里的刀沉默着,污染物像一滩肉泥摊在地面,连江凛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把污染物变成这样。 这也太不像自己了…… 混合各种颜色的肉泥腥臭味更甚,江凛如梦初醒,丢开手里的刀伏到一旁呕吐。 【本副本已结束,是否关闭直播间】 【房管:本次直播即将结束,感谢lcyan、jlin的妈妈姐姐、#########的守护,主播即将下播,点进主播主页关注,不错过下一次直播哦~】 江凛打开弹幕。 金光闪闪的弹幕占据整个屏幕。 【做的不错】 【好恶心……】 【完全看不出来主播会这样解决污染物】 【不说了,我去吐了】 【物理驱污染物???这不可能!!!】 【事实摆在眼前,不要自欺欺人了】 【报了安全局,安全局表示无法检测到这片区域有污染物】 【作秀狗,去死】 【做的不错。】 江凛实在吐不出来什么东西,苍白的脸现在更是死一般的惨白。 弹幕上的言论他实在不愿意理会,也没有理会的必要。 在房管的带领下,礼物特效不断刷新,这场直播的礼物分成即使只有20%,也一定不少。 【本场直播收益:56,649.00新币,直播分成比例:20%,本场直播收入:11,329.80新币】 【请主播再接再厉,努力提升等级哦~】 三个小时,一万新币,时薪三千新币。 如果忽略自己是在卖命,可以违心地说句还不错。 可惜忽略不了。 果然,这就是个奴役人的系统。 被迫打黑工的江凛深感无奈。 江凛也不着急离开,污染物被清理,污染区不再透露诡异的森冷,莫名的温馨。 江凛想洗个澡。 他想抬手擦一把脸上恶心的腐肉,但身上也没有什么干净的地方。 他扫一眼身上恶心腥臭的东西。 叹了口气走进房间。 礼物还在刷,现在结束直播显然不划算。 左上角倒计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倒计时,奖励倒计时,36小时,一天半,如果一天半之后他没有获得下一次奖励,还是会死吗? 或者是36小时后会再次进入副本。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 江凛现在太累了,他不想管这里曾经是污染区,只想到房间内的热水和舒服的大床。 没准冰箱里还会有食物。 礼物特效持续一阵。 江凛看着右侧结算界面的积分排行。 第一赫然是金闪闪的lcyan。 【房管:直播即将关闭~下次直播再见哦~】 江凛呼出一口气,淡淡开口,“下次再见。” 屏幕的另一头。 magoreroad196号paulhouse前。 身形修长的人站在空无一物的门前,门廊处的感应灯感应到男人手中手机里的声响,忽明忽暗。 暖黄灯光撒在这人身上,海藻般柔软的乌发闪着绸缎光泽。 直播间关闭…… “物理清理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Chapter 05 直播间结束的终端跳回详情页面。 一个电话打进来。 “陆辞言,检测器失灵了吗?” 原地站立许久的人抬手推开门,室内摆设与直播间一致,门口模糊的血肉,喷溅的血液通通不存在。 手腕上污染检测装置没有被唤醒。 直播间里存在于这间屋子的人也无影无踪。 想到jlin沉静的眸子,手中刀刃毫不犹豫猛刺,透露出与外表丝毫不相符的疯狂。 陆辞言走进屋内。 这间屋子空荡荡毫无疑问,什么样的可能才能让人、污染物瞬间消失。 陆辞言点开jlin的个人主页,这人的头像与本人一般无二,唯独头像上的眼不如直播中灵动。 “没有,这里没有污染物。” 电话那头的人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我就说,还非得让人跑一趟,闲得蛋疼。” 陆辞言看着挂断的电话,没说直播间,那个直播间虽然看起来很真实,但也不排除作秀的可能。 点了关注,系统自动发出招呼。 【感谢关注与支持,下次直播再见~】 没过一会,弹出直播预定,开播倒计时处的时间从36:00:00开始缩减。 陆辞言有些意外,随手点了预约。 他有强烈的直觉,这场直播恐怕没那么简单。 凉水从头顶浇下,冰冷刺得江凛打了个哆嗦。 被腐肉染臭的衣服被他丢在垃圾桶,即使洗了几遍,他依然能闻到自己身上属于污染物的腐臭。 此刻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光芒。 眩晕中恍惚进入另一个世界。 被呕吐出胃液灼烧着喉咙,浑身疲惫得没有一丝力气,副本和直播结束后系统再没有播报,只有左上角倒计时尽职尽责的提醒他,这一切不是梦。 终于,江凛从床上爬起来,拖着疲惫的步伐去厨房找吃的。 祈祷这个房间里有人能吃的东西。 冰箱里放着几包营养液,还有一颗罕见的大白菜,翠生生的嫩绿。 江凛随手拿起包营养液往嘴里灌,缓解胃里火烧般的疼痛后,看着大白菜失去了动作。 已知他流浪了十几年,营养液都是珍惜品,面对一颗大白菜。 江凛陷入沉默…… 如果白菜也是污染物,它此刻该和江凛大眼瞪小眼。 可惜这只是颗普通白菜,不会说话不会跑也不会突然钻出来冲着江凛就咬。 只有江凛咬它的份。 冥思苦想许久,江凛抱着大白菜坐到沙发上,采用最原始的吃法。 生吃。 喝惯劣质营养液的江凛险些忘了咀嚼,凶残得能物理清理污染物的人差点被一口白菜噎死。 达成生吃完一整颗白菜的江凛终于感到困意,直接在沙发上睡过去,高强度精神紧绷骤然放松的结果便是他一觉睡到第二天。 睁开眼一看。 倒计时只剩下24小时。 江凛从衣柜里翻出几件衣服,把自己被弄脏的衣服丢进垃圾桶,屋外阳光不错,天气很晴朗。 走出门时门口血肉模糊的污染物已经消失,地面干净得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周遭没有建筑,只有这一栋二层小楼。 江凛通过系统查看了自己的银行账户,副本的直播让他获得不少收入,冰箱的营养液也没有多少。 脸和手臂被玻璃划破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但在动作间还是忍不住泛疼。 江凛想自己可以去买点吃的,再买点药,毕竟他现在不是身无分文,这些钱如果不早点花出去,死在下一个副本就太不划算了。 人生最大的痛苦之一: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江凛磕磕绊绊地开出停在车库的车,幸好现在人烟稀少,不会车祸。 这别墅在城市边缘,把车开进城区花了他不少时间,在这个污染频繁爆发的末世,幸存者以安全局为中心,建立家园。 江凛所在的n195基地规模居中,基础的社会保障设施已经建立,虽然数量稀少,但好歹可以勉强满足日常需求。 他在银行取出新币后先去了医院,原本只打算买点药给伤口消毒包扎,想到那句保护好你的脸。 江凛犹豫了,如果靠脸能吃饭,何乐而不为呢? 给他包扎的护士有一头漂亮的黑发,柔顺地从肩颈垂到腰后,护士让他先坐一会儿,自己转身配药。 江凛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屋子里的摆设,除了白就是蓝,那片黑色毫无疑问地再次吸引住他的目光。 江凛看着随着护士的动作,微卷发丝垂落在那人腰侧,露出劲瘦窄腰。 这人一定极爱他的头发。 护士转过身,江凛连忙将目光转移到窗外。 “转过来,我给你包扎。” 男性的声音,清冽,听不出感情。 江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转过头去。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深蓝色的眼睛,这眼睛漂亮极了。 江凛打赌,那是他见过最动人心魄的颜色。 陆辞言见他盯着自己的脸愣怔,冷笑一声,“看够了吗?” 被抓包的江凛收回眼,又恢复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够了。” “……” 陆辞言没想到他能这么坦然的回答,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给江凛上药的手故意重了几分。 “这伤哪里弄的?” 江凛:“煤气灯爆炸。” 陆辞言手顿在半空,很好,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糊弄人的功夫也是一流。 于是他下手更重了。 察觉到脸上的疼痛,江凛微微后倾,躲过他的手。 “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弄疼我了。” 陆辞言已经确定面前的人就是主播jlin,昨天检查过那间屋子没有污染物也没有江凛后,他本可以直接回分局,但凭借着直觉,他在路口前蹲守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天明,那栋小楼毫无异样,手腕的检测装置也没有动静。 他原以为自己想错了。 正准备离开,却看到一辆toyota跌跌撞撞从车库里开出来。 这是陆辞言从未遇到过的怪异,他见过无数污染物,清理过无数污染区,他可以断定昨天那房子里绝对没有污染物,也没有jlin。 内心已经有了jlin作秀的可能,但怀揣着那点难以言明的异样,他蹲守一夜。 果然,本不该出现在这房子的人从房子里走出。 带着在直播里受的伤。 这房子究竟有什么秘密呢?还是面前的人有什么秘密? 陆辞言看着江凛给自己上药,目光怪异。 江凛利落地给自己敷完药膏,拿着纱布就要往自己脸上缠,动作过大,带动手臂结痂的伤口裂开,正往外冒血。 他看一眼看着自己发呆的人,深蓝的瞳孔干净澄澈,毫无杂质,如果不少这人刚才故意弄疼他,江凛可以对着这双眼睛看一整天。 当然,还有那一头乌发,触感一定很柔软。 “看够了吗?” 陆辞言回神,显然这是江凛在回敬他,“我对男人没兴趣。” “呵……” 江凛轻笑,对这句给自己的评价不知可否,他瞄一眼这人的胸牌。 诺茵索卡斯。 明明长得这么漂亮,嘴巴意外得很毒。 “给我缠纱布,索卡斯先生。” 陆辞言本想直接走掉,看一眼自己的护士服,又坐回去。 不管是为了自己身上的这间护士服,还是出于对江凛身上可能存在的秘密,他都理应留在这儿。 缠绷带这种事显然难不倒他,刚才是故意弄疼江凛,陆辞言很熟悉如何处理伤口。 江凛察觉到他的动作变轻柔,放下戒备垂手在一旁。 脸上的伤口过多,必须把纱布绕到脑后,这就导致两人贴得极近。 温热的呼吸喷洒到江凛脸上,痒得他有些想挠,正想抬手,陆辞言又靠近几分。 “别动。“ 他不动了,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陆辞言察觉到他的无措,低低笑出声,虽没明说,但江凛听出来他在笑什么,这让他感觉到挑衅。 江凛手有些痒,发丝不经意地拂过耳侧。 他想要把这束发丝握在手中,握紧的双手又松开,终究没有动作。 陆辞言退后几步,“缠好了,手臂你自己包扎。” 江凛点点头,自己上药后缠上纱布。 结束后他才注意到坐在另一长病床上的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江凛心猛地一跳,“你没走吗?” 陆辞言看着他被纱布裹得只露出上半张脸,心中疑惑更深。 他拿起身侧的病历本。 “江凛,二等公民,你的精神力和体力都很低。” 江凛,jlin。 “如果你只是想嘲笑我,还是免了,我不在意。” 陆辞言回想起直播里江凛把污染物剁成肉泥的场景,挑挑眉,确实,如果强悍到这种地步,精神力和体力对他而言,显然并不能代表什么。 “那你在意什么?你的脸吗?” “……” “看来是的。” 江凛正想反驳,冰冷机械的系统打断对话。 【副本——n195securitybasecenterno.1hospital已开启,请于规定时间内完成本副本任务。】 【任务时长:4小时,若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本次任务,将会遭到副本抹杀,存活倒计时已开始,面板已悬浮。】 江凛状若自然地瞄一眼存活倒计时,明明还有20小时。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Chapter 06 诡异的沉默蔓延…… 叮叮叮—— 刺耳的铃声打破沉默,陆辞言撩起护士服的袖子,手腕上污染检测器已经发红,不停闪烁。 “污染区。” 陆辞言看一眼被纱布包裹半张脸的江凛,“你好像不意外?” 他贴近几分,想要看清楚沉静的眸子里有什么,“也不害怕。” “江凛,你是谁?” 【副本已开启,请选择您的队友】 江凛:“二等公民” 蓝色光屏已经展开,与之不同的是光屏下方增加一栏成就字样。 【新手副本magoreroad196号paulhouse】 【副本等级:c级】 【清理进度:已完成】 【当前副本:n195securitybasecenterno.1hospital】 【副本等级:a级】 【清理进度:加载中……】 这次的副本是a级,并且没有新手引导,但奇异的竟然还有组队功能。 江凛看面前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的诺茵索卡斯,对方看起来十分游刃有余,对于突然降临的污染区,丝毫没有惊慌、恐惧的情绪。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一闪而过的恶趣味。 江凛站起身离开,他没有时间和诺茵索卡斯耗,无论对方怀有何种目的,或者有什么隐藏身份,都与他无关。 活命要紧。 跨出诊疗室,进门时洁白光滑的走廊墙壁已经大变样。 不知名的血迹与霉菌长满墙面,刮白腻子的墙壁上生长着大小不一的鼓包,鼓包仿佛有呼吸,如人类呼吸时胸腔一般翕动。 【n195securitybasecenterno.1hospital副本,等级:a级,副本通关奖励:存活时长延长48小时,直播打赏分成比例:20%】 棕黄色面板展开。 任务1:判断污染物类型 任务2: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事件 任务3:采取污染样本 任务4:完成污染区清理 a级副本的任务确实比新手c级副本的要求更高,然而奖励却是抠搜的增加12个小时,直播分成也少得可怜。 不知何时陆辞言站在江凛身后。 “吓傻了吗?” 江凛意识到自己琢磨得太久,不知情的外人看来确实是被吓傻的模样。 被包裹住半张脸的江凛看不清什么表情。 他淡淡瞟一眼陆辞言,并不搭理他没由来的搭话。 他需要给这几个任务的完成顺序排序,但不管哪一个,看起来都不能简简单单完成。 或许四处走走会有收获。 墙上鼓包在蠕动,或大或小的鼓包挤满整面墙壁。 江凛下意识地抬头,果然天花板上也长满鼓包。 有的只有拳头大,而有的几乎赶上婴幼儿大小。 这些鼓包看起来很重,墙面的鼓包在往下坠,如同水滴爬过玻璃形状,头顶的鼓包则是坠成漏斗模样。 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开。 江凛不敢想这鼓包里有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副本已开始,是否开启直播】 江凛默默点头,光屏闪烁一瞬,下一秒,自己和长满鼓包的走廊出现在直播间。 【房管:欢迎大家来到直播间~新人主播求关注求守护qaq~】 直播间人数在增加,江凛早已体会过弹幕盖脸,所以早早把弹幕关了。 噗—— 东西炸开的闷响在耳边炸开,像是皮肉被撑破的撕裂声。 温热滑腻的液体溅上耳背,江凛打了个激灵。 他忍住恶心抬手摸上耳背,手心白色粘腻液体混着血丝,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他不想扭头去看,会让他恶心得喝不下营养液。 一个鼓包爆开。 接着是另一个。 噗噗声连成一片,腥臭味越来越重,江凛回头,诊疗室门口站着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并没有悲天悯人的品质,在自己生死都无法掌握的前提下,要他去关心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属实太高看他。 不过江凛看他那模样,并不像害怕,而是气定神闲的游刃有余。 显然对方不需要他的帮助。 这个四层楼的医院到处充满鼓包。 有些鼓包已经破裂,从破开的口子处流出的黏液顺着墙壁往下流,地面也布满白红糅合腥臭的黏液。 天花板上破开的鼓包正在往下流着脓液,破肉皮薄得透光。 这墙壁似乎变成某种动物的内脏。 破开鼓包,被撑开的墙皮并没有脱落,宛若皮肉一般无力地耷拉在□□周围,让江凛想起外翻的伤口。 黏液随着□□的收缩扩张往外流,成股被挤出。 越来越多的鼓包破开,墙壁已经千疮百孔,大大小小的□□相连。 诊疗室在二楼,他决定去楼顶看看,也许如他所想,这栋建筑变成某种动物的内脏。 越往上走,墙上的鼓包越来越多,不止是走廊,楼梯间这样的公共区域,连室内也布满鼓包,三楼走廊已经看不见未被污染的区域。 墙壁完全被猩红滑腻的肉代替。 在白炽灯照射下隐约有油腻的光泽。 这黏液似乎会将接触到的物体同化,地面上也布满或大或小的鼓包,但还能下脚。 江凛没再仔细看。 他停在三楼楼梯间思考,四楼的情况只会比三楼更严重,一楼的污染恐怕还要小一些,但如果躲在一楼,一楼早晚也会被污染成这副模样。 想到满地的黏液。 江凛抬手摸摸自己的耳背,黏液黏在耳背的感觉仍在,手底的皮肤依旧平整光滑,可他莫名升起恶寒。 仿佛已经想象到这鼓包长在自己耳侧,逐渐撑大皮肤,越撑越大,鼓涨到把皮肤撑到透明,随后。 啪—— 破裂流出混合着血丝的乳白色黏液。 从脖颈到躯体都长满或大或小的鼓包…… 说不害怕不可能。 他忽然想起陆辞言那张漂亮的脸,如果这样一张脸毁在这里,他真的会惋惜。 江凛在四楼楼梯口看了一眼,果然四楼的情况更加严重,肉眼可见的区域全部被污染,走廊灯还在苦苦支持,白炽灯惨白的光忽明忽暗。 四四方方的墙壁已经变形,奇异的是在鲜红血肉之下,又长出大小不一的鼓包,肉墙呼吸着微微鼓动,黏液流满肉壁,交织着四处流淌。 灯带随着鼓动的天花肉墙在晃动。 江凛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脚下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他低头看,瓷砖上也鼓起鼓包,无视瓷砖坚硬易碎的特点,鼓起一个柔软的包。 他收回目光,往楼下走去。 “系统,检测我的污染进度。” 【宿主0521您好,目前污染进度为0,您没有被污染。】 心中诡异感越来越强烈,“检测我的精神值。” 【精神值为100】 他头脑飞快转动,自己没有被污染,那就代表这些鼓包、黏液,并不是污染物。 那是幻境吗? 江凛不由得想,但如果是幻境,自己已经遭到污染,没道理精神值还是100。 他飞速跑下一楼,一楼的污染程度果然较轻,还能勉强看出正常建筑物内部的模样。 大厅中央站着个人,乌发高高束在脑后,护士服已经脱下,露出贴身的黑色上衣。 极有弹性的布料将这具躯体包裹得很紧,势必要将这具身体的线条不遗余力地勾勒,仿佛是造物主完美的雕塑作品,一定要给予最完美的展示。 高领的款式把喉结也遮掩,浑身上下除了脸和手之外不露出半点皮肉。 察觉到自己的出现,背对着江凛的人转过身。 江凛有瞬间的失神,本就漂亮的人遮上喉结之后更显得雌雄莫辩。 江凛是个铁直,虽然没谈过恋爱,流亡途中也没喜欢上哪个和自己一起流浪的女孩,但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 陆辞言见倒是他有点意外,“还活着?” 江凛:“……” “健在。” 他自顾自开口,“我刚才去了4楼,4楼已经被完全污染。” 陆辞言点头肯定他的话,“污染扩散得很快。” 陆辞言扬了扬手腕上的污染检测装置,“安全局异能者很快会赶过来。” 江凛,“所以你是在等我?” 陆辞言失笑,“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 江凛抬腿往外走,如果没有盖住半张脸的纱布,恐怕直播间人人都能看到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房管:当前直播间互动较低,请主播打起精神,和观众互动哦~】 陆辞言跟在他身后走出医院。 医院外圈拉起红色警戒线,属于n195基地安全局的标志印在警戒带上,隔着较远的距离,这形状看起来像奇怪的六芒星。 江凛后退几步,仰头看着这栋被污染的庞然大物。 不仅仅是建筑物内部遭到污染。 连室外的墙壁也布满形状不一的鼓包,这些鼓包成熟度不如室内鼓包,皮肉没有长出,看上去只是形状怪异,造型奇特的建筑。 若是有土木专业或是力学专业的学生,此刻肯定忍不住大骂设计师。 他爹的,谁设计的这玩意儿,又丑又难建。 可惜江凛不是两者之一。 他只想自己若是也变成这幅模样,肯定很恶心。 陆辞言也抱着手站在他身旁,其实这人并不算健壮,脱掉宽大的护士服后,修长的身形消瘦而挺拔。 江凛将他从头到脚打量,看到曾经遮掩在护士服下的窄腰时,不自然地回过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Chapter 07 【房管:当前直播间互动较低,请主播打起精神,和观众互动哦~】 江凛终于想起被自己挂在一边的直播间。 直播间人数已经破千,还在缓慢增加。 他打开弹幕。 五颜六色字体划得飞快,在几秒之后恢复正常速度。 【好恶心啊……主播换个视角,隔着屏幕san值掉了】 【这是第一医院吧,我就住在附近,刚刚安全局来疏散群众】 【看这警戒线,主播怎么还在里面】 【这次我选择观望……】 【感觉有点意思,比想象中的稍微好那么一点儿】 江凛,“……” 恶寒…… 【脸怎么了,怎么缠这么厚的纱布?】 【前面的得了,又不靠脸吃饭】 江凛忍不住开口,“还是要靠的。”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直播间第一个刷礼物的就是看上他这张脸。 满屏的哈哈哈哈哈哈。 幽幽飘过来长长一串闪闪发光的金色弹幕。 【弟弟,你学坏了(扶额苦笑)】 耳边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什么?” 江凛扭过头,直播视角跟着移动,屏幕上出现陆辞言那张好看的脸。 因为在端详污染区的情况,眉头不自觉轻蹙,面色极白,眉目清冷又利落,深蓝色眸子在日光下有奇异的美感,阳光照进瞳孔中,折射出蓝宝石一般的质感,更为清透、温润、耀眼。 江凛有一刻的失语,心中升起不属于自己的冲动。 他想更亲密地靠近,没有空隙地望着那双眸子,他更想…… 让那双眸子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他默默在心底问了句系统,“可以截屏吗?拍照也行。” 【……】 【可以】 不知是不是江凛的错觉,这两个字像从系统艰难地牙缝里挤出来。 江凛默默操控着系统拍了好几张,直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疑惑不解,他才停下手,干巴巴地解释了句。 “自言自语。” 陆辞言撇撇嘴,抛开江凛靠近外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帅啊!那是谁????】 【这……好乖啊】 【这眼睛,这头发,这脸awsl】 【亲爱的jlin,当你看到这句弹幕时,我已经移情别恋了】 江凛楞了一瞬,反应过来直播镜头扫到陆辞言,不着痕迹地侧过身。 陆辞言站在墙前,看着墙面的鼓包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拉高上衣领口盖住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 掏出小刀划开一个较小的鼓包。 江凛跟着看过去。 鼓包划开后流出乳白色黏液,并没有血丝,破开的墙皮也还保留着墙皮的特征。 他知道陆辞言想做什么。 也找来把刀试验,不同大小的鼓包里面内容物不同。 就像最开始划开的鼓包,只有乳白色黏液,随着鼓包越来越大,鼓包中的黏液颜色逐渐变清澈,变为透明。 再接着划开,透明的黏液中无规则地夹杂着血丝。 随着血丝越来越多,黏液也越来越清澈,失去粘腻浓稠的特性,转而化为和血液一般滑腻厚重的质地,只是颜色没有改变。 两人动作都很小心,没有让黏液沾上自己分毫。 直播间人数在缓慢减少。 显然,太恶心了,正常人没法面对这种程度的污染。 江凛支着下巴,“这是精神污染?” “不,应该是混合污染。” “中度?” “嗯。” 江凛打开面板,输入答案。 【任务1:判断污染物类型已完成】 警戒线外停着几辆车,车内的人按照一定距离围在警戒线旁,但并没有靠近。 “你知道血液的组成吗?” 他不等江凛回答。 “主要是血浆和血细胞,血细胞又分为红细胞、血浆、血小板。” 江凛反应过来他想表达什么,“你想说这个污染物——”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声讥笑,“陆辞言,这点污染都搞不定吗?” 江凛皱眉转过头。 身高腿长的男人跨过警戒线,穿着打扮与“诺茵索卡斯”一致,黑色紧身衣贴身勾勒出精悍的身形,整个人透露着让人觉得冒犯的侵略感。 跟在男人身后的是个年轻短发女生,与男人的侵略感不同,娇小身躯,并不锐利的眉眼,甚至说有些许可爱的长相,但那股子韧性让人无法忽视。 在两人出现的瞬间,系统的声音响起。 【是否开启组队】 江凛选择是。 三个蓝色光屏浮现在眼前,江凛挨个看过去…… 【姓名:陆辞言】 【年龄:23岁】 【精神力:930】 【体力:731】 【变异方向:精神系】 【天赋:吞噬】 【身份:a级异能者】 【阵营:n195基地安全局】 光屏左上角,“诺茵索卡斯”眸子冷漠地望向虚空,微微皱眉,薄唇倔强地抿紧,像一只被惹急的猫。 江凛挑挑眉,看着陆辞言,“索卡斯先生?” 陆辞言回敬他,“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诺茵索卡斯。” 江凛不置可否,心想不知道是谁回应了那句索卡斯先生。 他接着看下去。 【姓名:止戈】 【年龄:23岁】 【精神力:689】 【体力:901】 【变异方向:物理系】 【天赋:断刃】 【身份:a级异能者】 【阵营:n195基地安全局】 这张极具野性的脸,笑得张扬,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即使是2d,也十分刺人。 【姓名:方蔷】 【年龄:23岁】 【精神力:803】 【体力:721】 【变异方向:精神系】 【天赋:净化】 【身份:a级异能者】 【阵营:n195基地安全局】 江凛迅速扫一眼三人,看来他们认识,估计陆辞言迟迟不动手就是在等这两人。 默默地,想到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江凛再次确认组队。 死道友不死贫道。 “陆辞言,情况怎么样?” 方蔷开口,下一秒她扫过一旁的江凛。 这个人打扮太奇怪了,半张脸裹着厚厚的纱布,黑发黑眸,面色苍白,眸子却沉黑。 无端散发出疏离冷漠的气息。 不过很快她便回神,“非安全局人员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显然她对非安全局员工出现在这里很不赞同。 陆辞言指着墙面鼓包划开的破口,“他不会被感染。” 方蔷正想继续说什么,被走过来的止戈打断。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江凛露出来的半张脸,并不觉得下半张脸的纱布怪异,而是若有所思,“我看你很眼熟。” 江凛并不知道对方看过自己直播。 他更诧异自己裹成这样还能看得出来眼熟? 江凛扫了他一眼,没搭话。 止戈忽地握住江凛肩膀,整个人凑到他脸前面,盯着这双眼不放,“不对,我肯定在哪儿见过你。” “止戈,你脸盲的毛病什么时候治好了再说这种话。” 还没等江凛开口,方蔷不耐烦地走上前拍开止戈握着江凛的手,手中精神力凝结成的枪已经处于充能状态。 仿佛止戈再多说一秒,她就能当面射死这个头脑大条的蠢货。 止戈,“?” 她眸子警惕地打量着江凛,踢开被骂之后瞪大眼想反驳的止戈,保持着微妙的社交距离。 语气平静,“你好,n195基地安全局特殊作战小队,我是队长,方蔷,很高兴认识。” “江凛。” 方蔷转而介绍其他两人,“这是止戈,很没礼貌的人,他的话不用在意。” 止戈拍着自己裤子上的灰,特制的鞋底花纹奇特,毫无保留地印在黑裤子上,苦着脸控诉,“方蔷,到底谁没礼貌啊?” 方蔷没搭理,转而看向陆辞言。 陆辞言轻咳一声,“陆辞言。” 江凛挑眉,“我知道。” “你知道?” 方蔷见两人打哑谜,气氛莫名,疑惑的表情只存在片刻,她又恢复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江凛,我刚刚拿到你的资料,以你的精神力并不适合继续待在污染区。” 她刻意避开江凛二等公民的身份。 她抬手指着警戒线外的防爆车,“我已经联系疏散组,他们会把你送到安全区域。” 江凛顺着她指尖看过去,防暴车外,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我和陆辞言先进入污染区,比你们了解情况。” 江凛抬起下巴指了指陆辞言,这人正在一旁漠然地望着手指发呆,对陆辞言的话恍若未闻。 他走过去,看着陆辞言依旧低着头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指,心中好笑,就算想要逃避,这方法也选得太幼稚小儿科了。 直到站到陆辞言面前,低着头的人还硬装作毫无察觉。 江凛看着对方乌黑发丝中圆圆的发旋,才诧异地发现,自己比陆辞言还要高一些。 他看着那双指节修长白皙的手,没有来地一股冲动,身体比脑袋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捉过陆辞言的手。 陆辞言身体僵硬一瞬,没料到他的动作,像只炸毛的猫往后退几步,手像摸到烫手山药似地迅速抽回。 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惊愕,眼眶微微瞪圆,手也握在胸前,戒备地看着江凛。 又是那副表情,像只被惹毛的小猫。 “手有这么好看吗?” 陆辞言哑然,愣了一秒,硬邦邦开口,“你自己没有手吗?” 江凛把手放陆辞言面前,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我有。 眼前突然划过一辆豪车…… 【房管:感谢今天cp发糖送出的跑车~祝老板天天吃糖~】 久违的弹幕让江凛意识到自己还开了直播。 他看一眼面前炸毛的陆辞言,默默转过身。 后方止戈,方蔷两人正抱着手臂,靠在一块,饶有兴致地打量这江凛。 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怪笑。 看到江凛转过身,两人交换过一个你懂的眼神,止戈非常顺畅地吹了个流氓哨。 江凛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对着一个陌生人,竟然主动去握他的手? 方蔷掩嘴轻咳一声,眸子软化,颇为善解人意地开口,“那个……你要想待在污染区也不是不行。” 止戈立马接话,吊儿郎当浪子模样,“对,队长说的对,也不是不行。” 说着,他揶揄的目光疯狂地在两人之间打转。 江凛没回头,但后心发寒,仿佛被什么盯上。 在他身后,陆辞言已经抽出身侧的刀,目光寂静如水,掏出方巾正细细擦拭刀刃,银白刀刃在日光下折射着点点灼目亮光。 江凛解释说,“我留在污染区有别的理由。” 他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是因为陆辞言,只是系统任务只完成了一个,不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陆辞言不刀他他都得死。 止戈走上前,哥俩好地搂上他的肩膀,大力地拍了拍,嘴笑得合不拢,“哥儿们懂,不用解释,都懂。”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Chapter 08 你懂个屁…… 江凛心底嫌弃,面色不显,拨开搭在自己肩膀上地手后退几步。 面板上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再耽误下去他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时间经不起浪费。 “污染区内污染很严重,建筑物内基本90%的区域都已经被污染。” 江凛斟酌着开口。 说着,他转过身仰头看着长满肉包的墙壁。 “刚才我和陆辞言已经研究过这些鼓包。” 在几人说话的间隙,原本还能看得出真石漆材质的外墙已经布满大小不一的鼓包,某些地界已经出现血肉与原生墙体交汇的现场。 所幸外墙的污染较小,这些鼓包还没有发展成墙内那样的血肉。 陆辞言走上前,站在他身侧,“墙体在血肉化。” 江凛嘴角勾起笑,可惜在纱布之下没人看得到,“是的。” 他看着后方的两人,问道:“安全局有处理过类似的污染物吗?” 方蔷摇头,“由建筑物变为血肉的污染物还是第一次见。” 方蔷把玩着手中的枪,心中有了考量,她走上前几步,隔着大约十米的距离。 江凛也跟在她身后,从方才方蔷手里的枪开始发光时,他便想这大概是安全局研发的可以清除污染,或者可以对污染物造成伤害的武器。 可怜他一个精神值100的人,没有变异也没有天赋。 像新手副本那样的轻度物理污染物,可以用肉搏的方式清理,但遇上现在这样中度混合污染,显然他无能为力。 混合污染顾名思义,物理污染与精神污染都存在,并且不是两者叠加后达到中度,而是精神污染和物理污染都是中度。 所以混合污染更为棘手,否则也不会出动全a级的特殊作战队。 方蔷瞥一眼江凛,“退后。” 说着,手枪能量格加到20%,对准不大不小的鼓包射出一发子弹。 噗— 子弹射出后发出穿破皮肉的撕裂声,随着子弹带来的小冲击波使得柔软的鼓包颤动几瞬。 在众人聚精会神的关注下,鼓包并没有预想中的炸开,喷溅出腥臭的内容物,而宛若漏气的气球迅速瘪下去,变为墙壁本来的模样。 江凛看着她的枪若有所思,“这把枪可以净化污染?” 陆辞言摇头,解释道,“这枪只是精神力的引导装置,真正起作用的是方蔷的异能,净化。” 江凛轻笑一声,“不错。” 也没说不错的是什么。 接着他话音一转,“这枪的作用范围能覆盖整个建筑吗?” 几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着面前四层高,几百米宽的医院。 陷入沉默…… 半晌。 陆辞言率先打破沉默,“进去看看。” 江凛耸耸肩,“我同意。”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堂内。 此刻一楼大堂与江凛看到的四楼污染程度接近,天花板,墙壁已经接近完全污染,由于污染导致电路损坏,现在楼内没有多少光线,只留下几盏灯还在苦苦坚持,时不时发出几声短路的滋滋声。 接着忽明忽暗地闪烁。 眼见几乎没地下脚。 方蔷往几人落脚前方打了几颗子弹。 在子弹作用下地面污染进程被打断,变为普通水泥地面模样。 不过显然楼内污染程度极高,子弹的作用才持续不到1分钟,便又迅速被污染,开始鼓起肉包。 陆辞言拉起衣领盖住下半张脸,“分头行动。” 江凛拉住要走的陆辞言,“四楼是最先被污染的区域。” 陆辞言默默抽回自己手臂,静静等他说完。 “一起去四楼。” 陆辞言眸子幽深,并无多少表情。 医院占地面积大,房间多,要想找到污染物核心并不容易。 “分开行动太危险。” 陆辞言微不可察地皱眉,盯着江凛那双满是坦荡的眼睛。 他犹豫了几秒,薄唇轻吐出个字,“行。” 四人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避开鼓包破裂后流出混合着血液与脓液的地面。 二楼的地面的鼓包更多,已经破裂的鼓包也更多。 鼓包破开的部位与墙壁上一致,在鼓包耷拉着的皮肉之下,长出黑洞洞的血肉窟窿,血肉蠕动间,丝丝混合着血液的白浆从窟窿里溢出。 腥臭味扑鼻而来。 江凛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上的纱布。 靠方蔷的净化固然可以开辟出一条路,但净化子弹需要精神力凝结才能射出,显然方蔷的精神力无法支撑净化着一栋建筑物。 楼内很安静,没有活人气息。 也没有污染物活动的痕迹。 走上四楼时,已经完全看不出墙壁本来的模样,墙壁、天花板、地面全部变成不停收缩蠕动的血肉。 黑洞洞的走廊如同某种大型动物的口腔。 血肉蠕动间传来细微的响声,悉悉索索如同触手绞紧,粘腻的水声时不时传来。 扑鼻而来温热的腥臭,混合着一股子海水的闲湿。 止戈打着手电到处扫了扫,扫到肉壁上流下的白色脓液。 “呕……” 止戈终于忍不住,冲下三楼楼梯想要扶着墙呕吐,手刚抬到一半,想到这墙面也是和四楼的肉墙一致,他打了个寒颤,迅速收回手,蹲在地下呕吐。 三人对视一眼,面色凝重。 普通的手电看不清室内是什么模样。 江凛想起自己系统带着可购物的功能,应该能用。 随他所想,棕黄色面板在眼前悬浮。 【手电筒x1——900新币】 【特级步枪x1——3000新币】 【普通的短刀x1——1000新币】 …… 江凛二话不说先购买了4个强光手电筒,这黑漆漆的地方,要是看不清,指不定从什么地方冒出个怪物。 也不管他从哪里掏出来这些东西。 江凛自己掏出一个手电打开,强光直直地照向前方,照亮甬道四周,甚至照亮了尽头的墙壁。 他晃了晃,掏出其他几个递给陆辞言和方蔷,至于止戈,他其实挺犹豫,毕竟方才吐成那样,要让他更清楚的看到这墙壁的模样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 陆辞言接过时微微挑眉,眼底浮现出一抹玩味,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嘴角也勾起漂亮的弧度。 江凛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笑,并不解释。 “这鬼地方,恶心死我了。” 吐够的止戈站到几人身后,没好气地嘟囔,看到被强光手电照的一览无余的血肉甬道。 他又几个跨步奔下楼梯,靠着扶手哇哇大吐。 方蔷脸抽动几下,神色复杂。 这地方确实恶心,如果不是三人都没有被污染的迹象,江凛甚至觉得这种视觉上极具冲击感的恶心也是污染的一环。 粘腻液体爬满墙面,血肉收缩间滋滋的水声越来越大。 江凛检查一下自己的衣服,确认自己被完全包裹后抬腿先一步走进甬道。 他可不想沾上这恶心的黏液。 虽然墙壁已经被污染,但门和窗户,已经窗帘、桌椅之类的东西还是原状,江凛心中的愁绪更深。 完全找不到异样。 他飞速思索,如果这个建筑物就是污染本身,那建筑物就是物理污染。 他抬手再次摸上被黏液溅上的耳背。 莫名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和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手底触碰到一阵湿滑的粘腻与鼓动的凸起。 这种奇异又熟悉的触感让他浑身发凉,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收回手,把手电照过去,手心有发亮的水渍,手指一碾,湿滑。 江凛强忍住恶心,不自觉轻声开口,“别碰到墙上的黏液,这黏液有同化功能。” 接着,他叫住往办公室内走的方蔷。 “方蔷,朝我开一枪。” 分开在搜查的几人都扭过头看他,满是不可置信。 虽然方蔷的净化枪主要作用于污染物,对正常人的作用趋近于零,但那是枪啊,既然是枪,挨一发子弹是会破口流血的! 方蔷神色莫名,她刚抬手搭上门把手,还没用力推,门就自己晃悠悠地倒下。 她捏紧手中的枪,“你被污染了?” 江凛撩开盖着耳朵的发丝,露出滑腻的耳背。 陆辞言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静静看着。 江凛也无需对比是自己被一枪崩到脑袋开花惨,还是浑身长满鼓包之后流脓更惨。 至少方蔷的净化异能很靠谱。 方蔷也没让他失望,充能显示10%不到,隔着近10米的距离,精准地打到江凛耳侧。 砰—— 江凛只觉得耳背火辣辣的疼,子弹带来的冲击让他头猛地一歪。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能量子弹在耳边炸裂的声响。 一股轻微又熟悉的电流滋滋地爬过半边脑袋,嗡嗡嗡地什么都听不清,头脑被麻痹的失重感让他无法协调自己的肢体。 江凛往后踉跄了几步,思及不能触碰到黏液,他迅速站稳。 眼前眩晕,终于缓过神来,江凛抬手摸摸子弹打中的地方,很好,没流血。 陆辞言没有动作,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被子弹打中的江凛,眼底闪过几丝意味不明的探究,在江凛看过来之前,又恢复无波无澜的模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Chapter 09 江凛敏锐地捕捉到他迅速转移的视线。 莫名奇妙的好心情,虽然脑袋还发懵,不影响他靠近陆辞言。 他勾起唇角笑得轻佻,目光玩味,“怎么?偷看我以为我发现不了吗?” 陆辞言没料到这人又贴上来,后退几步紧锁着眉头,冷冷道:“离我远点。” 江凛闻言侧过身,走进一旁办公室,“好吧~” 听起来有点遗憾。 对方依言离开,陆辞言有片刻的僵硬,他不自在地捏捏手心,沉默地朝着江凛相反的方向。 江凛觉得其实这个时候任务2: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事件可以完成了,但这宛若周扒皮一般的系统今天格外的沉默。 又或者是污染被处理得太早,无法达到任务所要求的污染程度? 他回想起上一个副本,自己完成这个任务时精神值已经跌破20,开启猎杀。 但在这儿,精神值一直没有波动,哪怕是见到这么恶心的物理污染也没有波动。 江凛打着手电和其他几人在四楼分头行动。 止戈虽然已经不剧烈呕吐,但每次一看到墙面都会猝不及防地干呕。 江凛几人默契地离他远远的。 这种脆弱就不用他们几个见证了。 毫无意外,整栋建筑物已经彻底血肉化,里面的摆设被包裹在血肉之间,染上粘腻恶心的液体。 几人在屋内搜索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干脆我一刀劈了这个地方!” 止戈狠狠说,刚说完,又干呕一声。 方蔷闻言叹气,“范围太大,你劈不了。” 话虽如此,止戈还是拿出他的武器,对着面前的墙壁跃跃欲试。 江凛看着他手中断了一半的刀,问陆辞言,“这也是精神力的引导装置吗?” 陆辞言冷哼一声,别过脸装作没听到。 江凛:“……” 说话间,止戈手中的断刃发出浅蓝色光芒,在某种刻意的引导下,从断裂的断口生长出蓝色刀刃,和净化枪一样的蓝色光芒。 他也没真劈,只是拿着刀刺进面前肉墙。 肉墙在刀刺入时发出阵阵滋滋声,像被火烤的血肉般焦黑卷曲,发出一阵焦糊的恶臭。 止戈只看了一眼。 下一秒。 “呕——” 他控制不住地拔出刀,用刀支着地面干呕,刀插入地面已经血肉化的部位,又是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方蔷:“……” 江凛:“……” 陆辞言:“……” 最后方蔷忍不住开口,“止戈……你,长点心吧。” 【房管:直播间互动较低~请主播打起精神和观众老爷互动哦~】 江凛觉得直播这样的画面太欺负人了,太恶心得慌。 他正想关闭直播间,却弹出直播无法中途关闭。 看来这个直播间和系统任务挂钩,一旦开始,在任务完成之前无法关闭。 他兑换了一把【普通的短刀】 物理污染和精神污染造成的混合污染,收集污染物样本的任务应该也需要两种污染样本。 可是这个污染样本放哪里呢? 他正疑惑,蓝色光屏展开,提示放在手中,选择提交按钮即可。 江凛不顾其他几人惊愕的目光,走上前挖了拇指大小的一块肉。 这块肉被挖下来时还在手心蠕动,温热的触感像某种动物刚被杀死时凝固的血块。 江凛选择提交。 手里的肉块并没有消失。 判断错误—— 江凛迅速甩手,把肉丢掉。 为了以防外一,他正想让方蔷再给自己一枪。 转过头时,几人却十分默契地往后退离他几步。 “……” 江凛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在其他几人看来有多惊悚及恶心。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是想看看这肉里有什么。” 方蔷怀疑的目光打量过江凛,如果她没记错,自己拿到的资料上,江凛是精神值、体力都是100的二等公民,还是综合评定最低的一类。 她会同意让江凛进入污染区,是因为陆辞言和江凛的关系,陆辞言说的“他不会被污染”,方蔷也只以为是陆辞言对自己的保证。 但目前看来…… 江凛是真的不会被污染。 更何况……对方硬生生接了她一枪还能保持清醒。 她回过神,枪举到面前,“需要我再开一枪吗?” 江凛想到那枪的威力,又看看手心的黏液,向她摊开手。 还没等方蔷开枪,陆辞言先一步动作。 只见他从兜里掏出张湿纸巾,先把江凛的手从掌心到指尖擦得一干二净,又嫌弃地把纸巾一甩,再掏出两张纸巾翻来覆去地擦自己的手。 江凛摸不清他什么意思,明明刚才还话都不愿意和自己说。 不过自己手有这么脏吗? 擦了三四遍了! 终于,陆辞言停下动作,将手悬浮在江凛掌心之上,他的指尖中迸发出蓝色光芒,光从缝隙中往外逃脱,江凛福至心灵,抬头貌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陆辞言。 对方蓝色眼眸含光,漆黑纤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专注地看着手中动作,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几乎可以看见洁白面容上细微的绒毛。 江凛呼吸停滞一瞬,整个人瞬间绷紧。 手心不自觉发痒,痒得他想逃。 不过几秒。 陆辞言松开手,语气平淡,“好了。” 江凛迅速收回目光,手心什么也没有,想起刚刚自己捱下那一枪,闷闷道:“你刚刚怎么不说你能净化。” 陆辞言幽幽开口,“你又没问。” 江凛:“……” 江凛想到其他两人都有引导装置,陆辞言却是直接用手使用的精神力。 他伸出手,“给我看看。” 陆辞言被问的摸不着头脑,“看什么?” 江凛直接拉过他的手,摊开掌心,里面空空如也。 手底下的肌肤温热,骨肉匀称的手触感极好,他没忍住捏了捏。 下一秒。 陆辞言火速抽回手,啪——地脆响,一巴掌拍在江凛手背。 江凛并没感受到疼痛,对方收着力,并没真用力打。 他只觉得自己像被猫挠了下,不过也让他懵了几秒。 “流氓。”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陆辞言紧拧着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眶瞪圆,漂亮的眸子撇了江凛一眼。 他算是发现了,江凛表面看起来谁都不爱搭理,又一副冷冰冰事不关己的模样,实际上是个流氓,随便动手动脚的流氓! 旁边两人呆若木鸡…… 方蔷:看来我并没有误会。 止戈:果然懂得都懂…… 陆辞言转身离开,面色黑得能拧出水。 自己下了三楼。 江凛看着一旁看好戏的两人,再次出言解释,“我是想看看他的引导装置。” “哦——”方蔷意有所指地拉长声调。 止戈:“是的是的,只是引导装置而已。” 方蔷清清嗓子,“不过陆辞言没有引导装置。” “没有?” “他的精神力高,但异能并没有适合的引导装置。” 江凛想到对方的刀,“那他的刀呢?” “那只是普通的刀。” 江凛若有所思地点头。 止戈眨巴眼,笑着开口,“你不跟上去吗?” 江凛疑惑,“?” “按照我的经验,这个时候你应该跟上去。”他抬起下巴,指着陆辞言离开的方向。 “……” 我再也不手痒了。 【房管:感谢我的cp天下第一送出的旋转木马,谢谢老板支持~】 接着,视线的大半区域被礼物特效占满,一个游乐园常见的旋转木马,五彩缤纷的灯带,美好得恍若城堡主人珍藏的艺术品一般的旋转木马在眼前旋转,上面还坐着两个人…… 江凛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几下。 他瞟一眼倒计时,只剩下3个小时的江凛无比的慌。 “先找污染物。” 耳边粘腻的水声逐渐大了。 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江凛下意识想到自己甩开的那块肉。 他迅速查看,那块肉还是在哪,并没有什么特别。 细细碎碎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响起,他迅速扫过,四周并无异常,这声响让他头皮发麻。 剩下两人也发现了这怪异的声响。 握紧手中武器警惕地盯着四周。 在不远处…… 肉墙上鼓起一个鼓包,迅速地胀大,鼓包中仿佛包裹着大包液体,在其中轻晃。 江凛三人对视一眼,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上前。 鼓包撑的越来越大,皮肉接近透明,手电的光打过时,里面的液体透过浑黄色的光。 在三人的注视下。 鼓包里动了动,由内而外的动了动,像是婴儿在子宫内踢动,母亲的肚子随着婴儿的动作鼓起奇异的痕迹,配合几乎被撑裂的皮肉,毫不怀疑下一秒里面的东西就能破开撑得几乎透明的皮,血淋淋地爬出。 黑暗中,不知谁咽了口口水。 方蔷的枪抬起,正在充能。 江凛捂住枪口,目光晦暗不明,无声制止她。 这样薄的皮肉,一枪下去绝对不会被净化,而是像装满水的气球,狠狠一扎,顷刻皮开肉绽。 止戈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又咽了口口水,吞咽声极大,“你们看……” 江凛随着他指的方向,天花板上,头顶。 已经不知何时开始布满这样大小不一的鼓包。 薄薄一层,像是透明鸡蛋薄膜似地,在手电的光下几乎可以看清里面的东西正在不安地扭动。 江凛的胸口上下起伏,“系统,检测我的精神值。” 【检测中……】 【精神值为:89】 不知不觉下降了11。 江凛收回目光,语气有些晦涩,“污染物。” 话音刚落。 噗呲—— 不到两米远的一个鼓包裂开。 透明的液体瀑布般从裂口溢出。 三人还没来得及注意到是哪一个鼓包,黑暗中,什么东西砸上地面,一声咚的闷响后,几声物体滚过地面带着粘腻的沾黏兹拉兹拉地声响。 东西似乎滚到他们脚边…… 【检测到精神值下降迅速,目前精神值为:78,请注意精神值下降至20时,将会开启猎杀。】 “呜呜呜……” 闷闷的哭叫声从脚下传来,江凛后背发寒,这声音像是婴孩的哭声,却被捂住口鼻,只能从喉咙里憋出。 江凛的手电扫过那个物体。 强光下。 紫红色的脑袋在地上滚动,皮肉褶皱,还带着伴有血丝的黏液,没有五官,没有头发,半截脖颈血淋淋地流下滚动的血迹,像个紫色的皮球,包裹着一层晶莹粘腻液体,却又有五官的轮廓。 察觉到光线,脑袋往三人方向滚了滚。 “呜呜呜呜呜……mumu……” 江凛听清了——妈妈。 三人都不敢动作,默契地关闭手电,耳边呼吸声渐重,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如出一辙的恐惧。 “先离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Chapter 10 “这是什么恶心玩意儿!” 止戈压低声抱怨。 脚下的肉粘腻又湿滑,想跑也不能跑太快。 于是几人近乎采用竞走的姿势在迅速移动。 噗嗤—— 又一个鼓包裂开。 正好在三人正前方。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江凛下意识地停下动作,一把拉住还要继续往前走的止戈。 向前的动作被硬生生打断,止戈险些打个趔趄。 他转过头,想问为什么,猝不及防地被倾泻而下的液体浇透半边肩膀。 他浑身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差点被这液体浇透,忍不住又泛起恶心。 江凛迅速松手,后退几步。 “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别瞎问了,赶紧下楼离开这鬼地方。” 止戈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又吸入腥臭,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干呕。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声响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三人。 毫无顾忌地在地面爬动滚的。 “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mumu……mumu……” 起先只是一个哭喊,紧接着,随着几声皮肉破绽开的噗嗤声,数不清的东西坠落,砸在地面咚咚咚响个不停。 它们口中是一致的哭喊,不停地哭叫着妈妈妈妈。 闷在喉咙中的哭叫不断冲击着几人耳膜,浑身寒毛竖起,在哭喊声中,像人脚步一般的声响在靠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接近。 江凛听着脑海里系统播报的精神值在不断下降。 打开手电筒,看清了楼梯口方向。 这房子似乎有意识,想要把他们困在这儿。 原本大开的楼梯口此时正向中心合拢,肉壁之间的缝隙在缩小。 脚边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悉悉索索的声响停下,哭喊仍在继续。 脚踝被湿滑的东西贴上,带着湿热与滑腻,江凛抬脚甩掉,这东西拽得极紧。 竟然没能甩掉。 止戈大叫一声,似乎也被什么东西黏上,他手中断刃充能,刀刃变为正常刀刃该有的长度。 朝着自己脚下一挥。 滋滋滋—— 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江凛手电筒照过去。 发出焦糊臭味的是一个肉球,此刻被劈成两半,断口处流出白色粘腻脑浆。依旧没有五官。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短刀,朝着自己脚踝上的东西刺去。 这东西劲大,似乎是一只手,但又不像婴儿的手,更像是成人的手。 一刀刺下,手没有动静。 他正打算硬生生扳开,一发蓝光子弹精准地射在手臂上。 不过一秒,手臂没了力气,松开江凛脚踝。 三人背靠背站在一块,显然他们也看到了正在合拢的楼梯口。 方蔷抬手打过去几发子弹,缝隙口的血肉缓缓缩回去些许。 几分钟的时间,不光是天花板上,墙上地面也布满大小不一的鼓包。 鼓包内的东西在不停扭动。 方蔷和止戈动作不停,在他们周围,陆陆续续地滚过来许多紫红断肢,肉球一般滚动的头颅、从手臂处断开的上肢、只有一个手腕的手掌、孤零零的腿立在地面跳动。 它似乎找到了它的伙伴,两条腿像正常人类一样挥动,却没有连接。 在这一群紫红色断肢之间,惨白发泡的肠肉缠绕着蠕动,带着猩红的脏器,裹成一团,那颗肺还在如活人呼吸般充气,心脏咚咚咚地跳动着。 断口处不断分泌出如墙上一般的黏液,更奇异的是,墙上的鼓包似乎永远不会停歇,刚落下一块,又迅速鼓起。 江凛兑换了一把步枪,不知道特殊的步枪特殊在哪,作为系统一次性的物品,如果不能发挥点作用,那死了算了。 “小心头顶。” 江凛冷静地开口,“往楼梯口方向。” 三人一前一后,艰难的清理污染物。 他手中的枪子弹不停,中弹的断肢果然丧失行动能力,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像普通的断肢一般。 方蔷喘了口气,“快走,我坚持不住了。” 【任务2: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事件,完成进度:50%】 …… 江凛头脑兀地空白。 他扭过头,看向方蔷,少女脸色惨白,汗水沁湿额前碎发,仍一丝不苟地向前方袭来的东西不停攻击。 止戈。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走在最前面的人动作减缓,脚抬得僵硬又怪异,最终停在原地僵直着身体,手中的刀刃顿时变回断刃模样。 方蔷也察觉到止戈的异样。 向前奔跑几步,“止戈!” 止戈缓缓回过头,面色惨白如纸,桀骜不驯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不堪的神色。 他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江凛也跟着跑过去,还未到人前。 面前的人突然瘫倒在地,在他左边肩膀,被液体浇透的地方作战服已经被腐蚀,破口处古铜色的皮肤几乎消失殆尽,露出猩红的血肉与骨架。 在血肉中,涨起数不清的大拇指大小的鼓包,密密麻麻地挤在他臂膀之上。 鼓包中的东西在不断挣扎,导致挤在一起的鼓包像是有了生命,在不断的蠕动,挤来挤去。 江凛眸光一凛,同化与寄生。 他手上动作飞快,手起刀落间。 短刀迅速地卸掉止戈的胳膊。 止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臂膀处血流如注,在脱离身体的瞬间,蠕动的鼓包仿佛失去活性,停止生长。 方蔷正在攻击身后的污染物,随着破开的鼓包,污染物已经挤满甬道。 她回眸看一眼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止戈,咬住下唇目光坚毅。 方蔷迅速朝着止戈发射一发子弹,按照之前在江凛身上的试验,这颗子弹是可以对还未变成污染物的正常人起效的。 只一眼,她又迅速转回视线清理面前的污染物。 “抓紧我。” 粘腻的水声,哭声在耳边晕绕不绝,江凛扶起止戈,让他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和方蔷一起对付面前的前后夹击的污染物。 步枪子弹有限,不过一会,弹夹耗尽,弹出是否补充弹夹,江凛迅速选择是。 太多了…… 这污染物好似永远都清理不完,江凛听着脑海里时升时降的播报,咬着牙支撑着止戈往楼梯口处挪去。 此时的楼梯口只剩下一个仅能一人通过的缝隙,他把止戈推进去,至于碰到的黏液,一会再清理。 接着是自己和方蔷。 污染物爬过缝隙口,好在缝隙渐小,两人清理时微微松了口气,才去看被丢在地上的止戈。 “陆辞言呢?” 江凛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四楼这污染物孕育的飞快,三楼的情况也一定相差无几,而陆辞言独自一人。 方蔷正给止戈包扎,闻言抬头看一眼抬枪子弹不停的江凛,没有来地一阵恍惚,步枪枪口火花不停,随着他的动作,小臂坚实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 对方的子弹极其精准,每颗子弹都毫不浪费地打在污染物上,并且控制得非常娴熟,绝不在同一个污染物上浪费一颗子弹。 即使面对这种级别的污染,那张冷峻的脸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黝黑眸子中没有任何恐惧的情绪,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在眼前堆积的污染物。 冷静到堪称不可思议的地步。 作为安全局特殊作战队的队长,她自诩自己是强者,所以一进污染区就不自觉把江凛纳入需要保护的范畴。 可现在…… 方蔷看着止戈惨白的脸色,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她强自镇定着开口,“他应该没事,如果被彻底污染,手环会发出警告。” 江凛瞥一眼她手腕上的手环,想起陆辞言手腕上也有一个,不自觉松了口气。 最后一个断肢被清理,裂缝合拢。 江凛摸着发烫的枪口,静静等待几秒,裂缝口似乎彻底闭合,将两方隔绝,他拉起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止戈。 被包裹的断口不断溢出鲜血,殷红血液沁透纱布,泅湿大片痕迹,就拉起的几个动作,血液已经将纱布染湿。 江凛沉声道:“先去找陆辞言。” 三楼的境况与四楼相似,墙面、地面乱爬的断肢见到三人,疯狂地涌上前,动作都扯出残影,才松口气的三人心脏再次提到嗓子眼。 江凛也头皮发麻,这么多要打到什么时候。 光凭自己和方蔷,还要保护失去行动力的止戈,每个人都很吃力。 肩上的重量一轻。 止戈摇摇晃晃站起身,手中断刃再次恢复光彩,他咬牙道:“我自己可以。” 江凛和方蔷都没出言阻止。 三人处理四面八方涌来的污染物,还要提防随时可能炸开的鼓包,不自觉都咬紧牙关,面色凝重。 江凛迅速扫一眼三楼可见区域,没有看到陆辞言的身影。 他握紧枪柄,目光阴冷。 手中动作加快,三楼的污染物数量比不上四楼,所以三人并没有在四楼时那么吃力。 这些断肢属于物理污染,然而精神污染还没有出现。 数不清的疑点埋在脑海中,理不清解题的思路。 江凛看一眼倒计时,两个半小时,任务完成进度仅30%。 江凛想到什么,掏出短刀,在一只手向着他攀爬时,削下一截手指放在手心。 【是否选择提交?】 【检测中……】 【任务3:采取污染样本,完成进度:50%】 三楼孕育进度不如四楼般飞快,得益于江凛精准的射击,污染物被处理得七七八八。 他松了口气,捏捏被后坐力打得发青酸痛的臂膀,看着一地残肢陷入沉默。 楼道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黑暗中,黑色人影脚步沉重,跌跌撞撞地,发出轻重不一的声响。 受伤了? 江凛皱眉,有些不悦。 他侧目望向楼梯口方向,来人时高时低,一条腿好像不能正常走动,导致他必须拖着那条腿,艰难地移动。 江凛心底升起莫名不详预感,他试探着开口,“陆辞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Chapter 11 黑影停在原地,保持一个要走不走的姿势,一条腿还踩在上一级台阶之上,耷拉着的腿无力地垂在身侧。 咕咕咕咯咯咯…… 一阵压在喉咙中,口舌不清的话音。 江凛握紧枪托,食指已经扣上扳机。 他又问了一遍。 “陆辞言?” 方蔷也停下动作,手中引导装饰微微泛着蓝光。 三人保持攻击姿势,默默注视着楼梯口的黑影,一言不发又紧绷得下一秒便能飞身而上。 “呃呃呃呃呃……陆……陆……” 这声音听起来怪极了,像是血液倒流回喉咙,说话时被血液堵住只能含糊不清的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陆……陆……陆……辞……言……言……陆……辞……辞……言……陆辞……言……陆陆陆……陆辞……” 砰—— 枪声打断这诡异到令人后背发寒的话语。 江凛冷冷道:“你话太多了。” 黑影中了一枪,并未倒下,不知什么东西掉落地面,吧唧一声。 于此同时,烦人的嘟囔声停下,呜呜嗯嗯的声响被憋在喉咙中。 方蔷站上前,对着黑影连连射击。 血液飞溅,面前的黑影在净化异能的作用下,接二连三地落下,头、手、胳膊、腿、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 躯干也倒在地面,失去手脚支撑,倒在地面的躯干四处蠕动,挣扎,它的肚皮鼓起一个大包,看不见的东西在肚子里疯狂地撞击薄薄一层皮肉,在撞击之下,白花花血淋淋的肠肉像条滑动的蛇,在地面裹做一团。 江凛解决了它。 但谁都忘不了这一幕带来的震动。 它在组合。 它在学习。 变成人的模样。 它从楼下来,可江凛记得,污染由四楼开始,一楼的污染程度反而最轻。 他正想着,啪啪啪的声响响起。 他端起枪,对准楼梯口。 几秒之后,黑影出现在面前。 他有些拿不准,正想开枪,蓦地瞥见黑暗中发光的手环,浅蓝色,若是不注意完全会被忽视。 “陆辞言?” 黑影顿了一瞬,他正要开枪,又听到了那道冷冰冰的声音。 “嗯。” 江凛松懈下来,想到方才那个怪物,对方却不紧不慢的模样,“你从二楼上来没看到什么?” 陆辞言手中刀刃血迹未干,带着浓厚的血腥味。 “没有。” 诡异的沉默蔓延…… 黑暗中,三人对视一眼,慢慢聚拢。 “陆辞言,二楼污染严重吗?” “还好。” 黑影在靠近,脚步如常,声音平稳不带起伏,是陆辞言一贯冷冰冰的语调。 “陆辞言,我是谁?” 黑影脚步停下,站立在原地,并不回答。 放下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他沉默一会,终于开口,“你是——” 话音未落,江凛子弹已经发射,嗖嗖嗖地扫过黑影整个躯体,再一次,人形物体迅速瘫落,宛若失去提线的木偶,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折叠在地面。 方蔷看着地面那团已经分不清的黑影,心有余悸的问,“你怎么确定他不是陆辞言。” 她的疑惑不无道理,在看到手环那一刻,她已经确定这就是陆辞言,但显然江凛的反应比他们更快。 只是,如果这个手环出现在这里,那表示陆辞言很大可能已经被污染。 但手环并没有收到警告,仍旧是蓝色…… 她面色凝重,不知该如何开口。 问出这个问题,止戈也十分感兴趣,歪着脑袋凑过来。 江凛打开手电,墙上鼓包仍在生长,速度却慢了许多。 “很简单,陆辞言不会回答我。” “……” "……" 确实是某人把陆辞言气走了呢。 见他打开手电,方蔷和止戈也打开手电观察。 二楼的情况看来不会更好,只会更糟糕。 江凛看着断肢上发着浅蓝色亮光的手环,目光冰冷。 这不是陆辞言的手,手上却戴着他的手环。 江凛控制住自己去思考陆辞言被寄生、同化的可能,蹲下身摘下手环。 “先去找陆辞言。” 这时,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楼梯口出现道修长的黑影,江凛照过去。 来人抬起手挡住光线,眯着眼皱眉不悦地望着江凛。 “……” 江凛不开口,冷冷地望着面前的“人”。 这人看起来和陆辞言一般无二,只是手腕空落落地没有手环。 陆辞言迎着光走上前,强光打在他白皙面庞之上,白得几乎透明,他放下手,露出那双剔透澄明的蓝色眸子。 三人对他都是防备姿态,陆辞言停在原地,距离几人几米远的距离,正要开口询问。 “不行我直接动手吧。” 止戈握着刀,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扬刀就劈下。 借着光亮,陆辞言看清止戈孤零零的手臂和浸透血液的纱布,“你的手……” 他旋身抬脚一踢,长刀踢到半空,刀身旋了几个圈,稳稳地落在他手中。 此时反射弧再长,陆辞言也明白了几人对他的怀疑与敌意。 陆辞言把刀横在身前,递过止戈手中。 “我知道你们看到了什么,但我是陆辞言,如假包换。” 止戈犹豫着接过刀,看着地上断肢又看看陆辞言,回想起来,方才的东西,也并未主动开口自己是陆辞言,只是他们误以为,对方顺势说是。 被净化弹一打,五官乱飞,肢体乱掉的模样,也看不出来之前是什么样。 江凛开口,“我相信你。” 陆辞言挑眉,“那我要说谢谢吗?” “也可以不说,”江凛将枪放下,熟练地更换弹夹,“不过你说了的话……” 陆辞言听他开口,才注意到那把枪,江凛脚下已经堆了一堆弹壳,早已见识江凛怪异,他也不询问,只是用那双眸子,疑惑地望向江凛。 “?” 江凛冲他眨眼,被遮住的半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声音听起来很愉快,“说了我会夸你是有礼貌的小孩。” “……” 方蔷干咳两声,面色如常地打断两人,“陆辞言,二楼的污染物是这些吗?” 她指着地上那堆断肢。 陆辞言点头,“是,会学习,有神智,学习速度很快。” “你的手环……和刀,怎么在它身上。” 江凛把手环递给他。 陆辞言瞥一眼,颇为嫌弃地后倾,拉开距离。 “?” “手环上有污染物。” 江凛懂了,给自己清理手心指甲盖大小的污染物都要擦三四遍,让他继续戴着这个手环似乎太难为他了。 陆辞言顶着几人目光,“不是我扔的,它抢的。” 他疑惑道,“没有攻击我,也没有污染迹象。” “刀也是。” “……” 江凛笑出声,“它在模仿你。” 这话不假,方才这东西还在模仿他说话。 “四层情况如何?”他看着止戈的断臂,蹙眉朝江凛问道。 “楼梯口已经闭合,那些东西暂时出不来。” 进度条已经过半,污染区的精神污染还未出现,对于精神污染的清理,他并没有头绪。 陆辞言捡起断肢间的刀。 江凛望着楼梯口再次走上前的黑影,熟练地开枪射击,在光亮之中,几人看清那东西模样,庞大躯干上与体型不相配的紫红色头颅,婴儿般褶皱的皮肤还未撑开,明显不属于幼儿的五官像被车辗过似的,毫无章法地挤在这张脸上。 显然它们学会了组合,但还没有学会怎么做一个正常的“人”。 楼上断肢孕育飞快,但不具备这样的神志,楼下有什么东西在引导它们。 江凛带着几人下楼。 楼下,血红甬道之中,几具难以分辨的身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这个缺头,那个缺手,又或者缺了一只脚。 它们擦肩而过时,似乎看不见彼此。 但看到楼梯口四人时,游荡的躯体失去动作,类似与眼睛的东西定定注视几人。 没有头颅的躯体仍在游荡,撞击前方停下的另一个组合,两个缝合的怪物在诡异寂静中发出骨肉摩擦声响。 片刻之后…… 没有头颅的污染物倒在地面,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 江凛向下走了一步。 盯着他的污染物也向下一步,但脚下并没有台阶,于是集体打个趔趄,像是踏错台阶般踩空。 止戈手臂还疼的厉害,看到这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的污染物踩空模样,噗嗤笑出声。 无数个脑袋转向他,空洞的眼。 “噗嗤……” “噗嗤……” “噗嗤……” 止戈立马正色,不做出任何动作。 江凛说的没错,这些东西是在模仿。 江凛又往下走了几步,污染物抬起脚,原地踱步。 无趣。 污染物学着江凛动作抬枪,刚拥有些许智力的污染物无法模仿子弹射出的声音。 在一片茫然中,组合好的身体迅速坍塌。 江凛看一眼自己已经不多的任务时间,“找精神污染物。” 话音刚落。 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 “妈妈……” 江凛猛地转过头,肉墙之上,处了生长的鼓包之外并无其他东西。 【警告,精神值下跌,请注意精神值下跌至20时将会开启猎杀。】 一股巨力由后拉扯,面前空间在扭曲变形。 再睁眼。 自己已经站在诊疗室中,黑发护士背对着江凛在柜子处配药。 一切陌生又熟悉,这明明是两个小时前自己和陆辞言初见时的景象。 江凛拉开格挡的床帘,正欲走上前。 “妈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Chapter 12 江凛扭过头。 隔壁床上坐着个小女孩,眼睛黑而大,戴着厚厚的毛线帽,欣喜地看着江凛。 江凛皱眉,确认这里除了那个护士外只有自己,“你叫我什么?” 女孩咧开嘴笑,更大声的叫,“妈妈!” “……”小破孩。 护士噗嗤笑出声,拿着手里的针管靠近女孩。 “颜颜乖,今天妈妈晚点再过来。” 面前的护士顶着张模糊不清的面庞,说话间,变幻为方蔷模样。 不过行为举止和方蔷大相径庭,她握着女孩的手,轻柔地把袖子撸到手肘。 “颜颜今天乖不乖?” “乖!” “颜颜乖的话,今天妈妈会早点来看颜颜的。” 女孩眼睛噌地亮起,“真的吗?真的吗?” 护士趁机把针管插进她的静脉,血液注满管筒,柔声道:“是的呀。” 女孩看着自己的血,忽然停止笑容,“姐姐在骗我对不对?” 稚嫩的脸上出现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阴沉。 护士恍若未觉,抽出针管自顾自转过身去扣好,“没有呀。” 床上的女孩发出桀桀桀怪笑,“骗子,她早就丢掉我走了,她说我是累赘,是拖油瓶,是生下来赔钱的破烂货。” 空间再次扭曲。 江凛似乎变得透明,旁观着病房里产妇一声盖过一声的哭喊,走廊上,产妇的丈夫和父母扒在产房门口。 “哇哇哇……” 哭声响起,痛苦的喊叫顿时停下,病房上的产妇面色惨白,眼神已经因为痛苦与竭力恍惚,眼中浮现出将死之时暗淡的白膜。 男人兴奋地跳起,“生了!生了!” 护士抱出包着孩子的襁褓,“恭喜恭喜,是个千金。” 男人的脸霎时垮下,身后父母面色古怪,三人僵直地注视着护士怀中的女孩,刚出产房的孩子哭叫不停,缺氧的紫红、皱巴巴的皮肤,稀疏发丝,让她看起来像根刚出土的红薯,又丑又令人生厌。 男人终于动了,他接过那个孩子,和父母交换一个隐秘的眼神,抱着孩子走出医院,走入雨幕之中。 男人的父母在身后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带着自己的孙女,好似一场庄重而又秩序森严的仪式。 窗外雨还在下,力竭的女人支起眼皮看一眼夜色深处,陷入无边沼泽。 黑暗中,女人眼角泪水莹莹泛着亮光。 江凛把枪背在身后。 病床前,形同枯槁的老人窝在一堆不知名仪器中间。 屏幕上心跳的的频率平稳规律。 昏黑病房内除了监视器滴滴滴的声响外安静得诡异。 咔哒—— 瘦小的男子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病床前。 他看着床上瘦的只剩下一层皮的老人,眼中不知名的光亮闪烁。 床上的老人睁开眼,“阿明,你来了。” 男子楞了一瞬,哈哈笑,“我来看看你。” 老人干瘪的脸扯出笑,“我知道你是个好的。” 男子哈哈哈笑,面露狰狞,“爸,你会原谅我的吧。” 老人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摘下老人的氧气面罩,拉起被子,“你知道你躺在这一天要花多少钱吗?爸,你躺着这么久这个家早都被耗干了,算我对不起你,你去死吧。” “你死后,我风风光光的葬你。” 老人不挣扎,那双浑浊的眼流下同样浑浊的泪水,静静看着自己养了几十年的儿子送自己上黄泉路。 恍惚间,他想起儿子九岁那年,拿了第一个第一名,高兴地围着自己跳,说长大以后要给爸爸赚大钱。 数不完的糖、数不完的水果、数不完的钱、通通给爸爸。 又想起儿子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站在车站口同他告别,青涩的小伙眼闪烁着对未来的期待和不安,说,“爸爸,我以后一定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回来给你建大房子。” 老人从兜里摸出裹了一层又一层塑料袋的钱,迅速塞进儿子口袋,嘱咐他车上不要打开,目送车尾消失在远方。 自己在原地化作沉没的雕像。 …… 江凛闭上眼,陷入黑暗之前,耳边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妈妈,我生下来就是赔钱货吗?” “你为什么要丢掉我?为什么要丢掉我?为什么?” “好痛啊!” “我好怕黑啊……” “有个怪物在我窗前,它要吃掉我吗?” “我是废物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原谅我吧爸爸。” “我就是个废物,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会成功的。” “如果我卖掉这个器官,就有钱给妈妈治病了吗?” “弟弟,哥哥看不见了,你愿意让哥哥好起来吗?” “我算什么,只是你们为了治好他生下来的备用品吗!” 江凛冷冷听着耳边刺耳的哭喊,脸上出现瞬间的空白。 他抬手捂上胸口,掌心的震动微弱而有力。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痛苦…… 【警告,精神值——】 系统的声音卡住,电磁相击尖锐刺耳的电流声传进耳朵。 江凛抬手捂住耳朵,耳边的哭喊一瞬间停止。 自己出现在白茫茫天地之间,边界在缩小,天地坍塌。 “你也是怪物吗?你没有心。” 胸腔中的心脏在跳动,江凛答它,“不是,我能感受到它在跳动。” 瞬息之间。 他再次出现在楼梯口,保持着触碰胸口的动作,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陆辞言诧异地看他动作,“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凛回神,三人疑惑地盯着他,他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刚才那是精神污染。 它们想要同化他。 被抛弃的痛苦与绝望,死于最亲密之人刀刃之下的无奈与哀痛…… 本该令他痛苦的一切,可他却毫无波动。 江凛放下手,认真地问陆辞言,“如果被抛弃,你会痛苦吗?”被抛弃的话,会感到痛苦吗? 陆辞言目光冷冷地扫过一眼江凛,眉头拧着,很不悦,“我没有被抛弃。” 江凛又问,“如果死于最亲密的人手中呢?” 陆辞言冷硬开口,“我没有什么亲密的人。” 方蔷早发现两人之间无头无尾的对话,“你俩在打什么哑谜?” “没什么。”江凛答的迅速,“小心精神污染。” 他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想知道陆辞言的答案,也很难解释为什么想到抛弃,会第一个想到陆辞言。 他突然想和陆辞言保持距离。 不过一张好看的脸…… 天涯何处无芳草。 【系统,检测我的精神值与污染程度。】 过了许久,系统才有回应。 【检测中……】 电流兹拉兹拉地乱扯,刺激耳膜发痛,江凛轻轻侧头,缓解疼痛。 【检测进程中断】 【检测中……】 【宿主0521您好,您的精神值为:89,污染程度为:0,您没有被污染。】 止戈面露怪异,“精神污染?” 他迟疑着,“你刚刚不会遭遇精神污染了吧。” 江凛点头。 一时间,方蔷和止戈看他的表情如出一辙的怪异。 方蔷沉思几秒,开口问,“江凛,你知道安全局吗?” “知道。” 江凛记得自己上一次直播时弹幕有人提到安全局。 “你想加入安全局吗?”方蔷问。 江凛摇头,自己做副本都忙的不行,哪里还有时间加入安全局维护世界和平。 “加入安全局之后清理污染区的报酬很丰厚。”方蔷试探着说道。 江凛想到自己的直播打赏,钱不在多,够用就行。 “没兴趣。” 江凛打开直播弹幕,不知道方才的精神污染有没有同时被直播。 【刚刚为什么不动了?我还以为卡了?】 按照弹幕的意思,刚才有一瞬间的黑屏。 约莫和系统检测失败时间相近。 江凛暗想,精神污染时,系统戛然而止的话是想说什么? 【安全局邀约诶!那个b级遍地走,a级不要钱的安全局!那个有钱的安全局!】 【主播为什么不去?去了还有队友可以保护你呀】 江凛默默回复:你看我像需要保护的吗? 【别去啊,去了你可会后悔的】 【一去不就露馅了?】 【这也是剧本?】 【成功让我想继续看下去了,关注了,下次开播踢我。】 【房管:新人主播求关注,快来送出小星星守护主播吧~】 江凛看了一眼任务,自己陷入精神污染却没有被污染。 所以团队成员之一被污染的进度还是50%。 但奇异的是,清理污染区的任务已经完成50%。 可江凛什么都没做,如果对于精神污染,不被污染就是清理的话,这对他而言也太简单了~ 江凛点点陆辞言手中的污染检测装置,被擦过许多遍后,那个污染检测装置又戴回他手腕。 “检测一下目前的污染程度。” 陆辞言躲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开始检测。 他面色复杂地抬起头,“精神污染,消失了。” “不可能!” 方蔷也抬手检测,结果一致,在进入之前,技术部已经对这里进行检测。 精神污染+物理污染 都是中度。 现在却莫名其妙地,精神污染消失了。 她目光凝重地看着江凛,“江凛,如果你不想加入安全局,那你最好一踏出这里就马上躲起来,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把你抓回安全局。” 江凛挑眉,“我还以为安全局只管污染物。” 方蔷笑道,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焰火,“你应该明白你的价值,远比污染物更吸引人。” “可惜了,我这人最讨厌谈价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Chapter 13 陆辞言若有所思地从上而下地扫视着江凛。 一把菜刀物理清理污染物。 莫名奇妙消失的精神污染。 以及莫名其面的话和无底宝箱一般的装备。 二级公民不过是个幌子。 【主播,你左边有个大美人在看你~】 【啧啧啧好深沉~】 【可惜了~我这人最讨厌谈价值~】 “……” 明明自己说的时候很正常,怎么弹幕一说出来莫名讨打和遭雷劈。 江凛抬手掩唇干咳,不经意瞥一眼陆辞言。 捕捉到对方还未收回的目光,沉静,蓝色眸子无机质般,仿佛只是把目光随意放在某处。 一点儿也不深沉。 被他抓包的陆辞言别过脸,眸光平静地落在别处,好像偷看的人不是他。 目前任务仅剩团队成员之一见证精神污染事件,以及清理污染区。 物理污染的清理就是冗长拉锯战,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有无数的鼓包到达成熟状态,只差一点儿,就能孕育出污染物。 江凛更换弹夹,低声开口,“这东西是打不完的,先找污染核心。” 他又补充道,“注意不要碰到这些黏液。” 倒计时只剩下一个小时。 “陆辞言,你和我负责三、四楼,方蔷,止戈,你们去楼下找找。” 说完,他不等三人反驳,向楼内走去时递给陆辞言示意他跟上。 漆黑甬道内鼓包遍布,近乎成熟的鼓包已经有裂开趋势。 江凛走在前方。 三楼是住院部。 病房内摆着两三张病床,惨白床单被墙面鼓包留下的脓液血液溅上,斑驳的看不出原本整洁模样。 陆辞言跟在他身后,探测器规律地发出滴声。 微弱但平稳。 莫名地,江凛想起老人死前,监测仪显示心跳平稳的频率。 他还活着,但死于自己儿子手中。 江凛想到最后那句你没有心吗? 他再次抬手,二指抵上脖颈,在他指腹下,人体最大的血管,颈动脉,一丝不苟地输送着来自心脏的血液。 两人沉默着,两人并不是话多的人,只是江凛偶尔会说些没什么意味的话。 手电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在寻找的间歇,江凛的子弹解决一个又一个掉落的肢体。 一无所获。 在他身后,陆辞言停下脚步,蹙眉思索。 “四楼有什么?” 江凛想着那群疯狂的断肢,淡淡开口,“和三楼差不多。” “只不过……” “?” “四楼的楼梯口已经闭合,”江凛指着三层楼梯口比划,“就这样,往中间合拢。” 滴滴滴滴—— 检测手环发出急促信号。 陆辞言抬起胳膊,检测手环光束扫过他瞳孔,瞬息间,蓝色光屏在眼前展开,上面是止戈和方蔷正在波动的精神值。 江凛看到这屏幕,神情有几分波动,张嘴想要问什么,又放弃。 只是走到他身边,看着面前波动的数值。 代表方蔷的弧线在中上方波动,忽高忽低。 “走吧,下去看看。”陆辞言收回手环,语气平淡。 江凛好奇,“你不担心?” 陆辞言莫名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江凛竟然会关心这个。 陆辞言:“污染区内精神波动很正常。” 江凛暗自思索。 他不经意开口,“这个手环是安全局专有的吗?”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陆辞言抬手解决一个又一个滚落上前的肢块。 “算是吧。” 江凛问,“只是检测污染物和精神值这么简单的功能吗?” 陆辞言诧异地看他一眼,“简单吗?” 江凛改口,“基础。” 陆辞言缓慢点头,“目前确实只有这些功能。” 江凛眸光暗了暗,心中某个猜测被抹杀。 他话音一转,“你没有引导装置?” “没有合适的。” 两人又无话。 三楼还有几个污染物在游荡,它们模仿着几人的模样,为自己找到合适的肢体,现在看起来像个人了。 只是不像方才上三楼那几个往上走。 这些只是在二楼漫无目的地走着。 见到两人走下来,又齐刷刷地扭过头。 一张张奇形怪状,歪瓜裂枣的脸,惨不忍睹。 不伤人,纯恶心人。 江凛送它们一梭子弹。 摸着发烫的枪管,熟练地换上弹夹往一楼。 按照污染扩散前的观察,由四楼向一楼,污染程度越来越低。 污染生长的速度也愈慢。 一楼一片寂静,也不见方蔷和止戈的身影。 墙面鼓包尚未成熟,也不像是会有污染核心的模样。 江凛点点陆辞言手腕的装置。 “可以定位吗?看看她们在哪儿。” 陆辞言木着脸,依言打开装置。 蓝色光屏上浮现出整个医院的平面俯瞰图。 屏幕正下方可以切换楼层。 左侧属于方蔷的精神值仍在波动,在几分钟之前,出现一个骤跌之后,维持在正常水平波动。 一楼大厅中一个绿点,表示陆辞言的位置以及精神状态正常。 但并没有出现方蔷和止戈的标记。 江凛挑眉疑惑,“不在一楼?” 消失了吗? 陆辞言皱着眉,迟疑着开口,“不在,不过至少还在污染区内,否则手环不会监测到她们的信息。” “切换楼层看看。” 陆辞言点点头,瘦长手指轻轻触碰悬浮在空中的屏幕。 2f,没有。 3f,没有。 4f…… 令人意外的黄点出现在四楼,两个黄点挤在楼梯口,不停地闪烁。 江凛看向陆辞言,似乎在问他该怎么办。 陆辞言回望他,“你说四楼楼梯口已经闭合,为什么她们会出现在四楼。” 随着他话音落下。 手中手电的光闪烁着熄灭,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宛若蜘蛛爬上耳廓细细的痒窜上脊背,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两人靠近。 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 夸夸夸欻欻欻,皮肉激烈摩擦的躁响在耳边炸开。 江凛耳尖跳了跳。 寒冷从某个方向蔓延而来。 伴随着那股熟悉的恶臭,海水般的咸湿与温热的腥臭铺面而来。 浅蓝色光亮照亮陆辞言惨白的脸,他眼睛瞪大,澄澈的瞳孔折射出诡异的蓝光。 浮肿惨白的手搭上他肩膀,尖锐的指甲扎进血肉。 陆辞言吃痛的闷哼一声,却没有相匹配的速度躲开这手的钳制。 【队友:陆辞言精神值下跌,目前精神值为897,请注意,队友精神值跌下20%时将会开启猎杀】 江凛啧了一声。 麻烦。 亏他还以为这个陆辞言是个厉害角色。 他抬起枪正要动手。 脸色惨白的人抽出长刀,狠狠刺向自己身后。 刀锋刺破血肉,陆辞言低着头,鸦羽般乌黑长睫止不住的颤动,他微张着嘴低声说了句什么。 握着刀刃的手刺破,鲜血顺着刀刃流向身后污染物,在他脚边延展黑红色奇异纹路。 纹路形成一个闭环,在闭环之内,浮肿的手连同身后的污染物开始融化,落入脚下的沼泽之中。 陆辞言收回刀,纹路却没有消失,仍然停在他脚下,细细的线条仿佛有了生命,在不停生长,却被困在他脚底。 江凛已经知道他的异能——吞噬。 不过这异能发动时看起来莫名诡异。 陆辞言撇了江凛一眼,自顾自地抬手清理肩上伤口,仅仅简单做了个污染清理,深可见骨的血洞还在不停流血。 或许是察觉到江凛看的太过入神。 陆辞言开口,意味不明,“你不用卸我胳膊。” “?” 江凛反应过来了,陆辞言在说止戈的胳膊,他撇嘴无奈,“他的胳膊已经被污染了,不切掉只会让污染扩散。” 陆辞言愣了愣,意识到江凛是在和自己解释,“我知道,我只是……” “所以你刚才是很认真的说让我别卸你胳膊?” 江凛凑近他流血的伤口,眯起眼问他。 陆辞言侧过身,躲开他的视线,缓慢的点头。 “呵呵……”江凛无奈了,他目光定定地盯着陆辞言的脸,“我看起来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在他的注视下,白皙的耳廓泛起红晕。 江凛坏心地开口,压低声音道:“例如……随便卸人胳膊,监禁,疼痛给予,剥夺之类的。” 尾音打了个卷,勾在陆辞言心尖,脑海里闪过某些不可说的画面,他迅速转身,走得飞快。 他撇清自己,语气淡漠,“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凛跟上去,坠在他身后,继续问他,“听不懂那为什么走那么快?” 陆辞言把刀握得很紧,脚底的纹路在他脚下肆意流走,他闷闷开口,“救人。” “污染区精神值波动不是很正常吗?” “……” 江凛跟在他身后,陆辞言脚底的花纹似乎有净化功能,他踏过的地方污染物迅速消失,变成一开始的模样。 江凛问他,“刚刚为什么不躲开?” “因为躲不开,很冷,身体像被冻住一样。” 江凛没再问。 二楼的污染物又重新组合,在他们经过时,纷纷停下脚步,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姿势回身、扭头看向两人,那些眼睛有的沧桑,有的清澈,有的麻木,似乎是没怎么见过人,所以长的乱七八糟。 见到两人,张张裂开的血口,高低不一懂声音一声又一声的妈妈妈妈妈妈刺破耳膜。 “……” 江凛:谢邀,暂时不想当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Chapter 14 四层楼梯口的肉膜毫无缝隙,已经看不出这里曾经有过一道高三米的缝隙。 在两人靠近时。 手环展开,方蔷和止戈的精神值正在经历一个摆幅30%的波动。 黄点不停闪烁。 陆辞言示意江凛退后,提着刀上前,刀刃划过手心,血液染上薄薄刀刃,脚底繁杂诡异的纹路顺着他的身体往刀尖爬动,遍布刀身每一个角落。 江凛看着他的动作,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艳。 陆辞言把刀刺入肉墙。 无需用力划破血肉,在触碰到刀身时,红光之下,血肉被吞噬殆尽,从缝隙之中,方蔷和止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察觉到身后的动作。 方蔷猛地回过头,抬手把枪指向身后。 紧缩的瞳孔放松,她松了口气,正要开口。 不知看到什么,恢复正常大小的瞳孔再次骤然紧缩,她惊恐地望着缝隙口。 江凛误以为她在自己身后看到什么。 扭过头。 身后空无一物。 方蔷急速摆手,指着缝隙上方,焦急地开口,“上面——” 话音未落。 裂开不足一人通过的缝隙突然被一团黑色堵住。 陆辞言的刀卡在半空。 一双枯瘦青紫的手,皮肉干瘪,宛若被吸干血肉,只剩一层干燥的皮软趴趴地挂在骨头之上,尖锐的指甲划破缝隙,一左一右地像两边拉扯。 在这双手的拉扯下,血肉撕裂,鲜血顺着断口潺潺留下。 撕裂的断口逐渐扩大…… 如同手指一般干瘪脱水的头颅,稀疏的发丝几乎脱落,紫红皮肤下,血管如拱起蠕动的虫子爬过,黑洞洞的眼框中,破布袋般的眼球滚动几圈。 整颗头颅挤出肥厚的肉墙。 陆辞言后退几步,脊背发寒,想要拔刀刀却纹丝不动。 它的视线落在陆辞言身上,停留几秒,又迟缓地移动着那干瘪的眼球。 看向陆辞言身后的江凛。 头颅之上裂开一道血口,干哑如撕破砂纸的声音,它钻出肉墙,望着江凛。 “妈妈……妈妈……” 陆辞言神色复杂地盯着江凛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 江凛:“……” 不要随地大小妈。 他抬起枪,扒拉开陆辞言,眼睛也不眨地给了它一梭子弹。 污染物的头颅被打碎,千疮百孔几乎看不清那是颗完整的头颅。 然而即使遭到这样残暴的对待,在破烂的血肉中,黑红的肉蠕动着,依旧叫着妈妈妈妈。 含糊不清的声响扰得江凛心烦。 他没兴趣当谁的妈,再说一个大男人,再怎么也是当爹! 陆辞言目光凝重,他挥刀斩下污染物,含糊的声响消失,“它们是在叫你吗?” 江凛闻言无奈耸肩,不在意地道,“也许是第一个污染物最先看到的是我吧。” 一开始那颗头滚到他脚边,或许第一个看到的是他。 宛若幼崽一般,会将出生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当作自己的饲养者,自己的母亲/父亲。 在成长中也会有意模仿饲养者的行为、声音,如果不将幼崽丢进社会化的群体中,不脱离饲养者的保护,幼崽则会维持在幼年时期,误以为自己仍旧处于未成熟期,从而对饲养者产生更深的依赖。 看起来,这写污染物莫名其妙地将江凛视为饲养者。 而人类的饲养者,一般叫做妈妈。 陆辞言划开一道可通人进出的口子。 方蔷和止戈从里面钻出来,或许是方才污染物钻出的方式给人的震撼太大,江凛别开脸。 陆辞言问,“你们怎么到的四楼?” 她疑惑道:“四楼?” 陆辞言淡淡嗯了声。 止戈也疑惑,与方蔷对视一眼,又转向正在合拢的肉墙。 方蔷撩开额头汗湿的发丝,凝重地开口,“我们发现了一个地下室,正打算下去,一转眼就到了这儿。” 江凛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楼内是一个循环。” 三人望向他。 “?”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走上四层天台,会回到一层。” 他指着头顶,“要试试吗?” 其实原理如新手副本时自己打破窗户一样,脱离任务地点会被传送回任务区域,地下室、天台这类地点,在任务之外的区域,一旦踏入则会被强制送回。 方蔷她们会意外也很正常,但对被莫名其妙绑定一个随时要命的系统的江凛而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让他比较好奇的是…… 江凛侧目偷瞄一眼陆辞言手中的刀和正在流血的手掌。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任务时长仅剩下半个小时,在这半个小时内,他还需要清理污染物,完成污染区的清理。 止戈手臂失血严重,面色惨白如纸,脸上的虚汗糊满额前碎发,明显是强撑着不倒下的模样,但顾及墙面黏液再次污染,只好保持着极为勉强的姿势,双腿委曲着把刀插到地面支撑着自己。 如此大范围的污染,如果不及时清理,早晚都要被耗在污染区被污染物寄生。 想起那片密集的拇指大小的孕囊,江凛忍不住头皮发麻。 方蔷正给止戈换纱布,血液湿透的纱布一圈一圈解下,露出血肉模糊的断口,因为不间断的活动仍旧没有凝结,依然冒出鲜血。 江凛只看了一眼,转开目光。 看向一旁静静站在那儿的陆辞言,白皙的指缝间鲜血滑落,浸染整个手掌,顺着指尖流过长刀把手、刀刃,留下斑驳的痕迹,但对方却没有包扎的打算。 江凛打开任务面板。 任务1:判断污染物类型,完成。 任务2: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事件,完成进度:50% 任务3:采取污染样本,完成50%。 任务4:完成污染区清理,完成50%。 精神污染物已经被清理,精神污染事件和污染样本已经无法完成。 唯一可以操作的只有物理污染区的清理。 他扫过三人,方蔷和止戈已经无法继续进行清理,引导装置以精神力为能量,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消耗,精神力没有回升,体力也在下降。 唯一能合作的就只有陆辞言。 江凛已经可以确定,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污染物并不是污染核心,真正的污染核心是这栋建筑。 但是怎么摧毁是个问题。 江凛打开辅助面板,排在最后的是个火箭筒,价格高昂,要6999新币,这么一算,江凛新手副本赚的新币可以说所剩无几,连营养液都买不起。 妥妥打黑工。 【rpg-7rocketlauncherx1——6999新币】 【最大飞行距离920米,火箭筒口径40毫米,火箭筒与光学瞄准镜共重6.9千克。对于活动点状目标的最大有效射程为300米,对静止点目标的最大有效射程500米。】 楼梯口肥厚的肉墙合拢,在即将彻底闭合时。 噗嗤…… 一只浮肿发白的手穿破肉墙,接着又是另一只,两手竭力地往两边拉扯开,血肉撕裂的闷响欻欻欻地响个不停。 江凛扶了一把止戈,把他健在的那只手搭在方蔷肩上,“你们先出去。” “可是……”方蔷飞速地看一眼两人,又转回去看那堵正在被撕扯的肉墙。 仅仅是几息之间,不大的肉墙上撕裂开四五个口子,数不清的手掌在其中乱抓乱挠,在未裂开的肉墙下,不时鼓起一个巨大的凸起,随着皮肉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和他在这,你们走吧。” 清凉如水声的嗓音在耳侧响起,陆辞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侧,警惕地望着那堵肉墙。 方蔷目光在两人中间来回,最终重重地点头,娇小的身躯被止戈压得微弯,离开前,她扭头深深看一眼江凛,“江凛,我之前说加入安全局的话,是认真的,虽然现在时机不太合适,但我希望你能加入安全局。” 江凛没说话。 血液已经布满刀刃表面,银白刀刃之上覆盖着深浅不一的艳红,黑色花纹扭曲地在刀身之上移动,接触到血液时,兴奋地狂舞。 陆辞言走上前,一刀斩尽肉墙之上狂乱的手。 江凛也更换好弹夹,端着手柄把枪托抵在臂膀处,由于担心射伤离墙面较近的陆辞言,他只把注意力放在陆辞言刀刃攻击范围之外。 在他挥刀触碰到污染物的瞬间,黑色线条好似有了生命,顺着刀刃相接之处,爬到污染物之上,瞬息之间,污染物眨眼间消失殆尽,似乎被这线条吞噬。 不知这堵墙后有多少污染物,已经破开的缝隙处,一只接着一只的手争先恐后地往外刺出,它们狂舞着,指尖扭曲成不可思议的程度,隔着厚厚的肉壁,在缝隙之间,泄露出一声又一声哀嚎的悲鸣。 它们竭尽全力想要挣脱束缚,固执地认为墙的这边就是救赎。 及时冰冷的刀刃和子弹毫不犹豫地将它射杀,仍旧无法止息狂涨的欲望与想要逃离的挣扎苦痛。 它们叫着,“妈妈妈妈……” 好像叫着这样一个称呼,就能得到救赎,挥舞的手掌和残破的肢体也有了拼命触碰的力量。 “救救我啊!” 缝隙破开—— 接着是另一个缝隙—— 三个、四个、五个…… 缝隙之内,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分不清到底是人还是肢体,赤裸着的,红的,紫的,白的,黑的,光滑或是褶皱,更有浮肿发白宛若充气一般的肿胀堆叠。 难以分清到底谁是谁,这是谁的手,那是谁的脚。 又或者这些本来都是一个整体。 无数张嘴巴在哀嚎,沧桑的如同耄耋老人的声音,或是稚嫩到脆嫩的童声,无数话语一同向着两人袭来。 肉墙被撕破,没有束缚的怪物如大雨倾泻。 江凛再一次听到精神污染中的声音。 “妈妈会回来吗?” “你养了我这么多年,谢谢你,但你就当救人救到底,你的恩情我下辈子……” “好黑啊……救救我。” “我不想死呜呜呜呜呜” 【任务2: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事件,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Chapter 15 兹—— 耳朵没有来地突然爆发尖锐的耳鸣。 扯着半边脑袋针扎般的刺痛,江凛控制不住地扭头捂住耳朵。 再抬眼时,一只眼睛已经充血通红。 与此同时,脑海中机械死机时的嘀声停下。 【任务2,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事件,完成进度50%】 陆辞言突然抓住他的领子。 江凛耍耍头,驱赶脑内不适感,睁开眼看他,眼前被蒙上一层血雾,一半清明,一半隐在血幕之后,难以分清。 陆辞言脸色惨白,束在脑后的发丝有些许散乱,几缕额侧碎发贴在脸颊,深蓝眸子猛地收缩。 他贴着江凛的耳朵,急忙开口,“江凛,不要被污染!” 江凛回神,使劲眨眼适应眼前的血色。 陆辞言的刀光练成密不透风的墙,在他脚下,黑色沼泽在吞噬下癫狂着要脱离他的控制。 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嘴唇也苍白干燥。 在看向江凛时,眼底不安闪动。 江凛抬手拿开他的手,胡乱抓一把自己被扯乱的领子。 【系统,购买rpg-7rocketlauncher】 【购买成功】 【请宿主注意,该道具为一次性用品,仅限副本内使用,rpg-7rocketlauncher配备一枚pg-7v□□……】 脑海中,冰冷的机械音无感情地播报着火箭筒的使用方法以及参数。 这里位置狭小,发射□□极有可能把两人炸伤,属实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是……6999的东西就给我一枚弹药? 江凛无形比了个中指,系统我gnd。 眼前的污染物砍死一批还有一批,似乎永远也不会彻底消失。 陆辞言头发在动作中彻底散开,江凛似乎看到他单薄的身影晃了晃。 “陆辞言。” 陆辞言瞥他一眼,有迅速收回目光。 “退到我身后。” 陆辞言扭过头,漂亮的眸子满是诧异,不过这诧异只维持了一瞬,他又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污染物上。 他喘着气声,因为失血与脱水,嗓音有些许干哑,“你别逞强。” 江凛笑了,“我看逞强的是你吧?” 江凛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将人扯到身后。 一声闷哼和撞击的闷响响起。 陆辞言结结实实地撞到墙面上。 江凛想到那满墙的黏液,心里闪过不详的预感…… 果然。 陆辞言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江凛……” 江凛木着脸,假装没有听到,手里的步枪终于可以发挥它最大的性能。 子弹飞速地射向扑来的污染物,一时间,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与被压抑心中终于可以说出的痛苦被盖过。 耳边只剩下步枪子弹发射的声音。 江凛向陆辞言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走。 陆辞言面色阴沉,咬着牙在忍耐身后的粘腻,不过还是点头,配合着江凛的步伐向楼下移动。 江凛边处理污染物边后退,污染物的数量在肉眼可见的变少,但仍旧源源不断的出现。 在换弹的间隙,他一手飞快地更换弹夹,一手扯着陆辞言的腰。 “跑!” 陆辞言被他带的瞬间双脚离地,他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把自己带离地面的江凛,漂亮的脸上浮现出片刻迷茫无措的神色。 耳后的哭叫哀嚎多得难以分清。 但诡异地,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被江凛带着跑到一层,距离医院大门不过五十米远的大厅处,一楼已经诞生的污染物。 正迷茫地看着他俩。 大门砰地一声巨响,在警戒线旁,方蔷戴着联络器神色焦急地在说些什么。 猝不及防间,抬头看到向着自己奔来的江凛。 以及几乎是被江凛抗在肩膀上的…… 陆辞言。 方蔷:“?!” 头顶阳光照耀,满目疮痍的土地映射下,日光呈现出梦幻一般澄黄色的质感。 陆辞言没有来地一整恍惚。 血液顺着手中伤口低落到地面,打出黑红色的痕迹。 视线在摇晃,他后知后觉自己真的被江凛一路扛着跑出来! 失血过多导致的眩晕让他无法正常给出反应,按照他的惯例,敢这样对待自己的,应该已经被自己揍成猪头。 陆辞言咬着下唇,疼痛让他恢复些许神志,他咬牙道:“你放我下来!” 江凛没说话。 几秒之后,江凛把他放下,堪称是码头的装卸工熟练又无情地搬运麻袋一般。 方蔷接过陆辞言时还没从这冲击中反应过来,要知道,陆辞言这人有洁癖,并且边界感极强。 强到在安全局这么多年,她还没见过谁和陆辞言私底下有过距离为1米的接触。 这样的长相让他桃花无数,不过没人能在那双冰冷的眸子和极有边界的距离感下坚持过一个星期。 可怜的陆辞言,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太受欢迎,所以也没有和谁主动有过交集。 就连自己和止戈,也是因为在一个队内,才稍微亲近一点。 更何况还是抗在肩上! 多亏了江凛,自己好歹是和陆辞言有距离小于1米的接触了。 方蔷看着怀中的陆辞言神色复杂,一是她个子不算太高,抱着陆辞言有些吃力,二是…… 陆辞言眸子还混沌着,但已经有要清醒的迹象。 “他失血过多,已经不清醒,你先看好他。” 方蔷:我看得出来,我有眼睛,谢谢。 方蔷疑惑地看着江凛,暂且把陆辞言彻底清醒后会发生什么抛到脑后。 江凛抬手指了指医院大门,方蔷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黑压压一团污染物不要钱似地,买一送二,买二送四,二二得四,九九八十一…… “我去!” “这么多!” 身后有声音在喊,“你们特别作战小队咋回事啊!” 方蔷高声道:“守住污染区,不要让污染扩散。” 她面色僵硬,心中gnd。 “江凛,我还以为你能解决……” 她又改口,“我已经联系分局,支援队正在路上,很快就到。” 同时,围守在警戒线周围的异能者也纷纷掏出护盾与武器,远距离攻击的异能已经打在污染物身上,可惜没多少效果。 只见江凛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个火箭筒,还有一个□□。 方蔷眼睛都瞪大了!她飞快地扫过警戒线后的异能者,确保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心中循环着一个疑惑,不是,大兄弟你从哪儿掏出来的这玩意儿? 一点都不带掩饰的吗??? 江凛拿着□□走到方蔷身侧。 他抓起陆辞言仍在流血的手,伤口不深,只是一直没有处理,加上陆辞言有意的使用血液,伤口血淋淋地看着格外可怖,手掌那点儿血早流尽了,干涸的血液挂在外翻的皮肉之上,长久握刀蹂躏破开的皮肉连带着整个手掌都通红。 “不要怪我。” 江凛沉声道。 陆辞言支起眼皮看他一眼,眉目不清,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随后,冰凉的尖锐物体划过手腕,一阵刺痛从手腕处传来,疼得他想要缩回手,但手腕被握得很紧,他挣脱不开。 方蔷的惊呼在头顶炸开,一把抓住江凛的手,“江凛,你做什么!” 江凛把他的手放在某个冰凉的物体上,血液从手腕的断口流出身体,失血过多让陆辞言再次眩晕。 耳边江凛的声音依旧冷静,话语中格外认真。 “陆辞言,用你的异能附生。” 异能。 附生。 陆辞言听懂了,他咬着唇,眼睑无力半垂,长而卷翘的睫毛盖住眼中光彩,眉头因为疼痛和疲惫皱得很紧,下唇止不住的颤抖,汗水顺着光洁脸庞滑落至下颚,脆弱又美得惊人。 白皙手掌下,黑色纹路顺着流淌的血液布满□□,日光下红光并不如污染区内剧烈,只是一圈模糊的眩光。 终于,血液带着黑色纹路布满□□。 陆辞言身体发冷,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在昏睡前,有个温暖的手掌揉揉他的发顶。 “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方蔷迅速掏出急救包包扎,联络器响个不停,“医疗部,再派一辆车过来!” 污染物已经有部分跑出大门,江凛找个合适的位置,迅速填充□□,屈膝半蹲下,将火箭炮扛在肩头,对准被挤得变形的大门。 扣动扳机。 耳边□□射出划破空气尖锐地嘶鸣,宛若礼炮在耳边炸开,后座力让江凛难以保持平衡,他被带得摔倒在地,肩上火箭筒滚落在地。 右肩撕裂般的疼痛,不用想,骨头断了。 他暂时没忘记自己还是个营养液都不任意喝的菜鸟。 轰—— 一声巨响,在医院门口,□□炸开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血肉被灼烧的焦臭浓得令人作呕,在硝烟未消散之前,江凛看到那宛若有生命的黑线爬过整个建筑物,在它爬过的痕迹之下,血肉被吞噬。 巨大的肉墙在坍塌。 耳边的巨响,未曾停下的哀嚎与呼喊霎时消失了。 【任务4:完成污染区清理,完成】 【任务结算中……】 【宿主0521您好,副本n195securitybasecenterno.1hospital已达成脱离条件,正在脱离中】 【本次副本中,未完成任务如下:任务3:采取污染样本,完成进度:50%。任务2: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事件,完成进度:50%】 【房管:本次直播即将结束,主播即将下播,点进主页关注,不错过下一场直播哦~】 弹幕自动打开。 铺天盖地的弹幕压在眼前。 【弟弟好厉害!】 【版本唯一真神!】 【还去什么安全局,自己单干吧!】 【这个主播,恐怖如斯啊】 【所以说他那些东西到底从哪儿来的,热武器对污染区起不到清理作用吧?】 【就是,如果热武器有用,还要异能者做什么?】 【作……我想说作秀,但这也太真实了】 …… 【获得奖励:存活时长43.2小时。】 【直播收入计算中……】 【本副本已结束,是否关闭直播间】 【房管:本次直播即将结束,感谢jlin的妈妈姐姐、忻柳、神啊转生成人、直播看不够的守护,主播即将下播,点进主播主页关注,不错过下一次直播哦~】 【本场直播收益:93,421.00新币,直播分成比例:20%,本场直播收入:18,684.20新币】 【请主播再接再厉,努力提升等级哦~】 听到余额的江凛再次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有点统性吧! 然而还没完。 冷冰冰的机械音响起。 【本次副本完成进度90%,按照系统规定,未完成的任务将被记录,同时做出处罚。】 【处罚判定中……】 【判定结果:电击x2】 江凛原本松懈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他对天比了个中指。 老天,我再也不会叫你老天爷了,因为你压根没把我当亲孙子!不对,你压根没把我当人啊。 强劲的电流一瞬间席卷全身每一个角落。 江凛头脑混沌,头顶昏黄的天蒙上血色,身下是干燥温热的土地,爆炸的冲击波激起飞扬的尘土,江凛鼻尖嗅到土地尘埃沉重的味道。 不远处四层楼的医院坍塌,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不过几息之间…… 在陷入黑暗之前,视线里闯进一个身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Chapter 16 啪嗒。 轰—— 巨大白炽灯打开。 床上的人不安地摇摇头。 “心率正常,污染检测装置无反应。” 一道声音冷冷道:“麻醉。” 床前的人一头金发在白炽灯照耀下几乎透明,铂金发丝杂乱地打着卷,明明是细软的发丝才能透出的铂金色,却粗壮地在他头上蓬勃生长。 他戴着无菌手套的手举在胸前,微微往后倾,由着身后的护士给他戴上无菌口罩。 “索卡斯先生……” …… 眼皮重得如坠了千斤坠,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睁开。 江凛使尽了力气,也只能看到眼皮在强光灯下透出的血红。 周遭似乎有许多人,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忽高忽低,从河的那岸隔着风与水声飘荡荡地送过来,迷迷蒙蒙难以分辨。 不知多久后,时有时无的对话声没了。 周遭恢复寂静。 这是江凛睡过最舒服的一觉,如果忽略右肩的疼痛。 “醒了?” 江凛眨眨眼,眼前还隔着层血雾,依稀可见是医院的模样。 他迟钝的脑袋还没转不过来,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又在副本中,之前的一切不过是精神污染的幻境。 冰凉的手指贴上他的眼周,毫不客气地扒拉开江凛的眼皮。 他转过头。 白大褂上金属铭牌上雕这一串小字——dr.noinsocas 诺茵索卡斯。 江凛彻底清醒了。 诺茵索卡斯的脸在眼前放大,消毒水的味道冲入鼻腔,小手电的光直射进眼睛,江凛难耐地想要闭上双眼。 他本能地想推开这人,扯动右肩的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啧……” 诺茵索卡斯啧了一声,退回床边座椅上,掏出白大褂口袋里的笔,翘着腿把记录本放在膝盖低头记录着什么。 “麻醉剂药效过了,这点疼给你长长记性。” 江凛摸不着头脑,自己都不认识这个诺茵索卡斯,也没招惹过他,长什么记性? 诺茵索卡斯看出江凛的迷茫,站起身,笔盖敲击这记录本后的垫板,啪嗒啪嗒地响。 他目光不善,居高临下地盯着江凛,清澈海蓝的眸子中闪烁着锐利如刀的锋芒。 “捉摸不透的事情就慢慢想吧,但是……”他停下敲击,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语气慢慢,似笑非笑道:“离陆辞言远一点,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 江凛抿紧唇,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即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诺茵索卡斯冷冷撇了他一眼,走出房门。 转身走进隔壁房间。 诺大的病房中只摆着一张狭窄的病床,厚重白色窗帘将病床与外层隔开,只看得到帘后模糊的剪影。 诺茵索卡斯放轻脚步,缓缓绕过帘子,走到病床前。 床上躺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惨白的面庞毫无血色,似乎比身下的白色床单还要苍白几分,连薄唇也不带血色,眉头不安地轻皱着,似乎在梦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绸缎般黑发柔顺地散在脑后。 极白极黑的冲击下,易碎又让人忍不住升起内心暴戾的摧残欲。 诺茵索卡斯走上前,将输液管上滚轮往前调了调。 病床上的人紧皱的眉头被抚平些许。 诺茵索卡斯小心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手中的病例眸光暗了暗。 咚咚咚…… 刻意压低的敲门声传来。 他打开门,门外是方蔷。 “陆辞言醒了吗?” 诺茵索卡斯关上门,对方蔷也没有几分和善的语气,“没。” “哦……”方蔷悻悻地叹了口气,悄悄观察他的神色,两人僵直许久,她才下定决心开口,“对不起索卡斯先生,这次行动是我领导失误!很抱歉。” “呵……”他冷冷笑,温和开口,“我只是个医生,要忏悔也不需要找我。”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终于,诺茵索卡斯摆摆手,“你走吧,他醒了你再来。” 方蔷如临大赦,忙不迭地说谢谢,转身跑进止戈的病房。 病房里止戈正坐在床沿,左臂的纱布洁净如新,仔细闻还能问到药水刺鼻的苦味。 方蔷也气馁,一去四个人,回来除了自己没一个好好回来。 虽然这次清理任务损失惨重,但好歹都活着回来,污染被清理后,安全局的侦察队已经出动侦察现场污染痕迹,对于新出现的污染类型,安全局统一记录在案,以供出现类似污染时及时安排合适的异能者出动,避免造成污染失控以及大面积的人员伤亡。 江凛醒时是下午,鼻尖消毒水的味道淡了许多,穿插进说不清的甜味。 甜甜的,但说不清是什么味道这么甜,让人一闻就被勾起馋虫,想吃。 耳边有咔嚓卡擦的脆响。 他睁开眼。 临近傍晚,室内迷迷茫茫昏黑一片,床边坐着个黑影,佝偻着上半身头低垂着,不知在做什么。 这人背着光,看不清是谁。 江凛抬起手想揉揉眼睛,下一秒便被制止。 “你醒啦?” 这声音很轻快。 江凛放下手,支起身坐在床上,适应眼前的光线后,他再次打量周围的环境,是间普通的病房。 三张病床摆放在并不狭窄的室内,被子整齐地叠在床头,病床之间的距离大到可以塞下两张床,除了病床和床头柜之外,没有丝毫多余的东西,显得空间格外空旷。 在他床头,不知名的仪器垂下小指粗的软管,从仪器两侧出发,尾端连接在他心口,以及裹着纱布的肩膀处。 床前的人站起身,在原地活动了一会手臂和腿,打开灯。 江凛这次才看清这人什么模样。 年轻,朝气,脸上还有点软肉,此刻那双圆眼正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好像在看即将出炉的肉。 江凛终于开口,“你是谁?” 少年又坐回床边,手在床边被子上轻轻擦了几下,“你好呀,我是方堂,负责你恢复期间的陪护。” 江凛看着他手的动作,面露疑惑。 方堂手一顿,收回手尴尬地笑,“不好意思,我在这吃饼干,不小心掉到你床上了。” 饼干? 江凛:“你是方蔷的弟弟?” 方堂头点得飞快,一脸崇拜地开口,“我姐都和我说了,这次污染区是你清理的,一炮就把那堆污染物全干翻了!” 他边说边站起身,学着方蔷口中描述江凛清理污染物的样子,半蹲在地面,把某个他想象出来的东西抗在肩上,做出端着火箭筒的模样。 “嘭!” 接着,他像是被□□发射的后座力往一侧猛推,摔倒在地面。 江凛沉默地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 方堂跳起来,邀功一样兴奋地冲着江凛笑得得意,“怎么样?我模仿的像吧?” 江凛:“……”谁家的傻孩子落这儿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慢吞吞吐出个像。 方堂一拍手,把自己乐得不行,“我就说自己模仿能力超绝,江哥你也太帅了,那个火箭筒是你的异能引导装置吗?要驱动它肯定要耗费很多精神力吧,发射一个□□要耗费多少精神力啊,但是你的精神力回升的也太快了吧,你有啥秘诀吗?能说给我听听吗?没准下次我也能和你一起出任务……” “……” 江凛还没见过这么能自说自话的人,他冷冷地瞥了方堂一眼。 闭嘴吧,给我个清净。 可惜被这目光扫到的人完全没接收到正确信息。 方堂从兜里拿出饼干继续吃,继续碎碎念,“江哥,你这号人物不应该岌岌无名啊,是不是都在外面执行啥秘密任务?我本来以为我姐和言哥就很厉害了,没想到你比他们还要厉害,我可是听说了,你和言哥给我姐他们垫后,最后还是你把言哥扛出来的,江哥你真厉害啊,你是不知道,言哥可是别人不小心碰到他的袖子都要把人削成两段,你竟然敢把他扛在肩上!不过说起来你也是为了救他,他应该不会找你麻烦,言哥可小心眼了,你小心他好几天都不理你,不过他现在还躺在隔壁,暂时醒不来,他醒来了你就糟糕了,你打得过他吧……” 江凛听着这一长串的碎碎念,脑袋都要炸开了,像只知了在耳边叫个不停。 他抬起手,挡在方堂脸前。 “嗯?”方堂吃着饼干含糊不清地开口,“江哥怎么了?” 江凛深吸了口气,“你少说几句。” 方堂:t...t 麻醉药剂药效过去,断裂的骨头归位的痛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此时也没了睡觉的欲望。 第一次副本奖励的36小时存活时长剩余20小时,第二次副本奖励的存活时长为43.2小时。 悬浮面板上的存活时长为48小时。 也就是说副本存活时长可以叠加,且不会因为副本提前开启将上一副本的存活时长清零。 副本中直播打赏分成的新币只剩下15415.00新币,而这个新币还要支撑下一次副本中道具的购买。 江凛心中说不上来的无力,又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刀尖悬在脖子上的感觉太糟糕,但他也没有摆脱的能力,在绑定系统之前,浑浑噩噩地活着和现在也没有多少区别。 脑海里忽然闪过某些相似的画面。 江凛需要好好思考,这系统的目的是什么,和安全局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起了作用,方堂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默默地和饼干较劲,不时用眼睛偷看一眼江凛的脸色,想说什么,又咬牙委屈地移开目光。 江凛察觉到这哀怨的视线不停地往自己脸上瞄,无奈开口,“我让你少说几句,没说一句都不准你说。” 方堂如蒙大赦,兴奋地要跳起来,正要大声地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瞥见江凛惨白的脸色,悻悻闭上嘴。 他把手里的饼干盒递到江凛面前,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地问,“江哥,你吃饼干吗?” 江凛垂眸,纸盒子里躺着几块圆形棕黄色的物体,正是这些物体,散发着将他唤醒的甜香。 鬼使神差地,江凛伸出手拿起一块,在方堂亮闪闪的目光下送入口中。 甜的,给人幸福的错觉。 江凛第一次对甜有明确的认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Chapter 17 方堂十分恪守自己作为陪护的职责,在江凛再三表示自己很好,不需要24小时陪护后,依然坚守岗位。 江凛睡了许久,也没了睡的想法,方堂在另一侧的床上睡得正香,还保持着抱着被子朝向江凛的姿势。 江凛看着窗外幽深夜色,没由来想起副本中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副本开启时间并不确定,如果一直待在安全局,副本开启时,无论是将自己拉进副本,还是将安全局区域划做副本,都会引来安全局的怀疑。 江凛看着心口的软管,仪器之上的数据平稳,细线有规律地起伏,另一面,则是毫无波动的直线。 他拔开软管,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织物的摩擦在夜里被无限放大,方堂嘟囔了几句什么,翻了个身。 江凛拿起床头方堂留给他的饼干,方堂说这是他姐做的新口味,是江凛没听过的名词。 他想起自己吃的饼干,应该这个的味道也不错。 病房外是开阔的走廊,得益于末世之下幸存者数量稀少,建筑物都格外的大。 他关上门,打开隔壁房间的门。 一如既往的空旷,病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是遭受梦魇,江凛看着他秀气的眉头拧在一块,暗想没准这梦魇还有自己出的一份力。 他靠近陆辞言,抬手抚平眉心褶皱。 又把方堂留给自己的饼干放在陆辞言床头。 他也没别的东西了。 江凛跟着安全逃生标识走出楼外,基地内部太阳能路灯发着浅黄色光,每隔十几米便有一个,路灯之下摄像头的红光几乎难以察觉。 比起想象中军事化严格的基地,这里更像是一个小型的生活社区。 江凛拉起外套拉链,昼夜温差大,白日里炙烤得土地焦黄的热度不复存在,只剩下沁人的冰凉。 吸入鼻腔的冷空气直达胸肺,体内的温热被驱散,似乎与凉夜融为一体,他习惯这种冰凉,但不代表喜欢。 走出这里并不难,楼下站哨的哨兵被他轻易绕过,最后脚步停在不知通向哪里的围墙处。 3米高的围墙,拦一个一米八七的人显然拦不住,如果不是骨折,江凛能更轻松一些。 他跳下围墙,墙外漆黑一片,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得到有微弱的路灯,在能源枯竭的末世,显然无法大面积供电。 安全局外的路灯也比墙内更加稀疏。 他向着路灯的方向走,其实也无处可去,唯一想到的是回第一个副本的家。 他想自己也许可以把牌子上的名字改成自己的。 jianghouse 家,真是个奇怪的词。 基地安全局离n195securitybasecenterno.1hospital并不远,如果他找到医院,他就能找到路回第一个副本的地点。 他走到路灯下,越靠近,晃眼见看到路灯下有几个人,或坐或躺。 这并不奇怪,即使是在基地内部,也多的是无处可归的人,未被污染的人是难以忍受黑暗的,长久以来被黑暗吞噬的恐惧让人本能地逃离黑暗,走到光明中。 这种恐惧黑暗的基因似乎在古前就被刻进人类基因中,在末世来临之时又再次加强。 他面无表情的越过这几人,他们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浑身脏污,沾满灰与土的脸上只剩下麻木与沧桑。露出来的皮肤布满干燥的皲裂,在皲裂的裂口,黄土般的颜色似乎深埋进血肉,怎么也洗不干净。 今天是一天,明天也是如今天一般的又一天,在苦难中循环,早已被磨灭了心中残存的期待。 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有个声音叫住他,“大哥哥……” 江凛回眸,是被抱在女人怀中的小孩,他的眼睛黑亮,还带着点生的色彩。 “有吃的吗?” 剩下的人默默地看向他,不言不语。 江凛摇摇头,他也没有,他给陆辞言了。 小孩揉揉肚子,低下头,抱着他的女人用干涩的嗓音开口说了句抱歉。 江凛回到医院找到自己的车,爆炸的火光没有波及到停车场,这辆车还能用。 回到屋内时已经是深夜,屋门没锁。 屋内腐臭的味道散去,江凛冲了个凉,在镜子前拆去脸上的纱布,这纱布在安全局时似乎被换过一次,上面还残留着药水的苦味。 脸被捂得发白,拿开纱布之后,江凛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在下一个副本到来之前,他决定先做个普普通通的二等公民。 江凛第二天打算给车子加油,基地的幸存者极少走出基地外,他不过沿着高速路开了几十公里便看到了停着许多废弃车辆的加油站。 之后他决定去买点填饱肚子的营养液,本以为通过直播赚取新币可以过得不错,几场直播下来才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在副本抠抠搜搜买道具,在外边抠抠搜搜过日子。 基地内医院正在重建,他经过医院时污染的痕迹已经被完全清除,广阔地面之上许多工人正在挖地基。 江凛随意瞄了一眼,方蔷说的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似乎并不存在。 补给站外三三两两聚集了一群流浪汉,三五成群地抱团在补给站门口,畏缩又麻木地盯着往来的人群,偶尔闪过一丝希冀,但更多的,是久经风霜后迟钝的麻木。 这里大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小孩,没有劳动能力,或被身体拖累,久而久之变成死循环,彻底困死在苦难中难以挣脱。 江凛在绑定系统之前也是如此,瘦弱、贫困、渺小又脆弱,夜里突发的高热就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他和他们一样,缺少的只是一个改变的契机,一个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江凛也不知自己绑定这个系统是福还是祸。 补给站内人并不多,整齐摆放的货架之上,多是压缩饼干、能量棒、营养液、能量饮料这类高能量但味道并不算美妙的食物。 不过有口味可以选择。 江凛看着货架上的价格,给自己随意挑了几包营养液,余光瞟到板板正正的压缩饼干。 他拿了几包,价格前加了几个字——混合浆果。 他摸着饼干完全不同的硬度,没由来地想起给陆辞言的饼干好像就是浆果的。 不过是什么果来着,忘了。 他随手拿了几包,抱着怀里的东西去往收银台。 指缝间飘飘然地落下张纸片。 江凛弯下腰捡起,纸片上潦草的笔迹写着两个字——直走。 看起来像是写得很着急,两个字甚至是连在一起的笔画。 他把纸片丢进垃圾桶,没去管这没有没脑的话。 “您好,请问现金还是生物支……” 营业员挨个地过扫码器,说话的间隙,抬头瞟了一眼面前的人。 “……付?” 面前的少年有些削瘦,眉眼沉黑,锋利却不让人觉得危险,皮肤透着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下颚线清晰流畅,秾丽和孤冷在这张脸上糅合得很自然。 让人不自觉想要探究,这样的皮相下,到底是怎样的灵魂。 江凛看她愣神,指着自己充血的眼,“吓到你了吗?” 收银员如梦初醒地摇头,手上动作加快了几分,“没有没有。” “一共536.27新币,请问现金还是生物支付?” 江凛伸出手,指节修长,手上没多少软肉,手背浅绿的血管纹路漫延。 “掌纹。” 收银员送了个袋子,江凛拎着袋子出门时,门口的人目光放在他手中的袋子上,直勾勾的目光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渴求,不过似乎是早已知道自己不会得到,这点渴求也是淡淡的转瞬即逝。 江凛脚步顿了顿,又回了补给站。 再出来时,他拎了两大包东西,也没说给谁,只是放在店门口就转身离开。 身后的人怔怔地望着那两个袋子,僵硬许久,不知是谁先有了动作,下一秒,他们争先恐后地涌上,挤到两个袋子前。 “别抢啊!” 一个瘦弱的青年拉紧袋子口,还未提起,薄薄的袋子便被撕破,营养液、能量棒四散在周围,谁抓了谁一把,谁撕破了谁的领子,脆弱不堪的布料撕拉一声响,从背后破开巨大的口子,谁踩了谁一脚,谁被挤到圈外。 一个人扑到地面,死死压住地面的食物,脚踩过手掌,踩过腿背,瘦骨嶙峋的身体被踩得嘎吱嘎吱地响,其他人便合伙把他抬起,毫不留情地抛向空中。 混乱中爆发一阵尖锐的啼哭。 挤做一团的人分也分不开,黑压压灰蒙蒙的一片,分不清这是谁的脚那是谁的手,又或者他们是一个生长的整体。 哭声之下,挣扎着疯魔着的人停下了。 人群四散开,在散开的中央,一个小小的孩子,抱着另一个小小的孩子,浑身血污。 他沾满血迹的脸上满是坚毅,死死地抓着两包营养液,同样被他死死抱着的孩子张开嘴,哭得撕心裂肺。 大的孩子目光扫过众人,在这样的目光下,方才如野兽一般争抢的人好像萌发了灵智,竟然能从麻木的眼中看出些许愧疚。 愧疚自己像条饿死前的疯狗,愧疚自己从牙都没长齐的孩子手里争抢食物,愧疚自己活得不像人,但人似乎生来如此,天性使然。 小孩在大一点的孩子安抚下逐渐停止哭喊,他抱紧自己的哥哥,连哭叫也没有力气,“妈妈……我要妈妈……” 男孩把营养液递到他口中,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并不说话。 人群再次恢复剧烈争抢前的麻木,似乎方才的一幕并未发生。 孩子还在含糊不清地哭着要妈妈。 男孩眼睛蓦地通红,泪水滚下脸颊,冲洗出一道比周围略白的痕迹,“别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Chapter 18 陆辞言醒时,先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之后便是自己床头的一袋蓝莓饼干。 他对甜并没有嗜好,此时刚醒也没有吃的欲望。 手腕上的绷带提醒着他,在十几个小时之前,有个人割开他的手腕,取走了他的血,本来是应该生气的,可莫名其妙地,他想到那个安抚性的摸头,诡异地平静下来。 他默默地想,为什么呢?我至少……应该生气才对。 于是当索卡斯推开门时,看到的是自己的好白菜半倚靠在床头,痴痴地看着自己手腕的模样,眸光幽深。 “言言。” 他出声打断沉浸在莫名情绪中的陆辞言。 陆辞言看过来,深蓝眸子清澈又透明,无机质地望向走进来的人,似乎刚才只不过在发呆。 “还感觉冷吗?” “有没有出汗?” 陆辞言摇头,想要开口,刚发出一个音节便被自己干涩的喉咙吓得闭上嘴,“没……” 索卡斯推开床边的被子,坐在床边,掌心贴住陆辞言的额头,发现陆辞言的体温并没有升高后,转而摸摸他的发顶。 陆辞言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对这样的亲昵习以为常。 “如果可以,我真不愿意让你出这样危险的任务。” 陆辞言抬眸看他,不明所以。 索卡斯看他呆愣,食指指腹点点他的眉心,明明是个教训的动作,却又舍不得用力,连触碰也是一触即分,“在医疗车上,是谁缩成一小团说冷?” 他走到床头倒了杯水,递到陆辞言面前,看人喝了一小口之后,才感叹着开口,“小没良心的,亏我一知道你受伤就赶过去了。” 他看着陆辞言的眸子沉默几瞬,过了几秒才说,“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虽然没明说,但两人都知道不许这样是指的什么。 陆辞言捧着水小口啜饮,像只乖乖小猫,意味不明地点点头,“嗯。” 索卡斯难得见人这么乖的点头,欣慰地又想摸摸他的头,手刚要触碰到,被陆辞言一歪头躲开了。 “……” 他拿着床头的饼干,在手里抛了抛,醋溜溜地开口,“那小子送你的?尝过了吗?” 陆辞言疑惑地看着他手里的饼干抛上抛下,缓慢开口,“这不是方蔷送的吗?” 索卡斯的脸上出现一道裂痕…… “哈哈哈,是,是方蔷送的,他怎么会做饼干呢,一看就是方蔷做的。” “昨晚他走了,还挺聪明,绕开了监控和哨兵,不过被基地外的摄像头捕捉到了。” 索卡斯遗憾地开口,“可惜了,我还想研究研究呢……” 陆辞言:“研究什么?” 索卡斯趁他不注意,飞快地揉一把陆辞言发顶,“没什么,好好休息,待会再来看你。” 目送着索卡斯关上门,陆辞言望着这袋饼干再次陷入沉默。 江凛送他这个……是想道歉吗? …… 此刻的江凛。 正在床上躺尸…… 是的,这是一个优良的品德,特别是生病的患者,更应该懂得生命在于静止。 他有一个疑惑需要解答,而他正在等待答案的到来。 悬浮条上的倒计时正在缩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数字跳动着,宛若悬在脖颈之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在倒计时结束,他会如何死亡? 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呼吸声的屋内,乍然响起冰冷机械音。 【副本——交错生辉的华美舞步已开启,请于规定时间内完成本副本任务。】 【任务时长:144小时,若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本次任务,将会遭到副本抹杀,存活倒计时已开始,面板已悬浮。】 144小时? 江凛被这长达6个昼夜的副本时长震惊了。 需要这么长时间才能清理的副本,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对付的副本,他想了想自己的余额,觉得自己穷得可怕。 机械音还在继续。 【交错生辉的华美舞步副本,等级:s级,副本通关奖励:存活时长延长96小时,直播打赏分成比例:25%】 话音落下,任务面板自动展开。 任务1:团队成员之一见证污染事件。 任务2:采取污染样本。 任务3:寻回乐园失窃已久的核心。 任务4:完成污染区清理。 任务5:完成梦寐以求聚光灯下的独舞。 任务6:交出满分答卷。 江凛看着任务面板的任务,眉头越皱越紧,这个任务和前两次的副本任务多了三条没见过的任务。 他正想开口问,机械音再次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眼前骤然发亮的白光。 【副本传输中……】 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仿佛进入虚无的太空,没有重力的牵引,虚浮着随着四面八方的力把身体扭成不可思议的形状。 终于他站在实地。 江凛平复忍不住上涌的呕吐感,抬起头看去。 面前的是一个高中的大门口,大门前花坛中放着一块巨大的造型石,上面龙飞凤舞地雕着几个大字,明德博学,日新笃行。 在铁质伸缩栅栏之上,高悬在空中的横梁镶嵌着几个略微规整的大字——平成中学。 在大门两侧,挂着几个金属牌子,黑暗之中,只看得见模模糊糊的几个省级示范性高级中学的字样。 他往校门内看去,黑洞洞的一片,仿佛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将人吞吃入腹。 【请选择您的队友——】 江凛随意瞄了一眼,在组队界面,多了几个卡片。 陆辞言、方蔷、止戈、方堂、诺茵索卡斯。 他望着这几个名片,心底涌上不知名情绪,合着是只要见过的叫得上名字的全都能组队的吧? 想起上个副本,江凛默默退出组队界面,打算自己一个人开启副本。 江凛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推开栅栏旁门卫室处的校门,锈迹斑斑的铁门纹丝不动。 干脆走到不到他腰间高的栅栏,撑起手就想要越过去,还未落地,空间撕扯,一转眼江凛又站在原地。 眼前浮起一块浅蓝色光芒屏幕—— 【组队人数不足,副本无法开启。】 他有试了一次,还是同样的结果。 机械音贴心响起,【是否开启随机组队】 江凛选择是。 【随机组队中……】 【您的队友:陆辞言、方堂、祁文柏、沃昭、余罄书】 【组队成功,副本载入中……】 话音落下,面前黑暗散去,阳光洒下,校园的景象在眼前一点点揭开,眼前闪过眩光,江凛抬起手遮住眼。 耳边炸起爆炸般的声响,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身上,他睁开眼,此刻自己已经坐在礼堂中。 方才爆炸的声响是舞台两侧的礼炮,而落在自己身上的则是闪着亮光的五彩碎片。 头顶聚光顶踩着音乐的节奏,忽明忽暗,五光十色的灯束在空中交错,江凛仰头,空中洋洋洒洒飘落下五色碎片,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折射着梦幻般的光点。 舞台上方电子屏幕滚动着“热烈欢庆平成中学第9届文艺汇演完满举办” 江凛看着周围陌生面孔,站起身,想要寻找陆辞言的身影,身侧的同学突然伸手拉扯着他的衣角。 “演出马上开始了,你要去哪儿?江凛。” 江凛扭头看向出声的女孩。 穿着黑白蓝相间的校服,留着齐耳短发,发丝俏皮地打着卷,不过眉毛的刘海加上这卷发换在别人身上是灾难,配上女孩圆圆的脸和水灵灵的杏眼,格外的俏皮可爱。 江凛顺着她的力道坐下。 女孩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捧着脸看向台上。 观众席灯光熄灭,舞台中央砰地打开一束聚光灯,深红色帷幕缓缓升起。 帷幕之后,四个身穿白色芭蕾群的女孩手牵着手,修长优美的脖颈舒展开流畅的弧度,高贵又圣洁。 随着轻快的乐声,踮起的脚尖轻巧又灵动,每一次点地,每一个跳跃,轻盈的舞步如同飞舞的羽毛般踩在心间。 音乐声逐渐欢快,她们手牵着手,脚尖踩在每一个音节之上,足尖踩着细碎的小步,击腿,小跨步,屈膝,舞步交错…… 天鹅的头颅高傲地扬起,蓬松柔软,布满羽毛的裙摆随着舞步轻弹,天鹅振起双翅,在湖面肆意起舞。 乐声逐渐缓和,最后一个乐声落下,天鹅们松开紧握的手,舒展身姿,一条腿屈膝横卧在地面,双手交叉在胸前,宛若静默的天鹅。 观众席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几声高亢的口哨声。 天鹅们站起身,单腿屈膝,柔韧的腰弯下,胸口几乎贴近膝盖,修长的手臂向后舒展,堪称完美的谢幕。 女孩非常用力的鼓掌,恨不得大喊几句好,她目光看向缓缓垂下的幕布,头歪过来,“江凛同学,你怎么不鼓掌?觉得她们跳得不好吗?” 江凛不习惯和陌生人保持这样的距离,他卸力靠在座椅后背上,黝黑的眸子在暗光中晦暗不明,“没有,很好。” “真奇怪,你对我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女孩拖长调子,嗓音甜美,她向着江凛的方向转过身,身子前倾到几乎相贴的程度,托着自己的下巴好奇地望向江凛。 江凛面不改色地推开她。 咔嚓——咔嚓—— 熟悉的咔嚓声在身侧响起,江凛下意识想到了方堂,当时在病房中方堂也是这样,在一边默默咔嚓咔嚓地叫着曲奇饼干。 还把饼干碎屑掉到自己床上…… 他侧目看过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Chapter 19 江凛看到身侧坐着的人是谁后,那点难以言说的烦躁与不安被抚平。 陆辞言还在病房时,看着那袋饼干莫名想要尝尝,发现味道还不错之后就着杯白开水正慢慢的咀嚼着,副本开启时他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眨眼之间,自己便换了身装束,出现在从未见过的地方。 还看了一场舞蹈演出,和江凛。 但江凛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于是他默默地继续吃着曲奇饼干,一边盯着江凛和这个陌生的女孩。 江凛扭过头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画面。 陆辞言黑发别在耳后,一手抱着饼干,缠着绷带的手拿着饼干举在面前,深蓝色眸子中闪烁着光点,颇为好奇地看着自己。 穿着校服,衬衫扣到最顶上一颗纽扣,外套拉拉到胸口,没了穿着战斗服时的狠厉劲,整个人都…… 太乖了,乖得不像话。 江凛声音不自觉放柔,“你好些了吗?” 陆辞言点点头。 鬼使神差地,江凛捏了捏陆辞言的脸。 软软的,很细腻,就是肉有点少,捏起来不够舒服。 他又捏了一把,这次扩大了范围,企图捏到更多肉。 “你……” 一时间,三人都愣住了。 过了许久,陆辞言面色复杂地咽下口中的曲奇,“你捏我脸干什么?” 江凛重新坐好,“看看你瘦了没。” “……” 【玩家已准备就绪,副本已开启,倒计时已悬浮,请与规定时间内完成副本任务】 江凛四下看了几眼,果不其然方才几着的空位坐满了人,方堂也在其中,两人视线对上,心思浮于表面的少年当即一改慌张模样,站起来满脸笑容地朝着江凛挥手。 身后同学抱怨几句不要挡着视线后,方堂迅速蹲下身,蹲着小步小步特别猥琐地挪过来。 座位前的空间并不大,他一边挪一边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直到挪到江凛面前,方堂一瘪嘴,一把抱着江凛小腿,就这么贴在江凛腿上,“江哥!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你为啥要走啊,是我没照顾好你吗?” 早已见识过方堂话唠的江凛面不改色。 从陆辞言手中抢过块曲奇,毫不犹豫地塞进方堂口中,把话全堵住。 “唔……” 方堂咬了一口,又拿到手上,借着观众席昏暗的灯光使劲地瞧,“这是什么?” 江凛言简意赅,“饼干。” 陆辞言搓搓空落落的手指,默默开口,“那是我的。” 方堂大惊失色!连忙松开抱住江凛的手,转而挤进陆辞言和江凛腿间,举起那块被咬了一口的饼干,“言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吃的。” “……” 陆辞言看着饼干上还带着的口水陷入沉默。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差点能没捕捉,陆辞言疑心自己听错了,侧目看去时意外地发现江凛嘴角弯起微小弧度。 他移开眼,“你给江凛吧。” 说着还往方堂的反方向移动了几下。 方堂又举起饼干递给江凛。 江凛面不改色地后仰,拉开距离,“你吃。” 方堂丝毫不察觉两人躲避的动作,喜滋滋地一口吞下,含含糊糊开口,“江哥你真好!” “诶,这味道,不是我给你的吗?” 江凛淡淡嗯了一声,似乎不愿多说。 陆辞言闻言,拿饼干的动作一顿,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恍若未觉地把饼干袋子扎好,放进自己口袋里。 方堂蹲得脚麻,干脆坐在地面,背靠着他的好大腿——江凛,终于心安地打起瞌睡。 “江哥你是不知道,我还在床上睡觉呢,莫名其妙就来这儿了,我还以为我做梦呢,一扭头还看到你俩——” “等等,我不会真的在做梦吧?” 江凛:“你可以试试。” “那我拧自己一下?” 方堂试探性地问道。 江凛不回答,回了他个你觉得呢的眼神。 “噗嗤……” 女孩看着方堂笑,杏眼弯成月牙形状,她从兜里摸了什么出来,递给方堂。 方堂看过去,迟疑开口,“是什么?” “糖。” 江凛眉心一动,撕开靠着自己腿的方堂,拍拍他的头,“乖,去找姐姐玩儿。” 说完把目光转向台上,此刻正在表演一个校园喜剧小品,学生a取得好成绩,班上同学向学生a取经,在取经时发现学生a爱搭不理,几人背着a数落a…… 最后发现是因为a家中困难,所以只能艰难挤出点时间给同学解惑后,同学们轮番相助,但为了不让a发现,各种角色轮番上阵,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其中有笑有泪,最后还是被a发现,众人小心翼翼,以为a会难堪走开,a却憋着泪说谢谢。 万变不离其宗的大团圆情节,就算他们在台上拿出面来包饺子江凛都不觉得奇怪。 江凛从舞台上收神,不经意瞄一眼一旁的陆辞言。 陆辞言眼尾湿红,轻轻吸着鼻子,看着是眼泪要落不落的模样。 江凛:? 江凛:?? 江凛:??? 江凛的目光太过直白,陆辞言诧异地扭过头看着他,无声询问。 难以想象陆辞言竟然看这种浅显又套路的小品竟然会流眼泪,这不亚于在马里内亚大海沟看到人鱼游过来唱了首歌之后告诉你其实我是陆辞言,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到海底。 江凛思索了几秒,找了个合适的语气开口,“那是小品,是假的你知道吧?” “……” 陆辞言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他别过脸,目光专注地盯着台上。 闷闷开口,“江凛,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江凛不自在地低下头,“我是想说……” “别难过。” 陆辞言闻言愣住了,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眼尾的湿润,但是……他并没有在看小品,只是莫名其妙地,怎么会有流泪的冲动呢? 似乎从进入这个污染区那一刻开始,某种难以言说的压抑和沉重一直压在心头,仔细思考却又没有道理。 就仿佛刚才,他甚至不太能理解这种场景。 陆辞言闲暇偶尔会去看看书,书籍已经可以电子化储存在终端,但他更喜欢捧着书本时沉浸在其中的感觉。 他从书中知道,在浩劫来临之前,人类只是人类,人类没有三六九等,没有异能者,也没有二等公民。 索卡斯教他识字,教他那一个个造型奇特的字体内蕴含的意义,在字里行间触摸接近消失的文明。 距今几亿年前,人类如何诞生,我们的祖先如何学会使用火,又如何在洞中刻下第一个字符,如何建立王朝,如何承载文化,又是如何在历朝历代的斗争中,迎来由外而内被破坏的窗口。 在人类的兴衰史中,人类,这个地球上的灵长类动物,逐渐成为这个星球的霸主,在利用脚下的土地达到鼎盛时,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类地行星,寻找在地球土崩瓦解后新的栖息地。 航天火箭接连发射,一枚又一枚的探测器被送入太空,飞船在太空中不间歇地航行。 人类欢呼着,我们将要成功,在触手可及的若干年以后,我们将会找到第二个家园。 探索者似乎永远也不会疲惫,热情也永远不会歇息。 在一场关于类地行星的新闻发布会中,黑发紫眸的人背后是浩瀚无垠的星海。 他笑着开口,“来自宇宙-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室女座星系团-本星系群-银河系-猎户臂-古尔德带-本地泡-本星际云-奥尔特云-太阳系-地球的人类, 我在宇宙-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室女座星系团-本星系群-银河系-英仙臂-索玛拉尔带-m53星团-盖亚唑伦-河光系向您问好。 未来在等待我们降临,人类文明将在新的星球闪耀!” 史称——星际远征时代。 然而一场谁也未曾设想的浩劫悄然而至…… 索卡斯有些沉重,看着怀里才12岁的少年,又告诉他,在一切未发生之前,像你这样的孩子,是要乖乖在学校上学的。 “而不是……” 他的目光闪过一丝沉痛,又很好地被掩饰过去。 陆辞言又一次对陌生名词感觉到迷茫,他可以清楚理解上学的名词解释,适龄的青少年,到学校去,在教师的帮助下进行学习。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索卡斯会露出那样憧憬又遗憾的表情,这样的表情,陆辞言一次也没有见过。 而就在几分钟以前,他来到这个中学。 所以说,这里的人都是学生,这些人都是在上学。 陆辞言很难说清心里的感受,说欣喜,并没有,期待?也不是,只能说有点好奇,索卡斯憧憬又遗憾的东西,是什么? 他想的入神,深蓝眸子中数不清的情绪涌过,江凛以为他正因为被自己戳破脆弱而难堪。 “没关系的,不用逞强。” “我没有逞强。” 陆辞言骤然想起上一次自己说完这话之后的结果,深觉自己和江凛真的是渊源颇深,那股粘腻的触感太过印象深刻。 陆辞言冷哼一声,冰冷目光撇过江凛,站起身就要离开。 他看着除了绷带外空荡荡的手腕,抿唇不语。 来得太过出人意料,他没带任何的武器和检测装置,幸好他不需要引导装置,只不过这个污染区太过怪异,祥和而又沉重,陆辞言下意识归纳于精神污染,而自己处于精神污染的幻境中。 只要保证自己不被污染,同时摧毁核心,就能离开。 他走出演播厅时,瞥见后台走过一道白色身影,白影迅速窜进某个房间,啪地关上门。 陆辞言看着对方消失不见的裙摆,莫名地眼熟。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Chapter 20 仅一墙之隔的后台化妆间中,气氛有些凝滞。 四个人坐在梳妆镜前,一言不发地卸掉脸上的妆容。 啪—— 卸妆水砸到地面,脆响后在玻璃瓶身碎裂成规则不一的碎片。 一片静默中,似乎有什么压在心头让人难以呼吸。 “呵……作案工具就是这么来的啊。” 阮沛讥笑着蹲下身捡起几块碎片,玻璃尖锐的边缘在白炽灯之下尖锐又锋利,指尖划过也能留下不小的伤口。 她毫不在意地拿在手中把玩。 阮沛靠近一旁自顾自梳开头发的女孩,把玻璃碎片递到女孩眼前,“桑蔓,不收起来吗?不然下次到哪儿找这么好的作案工具啊。” 桑蔓盯着眼前的玻璃,脸色迅速黑下来,她迅速站起身,桌腿划拉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她冷着脸,“你说够了吗?” 阮沛收起那副调笑的模样,沉着脸答她,“怎么?听不下去了?做的时候怎么不担心别人说话难听呢,我说错你了吗?” 两人隔着锋利的玻璃碎片,丝毫不让地对视着,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就能冲上去扭打在一起。 “怎么不继续装了?” “桑蔓,我最恶心的就是你这种人了。” 田素素上来当和事佬,插进两人之间,“阮阮,蔓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蔓蔓也是不小心的。” 阮沛撇了田素素一眼,挣脱开对方握着自己手臂的手,颇为厌恶地退离两人几步。 “田素素,果然不扎你身上不知道疼啊,不小心的,这不小心可真巧,那你可得小心点,免得下次不小心到你头上。” 阮沛放完话,把手中的玻璃碎片抛到空中,抬手接下后又做了个向前抛的动作。 “啊!阮沛你冷静——” 桑蔓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自己的脸,田素素的声音戛然而止,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她放下手。 阮沛手中的玻璃上下飞舞,边角折射着冷白的炫光,比炫光更冷的,是她死盯着桑蔓的眸子。 阮沛冷哼着把玻璃丢回地面,穿上外套后丢下三人离开。 走出过道时,见到了个颇为让她以外的人。 男性,长发,长得很美,像田素素爱看的小说里娇弱的omega,可惜阮沛一向不喜欢娇弱的人。 无论男女。 她看着这人等在这儿语气有点不好,“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阮沛语气中怒火未消,听起来格外刺人。 陆辞言愣了瞬,转过身去看叫住自己的女生,“你是在叫我吗?” “除了你这里还有别人吗?” 陆辞言无所谓对方的态度,只淡淡陈述事实,“我迷路了。” 阮沛翻了个白眼,风风火火地走到陆辞言前面,“跟着我走。” 像是预示到陆辞言接下来要说什么,她收紧外套,把连帽衫的帽子戴在头上,整个人笼在宽大的外套里,“别谢我。” 陆辞言跟着她的脚步,拐过几个弯,终于回到自己看到那道白色身影的地方。 礼堂内乐声隔着厚重的墙壁与吸音棉,只有几道不着调的闷响。 阮沛停下脚步。 陆辞言注意到对方规整的穿搭之外,脚上穿得是过分宽大的棉拖鞋,一条腿在走动时似乎用不上力,虽然女孩极力掩饰,但逃不过经常受伤也见惯了别人受伤的陆辞言。 阮沛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上,心底升起一股子烦躁,说句走了就自己离开。 陆辞言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天鹅手挽着手在台上舞动,他记得这女孩是其中之一,在台上时并没有看出来女孩的脚有受伤的痕迹。 他正想跟上去,肩膀上却搭上一只手。 “去哪里了?” 江凛看着面前的人,受到副本影响,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前的陆辞言远没有穿上作战服拿着长刀时的冷厉。 柔顺的长发搭在略微削瘦的肩头,贴合少年人未长开的骨相,从背后看,难以分辨是男孩还是女孩。 陆辞言回眸看他,“没什么。” 江凛又想揪他的脸了,不乖的小孩要受到惩罚。 他伸出的手还没碰到陆辞言的脸。 “如果你再捏我,我就把你的手扭断。” 陆辞言冷冷地看着像自己靠近的手,连个眼神都不给江凛,心里吐槽一天天的都什么毛病。 动手动脚的。 江凛倒是没有被威胁的觉悟,“好吧。” “你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陆辞言沉吟,不确定地开口,“刚刚在台上表演的女孩,脚上有伤。” 江凛挑眉,目光有了戏谑,“天鹅嘛,迁徙时受伤很正常。” 两人说话间,大合奏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在主持人播报声中,热烈的掌声起起落落,终于奏起平成中学校歌。 方堂走出来时身后敞开的大门将几句歌词送到门外。 “有一颗星星,闪烁着希望,有一种声音,让梦想飞翔,阳光下,我们展开翅膀,风雨中,我们相伴前航,记忆中,我们曾经迷茫……” 方堂身后还跟着方才的女孩。 沃昭跟着方堂走近两人,在方堂开口即话痨之前,她深知方堂一开口自己开口的时间至少要排在江凛受不了将其制止之后。 “江——” “江凛你好!” 三人目光看向她,“我是沃昭。” 江凛略一思索,反应过来了。 他冲人点点头,“你好,江凛。” 话音落下,冰冷机械的系统声音响起,随着系统声音展开一道光屏悬浮在沃昭身侧。 【姓名:沃昭】 【年龄:22岁】 【精神力:825】 【体力:653】 【变异方向:精神系】 【天赋:回溯】 【身份:a级异能者】 【阵营:待解锁】 由于本次任务时长感人,悬浮的时间条几乎看不到缩短,让江凛少了许多紧迫感。 再加上他本来也打算自己清理污染区完成任务,所以对于冒出来的队友,并没多少热络。 只是略为冷淡地介绍自己后拉着陆辞言离开,看着杵在原地的方堂,“走吧,方堂。” 沃昭对于几人不带上自己就走也没什么意见。 “10点后寝管会查寝哦。” 方堂扭过头,显然想拉着沃昭一起走,但看江凛没有带着沃昭一起走的意思,犹豫地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沃昭从兜里掏出颗糖给他,“回去吧,女生宿舍在那边。” 她指了指另一个相反的方向。 “希望明天还能看到你。” 沃昭抬手看手腕上手表,笑了笑,“还有半个小时,快回去吧。” 陆辞言默默挣脱开江凛握着的手腕,看着沃昭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对方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江凛也没执着要握着他的手。 三人对学校布局并不熟悉,不过好在赶上学生回寝室的人潮,跟着大部队在10点之前回到宿舍。 宿舍是四人间,方堂走到半路就被陌生的同学拉走了。 尽管方堂一再表示,“同学,你先松手好嘛,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听到成何体统四个字从方堂嘴里说出的江凛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他正想阻止这个陌生同学把方堂拉到自己和陆辞言宿舍,就听那个拉住方堂的同学十分紧张地开口,“方堂,窜宿舍是要受罚的,你不能去啊。” 那个小同学急得要哭出来,声音里也带着哭腔,“你上次跑出去,就已经害全宿舍陪你受罚了,你这次还要连累大家吗?” 方堂摸不着头脑,好歹高中生了,怎么说几句话就要哭出来,他只好转头安慰他,“你先别哭!我和我哥商量一下。” “你住宿舍还不想和你哥分开吗!你又不是小孩。” 江凛:“……” 他拉着陆辞言要走,“听到没有,你不是小孩了。” 江凛和陆辞言的宿舍在顶楼,不算老旧的教学楼为了节约成本并没有安装电梯,两人走到宿舍门口时走廊里只剩下两人。 江凛的手握上门把手,正要拧动。 “等等。” 他松开手,陆辞言一张脸绷得很紧,眉心也皱着,心事重重的模样。 走廊的声控灯在两人走到宿舍门口时已经熄灭,四处静悄悄,在这样寂静的黑暗中,陆辞言心脏跳的飞快,没由来地升起一股紧张。 来自尾椎的颤抖沿着脊柱爬至全身,连指尖也控制不住地微颤。 他把手在唇前比了个嘘,拽了拽对方的袖子,示意江凛跟着自己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 两排深黑的宿舍门整齐得如同复制粘贴,每隔两个宿舍,墙上便挂着一个圆形钟表。 钟表内圈一圈柔光灯带,在钟表内,血红指针叮叮叮地跳。 陆辞言心跳的飞快,不过百米的路程,让他走出了虚汗。 终于,两人走到阳台上,晚风呼啸,树影绰绰,几声难以叫出名字的鸟鸣时不时传来。 阳台下,几束手电的光线在校园中忽明忽暗,那是保安在查看校园外还有没有学生。 陆辞言开口,话音中细微颤抖,“江凛,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江凛盯着他微颤的瞳孔,向一片深黑的走廊侧目,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走廊内安静得吓人。 按照刚参加完文艺汇演的十七八岁青少年,不可能一回到宿舍便乖乖的安静如鸡。 陆辞言目光中隐含着自己也难以察觉的期待与揣揣不安,“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刚才那个同学——” 话音未落,寂静的走廊内突出传来几声剧烈又急切的声响。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Chapter 21 江凛敏锐地察觉到陆辞言的深蓝瞳孔在听到声音那一刻猛烈地收缩。 一股难以言说的危险在急速接近。 下意识地,江凛在那股气息到来之前将陆辞言拉进怀中,把人的头按到自己胸前,做出警惕又保护的姿态。 阳台门被嘎吱一声打开。 黑暗中无端出现一道胖胖的身影,伴随着严厉的呵斥。 “你们在干什么!不能把女生带到男生宿舍哈” 心中猛涨的惊惧一瞬间偃旗息鼓。 陆辞言从江凛怀中抬眸,看到的确实普通中年模样的妇女,她脖子上挂着一个校牌。 这人显然是认识两人的,口里的话被吞回肚子。 宿管笑得尴尬,“是小陆啊,我还以为是谁把女生带到男生宿舍了。” 她的目光躲闪地在两人身上打量。 在她意味不明的目光下,陆辞言终于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多么让人误会,他从江凛的怀中挣脱出来,再次感受到夜风的凉意。 脸颊两侧的碎发被风吹乱,胡乱地轻抚着他的脸,升起的凉意不知不觉中腾地变热。 陆辞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缩起指节,掐着指腹的软肉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嗯……” 陆辞言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脑袋不灵光,辩解的话也说不利索,光觉得尴尬与羞赫。 江凛把手放进口袋,“不想打扰室友,所以在这里说点私事,我们马上回去。” 宿管阿姨了然地笑,“没事没事,早点回去休息啊,明天还要上课呢。” 说完她离开,江凛接着自己的视力看着只剩下几分钟就到10点。 “走吧,先回去。” 宿舍是四人宿舍,上床下桌的布置,在两人进去时,宿舍内的两个室友已经躺在床上。 听到寝室门开合的声音,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动作,仿佛已经睡熟。 江凛进行简单的洗漱后也跟着脑海中莫名的第六感爬到自己床上。 陆辞言的床和他挨着,两人头对头地躺下。 整个过程中,除了水声、物品碰撞的声音、动作的声音外,宿舍内安静的没有任何声响。 若不是看到床上露出来的那两个头,江凛还真以为这两人是假人。 陆辞言把头埋进被子里,只露出黑色的发顶。 江凛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一片寂静中,他轻笑出声。 陆辞言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过了几秒,刻意压低的气声从被子里闷闷传来。 他说,“江凛,不要说话。” 江凛坏心地凑过去,几乎贴在陆辞言发丝上,“害怕了呀,要不要哥哥哄你睡。” “你——” 被子被猛地掀开,陆辞言抿紧唇,用一种看变态的眼神看着江凛。 太无耻了! 一声没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陆辞言口中脱缰一般发出,不过陆辞言迅速收声。 只拿那双深蓝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凛,企图用自己的目光谴责江凛,让对方能升起说出这种话的愧疚之心。 然后后者丝毫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 江凛望进他的眼底,嘴角勾起抹弧度,“言言,乖乖睡觉不要说话。” 陆辞言抓着被子的手松了又紧,骨节泛白。 过了几秒,他拉过被子整个人都窝进去,连露在外面的发丝也被收进被子里。 江凛看着被子里伸出来只细白的手,在枕头上摸索,把发梢也收进被子里,一阵失笑。 他眸光变幻几分,若说方才的笑是故意用来逗陆辞言,现在却是露出抹真切的笑。 在阳台时,他便察觉到对方过于紧绷的身体,只是刚进入这个副本,对于陆辞言来说,不可能会被影响到这种地步。 他看着缩成一团的被子,愉快地想气一气也好,生气了就没那么紧绷了。 校园广播里传来乐声,悠扬的喇叭声经过电流的传播有些许失真,乐声响起时,整栋楼的灯光啪地熄灭。 连窗外也是黑暗一片。 江凛酝酿着睡意,放任自己沉入睡梦中。 早上六点,起床号准时响起,灯光嘭地打开,没有遮挡的光刺得眼睛酸涩。 江凛伸了个懒腰,驱散体内睡意。 令他以外的是,剩下的两个室友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瞬间坐起,动作之迅速就像这一晚上从没没睡,只是精神抖擞地躺在床上等着起床。 陆辞言也从被子里爬出来,睡眼惺忪,被捂了一个晚上的小脸泛起潮红,脑袋懵懵的模样让江凛觉得如果对方脑袋里的想法可以成型,估计会顶着一团乱码。 他揉揉眼睛看向江凛,眼底水汽氤氲,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的,还带着鼻音。 “几点了?江凛。” 江凛瞅一眼墙上的钟表,“六点,快起床吧。” 江凛心中有了个想法,趁人还不清醒,他迅速捏一把陆辞言脸颊软肉,“几岁了还赖床,言言。” 陆辞言含含糊糊,“不要……” 话一出口把陆辞言自己给惊醒了,他打了个激灵,连忙改口,“不是,我——” “嘘……” 江凛冲他眨眨眼,陆辞言把话吞回去,那股沉重的感觉又压在心头。 两个室友收拾得极快,在两人还在刷牙时已经穿上校服走出寝室。 楼道里走廊上行走的学生个个精神抖擞,精气神充足到让江凛自愧不如。 陆辞言揉揉脸,又揉揉眼,不知为什么,明明他没有赖床的习惯,也没有起床气,可仅仅一个晚上没睡好,被江凛叫醒时莫名的烦躁和……委屈。 于是一路上,他憋着股气,自顾自地抱着手走在边上,头也不抬,自己也不知道和江凛较什么劲。 楼道声控灯照得一方空间明亮,每个人的表情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嘴唇放松地闭合,除了衣物的摩擦外,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声响。 江凛瞥一眼墙上的钟表。 6:15。 他伸出手,搭上一个陌生同学的肩膀。 “同学。” 那人脚步不停,扭头面无表情地看他,并没有开口询问。 他一出声,好似在冷水里投入翻滚的岩浆,平静水面霎时翻滚起大小不一的冷白气泡,一骨碌地涌上来,对上数十道空洞的目光,江凛好似从未发现他们的怪异。 问了一个十分无聊又出现频率极高的问题,“昨晚睡得好吗?你看起来精神很好。” 那人思索了一会,茫然目光在江凛脸上打转,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但他还是回答了,“睡得很好。” 江凛收回手,“我睡得不是很好,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直在响,很吵。” 随着他的话,肉眼可见地,这名同学的目光逐渐变得惊恐,像是面前是会吃人的怪物。 江凛又问他,“你住在我隔壁,你有听到吗?” 那人停了下来,江凛看到他的腿在发抖,额角已经冒出冷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似乎无法呼吸,整张脸胀成猪肝色。 “呵呵……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可能是我做梦了。” 这人发出一道十分明显的呼气声,在这呼气声背后,无数道呼气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凝重的空气再次流动。 江凛冲他笑了笑。 话音落下,被窥视的感觉默默消失。 自他开口的第一个字起,一道阴森的目光紧紧地黏在他身上,察觉到难以预料的危险,江凛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绷紧。 这目光似乎来自人群某个人,仔细一一看去,每个人都是空洞又茫然,仍谁看也难以想象这样目光会来自于这群麻木迟钝的学生。 陆辞言不着痕迹地贴近江凛。 察觉到身侧突然贴上的温热。 江凛只是瞄了一眼,并未在陆辞言身上多做停留,也没有格外注意对方紧绷的姿态和苍白面色。 谁叫陆辞言大早上的和他闹脾气,还不搭理人。 江凛把陆辞言进副本以来的行为做了个梳理,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 对方现在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孩。 这个副本可以禁锢人的思想,不知不觉间,让人回到副本所设定年龄的状态,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 他低头看一眼陆辞言,现在的陆辞言身高只到他肩膀,唯有自己,始终顶天立地的一米八七! 想到这里,江凛莫名地好心情,如果不是发出声音会再次吸引拿道令人恶心的目光,江凛恐怕已经开始哼不着调的小曲。 走出宿舍大门时,天色依旧昏沉,天光将亮未亮,整个学校笼罩在难以分辨时间的暮色中。 早晨的风很凉爽,驱散室内带来的热气与沉闷。 已经习惯寒冷的江凛对寒冷并无察觉,倒是冷风迎面一吹,把陆辞言冻了个哆嗦。 陆辞言似乎是明白江凛因为自己赌气所以刻意不搭理自己。 本来贴近的身体又撤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有在走动时会不小心触碰。 江凛看着可怜兮兮的陆辞言。 心想谁敢相信这人是能拿着把长刀把污染物砍得七零八碎的冷面阎罗。 不敢想。 江凛脱了外套,搭在陆辞言肩头,“穿着吧,早上冷。” 然而校服刚脱下来一秒,甚至才堪堪落在陆辞言肩上,一股怪力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硬生生制止住他给陆辞言拉拉链的动作。 江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Chapter 22 江凛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手。 “同学,有什么事吗?” 那人胸前挂着一个校牌,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掏出个本子和笔,欻欻欻地开始写字。 “三年二班江凛,没穿校服,扣3分。” “……” 江凛挣扎,“我才刚脱下来。” 纪律委员没收起本子,挡在厚重黑镜框后的脸看不出多少情绪,他看着江凛露出来的白衬衫,意思很明显,没穿就是没穿。 江凛没管他,继续给陆辞言拉上拉链。 陆辞言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看着他给自己穿衣服拉拉链的动作顺畅得不可思议,又好像本该如此。 他把江凛拉的过高,几乎把下巴包起来的衣领折下来,见江凛不赞成地挑眉,小声说了句,“够了,拉链磨下巴。” 江凛了然点头,心里想着真娇气,伸手想抬起陆辞言下颚看看下巴有没有被磨红。 手伸到一半,被陆辞言躲开了。 江凛扭头看人还在原地看着自己,于是问他,“你扣也扣了,还想怎么样?难道不穿校服扣分是按秒计时?” 纪律委员表情一瞬间空白,“不是……可是……” 他下意识觉得,在他扣完分之后,江凛应该穿上校服。 可江凛不仅没有穿,还继续把校服套别人身上。 但江凛说的好像也对,已经扣分了…… 可是…… 他暗自纠结。 江凛已经拉着陆辞言去了操场,找到属于自己班的方阵,给人找了个位置站着后,自己站在陆辞言身后。 陆辞言把衣服脱下来还给江凛,“穿上吧,我不冷,待会又要找你麻烦。” 江凛见着几个朝自己走来的学生,已经拿出本子,接过衣服穿好。 那几个人又四散开,淹没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广播声响起,随着一声声口号,整齐列队的学生开始摆弄自己的身体。 手,脚上的每一个动作整齐地没有丝毫停滞。 可是…… 江凛不会啊。 陆辞言也不会,于是江凛就看到陆辞言木楞楞地站在原地,慌张地四处看,最后皱着眉把目光落在江凛身上,茫然又无措地看着江凛。 江凛没忍住笑出声。 看来这个副本对人的影响很大啊。 他一把拉过陆辞言,“装晕。” 陆辞言从善如流,毫不犹豫地闭上眼,浑身卸力软趴趴地往后倒下。 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老师!陆辞言同学晕倒了。” 穿着黑西装的中年女教师急忙跑到两人身边,看着紧闭着眼的陆辞言,语气有几分焦急。 “怎么了?江凛同学快帮忙送医务室去。” 江凛将人横抱起来,说了句谢谢老师,抱着人离开了操场,却没有去医务室。 而是找了个监控死角,把人放下来。 “陆辞言,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陆辞言诧异地回他,“你是江凛啊。” “然后呢?” 陆辞言迷茫地看着他,不明白然后之后是什么。 江凛无奈叹了口气,“我是你的同班同学兼室友?” 陆辞言毫无怀疑地点头,似乎本该如此。 江凛拉起他的手,指着陆辞言手腕的纱布,“那这个呢?怎么解释。” 陆辞言看着自己手腕的纱布,迷茫的眼神逐渐空洞,深蓝色瞳孔变得幽深,眸光涣散瞬间,陆辞言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捏在手腕的纱布上,伤口撕裂,血液浸染洁白纱布,红的扎眼。 “嘶——” 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涣散的瞳孔点上光点,面庞虽然稚嫩,眸光却冷冽,软绵绵可欺的小绵羊骤然变得难以接近。 江凛松开手,看着那抹红莫名不悦。 他退后几步,“既然清醒了,和我看看污染物的痕迹。” 陆辞言面色凝重,淡淡嗯了声。 “这是精神污染,污染浓度很高。” 江凛接过他的话,眸光中笑意涌动,“是的。” 陆辞言愣了一瞬,有些气恼,“江凛!” 江凛摆摆手,“好了,我不逗你了。” 江凛正思考着怎么这个副本没有弹出直播,其余几个队友也没有出现。 他边走边调出组队名单。 江凛、陆辞言、方堂、沃昭、祁文柏、余罄书。 祁文柏、余罄书还未出现。 也许已经被副本同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过去,成为平成中学里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江凛看着掩在高大白杨树后的红砖白瓦的教学楼,阳光洒落,从树叶的缝隙,树干的错落间投射到墙面的点点碎金,天光已破晓,鱼肚白的天空在远天之际染上水墨晕染的浅蓝。 清凉晨风吹过耳畔。 其实这是很好的景象,江凛回想起副本之外真实的世界,尘土飞扬的黄色土地在烈日下皲裂,奇形怪状的污染物,痛苦与绝望肆虐,到底哪个世界更像令人生惧的副本呢? 他没有来地想,如果一直在这里生活也挺好的,反正自己也不会被感染。 【检测到宿主消极想法,系统提醒您,副本倒计时为:134小时23分06秒,任务完成进度:0,若未在倒计时内完成副本任务,将会遭到副本抹杀,副本外存活时长为0时,将会遭到系统抹杀。】 “……” 【想想也不能?】 【……】 江凛再次调出副本任务面板,失窃的核心,独舞,满分答卷。 江凛看向身侧的陆辞言,“你说昨天有只天鹅受伤了?” 陆辞言极为矜持地点头,想到自己此前的举动,恨不得离江凛八米远。 太丢脸了。 只能强行挽尊。 “我们去舞蹈室看看有没有线索。” 舞蹈室在图书馆三层。 两人到达图书馆时,图书馆还没开门,玻璃门上贴着张单子。 《平成中学图书馆准则》 1.图书馆开馆时间:周一到周五,12:00-14:00,17:00-19:00 2.闭馆时间内,请勿在馆内逗留。 3.入馆需要登记,图书管理员是大家的好帮手,在馆中遇到困难时及时向管理员求助。 4.本馆3层未经许可不准进入,本馆4层严禁进入。 5.馆内书籍可供借阅,每人仅仅可以借阅1本,借阅后需要在24小时内归还,若未能及时归还请联系管理员。 6.本馆图书管理员独自负责馆内运营,未能及时提供帮助请耐心等待。 7.馆内请勿大声交谈,喧哗,请勿疾跑,追逐。 8.请勿携带刺激性味道物体进入馆内。 9.阅览完成的书籍放回原位,请勿随意相信书中纸条,拿到纸条时请联系图书管理员进行清理。 10.由于存放许多书籍,管理员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去清理馆内老鼠,防止老鼠啃食书籍,在馆内听到的任何声音都是正常的,请不要恐慌,保持安静专心学习。 11.本馆严格遵守开馆时间,若遇节假日/冬夏令时交替,需要调整时将提前1天公示。 12.本馆旨在帮助本校学生丰富课外生活,营造学习氛围,增长见识,博览各科所长,请入馆学生遵守本页准则,共同维护馆内环境。 13.图书管理员身穿白色衬衫,不佩戴校牌,胸口别有蓝色工牌,请仔细辨别对方服装是否整洁。 江凛看了眼时间,6:45,距离开馆时间还很长。 “走吧,午休时间再来。” 陆辞言看着落锁的大门,默默比划着门锁的粗度,其实如果他的刀在的话,他可以一刀劈开。 江凛察觉到他的意图,低低笑了两声,“走吧,你可是病号,现在先去医务室。” “那是装的。” 江凛看着陆辞言染血的纱布挑眉。 陆辞言顺着对方的眼神,落在自己手腕,“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 “已经习惯了吗?” 他把手放进宽大校服的口袋里,阻挡江凛过于直白的眼神,这样的目光让他莫名不自在和窘迫。 似乎是被揭穿什么,要把自己暴露开来。 他淡淡嗯了一声,垂眸看着两人相隔半米之间的地面。 江凛又去看他的另一只手,那只手手掌缠着纱布,光洁如新,没有血液浸染的痕迹。 这是陆辞言自己划破的伤口。 “每次任务都是这样吗?” 陆辞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江凛想说什么,但想到自己也为了清理污染区划开他的手腕,似乎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说关心之类的话。 “走吧,去医务室换个纱布。”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陆辞言看着江凛的背影,清瘦高挑,阳光洒在对方乌黑发亮的发丝之上,眨眼间笼罩上一层五彩的炫光,再眨眼,又消失不见。 “江凛,为什么不想加入安全局呢?” 江凛慢下脚步,等他走到自己身边,笑道:“我只是个二等公民。” 陆辞言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你我都明白,你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强大,不过这是你的秘密,我不会去探究,如果某天你想说出来……” 江凛冷冷打断他,“我没有什么秘密。” “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朝不保夕的二等公民,没准哪天一不小心就被污染,死在哪儿都不知道。” 陆辞言愣了一瞬,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消瘦的背影再次走远,陆辞言不受控制地开口。 “我会保护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30 第23章 Chapter 23 《学生守则》…… 江凛回眸, 陆辞言站在原地,一脸认真地说,江凛, 我会保护你。 即使你割开我的手腕,让我濒临死亡, 我也要说, 我会保护你。 “……” 江凛很难做出回答。 他觉得稀奇,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保护他。 “去医务室。” 校医揭开陆辞言手腕上的纱布, 惊讶地啊了一声。 “同学, 你这个伤口哪里来的?” 陆辞言,“煤气灯爆炸。” “咳咳咳!” 正在喝水的江凛被水呛进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坐姿端正,脊背挺直的人面不改色, 目光十分笃定,这谎撒得十分有信念感。 “学校里不允许使用这种东西的哦, 同学。” 江凛平复呼吸,冲着校医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在家里划破的,下次注意。” 校医将信将疑地点头,临了又叫住两人,“如果受伤的话,要及时到医务室检查身体。” 早操广播已经停止, 两人回到教室时, 大部分学生已经坐在教室中拿出书本早读。 只剩下零星几个空位, 桌面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 江凛随意找个位置坐下,陆辞言正要跟着在江凛身后坐下。 却被抢了先。 “陆辞言,昨晚睡的好吗?” 是沃昭。 陆辞言对她的印象不太清晰, 不过昨夜沃昭提醒三人在10点前回到宿舍。 看来她并不是对现状一无所知。 陆辞言并不拒绝和谁合作。 他走到隔壁一列的位置坐下,“睡得很好,昨天谢谢你。” 沃昭冲陆辞言眨眨眼,“不用客气,毕竟我也很想你能活下来。” 江凛,“?” 他扫视一眼周围的同学,这声音并不算小,但周围人似乎沉浸在早读中,丝毫没有反应。 “不用担心,都是木偶而已。” 说话间,老师走进教室。 她目光扫过一圈,落在三人身上,严肃的声音压过读书声,“早读时间,不要交头接耳。” 江凛随意掏出本书,展开在桌面。 书中掉落出一张纸条。 江凛捡起来,大小不过掌心大小的纸条上写着两个字,“直走。” 字迹潦草,纸条边缘带着不知名的污渍,江凛想起自己在补给站捡到的字条,上面也是直走。 “江凛同学。” 一只手拍在书上。 “认真早读。” 江凛把纸条收进口袋,说了句抱歉后拿起书。 老师并没多做停留,身侧的窗户被敲了敲,窗外站着个黑色西装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性。 男人指指江凛和陆辞言,示意两人出教室。 男人给过一个学生手册,强行挤出笑容,不过江凛看他面部有些僵硬,眼底青黑,整个人都透着疲惫。 “两个转校生,欢迎来到平成中学,我是二年理科四个班的教导主任,你们的成绩我看过了,很不错,好好学习。” 说着,他抬手拍拍江凛的肩膀,以示鼓励。 “这是学校的学生手册,学生手册很重要。” 教导主任的嗓音沙哑,“有什么事情,记得来找我,不过要遵守学生手册上的守则。” 手册不过巴掌大的小册子,似乎是为了方便随身携带,故意设计成这个大小。 江凛把手册揣进校服口袋,“谢谢主任,我们会好好看的。” 下课铃声响起。 教导主任阴沉脸色又挤出抹笑,“早读结束了,去吃早餐吧。” 江凛拉过陆辞言,打算带着人继续去学校里四处转转,独舞总不能是让他跳,江凛模糊觉得这个副本与舞台上的四小天鹅有关。 即使与人流的方向相悖,两人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或者说如沃昭所说的一般,他们只是木偶,没有思想没有感情,重复地做着机械的动作,如同上好发条编制程序的机器人。 江凛并没打算现在就打开学生手册,反倒是陆辞言,捧着个小册子看得十分认真。 陆辞言停下脚步。 陆辞言戳了戳江凛的胳膊,把学生手册递到他面前,蹙眉思索着,“这个污染物,制定了一套规则,如果不遵守规则会被污染。” 江凛接过手册。 《学生守则》 亲爱的同学们,你们好,欢迎来到平成中学,平成中学建校于2182年,是当地拥有百年建校历史的省级示范性中学,校内师资力量雄厚,各科均拥有多名特级、一级教师,同时为了学生全面发展,我校建有市级示范性图书馆,馆内藏书丰富,同学们可随意借览。我校贯彻落实教育局指令,注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校内社团种类齐全,声乐、舞蹈、绘画、游戏等社团供同学们选择。 学校将会不遗余力地保障同学们的生命财产安全,为确保同学们能有健康、安全的学习环境,在校期间,请同学们务必遵守以下准则,否则后果自负。 1.本校安保措施到位,学生完全没有安全问题,在校期间,学校绝对保证学生安全。 2.本校南北两个大门处均设有保卫亭,保卫亭内有且只有一名保卫,该名保卫佩戴红色校牌,且穿着黑色保安服,如果您出入校门时看到保卫亭内有两名或多名保卫,请不要与其对视,保持冷静。如果您出入校门时遭到保卫拦截,请优先判断该保卫是否佩戴红色校牌并身着黑色保安服,若仅仅佩戴红色校牌,请您忽视该保卫阻拦,若对方仅穿着黑色保安服,请您回到校内,联系教导主任。 3.本校为了保证师资力量合理分配,共设置3个年级,每个年纪8个班级,每各班级有且仅有20人。其中,高一年级不分文理,高二、高三年级分为文理各四个班级。本校不存在9班,也不存在文理5班,若您前往自己班级时,发现面前的班级变成一年九班,或者二年/三年文/理五班,请不要进入,不要触碰班级名牌,不要往室内张望,回到楼下等待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再次回到班级处,若班级名牌回归正常,您可安心进入,若班级名牌未回归正常,请回到楼下,等待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回到班级。若班级名牌仍未回归正常,请联系教导主任。 4.每个年级有两个教导主任,每个班级有且只有一名对应的教导主任,教导主任不负责班级授课,教导主任在走廊尽头的教师休息室工作,请注意,您只能向对应您班级的教导主任求助,教导主任身穿深蓝色西装套装,戴着蓝色校牌,校牌上有属于您班级的标识。 5.向教导主任求助时,请保持礼貌,敲门三下,由于教导主任工作量巨大,教导主任回复不及时时,请于门外等待,10分钟后方可继续敲门,若连续三次均未回复,请带着一束红玫瑰,向校长求助,求助时请先敲门,敲门五下,间隔为111——11,敲门后将玫瑰放在门口,自行离开。 6.本校提供宿舍与食堂,请注意,本校食堂不售卖红色饮料,本校食堂不售卖甜点,本校食堂不售卖带包装的食品,本校食堂不售卖猫粮。 7.请不要在图书馆门前的水池附近逗留,立即离开。 8.本校学生在校时必须穿本校校服,不可脱下,请警惕您身边未穿校服的同学,同时,如果您不小心脱下校服,纪律委员将会提醒您穿上校服,请遵循纪律委员指示穿上校服。 9.纪律委员穿本校校服,且佩戴白色胸牌,纪律委员不会要求您做任何触碰规则的事情,请注意,请不要随意跟随纪律委员,若遇到未佩戴白色校牌的纪律委员求助,请拒绝他。若向您求助的纪律委员校牌存在污渍,请拒绝。若遇到纪律委员摘下白色校牌向您求助,校方对此感到遗憾,请您克服一切恐惧,帮助他,并按照纪律委员的指示进行。 10.本校没有演播厅,不进行售卖演播厅的票,请勿相信任何向您售卖演出票的人。 11.如果您已经看到演播厅,请立刻离开,并寻找佩戴白色校牌的纪律委员,他将会为您提供帮助。 12.请注意,校内有流浪猫狗出没,动物是人类的好朋友,校方不希望任何一个学生有虐待动物的行为。 13.请不要喂食校内流浪猫狗,校方了解同学们拥有怜爱弱小的品质,并且校方对该品质给予莫大的支持和肯定,但请不要投喂,校方已安排工作人员进行投喂。 14.猫不会说话,狗不会说话,猫不会唱歌,狗不会唱歌,请相信您的判断。 15.猫不会向您讨要食物,请不要投喂它。狗会向您讨要食物,但请不要投喂它,请联系纪律委员。 16.猫不会发出狗的叫声,狗不会发出猫的叫声,猫不会尖叫,狗不会尖叫,请相信您的判断。如果您听到明显不来自于同学的叫声,请迅速离开,尽可能寻找任何戴有校牌的人员的帮助。 17. 本校所有建筑,均无电梯,若您在校内看到箱式电梯、扶梯、旋转扶梯,请勿乘坐,选择步梯,若您无法看到步梯,若您无法看到步梯,请阅读本规则后销毁。 18.请不要相信突然出现在书籍中的纸条,如果拿到纸条,请把纸条交给教导主任,请不要让猫狗看到纸条,请不要把纸条交给图书管理员。 19.如果您触犯以上任何一条,并发现自己出现身体状况不良状态,请及时寻找教导主任帮助。 20.治疗完成,身体状况不良消失后,请穿上校服,走出学校,如遇到仅穿着黑色保安服的保安阻拦,无论对方说什么,请您保持清醒与镇定,假装自己没听到,没看到,不带任何怀疑地,走出校门,不要回头。 21.无论遭遇什么,请您一定相信,校方不会抛弃您。 22.如果您未能成功走出校门,请克服一切困难,不遗余力地来到图书馆顶楼的校长室,带上一束红玫瑰,敲响校长室的门。 23.玫瑰不是黑色,请相信自己的判断。 24.本守则将由教导主任发放给新生,请确保教导主任身穿深蓝色西装,佩戴蓝色校牌。 25.请确保校长身穿白色西装,佩戴黄色校牌。 26. 请将本规则随身携带,离开校园区域,请将规则内容遗忘,并于24小时内销毁本规则。 只要遵守以上规则,您就会拥有一个愉快的高中生活,在教师的带领下,您将丰富自己的学识,展翅翱翔下一片天际。 …… 仅仅两页的手册到这里结束。 江凛抬眸,两人所站的地方,正好是图书馆门口的池塘。 他与陆辞言对视一眼,两人缓缓走向池塘。 池塘清澈见底,水位不高,仅仅能够淹没到成年人腰际,并没有想象中诡异阴森的模样,和手册上需要“立即离开”的池塘背道而驰。 微风乍起,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江凛走上前。 第24章 Chapter 24 江凛意味深长地…… 陆辞言抓住他校服衣摆, 不赞成地摇头,“江凛,如果污染程度高于你可以承受的阈值, 在触碰规则的瞬间你就会被污染,所以, 现在先离开这里。” 江凛没拒绝, 虽然他承认刚才就是想钓鱼执法。 本来也不是没这么做过。 不过陆辞言既然不愿意让他来触碰规则,那他就不触碰。 江凛顺着他的力道退回去, 和池塘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 “怎么, 担心我了呀?” 江凛微微俯身,和低他一个头的陆辞言保持平视,十六岁的陆辞言脸很嫩,脸颊肉微微鼓起圆润的弧度, 冷白面庞细腻如上好羊脂白玉,毫不怀疑如果坏心地掐上一把, 就会出现暧昧的红痕迹。 偏偏眉眼发丝沉黑,眸子也蓝得发黑, 冷白与墨黑带来的冲击直激心神,稚嫩面庞下故作冷漠高傲的反差将这股摄人心魄的魅力推到极致,让人一眼就难以自拔。 陆辞言偏过头,躲开他灼灼目光,“我只是不想你死得那么快。” 江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是谁说要保护我?是言言吗?” 陆辞言后退一大步, 抿紧唇一脸气愤, 像只被惹急的猫,又凶又娇,“江凛!” 江凛戏谑的目光就这么看着他, 丝毫不回避陆辞言的目光,在他的注视下,陆辞言小巧的耳垂变得通红。 “……” 江凛内心挣扎,欺负小孩肯定不好,但是…… 【系统,出来。】 【我拒绝做这样的事。】 【我还以为你只会说程序设定内的话呢,别磨叽,快拍。】 【……】 系统流下两条电子泪水,它很想拒绝,但这个宿主几次副本表现出自毁倾向。 如果自己拒绝,没准他下一句就是:我觉得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统不想真给玩脱了啊! 眼前光屏展开,隔着淡蓝色光亮,弱弱地透着浓浓的不情愿,江凛眸光飘向池塘。 系统:!!! 在陆辞言那种不自在的羞赫被掩盖之前,快门闪得堪比步枪子弹发射。 看着系统自动归类到相册——十六岁。 江凛十分欣慰,果然,可教之统。 他开心地凑到陆辞言面前,捏了捏他的脸,沉声开口,“好了,不逗你了,去食堂买点红色饮料,再给言言买小蛋糕。” 陆辞言挥开他的手,就在刚才,他后知后觉自己竟然比江凛低了这么多。 这不科学! 身高的差异让陆辞言微妙地生出一种微妙的窘迫感,于是他挺起胸膛,仰着头哼了一声,自己先一步和江凛拉开距离。 绝对不是为了让人看出来自己比江凛矮一大截!绝对不是! 学校食堂是一个二层小楼,门口的螺旋楼梯直通往二楼平台,但被拉了封条,边上放了个牌子——装修中。 江凛在食堂门口看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方堂正蹲在门口花坛里的树荫下,沃昭则坐在花坛边缘大理石上。 方堂有着无论在谁身边,都能迅速变身弟弟的能力,即使是在各个身体维度都小于他的沃昭面前。 两人一坐一蹲,看起来就像犯了错被姐姐教训的弟弟。 方堂先发现的陆辞言。 他蹭地站起身,一个团子欻地被拉成大长条,“言哥!我们在这里!” 陆辞言闻言愣了一秒,看着方堂面色古怪,站在原地没有靠近。 江凛,“怎么了?” 陆辞言不自然地握紧身侧刀把,却握了空。 江凛了然,“他看起来好像没受到太多污染,所以身高神智保持在了污染区外的正常水平。” “……” “谁问这个了!” 陆辞言丢下句话逃也似地离江凛几米远。 “言哥,我本来一早上就想找你们的,但是他们不让我去!太过分了,非要我做早操非要我早读!我早都不用考试了。” 陆辞言没附和他,“对你也没有坏处。” “学生手册看了吗?” 方堂点头如捣蒜,掏出手册凑到眼前,眉头拧成麻花,“刚刚沃昭姐姐带我一起看的,有点儿看不懂。” 他哭丧着脸,“我可以不遵守吗?” 陆辞言冷冷拒绝,“不能。” “江哥……” 方堂转而看向江凛。 江凛目不斜视,忽略他可怜兮兮的目光,“听你言哥的。” 沃昭递过来一块糖果。 方堂面色纠结地望着沃昭手心的糖果,没有动作。 沃昭拿着糖的手在他面前摇了摇,“这次不吃了吗?” 方堂掏出手册,“第6条,食堂不售卖带包装的食物,你的糖是在食堂买的吗?” “那肯定不是。” 方堂看一眼糖,看一眼沃昭,又看一眼陆辞言,最后看向江凛。 求助意味不言而喻。 陆辞言淡淡开口,“别看他,自己判断。” 方堂恨不得冲上前抱住陆辞言的腿哀嚎,在陆辞言冰冷的目光下,硬生生转了个方向,抱住江凛,“言哥!你好狠的心啊!” 江凛伸出食指,抵住他的额头,把他推开,“一边儿玩去吧。” 说着他跟着陆辞言走进食堂。 食堂内一排的窗口,窗口上写着售卖的食物名称。 江凛大概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规则中所说的红色饮料,甜点,猫粮之类的东西。 也许是在二楼。 规则中并没有说明不能逃课不能旷课。 作为钓鱼执法的高手,江凛深谙游走在规则边缘的尺度。 江凛掏出学生手册,第一条,保安亭。 陆辞言,“有两个保安亭,你去南门,我去北门。” 江凛诧异地问他,“言言不保护我了吗?” “江凛!” 陆辞言额角青筋跳个不停,真想回到半小时前给自己一耳光,怎么会一瞬间觉得江凛孤寂又可怜,怎么会脱口而出想要保护他呢?! 【温馨提示,放风筝要松弛有度,做得太过,小心玩脱哦~】 江凛:【是什么让你觉醒了?】 【……】 “好,我去南门。” 两人达成一致,陆辞言面若冰霜,头也不回地朝着另外的方向离开。 江凛点开面板。 时间在缩减。 【这次没有直播吗?】 【组队成功,队员信息未刷新,直播系统暂时无法启动。】 【懂了。】 学校占地面积挺大,宿舍区,操场,两栋教学楼,一栋实验楼,图书馆,教务大楼,南门是江凛刚被拉入副本时见到的,门外有块造型石的学校正大门。北门则是需要穿过整个学校,位于宿舍区后门处的小门。 正是上课时间,校园内空空荡荡,沉闷,压抑,配合着那群木偶般的学生,整座学校透着浓厚的死气,时间在这里凝滞,停在不知名的某刻。 江凛边走边记下学校布局,看看是否有新的发现,例如演播厅,猫,狗,玫瑰,售票员什么的。 路边的灌木丛晃了晃,传来一阵微弱的叫声。 江凛走过去,蹲下身透过矮小灌木稀疏的枝干,去看发出声音的动物。 只看得到黄黄的一小团,缩在墙根处,尾巴不耐烦地摇晃。 “喵~” "喵喵·~" 黄色动物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但始终背对着江凛。 江凛双手扒拉开灌木丛,不投喂,我看看总是可以的。 “你在干什么?” 声音在身后乍然响起,又刻意压低。 猫不会说话。 江凛自然不会怀疑这是猫发出的声音。 黄色动物一溜烟跑了,只留给江凛一个圆墩墩的屁股。 “同学,上课时间,请不要逃课,你是哪个班的?” 江凛站起身,与他对峙,不以为然地回敬他,“守则上没说不能逃课,你管不着。” 这人穿着校服,戴着白色校牌,可以被划分为纪律委员的行列。 这个副本的NPC并不聪明,不然阻止江凛脱校服的纪律委员也不会被绕进简单的语言圈套。 江凛并不想搭理他。 “守则上也说,纪律委员不会要求我做任何事。” 出乎意料地,面前的人把白色校牌摘了下来,递到江凛面前,在校牌中央,相框内这人的脸变得模糊,框内被黑色填充。 “如果我摘下校牌向你求助呢?” 江凛挑眉,对面前的人有了兴趣,“那把校牌给我吧,祁文柏同学。” “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文柏把校牌挂回脖子上,锐利的眸光将江凛扫视一圈,“让我猜猜你是谁。” 江凛张开手,做了个请君自便的姿势。 这是一个十分放松的姿势,被他做的慵懒又坦然,如同久居高位的帝王,张开双臂接受来自低位者顶礼膜拜。 祁文柏托着下巴沉吟几秒,“你是陆辞言?” “哦?” 江凛不置可否。 “我听过你,N195基地安全局最强的存在,不过我很好奇,你看起来并不像能打的,所以是你的异能很强?” 祁文柏拿起已经变成自己名字与照片的白色校牌,“这样吧,做一个简单的交换,我把校牌给你,你把你的异能告诉我再和我打一架。” 他笑出两颗尖锐的虎牙,猩红舌头舔着下唇,“我对你很感兴趣。” “呵呵……” 【宿主,不要激动!言言对他没兴趣啊!】 系统敏锐地察觉到江凛的心情并不美妙,急忙开口。 【我激动什么?他只是想和我打一架而已。】 “不心动吗?” 祁文柏压低声音说道,“我们都不会遵守规则,但谁又敢触碰规则的底线呢?” 他贴近江凛的耳朵,几乎是用气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江凛抑制不住心底升起暴戾的欲望与恶心。 江凛眸中闪过不知名的光芒。 祁文柏拉开距离,颇为好意地循循善诱,“有了它,你可以游离在许多规则之外。” “心动了吗?只是告诉我你的异能,并且和我打一架而已,这个条件,足够优待了。” 江凛垂眸,而后抬起头勾起唇角,“好啊。” “你想怎么打?” 系统:【!!!宿主你不能打!】 第25章 Chapter 25 在灰暗的屏幕之…… 【自大的傻子一个而已。】 傻子开口了, “现在。” “现在不行,约定个时间吧。” 祁文柏双手抱在胸前,思索了一会儿, “你可别想逃,我会一直跟着你。” “祁文柏, 我并不在意什么校牌, 答应和你比,只是看你可怜而已。” “我可怜?” 祁文柏的声音不可置信地放大。 又笑了, 做出一副可怜垂泪模样, 自怨自艾,“那你就当可怜可怜这个可怜人,和我好好比一场。” “呵呵……” 江凛冷笑,“别着急啊, 会满足你的。” 祁文柏面色僵硬不过一瞬,下一秒, 眸子中绽放出飞扬的光点。 他兴奋地把胳膊搭在江凛的肩上,“陆辞言, 我对你更感兴趣了,你和他们说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还未触碰到江凛的衣服,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嘭地巨响, 反应过来时, 整个人已经被狠狠过肩摔在地面, 肩背一片剧烈的疼痛。 祁文柏捂着自己肩背直叫唤,“你什么玩意儿!不就是碰一碰吗?” 江凛冷淡地拍拍肩膀,“不好意思, 手误。” 他看一眼天色,第二道上课铃声已经响起。 “时间不早,我走了。” 祁文柏一骨碌从地面爬起来,“为了防止你悄悄逃跑,我会跟着你。” “随你。” 江凛并没有拒绝。 灌木中几声喵喵喵在两人身后响起,灌木丛剧烈地摇晃几下,又传出狗的叫声。 两只似乎在打架。 祁文柏戏谑地吹了个口哨,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含笑的眸子不时飘向江凛,“和我多说说你的事吧,陆辞言,我真的很好奇。” “我没有满足你好奇心的义务。” 他叹了口气,“真是无情啊,亏得我刚刚都没计较被你摔疼呢。” “活该。” 祁文柏啊了一声,捂住胸口做出一脸受伤表情,“别这么对我,我会很伤心的,言言。” 江凛停下脚步。 【……】 一串省略号后,系统赶紧打字,【宿主,不能杀。】 “……” 两人脚步不慢,北门与气派的南门不同,南侧的大门气势恢弘,挂满了各种荣誉称号的牌子,还贴心的放了刻着校训的造型石。 北门的则是简简单单一个双扇刷着红漆的大铁门,铁门前,横着半人高的电子栅栏。 此时的铁门开着,门外黑洞洞一片,在江凛的注视下,眼前的空间扭曲,逐渐变为普通小巷子的模样,这个副本在补全自己。 保安室的窗户开了半扇,江凛走上前抬手敲了敲窗户玻璃,没有刻意去看狭窄的门卫室内到底有几个人。 “叔,我请假出去一趟,能开个门吗?” 没有人回答。 江凛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透过两扇白玻,只看得到屋内做这个模糊的人形。 “麻烦。” 祁文柏啧了声,不耐烦地走上前,一脚踹开保安室的门。 老旧的木门支撑不了这么一脚,锁链断开后,木门砸到墙面又猛地弹回来。 江凛对他的行为有些不满,但并没有说什么。 狭小的保安室内,空空荡荡地,除了一台正播放着监控画面的电脑和一套桌椅外什么都没有。 江凛迈着步子走进去。 老旧电脑的帧率较低,色彩也有些失真,电子屏幕时不时扯动色块混杂的电流痕迹。 江凛在屏幕里看到了陆辞言。 对方在南门的保卫室中,手里拿着东西看得很仔细。 十分奇异,在这样模糊的监控中,江凛竟然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对方紧皱着眉头,抿唇疑惑的模样。 这样的认知让江凛升起莫名的愉悦。 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监控中的人将纸张折成巴掌大小的方块,放进口袋中。 抬眸,陆辞言注意到出现在屏幕中的江凛,看江凛模样是在看监控。 于是江凛就看到陆辞言扭头,目光轻而易举地找到监控的方向,对着监控挥了挥手。 很严肃的模样,一张小脸绷得很紧。 江凛手痒了,想捏。 他撑在桌面的手不自觉握紧,骨节分明的手指曲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祁文柏敲敲打打地在屋内破坏了一圈,伸出个脑袋盯着屏幕。 “这是谁?” 他在问出现在屏幕里的陆辞言。 江凛敛去面上笑意,“你不需要知道。” “长头发……是你喜欢的女孩?” 江凛拍开他指着屏幕的手,“和你没关系。” “不是吧,这都不愿意说?哥们又做不出那种夺人所爱的事儿。” 他凑近看了眼屏幕,屏幕中,陆辞言已经给江凛比了比我过来找你的手势。 祁文柏撑着下巴,忽地邪笑,“可是怎么办啊,我一看到你这么宝贝,我就想抢过来。” 他低低开口,自言自语道:“我这个人啊,最爱抢别人东西了。” 江凛低低笑了声,面沉如水,意味不明地说,“你可以试试。” 监控视频内一切如常,大门外的街道,空无一人的操场,以及数不清的角落,都透着股子宁静祥和。 但是……没有保安。 保安在哪儿呢? 保安不会离岗,但是从监控画面和自己所处的位置来看,南门和北门都没有保安。 按照规则,学生守则中说明保安不会离岗,保安的守则中一定也有不能离岗的守则。 所有人都活在某套守则之中。 江凛翻动桌子抽屉,扬起的灰尘混合着腐臭味扑面而来,江凛屏住呼吸。 抽屉中除了保安用的电棍和手电筒外,并没有其他东西。 他伸出手摸索着抽屉内侧。 果不其然摸到一张纸条。 这是报纸撕下来的一个角,本就不算厚的纸张被揉的像一块破布,上面的字迹杂乱又潦草。 一开始,还是正常的字迹,似乎只是谁无聊写下的随笔。 【听说平成中学的薪资很高,要不是家里老母生病了,谁爱来干这活,不过……这么高的工资,不会让我去干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情吧,不想了不想了,攒够钱就辞职。 上一任保安给了我一个手册,我就说钱多事少的活不存在,不过这守则真怪,还不让离岗,我上厕所算不算离岗? 今天有个保安来和我交班……他没戴校牌。 第二天是另一个人,我说不出来,感觉他们是同一个人,可是又长得不一样。 不对,我不应该看他,是我没有仔细看守则 我不应该看他 不过看了会怎么样?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眼睛 他的眼睛真奇怪……】 再往后,字迹逐渐潦草,肉眼可见写下这些字的人内心的慌乱。 【他在和我说话 我要装作没听到吗? 他走了,吓死我了 门卫室什么时候装了那么多监控】 【好多人在看我 他又来了 他每天都来。 好吵啊不要和我说话了 不要说了! 捂住耳朵!快逃!快逃! 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到处都是眼睛】 难以辨别的字迹几乎几个字连成一笔。 【它在看我 它在看你 猫来了 狗也来了 我不是猫 我不是猫 我不是猫!!! 狗…… 红色 从我的心脏里流出的血 我的骨与肉 我的……】 …… 在干净的一角,端正的字迹——【多谢款待】 江凛隐约摸索到什么,在杂乱的字迹当中,保安所遵守的规则以及违背规则的后果。 他把被蹂躏得残破的纸张放回桌面,开始在屋内寻找其他踪迹,类似与保安守则之类的。 祁文柏捡起来,凑到眼前看得仔细,过了半响,他嗯了一声,“看起来保安的死亡概率很高嘛。” 江凛:“……” 狭小的空间内挤着两个大男生,一下子活动不开。 本来已经够捉襟见肘的保安亭中。 突然被塞进另一个人。 “不上课在这里做什么?”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连一向警惕的江凛都觉得有些意外。 江凛自顾自地查看着电脑硬盘中的监控,上一个保安消失时是如何消失,监控内会不会留存他消失时的画面,或者说会不会留存“它”的画面,在监控中意识到“它”的存在是否会触碰规则。 闻言头也没抬,鼠标不太灵敏,肉眼可见带着说不明的粘腻污渍。 要他碰是不可能的,江凛拿出口袋里的学生手册,包在鼠标上才下手。 祁文柏也没搭理那人,他坐在椅子上,放松地躺倒,看那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报纸。 来人对两人的忽视没有在意,或者说他忽视了两人的忽视。 他搓搓手,往手心吹了口气,“这天可真冷啊。” 但屋外晴天白云。 “你们俩学生上课时间呆在这里,荒废学业,对得起你辛辛苦苦的父母吗?” “唉……我家那小子也是。” 他重重叹了口气,“算了,我和你们说这个干什么。” 说着,他看着四仰八叉坐在椅子上的祁文柏,“同学,快回去上课吧,别老躲这里来。” 祁文柏置若罔闻。 “诶,我说你这小子,怎么不会理人啊,哪个班的,再这样我叫你教导主任来了啊。” 从某个程度,江凛其实挺佩服祁文柏和这个保安,双方都拥有奇迹般强大的信念。 一个唱独角戏,一个都快贴脸上了还能恍若未闻。 祁文柏干脆闭上眼,来个与世隔绝。 江凛翻看完监控。 电脑老,空间也少,只储存了七天的监控视频。 这七天里,穿着黑色保安服,戴着红色校牌的保安开始时悠哉悠哉地坐椅子上看报纸,报纸看完的他无聊地盯着屋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出去,他靠在门旁,对着屋外矗立许久,又坐回椅子。 只不过没有再看报纸。 过了一会,他蹭地站起身,慌张的四处张望,嘴巴动了动,好像在问,“谁?” 剩下几天里,保安明显十分焦躁,他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时不时掏出一本小册子,一遍又一遍地看。 第四天,他伏在桌面上写着什么。 明明监控画面中空无一人,但那保安突然剧烈的一抖,整个人都开始颤栗,似乎有什么在向他靠近,他被逼退到墙角。 掏出手册的手颤抖着,手册掉到地面,他想捡起来,目光却变得惊恐。 整个人已经退无可退,他背过身,将自己整个人埋进墙壁的夹角中,缓缓蹲下身。 监控的画面逐渐模糊,屏幕扭曲着,画面跟着扭曲。 保安的颤抖更剧烈了,他嘴里很快地碎碎念,突然猛地将自己的头砸到墙面,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更狠,直到猩红血液流满他的脸,墙面的血液也股往下流,甚至出现喷射状的血液痕迹。 血液糊满那张每一个细胞都充斥这恐怖与绝望的脸,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到额头砸到昏厥。 江凛有些不忍。 他仿佛听见他痛苦的哀嚎。 屏幕一瞬间熄灭。 在灰暗的屏幕之上,江凛看到自己的脸,以及……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的保安。 意识到自己看到他时,江凛眉心猛地跳了一下。 不好…… 第26章 Chapter 26 江凛无所谓地看…… “同学, 不要随便动我的电脑,里面的东西都是学校的重要资料。” 保安将手搭在江凛肩上,企图将江凛从电脑前面拉开。 这样的肢体接触, 想要保持对对方毫无察觉显然有难度。 不过江凛手撑在桌面上,暗中和他较劲。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凛侧目看去, 还要注意不和那保安对视, 他是真不明白祁文柏在笑什么。 就看祁文柏已经睁开眼,看着江凛捂着肚子笑得肆无忌惮。 “陆辞言哈哈哈哈哈真的, 你俩现在真的很搞笑!” 他一拍手, “太得劲了。” 话音刚落…… 那保安转向祁文柏,“同学,发生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刚刚怎么说你都不理我, 我说现在的小年轻啊。” 江凛:“……” 【想想言言,言言正在赶来的路上!】 祁文柏笑声戛然而止, 他从椅子上起身,目光看着到了自己面前的保安。 “我说你, 看起来平平无奇啊。” “有这么恐怖吗?我看到你了,你要把我怎么样?” 江凛看到他把那份报纸贴到那保安面前。 “你要吃了我吗?” “来吃啊。” 祁文柏张开双臂,恨不得把自己贴到保安面前。 江凛见状也直到自己无法再遵守规则,假装对保安看不见,听不见。 但是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他想出去, 但是被他俩在门口堵住了。 这两人僵持在门口。 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被迫观看的江凛, 思考自己要不翻窗吧,说干就干,他长腿刚踩上桌子, 还没来得及使劲越过去。 夸拉拉拉—— 桌子四分五裂地碎了。 砸起的扬尘扑到膝盖高,摔落地面的电脑屏幕闪烁蓝屏,几秒后,循环播放着那名保安不断砸墙的画面,不过区别是他硬生生把自己的头砸碎了。 惨叫声,痛苦的哀嚎,绝望的哭泣与求助,从夹着电流音的音响中传来。 “我不想死啊!” “救救我救救我!” “逃出去逃出去!!!”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 【……】 两人目光纷纷投向他。 江凛对上保安的眼,那是两团死寂一般的乌黑。 没有一丁点眼白。 江凛慢条斯理地拍拍裤腿上的灰,一脸坦然,他淡定开口,“失误,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之后,单手撑着窗框,翻身跃起,利落地翻到窗外。 朝着祁文柏摆摆手。 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转身就走了,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祁文柏:“……” “陆辞言,你回来!” 江凛无视他的怒吼,整理因为大动作扯开的衣领。 祁文柏一把推开那名保安,几个大跨步上前抓住江凛的衣领。 力道之大,直接将江凛的校服扯脱下来,半挂在臂弯处。 气氛瞬间僵滞。 “松开。” 江凛默默把衣服穿回去,看到跟着祁文柏出来的保安。 “自己惹上的自己解决。” 祁文柏哈哈笑,“那都小事,我是担心你趁机跑了。” 江凛回以礼貌的笑容。 “少啰嗦。” 祁文柏掏出刀,血红色的刀刃中流动着燃烧的火焰,他头也没回,将刀向后挥砍。 “同学你们哪个——” 保安的声音戛然而止,刀刃从他胸口穿过,眨眼间熊熊燃烧的火焰从刀刃中迸发,整个人燃烧成巨大火球,连翻滚都来不及,顷刻之间原地只剩下一缕灰烟。 灰烟在日光下消散,没留下任何痕迹。 江凛挑眉笑了,有点儿意思。 天色逐渐暗沉,似乎是要下雨的模样,昏暗的天光将万物笼罩。 在昏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被窥视的感觉再次降临,阴森的视线黏在后背,又仿佛无处不在。 江凛忽视被窥视的不自在,身体紧绷着,预防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 反观一旁的祁文柏,紧皱着眉头,不耐烦的焦躁已经按耐不住。 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难以分辨的声响。 “喵喵喵~你们在做什么?” “汪!不!要!说!话!汪!” “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要去!” “我在你身后,回头看看就知道咯,我知道你很好奇。” …… 江凛目不斜视,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嘶……住嘴啊!” 祁文柏低低抱怨了声,“md话真多!” 耳边的声音一瞬间消失,诡异的死寂蔓延,不过几秒后,四面八方爆发更为剧烈的声音,七嘴八舌地难以分辨说的什么,更难以分辨来自哪里,那些声音忽然远了忽然近了。 近得仿佛贴在耳边。 “……” 江凛无奈,是他高估祁文柏,这个人不用等着他杀,他会自己找到死路。 窥探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甚至毫不避讳地在他胸口流动,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深深吸引着它。 垂涎,又贪婪。 恨不得立马扑上来将他拆之入腹。 江凛捕捉到了目光来的方向。 他微微侧目,猛地抬头,高大的银杏树上,一只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幽深的光,对上江凛视线的刹那。 眼睛眨了眨,竖线瞳孔收缩又放大,马上消失不见。 再定神看去,空荡荡的树干上除了黄色的银杏叶之外,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江凛的错觉。 这是触碰规则带来的东西。 江凛本可以不触碰规则,但无奈跟了个祁文柏,在祁文柏触碰规则时,江凛知道对方触碰了规则,由此违背规则,精神值随之下降,引来了它的窥视。 江凛仰头看向另外一个大门的方向,乌云已经蔓延,浓厚的云层压在整个学校区域上空。 照这个趋势,陆辞言很快会赶过来。 想到这儿,江凛心底升起股子烦躁。 他寒声开口,“祁文柏,牢记规则,不需要我提醒,我不会救你。” 他的话起了点作用。 祁文柏抬头,眼眸中布满曲张的血丝,眼球猛地突出,几乎要掉落出眼眶。 他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整张脸充血发红,接近癫狂,“陆辞言,你没听到吗?” “它们在说话,它们在说话,猫在说话,还有狗!” 祁文柏痛苦地弯下腰,身体弯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红色的不是黑色!” 他默念一会儿,拔出刀,刀刃刺入地面,火红的火焰将他笼罩在内,三米之内布满猩红火舌。 热气灼得人满脸发烫,在火焰之中的人忽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本事你出来杀了我啊,觉得我会怕你吗?” 耳边的声音更嚣张了,一声高过一声,尖锐地要划破耳膜,利爪刺进皮肉,割开一道道充斥着痛苦与绝望的钝痛。 周围的火焰似乎有了破口,皮肉焦灼的臭味裹挟热浪之中。 祁文柏扭过身,看着那道缺口,用力砍去。 但砍了个空。 【您的队友:祁文柏,精神值下降,请注意,精神值低于20%时将会被污染。】 江凛无所谓地看着他沉浸在痛苦中难以自救的模样,【被污染了不是更好吗?可以完成任务。】 【宿主!你不能这么想!】 【那我该怎么想呢?你颁发的任务,我完成,很合理啊。】 【……】 【言言快到了,如果你不解决这里,他来了也会遭到污染,你应该发现了,这个污染区对他的影响很大!】 江凛唇角噙着抹轻蔑的笑,低声开口,“你是在威胁我?” 系统沉默了几秒,思考他为什么突然开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被窥探升起的不适再次来袭,寒意顺着心口流向四肢。 后脖颈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颤栗的杀意已经在脖子上显露。 【宿主,如果你真的被污染,言言会很自责,你想看着他为了保护你流干鲜血吗?】 系统的声音有些沉重。 江凛垂眸,似乎真的在思考它话的真实性,或者说在权衡。 “好吧,下次不准把他和我一起丢进副本。” 【好好好!】 祁文柏的耳朵被自己抓出血痕,指甲缝中满是血与破碎的皮肉,鲜血顺着脖颈成股地流进衣领,将纯白的衣襟染得通红,同样被染红的,还有白色校牌的带子。 江凛走入火中,摘下他的校牌,“向我求助,我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纪律委员——祁文柏” 祁文柏目光涣散,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呈现出惨败的灰白,以及将死之人一般的僵硬。 他机械地开口,音调起伏中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帮我……陆辞言,你要帮我?” 江凛笑了,抬手遮住他的眼睛,“是的,你什么都没有听到,这里除了你我,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记住规则,你并没有违背规则,你处在规则之中,你触碰了规则,但规则并没有将你置之死地,你还有红玫瑰。” “猫不会说话,狗不会说话,猫不会唱歌,狗不会唱歌,相信你的判断” “猫是猫,狗是狗,你是你。” “你现在不是纪律委员了,忘掉你的规则,遵守作为学生的你的规则。” 清冽的嗓音带着难以言说的魅力。 躁动的火焰熄灭。 诡异地,耳剂躁动的声响逐渐归于平静,刷刷作响的灌木,呼啸的风慢慢消失。 头顶乌云散开,云端缝隙之中,太阳吝啬地投下一束光芒。 看不见的尘埃在飞舞。 祁文柏目光呆滞地跪在地面,僵硬地坐直身体,脸上耳侧火辣辣的疼。 伸手一碰,刺痛之下,鲜红的血液仍在流淌。 他仰起头,看到背光站在自己面前的江凛。 身后的光让他看不清面前人的面庞,自己身在他的笼罩之下,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跪在他面前。 祁文柏喃喃自语,“规则之内……” 他手脚并用地站起身,快速地扫视过周围那些灌木,空中,树木繁茂的树冠中,那些声音来的方向。 但什么都没有,灌木只是普通的灌木,树冠中也空无一物。 江凛嘴角挂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俯视着这个刚从污染中苏醒的人。 “不用感谢我。” 江凛将染血的校牌收进口袋,“各取所需罢了。” 江凛转身离开。 “等等!陆辞言,你的异能是什么?” 身后的人还不死心。 第四节课的上课铃已经拉响,只有45分钟,图书馆会开馆,开馆之后江凛可以寻找独舞的线索。 鉴于他对祁文柏耐心已经耗尽。 “你已经失去筹码,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第27章 Chapter 27 他咽了口血水,…… 啪嗒—— 屏幕熄灭, 监控的画面闪烁几下后消失,陆辞言拍了拍黑屏的电脑,企图让它恢复正常。 保安走进来, “同学,那个电脑太老了, 你插上电重启就好。” 陆辞言没看他, 只是遵循他的话,蹲下身找到插座, 插上电后重启。 电脑果然恢复正常, 屏幕中的画面再次出现。 江凛看着屏幕,不知在翻找什么,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自己这边。 他回眸撇了眼门口的保安,黑保安制服, 红色校牌。 和守则上说的一致。 这保安消瘦得不行,站在那儿就像往地上竖了根竹竿, 风一吹就要倒地上。 陆辞言将他打量一番,这人明显极度疲惫, 眼底青黑几乎扩散到面中,连那双因为瘦而突出的眼睛也疲倦到睁不开。 陆辞言冷冷开口,“我走了。” 保安没说什么,也没问为什么陆辞言要来这里,似乎对超出他认知的一切习以为常。 他只是僵直地走到椅子边坐下, 无神的眼盯着监控, 沉默了许久才将眸子转向陆辞言, “你拿走了我写的纸条?” 陆辞言将纸条掏出来,“是这个吗?” 他盯着纸条不过一秒,胸口剧烈起伏, 蹭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过了一会儿,呼吸平复了,他从手臂中抬起头,血丝遍布通红的眼又惊又恐,他的牙关在颤抖。 “我不该来,你也不该来,你发现了它,它会缠着你,我已经被它缠上了……逃不掉的。” 他喃喃自语,“没有人逃得掉,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他突然站起身,抢过陆辞言手中的纸条,举到眼前笑出眼泪,“坟墓……将我的血与骨,做你往生的桥梁。在轮回中,在轮回中,吾与汝葬身于此。灼灼野火,将我的血与泪,做你起舞的燃料。烧不尽啊,烧不尽啊,我为此高歌。献祭我的灵魂,我的躯体,与你的瞳孔直接面对。谁能高呼,谁能高呼,高呼破碎的肢体,与碾碎的脊梁。在彷徨与苦痛中,绝望的人们,迎来诞生于此处的羔羊。羔羊啊羔羊,谁能看清你脆弱的脊骨,委身迷途黑暗中——” 他的声音逐渐激昂,用尽了生命去高歌,高歌在彷徨与苦痛中,诞生于此处的羔羊。 突然他的嘴角流出鲜血,声带似乎被无形的手掐断,戛然而止时,整个人被由内而外的充气,眼球突出,嘭地一声,那眼睛滚落在地。 留两个黑洞的血窟窿。 他咽了口血水,从被割断的喉管中,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快逃啊,羔羊……” 接着,小小的保安亭塞不下充气浮肿的人,他的皮肤变得透明,薄如塑料薄膜的皮肤下,血红的脏器,爆裂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空洞的头对着陆辞言,喉咙中血液滚动的咕噜声混在在一起,“快逃啊,羔羊……” 陆辞言将纱布解开,只是凝固的伤口已经结痂,被他强行撕开的伤口并不能挤出足够的鲜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名保安在自己面前高歌,又被这股奇异的力量拉向死亡。 在爆炸的瞬间,陆辞言迅速旋身翻出窗户,掩在窗下,他的手撑过窗台,保安亭上留下一道血液的掌印。 预想中爆炸的声响并没有传来,他只是静静地死亡,似乎一切声音都被收走,连死前也不被允许再次讴歌。 一切声音停止了。 陆辞言垂眸看着自己再度破开的伤口,鲜血此刻才从手掌中流出。 一滴。 一滴。 一滴。 从掌心指缝间滑过黏腻的猩红,濡湿他的袖口,和脚下沾满保安血与肉的土地。 陆辞言没由来地想,如果是江凛,他会怎么做? 陆辞言站起身,往屋内看去,血液和碎肉糊满墙壁,椅子上凭空出现个黑色保安制服的人,从一堆碎肉中捡起沾血的校牌戴在胸前。 他似乎才注意到陆辞言,诧异地问,“同学,上课时间,你怎么在这里?” 陆辞言没回答,他把正在流血的手揣进宽大校服的口袋中,这是一个防备的姿势。抬起略微有些沉重的脚步,去找江凛。 此刻正是课间,校园里零零落落地有几个学生,陆辞言路过医务室时,校医正在医务室门口浇花,花坛中种着不知名的植物,不过这个花坛中的植物和其他的植物显然不同。 它的根茎粗壮,上面长满倒刺。 校医看到他,微微皱眉,“小同学,伤口怎么又崩开了?” 陆辞言低下头看自己的校服,在两个口袋前的白色布料已经被染红。 陆辞言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他摇摇头,“没事。” 校医放下手中花洒,走到他身前拍拍他的肩膀,颇为怜爱,“才十六岁的孩子,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让爸爸妈妈看到,不得心疼死了。” 陆辞言一阵恍惚。 他低声道,“十六岁……” 黑如鸦羽的长睫颤动几下,浓而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小片青灰阴影。 他的脸上闪过片刻的迷茫,苍白面容下,掩藏着的脆弱正在被剥开,再由这双血淋淋的手亲手送到别人面前。 他抬起头看校医,没由来地说了一句,“我没有爸爸妈妈。” 校医叹了口气,怜爱地摸摸他的头,推着他的后背将人带向自己,两人贴近到了超出陌生人的距离,“没事,没关系,来我给你包扎。” 陆辞言跟着校医的力道,抬脚走进医务室。 “陆辞言!” 少女清亮的声音在耳边乍然响起。 “江凛让我来找你,你好点儿了吗?” 掌心刺痛,陆辞言的脑海瞬间清明,涣散的眸子聚焦在眼前,落在校医室几个大字上。 他状若自然地离开校医的包围圈,“我该走了。” 校医笑了笑,“手在流血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沃昭拉过他,古灵精怪的脸上难得的认真,“即使是面对规则之外的东西,也不能放松警惕。” 陆辞言淡淡嗯了声。 又说,“谢谢。” 沃昭看他面色依旧苍白,安慰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深究,这一切和你没关系,陆辞言。” “我们只是旁观者,戏剧自己会上演,观众就算不是你,不是我,还有其他人。” “更何况……” 她住了口,杏眼里闪过难以捕捉的情绪。 陆辞言眸色暗淡,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对她的欲言又止并没有在意。 天色骤然暗沉,灰扑扑的浓云裹挟着冷意往另一头聚拢,席卷而过的风卷起地面落叶,在脚边打着旋上升。 陆辞言抬眸看了眼乌云的方向,淡淡说了句,“我该走了,江凛在等我。” 他转眸看向沃昭,“你要一起吗?” 沃昭摇头,短而蓬松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俏皮地弹了弹,“我回去上课了。” 沃昭走后,陆辞言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犯难,他能察觉到,江凛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这种作战方式,至于为什么对方的话总是只说一半,陆辞言归结于江凛没有异能,所以不愿意多提。 于是他找了个花坛坐下,拿出之前被自己解开的纱布,又一圈一圈缠上去,左手缠得很好,右手的纱布一看就知道是解开后又缠上。 陆辞言蹙眉思索了一番,卸力地叹了口气,又把纱布解开再缠。 因为割开手掌握刀,刀柄摩擦让伤口的软肉红肿得不行,即使上过药也没有消肿。 现在紫红药水和红肿的伤口混在一块,简直惨不忍睹。 陆辞言缠好纱布,看着是没有过于凌乱后,往江凛的方向赶去。 料想中江凛遇到污染物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江凛身后跟着个人,看那模样不停地朝江凛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江凛见了他,微微颔首,“来了?” 陆辞言点点头,“一切还好吗?” 江凛无奈地瞥一眼跟在后面的祁文柏,“除了多了个跟屁虫,一切都好,不过现在按照规则,要去找红玫瑰。” 江凛看到他口袋处浸染的红色血液。 他话音一转,带着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不悦,“你的衣服怎么了?” 陆辞言装傻,“什么怎么了?” 江凛语气沉了下来,“手给我看看。” 陆辞言默默退后,“……” 江凛伸出手的手停在半空,对方明显的抗拒让江凛瞬间有一种自己小孩不听话的无奈与焦躁,这样的认知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烦躁。 他想,我不该这样。 冰冷语气中充满刻意的疏离,“好吧,随你。” 陆辞言愣了一瞬,又点点头。 看到陆辞言点头,江凛更火大了,觉得自己要被他气笑了,偏偏还不能发作。 祁文柏摸着下巴,凑近陆辞言嗅了嗅,“嗯,我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 江凛一把推开他的头,“滚开。” 祁文柏将手搭在江凛肩膀,很自来熟地套近乎,“咱俩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只是说句话,不至于吧。” 江凛呵呵笑了两声,没反驳他,只是把手握上祁文柏的手臂。 祁文柏蹭地收回手。 他火速撤离江凛,梗着脖子说,“别想摔我第二次。” 陆辞言把手又揣回口袋,看着举止亲近自然的两人,心底涌上一阵失落,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手心刺痛。 他不自觉掐上自己手心,疼痛让他清醒许多。 不是十六岁。 所以这样的情绪来得没有道理,他不该有这样的情绪,这一切都是这个污染区的影响。 想通一切的陆辞言冷冷开口,“我知道哪里有玫瑰。” 说完,他不等两人跟上就先转身离开,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多分钟,学生太多了不适合行动。 所以最好在下课之前找到玫瑰,按照规则送到教务主任手中,再向他求助。 第28章 Chapter 28 江凛笑了,“陆…… 陆辞言依旧保持双手插兜的姿势, 柔顺的黑发披在削瘦肩头,脊骨柔韧的弧度被掩藏在宽大的校服之下。 他就这么一声不啃地走在两人前面。 祁文柏啧了一声。 江凛瞥他一眼,意思很明显, 现在别出来讨人嫌。 他又啧了一声。 江凛:“……” 【宿主……不关心言言吗?言言手还在流血,伤口——】 【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 他是个成年人。成年人, 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系统弱弱开口,【可是他现在受到副本影响很大, 大概只有十六岁……】 江凛停顿了一瞬,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缩,又松开。 他无奈地走上前。 将手放在陆辞言后背,安慰的话说出口还有些晦涩。 低垂着头的人抬眸看他,面容苍白沉静, 连薄唇也是惨白一片,深蓝眸子一阵恍惚, 虚虚地落在江凛脸上。 从江凛的角度,看到陆辞言小巧的下巴, 漆黑浓密的长睫颤动下,苍白脆弱的神情来不及好好掩饰,不过下一秒,他抿紧唇,绷着脸又移开目光。 江凛心底生起一股无力感, 第一次有了种拿人没辙的想法。 他软和自己的声线, “手给我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这样温柔的声音让陆辞言呆愣了瞬间。 不过他立马回神, 冷冷开口,“我没事。” 说完,继续自己闷头往前走, 像头倔强的驴。 江凛:“……” 祁文柏走到他身旁,拍拍江凛的肩膀,长长抒了口气,憋不住地笑,“唉!唉!陆辞言,想不到你还有今天。” 听到叫到自己名字的陆辞言扭头。 陆辞言:? 江凛笑呵呵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移开,嘴角勾起似笑非笑,“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再跟着我,我把你丢进池塘里喂鱼。” 祁文柏从善如流的收回手,抱手在胸前自圆其说,“我没有跟着你,我跟着前面可怜的大美人~” 他迅速窜到陆辞言身边,歪着身子和陆辞言不断搭话。 江凛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系统:【……】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江凛听到祁文柏一张嘴滔滔不绝。 祁文柏:“大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陆辞言:。 祁文柏:“瞧瞧这小脸白的,可把人心疼坏了。” 陆辞言默默往另一边挪了一大步:…… 祁文柏向江凛的方向努努嘴,暗戳戳地挖墙脚,“那个人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不如——” 木头:…… 木头哦不,江凛走上前,笑咪咪地隔在两人中间,阴测测地开口,“祁文柏,你再多说一句话。” 江凛抬手横在自己脖子前,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祁文柏捂着胸口做出一副被恐吓的模样,可怜兮兮地看着陆辞言,江凛默默挡住他的目光。 【宿主,你好像反派。】 江凛漫不经心回它,【我是什么很正派的人吗?】 被带到医务室门口时,江凛还有些欣慰,但看到陆辞言指着医务室门口花坛里那从花时,心底那点欣慰荡然无存。 “这是玫瑰吧……应该,我分不清玫瑰和月季。” 陆辞言走上前,指尖轻轻碰了碰紧实的花苞。 他淡淡开口,“但是只有几个花苞。” 身后咔擦一声响,门开了。 门内走出的女孩诧异地看着屋前的三人,目光不过停留几秒,又迅速移开。 从她身后,走出来另外一个女孩,那个人陆辞言见过,在演播室的后台,那个女孩带他从后台绕出来。 突然,想到什么,他瞳孔骤缩。 掌下的玫瑰花苞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膨大,裹紧的花瓣鼓胀绿色的,未曾脱落缩小的花托,硬生生在他面前炸开,诡秘地,荆棘般的枝干有了生命,颤颤巍巍地裹上陆辞言的手掌,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蛇行,渐渐裹紧。 陆辞言发出声忍痛的闷哼。 尖锐的倒刺划破他的手臂,在肌肤上留下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不过几秒,嘭地一声。 红色玫瑰在他面前绽放,火红的花瓣吸了血一般猩红,红到发黑。 江凛迅速掐断缠着陆辞言的枝干,被掐断的玫瑰迅速枯萎,猩红柔嫩的花瓣并未保持多久,迅速枯萎变为皱巴巴死皮一般。 江凛小心翼翼地把缠在他手上的荆棘摘下,看着细白手臂上一道道沁出血珠的红痕,眉心皱得很紧。 逆着倒刺生长的方向,整个过程并没有带来太多的痛苦,只是太过骇然。 江凛敛眸,专注地检查是否有断裂的倒刺扎在肌肤中,问他,“你刚刚在想什么?” 陆辞言抿唇,又陷入沉默,他低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才开口说,“没什么。” 江凛握着他的手瞬间收紧。 “没什么吗?” 陆辞言白着脸,咬牙坚持,“没什么。” 江凛笑了,“陆辞言,我真想揍你。” 深蓝色眸子中闪过片刻茫然,但他依旧倔强地,不愿意说出真相,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让一步,那股熟悉的烦躁再次袭来,心中突然涌上熟悉又陌生的暴戾,叫嚣着给面前的人一点惩罚。 有个声音在心底低语,他是你的,你对他做任何事都可以,他不能拒绝你,永远不能。 江凛跟着这道声音失神,脑海中闪过难以捕捉的瞬间,走马灯一般一瞬间闪烁过成百上前的碎片,每一个碎片都长满棱角,尖锐的刺扎进他的心脏和血肉。 那股熟悉的电流声再次响起。 滋———————— 尖锐高昂的声音划破耳膜,扯动半个脑袋剧烈的刺痛。 眼前再次蒙上一层血雾,血色编制的大网中,他看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捏上陆辞言的下颚,强迫着抬起他的脸,收紧的手指狠狠掐进脸庞软肉中,硬生生将苍白的脸掐出红痕。 陆辞言的手抓在自己手臂上,濡湿纱布的温热血液,粘腻地濡湿两人相贴的肌肤。 江凛闪电般收回手,猛地后退半步。 江凛侧过脸,胸口随着呼吸不断起伏,刺痛的脑袋过了半响才从混沌中清明。 陆辞言正捂着自己被捏红的下颚,蹙眉将薄唇抿得很紧,迟疑说,“我不说,是因为我触碰了规则。” 江凛回过神,眼前的血色越来越厚,他使劲眨眨眼,甩头,想让血幕消退,可惜无济于事,脑海里尖锐的暴鸣消失了,扯着肩膀的刺痛仍在。 他回过头,“对不起,先去医务室给你重新包扎。” 陆辞言摇头,“我不去,你的眼睛?” 江凛想要揉揉眼睛,手抬到一半又收回,“没事,这只是暂时的,会自己消退。” 他刻意保持了个安全的距离。 【系统,不出来解释一下吗?】 第29章 Chapter 29 “是你害死的他…… 【别想装死。】 【……】 系统沉默了一会, 过了片刻,有些迟疑的机械音才响起。 【宿主有没有想过,在言言受到污染区影响的同时, 你也受到副本的影响。】 【系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系统,系统的意志源无法破解。】 江凛闻言, 理不清的思绪好似有了源头, 受到副本影响这样的理由,似乎可以为他屡次三番做出不受控制的行为做辩解。 他松了口气, 胸腔里那股热潮消退了。 【我知道了。】 江凛眨眨眼, 适应眼前模糊的血幕,又变回陆辞言第一次见他的模样,冷漠又疏离,似乎与周围的一切隔着一层坚冰, 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化。 他面容沉静冷白,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蒙上血红, 无端增添些许阴翳。 “哪条?” 陆辞言没有再遮掩,“演播厅。” 他抬抬下巴, 示意站在门口的女孩。 女孩走回屋内,扶着另外一个同样年纪的女孩走出来,阮沛脚上穿着拖鞋,两人相似的身量,手腿修长, 体态轻盈。 被扶出来的那个女孩看到陆辞言, 眸光停滞一下, 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陆辞言也冲她点点头。 江凛支着下巴,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儿?” 搀扶着阮沛的女孩突然回过头, 目光落在陆辞言流血的手臂上,皱着眉于心不忍,“你最好包扎一下,开放性伤口容易感染。” 陆辞言轻轻嗯了一声。 江凛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企图减轻一点视线被遮挡的不适。 陆辞言从他手里把玫瑰拿过来,放在眼前端详,极为缓慢地吐出几个字,“没用了。” 江凛听对方的声音有些怪异,但没太在意,诧异地问他,“什么没用了?玫瑰?” 他正想说些什么。 陆辞言眸光慢悠悠飘向他,小脸惨白如纸,连方才被掐出的红痕也尽数消散,他的唇刚刚张开条细缝,话还未说出口,眼前颓然一黑,软趴趴地向后倒去。 江凛:! 江凛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把人揽在自己胸前,捞住他的膝弯横抱在怀中。 接着,他一脚踢开门,沉默着把人放在床上。 校医端正地坐在桌前,手中的笔在书上滑动,门被踹开徒然炸起的响声并没有打断他的动作。 甚至可以说是带着诡异的平静,慢条斯理地写完最后一个字。 陆辞言神智恍惚,虚弱地靠在床头柔软的枕头中,单薄清瘦的身体几乎被一片惨白掩埋,他目光跟着向自己走来的校医移动,一寸寸一寸寸地上移,只觉得整个人好像泡在温暖的水里,浮在水面上,有人把他捞起来,又放进冰冷的坚冰中。 好冷…… 为什么会这么冷…… 沉重的白,晦暗的灰,他沉溺于其中,再次忘记自己是谁。 自己在哪里。 冰凉的手触碰惨白到几乎透明的眼皮,他面容苍白,长睫无力地颤动几下,深蓝的眸子缓慢的转动。 最终将眸光落在校医的脸上。 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是他残存清醒时的最后一个想法。 “我说过,你会回来找我的。” 那人含笑的声音,冰凉如水,却又一字不落地进入他的脑海。 屋内安静得可怕,校医站起身,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瓶罐在他手底叮叮当当地响。 棉花团吸满液体,镊子夹住后,被校医以一种极其珍视的动作,轻轻贴在陆辞言布满伤痕与干涸血液的手臂上,即使在这样的轻柔对待下,依然能看见在棉花团触碰的瞬间,那只裸露在外的手极为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脆弱,又美得惊人,毫不怀疑这样的景象让人心底的暴虐感疯长…… 江凛皱起眉头,从校医手中夺过镊子和酒精。 “用碘伏。” 校医笑了笑,只说好。 江凛俯下身,轻轻朝伤口吹了口气。 门口那从玫瑰花,在吸饱陆辞言的血后,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速度疯狂生长,从昏暗的室内望过去,窄门外,日光为它镀上浅淡金光,颤动的花枝上带着几滴要落不落的血滴,仔细看了,又发现那是极浓极烈的红,水滴折射着日光的光点,从水滴透明的躯体中,攀爬出摄人心魄的红。 他心脏猛地颤动一下,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细心为伤口消毒,清理血迹后,他用纱布将陆辞言的手臂包裹。 祁文柏从校医室木门旁桌上的托盘中拿了把剪刀,站在那从玫瑰花前手起刀落。 玫瑰花并没有在他手中枯萎,他抱着一束玫瑰花走进来。 玫瑰的香气浓烈的令人作呕,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却又有奇异的异香。 江凛知道,这是陆辞言的味道。 室内因为这束玫瑰顿时明亮,他抱着束花递到江凛面前,“走吧,他在这里很安全。” 江凛默不作声地接过,出门时回眸看了眼陆辞言。 一只猫叼着枯萎的玫瑰花跳上花坛,它毛茸茸的爪子,伸出尖锐的指甲,在花坛里刨啊刨,刨出手掌大小的深坑,猫爪茸毛染上可疑的红色污渍。 猫把花丢进坑里,爪子哼哧哼哧地往坑内盖土,它扭过头,目光幽深地落在江凛怀里的玫瑰花中,碧绿竖瞳瞳孔猛地扩大,全身的毛炸开,它露出尖锐的牙齿,发出恐吓的嘶吼声。 说着,它猛地蹬腿,像一把快剑扑向江凛怀里的花。 江凛把花转了个方向,猫扑了个空。 猫尖锐的爪子抓过水泥地面,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哗啦声,“如果我是你,我会把那些花丢得远远的。” 江凛垂眸,冰冷目光划过柔嫩花瓣,他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花离开。 祁文柏将手交叉在脑后,哼着不成调的调子,好在不算难听。 猫跟在两人身后,炸开的毛发让它看起来像浑身长满毛刺。 “你不该遵守规则,规则是用来打破的,你已经看到了违背规则的后果,如果不打破规则,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猫又说,“我见过太多人的死亡,你会死,他会死,校医室里的那个孩子也会死。” 江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迈开脚步。 猫几步小跑到他脚边,毛发已经服帖地贴在身体上,它柔韧的身体贴在江凛的脚边,跟着江凛迈开的脚步亦步亦趋。 如果忽略它不停地说着话,它看起来只是一只普通的,干净一点儿的流浪猫。 猫的爪子钩住江凛的裤腿,“我知道规则,我看过你们的规则,那些规则只是把你们困在这个牢笼中,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像他们一样,变成麻木的任人摆布的布偶。” 江凛脚步停下了。 他的面前。 原本楼梯的位置变成了电梯,往上的按键亮起,叮得一声,门开了。 电梯内灯光亮得令人意外,磨砂的钢制金属内壁折射着面前的画面,在一片模糊中,江凛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抹血红像是从他的心口生长。 猫停下了。 它迈着高傲的步伐走进电梯,“我选择相信我看到的,规则不是保护,而是牢笼,你认同什么样的规则,你便被什么样的规则禁锢,你以为你记住了规则,实际上……” 猫舔了舔爪子,“是你被规则驯化。” 电梯门关上了,电梯顶电子屏幕上滚动的数字从1到4,叮的一声,一声凄烈的惨叫从电梯内传来,像猫叫又不像猫叫。 数字再次跳动,从4跳到1。 叮! 门开了。 电梯和方才并没有什么不同,那声惨叫像是幻觉,短暂出现,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文柏走进电梯,像江凛伸出手,“陆辞言,你选择相信谁?” 江凛眸光幽深,把一支玫瑰放进祁文柏手心,话语中听不出特别的情绪,“我相信我自己。” 祁文柏握住手里的玫瑰,荆棘刺入掌心,溢出血色,他看着手心的花笑了,这花开得那么红,那么热烈,像短暂的生命,迅速绽放又枯萎。 玫瑰枝干变得透明,血液顺着枝干往花托涌去。 祁文柏抬起头,眸光闪烁涌动着难以描述的情绪,好像抓住了什么,正难以抑制地狂喜,“陆辞言,玫瑰是黑色。” 叮! 门关了。 数字滚动,1-2-3-4…… 数字并没有停下,相反地,滚动到只剩下残影,数字越来越大,又停下了,数字迅速下降。 叮! 门开了。 轿厢内涂满粘腻猩红的血液,血腥混合着湿热拂面而俩,似乎能感受到温热血液黏上冰冷轿厢的温度。 猫翘着尾巴,迈着矜持的步子,高昂下巴。 走到江凛脚边,“他是被规则驯化的产物,如果不被规则驯化,他就不会死。” 猫挠挠耳朵,“你呢?你被规则驯化了吗?” 猫说,“我听到你们说话了,你说,忘掉你的规则,遵守作为学生的你的规则。” “是你害死的他,你从被规训者,转为规训者,你还会害死更多人。” 江凛叹了口气,就在猫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开口了,漫不经心的语气中满是嘲弄,“我应该对此感到羞愧吗?” 第30章 Chapter 30 它在引诱我,引…… 他低低开口, “我突然感到厌倦了,我果然还是不适合……” 猫说,“不适合什么?” 江凛想要开口说什么, 喉结滚动几下,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笑了笑, “没什么, 你的规则是什么?你被你认同的规则禁锢吗?你将打破规则作为不受规则禁锢的标志,但你呢?不受规则禁锢的你为什么在这儿?” “你只是规则的产物罢了, 你和他没什么不同。” 猫摇摇尾巴, 又变回那副炸毛的模样。 江凛掏出规则,按照规则的指示,阅读规则后销毁。 电梯消失了,面前出现老旧的阶梯, 黑洞洞的楼道像是某种怪物的口腔,黑暗, 又充满未知,但诡异的是, 即使知道它带你到何处,通往哪里,依旧会被这种难以预测的未知的恐惧俘虏。 走到教导主任室时,江凛敲了敲门,按照规则的描述。 敲门三下后等待。 门没开。 “进来。” 一道闷闷的声音隔着沉厚的木门。 江凛把花拿在手中把玩, 深红的花瓣一面光滑如上好丝绒, 一面是微微鼓起的经络, 这样平凡的花,似乎能勾起他无限的乐趣,久久未能移开目光。 墙上分针走了两格。 江凛再次敲门。 “同学, 你直接进来就好,我现在很忙。” 那声音开始变得不耐烦,很符合被打扰时的状态。 江凛继续等待。 “你就打算在这里干等吗?” 一道带着调笑的声音传来。 江凛侧目看过去,修长削瘦的身影从楼梯口走下来,迈着不急不徐的步伐。 他来了,右手执剑,左手拈花。 他穿过死亡的道路进军到你生命之中。【注】 校服上布满血液喷溅的痕迹,甚至连一贯沉静冷白的面容,也被血液染得癫狂,他勾唇轻笑,风度翩翩。 江凛平静地收回目光,淡淡开口,“你来了?” 陆辞言持剑的水垂在身侧,“你好像并不意外我会来?” 江凛笑了,“有时候……太柔弱会让人忘记不是什么好惹的小绵羊,不是吗?” 陆辞言眨眨眼,“你说的对。” 江凛叹了口气,“不过啊,还是比较怀念需要我哄着睡觉的言言。” 陆辞言:…… 江凛掐着时间,又敲了一次门,“你身上的血,是祁文柏的?” 陆辞言脱下染血的校服外套,不在意地丢在一旁,诧异地问,“祁文柏是谁?” “我知道了,我没有杀他,相反,我救了他。” 随着他话音落下,楼梯处传来几声略有沉重的脚步声,祁文柏捂着自己的左肩,咬着牙走下来。 江凛问,“你为什么会碰巧出现?” 陆辞言垂眸,鼻尖浅浅埋进玫瑰繁复的花瓣中,沉吟片刻,“也许是因为他带着这个。” 江凛了然。 陆辞言把剑丢向祁文柏,后者捂着伤口的手稳稳接住剑柄,在他左肩,一个两寸大的血洞不停冒血,几乎染红大半肩膀。 祁文柏脱下校服外套,随手拿起陆辞言搭在护栏上的校服外套,往自己伤口处裹。 祁文柏手指灵活地给两条校服袖子打了个结,直到察觉两人都看着他默不作声,他诧异地抬起头。 后知后觉地问,“你不介意吧。” 陆辞言掩唇咳了咳,“你随意。” 祁文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微活动一下手臂,才继续问陆辞言,“怎么称呼?” “陆辞言。” 江凛:!! 祁文柏:??? 他走近几步,几乎是凑到陆辞言面前,诧异地问,“你是陆辞言?” 陆辞言迷茫地点头。 说着又转向江凛,声调拔高几个度,“你也是陆辞言?” 面对这样审视和怀疑的目光,江凛依旧十分淡然,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祁文柏敏锐地察觉到了第一个陆辞言的不对劲。 “你骗我?” 江凛嘴角噙着抹笑,耐心和他解释,“我好像并没有承认自己是陆辞言。” 祁文柏面色变幻几番,最终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也没否认啊!所以你到底是谁?N195安全局我没听过你这号人物啊!” 他无比平静的回答,“江凛。” 而被围绕在两人话题中心的人,一脸迷茫。 是啊,我是陆辞言。 不过他也没开口就是了。 江凛抱着玫瑰,再次敲门,三下叩叩叩的声音落下,班主任的声音忽然暴涨。 “让你进来进来听不懂话吗?” 江凛挑挑眉,弯腰将一支玫瑰放在门前,“走吧,该去找校长了。” 祁文柏抱着剑,半边染血的肩膀已经被裹紧的校服止住,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那双锋利的眉眼下,潜藏着肆意又张扬的跃跃欲试,“江凛,你不好奇吗?门后面有什么?” 江凛注视着他,胸口微微发烫,他说得对,自己并不是能遵守规则的人,游走在规则边缘的人怎么会安心做一只小绵羊呢? 这样的提议让他有些意动,不过也仅限于此。 江凛勾唇笑了,“你可以试试,言言,我们走。” 祁文柏拉住他,“这可不行,上了一条船了,哪有想走就走的道理。” 他一脚踹开教师休息室的门,老旧的木门并不能抵抗成年男性全力的一脚,连嘎吱声都没响起,嘭地巨响,整扇门都扑到地面。 江凛:…… 室内的摆设很简单,四四方方的屋子,左右两侧各摆着一个巨大的文件柜,正中央是两张对面放着的桌子。 屋内面对面坐着两个人,深蓝色西装,正面对他们的人戴着蓝色校牌,相似的身形,相似的发型,就连动作也几乎一致,对坐的人像照镜子,连一人抬眸望向几人的动作也完美复刻,就算他面前什么都没有。 此刻,正对着他们的人瞪大双眼,不知是怒的,还是惧的盯着三人,又或者两者都有。 教导主任额角滚下几滴汗水,咽咽口水湿润干涩得发紧的嗓子,即为艰难地开口,“你们几个新生,要造反啊!” 虽然是教训学生,在放狠话,但声音中却止不住地颤抖。 祁文柏嘻嘻一笑,向着室内走过去,门板在他的脚步下,嘎吱嘎吱地响,“主任,不是你让我们进来的吗?门打不开,只好这样了。” 教导主主任连忙站起来,几步跨过来挡在祁文柏面前不让他继续靠近。 似乎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靠近就会被吞吃殆尽。 他擦了把汗,余光瞟到站在门外的江凛,以及他手中的红玫瑰,布满汗水与紫红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色,“外面说。” 祁文柏却不依了,“主任,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的呢?” 教导主任瘪瘪嘴,无奈。 想要开口,江凛却抢了先,“强人所难可不好。” 教导主任连连点头。 江凛视线越过两人,落在屋内的另一人身上,那人已经站起身,沉默地跟在教导主任身后。 教导主任察觉到江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猛地抖了一下。 他将祁文柏推出去,讪笑道:“快上课了,有什么事情下课之后再说。” 祁文柏不依不饶,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只有10分钟就下课了呀,主任。” 教导主任失语,苦笑着看着几人。 良久,他回到桌前坐下,那人也跟着他坐下。 他站起身,那人也跟着他站起身,他抬手,那人也跟着他抬手,他扯出抹笑,那人也跟着他笑。 “如你所见,这个学校到处都是怪物。” 那人的嘴开开合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教导主任疲惫开口,目光落在陆辞言身上,注视他平静的眼眸,“你没有穿校服,没有遵守手册,但你并不害怕,我知道你们都已经违背了规则,我也在违背我的规则。” 他抬起双手放在眼前,掌心密密麻麻的掌纹遍布,宿命体现在不足十寸的掌心之上,荒诞却又正好相合。 他低低开口,似乎已经接受命运的安排,将自己娓娓道来,“我继承了一个职位,继承了一场灾难。” “我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一场雨,大到下水道堵塞,雨水混合着枯枝败叶流到路面,竟然有股血腥味与腐臭,然而这样大的雨,在我到来之后从没有下过。 一成不变的晴天,昨天,今天,明天,没有什么不同,我甚至可以想象到,明天早晨,在7点,会是18度的温度,太阳在9点37开始从云层里出来,14点22到达最上空,6点45,太阳开始下山,7点35天边会出现很美丽的火烧云,8点21,有一只鸟会爬上我的窗户,在窗台叫6声然后飞往东南方,到了凌晨,3点46,我的门外会准时响起一串脚步声,停留8秒后消失……之后一天又一天重复这样的日子。 在开始时,兢兢业业做一个教导主任。虽然规则很奇怪…… 但是它出现了,一开始,他只是个虚影,坐在那里,就像现在一样,我控制不住我的余光飘向他,瞥见那双眼睛时,那双眼也在看我,在我崩溃的时候,它也做出崩溃的模样,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好像在嘲笑我,他变成我的影子,即使在黑暗中也不会消失的影子。 它无时无刻地注视我,我活在他单纯又冒犯的窥探下,还要告诉自己,它是不存在的,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又忽然想到,它不是人。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人呢? 它在引诱我,引诱我注意它的存在,引诱我承认它的存在,我有时在想……。 久而久之我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我创造的它。” 他手指曲起,焦躁不安地插进自己头发中,又狠狠地抓几下。 颤抖的唇发出剧烈的喘息,“这一切,究竟是我的幻想,还是真实发生,我找不到答案,我有时甚至在想我看到的就是真实吗?你是真实吗?我是真实吗?” 他看到江凛手中的玫瑰花,夺过来,看着花瓣,笑着哭出来,“给我一个解脱吧,人啊,怎么能承受这样的苦难。” 说着,他把玫瑰花塞进嘴巴里,倒刺划破口腔,血沫混合着晶莹的涎水,从玫瑰的枝干往他手中流,一支玫瑰吃下了,他又伸手来夺另一支玫瑰,怀着痛苦与悲愤,一支一支的玫瑰被他直接塞进喉咙。 他的喉咙鼓起一个打包,玫瑰的花苞、枝干堵塞在喉咙口,然而他似乎感觉不到痛苦,依旧往自己口腔里塞。 含糊不清地哭喊,“救……救我啊。” 那道影子动了,他走到教导主任身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Chapter 31 黑影蹲…… 黑影蹲下身, 拔出他口中的玫瑰花,鬼魅般的低语响彻在每个人的耳侧,“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脱了吗?” 黑影变了, 他变成一个肉球,这个肉球逐渐拉扯, 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搓扁揉圆, 从一滩烂泥,一点点雕刻成教导主任的模样。 但他柔韧得没有骨头一般, 柔软的身躯黏在教导主任后背, 密不可分地将他包裹。 教导主任吃下最后一朵玫瑰,被那团肉缠绕得蜷缩在地面,发出剧烈的咳嗽,血水混合着破碎的肉被咳到地面, 一声高过一声。 “你将得到永生……” 剧烈的喘息与咳嗽停止了,教导主任笑了, 残破的喉咙笑起来像个破风箱,一开口就扑哧扑哧漏气。 他挣扎着把脖子上的校牌摘下来, 往江凛的方向用力扔过去。 少了校牌,他好像多了点力气,挣扎着半跪在地面,仰头向着三人的方向,虔诚得信徒般跪拜, 甚至连涨成猪肝色的脸上, 也带着点儿神圣的光辉。 他的声音清晰了。 “我沿着脊骨搭建的梯子, 爬上高高的稻草房,土地的血液哗哗直流,淌过世间万物的咽喉, 无形的生命如同羔羊,又一次被推上祭坛,为了解除灵魂的桎梏,为了开创新的世界,需要一根脊柱来连接,虬筋盘结的岁月之关节,而你的脊骨却被击碎,我的世界美丽而凄惨!”【注】 那团和他一样的物体将他包裹,胀大,将他包裹在薄薄的肉膜中,肉团不断涨大不断涨大…… 嘭地炸裂开来,猩红花瓣混合着血液飞溅,炸到顶空,洋洋洒洒飘落下,下了一场无法让人淋湿的玫瑰雨,温热的液体滴到脸上。 江凛拿着手中的校牌,注视许久。 开放的走廊上,疾风呼啸而过,将走廊上的花瓣吹散在空中,在半空中打了个旋,晃晃悠悠地缓缓落下,血腥味被传的很远,远到鼻尖的味道被另外一股味道取代。 穿着白裙的女孩被风扬起裙摆,肆虐的狂风吹得她裙摆与发丝乱舞,纤瘦的身躯似乎要被风吹倒,却又稳稳地站在几人面前,她的脚步停下了。 陆辞言将手伸出走廊,手心有点点湿润的痕迹,晕湿洁白的纱布。 不知何时,晴朗无云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没有翻滚的雷云,没有翻腾的电光,沉默地,又无声地下了一场雨。 他低声呢喃,“下雨了……” 雨势逐渐大了,冷风裹挟着雨滴一头扎进几人之间,脚底的水泥地面湿润成灰扑扑的颜色。 下课铃响了…… 江凛把校牌收进口袋,“走吧。” “等等!” 女孩开口了,“我是余罄书。” 话音落下,蓝色光屏在眼前展开。 【姓名:余罄书】 【年龄:17岁】 【精神力:0】 【体力:0】 【变异方向:未知】 【天赋:无】 【身份:未知】 【阵营:无】 看到这么一串数据,江凛罕见地皱眉。 面前的女孩依旧站在那儿,几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余罄书有些窘迫,她看向江凛,目光中带着点期待,“我可以请求你的帮助吗?江凛同学。” 【组队成员信息收录完毕】 【点击副本信息即可查看组队成员信息与副本完成进度】 【目前完成进度:0%】 【本副本中,若未使用副本道具,直播打赏分成比例提高至30%】 【是否开启直播】 江凛选择开启,直播间人数飙升,眨眼间,人数已经突破十万,还有继续往上飙升的趋势。 五颜六色的弹幕压在眼前,在撒花终于开播。 江凛关闭弹幕,将目光放在余罄书身上,语气平淡,“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他转过身,脚步还未迈出,脚底踩着的土地却变得柔软,脚步陷进去,接着是整个人都陷进去,黝黑的空洞闪过后。 江凛已经坐在桌前,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脖子上戴着个蓝色校牌。 熟悉的教师休息室熟悉的摆设。 空气中尘埃的味道很重,似乎每呼吸一口空气,看不见的灰尘会跟着空气进入肺部,堆积在那儿,枯朽的味道也寄居在体内,无法拔除。 在他的面前,放着一张纸。 《教导主任守则》 您好,恭喜成为本校的教导主任,作为通过层层考验的您,优秀且强大,无论面临如何困境,依旧能保持冷静的判断。 校方诚挚地欢迎您加入这个大家庭,校方给予您最大限度的员工福利,三倍加班费以及巨额保险。同时不随工作年限积累的年假,只要您加入,您的年假即是劳动法允许的最高额度。 希望您将员工守则牢记于心,在遵守该规则的前提下,尽心尽力地工作,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同时,不遗余力地为向您求助的学生提供保护。 1.您入校的第一天,将会收到一套深蓝色西装、蓝色校牌,以及一块白色校牌,工作的第一天,请与同一年级的另一名教导主任互相识记,请确保对方身着深蓝色西装,佩戴蓝色校牌。 2.您的工位左侧抽屉中,有备用白色校牌,如果有同学将染血的白色校牌交给您时,请您打开左侧抽屉,将白色校牌给他。 3.您的工位在每层楼走廊尽头的休息室内,请注意,休息室是唯一的,工位是唯一的,请不要在意您对面的空工位,也不要触碰空工位上的任何物品。 4.如果对面的工位上出现身着深蓝色西装,但未佩戴蓝色校牌的人,佩戴蓝色校牌,但未身着深蓝色西装时,请不要与他交谈,请不要接受来自他的任何东西,不要与他对视。 5.学生会敲门向您求助,请注意,学生会敲三下门,学生不会抓门,学生不知道你的名字,如果出现三声以外的情况,请您不要开门。 6.如果休息室内不止您一人,学生在求助时,请不要开门,请耐心等待他离开,注意,不要与他对视,不要与他交谈,不要驱逐他离开,不要答应他的任何请求。 7.您的纪律委员是您的助手,纪律委员身穿本校校服,佩戴白色校牌。他会帮助您,您可以相信您的纪律委员,但请仔细观察他的白色校牌是否染血。 8.每周清理一次图书馆门口的水池。 9.用餐时请注意,本校食堂不售卖红色饮料,本校食堂不售卖甜点,本校食堂不售卖带包装的食品,本校食堂不售卖猫粮,若您发现这些东西,您有权力和义务清理这些东西,马上收起来并且送到校长室。 10. 如果遇到不属于您负责班级的学生向您求助,请不要同意。 11.如果学生向您反馈出现一年九班,或者二年/三年文/理五班,请安抚学生,将学生带到医务室休息,回到休息室,您的工位上将出现一只红色玫瑰,将该玫瑰放在一年九班,或者二年/三年文/理五班窗台,之后回到您的休息室,请注意不要向内张望,请不要回头,无论您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请务必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12.玫瑰不是黑色,请相信您的判断。 13.在三十分钟后,前往出现的教室查看是否恢复,若未恢复,请回到休息室,将一束红色玫瑰放在您对面的工位上,之后离开休息室,十分钟后,回到休息室查看玫瑰是否消失,若玫瑰消失,在您的工位左下抽屉中找到合适的教室名牌,请回到出现的教室,替换门上名牌,替换时,若有声称您同事的教导主任向您提供帮助,请仔细辨认对方是否是与您识记的教导主任,若对方与您识记,但并未身穿深蓝色西装并佩戴蓝色校牌,请拒绝对方的帮助,但避免表现出过多惊慌,请不要与其对视,更换之后迅速回到休息室,并在门口放一支红色玫瑰。 14.本校内没有演播厅,若您看到演播厅,请立即离开,请不要相信任何人向您售卖的票据。 15.猫不会说话,狗不会说话,猫不会唱歌,狗不会唱歌,请相信您的判断。 16.猫不会发出狗的叫声,狗不会发出猫的叫声,猫不会尖叫,狗不会尖叫,请相信您的判断。如果您听到明显不来自于同学的叫声,请迅速离开,带上两支玫瑰,将玫瑰放在医务室门口后离开。 17.请注意,校医是女性,她很美好且温和,请无条件相信她。 18.本校没有演播厅,如过您的同事向您提起演播厅,并且邀请您观赏演出,不要同意,请注意,不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19.请安排纪律委员定时投喂校内猫狗,请不要给猫吃食堂里没收的猫粮,您的右侧抽屉内将定时出现猫狗的食物,请不要投喂错误。 20.校长不知道您的名字。 21.校长有且只有一个,校长身穿白色西装,并佩戴黄色校牌。 22.校长不会主动联系您。 23.在工作中,若违反以上守则中的任何一条,请注意,不要害怕,不要恐惧,请不要听信您听到的任何声音,带着求生的意志,在此期间,拒绝来自任何人的求助,前往校医室。 以上,即为本校教导主任守则,请遵守该守则。 江凛看完整个守则,脑海里不自觉回想起上一个教导主任死亡时的画面。 他指腹摩挲着纸张,普普通通的白纸黑字简陋得像是过家家,但亲眼目睹一切的,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它的真实性。 江凛自言自语,“求生的意志吗?” 叩叩叩…… 敲门声响了。 第32章 Chapter 32 他深吸一口气,…… 江凛放下规则站起身, 深蓝色西装挺阔,极好地修饰他修长的身形,挺拔且肩宽背阔腿长, 每一处都好似为他量身设计。 为了贴合教导主任这一身份,副本十分贴心地给他做了个发型, 额前的头发用发胶固定在脑后, 露出光洁的额头与锋利的眉眼。 本不锐利的眼神因为一只眼睛充血,莫名给这张顾孤冷的脸增添些许引人探究的邪魅, 下颚线清晰流畅, 冷静无波的眸子给他添上摄人心魄的魅力,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无论面对什么都游刃有余。 骨节修长的手搭上几分钟前被踩在脚下的门把手。 门前站着三个让人并不意外的人。 开门的瞬间,雨声与风声一同涌来, 铺面咸湿的雨水混合着泥土的腥味。 陆辞言手环抱在胸前,长腿交叠, 靠在沾满水迹的栏杆上,怀里还抱着一支玫瑰。 见到他开门, 撩起眼皮懒懒地望着江凛。 身居掌控地位似乎有种让人热血沸腾的燥热感。 就像现在,即使他们对彼此心知肚明,但看到穿着校服T恤乖乖在门口等他的陆辞言,江凛依然心口微微发烫,一种诡异的满足充斥着他全身, 好像整个人都泡在热水里。 江凛勾起唇角, 又很快压下。 祁文柏先开口了, 他面色复杂地打量江凛,最终吐出几个字,“人模狗样的……” 江凛:“……” 陆辞言倒是很直接了当, “江凛,你的规则是什么?“ 江凛不在意地挑眉,事实上,他并没有遵守教导主任规则的打算,作为学生的他会更加自由,但作为教导主任,他的规则里已经明确说明了需要他承担的责任,然而这样的责任,江凛并不想承担,至少现在他不想。 “你不需要知道。” 江凛脱下外套,把脖子上的蓝色校牌摘下后,随手丢到教师休息室那张空桌上。 布满灰尘的桌面与干净整洁的西装外套极为不相衬,但没有人去在意这微妙的差异感。 余罄书静静站在两人身旁,如同一朵俏丽娴静的百合,只是默默的站在那儿,眼中的期许并没有消失,但并没有开口。 江凛问她,“你想我怎么帮你?” 她嘴角挂着抹浅笑,“你们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那天……我看到教导主任给了你一本小册子,我就在窗边。” 她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只是我很好奇,那本册子里面是什么内容,我又为什么……一直停留在这里。” 江凛的学生手册已经在看到电梯时就已经销毁,规则并没有提到学生手册不能分享不能传阅,他戳戳陆辞言,“你的手册呢?给她看看。” 陆辞言指了指祁文柏身上用来包扎伤口的外套。 祁文柏顺着他的手指往自己左肩上看,抬手想把外套解下来。 江凛,“你的呢?” 祁文柏回答得很理所当然,“丢了。” 他把外套解下来之后,从几乎被鲜血浸透的外套口袋中摸索出手掌大小的手册,这手册已经被血液染红,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里面的字也难以看清。 祁文柏把手册递给女孩。 余磬书倒是不在意,她接过后便聚精会神地盯着里面模糊不清的字迹,直到看完一整本手册。 她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 廊外的雨越发大了,这样大的雨,与前教导主任口中所说的暴雨似乎有些相似。 从楼上往一楼看去,教室门前的排水沟已经溢出了污水,污水混合着腐败的落叶与枯干的细枝,堵在下水道口。 然而这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古老的红砖墙壁上爬满爬山虎,空地中央高大的木兰树叶子簌簌地响,整座学校在雨中飘摇。 江凛看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开口了,“这些规则你不知道吗?” 余磬书摇摇头,“第一次见。” “规则上的内容,你之前违背过吗?” 她垂下头想了想,对照着规则的内容,忽地抬头,“违背过,而且很多……” 江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说,“我经常在学校喂猫,不过并没有听到过它们说话,而且,学校里有演播厅,就在图书馆顶楼。” 话音落下,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再次袭来,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似乎被谁从内里拉开。 四人齐齐扭头看过去,空荡荡的,布满灰尘与腐朽气味的教师休息室内,不知何时变得整洁明亮,江凛随意丢在桌上的外套被叠得整整齐齐,校牌放在领口的位置。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望过去,江凛看到校牌上自己的脸,而那张空桌前,背对着几人坐着个黑影。 那是一道极淡的影子,稍微一晃神,便再察觉不到那影子的踪迹,淡到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莫名地,虽然是背对的姿势,江凛却觉得那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肆意又慵懒,带着漫不经心的嘲弄,嘲笑江凛的自不量力,只是把外套和校牌丢掉而已,就以为能将它摆脱。 好像在说,你逃脱不开我,无论你逃到任何一个角落,我都会永远注视着你。 江凛收回目光,冷静的眸子里没有多余的情绪,“那好,你跟着我们一起。” 现在是图书馆开馆时间,到达图书馆时,几人的衣服和头发都被雨水打得湿透。 尤其是陆辞言,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这样的雨,里面只剩下一件白T恤。 雨水一浇,轻薄的布料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身体的每一个起伏都被勾勒得若隐若现,让江凛莫名想起了在医院副本中,穿着战斗服在楼下等自己的陆辞言。 江凛莫名地有些脑热。 早知道带着外套挡雨啊…… 但陆辞言本人则毫无察觉,他随意将湿润的头发捋到脑后,乌发的发尾也湿润,水滴顺着发丝滴到后腰,将腰后的布料晕染出大片痕迹,湿润的布料贴在他的腰上,后腰柔韧的弧度看得人心猿意马。 江凛觉得图书馆的空调温度有点高。 他拉过陆辞言,不由分说地往卫生间走。 陆辞言也不挣脱,只是疑惑地跟着江凛,“怎么了?” 看到卫生间的标志时,陆辞言更加疑惑了,深蓝眸子中浓浓的疑惑几乎把人淹没。 他面色古怪地看着卫生间,拒绝进去,沉默了半响,才犹豫开口,“江凛,你应该……不需要人陪着去卫生间吧?” 江凛推门的手顿住了。 他扭头看陆辞言,那张苍白的小脸绷得很紧,看着卫生间浑身都透露着拒绝。 江凛掩唇轻咳一声,“我只是看你衣服湿透了,担心你生病。” 陆辞言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没关系,一会儿就干了。” 江凛攥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陆辞言拉进来,唇角的笑意明显,“有关系。” 江凛拿了几张纸巾,包住陆辞言湿漉漉的发尾,指尖从发丝之间梳过,微微的牵扯感让陆辞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从尾椎顺着脊骨爬上莫名的燥热。 这样的颤抖自然没有逃过江凛的眼睛,但是他的动作并没有停下,纤长冷白的手指从发丝中段,靠近脖子的地方,轻柔地往后梳理,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后颈白皙的肌肤,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颤栗。 肉眼可见地,手底的肌肤染上一层绯红,而那阵似有若无的颤抖,也从没有停下。 “唔……”陆辞言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闷哼。 江凛轻轻笑出声。 镜子里,陆辞言抿紧唇,深蓝眸子中水气氤氲,微微鼓起的脸颊肉被他咬紧一边,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直到那声轻笑…… 隔着近到几乎相贴的距离,后背温热的温度似乎不属于自己,而轻笑带来胸膛的震颤也跟着传递到自己心口。 陆辞言:“!!” 他深吸一口气,捂住自己的后颈抿紧唇,和江凛拉开距离,“江凛,你停下!” 陆辞言目光四处乱瞟,终于落在江凛的脸上,还有江凛手中还未丢弃的纸巾,江凛太过坦然,坦然到陆辞言开始怀疑那声轻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后颈烫的发热…… 他结结巴巴开口,似乎在极力掩饰什么,“够……够了!” 江凛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耳尖和脖颈,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好吧,你的衣服呢?要不要换下来?” 陆辞言扫一眼自己有些湿润的衣服,斩钉截铁地开口,“不用!” “真的不要?” “不要!” 江凛低低地哦了声,并没有过多纠缠。 他拉开卫生间的门,自己先离开,只留下陆辞言一个人在里面。 卫生间内。 陆辞言心底那股燥热歇下,耳侧脖颈的绯红慢慢消退,陆辞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六岁的脸,还带着稚嫩和青涩,是连陆辞言自己都没有想象过的脸。 这张脸和他该有的年纪的脸区别极大,自从…… 陆辞言捧了把水扑在脸上,冰凉的水带走脸上的热意,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陆辞言后知后觉地想,江凛,刚刚是故意的吗? 叩叩叩…… “言言,你还好吗?” 陆辞言:“!” 陆辞言连忙擦干脸上的水珠,抬手拧干衣摆的水,直到被水湿润的痕迹不再扩大,才拉开门。 第33章 Chapter 33 陆辞言脸上还带…… 陆辞言脸上还带着湿润, 本就白皙的脸如浸水冷玉,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带着水汽,深蓝眸子被水汽一蒸, 更加的剔透澄澈。 江凛含笑的眸子望着他,并不说话。 【系统。】 【……】 统已经放弃抵抗, 熟练地掏出相机, 咔嚓咔嚓。 照片自动归类。 江凛满意了。 陆辞言微微侧头,躲避他这样直白的目光, 视线落在窗外, 想要抬手摸摸脖颈,又放下,干巴巴地说,“走吧。” “嗯哼, 走吧。” 江凛的声音很轻快,掩饰不住的好心情。 两人回去时, 祁文柏和余罄书正研究图书馆的告示。 祁文柏,“你之前也没有看到这个告示吗?” 余罄书摇头, 轻声开口,“看过,这个告示有什么特别的吗?” 祁文柏的手指划过印着条条准则的纸面,指尖的湿润沁湿薄薄纸面,浅黑色的水渍晕开。 江凛目光掠过他的手, 略微扫一遍早已记住的规则, “特别在于违背规则会发生什么。” 余罄书不解, “我违背了学生手册,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这个规则,对我并不适用。” 她仰起脸笑了笑, “你们和我不一样,我看得出来。” 江凛,“所以你愿意触碰规则吗?” 余罄书一愣。 江凛继续说,“我很好奇,所有规则对你来说都是摆设吗?还是说你存在某种认同,所以不受某套规则限制,真正限制你的是哪一套规则呢?” 他走到一层图书馆大门门口,三米高、梨黄色的实木大门虚掩着,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手心冰凉。 “你对自己的认同是什么?余罄书。” 余罄书垂眸看着自己脚尖,身侧的手绞紧裙摆,沉默了许久。 江凛耐心等她的回答,她抬起头,看着江凛欲言又止。 祁文柏抱着手臂靠在门旁看好戏,“为难女孩子可不好,江凛。” 余罄书也点头,“抱歉,我现在不能说。” “呵呵……”江凛轻笑,向后一步让出门口的空间,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如此,那试试看吧,让我看看你对自己的认同有多坚定。” 余罄书犹豫着走上前,握住门把手,“我……” “你可以不做,我不会逼你。” 江凛并不是一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他只是把选择摆在余罄书面前,是或否由对方决定。 “可是这也对你有利不是吗?” 江凛眸子冷静如常,“我想你误会了什么,从始至终都是你有求于我,我只是为你指条明路而已。” 余罄书想要再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低垂着头,语气低到几乎难以辨别,“我不确定……你是可以相信的吗?江凛。” 江凛无所谓地挑眉,“这不该问我,你应该问自己,我没义务对你做出什么保证,不是吗?” 余罄书目光移向事不关己一般站在一旁的陆辞言,“那他呢,你有义务对他做出保证吗?” 被她目光扫到的陆辞言从沉思中回神,冷峻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闻言冷冷开口,“我想你误会了,我不需要他对我做出什么保证。” 江凛低低哦了一声,不知可否。 余罄书深吸一口气,惴惴不安地推开门。 沉重的厚实木门被推开,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眼前的图书馆和普通的图书馆并没有什么区别。 整齐排列的书架,靠窗那一侧是深棕色长桌,零星几个学生坐在桌前埋头看书,几人的到来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雨声仿佛远了,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欻欻声,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余罄书的心脏提到了嗓子尖,她目光惊慌地飞速打量着室内,熟悉的景象让她略微松了口气。 门侧的岛台后,穿着白衬衫,胸口别着蓝色工牌的图书管理员对他们点头致意。 又举起笔和本子,示意过来签字。 江凛接过他的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后,瞥一眼陆辞言的手,顺带把陆辞言的名字写上。 他的字迹并不端正,反而是笔触锋利,每个字都很有棱角,尖锐得仿佛要从刺破纸面。 余罄书接过笔时,颤抖的手在纸面上划破一道痕迹,她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他依旧笑意盈盈,耐心地看着余罄书颤抖的笔尖在册子上划出不规则的痕迹。 余罄书咽了咽口水,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江凛拉着陆辞言离开,在成排的书架里穿梭,不时拿起一本书从头翻到尾,不过几眼又放回去。 陆辞言微微歪头,终于在江凛翻完十几本书后控制不住地凑到那本书前面。 别在耳后的长发垂落,软软地搭在江凛手腕。 细碎的发梢挠得人痒痒的。 江凛手里拿的是一本人类发展史,此刻停在一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间,是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因为年代久远,照片已经很不清晰,只看得到正中央的年轻人穿笔挺军装,笑得灿烂,做了个敬礼的手势。 在照片的下方,有两行小字。 “远征联盟第一军团河光舰队上校——蔺时” “未来在等待我们降临,人类文明将在新的星球闪耀!” “你在找什么?” 陆辞言目光触及到照片上的人,动作停滞了,熟悉的人和熟悉的话语勾起某些潜藏在脑海深处的回忆,好像有谁对自己说过他。 但仔细一想,又捉不住四散的片段。 啪地一声。 江凛毫不客气地把书合上了,抬手放回原位。 陆辞言直起身,看着江凛又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本书,明明对方面色如常,只是薄唇轻抿,陆辞言却觉得江凛似乎有些生气。 不过他为什么生气? 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陆辞言拿回刚刚那本书,自己也开始翻找。 还未打开,江凛伸手夺过去吗,面色不善地放回书架。 陆辞言:?莫名其妙的 江凛淡淡开口,“没在找什么,随便看看而已。”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迹模糊的纸条,随便夹进书的某页。 “走吧。” 陆辞言皱着眉,对他的做法并不赞同,他知道江凛想做什么,但是自己放入的纸条和规则中的纸条是否可以画等号还需要打一个问号。 江凛绕过几个书架,找到余罄书,对方正抱着本书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江凛把书递过去,余罄书慌张地看他。 “书里有纸条。” 余罄书接过,手心出了点薄汗,翻开书的手肉眼可见的颤抖。 她找到那个纸条,模糊的字迹并不能看清写的什么,也可能有心理作用,两个字迹似乎无法被理解,一团乱码。 “上面写的什么?” 江凛看了一眼,“直走。” “什么意思?” 余罄书抬起头直直看着面前将路堵死的墙壁,直走是到哪儿? 江凛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指指岛台后的图书管理员,“也许他知道。” 第34章 Chapter 34 想到在卫生间里…… 年纪尚小的女孩还做不到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慌张, 她手心的薄汗将本就模糊的字迹染得更加模糊,那张纸快被她揉皱了揉破了。 “您好……” 图书管理员抬起头,嘴角笑意不变, 连微小的弧度也完美复刻,“怎么了同学?” 余罄书把手心的纸条举到他面前, “我发现了……这个。” 图书管理员的神态变了, “给我吧,然后忘掉纸条上的内容, 离开图书馆。” 说着他伸手去拿余罄书手里的纸条, 还未触碰到,余罄书却把手收了回去。 她咬牙开口,“你知道什么对不对,直走是往哪里走, 我为什么要忘掉,我忘不掉啊!” 她的眼底涌出泪花, “我怎么可能忘掉。” 图书管理员攥着她的手,力量大得几乎把手骨捏碎, “我会帮你,遵守规则对你我都好,现在,把东西给我。” 余罄书拼命挣扎,细嫩的皮肤通红一片, 泪水已经成股流出, “那你告诉我啊, 你为什么存在,我为什么存在,你为什么要遵守规则, 不遵守规则会发生什么,你们怎么都不说呢?” “我是试验品吗?为什么我要这么清醒的活着,如果我和他们一样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她没有挣脱开,指着被她声音吸引的几个同学,那些人脸上的神色带着厌恶,不悦地看着这个打扰到自己学习的女同学,但并没有动作。 十几张脸齐齐对着她,她诡异地没有感到恐惧,有股说不出来的力量和倔强在支持着她,在这十几张模子刻出来一般的面孔中,她看到了江凛的脸。 毫无疑问江凛的模样放在任何一个场景中都是不逊色的,更何况那种冷静和沉默为他蒙上一层难以揭开的面纱,让人不自觉深究,到底什么才能撕开他冰冷的面具。 而此刻,他也如往常一般,黝黑的眸子沉静地看着余罄书,没有厌恶或是嘲弄的情绪,似乎只是一个看客,一个局外人,将自己亲手导演的闹剧搬到众人面前,而自己却隔岸观火。 余罄书心被刺了一下,她意识到江凛的不会对她的行为负责不是在开玩笑。 她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定定地望着图书管理员,“你会怎么帮我?” 她松开自己攥着的手,通红的手掌中纸条已经皱得像一张被使用过又丢进垃圾桶的纸巾。 图书管理员把纸条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夹在自己的笔记本中。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模板刻出来的笑意,和煦的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离开吧,同学,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 他扭头,扬起下巴看自己身后的钟表,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图书馆闭馆时间,按理说他并没有理由驱逐正在图书馆的学生。 不过他低声哀叹了一声,戴上口罩,走向那边的同学,挨个低声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他离开后,那些同学一个一个地离开。 走到江凛身旁时,江凛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书,装作认真看书,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模样。 图书管理员俯下身,用气声在江凛耳边低声开口。 “同学,实在抱歉,图书馆发现了老鼠,需要及时灭鼠,喷药消杀,所以能请您暂时离开吗?”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说话,江凛竟然没有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 见江凛没反应,他又继续开口,“同学喜欢这本书的话,可以借回去看哦。” 江凛嗯了一声,合上书对陆辞言使了个眼神。 陆辞言也收起书,两人走到岛台开始登记。 祁文柏那边却出了意外,只见他坐在那里,拿着书看得十分认真,八方不动,任由那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图书管理员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 祁文柏举起手中的书,一张纸条在他指尖。 他念出了纸条上的内容,“不要相信任何人,规则的制定者将尔等作为豢养的猪猡,去反抗,去斗争,如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但并不是发生什么意外,祁文柏耸耸肩,“没了,后面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支着下巴思考,“是不是如果我们必须死,就不要像猪一样死去。” 祁文柏把书摊开,在他面前,这是一本诗选,夹着纸条的那页写着这样的句子。 【如果我们必须死,就不要像猪一样死去 在一个不光彩的地方被猎杀和圈养、 当我们周围的疯狗和饿狗吠叫时、 嘲弄我们被诅咒的命运。】注 在他的述说中,图书管理员僵硬的笑如同面具脱落,阴沉着脸面带死气,“自私自大的小鬼终将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你自找的。” 祁文柏把书抛开,“是吗?我倒是很期待啊。” 图书管理员弯下腰在他脚边捡起书,手指拭去封面上不存在的尘埃,淡淡开口,“你这样的小鬼我见得多了,自大,自利,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的灾难,都是为了你存在,你好像救世主一样降临,解救所有人,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被你解救的猪猡的顶礼膜拜。” 他嗤笑一声,“幼稚。” 指针走了几圈,喀喀喀的声音开始响起,似乎是鼠类的啮齿啃食的声响,咔嚓咔嚓,似乎在咀嚼什么硬物。 起初只是微弱的声响,来自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之后便是四面八方的传来,似乎每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地方都有只“老鼠”,老鼠张开粘腻恶臭的嘴巴,露出结着黄色污垢的牙齿,一下又一下,孜孜不倦地啃食。 江凛落下最后一个笔迹,把登记本和笔放在原位,头也不回地走出图书馆。 图书馆总共四层,一二层打通做了挑高的阅览室,三层据江凛所知,是艺术生的教室和某些社团的活动室,四层是校长室。 而余罄书说,演播厅就在图书馆顶楼,也就是四层。 让他不由得想,演播厅和校长有没有什么关联。 身后沉重的木门闭合,劈里啪啦的雨声砸在图书馆一层的玻璃上,绕耳不绝。 江凛目光透过被洗刷干净的玻璃,投向积水的地面。 在雨水的冲刷中,玻璃倒影中模糊的人形轮廓摇动一下,忽然变大忽然变小,定定地站在原地和江凛对视。 然而在阅览室内,江凛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看到这模糊的影子。 它给人的感觉是冒犯的,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恨不得将鼻尖贴在人的后脖颈,呼吸交缠。 江凛看着对方停在门外,只是看着自己却没有更进一步,心中有了些许想法。 陆辞言抱着两本书,沉默地跟在江凛身侧,他的目光随着江凛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个影子。 “它一直在跟着你。” 江凛轻轻嗯了一声,“走吧,去楼上看看。” 不同于一层的宽敞明亮,三层的走廊狭窄昏暗,走廊两头各有一扇落地窗,在走廊的两侧,是一间间暗红色的门,门上挂着金属牌。 窗外浓云惨淡,走廊上没有灯光,几乎看不清名牌上的小字。 初踏上三层时,正对着楼梯口的是一副与墙同高的油画,深红背景,画的是一个身形纤细的舞女,一只脚立在地面,手和另一只脚高高抬起,蓬松的白裙随着她的动作扬起。 画的右下角有两个白色油墨的小字——舞女。 江凛久违地想起了自己还未完成的任务。 在两人目光的注视下…… 油画中的舞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布满褶皱的幕布,幕布透出浅淡光亮,缓缓地向左右两侧拉开。 深红油墨汇聚,变成舞台的模样,几束灯光落到舞台中央,身穿短款芭蕾舞裙的女孩垫着脚尖,轻快的几个小跳跳到聚光灯落下的圆点中。 她的白裙在灯光的照耀下接近透明,她做了个定点动作。 观众哗然,似乎被她的美深深震撼,下一刻如梦初醒般,耳边响起欢呼声、掌声、悠扬乐声。 她起舞了,两手放在身侧,握着无形的手,怪异、优美又忘情的舞蹈。 忽然,她停下了,似乎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困在画中的小丑,她疑惑地望着画外的两人,慢慢走过来,近到整个画框被她那张惨白的脸布满。 她开口了,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 乐声还在继续,舞女猛地被拉回舞台中央,脸上有悲戚,看不见的细丝吊在她的每个关节,提线木偶般被迫跳起欢快的舞步。 两行血泪从脸庞滑落。 江凛路过画框,向着幽暗走廊更深处走去,舞女的头转过不可思议的角度,饱含血泪的目光一直跟着江凛的背影。 陆辞言扭头,看到她的唇形,无声地呐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那副模样,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一株稻草,便不遗余力地紧紧抓住,毫不怀疑这株稻草是否真的能解救他们于苦难之中。 陆辞言很疑惑,这个舞女是,余罄书也是,她们似乎一开始就选择江凛。 为什么呢? 他看着江凛的背影,脑海中有个声音在不停发问,为什么呢?甚至连自己也陷入这样的怪圈,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是可信的,所以即使是利用自己去清理污染物,也不会生气,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被注视的人回眸,陆辞言猝不及防对上江凛黑亮的眸子,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里,对方的眸子依旧澄澈,一眼便能看清里面的情绪,就像现在,陆辞言敏锐地捕捉到江凛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不悦。 陆辞言:? 江凛莫名其妙的不悦从刚才一直延申到现在,这不悦似乎专门针对陆辞言,明晃晃地毫不掩饰。 想到在卫生间里江凛暧昧不清的举动,陆辞言手心捂住自己脖颈,暗戳戳地想,要不高兴也是自己不高兴吧。 江凛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开口,“怎么——” “啊!!!!” 话还没说话,尖利的惨叫划破死寂,灰白墙壁上的壁画似乎通通活了过来,一个个地瞪大着木楞的眼,死死地盯着江凛。 第35章 Chapter 35 “你还要压着我…… 两人对视一眼。 “下去看看。” 走廊顶上灯刺啦刺啦几声, 亮起昏黄灯光,这点灯光很不明朗,却照得油画内的人都活过来一般, 惨白的皮肤笼罩上一层肉色。 十几道目光狠狠盯着江凛,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再次袭来, 熟悉的贪婪再次在他胸口流连, 让江凛开始怀疑,自己胸口这颗心脏是什么宝物, 竟然能惹得这样明目张胆的觊觎。 他指着自己胸口, 低声笑道:“你想要这个?” 空荡荡的走廊霎时间塞满了人,这是一种很奇妙的错觉,明明眼前空无一物,甚至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但有人的认知却被强行灌入脑海,它不存在, 却又无处不在。 目光所及之处,都充满了它的身影。 江凛感受到周身的挤压感, 人群摩肩接踵,无数的手掌贴在身体,冰凉干燥的触感仿佛赤裸地贴着尸体相拥。 江凛面色不改,看到面色苍白的陆辞言之后微微变了脸色。 他一手把人拉到怀中,触碰到江凛的身体时, 陆辞言猛地握住江凛的手腕。 这是一个推拒的动作, 陆辞言在拒绝江凛的靠近, 身体的触感让他知道自己在遭遇什么,毫不怀疑下一刻,无形的手就能伸出尖利的指甲, 划破皮肉。 陆辞言并不恐惧,他的异能能让他不受到伤害,在温热的血液流出的瞬间,足以让他将它吞噬殆尽。 但江凛不同,他只是个二等公民,没有异能,没有可以抵抗污染物的精神力,唯一有恃的是他聪明的头脑。 陆辞言有保护他的自觉。 于是在江凛疑惑的目光下,陆辞言撕开手腕的纱布,那道江凛划开的伤口已经结痂,此刻黑红的,狰狞的伤疤盘踞在陆辞言白皙细腻的手臂上,带来极大的冲击感。 宛若上好美玉上的裂痕,即使用金来修补,依然会留下曾经碎裂的痕迹。 尖锐的物体划过胸口,陆辞言疼得闷哼一声,鲜血从心口沁出,片刻便染红胸前一片。 不过那种被窥探、抚弄的感觉消失了。 陆辞言颤抖着撕开伤口,刚揭开一角。 江凛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扯开,但是他的指尖还停留在伤口上,只好握住他的手腕,僵持着。 江凛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停下,陆辞言。” 陆辞言抬起头,看着江凛模糊的轮廓。 天边雷云聚集,黑压压地压在四四方方的天空中,恍惚间,宛若黑夜。 “江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凛,“你不知道,如果你清楚现在的处境,你就会知道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 陆辞言楞住了,他沉默了几秒,又坚定开口,“你有你解决的办法,我也有我的,至少现在我比你更有资格做出决定。” 江凛笑了,他的掌心紧紧攥住陆辞言的手腕,力道大到几乎将骨头捏碎,“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松开手,把一切交给我。” 他的话有些咬牙切齿,“二,我松开手,今天你会死在这儿,以你预想过的方式。” 陆辞言语塞,“你!” “要选择相信我吗?言言。”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像是对爱人低声呢喃,“像她们一样,不过区别是,我会对你做出承诺。” 心口的湿润几乎流淌到腹部,长期失血的身体支撑不住的眩晕。 陆辞言松开撕裂伤口的手指,屈服了,“我选二,我松手,你弄疼我了,松开。” 江凛松开手,没说话。 陆辞言又开口了,“但是……” 陆辞言指尖触碰濡湿温热的血液,流出的血液已经湿润他整个手掌。 他握住江凛的手,将他的掌心抵住自己胸口的伤口。 黑暗中,江凛的眸子猛地缩小,他意识到了肌肤相接触的粘腻来自于哪里,并且十分清楚的知道那是陆辞言的血。 而在他的掌心之下,他能感觉到血液还在不断涌出。 江凛第一次有这样愤怒的情绪,纠结在一团,烦躁得想要撕碎所有,战局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滑出他的掌控。 他深吸一口气,“你是故意的吧,陆辞言。” 陆辞言,“不是,我只是觉得浪费可惜了。” 江凛气笑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他将陆辞言横抱在怀中,三步并两步想要返回一楼。 处在人群之中难以行动的阻塞感再次袭来,无论他走多少步,都只向前挪动一步,前方无形的东西狠狠地堵住,推也无法推开。 在黑暗中,这道走廊被无限拉长,长到落地窗在视线里缩小成一个拇指盖大小的点,还有继续缩小的趋势。 江凛冷冷开口,“闭上眼。” 陆辞言哦了一声,乖乖闭上。 江凛也闭上眼,视觉的消失让其他感观更加敏锐,他听到了耳侧呼吸的声音,极其轻极其克制,怀着恶意的目光却肆意妄为。 他一抬脚,脚下的地面变得凹凸不平,还在随着他的脚步不断起伏,稍有不慎就会狠狠踩空摔倒。 江凛收紧自己的手臂,“抱紧我。” 陆辞言紧闭着双眼,闻言搂紧江凛的脖子,紧到几乎不需要依靠江凛的手,就能稳稳地挂在江凛身上,像个憨憨软软的树袋熊。 他能感觉到江凛跑得很快,耳边的呼啸声尖利得像是某种哀嚎。 终于,江凛停下来,穿过自己后背的手松开。 咔嚓几声脆响,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接着那种哀嚎更加凄切,看不见的东西几乎凝聚出身体,狠狠抓在他的脚腕。 不过几秒后,雨声灌入耳朵,他感觉自己飞在半空中,失重的感觉让他一颗心被提到嗓子眼。 江凛的声音适时响起,一如既往地冷静开口,“害怕就搂住我。” 接着急速下落,雨点砸在身上的感觉可以忽略不计,江凛搂住了他的腰,把人护在怀中。 坠落停止了…… 在地面几个翻滚,鼻尖充斥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被当作肉垫的人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哼。 陆辞言此刻才睁开眼,冰凉的雨砸在身上,自己的胸口已经被染红,江凛胸前的衣服也被染红。 他想说点什么,触及到江凛冰冷的眸光,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合适。 “你还要压着我多久?” 陆辞言撑着他的胸膛坐起身,“抱歉……” “从我身上下来。” 陆辞言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现在的姿势太过暧昧,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伸出手想要拉江凛起身,对方却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 陆辞言:…… 陆辞言目光落到江凛的手上,果然看见对方骨节处的血迹,“江凛,你的手在流血,我给你包扎。” 江凛并没有回答,额前黑发湿润,锋利的眉眼毫不遮掩地展示出来,此刻墨黑的眸子里沉静,却又幽深,薄唇抿紧,面容裹着一层坚冰。 被这样的目光扫过的陆辞言竟然有些心底发毛,但更多的是被他这样的态度对待下的烦闷,“江凛,我做了什么惹你不满了吗?” 他仰起头,很认真地开口,“你不能这样莫名其妙的冲人发火。” 江凛:…… 雨越下越大,然而在雨里对峙的两人丝毫没有躲雨的意思,只是沉默的对望着。 半响。 江凛终于在陆辞言面前败下阵来,他向前几步揪住陆辞言的后领,把人揪到图书馆大门前。 “你放开我,江凛!” “……” 陆辞言理理自己的衣领,生气地朝江凛吼,“你又发什么脾气!”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还好胸口的伤口不算大也不算深,这样的失血并没有让他头脑不清醒,相反,陆辞言觉得自己非常冷静。 他还想和江凛讲道理。 话还未说出口,整个人被江凛压在玻璃上。 江凛的手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 深蓝色的眸子还有怒火,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凭什么自己要遭受这样莫名其妙的冷暴力。 两人目光交,谁也不让谁。 忽然,江凛靠近了,鼻尖之间只剩下一根手指的距离,于是这双眼底的委屈和怒火寸寸熄灭,被茫然取代。 灼热的呼吸交缠,他甚至能闻到江凛身上淡淡的香根草的味道,带着雨后肌肤的微热,陆辞言预示到了什么,心跳漏了一拍,闪躲地移开目光,垂下眼帘不再和江凛对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明明只是几秒,却恍惚过了一个世纪。 预想中场景没有发生,江凛松开手,退后几步,走到图书馆门口的玻璃门处。 图书馆准则旁多了一条告示,写着馆内消杀,今日闭馆。 但刚刚那声惨叫显然来自余罄书,不知道两人在阅览室遭遇了什么,但有祁文柏在,不至于两个人毫无抵抗之力。 江凛垂眸看着玻璃门后落的锁,思考自己还能不能一拳把这玻璃击碎。 他举起了拳头,左手骨节处已经血肉模糊,玻璃的碎片扎在血肉中,一动就细细密密地疼。 并不剧烈,但是疼得很缠人。 他换了一只手,活动活动手指,挥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等等!江凛!” 陆辞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心的血液染红江凛白衬衫袖口,留下一个浅红的掌印。 “你的手不想要了吗?这是钢化玻璃!” 陆辞言一脸谴责地看着他,十分不赞同。 江凛冷淡地撇了他一眼,“松开。” 血珠已经顺着伤口滚落,猩红血液在手腕绕了个圈,在滚落到地面之前,陆辞言撕开江凛的衣服,将血液擦在江凛胸口。 用手指画了一个嘴角撇向下的哭脸。 第36章 Chapter 36 “如果你能一直…… 江凛:“……”幼稚。 陆辞言瘪瘪嘴, 摩挲着指尖温热的触感,嘀嘀咕咕了句什么没有听清。 江凛似乎听清了,“什么?” “没什么。” 江凛明明听到他嘀嘀咕咕:又凶我…… 陆辞言迅速否定, “绕一圈,从阅览室窗户那儿进去。” 图书馆和L形的教务楼保包围中, 有一个方形场地, 那个场地摆了许多张乒乓球桌。 两人绕了一圈,走到窗前时, 由外向内看去, 阅览室内一片宁静祥和,除了没有人外,一切都和第一眼看到的阅览室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样的祥和只是表象。 落地窗玻璃的强度比门口的钢化玻璃门强度低得多,江凛用陆辞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外套, 还带着新鲜血迹,裹在手上打碎玻璃。 一拳打下去, 巨幅的落地窗整扇碎裂,喀嚓喀嚓几声碎裂的声音炸开, 玻璃碎片应声落地。 两人踩着玻璃碎片走进阅览室。 空空荡荡的室内加上高过5米的挑高,说话都有回声,甚至连老鼠啃噬的声音也消失了。 似乎那一声惨叫不过是两人的错觉。 江凛冲陆辞言示意,抬手指了指那些林立的书架,两人分头行动, 在书架中穿梭。 这些书架也没什么不同, 甚至连江凛随手搭在书架顶上的那本书也好好地放在那儿, 没有回到原位。 他在书架的空隙之间看到一闪而过的黑影,那黑影与他步调一致,似乎是那个被拦在图书馆外的影子跟着他一起走进来。 江凛并不理会, 目光穿过狭窄的缝隙,看到陆辞言的身影。 陆辞言似乎察觉到什么,扭过头,恰好与江凛的目光对视,不过一秒他又移开目光。 带着点小孩子赌气般的幼稚,你不理我,那我也不要理你了。 江凛轻轻笑了笑,这点笑意是浅淡的,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很难在他的脸上感受到这点愉悦。 浓云靠近了,天光昏暗,在江凛寻找间,暴雷轰隆隆地炸开,几道闪电扭曲地扯东,室内的灯光劈里啪啦尽数熄灭。 室内的光线顿时暗沉,冷风从窗户灌进来,窗帘张牙舞爪地鼓动。 嘭,嘭,嘭,嘭—— 规律又沉闷的闷响,夹杂着几声嘎吱嘎吱忽地传入耳朵。 江凛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到自己脸上,一滴又一滴,粘腻又带着温热的腥臭。 他拇指抹过脸上的血迹,在白皙的脸上拖出长长一道血痕,衬得红瞳更加妖异。 风越来越大了,似乎迫不及待地将什么东西灌进物内,江凛再一次感受到那种到处充满人的感觉。 陆辞言先开口了,“江凛!” 江凛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看来今天这一场是怎么都逃不掉了。 陆辞言的唇抿得很紧,深蓝眸子浓浓的担忧,但他仍然固执地站在江凛身前,警惕地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即使触目空无一物,那种被窥探被包围,像困兽一样被禁锢在铁笼里的感觉越来越浓。 它来了。 它是无形的,是强大的,所见不过是它刻意露出的虚影,用以迷惑,用以让人放松警惕,好让它在猎物无所察觉时将其吞吃入腹。 江凛脑海里闪过规则片段,思考是触碰的哪一条规则吸引了它。 三楼、还是未经允许进入闭馆的图书馆。 没有武器,陆辞言孤零零地站在窗前,狂风卷起他的衣角,乌黑发丝拂过脸颊,冷白的脸呈现出瓷器一般的光滑细腻,深蓝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虚空,浑身绷紧,随时准备击杀可能出现的敌人。 他身上那股青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不符合这个年纪,这张稚嫩的脸的坚毅和冷峻。 他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头,手腕和手心的纱布已经被取下,凝固的黑红血液横在如玉的肌肤之上。 怎么看都刺眼。 江凛微不可察地叹息,他走上前,贴到陆辞言身后,把人抱在自己怀中,后背贴着胸膛,他敏锐地察觉到陆辞言身体瞬间僵硬。 江凛把头支在陆辞言肩头,用手捂住他的唇,沉声道:“如果你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待在我怀里就好了,哪儿也不去,不会说话也不会拒绝。” 陆辞言脑海里轰得一声,炸得他忘记所有动作。 江凛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底闪过无数个疑问,但实际上在被抱在怀里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怔愣半响,陆辞言抓住江凛的手,“你松开我,江凛!你在做什么?” 江凛笑了,“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陆辞言更着急了,平生第一次有人对他做这样的举动,但他并不排斥,只是焦急又无措,很急很急,急得快要坚持不住央求江凛松开手的那种,“我知道,你先放开我!” “这是你养成的战斗方式吗?以往的污染区都是这样清理吗?通过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福至心灵,陆辞言终于知道江凛莫名其妙的脾气来自于哪里。 陆辞言放弃了挣扎,耐心和江凛讲道理,“在污染区内受伤很正常。” “你好像不在乎你的生命。” 陆辞言哑然。 江凛松开手,黑着脸绕过一个长桌,到长桌的另一头,和陆辞言泾渭分明。 在狂风的加持下,嘭嘭嘭的撞击声更加猛烈,喷洒下点滴温热血液。 正中央的吊灯上,一团乌黑的物体包裹着吊灯闪着玫瑰色金属光泽的吊杆,那团乌黑在蠕动,血液沿着冰冷的吊灯骨架流到末端水晶坠子上,又一滴滴下坠到地面,砸出拇指大小的血花。 突然那团蠕动的乌黑慌忙地逃窜,在虚空中凭空消失。 电流呲啦啦扯过,啪啪啪闸门跳动,灯光再次亮起,照得室内通明,却有些许晦暗的灰影。 江凛抬头望去,巨大的水晶吊顶上布满蜿蜒血迹,在吊灯正中间,插着一团模糊的血肉,勉强看得出是个人形,此刻已经称不上人了。 哐当一声,吊灯整个砸下来,水晶挂饰四溅。 他全身的皮肉被啃食殆尽,露出森然白骨,那白骨上还带着未被啃食的碎肉,在灯光下泛着滑腻的油光。 “呕……” 岛台后传来呕吐声。 余罄书站在岛台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恐地盯着吊灯中间的那个人,额角汗水汗湿她的刘海,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眸光瞟到江凛时,她的颤抖更剧烈,牙关都在打颤,哭喊着,“江凛,你,你骗了我,他死了,现在他死了,下一个就会是我!” 吊灯上的人被手腕粗的钢管穿通腹部,整个人稳稳地串在吊灯上,任由它啃食,此刻已经辨认不出躺在那里的是谁。 江凛翻弄他残存的衣服,这东西好像什么都吃,连头发和衣服都被啃得残缺不堪。 “我不是说过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承诺吗?” 余罄书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江凛翻找的动作,“你就能无动于衷吗?” 他从一片血肉中,找出那个蓝色名牌,此刻名牌已经被血液浸泡得发软,还粘着几点碎肉。 名牌上印有照片的一栏,变成了江凛,名字也变成了江凛。 不过几秒又消失不见,江凛疑惑地看着名牌,在目光注视下,名牌再次变成江凛的名字。 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经过一段较长的沉寂后,名牌变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陆辞言。 江凛指尖摩挲着上面陆辞言的照片,用力按了按,在他的动作下,照片闪得飞快,变成了余罄书。 江凛终于记起了还有另一个人,他问余罄书,“祁文柏呢?” 余罄书如梦初醒,她面色古怪,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他消失了,他会不会——” 江凛冷冷打断,把名牌递给余罄书,“不会,从现在起,你就是图书馆管理员。” 余罄书猛地退后,手掌大的卡片堪比催命符,她不停摆手,“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她的目光落到那堆烂肉上,仿佛此刻躺在那里的已经变成自己,瘪瘪嘴眼泪就落了下来,“我不想死啊,江凛,你没有看到吗?他被它吃了,活生生的人被它吃了。” 她捂住耳朵,语无伦次,“他被吃掉的时候,一直在惨叫,它就从他的口腔里钻进去,肚子破了个大洞,到处都是血,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它还想吃我!” 这样的场景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来说确实过于残忍,目睹这样惨烈的死状后让她扮演这个必死的角色,可以说惨无人道。 陆辞言有些不忍,“江凛,她还只是个孩子,你不能——” “那由你来?” 陆辞言愣了一下,说,“我来。” 陆辞言从江凛手中拿过名牌,“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 江凛看着空荡的指尖,那股烦躁更盛,“现在需要你作为图书馆管理员的身份,允许我进入三层,之后发布告示,声明消杀在半小时前已经完毕,准入。” “就这么简单吗?” “当然不是。” 江凛捏着陆辞言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那团被啃噬到露出白骨,内脏器官消失不见的尸体,“看到了吗?如果在违背规则后,顺应规则做出的补救无效,你就会像那样,浑身上下,” 江凛的目光在他的身体上一寸寸移动,每移动一寸,陆辞言被注视到的地方开始发烫发麻,难耐的痒意刺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真的有东西爬上他的身体,张开牙齿准备咬下去。 “被啃得只剩下骨头。” 陆辞言咽了口口水,甩开江凛的手,“我不会。” 江凛挑眉,低低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因为你的异能吗?” “那你敢不敢赌一赌,到底是你血先流尽,还是它先把你吃干抹净呢?” 第37章 Chapter 37 等待它的珍馐…… 陆辞言冷静下来, 冷冷质问他,“所以这一路上你都在因为这个对我发莫名其妙的脾气?” 深蓝眸子澄澈,在此刻透着无机质的冰冷。 江凛移开目光。 陆辞言沉默半响, 眸光瞥向玻璃中自己削瘦的身影,并不清晰的轮廓加上披肩长发, 让这道影子看起来男女莫辩, 陆辞言后知后觉地想起镜子里自己的脸,青涩, 稚嫩, 脸颊还带着些许软肉。 这样的模样有极其大的欺骗性,能让人把狮子当作软弱无害的小猫咪。 但是在上一个副本中,陆辞言一人一刀足以抵抗从墙内倾闸而出的污染物。 “虽然我现在看起来像小孩,但我不是小孩, 江凛,我甚至比你大三岁。” 江凛无动于衷, 他冷声回答,“这和你是不是小孩有什么关系。” 陆辞言还想再说什么, 江凛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你还是别说话了,你不说话的时候更乖。” 陆辞言:“……”莫名其妙的 陆辞言按照江凛的说法,先是张贴图书馆已经消杀完毕的告示,江凛就坐在书桌, 面前平摊开一本书,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本书, 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像这本书有巨大的魔力,例如写着可以成功逃脱这个副本、完成任务的指南之类的。 久违地弹幕飘过—— 【房管:感谢神啊转生成人送出的跑车, 恭喜神啊转生成人成为主播新晋小萌物~】 接着是金闪闪加红的字体:“主播今天怎么不互动,没开弹幕吗?” 江凛已经把自己正在直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看到这条弹幕后打开了弹幕开关。 眼前已经被五花八门的弹幕挤满,问什么的都有,先是嘲笑主播是柳下惠,再是一长串科普柳下惠是谁。 最后总结主播大概率不是柳下惠,主播是不行! 江凛:“……” 其中加大飘过的是【JLIN,不要相信她】 不要相信谁? 江凛看了一眼岛台处,那里已经没了她的身影,他拿起书上前,余磬书并没有跟着陆辞言离开,她蹲坐在岛台下,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双眼无神地流泪。 江凛的到来为她带来一片阴影,她仰头看向江凛,失神的眸子泪水止住了。 江凛把书放在岛台,拿过岛台上的登记本给自己登记还书。 岛台上的书被风吹动几页,脆黄的纸张欻欻欻地翻动,突然一张纸条被吹到空中,被风打了几圈,缓缓落在江凛笔尖之下。 【为了得到救赎,我选择遮住我的双眼。】 根据纸条的描述,其中隐晦透露的信息与江凛所设想的不谋而合。 他没有把纸条放进口袋,而是参照之前图书管理员的做法,把纸条夹进一个笔记本中。 笔记本内夹了许多形状大小不一,字迹也不同的纸条。 在他的拼凑下。 【为了得到救赎,我选择遮住我的双眼。】 【我祈祷不再见到光明,将斑斓色彩一同献祭。】 【黑暗……数不尽的黑暗,我在黑暗中得到救赎,黑色是我往生的光亮。】 【与我伴生的双目,我的瞳孔,早已见识世间外物——】 【在静默中,噩梦悄然降临。】 【我存在吗?我存在与何种现实?】 【在黑暗中踟蹰独行,我渴望触碰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但我唯独不敢睁开我的双眼】 【它已经在餐桌前等候】 【等待它的珍馐灌满恐惧与绝望,将自己赤裸盛上】 【直走】 【直走】 【不要扭头】 【不要对视】 江凛看得入神,厚重的梨花木门被推开,陆辞言回来了。 他看到江凛手中的笔记本,还未开口,余光瞥向江凛身后时,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移开目光。 江凛啪地把笔记本合上了。 他注意到陆辞言的目光落到自己身后,他知道那是什么,跟着自己一起进来的东西,不过既然没有对自己造成威胁,江凛可以做到完全忽视,哪怕它近到几乎把鼻尖贴在自己后脑勺。 陆辞言打了个冷颤,湿透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胸口的伤口已经结了浅浅的痂,被雨水晕开的浅红覆盖整个胸口,甚至连腹部也带着血水的痕迹。 偏偏那张脸绷得很紧,眸子又无辜,看都不愿意看江凛一眼。 十分刻意地忽略江凛,朝着龟缩在桌子底下的余磬书递了张纸巾。 余磬书泪水已经止住,接过陆辞言纸巾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关怀,她低低说了句谢谢。 陆辞言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从这张苍白的脸上看出丁点儿熟悉,但这点儿熟悉被笼罩层薄纱,并不明朗。 看得余磬书有些不自在。 陆辞言终于抓住了脑海里闪过的瞬间,在医务室前,自己贫血时视线恍惚,“我记得你,在医务室前,你提醒我开放性伤口更容易感染。” 余磬书微不可察地点头。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向江凛求助,以及,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余磬书在两句质问下往桌子内部缩了缩,纤细的身形几乎全数湮没在黑暗中,“是一个短发女孩告诉我的,她说……” 余磬书咬牙,声音轻得像飘在半空中,“如果我想知道我是谁,如果我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就去找江凛。” 江凛眼底浮现出一丝讥诮,反问她,“你不是余磬书吗?你知道你是谁,你对自我的认同甚至可以游离在规则之外。” 江凛蹲下身,身后的影子也蹲下身,声音飘渺如鬼魅,“有时我都在想,杀了你,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 余磬书长大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提起来。 她目光惊恐地望着江凛,对方妖异的血色瞳孔幻视它的眼睛,这双眼睛,她见过。 陆辞言拍拍江凛的肩膀,江凛站起身,修长双腿迈着不急不须的步子走到一旁。 空气涌入鼻腔,因为呼吸太快导致呛入喉管,余磬书靠在桌边弯下腰剧烈地咳嗽。 陆辞言看着被骇破胆的余磬书,安抚道:“他不会杀你,不用害怕。” 江凛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说的那个女孩是沃昭,她还说什么了吗?” 余磬书撑在桌上的手握紧,垂下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她幽幽开口,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江凛说的没错,她说……” “杀了我,一切就都结束了,你们要杀了我吗?可是我现在完全不记得我到底做过什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真的要杀我,也要一个理由啊。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真的要赎罪,我也想死得明明白白。” 陆辞言支着下巴,垂眸看着地面星星点点的血迹,正中央的空地上,冰冷的釉面砖折射已然大亮的天光,猩红血液干涸后,变为深黑色的红痕,破碎的玻璃与水晶棱角折射着太阳的光线,在地面投下深浅不一的彩虹纹理,交织着纷乱着,最为繁复华美的水晶灯之上,血淋淋的尸体张开四肢,敞开胸膛,残留在身体上啃食的痕迹仍在痛苦地悲鸣,厚重血液湿润他身下方寸。 顺应规则做出的补救有了效果,浑黄的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地面干燥而温热,看不出那场足以颠覆一切的大雨的痕迹。 方才让陆辞言打了个寒战的冷风,似乎是它不甘的低吟。 他眸光黯淡,神色晦暗不明。 温热的掌心贴在他头顶,没有条理地胡乱揉了揉陆辞言发顶,湿润的头发还带着水汽,不过几个动作,就有发丝缠上江凛修长细白的手指。 “难过就别看了。” 陆辞言低低嗯了一声。 忽然开口,:“江凛……” “嗯?” 陆辞言眼睑半垂,卷翘浓密的长睫毛颤动几下,在眼底投下小片青黑的影子,修长的手指勾在江凛衣角,他微微动了动唇,“我觉得有点冷。” 江凛意味不明地笑了,嘴角勾起点弧度,眼底也有浅淡笑意,像对待偷偷跑出去玩闹,回来对着家长撒娇说累的小孩,“那我们回去吧。” 余磬书终于从几场噩梦中缓过来,“你们不杀我吗?” 她跟着陆辞言的目光看向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却没有了想呕吐的欲望,她目光看着陆辞言,“你也会死吗?像他一样。” 陆辞言还没开口,江凛冷冷道:“不会。” 余磬书又问,“你不是想杀我吗?如果杀了我真的能结束这一切,如果杀了我就不会有人在我面前死去,那杀了我吧。” 她深深地望着那具尸体,语气疲惫,“我太弱小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死,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是我害死了他。” “我原本以为他会杀了我,但是他却站在我面前,蒙上我的眼睛说别怕,一切很快就会结束,我害怕地蒙住我的眼睛,躲在桌子下面,它来了,我看不到它,但是我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它蹲在我的面前……” 余磬书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江凛。 “我没忍住睁开眼,看到了它红色的眼睛,我以为我要死了。” 她的泪水再次涌出,“是他挡在我的面前,在我面前被咬断脖子,高高地钓到半空,之后数不清的老鼠。” 余磬书身体剧烈地颤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凸起,“密密麻麻全是老鼠,老鼠搭成一个高高的堆,一个接一个地爬到吊灯上,争先恐后地咬啊,我听到他惨叫的声音,接着那声音没了,像是哭一样,呜呜呜地闷声,到最后,只剩下老鼠不停吱吱吱吱吱吱——” “它们又朝着我爬,不停地嗅我的脚,毛发上还带着红色的血。” 她的状态让江凛不自觉想起来那名教导主任,于是他打断她,“别说了,回去休息,然后忘掉你看到的一切。” 余磬书苦笑,“可是我忘不掉啊。” 第38章 Chapter 38 他又把陆辞言衣…… 脚底的碎玻璃在他脚下咔嚓脆响, 江凛回眸,面容不见丝毫情绪,“那你就学着怎么忘掉, 现在你不也是什么都不记得吗?” 江凛先处理陆辞言的伤口,16岁的陆辞言身体并不健壮, 甚至是羸弱, 皮肤白皙细腻,腰腹和胸前有一层浅浅的软肉, 让他看起来不至于瘦骨嶙峋。 江凛知道这个副本对心智和身体的影响来源于现实本身, 也就是说十六岁的陆辞言真的是现在这个模样。 青涩,稚嫩,柔软…… 又可怜。 修长的手蜷缩着,抓住自己衣服的下摆撩到胸口上, 露出胸前浅浅的粉红色。 陆辞言头扭向一旁,薄唇抿得泛白, 握着衣服的手也用力到骨节泛白,血液往指尖涌, 带着软肉微微鼓起的圆润指腹被捏的泛红。 江凛正拿着碘伏给他清理伤口,棉球沾满棕色冰凉液体,就算是轻轻贴上去,陆辞言的反应都极大。 整个人细微地颤抖,悄悄地把胸口的衣服往下放了放, 几乎遮住一半的伤口。 江凛习惯性地朝着伤口轻轻吹了口气, 像是安抚小孩。 微凉的气息喷洒在胸口, 陆辞言握着衣摆的手猛地下拉,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又被江凛按回去。 他气愤开口, “江凛!” 只是叫着江凛的名字,却又说不出其他的话,显得这声训斥格外的没有气势,反而像是一句娇嗔。 江凛自己都没有想到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也太超过了,但是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做了。 他不自在地干咳一声,装作冷静模样,冷静到看起来面部僵硬。 他又把陆辞言衣服撩起来,“乖,自己先抓着。” 手心的衣服干燥,是刚换的,陆辞言不情不愿地接过,手心出了层薄汗,耳垂也通红。 于是他开口催促,“那你快点。” 冰凉的棉球在自己身前擦过,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久久地停在这一刻怎么也不往前走,陆辞言屏住呼吸,热意从背心往上爬,爬过胸前、脖颈,一点点蔓延到脸颊。 好奇怪,自己是怎么了? 陆辞言余光瞥向江凛,黑发黑眸的人面容沉静冷白,眉眼轮廓极深,似乎有点儿西方混血,鼻梁高而挺,下颚线清晰坚冷,五官颌面利落清晰,此刻这张脸上除了微微皱起的眉心外,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十分认真又十分珍重地对待着陆辞言胸口的伤口。 这种虔诚又珍重的态度,让陆辞言情不自禁怀疑自己的伤口该不会很长很深吧。 他低下头把衣服又往上撩了点,猝不及防和江凛的目光对上,心底细细密密的痒意顺着尾椎蔓延到四肢百骸,驱使他去做点儿什么。 “你对碘伏过敏吗?” 陆辞言心底那点捉不到的遐想迷失了,“啊?” 江凛把碘伏和镊子放进桌上的托盘,他的拇指摩挲一下陆辞言细嫩的皮肉,本就泛红的肌肤在他的摩挲下红得几乎滴血,轻轻一碰就留下痕迹。 “为什么胸口这么红?是过敏吗?” 陆辞言:!! 陆辞言欻地把衣服拉到最低。 江凛拿起药和纱布,疑惑地说,“不对呀,我记得上次用碘伏没有这么……” 话音未落,衣角被拽住,他噤声了。 陆辞言坐在床边,头低得很深,只看得到洗过后微微湿润的发顶,和如红宝石一般的耳廓。 他央求道:“江凛,别再说了。” 轰隆隆——江凛脑海里烟花升空,劈里啪啦炸开,五彩炫光的星子连成一片,整个人都徜徉在缤纷绚丽的烟花下。 江凛还未回神。 【先申明,我不拍。】 江凛:“……”我还没说要拍。 江凛突然想起来什么,急忙打开弹幕。 【好红,我是说脸。】 【好粉,我是说我手里的桃子。】 【好白,我是说主播的手。】 【我和诸位都不一样,好********】 【换号,我怎么被禁言了,□□理,你出来!】 江凛:…… 【把直播给我关了。】 系统流下两条电子泪水,【关不掉,呜呜呜呜】 江凛忍住想把这系统剁碎的欲望,给陆辞言包扎时,视线一直停留在窗外,挪都不带挪,坚定的像一个苦行僧。 陆辞言心底那点不自在消下后,坦然了许多,他拿过碘伏,在手里摇了摇,又抬抬下巴示意江凛流血的手,“我给你包扎吧。” 江凛手握握拳,又松开,针扎般的疼痛细细密密地从骨节处泛起,玻璃的碎屑扎进了血肉,肉眼几乎看不出来,需要用镊子极其精细地处理。 “不用,你好好休息。” 陆辞言冷白的小脸绷得很紧,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江凛又揉揉他的头,“我找校医。” 他拉开布帘围挡又合上,校医正拿着把镊子在消毒,大功率的灯光把操作台照得亮到刺眼。 校医见他来了,目光落到江凛的手,抬起镊子指了指操作台。 江凛把手放上去,冷白的皮肤在操作台顶功率极高的灯光照耀下,几乎呈现出透明的质感。 镊子拨开血肉的疼痛细微又尖锐,江凛不自觉把手握的很紧,血液顺着伤口流到操作台,血污大片痕迹。 校医放下镊子,在操作台上垫了张纸。 校医的目光注视着江凛的手,而江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校医,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对方的性别,可以说他对周遭的一切并不在意,无论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地位,是死是活,统统与他无关。 不过现在多了个能让他在意的人。 教导主任手册中:请注意,校医是女性,她很美好且温和,请无条件相信她。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校医把一块夹出来的玻璃碎屑丢尽一旁的碘伏中,才看向江凛,不经意地问,“同学在哪里受伤的?太不小心了,这次可不能说煤气灯爆炸了。” “学校里没有煤气灯。” 校医举起一块较大的玻璃碎屑,沾着血液的碎屑在强光下晶莹剔透,宛若由骨肉里长出的宝石。 江凛微微笑笑,“不是煤气灯,不小心被锁在了图书馆阅览室,遇到了些不好的东西,太害怕了,只好砸碎玻璃逃出来。” 他口中说着害怕,但语气轻飘飘的,还带着点无辜,仿佛在问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校医拿着镊子的手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意外,你知道图书馆里那是什么吗?” 校医笑了笑,为自己辩解,“你们这群小孩嘴巴里没句真的,我就当不知道就好了。” “冒昧问问,你是女性?” 江凛将校医从头扫到脚,并不能看出有女性特征。 校医抬起头,戴着口罩看不清下半张脸,只是那双眼睛黝黑,“有这么重要吗?” 江凛无所谓,“不重要。” 校医低低笑了声,嗓音有些许低沉,“这个问题我听了无数次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呢,你们教导主任的入职考核上写着首先确认我的性别吗?” 江凛沉吟几刻,“也许吧,不过你的性别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玻璃碎屑清理完毕了,校医夹起棉球,吸去江凛手背的鲜血。 “我只是一个医生。” 第39章 Chapter 39 黑熊抖抖身上的…… 江凛敏锐察觉他话中的漏洞, 甚至把江凛划到教导主任这一栏,似是而非地说,“可是你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拉开白纱窗帘, 正对着窗户的是一丛开得很盛的玫瑰,日光下玫瑰红得镀上炫光, 校医侧过头看着那从玫瑰, 他摘下口罩放进白大褂口袋,眉眼笑意盈盈。 “那是你种的吗?” 校医摇摇头, “不是, 那是校长种的,他喜欢种这些花花草草。” “只种玫瑰吗?” 校医笑意僵硬,“是的,红玫瑰。” 花影绰约, 树影花影交叠,影子落到窗上, 又透过浅绿色的玻璃,在江凛脸上摇啊摇, 爬上高挺的鼻梁,轻吻他冷白面颊。 “我见过黑色,那是人的血滋养出的黑色,这样红的玫瑰,又是谁的血肉滋养的呢?”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屋内的人一站一座, 如一副静默的画像, 画框外,花影摇红。 过了许久,校医笑着开口, “我只是一个医生。” 他瞥了一眼身后的白色窗帘隔开的床位,印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影子坐起身,弯下腰。 江凛走过去,陆辞言坐在床边,双腿垂下,两手撑在身侧,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脚尖还在轻轻地晃。 江凛忍住那种想要摸摸他的头的欲望,“好些了吗?” 陆辞言仰头,小脸上通红一片,泪水甚至已经顺着眼角滚落到脸颊,在下颚处挂着晶莹的珠子要落不落。 江凛:!!! 他轻轻擦去陆辞言眼角的泪水,柔声问他,“怎么哭了?真把自己当小孩了?” 话音刚落,陆辞言再度低下头,只留给江凛一个发顶,泪水涌得更凶了,抽抽嗒嗒地,憋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泪水流个不停。 江凛手足无措,他干脆蹲下身,看着哭到眼眶通红的人,心疼坏了,“别哭呀,怎么了?” 陆辞言吸吸鼻子,眸光黯淡,咬着唇不说话。 就在江凛以为他不会开口时,陆辞言开口了。 带着浓厚的鼻音,软软得像是没有意义的哼哼唧唧,“Papa,我手好疼,胸口也好疼……” 什么? Papa??? 江凛的脑子至少停止转动了10秒,直到没有得到他的安慰的陆辞言哭得越来越凶,险些把自己哭背过气去。 捉摸不透状况的江凛手忙脚乱,脑海里安慰人的经验贫瘠到堪比美国历史,只好一个劲地重复,“疼?别哭别哭……” “再哭眼睛都肿了。” “我叫医生来看看好不好?” 然而,并没有用,总不能让人哭到脱水。 江凛把人捞进怀里,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动作,哭到上气接不上下气的人手脚并用地缠上他,在江凛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眉头皱得很紧,嘴里还在哼哼唧唧,“Papa,别丢下我,我会好好听话的……” 江凛浑身僵硬,僵硬的手圈过陆辞言的腰,不让人掉下去,胸前衣服被泪水濡湿大片痕迹。 江凛:“……” 我真的不能当你Papa。 江凛悲凉望天,另一头却传来一阵毫不遮掩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凛,“……” 他悄悄试探,“我不是你Papa,我是江凛。” 完了,哭得更凶了,怀里的人整个人都在抽搐,胸口剧烈起伏。 “我是,我是,行了吧。” 江凛自暴自弃,修长的手轻拍他的后背,直到人哭声逐渐小了,平静下来望着虚空一言不发。 莫名其妙地,江凛觉得这状态不对,“怎么了,言言?” 陆辞言打了个哈欠,“Papa,我困了。” 哭累了就睡。 江凛无奈,把人放到床上,刚沾上床,陆辞言的反应极大,手缠得很紧,“Papa不要离开我,我不睡了。” 江凛沉默,第一次见陆辞言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对方还有这么黏人的一面,道理是讲不通的,即使江凛说了很多自己只是想让他乖乖躺床上睡觉,陆辞言依旧不为所动,紧闭的眼又开始流泪,一张冷白的小脸哭得斑驳,又湿润,凑近了,还能闻到泪水的味道。 江凛再一次妥协,于是最后,他也躺在床上,陆辞言窝在他的怀里,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团子。 从江凛的角度看过去,陆辞言小巧的鼻尖通红,眼眶湿润,沾水的长睫湿漉漉地黏在一块,眼皮薄而透明,晶莹的珠子顺着微微鼓起的脸颊默默往下流,柔顺的发丝蹭得有些凌乱,一只手还抓着江凛的衣角,生怕江凛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悄悄走了。 江凛开始深思,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啊。 他指尖轻轻拨开陆辞言的睫毛,叹了口气,“睡吧,等你醒了看你怎么办。” 睡梦中的人嘤咛几声,蹭蹭江凛的手指。 过了许久,江凛终于发出灵魂的否定,“不过,我真的不是你Papa。” 江凛不得不怀疑陆辞言是不是装睡,至少现在自己刚说话,眼泪又流了出来。 他连忙否认,“是是是,我是。” 陆辞言再次睡熟,江凛掐着他的脸,软软的脸颊肉任他搓扁揉圆,“你是水做的吗?这么能哭。” 下午的日光透过高大玉兰树宽宽叶子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投到床头玻璃纱窗,光斑之上,是混黄的太阳。 江凛没有什么睡意,半靠在床头,陆辞言像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蜷缩在他的腹部,脑袋靠在他腰间,即使在睡梦中,紧握着江凛衣服的手依旧用力到骨节泛白。 修长的手指穿过墨羽般黑亮的发丝,指腹之下,冰凉,柔韧的发丝缠上来,就像它的主人。 江凛在猜现在是什么季节,末世降临之后,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模糊,更别提四季的划分,虽然早在上个世纪,人类已经研究出更改季节与节气的方法,按照二十四节气划分,分毫不差地将世界装点,时间好似被拉回正轨,人类获得短暂的新鲜感,以及对自己科技能力的自满。 但后来该技术被严禁使用。 江凛脑海里闪过自己第一次看到雪的画面,洁白的雪花洋洋洒洒,棉絮一般的雪中包裹着小小的冰晶,落得飞快,又急又重,像是下了一场雪雨。 有个小孩从雪地里向自己跑过来,拽着自己的裤脚。 “Papa,下雪啦!” 江凛抱起他,孩子眼睛澄澈,将手里已经融化的雪凑到江凛鼻尖,“Papa,我刚刚吃过了,没有味道,凉凉的。” 江凛捏着孩子的小脸,伸出舌尖酌情舔了舔,“嗯,凉凉的。” “不能吃,知道吗,这次就不怪你了。” 孩子重重点头,很听话地把手里攥着的雪丢到地面,“听Papa的!” “真乖。” 漫天大雪下了几个昼夜,整个世界宛如白昼,孩子由一开始的兴奋,好奇,转为无聊,厌烦。 因为下雪太冷了,冷得他必须穿上最厚的衣服,最厚的鞋子,最厚的裤子,才能抵御住些许寒冷,但他也很开心,因为他的Papa每天24小时都陪在他身边。 地面凝固的雪从未融化,积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将地面的一切起伏淹没,入目之处,天与地的边界消失,茫茫大地是一望无垠的雪原。 雪降落的最后一天,江凛正拿着一块识字板,教孩子识字。 被雪彻底覆盖的屋子里闯进一个不速之客,他像个沾满雪的黑熊,哧溜溜地滚进屋里。 黑熊抖抖身上的雪,“江队,一切终将结束,如您所言。” 第40章 Chapter 40 恍惚间,陆辞言…… 江凛是被胸口的钝痛唤醒的, 他睁开眼时,眼前血色已经淡了许多。 陆辞言双手拖着下巴,手肘支在他胸前, 两条细白的长腿跨坐在江凛腰间。 毫无疑问,胸口的钝痛来自于陆辞言细瘦的手肘, 即使是几百个月的大孩子了, 依旧对自己的体重没有清晰认知。 见江凛醒了,那双剔透得无机制的深蓝色眸子迟缓地眨了眨, “papa~” 江凛被压得要吐血了, 不知何时睡着,也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并不舒服的姿势睡了多久。 现在腰疼、脖子疼、肩酸、胸口疼…… 江凛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托着陆辞言的手肘,把人扶起来坐好,别趴自己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年龄急速下降, 导致陆辞言整个人都透着股懵懂的可爱。 似乎是哭累了,现在懒懒的, 打了个哈欠,收了支着下巴的手, 整个人都贴在江凛身上,一点力都不借。 “嗯……” 遭受几百个月宝宝重击的江凛闷哼一声。 陆辞言蹭蹭他的脖子,发出小声疑问,“怎么啦?papa。” 江凛看着他一脸纯真的模样,没狠心说什么“起来。”“你要压在我身上多久。”“从我身上下来。”这种话。 果然是色令智昏。 陆辞言腰细, 从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穿着那套黑色作战服时就知道, 但双手真正触碰又是另一回事。 他掐住陆辞言的腰把人抱起来, 自己终于可以换个姿势,被迫弯曲的脊柱终于可以拉直。 再次被陆辞言手脚并用的缠上时,江凛后知后觉这孩子是不是太黏人了, 黏到分开几秒都会不悦地哼唧,之后迅速黏上来。 这只能归结于两个原因,一是他从小被娇养着长大,从小的高需求一直被满足,已经习惯于这种密不可分的依恋模式。 二是像弃猫效应,被丢过的猫会更加黏人,乖顺,被丢过的小孩也是…… “Papa,饿了……” 江凛回想自己前多少年,想不起来了,暂时按照20年,都没有接触过小孩这种生物,一时间手忙脚乱。 但是偏偏对方的外表又不像小孩,面容冷白,眼眸清澈,眉眼间的慵懒简直溢满到泻出,薄唇红润又饱满,泛着盈盈水光,更过分的是这种全然依赖的姿态,密不可分地将两人贴合在一起,江凛甚至能从胸腔的震动,接受到来自陆辞言胸腔的阵颤。 陆辞言挪了挪屁股,向江凛小声撒娇,“papa,什么东西顶到我了。” 江凛:! 他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赶紧把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迅速站起身坐在床边翘起腿,“什么都没有,你不是饿了,我去给你找吃的。” 陆辞言茫然地点头,掀开被子,又想要再度黏上江凛。 没穿鞋袜的脚还没落到地面,江凛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起他的脚,塞回被子。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 “可我想和papa一起。” 江凛身体僵硬,热气蒸起的红已经蔓延到脖子,浑身都出了层薄汗,听到这个称呼,就算他不是陆辞言的papa,心底免不了升起一股非常浓厚的罪恶感。 江凛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你真是畜/生啊,江凛。 他哄骗道,“言言,我们商量个事。” 陆辞言跪坐在床边,十分乖巧,眼睛蹬得大大的圆圆的,十分认真,“papa你说!” 江凛迟疑,带着非常浓厚的商量语气,“可不可以,就是,不要叫我papa。” 江凛时刻盯着陆辞言那张从自己话出口后就沉下来的小脸,生怕晴转瓢泼大雨。 但出乎意外地,陆辞言只是移开目光,低低地哦了一声,自己躺会床上拉过被子盖过头,像个自闭的蘑菇。 江凛试探,“那我走了?” “嗯……” 江凛离开时,校医正在修剪那从玫瑰,他拿了个花瓶,手里的花剪剪下的花枝被打磨掉倒刺,小心地插进玻璃花瓶中。 见江凛出来,他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江凛回想起方才,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多少,饶是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无措,他敢肯定这个医生知道些什么,但是对方也不愿意说,只能自己找个时间找找了。 他甩甩头,觉得自己被陆辞言弄得头脑都不够清醒。 校医抱着花进去时,陆辞言正趴在床头的窗户那,看着江凛的身影转过拐角,消失不见。 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面对别人时是十分具有欺骗性的,尤其是半敛着眼皮,懒懒地用那双冷漠的眸子看人时,能让人寒了半边身子,又酥麻另外一半。 校医把花放在床头,鲜红的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喜欢吗?” 陆辞言并没说话,只是摇头。 “不喜欢?那如果我说这是江凛让我给你的呢?” 陆辞言的眼蹭地亮起来,恹恹神色一扫而空,恨不得扑到那束花上。 送一个心智只有七八岁的小孩红玫瑰似乎很奇怪。 但年纪小的孩子并不能去一一分辨不同物品身后的意义,对于孩子来说,都是礼物,区别只有喜欢的礼物,和不喜欢的礼物,对陆辞言而言,江凛送的一切东西,哪怕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枯黄树叶,陆辞言都能获得极其大的满足感。 他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花瓶迷迷糊糊,头顶幸福得快要冒泡。 校医摸摸他的头发,细长的手指顺着发顶往下滑,滑到那张懵懂的脸上,端着陆辞言一侧下颚,拇指一下又一下摩挲着他细白的脸。 刺骨的冰凉扎得陆辞言缩了缩。 深蓝澄澈的眸子如同未被污染的太平洋深处,不起波澜,沉寂却又危险。 校医拇指快要触碰到蓝色瞳孔,浓密的睫毛飞速地眨了几下,挠在他的拇指,好似挠在心尖。 他言简意赅地评价,“很漂亮。” 陆辞言躲开他的手,手里的花却不离手。 校医拿起胸前白大褂里的听诊器,“现在是诊治时间。” “小朋友,把衣服撩起来。” 陆辞言往后挪了挪,咬牙说,“不。” 校医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好吧,不过你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呢,但我还不知道你的血型。” 陆辞言沉默一会,“我也不知道,我papa知道。” “但是现在他不在,不介意我取一点血,化验一下呢?” 陆辞言犹豫,面前的医生笑得很温和,戴着口罩并不能看清嘴角是否有笑意,但眼角的鱼尾纹因为笑,已经皱起几道不深不浅的纹路,眉眼也弯弯。 这样的模样无疑是有极其大的亲和力,但陆辞言还是拒绝了。 校医拉过凳子,铁制凳腿刮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划拉声。 他坐下,和陆辞言平视,“你生病了,江凛肯定很伤心,但你现在还不配合医生治病,你papa回来肯定对你很失望。” 陆辞言犹豫了,他不想让江凛对自己失望,那对他来说,是堪比毁天灭地的打击,于是他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手,低头看看,两只手上都包裹着不同程度的纱布,已经没地方下手扎针。 校医看出了他的松动,笑眯眯地夸他,“真乖,真是个乖孩子,江凛会很喜欢你的。” 陆辞言心底最后那点迟疑霎时间消失不见,他伸出左手。 冰冷尖锐的针头扎进血管,嫣红的血液顺着细管流向食指大小的试剂管,不过几刻,玻璃试管已经被灌满,软赛盖上,血液浓到发黑,并不能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校医拿过棉签压在陆辞言手臂。 “好好休息,等你papa回来。” 陆辞言想要躺下,但顾及到手中的花,只好继续坐在床上,靠着床头闭上眼。 已经接近傍晚,苍茫暮色压着茫茫原野,不知名的鸟儿飞到窗台,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陆辞言沉入黑甜梦乡,梦中带着绿意的玫瑰香到迷醉。 睡到手脚都发麻时,哧啦一声。 他睁开眼。 江凛走上前,坐在床边,把还带着朦朦睡意的他揽进怀里。 陆辞言声音软得人心都要化了,他说,“papa,我今天很乖。” 江凛轻轻拍着他的背,下巴蹭着陆辞言发顶,低沉又沙哑,“言言真是乖孩子,乖孩子可以获得奖励。” 陆辞言眼睛猛地瞪大,一脸期许,“真的吗?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我要papa永远陪着我。” “这个不行哦。” 泪水溢满眼眶,“为什……” 冰凉的食指抵住他的唇,陆辞言眼中水光摇晃,还未落下来,一脸茫然地望着江凛。 “因为papa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所以不算奖励。” 陆辞言眼睛迸发出无限的光彩,海洋掀起狂风巨浪,里面的依恋足以将任何人淹没。 他苦恼地想了一会,实在没有想出其他的奖励。 江凛看出他的苦恼与纠结,细长冰凉的手指端起陆辞言的脸。 在他愣神的瞬息间,面前的人脸在眼前放大,再放大,先是冰凉的鼻尖,而后,柔软又冰凉的东西落在陆辞言唇上,带着丝丝说不出的香甜。 不过几秒…… 江凛松开手,陆辞言深蓝眸子中水汽氤氲,苍白的脸因为缺氧泛起薄红,微张的唇可以看到嫩红的软肉,由衷地,他赞叹一声,“真漂亮啊。” 恍惚间,陆辞言看到江凛的脸裂开巨大的裂缝,还未看清,意识飘荡,沉沦于黑暗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Chapter 41 江凛捏捏他的脸…… 红色饮料、甜点、猫粮、狗狗饼干…… 各种带包装的食物, 明明上一次来时还什么都没有,现在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江凛看着这些东西举棋不定,红色饮料很丰富, 石榴汁、番茄汁、胡萝卜汁、草莓牛奶。甜点也很丰富,香香软软的蛋糕顶上淋着蓬松的黄色奶油, 中央一颗形状堪称典范的草莓, 还有草莓千层、石榴蛋糕。 较为血腥的脑子蛋糕,白生生的脑花上淋着形状不规则的红色血浆, 看起来格外逼真, 还有人手形状的饼干,心脏形状的蛋糕。 巨大的南瓜碗里面装满了糖果,糖果中竖起带着金色散粉画着顶着白布的幽灵小人的牌子——万圣节来袭,Trick-or-treat?! 巨大的红色字符——TREAT!!! 配合顺着牌子流下的血浆, 很是恐怖,但那个幽灵小人很可爱。 江凛知道自己不能拿走这些甜点饮料, 但这个牌子他真的很喜欢,准确说是小孩会很喜欢。 顶着售货员的目光, 江凛十分坦然地把牌子抽出来放进胸前口袋。 边上还有小礼品,是发绳,胸针,发卡这类,都是关于万圣节的图案, 南瓜灯, 小幽灵, 黑眼睛的猫,亮亮眼睛的Q版蝙蝠。 江凛又自然而然地挑了几个发卡和发绳放进口袋。 售货员的微笑在他转身离去时,已经彻底僵硬, “老师,您完全不打算付钱吗?” “啊?”江凛回眸,“完全不打算呢。” 江凛十分不想履行教导主任的职责,但这个副本所有人都把他认定为教导主任这一角色。 看着那些看起来十分诱人的甜点,江凛不自觉想,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呢? 不过只是想想而已。 晚饭时间已经过了,江凛拎着打包盒带回去时,路上看着打包盒还在想,这算不算带包装的食物呢? 但很快他就没这个疑惑了。 陆辞言已经睡熟,怀里抱着的红玫瑰被蹂躏得边缘卷起,鲜红的花瓣上布满黑红色褶皱痕迹,一张小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上半张脸,呼吸的热气蒸得脸颊起了红晕,呼吸均匀而细长。 好乖…… 这是江凛的第一个想法,几乎是瞬间,江凛完全明白了陆辞言为什么这么黏人,这么可爱的孩子,粉雕玉琢般,谁能忍住不捧在手心里。 其实当当老父亲也不是不可以。 这是他第二个想法。 但很快被自己否决了。 校医走到他身旁,语焉不详,“真漂亮啊,连睡着了也……” 后面的话江凛没听清,但这样的话让他感受到威胁,自己的东西被觊觎的威胁,他本能地不悦。 “你说的是花吗?” 校医愣了瞬,随后哈哈笑了,“是,是花,我养大的花。” 他取下口罩和白大褂,随手放在桌上,“这个时间点,你应该去监督晚自习了吧。” 江凛小心翼翼地把花从陆辞言怀里抽出来,他抱得很紧,察觉到有人要夺走他的礼物时,轻轻呢喃几句听不清的呓语。 江凛摸摸他的头发,“是我,江凛。” 陆辞言松了手,想要醒来,长睫颤动几下,始终没能睁开眼。 花茎上的倒刺被磨掉,很平滑,不会有刺伤人的风险,江凛把花放进床头的花瓶,垂眸不语。 “看来他很喜欢我送的礼物。” 江凛挑眉,淡淡开口,“骗小孩的把戏也好意思说出口。” 校医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能骗到不就行了吗,你看他,多乖,抱着都不愿意松手。” 他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支着下巴,含着笑意的眸子灿若星辰,是与江凛如出一辙的黝黑。 “我想想,下次送点什么好呢,言言可是很喜欢我呢。” 江凛瞥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他愣神几秒。 校医脱下白大褂,里面是件普通的衬衫和西裤,并没有什么特殊,特殊在他的眉眼,不笑时凌厉如淬冰寒刃,笑时春水融融,莫名地,江凛从这眉眼中看出几分熟悉。 尤其是现在,那双黝黑眸子深不见底,冷冷看向自己时,宛如在看一具尸体,这样的眼神他也很熟悉。 但细究时,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 他眼底闪过丝丝讥诮,“看我做什么?怕了吗?怕我抢走你的言言?” 江凛回神,一天时间已经过去,悬浮的进度条已经缩减,他把重点放在了规则,而忽略了任务本身。 现在他已经知道规则如何运作,也知道了在边缘游走的底线,至于“它”是什么,江凛并不在意,如同对待身后不曾消失的影子。 他冷静了,甚至于有些松懈,笑自己被规则遮了眼,忘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不,”江凛摇头,云淡风轻道:“他不是我的,不是任何人的,谁也无法抢走,他属于自己,现在……” 江凛把陆辞眼遮住脸颊的头发别在耳后,说着被自己珍视的人不属于自己的话,但语气中的柔情与宠溺足以将人淹没,他放缓声音,“现在,他只是暂时迷失了自己,我会找到让他苏醒的办法,把他还给自己。” 校医掩唇轻笑,抬起手鼓鼓掌,清脆的掌声在寂静昏沉的室内响起,突兀而刻意,“江凛,你变得不像你了,换做以前,你可说不出这种话。” 江凛,“你认识我?” 他眸光冷厉,但嘴角仍然带着笑意,“那你说说,以前的我会说什么呢?” 校医站得有些累了,他走到窗边,半靠着窗台,目光落在夜色中,窗外夜沉如水,黝黑眸子中不见一点光亮,似乎陷入了某段记忆。 整个人笼罩于一种惆怅又忧伤的氛围中。 过了许久,他才低低开口,带着难以言说的怀念,“如果是以前,你会杀了我。” 江凛不置可否,淡淡开口,“我有那么暴力吗?” “何止啊,你以前凶残多了,现在倒是乖得跟头小绵羊似的。” 江凛,“我忘了,也不在意。” 校医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语气轻快,“别担心,无论你是否愿意,你会想起来的。” “那借你吉言?” “哈哈哈哈……”校医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我这可不是吉言,是诅咒,江凛,是纠缠你一生的诅咒。” “我不在意。” 江凛回忆起自己睡着的下午,那段分不清是回忆还是梦境的片段,现在已经十分模糊,记忆中只剩下那场吞噬一切的大雪,和那个在雪地中向自己跑来的孩子。 江凛对于前半辈子的记忆是模糊的,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流浪,无数次死里逃生,无数次恰好从污染区逃离,在逃亡中,他失去了所有,他记得自己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至于爱人…… 他好像没有爱人。 活在浑浑噩噩中的人难以产生爱这种情绪,甚至对爱这种感情嗤之以鼻,连活着都是奢望,怎么谈爱呢。 江凛对自己有一种很奇怪的认同,他的一切记忆,从自己在那个小屋醒来开始,在此之前是一段模糊带着几个定义的空白。 所以生与死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如果能好好活着的话,那还是好好活着吧。 他注视着陆辞言的睡颜,唇角不自觉勾起,有股热流流过胸口,这样的感觉很好。 “你想激怒我,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江凛不咸不淡地开口,并没有特别的情绪。 校医沉吟一会儿,如实开口,“大概……是想看你失去理智的样子吧,说实话我还挺怀念的,像个不顾一切的疯子。” 话在舌尖绕了几圈,他说,“我很喜欢。” “那你要失望了。” 他的目光落在陆辞言身上,“如果我杀了他,你会不会变成疯子呢。” 江凛没有犹豫,“不会,在这之前,我会杀了你。” 校医失笑,“还说不是疯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凛也笑了,目光如炬,“你可以试试。” 校医摆摆手,“你走吧,医务室要锁门了。” “不过他可以留在这里,我会照顾他,毕竟甜甜的,和小蛋糕一个味道。” 江凛脸色黑沉,想要扯出抹笑,却笑不出来,“什么意思?” 校医耸耸肩,“你以为的意思咯。” “不劳你费心,我会带走他。” 江凛诡异地冷静下来,他轻拍着陆辞言的脸,“陆辞言,醒醒。” 沉浸在睡梦中的人没有反应,睡得很熟,“醒醒,言言,我是你papa。” 无论他怎么呼喊,陆辞言都毫无反应。 江凛握着他的肩膀,狠狠摇晃。 他声音发寒,“你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哦。” 校医注视着江凛,面露嘲讽,“所以我说你现在像头绵羊。” 江凛冷笑,反问,“生气有用吗?杀了你有用吗?如果没用,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凛,你太正常了,正常得我有点不习惯。” 江凛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他拖着陆辞言的后背让他坐起身,温热的身躯软绵绵地贴在他身上,陆辞言身体暖暖的,暖到发烫,几十分钟前,怀里的人还懵懂无知软软地叫他papa…… 江凛把手腕的发圈摘下,给陆辞言的头发扎在脑后,发圈上有个可爱的蝙蝠图案,江凛此前并没有过扎头发的经验,这个可爱的发饰更是给他增加了初次尝试的难度,他试了好几次,依旧很毛躁,扎好又松开,手也不知道怎么放了。 蝙蝠在手上划出几道白痕,江凛放弃了,转而拿出发卡,别在陆辞言两侧的头发上,那是两个小幽灵。 江凛捏捏他的脸,故作轻松地低语,哄着不会回应的陆辞言,“现在是小幽灵。” “很可爱,可以分我两个吗?” 江凛冷冷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已经滚了。” “如果我说,我知道怎么让他醒过来呢?” 第42章 Chapter 42 如果可怜我,就…… 江凛抬眸, 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并不相信他的话。 “你会那么好心吗?” 校医笑了,他说, “江凛,你真了解你自己, 一点儿也不出人意料。” 江凛把陆辞言抱在怀中, 抱起昏睡的人比抱清醒的人更加困难一些,昏睡的人身体的重心与清醒时不同, 也不会乖乖听话搂住自己的脖子。 但江凛抱得很稳, 他走出去时,寒夜的风将他吹得打了个哆嗦,夜风吹乱陆辞言额前没有被小幽灵夹起的发丝,细细软软的发丝在他脸上乱扫, 蹭过小巧高挺的鼻头,蹭过浓密的长睫, 江凛看到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路灯昏黄的灯光扫过他眉眼,在那么一瞬间, 闪过一丝落寞。 这个时候的学校里没什么人,或者说这个学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其他的人都是捏造的道具,只有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校医手里拿着件外套,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声音在寒夜中也带着凉意, “你要带他去哪里?” 江凛脚步停顿,“宿舍。” “呵……”他噗嗤笑出声,“你既然明白它无处不在, 怎么会傻傻以为宿舍就是安全的呢?” 江凛没回头,“你错了,宿舍并不安全,但在我身边,我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是啊,”他叹息道:“不过你是不是在想,自己不过离开了十几分钟,怎么人就变成了这样呢?很自责吧,江凛。你这句话似乎站不住脚。” 他伸出手,搭在手臂的外套垂落,“把他给我吧,我不会伤害他,我比你更能保证他的安全,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他了,还是那么漂亮,那么乖,真让人怀念啊。” “……” 被说破的江凛并没有什么气急败坏的情绪,对后面这串话也没什么反应,他目光望着前面的灌木从,低矮的灌木上长满了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江凛轻轻叹息,“我说了,激怒我没有用。” 校医被噎住了,他神色复杂,“江凛,你什么时候去寺庙坐化了吗?” “不是,”江凛收回目光,走自己的路,“是你对我的误解太深了。” 校医脚步停下了,呆呆地矗立在寒夜中,目光深深地望着江凛的背影逐渐被夜色吞没,蓦然间,他目光恍惚,陷入某段回忆,过了许久,才喃喃开口,似乎是在问自己,“是吗……” “算了……”他自嘲一笑,朝着灌木招招手,“猫,过来。” “喵呜~” 猫跳出来,蹭着他的裤腿,留下大片灰色痕迹,但他却毫不在意,掐着猫的胳肢窝,把猫举到眼前。 这只猫,有很漂亮的蓝眼睛,他挠着猫的下巴,“还是你最乖,不用骗就会乖乖过来。”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半,再过几分钟,学生就会下课,按照设定好的剧本,回到宿舍休息,之后六点半的铃声响起,重复开始新的一天。 陆辞言的身体很轻,或许是因为只有十六岁,脸青涩得未长开,少年人的身量也并没有成年男性一般的骨骼分明,江凛抱着并不费力。 江凛必须承认校医的话很有效果,他确实处于一种很无力的境地,但心中并不恐慌,心底好似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是流浪多年孤苦无依的江凛,黝黑的眼麻木又黯淡,说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只是一个二等公民,江凛,你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强大。 一个是现在的江凛,好像有着莫名其妙的,连自己也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底气,运筹帷幄又胸有成竹,自信又带着难以理解的傲气,江凛,你不会输。 两个自己在打拉锯战,软弱的自己习惯于软弱,他说江凛,你什么都做不到,不要再自以为是,甚至连你的生命你都无法掌控,每时每刻地走倒计时,放手吧,没准他真的有办法。 另一个自己则在鄙夷,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江凛,这样的你不是你,你不会犹豫,也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你妄自菲薄到以为自己真的是一只绵羊,他说的没错,你不要再勉强了,你太软弱。 我不软弱。 这是江凛的回答。 但他始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死亡一次一次逼近的时刻,他又为什么想要活着,真的只是因为如果能活着,那就活着吧吗? 沉睡的陆辞言击碎了江凛坚硬的外壳,他早该想到的,从陆辞言第一次醒来开口叫他papa时,他就该想到的。 【在静默中,噩梦悄然降临。】 【我存在吗?我存在与何种现实?】 【在黑暗中踟蹰独行,我渴望触碰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但我唯独不敢睁开我的双眼】 【它已经在餐桌前等候】 【等待它的珍馐灌满恐惧与绝望,将自己赤裸盛上】 江凛不自觉发问,【系统,你为什么会选我呢?】 江凛垂眸看着陆辞言的睡颜,安详得好似在做什么美梦。 心底没由来地想,如果他真的再也醒不来怎么办,我不想他死。 系统罕见地沉默良久,久到江凛以为它再也不会回答。 【系统的意志无法被破解,系统无法回答选择你的原因。】 似乎是察觉到江凛的低落,它吐出几个没有固定形状的泡泡,之后调出了相册。 颇为骄傲地邀功,【宿主,看这个会不会高兴些?悄悄告诉你,虽然我说不拍,但我拍照了哦!】 照片里,陆辞言细腻白皙的长腿跨坐在江凛腰上,手肘支在江凛胸口,一只手在捏江凛的鼻子,咧嘴笑得很开心,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江凛回忆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陆辞言这么笑过,有点可惜。 江凛,“……” 身旁传来一声嗤笑,“江凛,一碰到他就变得这么软弱,犹犹豫豫,我可怜你。” 江凛低低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你还没走吗?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跟到你彻底想起来一切为止,我会好好看着你。” 江凛仰起脸,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悬,“那你要失望了,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有些惆怅,竟然对这个怪物敞开心扉,“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谁,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你可以自己告诉我,我会听的。” “哦?”校医疑惑地哦了声,尾音上挑,“你说你不在意,你现在说你很在意,求我告诉你,我就告诉你。” 江凛被他弄得心烦,他胡乱抓一把自己的头发,骂道:“爱口口说不说。” 校医被他这句骂震在原地,望着江凛烦躁的模样,愣怔和难以置信一齐出现在这张脸上,目光竟然有些怀念和欣慰。 江凛并没注意他的目光,他又觉得不解气,狠狠捏捏陆辞言的脸,捏起一块软肉泄愤,心底的惆怅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哄小孩一样,“小幽灵,快起来叫papa,不然打你pp。” “哈哈哈哈哈哈……”校医笑出声,“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和小孩较真做什么?” 他凑过去,伸出的手被江凛一巴掌拍掉,他惋惜地开口,“脸都被掐红了,真舍得。” 校医自言自语,“我可舍不得,我连让他哭都不舍得……” 江凛目光警惕,转过身把陆辞言护得严严实实,“他是谁?” 校医哑然,随后笑了,“我爱人,” 江凛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某种熟悉的情绪,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他死了,我亲手杀死的他,血液从他胸口流出,顺着刀把流到我的手上,温热的血让我的手握不住那把刀,我的手乃至全身一直在颤抖,心底却十分平静,我怎么会杀死他呢?我觉得我疯了,如果不是变成一个疯子,我怎么会想要杀他呢?” “可我又觉得,我在拯救他。” 他扭头看向江凛,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低低叹息,“可笑又可悲的疯子。” “够了。” 他说,“不想听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怪物?” 江凛反驳,“没有。” “你在唾弃我,江凛,我看得懂你的表情,就像现在,你是不是在想,像我这样的人,不配谈爱,你觉得我恨他,而不爱他,你在可怜我。” 江凛抿唇,一言不发,胸口的热堵在喉咙,让人窒息。 “你是一个比我更需要可怜的疯子,江凛,如果你记起一切,你会谢我今天对你说这么多。” 他站起身,优雅而沉静,面容苍白冷峻,幽深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 “下次再见,我们会是敌人,如果可怜我,就试着拯救我吧。” 他的声音消散在夜风中…… 无风无雨的寒夜里,在他方才站立的树下,留下一滴雨水的痕迹。 下课铃声响了。 江凛坐在树下,垂着头,胸口被什么东西搅动,数不清的念头碎成一团碎纸,挤在小小的胸膛里,只差一点火星,就要升到空中炸成漆黑的余烬。 面前出现一双鞋子,“江凛,几个小时不见,你被夺舍了吗?这么低沉,不像你。” 沃昭身旁站着方堂,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少女的脸色看不清。 方堂在江凛面前蹲下,看着陆辞言忧心忡忡,“言哥怎么了?困了吗?” 江凛驱散心头阴霾,又变回那副什么也不在意,倨傲又不可一世的模样。 “嗯,他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做老父亲的只好照顾照顾小孩了。” 他活动一下被压得有些麻的胳膊和腿,抱着陆辞言站起身,觉得自己现在格外像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抱着老婆的尸体骗人骗己,这样的想法让他笑出声。 “小幽灵。” 第43章 Chapter 43 江凛咬着他的耳…… 方堂碰了碰陆辞言额角的两个小幽灵发卡, “江哥,你从哪儿拿的,真可爱。” 江凛从兜里掏出一个长着绿眼睛的猫咪, “给你了。” 他看向沃昭,想要说什么, 却没说出口, 他一开始就没有结盟的打算,所以对方所作所为是有利于自己或者是想将自己置于死地, 他都没有过问的立场。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面纱。 沃昭跟在两人身后, 语气恹恹,“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并不想害他。” 江凛颔首,“嗯, 我们不是朋友,你想做什么不需要向我解释, 也不需要征得我的许可。” “那你怎么放心把方堂托付给我呢?” 江凛沉默一会,忽地笑了, “大概是……因为不在乎吧,怎么都对我有这么深的误解,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沃昭摆手,站在宿舍门口, 她无法再往前, “至少, 至少目前,我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江凛淡淡嗯了声,漫不经心。 “我今晚会做个好梦的。” 原本以为副本中NPC会因为他拿到了教导主任的手册将他拦在门外, 实际上并没有,那个宿管阿姨只是抬头随意地瞟了一眼。 她指了指玻璃门上的告示,“就算是教导主任,也需要遵守宿舍管理条例,你的宿舍在四层走廊尽头尾号为3的房间。” 《宿舍管理条例》 1.宿舍楼有4层,没有五层,没有天台。 2.每层宿舍楼有一名宿管阿姨,宿管阿姨仅佩戴绿色校牌,不穿任何特殊性的服装。 3.在宿舍内,遵守宿舍作息,早6:00起床,晚22:00准时回到宿舍睡觉,请不要在宿舍外逗留。 4.宿舍开门时间:6:00-6:30,21:00-22:00。规定时间外,宿舍楼大门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打开。 5.宿舍大门编号为QIAN-0015423,QIAN-0023652,请确认大门编号无误后再进入。 6.22:00后,禁止在宿舍外逗留,宿舍统一熄灯后,禁止发出任何声响。 7.猫不会出现在你的宿舍,狗不会出现在你的宿舍,无论听到什么声音,请不要害怕,不要恐慌,保证镇定,当作一切都未发生。 8.如果在宿舍看到猫/狗,请无视。 9.宿舍内有且仅有4个人。 10.请遵守以上准则,在宿舍内,您无法向任何人求助。 江凛扫一眼她的胸前,确实是绿色校牌,头顶的宿舍大门编号为QIAN-0015423。 “我还是住原来的宿舍。” 宿管阿姨耸耸肩,并没有拒绝。 其他两个同学见到他有些诧异,假人一般的面孔上僵硬地出现一丝维和的神色,但同样地,他们保持沉默,自顾自地洗漱,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得规规矩矩。 江凛把陆辞言放在床上,长期保持同一个姿势让他的手臂在放松的瞬间刺痛,难以屈伸。 熄灯了。 江凛闭上眼,沉入黑色的光芒中。 然而他陷入长久的失眠,眼前覆盖着浅红的薄光,让江凛误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医院副本出来的那次苏醒,睁开眼,眼前是宽敞明亮,又空旷的病房。 他睁开眼,漆黑宿舍一片死寂,在黑色中,更为浓郁的黑蠢蠢欲动,他看到了那个黑影,它静静地躺在江凛身侧,狭小的床上并不能并肩躺下两个成年男性,但他就那么躺在那儿,在江凛侧目看它时,它也微微侧目。 不知是不是江凛的错觉,这个黑影似乎越来越浓厚,逐渐从模糊的人形凝结出些许成年男性的轮廓。 它是如何长大的?是汲取什么成长?是绝望吗?还是恐惧。 又或者像上一个教导主任所说,我逐渐分不清,是不是我创造的它。 江凛陷入这样的迷思…… 恍惚间,他看到陆辞言坐起身,拍拍自己的头,似乎是沉睡许久导致眩晕,整个人都有些不稳,江凛坐起身,还未下床。 陆辞言摇摇晃晃地爬过来,再次趴在江凛身上。 他声音软软的,带着浓厚的鼻音,“papa~” 江凛身体发烫,胸腔中鼓动着陌生的心跳,他的嘴角不自觉扬起,眼中竟然有热意。 他摸着陆辞言柔顺的长发,“我的小幽灵,去哪里梦游了?” 陆辞言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睡眼,浑身没有力气一般贴着江凛,蹭了蹭江凛颈窝,“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江凛低低嗯了一声,“可以说给我听吗?” 陆辞言打起精神,还未从熟睡中彻底清醒,说的话也没有逻辑,“我梦到,papa和我一起堆雪人,papa说会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 江凛像个真正的老父亲,耐心地听他含糊不清的呓语,“还有呢?” 陆辞言撑着江凛的肩膀,坐直身体,仰头问他,“papa,现在可以亲亲吗?” 江凛面色一僵,他扯出抹笑,“为什么要和papa亲亲?” 陆辞言不解,歪着头,头顶的小幽灵发卡滑落,“可是papa每天都有亲亲呀。” 江凛僵硬的笑意落下,把他的发卡别回额角,露出光洁的额头,“是吗?” “那言言教教我,在梦里,papa是怎么亲你的。” 陆辞言搂住他的脖子,微微用力,深蓝眸子剔透纯净,懵懂而又无机质。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江凛面上,江凛被陆辞言强迫着低下头,额头抵着额头,江凛甚至能看见深蓝色眸子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瞪大眼,瞳孔在轻微地颤抖,似乎在压抑着折磨灵魂的刺痛。 他的呼吸沉重了,心脏跌至谷底,忍不住苦笑。 薄唇覆上柔软的温热,他心脏停滞一瞬,在那抹温热一触即分后,沉寂的心脏猛地跳,跳到杂乱无章。 江凛陷入久久沉默。 “papa……” 陆辞言小声叫他,眸子中闪烁着点点类似于恐惧的光,小心翼翼地,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他敏锐察觉到江凛周身极其低的气压,几乎让人窒息,所以他害怕了。 荒谬。 江凛望着他,嘴角咧开笑,心底却凉到发慌,一瞬间,他明白了校医那句很甜,像小蛋糕是什么意思。 他想现在就找到它,找到那个怪物,撕碎它,划破那伪善的皮囊,将它的血肉碾做碎屑,永远也爬不起来,再用自己的拳头,一拳一拳地将它锤到地底。 江凛并不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他的欣喜与愤怒都很少,更多时候只是像一个看客,做一个旁观者,甚至有时会有种微妙的抽离感,自己不属于这里,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无需在意。 但是…… 他发现自己好像对陆辞言不一样,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自己的心神,漫天灰白孤寂的视野中,突然闯进来一抹红色,那是从陆辞言身体中流出的血液,将他淹没吞噬。 江凛喉咙干哑,“言言,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是喜欢papa,还是喜欢江凛?” 陆辞言犹豫一会,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江凛脸侧,轻轻地蹭了蹭,温热细腻的皮肤,心脏鼓动的声音在暗夜中格外巨大,然而陆辞言不懂。 他眨眨眼,理所当然,“papa就是江凛。” 江凛笑了,他卑劣地想,要是陆辞言永远醒不来,永远依赖着自己,他无奈道:“怎么办,我突然不想你恢复神智了。” 他捏住陆辞言的下巴,睡得魇足的人乖的不像话,发出几声没意义的嘤咛,如果陆辞言身后有尾巴,毫不怀疑此刻会摇得非常欢快。 江凛想起图书馆门口那个未能继续的吻,再一次,他贴近了,闭上眼睛,唇上温热的触感,像香甜蛋糕上轻盈蓬松的奶油。 他抬起陆辞言的下颚,加深这个吻,疯狂汲取着来自陆辞言口中的香甜,透明液体顺着陆辞言嘴角滑落,濡湿江凛的手指。 他还不知足,直到陆辞言不悦地哼咛,手不停推着江凛的胸口,想要逃离这个吻。 推拒的力量逐渐大了,江凛松手,他微微喘着气,胸口起起伏伏,心底却有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来自掠夺的满足感。 陆辞言的眼中泛起水光,眼尾潮红,唇角红肿,白皙修长的手摩擦过自己唇角,看着手指上的晶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诡异的沉默蔓延…… 过了许久,陆辞言颤抖的声音冷冷开口,“江凛,你真恶心。” 江凛僵硬在原地,他看着陆辞言毫不掩饰的厌恶神色,再一次为自己的卑劣笑出声,他浑不在意,笑道,“是吗?” “你清醒了?” 陆辞言不说话,只用那双带着怒意的眼睛看着江凛,倨傲又厌嫌。 江凛一手捏起他的脸,强硬地扳到自己眼前,压低声音沉声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都被你看硬了。” 一手抓着陆辞言掌心没裹着纱布的手,带到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 隔着一层布料,手底热到发烫的触感从掌心传递到全身,陆辞言瞳孔猛地瞪大,一向沉静的脸上有了裂痕,他看着江凛的目光堪称惊恐,脸上的红分不清是羞还是气。 他想挣脱,却挣脱不开,被迫压着某个物体。 江凛咬着他的耳垂,“现在怕了?讨厌我?恶心我?” 江凛嗤笑一声,“你先招惹的我,就算是在梦里。” 他声音飘着,捉也捉不住,好似爪子挠着怎么都挠不对的痒,让人难耐又无力,“照样C翻你。” 第44章 Chapter 44 我不敢,我不敢…… 陆辞言咬唇, 剧烈地喘息,硬邦邦地寒声道:“江凛,你松开手。” 江凛唇角勾起抹恶劣的笑, 薄唇轻启,缓慢地吐出一个字, “不。” 他抓着陆辞言的手, 握住。 两人交叠的掌心下,在陆辞言手心, 隔着单薄衣料, 他手心湿润。 陆辞言绝望地闭上眼,晶莹的泪珠顺着轮廓完美,冷白如玉的脸庞落下,落到小巧到尖细的下巴, 要落不落。 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服软, “江凛,你别这样……我没有, 没有这样,我不懂……” 超出他认知的东西让他恐惧,可怜的孩子,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过□□教育, 就算男生之间带点黄色的玩笑, 也因为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和那张不可亵渎高岭之花一般的脸,本能地不去冒犯。 然而现在,对他而言不过睁眼, 眨眼的瞬息间,自己暂时以为的朋友,暂时的同盟,和有些私心想要保护的对象。 就这样不算赤裸,但比赤裸更加羞耻地状态,说着他不懂的话,做着他不懂的事,江凛手心温度比自己体温更高,他在难以摆脱的炽热间,苦苦地惊慌无措。 更加让他恐慌的是,在这样的对待下,脑海中涌动着若有似无的兴奋,和难以抑制哭泣的冲动。 只是本能的拒绝,觉得这样不应该,至少……至少不是现在。 他的脸已经红透,低着头泪水不断滑落,一滴又一滴,从紧咬的牙关中泻出几声压抑的哭腔,像幼兽的哭鸣。 江凛捏着他的下巴拖着他抬头,调笑,“这就哭了?” 在他戏谑的目光下,陆辞言泪水成股流下,他移开目光,固执地不看江凛的脸。 江凛咽了咽口水,松开手,握住陆辞言的腰把人从自己身上挪下来,起身去了卫生间。 嘭。 门砸关上了。 漆黑的室内,水声哗啦啦地响,他却觉得寂静得能听到胸腔中心跳跳动的声响,缓慢而剧烈,似乎经历了某个生死时刻,肾上腺激素的作用逐渐消退,鼓噪的心跳和被推到顶端的兴奋到达峰值后跌下,渐渐平歇。 陆辞言侧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埋住头,深深吸了吸鼻子,水声未停,过了片刻,他自暴自弃地伸出手,往下,再往下,修长的手指探进,巨大的羞耻感将他淹没,他凭着本能,像江凛的手带着他,缓慢收紧。 “唔……!” 陆辞言咬住被子,泪水模糊视线,眼前阵阵恍惚,不知何时,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的轻笑,他睁开眼,隔着水光看不清江凛的表情。 指腹抚摸过他眉眼,把面前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与浑身燥热极其不相符的冰凉让他打了个激灵,那指腹上还带着水汽,湿润的水滴混合着泪水从他潮红的脸上滑落,陆辞言在他的抚弄下轻轻颤栗,从尾椎升起巨大的快感,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压倒,甚至连神智都已经恍惚。 陆辞言涣散的瞳孔再次聚焦,手中握着那两个小幽灵发卡,长长的眼睫垂落,掩盖深蓝眸子中不知名的情绪。 江凛此刻只穿了裤子,□□着上半身,发梢水珠落得飞快,眨眼间又聚集,顺着脖颈向下,流过胸膛,滑过精壮紧实的胸腹,没入浅浅收入下身的人鱼线。 江凛弯下腰,拍拍他的脸,“呼吸。” 陆辞言如梦初醒,松开牙关,仰面微张着唇大口呼吸,眼尾的泪怎么也止不住,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 即使是在这样让人觉得狼狈的时刻,他还是美得惊心动魄,眼睫湿润得几乎睁不开,整个人都陷入□□之后的余韵,青涩懵懂,却给人一种很轻易就能对他随意亵玩的诱惑与脆弱。 “……” 江凛把陆辞言抱进卫生间。 一夜无梦。 再次被铃声吵醒时,江凛已经习惯其余两个室友机械一般的动作,令他意外的是,陆辞言也坐在床上,背对着自己,黑发贴着脊骨,从耳后垂落,莫名给人一种顺从感。 察觉到江凛醒来,陆辞言迅速下床,拿过外套将自己包裹,拉链都拉到最高,把半张脸藏在高高竖起的衣领中。 神色恹恹,眼下大片青黑。 直到走出宿舍时,两人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交流。 方堂在宿舍门口等着两人,他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依旧活泼,像个出门郊游的小学生。 今天下了很大一场雨,雨水从昨夜蔓延到现在,到了清晨时分,淅淅沥沥的雨滴不停坠落。 校园并不宽敞并不平整的地面积水很深,足以淹没人的脚踝,腐烂发臭的残枝败叶堵在下水道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与腥臭。 路过的人都掩着鼻,一脸厌弃地快速走过。 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拿着根棍子,穿着廉价的黄色一次性雨衣,蹲在下水道口奋力地通下水道。 他见了江凛,朝江凛露出抹笑,讨好道:“老师,这下水道堵的太突然,你们绕那边走,不会弄湿鞋。” 江凛垂眸看了自己一眼,那件被自己脱下的深蓝色西装正穿在自己身上,深蓝色的布料沾水后浓的发黑。 胸前一块校牌——三年,1-4班教导主任,江凛。 陆辞言抬头,雨水落到眼睛里,他眨眨眼,从恍惚中清醒,好像从一场漫长到贯穿一生的雨季中醒来。 “江凛,我还在梦里吗?” 江凛轻声嗯了一声。 陆辞言看着江凛身上的西装,陷入某段回忆中,冷白的脸上表情复杂,他动了动唇,但终究是没说出口。 江凛推了他一把,“你梦到了什么?” “我现在不清醒,等到了现实,我再和你说。” 冰冷的雨水为他的长睫和发梢,乃至眉眼间都陇上抹寒气,潮湿得快要滴出水,“我醒过来很多次,第一次苏醒,我以为自己已经在现实中,但我错了……” 他神色恹恹,“我不该和你说那么多,反正下一个你也不会记得。” 江凛问他,“那你上一场梦里,有我吗?” 陆辞言怔愣一秒,手摸出口袋里的发卡,目光复杂,“有。” 江凛没说话,轻轻笑了声,撑起保安递过来的伞,绕开道路上的积水,往教学楼那边去。 陆辞言跟在他身后,吞吞吐吐,“你昨晚,为什么,我以为那不是现在的你。” “是我又怎样,不是我又怎样,你会乖乖的不反抗吗?还是觉得我恶心?” 陆辞言脚步停顿,难以回答,在他的梦中,有无数个江凛。 有的江凛就像他认识的江凛,冷静沉默,难以捉摸,有时甚至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有的江凛就像个陌生的疯子,一见面就要掐住他的脖子,在梦里失去空气的窒息与喉咙的刺痛与现实一致,痛苦到让他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一见到他的泪水,江凛又没了那副癫狂的模样,颓然把他抱在怀中,宛若珍视极其宝贵的水晶娃娃,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言言,对不起,原谅我,原谅……” “……papa。” 他感觉到身体发凉,血液从脖颈流出,将胸前的衣服染成极其浓烈的红。 头晕目眩,眼神涣散,灵魂从躯体抽离,高高地俯视着拥抱着的两人,他的灵魂看到自己的鲜血在两人身下开出朵极浓极艳,开到荼蘼的花,恍惚间好像真的死了一回。 它在迷惑他,让他误以为自己身处现实而放松警惕,在那一刻,便是真正坠落深渊之时。 所以昨天晚上在宿舍中醒来时,陆辞言甚至没有思考过真正的江凛来到自己梦境中的可能,他想,如果是在梦里,梦里的江凛这样对他,似乎也能从那出现在同一张脸中不同的癫狂可以看出几丝合理性。 但是……如果是真的江凛呢?为什么要这样? 他抗拒知道这个答案。 “如果,我再次醒来,发现这又是一场梦怎么办?” 陆辞言苦笑,“如果现在的你不是真实的你,那我估计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江凛突然停下脚步,完全没意料到他会停下的陆辞言没收住脚步,撞到江凛后背。 他后退半步揉揉鼻子。 “所以你要试着相信我吗?” 江凛把伞向他倾斜,雨水重重的击打声砸在头顶,陆辞言犹豫了,心中闪过丝要不就相信他吧。 相信这是真实的江凛。 真实的你我在梦境中相遇,只等着这场梦境终结后一起醒来。 多么浪漫…… 过了片刻,他摇摇头。 但他不敢,还是不敢。 江凛冷笑,“你不敢。” 雨水湿润他发梢,陆辞言淡淡嗯了声,“我不敢,我不敢相信你,但我觉得,在这个时刻,我不敢相信的是自己。” “有什么区别吗?结果都一样。” 陆辞言哑然,想要反驳,却又无力反驳,这个江凛说的对,结果都一样,无论是怀疑自己还是怀疑对方,结果都一样。 江凛把伞塞到他手中,手指冰凉一如昨夜,江凛冷冰冰开口,带着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赌气,“所以你还是叫我papa的时候最乖。” 雨声大了,而江凛这句话说地很轻,陆辞言只看到他薄唇启合,没听到说什么。 “嗯?” 江凛轻轻摇头,“没什么,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们还是就此分开吧,我走了,你去找你的真实。” 陆辞言心脏一寸寸下沉,握着伞柄的手收紧,“等等!” 但江凛没有回头。 第45章 Chapter 45 它靠着门,似乎…… 朗朗读书声不断, 江凛走在走廊上,视线扫过教室内,木偶似的人望着书本, 连眼神的弧度也一致。 他看到了沃昭,女孩冲他眨眨眼, 又看到了祁文柏, 他的面目僵硬,早没了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突兀地多出一张书桌, 桌面趴在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他再数时,眨眼间又多出一个。 硬质皮鞋鞋底踏过地面踢踢踏踏,合着雨声的节奏, 畅快又烦闷。 走过一半走廊,他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陆辞言手中的伞还在滴水, 风雨沾湿他衣服后摆,发梢也带着水汽, 见江凛来了,他把伞递过来。 “谢谢你的伞。” 江凛没接,擦肩而过,室内温度比室外较高,沉闷温热的气息扑鼻而来, 江凛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疲惫, 并不是出于生理上的精疲力竭, 而是精神泡在温水中,疲乏和困倦一起袭来。 他淡淡道:“不用客气,不是说不相信我吗?为什么要跟着我。” 陆辞言反驳, “我只是为了把伞给你。” “哦……”他摆摆手,“伞送到了,你走吧。” 陆辞言呼吸一窒。 他垂眸,掩盖眸底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小声问江凛,“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 江凛轻笑,头靠在沙发顶端,饶有兴致地问,“你问谁?梦里的江凛,还是真实的江凛。” “如果我说,无论是哪个你,我都想知道答案呢?” 江凛嘴角的笑意落下,古井无波的眸子沉寂,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他说,“陆辞言,你还不懂吗?你不觉得这个时候你应该离我远远的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在两个人心头。 陆辞言明白了什么,他抿紧唇,脑海中闪过几个令人血脉贲张的片段,哐当一下,他的脑海霎时间一片空白。 江凛继续说,“你说你不懂,我放过你了,现在看这模样,你懂了……” 他站起身,高出陆辞言一个头的身高,肩宽腿长,深蓝色剪裁利落的西装包裹着紧实的身躯,穿上时看不出肌肉轮廓,甚至有几分优雅的斯文,然而陆辞言知道,在这副斯文的皮囊下,是怎样的恶劣。 “还要缠着我不放?我可以理解为自己送上门来吗?我可不敢保证下次会做到哪一步。” 江凛微微俯身,几乎保持和他平视,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不是恶心我吗?讨厌我?那就离我远远的,趁我还不至于卑劣到诱骗你。” 陆辞言,“……” 他沉默着,久久注视这双黝黑的瞳孔,深蓝眸子细微地颤抖,终于说出话,“你骗人。” “你在生气,生气我说我恶心你,江凛,你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呵……”江凛笑了,微妙的心思被戳破,但他并不觉得难堪,反而破罐子破摔,“是又怎么样?要说抱歉吗?言言。” “你!” 陆辞言急促地呼吸着,难以置信到语言系统混乱,“你对我,对我做了那种事情,你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道歉是留给心中有愧的人……” 他没接着说,换言之就是觉得自己这么做并没有问题,如果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做。 “江凛,你无耻!” “既然觉得我无耻又恶心,那就在我对你做出什么你无法接受的事情之前……” 江凛凑到他耳边,温热呼吸喷洒,陆辞言本就红润的耳廓红得彻底,浑身僵硬到只能控制自己还在呼吸,这样的温度又让他联想到昨晚。 多么恶劣,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被迫长大,果实在还未彻底成熟之前,便已经吸引吐着信子的毒蛇,盘踞,缠绕,密不可分。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话音落下,陆辞言本就苍白的脸霎时间惨白一片,说不清心头什么感受,他冷着脸,垂在身侧的手蜷缩握紧,直到握成拳头,第一次有这种强烈的,想要不顾形象,冲破身体的牢笼的暴力欲望,又又点极其微妙的委屈。 如果他再长大一点,他就会知道,自己输给了不要脸。 嘭地巨响。 老旧的木门被砸关上,锁扣发出剧烈的脆响,甚至连空气中似乎都溅起尘埃。 江凛颓然做回自己的工位,在他的工位对面,穿着深蓝色衣服的黑影惬意地仰躺在座椅上,一条腿弯起,随意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看起来怡然又自得。 江凛坐下身时,他端过来一杯水。 “看够好戏了吗?” 黑影似乎是摇了摇头,说的话也含糊不清,“现在真正的好戏还没有上演。” 江凛眼底浮现出一丝讥诮,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敲门声响了。 “老师……有点事情可能需要您去看看。” 保安站在门外,那身廉价的一次性黄色雨衣上破了好几个形状大小不规则的破洞,他浑身几乎湿透,开门的瞬间,沧桑又布满雨水的脸上慌乱、惊恐、和强做的镇定扭做一团。 他青紫的唇颤抖着,“老师,您班上有个学生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江凛微微蹙眉,“在哪里。”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雨伞和雨衣已经无法阻挡这样的风雨,豆大的雨滴被狂风裹挟着,几乎是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人避无可避。 积水中涌现出浅浅的猩红,几个学生在檐廊下,对着不停往外冒水的下水道口指指点点,见江凛来了,一窝蜂地散开。 顾不得绕路,道路上的积水已经淹没到人的脚背,似乎整个学校的排水系统全部瘫痪。 雨水倒灌,腥味臭味涌进鼻腔,恶臭到令人作呕。 保安的踏进水中,顾不得这水的恶臭。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抬脚间溅起的水花几乎高到大腿,走到最后,他甚至脚步打滑,在狠狠扑到地面前,江凛握住了他的手臂。 前面已经围了几个人,撑着黑色的伞堵在一个下水道口。 江凛记得,那是保安一开始时正在疏通的下水道,一把把伞几乎将这小片天地笼罩,什么都看不清。 江凛走近时,他们自觉散开一条仅能通过一个人的道路。 在视线的尽头,泥泞的人行道上,摆放着一堆难以区分形状的烂肉,皮肤被泡的发白肿胀,已经看不出血肉的鲜红,就像泡了一天水的肝脏,变为一种浮肿的死白。 它就那么被堆在那儿,浑身泥污,污秽之中,被雨水冲刷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勉强让江凛辨认出,那一堆东西是一个人,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 “江老师,这是你们班级的学生吧?” 另一道声音响起,“都问过了,我们班里都没少人。” “前俩天3班不是有个同学说退学了吗?” “是啊,那天来交资料,我还见过她一面。” “那你看看是这个人吗?” 那人一个大步躲开,但又维持着微妙的距离,至少背过脸去,“我哪儿敢啊!” 江凛将遮眼的头发捋到脑后,他蹲下身,企图在那堆肉里找到点可以辨认的东西。 他也不知道,毕竟谁能一眼就把一百来个人一个一个记清楚,不过既然他来了这儿,这个人只能是他的学生了。 他站起身,借着雨水洗了洗手,“报警吧。” 人群一齐露出难色,方才还七嘴八舌的众人一下子沉默下来,眸光有意无意地往另一个方向瞄。 江凛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在道路的另一头,停着一辆黑色保姆车,保姆车的门半开着,靠门的那侧似乎坐了个人,只露出部分白色的衣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众人僵持着没有动作,终于,车门拉开了,穿着白西装的人没下车,隔着雨幕朝着某个人招了招手。 江凛看到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于是走过去。 校长还在打电话,手机放在耳边,不停地回答着电话那头的人,抽空朝着江凛说了句话,“别报警,先联系她家人来一趟。” 【好过分啊!】 江凛回眸看一眼被包围在众人中央的它,那黑影一直跟在他身后,此刻,也同他并肩站立在雨幕中,他唇色苍白,“你是想让我找到杀死你的真凶吗?” 校长啊了一声,不耐烦地关上车门,“你就按照我说的做就得了,出事了谁承担,几百年的老校还能毁在我手里,也不掂量掂量,赶紧的。” 他指着人群,“让他们赶紧散了。” …… 江凛脱下已经湿透的外套,随意搭在座椅靠背,西装正在不停往下滴水,水在地面聚拢,形成巴掌大的水洼。 对面的空位上坐着个儒雅的男人,他只是坐在那儿,表情无悲无喜,沉默而又冷静。 “江老师……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虽然她的紧急联系人,但我并不是她的家长,也不是她的监护人。” 江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男子抿唇,斟酌道:“我只是资助过她,其他的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他又说,“至于为什么是紧急联系人,大概因为……只认识我这么成年人吧。” 江凛问他,“她是个孤儿?” 男子点点头,“是的,我当时看她可怜,体型又很适合舞蹈,不忍心埋没她的天赋,所以资助了她。” “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间?” “大概……有半个月了,其实我们之间的联系并不多,我也有我自己的家庭和事业。” “上次联系,你们说了什么?” 男子神色僵硬一瞬,又很快挂上客套的笑,“说她要转校,以后不需要我的资助了。”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就我所知,她各方面表现都比较突出,也临近高考,没有转校的必要。” 男子这才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有些无奈,又好像自嘲,“老师,青春期的孩子心思都很古怪,我只是资助人,没有立场去过问太多,而且她已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了,我再过多关注,恐怕会给人负担吧。” 他说的隐晦。 江凛了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在整个过程中,黑影只是撑着桌子,耐心地倾听着两人谈话,并没发表什么特别的意见。 直到男人离开时,它也直起身,目送他离开后,坐到了男人坐过的位置。 …… 这一次来的是一个女孩,她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中,如坐针毡,整个人焦躁不安。 江凛给她倒了杯水,温热的水冒着热气。 女孩几乎是瞬间就将双手环抱在水杯外侧,颤抖的手好几次将水杯中的水摇晃出,在桌面留下深色痕迹。 江凛站在她身旁,浑身湿透,衬衫和裤子湿哒哒地贴在身体上,极其糟糕的体验,他安抚道:“别紧张,找你只是了解一下情况而已。听同学说,你们之前关系挺好。” 女孩猛地抬起头。 她想要说什么,触及江凛的视线,又被烫了似地收回目光,颤抖的声线暴露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但她还在故作镇定,“之前,是挺好的,后来因为她要转校,所以关系就逐渐淡了。” 江凛找出几张照片,端详后放在桌面上,推到女孩面前,“我看过你们的演出,很精彩,也很有默契。” 在老旧的校园报纸上,硕大的标题下,黑白冲印的照片中,四个女孩手挽着手,在舞台中央摆出谢幕的姿势,因为使用的印刷机器过于老旧,导致照片中只能看得出模糊的人形,脸上则是一团乌黑。 女孩扯出抹笑,“是。” “她为什么要转学呢?原因你知道吗?” 女孩摇头,“我不清楚。” 江凛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水,窗户上爬过雨珠痕迹,曲曲折折,他不受控制地想到陆辞言。 这样的沉思让他陷入了许久的沉默,一片死寂中,只剩下钟表滴滴答答的脆响,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终于,江凛后知后觉地想到面前的女孩,他对这个女孩有印象,瓜子脸,杏仁眼,是很标准的长相,那是他第一次坐在台下观赏演出,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她是退学,不是转校吗?” 田素素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某种恐惧骤然消退后的茫然,带着浓浓鼻音,“老师……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她会出事的话,我一定,一定。” 她吞吞吐吐。 江凛的音色带着天然的冰冷,淡漠疏离却莫名给人可靠的错觉,“一定会什么?你可以相信老师,今天的谈话内容,只有你我知道。” 圆圆杏仁眼中涌出大量的泪水,将她整张脸都湿润,她哽咽着,似乎用了极其大的力气。 “在蔓蔓离开之前,我一定会阻止她的,我早就劝过她,我们是朋友,虽然她们经常骂我老好人,但我只是希望我们四个能好好的而已。” 她在泪水中扬起了笑脸,“老师,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如果我能早点阻止她,蔓蔓就不会离开,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江凛极其轻微地蹙眉,“你不用自责。” …… 女孩走出教师休息室时,整个人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凛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开,这场雨还未停下,百年老校废旧的教学楼爬满藤蔓,整座学校化作雨水中的孤舟,及时堵塞下水道的物体被取出,积水仍旧没有消退的趋势。 他喝了杯水,视线扫到正在楼梯上交谈的两个人。 高一些的是那个男人,穿着深黑风衣,肃立而沉默地站在雨中的玉兰树下,他抽了根烟,儒雅的面庞竟然有难以堪破的忧郁。 他站在那儿,抽完一整只烟。 好似察觉到江凛的视线,他抬起头,抖抖手中的烟,状若不经意地对上目光,冲江凛扯出抹笑。 “老师,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 这声音中浓浓的不耐烦。 江凛收回目光,现在的他狼狈极了,衣服头发完全湿透,好在挺阔的西装裤里还有双修长的大长腿撑着,否则尴尬的不止他一个人。 但女生扫过他上半身,意味不明,“老师不多穿点吗?这学校里变态多的是。” 江凛脚步停顿,面色复杂,自己这是被一个高中女生调戏了??? 他拿过还在滴水的外套,拧一把,水珠连成线,滴滴落到地面。 他摊开手,无可奈何。 阮沛浑不在意,还不等江凛做出请坐的姿势,自己坐在江凛桌椅对面。 她余光扫过桌面上的报纸,拿起,放在眼前仔细辨认,“我记得这一场演出,那是我们第一次演四小天鹅。” 她把报纸放回桌面,细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指甲撞击桌面,发出忽高忽低的闷响。 “老师,你看过天鹅湖吗?” 江凛摇头。 她把玩着手指,脸色沉下来,“少女遭到巫师诅咒,变为天鹅,只有夜间才能恢复人形,唯有获得矢志不渝的真爱才能摆脱这个诅咒,迷路误入森林的王子见到了少女,被少女的美深深诱惑,他向着少女追逐,即使对方不断拒绝,终于……少女许可了他的追逐,如果到这里就结束了,老师你说是不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江凛不置可否,对于他而言,苦苦追随一个化作天鹅的少女没有意义,如果是他,他会找到巫师,胁迫他,将自己心爱的少女恢复,或者……将自己也变为一只天鹅。 他不由想,要是陆辞言变成一只天鹅,只有夜间才会变成人形,他会怎么做? 像王子一样,跟在天鹅少女身后追寻少女的踪迹,感动少女,之后两人在密林中追逐吗? 不会。 他会建造一个四面都是铜墙铁壁的牢笼,白天,天鹅就在金子般的牢笼中戏水,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彩虹般炫丽的光辉,洒在天鹅扬起的翅膀之上,美轮美奂得令人沉迷,到了夜晚,那会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天鹅。 到时,即使再恶心,再讨厌,他也无法拒绝。 “老师,你在想什么?” 阮沛总觉得自己说完天鹅湖的上半段,并没有获得什么该有的反应,反而让江凛陷入久久的沉默。 “没什么,你继续。” “后来巫师找到自己的养女,假扮化为人形的天鹅少女,王子误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天鹅少女,与这位黑色的天鹅缔结婚约,可怜的天鹅少女,在夜色降临之时,再也没有办法恢复人形,化为一只真正的天鹅。” 她声音很轻,轻到最后像是在叹息。 “老师,你说这是诅咒吗?爱是诅咒吗?为什么说着喜欢,却无法辨别真正的爱人呢?如果这么容易就遭受低劣伪装的蒙骗,还算是爱情吗?” 她又问,“老师,你有爱人吗?” 江凛再一次不可避免地想到陆辞言,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口,“没有。” “你的故事讲完了,该到我了。” 阮沛又一次恢复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随性又透着浓厚的抗拒。 “我是否可以理解你的故事是某种发生与你们四人之间故事的暗喻呢,遭受到背叛和伤害,因爱生恨,泄愤杀人?” 她嗤笑一声,“老师你的脑洞开的也太大了,我只是看到这张照片,所以科普了一点舞剧知识而已。” 雨不知何时停了,浓云密布的天空中,稀薄的云层之内,透出沉闷而暗沉的金光。 他眺望一眼,将话题拉回那名死亡的少女。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 “不知道。” “田素素说你们四人关系很好,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矛盾呢?” “不知道。” 江凛,“……” 面前的少女摆出完全抗拒的姿态,双臂抱在胸前,微微耸肩,这是一个极其防备的姿态。 江凛目光落在她的脚上,普通的帆布鞋,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江凛记得,在演播结束之后,陆辞言曾经和他说过,她的脚上有伤。 “你的伤好点了吗?” 阮沛楞了半秒,诧异的目光随着江凛的视线落到自己的脚上,她翻了个白眼,“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陆辞言。” 她长长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我和余磬书在医务室门口看到过你们,不过老师为什么会在那儿?我没记错的话,最后是老师把陆辞言送到的医务室。” “唉……希望你不要成为下一个被开除的对象,毕竟老师你还挺帅的欸。” 江凛礼貌笑笑,“谢谢,不过我对未成年的小孩没有什么兴趣。” “我走了,我不会多说什么的,我快毕业了,这一切都和我没关系。” 江凛没反驳,在她走后,那道黑影再次坐在他面前。 它说,“真可怜。” 江凛眸光平静如常,只是感叹自己终于有空隙换套衣服,湿润的衣服被他的体温烘到介于湿润与干燥之间的状态,雨水在皮肤表面留下干涸的潮湿,浑身都黏糊糊的让人恶心。 日落的黄昏中,不知名的鸟儿爬上窗台,在湿润的窗台上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江凛看到那只灰白相间的鸟,歪着脑袋,用那双纯洁清澈的眼睛,望着江凛,随后,它扑腾着翅膀,向着西南方飞去,在江凛视线中,变成极其模糊的一个点。 凌晨…… 圆形钟表的指针停在3:46。 休息室的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它不仅仅只是路过,它打开休息室的门,老旧的木门锁扣回弹的声音在死寂的深夜中,咔哒。 江凛在瞬间从床上坐起身。 脚步声靠近了,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床头的指针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跳动,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规律而清脆,一切如常。 1、2、3、4、5、6、7、8。 时间到了。 门后的黑影闪烁几下, 脚步声远了。 江凛盯着面前那道门没有动作,他知道它不会善罢甘休。 叩叩叩! “江凛!” 是陆辞言的声音。 “你在里面吗?” “给我开开门呀?” “好冷。” 他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还在软软撒娇,声音隔着木门,闷闷地却十分清晰地传到耳廓。 “今天下了好长时间的雨,从白天下到黑夜,我全身都湿透了。” “为什么不打开门,我想见你。” 似乎是察觉到江凛不为所动的沉默。 它靠着门,似乎艰难地做了某种决定,“我再也不说你恶心了,papa。” 江凛,“……” 这个真的不能忍。 他寒声道:“别这么叫我,你不配。” 门外的声音停止了,江凛以为他已经离去,月光从大开的窗户中倾泻,冷白月色照的室内显出一种近似混沌的明亮。 他看向那扇单薄的木门,诧异为什么它会被拦在这道门外。 视线下移,猝不及防间。 对上一双堪称狰狞的眼睛。 在门缝下,它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正常人类难以做到的姿势,门缝处的双脚正常的站立,脸却狠狠地贴在地面。 那双眼睛几乎脱离皮肤与眼眶的束缚,泛黄眼白中崎岖的血丝遍布,泛着油润的水光。 江凛对上那双眼睛。 眼睛动得更快了,几乎要爬过窄门缝隙,变形扭曲到独立长出双腿,蠕动着挤进门内。 “我看到你了。” “开开门啊papa。” “为什么不开门呢?” 它模仿着陆辞言的声音,哀求着,却不经意地泄露难以掩盖的癫狂兴奋和得意,还有看到猎物恐惧神情的洋洋得意。 它化作肉色的烂泥,先是一双眼睛,后是一双血肉模糊到难以分辨形状的手指。 烂泥一般的血肉从不足两指宽的门缝中挤压进来,宛若有生命的液体,自发地朝着江凛的方向流动。 黑夜中乍然响起刺耳的抓挠声响,指甲刮过木门,抓到鲜血淋漓。 它急不可耐。 江凛仰头叹了口气,“你知道你最错误的一点在那儿吗?” 它停下了,从变形的脸上看出一丝不该有的疑惑。 江凛掀开被子,活动活动手腕以及许久未活动的手指,走近它。 把手扭动,门开了。 这个怪物庞然的身躯只露出一点头尾,捏造出人的模样,此刻,它的脸上闪过僵硬的诧异。 “你最不该的是,装做他的模样,还叫我papa。” 话音落下,江凛狠狠将自己的拳头砸向那团模糊的人形。 血液飞溅,碎肉黏在地面,血液将那堆肉块黏在一起,高高溅起的血液濡湿他的脸庞,白色衬衫上满是血液喷射的痕迹。 它在地面蠕动,想要逃脱江凛的钳制。 即使是一堆没有形状,没有躯干,没有脊柱的软肉,江凛依旧握得很紧,拳头砸下时,发出噗噗噗的闷响。 血液在喉管中翻滚,“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承认我戳到你的痛处了?你真伪善。” 江凛久违地找到了血液急速流动,在心脏中翻滚的快感,死气沉沉的天空中扯动过的闪电,将一整片天空都点燃,再点燃。 肾上腺激素攀升,从头到脚都被这股子狂躁的热意唤醒,这种畅快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活着。 指骨刺痛,拳头背面已经血肉模糊,分不清是它的血还是江凛的血,然而他还在忘我地砸着拳头。 蠕动的软肉凝成触手的模样,从他背后颤颤巍巍地试探,绕过他的后背,恶臭腥臭,粘腻的触感爬上江凛脖颈。 圈成一个圈,剧烈地收紧。 一只触手缠上他的手腕,从破碎的喉管中,江凛听到它桀桀怪笑。 江凛也笑了,他笑得轻松,黝黑眸子璀璨如寒夜点点星子,“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人,算什么伪善。” 肌肉绷紧,完全充血拱起的肌肉在他不算健壮的身躯之上显得格外狰狞,可他看起来依旧云淡风轻。 怪物血肉模糊的脸缓慢凝固,凝固成陆辞言的模样,那张初生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它歪着头,用着陆辞言的声音,“papa,我不懂……” 江凛握拳的手无力地松开,他脸色黑沉,望着那张如出一辙的脸,陷入久久的沉默。 它还在继续说,打趣,“papa,不想要我吗?papa,我最喜欢你了,我不能没有papa,亲亲我好吗?papa,摸摸我好吗?papa。” 江凛的手在颤抖。 “承认吧,是不是很喜欢他这么叫你,这种全然依赖你的样子,像只软绵绵的小绵羊,可怜兮兮地求你垂怜,仿佛你就是他的全世界,没了你他就不能活的模样,很难拒绝吧。” 它轻轻叹息,啧啧几声,像是见到了什么十分稀奇的玩意儿,“我都看到了,不怪他恶心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他彻底清醒了,不光发现你对他有这样肮脏的心思,自己竟然在你的手下自渎高潮,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它狂笑着,笑声尖细,如同锐利的刀子,刺破耳膜,刺进大脑深处,笑到它脸上裂开缝隙,一直裂开到耳垂。 “江凛,你是真变态,竟然会对自己的——”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被硬生生掐断。 江凛虎口张到不可思议的弧度,狠狠地卡进它大张的口中,另一只手,撕裂着这怪物的头颅,刹那间将它的脑袋撕成两半。 他收回手,内心鼓噪的汹涌让手指止不住痉挛,江凛冷冷开口,“你话太多了。” 血液喷射到休息室洁白的墙壁,巨大的血柱泼洒,将整面墙壁染得红到发黑,那团软肉不动了,软趴趴的像团死物。 心脏猛地腾空,缓缓坠落,夜又归为死寂,额角太阳穴流过滚烫的血液,合着钟表指针的节奏,脉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着,滴答,滴答。 他的胸腔微微起伏,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在原地没有动作,如同一尊血肉塑造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寒夜中。 “江凛……” 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大开的门旁站着个人,月色为他镀上层朦胧的寒光,如玉的肌肤在月光下微微发亮,美得不似活人,让江凛想起沐浴在月光下的天鹅,张开他洁白的翅膀,高高仰起的脖颈修长优美,圣洁又不可侵犯。 江凛仰头,看到他,心中颓然,猛地升起浓烈的情绪,几乎让他窒息。 他从满地血污中摇摇晃晃站起身,体力和情绪爆发之后,身体像漏气的气球,空虚到脚步虚浮。 陆辞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担忧又警惕地用那双深蓝,澄澈,剔透,亮片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江凛的卑劣无处遁逃,这双眼睛折射出他的贫瘠与低劣,而他迷失在这种难以自拔的自我唾弃中,竟然萌生出跌入深渊的快感。 再堕落一点吧,只要抛掉内心的愧疚不安,逃脱道德的束缚,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他缓了许久,轻声开口,“言言,过来。” 陆辞言靠近了浑身血污的他,江凛整个人几乎被铁锈味浸透,他伸出手,手指不稳,将陆辞言滑落脸颊两侧的头发别到耳后。 冷白面容之上染上一抹血的痕迹,看起来格外刺眼。 江凛抿唇,问他,“你来多久了?听到了多少?吓到你了吗?” 陆辞言薄唇微张,扫过满地的血迹,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秀气的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江凛收回手,一闪而过的脆弱神情被他掩饰得很好,他嘴角噙笑,眸子却冰冷,整个人又变为那副镇定自若、无牵无挂的模样。 在他以为陆辞言不会开口时,陆辞言说话了。 他犹豫着,没有去管自己脸上的血迹,“没有。” 明明是极其简单的两个字,江凛却觉得自己等待了许久,像是垂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而他等待着陆辞言的审判。 江凛紧绷的肌肉松懈,提到嗓子口的心脏落回它该在的位置,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浑身的血渍。 “你去了哪里?” 他的语气堪称温柔,像是对待极其脆弱的珍宝,再大声一点,就能伤害到自己宝贝的弱小心灵。 陆辞言不太习惯,他别过脸,躲过江凛堪称炙热的视线。 “我去了图书馆,我现在是图书馆管理员。” 江凛神色瞬间冷下来,“之后呢?” 陆辞言,“……” 陆辞言对江凛的情绪有天生的敏感,当时江凛合上书之后一言不发,陆辞言能敏锐地察觉到江凛的不悦,以及在图书馆三层,自己将血液抹到江凛胸口时,那股子不悦几乎到达顶峰,说的话也格外刺人。 然而陆辞言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生气。 就像现在,江凛又生气了。 陆辞言并没有安抚人的经验,对于朋友都没有他而言,人复杂的情绪让他难以招架,但他记忆中,在无数次清醒的梦中,他记得江凛如何安抚他,虽然对方安抚的方式像在安抚小孩。 于是他走近几步,踮起脚尖,细腻白皙的手迟疑几秒,摸摸江凛的头。 “别生气好吗?” 江凛身体瞬间僵硬,一种陌生到他觉得自己就算再活几辈子都不会有的感觉充斥全身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胞都舒展,软软地融化在陆辞言掌心之下。 他心虚,但没有躲开,冷淡地开口,却没有丝毫说服力,“我没有生气。” 陆辞言面容冷白,长睫低垂,薄唇轻抿成条直线,侧颊弧度流畅,撅起一点点脸颊肉圆润的线条。 “你让我滚……” 像是赌气,又好像软软撒娇。 这是不会出现在副本外的陆辞言身上的神色,而现在,他轻而易举,就能让这张冷淡疏离的脸上出现更多精彩的表情。 这样的认知让他满足,又生出与现实相悖的落差,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诱骗着神志不清的陆辞言,又摆出控制者的姿态。 但是…… 江凛短促地笑了笑,算了吧,思考那么多做什么呢? 他摸摸陆辞言的头,表情没有太多波动,“头发乱了,发卡呢?我给你把头发别起来。” 陆辞言乖乖拿出发卡,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幽灵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软软的,他捧着两个发卡递给江凛,指腹圆润柔软,乖得不可思议。 江凛呼吸一窒,“我错了,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好嘛?言言。” 他状若自然地把两个发卡别到陆辞言额侧,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梳过他脸侧碎发,动作轻柔到,连发卡金属的卡子不小心戳到陆辞言的皮肤都不允许。 而陆辞言就这样,沉静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长睫扑闪,半响,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以和我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吗?这次我不会生气,只要你像现在这样,乖乖的,相信我就是真实存在,不会离开我。” 天光大亮,夜色迅速消退,晨夕交错的光影流转得飞快,浅淡光影映在他冷白的脸上,晨光滑过他的脸颊,眼睫、鼻翼投下极为立体的阴影。 清晰而又明亮的光照进他蓝色的眸子,深蓝的眸子一半在光下,一半淹没在阴影中,呈现出极为清透极为剔透的蓝。 陆辞言咬唇,吞吞吐吐,他在犹豫,可是他出现在这里,即使见识过江凛堪称恐怖的物理攻击之后,仍然担心对方在自己保护之外发生什么意外。 他想说什么,还未开口,晴朗的天乍然乌云密布,雨点劈里啪啦地砸下,老旧玻璃的窗户被拍的咚咚作响,意识抽离,他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再次睁开眼。 寂静的黑夜中,趴在他身上的陆辞言支起身,揉揉惺忪睡眼。 第46章 Chapter 46 他湿润的薄唇微…… 他湿润的薄唇微张, 发出一阵没意义的哼唧,在陆辞言即将发出那两个音节之前,江凛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 “乖, 睡醒了?” 陆辞言迷迷糊糊,坐起身, “你捂我嘴巴做什么?” 江凛闻言一愣, 是自己想错了。 也不怪他想错,只有软软叫他papa的陆辞言会这样, 浑身软趴趴地, 以这种依恋到病态的姿势,一分一秒也不要和他分开。 所以他下意识以为…… 江凛掀开被子,拉开窗帘,屋外是连绵不绝的阴雨, 一呼吸,潮湿的水汽钻进骨缝, 整个人慵懒得不愿意动弹。 在窗户能见视角的最边缘,江凛看到了那个穿着黄色雨衣的身影。 现在的校园内很空旷, 之间的到茫茫昏暗的晨光中,那点亮色围着下水道,忙得团团转。 江凛知道自己困在了这场大雨中,被困在的雨中的也不止他一个。 他呼出心口浊气,陆辞言给自己穿上外套, 胡乱把头发抓在耳后, 别上两个小幽灵发卡。 他发现江凛好像很喜欢给他别上这两个发卡。 于是江凛看到的便是他乖乖的坐在那里, 乖乖的给自己按照江凛喜欢的方式,像只梳理自己毛毛的小猫。 好乖…… 要是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江凛捏捏他的脸,“现在相信我是真实的了吗?” 陆辞言低低应了声, “嗯……” “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和我说说。” 陆辞言垂眸思索片刻,“两个同学吵起来了,我去劝阻,他们走了。” 江凛哑然,“就这么简单?” 陆辞言点点头,绷紧的小脸格外严肃。 “言言真不适合讲故事。” 他又说,“今天待在我身边好吗?”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江凛接过那把伞,撑在手中,一手把陆辞言揽进自己怀中,雨幕隔绝在小方天地之外。 再次出现在教室休息室。 江凛因为没淋雨,保持了个清爽干净的姿态,不似上次浑身湿透那么狼狈。 陆辞言支着下巴坐在江凛的座椅上,盯着面前的男人很认真。 盯到男人有些毛骨悚然,他扯出抹笑,“同学,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陆辞言声音平淡,“我们见过,在图书馆大厅的相片墙上,我见过你。” 江凛观察着男人神色,他问,“你之前在这儿当过老师吗?” 男人笑道:“是的。” “是因为什么离职呢?” “私人原因,不便告知。” 江凛拿着女孩的转学申请,“秦先生,学校的资料表示,在你离职一周后,桑蔓向学校递交了转校申请,这两者没什么关联,很难让人信服吧。” 秦招端起桌上的水,轻抿,“江主任,我现在和她已经没有联系了,她本来就是孤儿,我只是资助人,没有什么义务需要对她的生命财产安全做出保证吧,我还以为我作为资助人,好歹能得到别人一句赞扬呢,怎么现在说得像是我是什么嫌疑犯一样,我愿意配合学校调查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学校压着不报警,也没人追究,江主任你何必呢?松手吧,别把自己弄得一身腥。” 江凛轻哼了一声,分不清是笑还是叹气,“你倒是很坦诚,不觉得这番话和你现在这副衣冠楚楚的模样相去甚远吗?” 秦招挑眉,戏谑的目光落在陆辞言身上,“因为我问心无愧,君子论迹不论心,再者……这是上课时间吧,这位小同学怎么出现在你办公室呢?” 他的声音和某道声音重合了,“说到底,江主任没有立场指责我这身皮囊下,藏的到底是什么吧,你也不遑多让,比我更加恶劣更加为人不齿。” “而你还摆出一副审讯者的姿态,真不公平啊……” 江凛站在一旁,撑着桌沿,笑得胸腔阵颤,“是又怎么样,我挺骄傲的,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 “你说她们有矛盾,是什么矛盾?” 田素素顶着陆辞言探寻的目光,面上闪过几丝尴尬神色。 江凛无奈,他摸摸陆辞言的头,“言言,你用不着每来一个人都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看。” 陆辞言躲开他的手,“不是,昨天就是她和另一个同学在图书馆争吵,被我劝下了。” 田素素面上闪过些许不自在,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抱歉。” “昨天的争吵和她有关吗?” 田素素苦笑,“是,他是小书的前男友。” 江凛没继续这个话题,“桑蔓和余罄书产生矛盾,你在中间周旋,阮沛脱离开这个四人小团体,之后桑蔓转学,余罄书退学,是这样吗?” 田素素脸色惨白一分,他又说,“来让我猜猜,在她们退学转学之前,你们的舞蹈老师秦招被处分开除,所以她们之间的矛盾和这个老师有关系吗?” 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有节奏感的调子配上温暖的室内,让人昏昏欲睡。 陆辞言在这片沉默中打了个哈欠。 江凛转头看着他,眼睑半垂,要睡不睡的模样。 “困了先去睡吧?” 陆辞言反驳,“我不困,只是有点头晕……” 系统冒出来,露出个怜爱的表情,【好可爱……萌萌的言言,好乖。】 【不过宿主要注意哦,言言在梦境里待得太久了,精神值已经开始下降咯。】 江凛捏捏他的脸,心想怪不得乖得不像话。 江凛从他发丝上摘下两枚发卡,“一枚给你,一枚给我,在你的梦里,你醒来之后记得先问问我,有没有发卡。” 陆辞言嘀嘀咕咕,“我不想睡……” “乖,去睡吧,我会在这里的。” 陆辞言懒懒地靠在靠背上,未长开的身体蜷缩在座椅中,半边脸埋在江凛搭载靠背上的外套中,已经闭上眼,含含糊糊地呓语让人听不清,“……我不走。” 江凛无奈,把外套取下披在他身上,陆辞言手里还握着那枚幽灵发卡,手被江凛塞到外套里时,不安地挣动。 即使在睡梦中,秀丽的眉头也紧皱起细小的褶皱。 田素素也目瞪口呆,她望着已经睡着的陆辞言,陷入久久的惊愕,“老师,你们,为什么……” 江凛食指比在唇前面,轻轻嘘了一声。 她面色复杂,吞吞吐吐着来来回回几个字,眼眸中竟然泄出些许愤恨,“老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以为你是个好人。” 江凛压低声音,含笑回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们因为秦招产生情感纠葛?你觉得我和陆辞言也是,你厌恶这种感情,为什么?是本能的厌恶吗?还是其他原因。” 她垂下眼睫,捧着茶杯的手细微地颤抖,“没有其他原因,只是觉得你们这样的人道德败坏罢了。” “你回去吧。” 她抬眸,“老师就不怕我向学校举报你吗?” “这是你的自由。” 田素素摆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我真是受够你们这些人了,真恶心,好恶心,能不能都去死啊!” 苍白而精致的脸上流下一滴泪水,她直愣愣地望着江凛,恨不得把他撕碎。 “你愿意听我多说几句话吗?” 他不等田素素回答,自顾自地开口,“你已经死了。” 她蹭地站起身,后退几个大步,声音猛地拔高,“不可能!死的明明是她!不是我!” 熟睡的陆辞言似乎被刺激,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却又睁不开。 “你冷静点。” “我不是你的老师,他也不是你的同学,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的朋友,你可以选择把真相告诉我,或许你的朋友能得到解脱。” 她笑着哭,“哪个朋友?” “余罄书。” 她笑出声,“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让她得到解脱,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彻头彻尾的骗子,我才不要她得到解脱!” 江凛见实在压不下她的情绪,无奈地把陆辞言抱进休息间,关上门后才出来。 “你觉得困住的她,实际上困住的是你自己。” 她看着那份报纸,陷入某种回忆,过了许久,久到江凛以为她会长久地保持沉默时,她开口了,语气中说不出的惆怅。 “我知道你找过秦招,我今天看到他了,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他是无辜的,被害的丢了工作,丢了家庭,但是他也是活该!” “她们都活该!” 江凛没反驳她,“那谁无辜呢?” “没有人无辜,所有人都是活该,你是,校长是,保安是,秦招是,桑蔓是,余罄书也是!” “那你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是,我太脆弱了,也太蠢了,可是为什么啊,可是为什么啊?” 第47章 Chapter 47 伤痕累累的余磬…… 她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将一切娓娓道来。 墙上悬挂的钟表转了几圈,指针转动的咔咔声似乎与她说话的声音重合。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们因为秦招起了矛盾。” “我第一次见余磬书时, 是雨天,那天的雨就像今天一样, 雨从万米高空落下, 我撑着伞,看着她走在雨里, 那个时候我觉得她很可怜, 于是我走向她,当我的伞倾斜向她时,她好像并不领情,先是错愕地看着我, 之后气冲冲地躲开,再甩了句谢谢……” 田素素想, 这个人真奇怪,怎么会喜欢淋雨呢。 余磬书的外表十分容易给人以柔弱的错觉, 那天的她站在雨里,被雨水沾湿的裙摆好似雨中摇曳的梨花。 明明做出那么倔强的表情,可田素素却觉得,她脸上的水不是雨水,而是温热的泪水, 哭到眼圈红彤彤得, 脸却惨白。 “你还好吗?” 她看着余磬书的校服, 为自己辩解,“我们是同一个学校的,平成中学, 我念二年五班,我叫田素素,你呢?” 雨点砸得飞快,漫天大雨中,她看到从余磬书眼睛里绵延不绝的雨水,心底好像被针扎了似的,她不懂,只把这种怜惜归结于自己的善良。 余磬书被她说动,嗫喏着唇,“你跟着我做什么?” 田素素忽地咧开嘴笑,“你这么可怜,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那是秋雨中的寒夜,她们第一次相遇。 “再后来,她说自己喜欢跳舞,她说觉得她们在台上跳动时,扬起的裙摆好像翅膀,脚尖踮起,跳跃时停在半空中,她说有那么瞬间,她学会了飞翔。” 田素素目光怔愣,眼底涌出泪花,“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看她舞蹈的模样,结束之后,她踮起脚尖,穿着舞裙,在我面前从2米高的舞台一跃而下,天鹅裙裙摆在她身侧展开,迎着风的方向,在身侧舒展,真的张了一双翅膀。” 她惊喜地冲我喊,“素素,你看,我会飞!” 然后重重地摔在舞台下,我没有接住她。 我愣住了。 她微微蹙眉,“我在想,为这么这么执着于会飞呢?人类不会长出翅膀,只有鸟会。” 江凛突然开口,“在我的窗台,傍晚时分,会飞来一只杜鹃,叫上几声后就离开。” 他没说这杜鹃有什么象征,只是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田素素的目光随着他的话移动,一寸寸移向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玻璃,在玻璃外,狭窄的窗台之上,飞过来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停在那儿,从那双纯洁又明亮,黑珠子一般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好奇又警惕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她闭上眼,从紧闭的眼睫中,流下一滴滚圆的泪水。 不过她又噗嗤笑出声,“你知道吗?那点高度对她来说一点儿事都没有,不过趴在地上骗我,我都被吓死了。” “我为了能跟上她的脚步,报了很多班,其实我跳得很差,是四个人里跳得最差了。” “不过她经常安慰我,有时我们练习到深夜,再结伴回家。” 她陷入某段美好的回忆中,泪水止住了,笑得甜美,又轻松,“她是个很可怜的人,虽然表面看起来像个小太阳,但实际上背地里过得可惨了,惨兮兮的,是棵没人要的小白菜。” “有天她伤痕累累的出现在我家门口,湿漉漉地走近我家门,在客厅留下很长一串水迹。” “我不敢说话,她先是沉默沉默,沉默到我心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和惊慌席卷我的全身,在我控制不住开口时,她突然抱紧我,嚎啕大哭。” “她边哭边说,温热的水迹湿透我半边肩膀,她说,好痛苦啊,素素,为什么人生要这么痛苦,为什么光是想要好好活着,明明只是很小的愿望,为什么会这么艰难?” 田素素忽地抬起眸子,木楞地,“老师,你会觉得人生很痛苦吗?你的人生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是顺遂?你有没有实现的愿望吗?你说你被困在这里,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呢?” 江凛坐回椅子,望着手里的小幽灵发卡,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意,“人生痛苦吗?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活着。” 他用力收紧手掌,握紧手指,握到骨节泛起青白色,无比认真地开口,“也许我和你一样,其实我早就已经死了,只是意识不够清醒,所以一直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说,“小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好想长大,好想长大,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慢。” 这个世界总对小孩过多苛责,对大人却不会,在小的时候,轻易的小事就能击败孩子本就薄弱的心里防线,会因为被锁在房间哭泣,会因为不小心打碎的玻璃花瓶哭泣,会因为被夺走的宠物和玩偶哭泣,还会因为饿着肚子哭泣,大人的一个眼神,一句严厉的话,都能成为孩子哭泣的原因。 是她们太脆弱了吗? 小王子游历过不同的星球,有的星球小到挪一挪板凳,就能看到仓皇的落日,他走过黄沙遍布的沙漠,拒绝成千上万多玫瑰,走到金黄的麦田。 狐狸说,“请你驯养我吧,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 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 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 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你的头发是金黄色的。所以,一旦你驯养了我,事情就变得很美妙了!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 我看到金黄麦浪时,就会想起风吹过你金黄的发梢。” 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了; 我对你来说,也是你的世界里的唯一了。 人类已经忘记这个简单的真理了。 不过,你不可以忘记,你必须对那些你所驯养的东西负责。 你必须对你的玫瑰花儿负责。注 可孩子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从一声嘹亮的啼哭开始,没有人过问她,你愿意降临到这个世界吗? 大多数人都忘了自己曾经是个孩子。 伤痕累累的余磬书哭号着,“长大就好了吗?” 心底有个声音回答她,“长大就好了。” 长大就好了。 田素素趴在桌上哽咽,哭到抽泣,瘦弱的肩膀颤抖得很剧烈,从深深压抑的胸腔中,泻出几声绝望的低嚎。 指针转了几圈,时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淌,江凛似乎看到她的身量拉长,修长的四肢在聚光灯下舒展,蓬松洁白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明亮的灯光下,透明的宛若阳光下的泡沫。 啪啪啪—— 一连串灯光熄灭的声响从四面八方袭来。 蓦然间,眼前漆黑一片。 他站起身,在一片漆黑中,大步流星地走向休息间。 身后一股巨力拉扯,狠狠地将他摔在某个并不坚硬的垫子上。 他猛地睁开眼。 嘭! 耳侧巨响,雷鸣般的掌声一同响彻耳边,灯火通明的演播厅内,礼炮内五彩缤纷的亮片在眼前炸开,仰头看时,不规则亮片尖锐的边缘闪烁着炫目的光点,在明亮的黄色灯光下,显出恍惚的光晕,一圈又一圈地交叠。 洋洋洒洒地落下,如同某个久远梦境中的一场大雪。 陆辞言抱着饼干,小口小口地嚼着,带着软肉的脸颊削瘦些许,光是嚼着饼干,就能看到脸颊鼓动的痕迹。 他额角别着一个孤零零的小幽灵发卡,亮片似地眼睛打量着江凛,却没有动作。 江凛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还记得我吗,言言?” 陆辞言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缓缓吐出几个字,“你是江凛。” “还有呢?” “你的发卡呢?我头发乱了。” 江凛笑了,胸腔中鼓噪的心跳,纷乱又急速,他拿出发卡,十分小心地别在陆辞言额角。 灯光收拢又分散,在场内肆意游走,最终落在舞台中央。 四个女孩手挽着手,仰着头,舒展修长脖颈。 眨眼间,灯光熄灭了,偌大的演播厅中,只剩下孤零零几个人,刺眼的光束刻意地扫射,让眼睛无法直视。 江凛护住陆辞言的眼睛,再次睁开眼时,血色光芒笼罩着漆黑的舞台。 在舞台之上,舞女的身体流出鲜血,面目惨白而僵硬,四肢并不灵活,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只能活动的骨关节带动她的躯体。 在灯光照射之外,失去控制地倒在地面,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姿势,手腿交叠,头甚至扭到后背,但那脸上仍旧带着僵硬的笑,木楞的眼珠转了个圈,直勾勾地盯着江凛的方向。 从中流出滴血泪。 一曲毕,演出结束了。 空荡荡的演播厅内只有两人,黑红的椅子在惨白的灯光下莫名瘆人,空气中流动着若有似无的冰冷气息,死寂之下,难以捕捉的暗涌流动。 这是不存在的演播厅。 “先离开。” 他抓着陆辞言的手,想要带着他离开。 厚重的大门之上,贴着张告示。 如果您看到这条告示,请不要慌张,不要恐惧,也请不要声张,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您能看见,在遵守本告示的前提下遵守图书馆门口告示。 相信您可以看出来,您所处的学校并不安全,我们要集结在一起,打破来自校方的诅咒与禁锢。在死去第一个无辜同学时,规则已经成立,我们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同学死去,我们是朋友,我们是可以托付真心的伙伴,你来临这一刻,我们已经等待许久。 请不要相信校方,校门外是更为恐怖的深渊。 请遵守下列准则,这是你能成功逃离的唯一途径。 1.在进入演播厅之前,请出示您手中的票据,并唱起学校校歌。 2.猫狗是我们的朋友,它们保证我们的安全,请相信它们的话。 3.不要去医务室。 4.不要向校内任何人求助,包括你认为可能是伙伴的人。 5.如果看到书籍中的纸条,请交给图书管理员,虽然他不是我们的朋友,务必相信纸条中的内容。 6.图书馆门口的池塘里,是猫的食物,你可以投喂猫获得信息,猫不一定可信,但狗一定不可信,我们的朋友,不一定想要我们走出校园,但请相信,它们是无辜的。 7.食堂里的红色饮料,甜点,猫粮可以购买,不过请不要让他们发现你购买了这些东西,他们很警惕,猫喜欢猫粮,你可以把猫粮喂给猫,猫会说真话的。 8.猫会唱歌,在猫唱完歌之后,请跟着猫的脚步,躲避开其他人,悄悄离开学校,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回来。 9.学校里没有红玫瑰。 10.在你出现胸闷头疼乏力时,请喝红色饮料。 11.当你发现自己正在被监视时,请把甜点放入图书馆门口池塘中,静静等待甜点消失后迅速离开。 请活下去,我们希望你可以活下去,带着我们的生命,一起活下去(划掉),爪痕。 第48章 Chapter 48 他问,“你想从…… 午夜的钟声响了一刻, 夜色迷茫,屋外的景色在月光之下,皎白光辉笼罩中, 恍若白昼,却又平添几分朦胧的色彩, 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叩叩叩…… 敲门声音响起了,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几段沉闷的脚步声, 脚步声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绕过一个弯,停顿几秒,不急不须地靠近。 江凛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手心温暖的温度猝然消失不见, 月色好不藏私,从身后大开的窗户向内倾洒, 他的身影一般在光里,一半湮没在黑暗中。 在几秒的沉默之后, 江凛抬起手,仰起头举过头顶,月光让手心更加清晰了,他看到自己手上微微发光的汗水,和几道泛红的纹路, 那是握紧那枚幽灵发卡时, 手心留下的痕迹, 眯起眼想要仔细再看,却又看不清。 脚步声停在了休息间的门前,过了几秒, 它没有离去,而是礼貌,又矜持地敲了敲门。 宛如一位礼貌的绅士夜访友人般,亲切又冒犯。 那道熟悉的声音闷闷地响起,“不想和我谈谈吗?江凛。” 江凛闻言,冷淡的面色不变,“没什么好谈的。” 它兀自打开门,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门来,颇为熟练地坐在江凛床边,锐利的眉眼在朦胧不清的光亮中削减几分戾气,幽黑的眸子在微弱的光亮下微微发亮,好似某种猫科动物的眼睛。 “你嘴上说着没什么好谈的,实际上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了吧?” 江凛嗤笑,“是啊,你再靠近一点,我就会掐紧你的脖子,堵住你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他压低声音,靠近它耳边,眸子十分具有暗示意外划过它的脖颈与耳垂。 冰凉指腹划过它的脖子,触碰着唇角慢慢滑到耳垂,“像它一样,把你从这里撕开。” “你想试试吗?” “可我赌你不敢,如果我死了,言言永远迷失在梦境里怎么办?该不会,你只能抱着他的尸体无能狂怒吧?” 它笑道,“毕竟我见过你无能狂怒的模样,真是弱小到可爱又让人生厌。” 江凛,“……” 它眸底讥诮意味明显,含笑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进江凛眸底,从对方黝黑发亮的瞳孔中,江凛看到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脸部的轮廓被拉扯到变形,一黑一红的瞳孔震颤,脸色苍白,薄唇不自觉地抿紧,倔强又无能的模样。 但诡异地,他的目光扫过它的眉眼,面前的怪物眉眼沉黑,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这种不正常的白在月光照射下闪着细微的光点,好似整个人都被掏空,从内里放置一枚暖白的灯,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从这张脸上看出些许熟悉,难以言说的熟悉。 “你究竟是谁?”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问,“你想从我身上夺走什么?” 江凛自嘲一笑,并不是笑自己的弱小,而是笑自己的贫瘠,“我什么都没有,你一直缠着我,却又不下手杀我,这样会让我怀疑我身上背负着什么巨大的秘密,连你也要忌惮。” 它从床上站起身,打开休息室的门,“是也不是。” “但是你说错了一点,”它惋惜道,“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我可以从你身上夺走很多东西,看着你一点一点被摧毁,大概就是我的目的。” 江凛眉心一跳,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窄窄门缝外,门口身影的影子被身后的月光拉长,细长的黑影延伸到他的门边。 没有满地的血腥,没有一片血污中狼狈不堪的江凛。 随着他的脚步渐渐靠近,江凛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窒息,不受控制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脚步,心脏越跳越快。 他喉咙干涩,嗓音嘶哑,“言言。” 陆辞言的脚步停顿了。 “你先别过来。” 它低低地笑,“你觉得不让他靠近,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吗?” 话音落下,一道与江凛声音一般无二的声音从他启合的薄唇中发出,“言言,来Papa这儿好不好。” 两人目光相撞,在空气中摩擦出劈里啪啦的火花。 陆辞言走过来几步,纠结地站在门口,却没有再一步靠近,像个被雨淋湿的小孩,局促,而又委屈。 他长睫低垂,咬着唇,“江凛,你不能这样让人说走就走,召之即来,呼之则去。” 江凛火速下床,想要靠近陆辞言,却比它慢了一步。 脚底凭空生长出无形的触手,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它把小小的陆辞言拥在怀中,细长惨白的手指,骨节分明,一下又一下地抚摸过陆辞言的头发,在它的对待下,陆辞言委屈的神色变得更加委屈,紧绷的脸浓云密布,他咬着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哭哼。 随后,踮起脚尖搂住它的脖子,头埋在它的胸膛上,将整个身体贴得密不可分,那副依恋到令人癫狂的姿态,出现在另一个身上。 它抬起陆辞言的脸,拇指摩挲着他湿润的眉眼,眼睫根部已经泛起潮湿的水光,被迫抬起的脸还恨恨地扭向一侧,像是在拗气,又像个恃宠而骄的孩子在拐着弯的撒娇,需要人软声细语地去哄。 不然光是看着这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心都能揪在一团。 好在他撒娇的对象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冰凉的指腹点点他的眼角,轻轻擦拭着泪水,它把陆辞言拦腰抱起,像个自闭的等身手办,十分乖顺地将头靠在它的锁骨处。 成年男性的身体优势分毫毕现,轻而易举地就能把陆辞言圈在怀里,哪怕是横抱的姿势。 陆辞言把脸埋在他肩头,控诉着,“Papa不要让我滚……” 还未说完,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抽噎,他手圈过它的脖子,把它抱得很紧,瘦弱的肩头一抽一抽地,看起来可怜极了,怎么有人忍心欺负这么可怜,这么可爱的孩子。 它轻轻拍着他的背,宽大的手掌顺着陆辞言的脊背,柔声安慰道,“言言不哭,是papa的错,papa给你道歉好不好,就原谅papa这一回。” 围观这一切的江凛,“……”艹 他破口大骂,“我可去你口的,那是老子说的,滚也是老子说的,要道歉也是我来说,你给我把他放下来!” 接着,他望向陆辞言,从他的角度看不清陆辞言的脸,只看得到他额角折射着光亮的小幽灵发卡。 江凛换了种语气,哄道:“言言,我才是papa啊,你忘了吗?papa给了你一个幽灵发卡。” 昏暗中,他看到陆辞言的头扭动了一下,又被它轻柔的安抚按在自己肩窝。 “言言,papa带你回去睡觉觉好不好?” 回过头的瞬间,江凛看到他幽深的眸子,挑衅的目光示威一般。 你不是说你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现在,你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束缚的力道松懈,空荡荡的屋子里重回死寂,没有谁来过的痕迹,他的心脏被死死收紧,收紧再收紧,收紧到只剩下拇指大的一点,迅速地下坠,整个人都开始下坠。 江凛低垂着眼眸,月色凉如水,他扭过头,对上窗台处一双硕大的碧绿色眼睛,那眼睛迅速地眨了眨,像是在嘲笑他。 他暗骂一声,门嘭地巨响,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漆黑的天空中又下起小雨,雨势逐渐大了,路边排水口被堵住,雨水从下水道中倒灌,腥臭的淤泥沾满他的裤腿。 终于,手指触碰到冰冷的软肉,浮肿到松软的肉块几乎是瞬间将他的手指包裹。 江凛再一次把那堆肉块掏出来,摆放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现在由你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尸体在说话。 圆形头颅已经肿胀成气球一般的形状,难以分辨的五官轮廓之内,一道□□开开合合。 它说,“你是个疯子!” “赶紧说,不然我就把你塞回去。” 江凛的声音带着令人胆颤的寒意,毫不怀疑他会真的亲手把这团肉又塞回去。 它不说话了,装作一堆惨烈且沉默的尸块。 它想,真是糟糕的人啊,即使都变成这幅模样了,还要被他威胁! 江凛动手了,他提起它的头颅,作势又要塞回下水道。 还未真的塞进去,雨夜中,昏黄路灯下雨水降落的轨迹丝丝分明,照的雨滴如丝线,织成天罗地网,将天地连成一片。 路灯闪烁,眼前一黑,浑身湿漉漉的黏腻感消失了,鼻尖腥臭的味道被另一种香味取代。 青涩的,带着绿意的玫瑰香气。 耳边嘈杂,恍若置身闹市,江凛眉心微蹙,睁开眼时,陌生的装潢让他稍稍惊愕。 木制的地板一尘不染,米白色的座椅让人觉得温暖又舒适,灯光多到令人眩晕,却又是统一的昏黄色调,看起来温暖又不刺眼,邻座的几人正小声地交谈,时不时传来几声欢笑。 鼻尖陌生的香气浓郁,焦香,苦涩,却又醇厚。 一杯陌生的饮品端到他的面前,系着围裙的少女低声说了句,“慢用。” 他这才抬眼看对面的人,陆辞言双手捧着只有他掌心大小的杯子,埋头喝的开心,蓝色眸子扫过眼前的玫瑰,扫过江凛,最后落在窗外。 窗外雪花飘荡,形状不清晰的雪花落得缓慢,极其缓慢,冰天雪地之间,只剩下几点人影,她们裹着厚重的衣服,手揣进兜里,呼出的热气凝结成白雾。 室内却温暖,陆辞言鼻尖上沾到一点白色的痕迹,手掌一半藏在袖子里,只露出白皙的手指,捧着那杯蒸腾着热气的咖啡,冲他笑得眉眼弯弯。 第49章 Chapter 49 江凛愣了一秒,…… 漫天飞雪重重, 在纷乱的纯白中,他看到陆辞言亮片似的蓝色瞳孔,虹膜折射着雪色, 纯白中,只有他的眸子是唯一的亮色。 陆辞言抓着他的手, 干燥又温暖。 门头上的铃铛叮地响了一声, 陆辞言带着他冲出门,站在雪地中。 陆辞言仰起头, 雪落在他眉眼发间, 双手捧在一起,雪花在他手心中融化,透明水色濡湿他的袖口。 江凛从没见陆辞言这么开心过,他自顾自地在雪地里撒欢, 捧起一捧雪捏成团,又捏起个较小的雪团, 两个叠在一起,递到江凛面前, 笑得眉眼弯弯,眸子中水光闪烁,“喜欢你。” 周遭的时间仿佛静止了,飞舞的雪花也停滞在空中,江凛只看到那双眸子, 含笑, 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江凛愣了一秒, 随后笑了,接过那个雪人,将陆辞言通红的手握在手心, 极其轻地说,“我也喜欢你。” 他又说,“可你不是他。” 话音落下,面前的景色好似被打碎的镜子,劈里啪啦地脆响后七零八落地迅速跌落。 白色逐渐模糊,被另一种更为灰暗的色调取代。 屋外的雨还在下,从图书馆的巨大落地窗往外看,只看得到惨淡乌云滚滚,看不到一丝太阳的痕迹。 鼻尖有着书籍长久堆放的潮湿腐朽气味,他盯着泛黄的书愣神。 一只手指轻轻戳戳他的手背,一触即分的温暖让他抬起头,陆辞言把书立起来,小半边脸藏在书后,只露出双深蓝眸子,他眨眨眼,“江凛,你走神了。” 江凛睫毛飞速地眨了几下,掩盖过眸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嗯,走神了。” 陆辞言把书递到他面前,神秘地开口,“我好像发现了别人的小秘密。” 在摊开的书中,夹着张泛黄的纸条,用的纸张不过是随意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米黄色纸片,娟秀的字迹抄录着另一本书的一段话。 【我生下来时哭几声 我死去时别人又哭 我不声不响地 带来自己这个包袱 尽管我不喜爱自己 但我还是悄悄打开】注 江凛沉默地接过纸条,纸面有墨水浸润的痕迹,在娟秀的字迹背面,黑色走液笔的字迹力透纸背。 【或者我干脆就是树枝 我以前睡在黑暗的壳里 我的脑袋就是我的边疆 就是一颗梨 在我成形之前 我是知冷知热的白花】注 江凛摸摸陆辞言的头发,没有发卡别在额侧,发丝垂落在他唇边,手指轻扫,柔软的触感与现实中并无区别。 他把发丝别到耳后,“言言,你还看到其他的纸条吗?和我一起找找好吗?” 陆辞言撑着下巴想了一会,“那我的奖励呢?” 江凛扑哧笑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在海子的诗集中,江凛再次找到相似的纸条,“你好,白花:)” 这里的纸条大概率是可以直接带出阅览室,而不用给图书管理员,江凛路过岛台时,那名图书管理员从书中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比上一次见他时,这份笑意少了些许僵硬,多了更多柔软而还有人情味的东西。 这很难解释,就算是一模一样的笑,依然能察觉出微妙的不同。 他带着陆辞言走上三楼,在楼梯口正对的墙壁上,那副画着舞女的画不翼而飞,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走廊地上摆着许多画,大多只是随意地靠在墙上。 耳边传来有节奏的踢踏声,清亮的男声浑厚却不粗哑,反而是柔软到声音中都带着笑意。 江凛熟悉这个声音,他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声音,虽然情绪不同,但不妨碍他能辨认出。 “一哒哒,二哒哒,好,绷脚背,腿不要弯,抬高……” 从门上的玻璃门扇中往内看,窗明几净的教室中一面墙壁镶嵌着巨大的镜子,镜子内倒影与真实的人重叠,舞动。 为首的是一个男人,身形高挑,穿着普通的阔腿裤与白T恤,阔腿裤的裤腿压进袜子,他舒展着四肢,灵巧柔软得简直超出对男性的刻板印象。 江凛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从余光瞟到镜子里的江凛,停下了:“你们先练。” 他拉开门,对着江凛笑,“主任有什么事吗?” 江凛,“……” 他低下头,确保自己没有穿上那身深蓝西装,而是普通的白衬衫和裤子,透过门框玻璃的折射,模糊可见自己的轮廓,也没有衰老的痕迹,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江凛掩饰性地咳嗽,“我班里有个学生,想学舞蹈,我又拗不过。” 说着,他把一脸懵的陆辞言拉出来,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所以我就想送他来秦老师这里看看,理解秦老师任务艰巨,你不用过多关注,让他在边上看着就好。” 秦招挑眉,目光将陆辞言从头扫到脚,半响才点点头:“其实他的身体条件很好,四肢纤长,肩颈线条也很优美流畅,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现在太晚了,浪费了一棵好苗子。” 秦招又转移话题:“为什么男孩子会突然想学习芭蕾呢?” 江凛拖着陆辞言的背心,把问题抛给他。 陆辞言抿唇,顶着两个人期许疑惑的目光,半响才干巴巴挤出几个字:“他喜欢。” 一瞬间,秦招的眼神堪称惊恐。 江凛捏了捏他的脸,捏到嘴巴都变形,沉声道:“言言,好好说话。” 陆辞言撇撇嘴:“其实是我自己很感兴趣。” 秦招只是笑笑,并没有彻底放心,他目光落在江凛身上,语焉不详:“好事,学生培养兴趣爱好是好事。” 随后,他侧过身展示身后的教室:“要不要现在就来试试?” 陆辞言拒绝。 江凛推着他的背心,笑得愉快,摆出一副领导视察,又好像操心的家长在窗外守着孩子上课的凝重和微妙的自豪,昂首挺胸地走进教室。 他看到了那几个熟悉的女孩,她们并没有在意多出来的人,仅仅视线停顿几秒,之后便自顾自地训练。 江凛把陆辞言交到秦招手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兴趣使然,秦老师不必对他有高要求,我待会还有课,我先走了。” 说着他退出门外,朝着陆辞言使了个眼色,关上门,招招手后离开。 可怜兮兮的陆辞言扒在门口,怎么都不愿意松手。 只用双澄蓝的眸子,一脸控诉地看着江凛,绷着脸一言不发。 即使知道这是梦里的陆辞言,江凛依旧无法彻底化作铁石心肠。 他摸摸陆辞言的脸:“乖,待会结束后我就来接你。” 陆辞言:“……” 他嘭地关上门,但顾及到江凛还站在门旁,所以连生气的砸门都带着顾虑,生怕不小心砸到江凛。 敏锐察觉到这一点的两凛心更软了,升起一股子愧疚来,他把陆辞言拉出门外,被丢下的人此时气得跟只河豚似的,侧头就是不愿意看江凛。 “好了好了,我一定会来接你的,不要生闷气好不好?” 陆辞言表情有些许松动,闷声闷气地嗯了声,不做其他回答。 江凛捏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捏捏他的脸,泄愤道:“还说我莫名其妙,明明自己就倔得跟头驴似的。” 陆辞言甩头,脱离开他的钳制,故作冷淡地开口:“我知道了,你走吧。” 江凛:“……” 他真是那陆辞言没招了。 “那我走了?” “嗯。” “我真走了。” “……” 江凛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陆辞言悻悻地回身,猝不及防撞进秦招带着打量的眸子中。 “秦老师,”他随意指了个空位,“我在这里就可以了吗?” 秦招回神,视线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那是个靠窗的位置,并不算空旷,好处是可以看到图书馆外,视野比较开阔。 “都可以,不过你基础功可以说一丁点都没有,自己练很容易受伤,不需要老师教你吗?” 陆辞言思索一会儿,点点头:“暂时先不。” 秦招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走到镜子前继续带着学员。 陆辞言看着他的动作,没一会便被窗外的鸟吸引了视线,他盯着那只鸟出神,不知何时,她们结束了。 “你为什么来这里,好奇怪。” 陆辞言淡淡开口:“不奇怪。” 面前的少女正在喝水,手帕擦擦额角的汗水,靠在横杆上同他说话。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想学这个?” 她惊愕:“你该不会……有什么怪癖?” 陆辞言正要开口反驳,另一个人先一步开口。 “你别那么刻薄好吗?阮沛。” 余磬书递过来瓶水,友好地笑,“陆辞言,我们见过的,我是余磬书。” 陆辞言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在记忆的某个犄角旮旯地找出点熟悉感,“我记得。” 余磬书拉着他的袖子,眨眨眼,“我刚刚看你一直在边上站着,很无聊吧,没关系,我教教你。” 陆辞言被她拉到镜子前,这镜子足足有整面墙那么宽,那么高,在明亮灯光的照射下,站在镜子前的陆辞言竟然有些窘迫,这样赤裸而又直白的直面自己让他没有来地生出退却的心思。 余磬书抓着他的胳膊,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欢快:“别躲呀,明明是男孩子,却意外得很漂亮呢。” 余磬书捏捏他胳膊上的肉,疑惑道:“身体也很柔软,好奇怪,你和我看到的男孩子都不太一样。” 身侧穿插过来另一道声音,调侃意味明显,“什么男孩子?你见过很多男孩子吗?他们是什么样子呀?” 余磬书恼羞成怒,白皙的脸颊泛红,“素素!你闭嘴啊!” 她简单做了几个动作给陆辞言做示范,随后让陆辞言也摆出一样的动作。 陆辞言:“……” 我可以拒绝吗? 他不情不愿地仿照着余磬书的姿势,手脚极其不协调,他第一次有这种茫然无措的情绪,甚至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但她们却围过来,看陆辞言的眼神像在看珍稀动物。 七嘴八舌地评论。 “欸,很稳啊!竟然不抖,好强啊!是天赋吗?” 接着,余磬书双手扶在横杆上,一腿猛地后抬,脚尖几乎贴上后脑勺。 她眼睛亮晶晶的,“你试试?” 陆辞言咬牙,学着她的动作双手扶在横杆,一脚点地,另一只脚缓缓地往后抬起,身体也不自主地往后仰,身体完成不可思议的,非常柔软的弧度。 田素素凑上前,“天呐!你是不是自己偷偷练过,不可能第一次就可以抬起到这种程度!” 叩叩叩…… 敲门声音响了。 陆辞言迅速站直,后背还有些许过度折叠的酸麻。 门外探出个脑袋,少年笑出虎牙,清爽的白T恤加校服外套,整个人都青涩而又带着股子文气,他身后背着块木板。 冲着门内的人腼腆地笑。 在众人的打趣声中,余磬书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着包跑到门口。 见来人不是江凛,陆辞言眼底的光亮熄灭,钟表指针走过半圈,已经过去半个小时,答应他的人还没来。 第50章 Chapter 50 为什么江凛不喜…… 灯光落寞, 落日的余晖铺满窗框,火红的太阳从树梢落下,细细碎碎的光点照在他的脸上, 空旷的舞蹈教室中。 陆辞言久久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皮肤在白炽灯下白得令人心悸, 薄唇不见半丝血色, 在镜中,与他一般无二的身影蹲坐在镜子前, 一模一样的动作, 如模子刻出来般的蓝色瞳孔中,一个身影之内,端坐着另一道身影。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玻璃珠子般的眼睛颤了颤。 来人不急不徐, 余光中镜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但陆辞言不愿抬头。 江凛在他身边坐下, 看着蹲坐在镜子前的陆辞言,可怜得像朵自闭的蘑菇。 “抱歉, 我来晚了。” 陆辞言轻轻摇头,淡淡说:“没关系。” 江凛对他说:“你知道吗?虽然我无数次告诉我自己,你只不过是幻像,但我看到你不高兴时,我还是会觉得难受。” 陆辞言垂着头, 盯着脚下的地面, 默不作声。 他自嘲地笑, 拉着陆辞言的胳膊起身:“蹲麻了吗?还能不能走。” 陆辞言沉默地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闷头走在前面,蹲了许久导致的腿麻让他走得缓慢, 但他还是倔强地走着。 江凛抓住他的手臂:“生气了?” “你走。” “我真走了你又不高兴了。” 陆辞言停下脚步,面容沉静却又苍白,他说:“就因为我不是他所以要这样对待我吗?” 江凛愣了一秒,随后笑了:“你听到了?”他把陆辞言额角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你觉得他是谁?” “……” 正是下午放学的时间,两人一起一后,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不过分靠近,但也不会过于疏远。 走过操场后的土坡,破橘子般的落日衔在山头,傍晚的风呼啸而过,并不陡峭的山坡上,女孩裙摆飞扬,离她不过几米的距离,男孩站在画框前,拿着画笔的手一下又一下的动作。 风过于大了,吹得纸上刚附上的颜料竟然拖拽出些许痕迹。 “好了吗?我站的腿好酸啊……” 余罄书冲他喊,手里华丽的遮阳伞被她杵在地面,将身体斜靠上纤细的伞柄。 何树从画板后抬起头,瞟一眼面前的余磬书,无奈地笑着冲她喊:“别呀,那道具是要还回去的,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风好似海浪穿过铁皮网,刷刷作响,白色裙摆飞扬,扬到小腿之上,一面贴着腿,一面在风中轻盈地飘动。 她忽然张开双臂:“我好想跳舞啊,何树。” 说着她把手里的伞一抛,粉色缎带与蕾丝花边做成的伞被随意丢在草地上,她拎起裙摆,踮起脚尖,合着风声的节奏,快乐而又自由地舞蹈。 橘黄的光透过裙摆的轻纱,透明的宛若清晨的薄雾,却又在闪闪发光。 夕阳下,陆辞言随意地瞥见这一幕,少年少女纤瘦的身体在夕阳下的剪影也带着纤细的脆弱感,像是一株未长大的树苗,在落日的余晖中随风摇动它的叶子。 他心底涌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只是惆怅地,带着艳羡的目光扫过一眼后移开。 奇怪,明明自己也十分年轻,怎么会突然有这种羡慕的感觉呢? 陆辞言诧异地想,脚底的路在夕阳落山的余晖中,越来越不清晰。 江凛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并不是十指相扣的动作,而是像牵着担心走丢的小孩,将他整个手掌都握在手中。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给你道歉。” 陆辞言吸吸鼻子,瓮声瓮气:“你说可以给我任何奖励……” 他停下脚步,仰头望向比他还要高一个头的江凛:“那你忘掉他,喜欢我好不好?” 江凛沉默半响,最终连道歉也没说:“我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真实的你,梦境中的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是想把我留在这里吗?” 他抬手指向小山上欢笑玩闹的身影,说出的话消散在风中:“你很羡慕他们是吗?” 深蓝眸子中水汽聚集得很快,不过眨眼间,晶莹的泪珠从那双玻璃球一般的眼睛中迅速坠落,顺着侧脸流到下巴,在脸颊上留下两道发亮的痕迹。 他抬手不断抹着泪水,从哭泣声中挤出几个字:“江凛,我讨厌你,你这个骗子!” 漫天红霞快要熄灭了,陆辞言独自抱着膝盖坐在山坡的另一头,没一会儿,换了个姿势,侧躺着蜷缩在草地上,到脚踝高的草并不能将他完全遮掩,不过天已经暗了下来,并没有谁能发现这里躺了个消瘦的少年。 泪水无声落下,他大脑一片空白,唯一在想的是,为什么江凛不喜欢他?江凛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晚霞将歇未歇时,他的心平静下了,合着刮过旷野的风一起平静。 静到能听到隔着几十米外,两人的低语。 余磬书抱着膝盖,长腿的优势能让她毫不费力地将下巴支在膝盖上。 她眸中,白净的脸庞上染着红霞的颜色,暖得不可思议,她的声音轻轻的:“要是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何树问:“为什么?” 余磬书反问:“你不觉得,时间在最幸福的时刻停止,很浪漫吗?” 何树的声音被风送到他的耳朵:“很浪漫,我也想停在这一刻。” 陆辞言恨恨地想,时间才不要停在这一刻!这样太不公平了,他心脏痛到快要死去。 余磬书又说话了,“不过,还是不要吧,我想赶紧长大,时间快些走吧,为什么我还没长大呀!” “白花同学,你会陪着我一起长大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为什么?” 他苦涩地笑:“因为人生太长了,我也没有能够……为自己的人生做主的权力。” 余磬书沉默一会,晚风吹过她通红的脸,声音平淡:“嗯……其实我也没有很想长大,不过应该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吧。”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消散了,苍茫暮色压着茫茫原野,在昏沉的意识中,陆辞言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接着是脸庞一触即分的温热。 …… 冰冷雨丝滴落在他眼睫,江凛睁开眼,天将亮未亮时,入眼迷迷蒙蒙的一片分不清形状的昏黑。 强光电筒光束扫过他,接着剧烈地晃动,拿着电筒的人跑过来,手中的电棍已经开启,见是江凛,松了口气,刚松的气还没彻底结束,保安余光扫过人行道上的一团肉块,险些发出巨大的尖锐爆鸣。 但人在极度惊恐时,甚至是发不出声音的,他嘴巴徒然长大,眼睛也直愣愣,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诡异又好笑,宛若黑白搞笑默剧。 许久后,才哆哆嗦嗦地卡出几个字:“主任,你这是……” 杀人?藏尸? 江凛接过他手中的手电筒,光束残忍又直白地照在那堆尸块之上,甚至他看着这东西的眼神,也冷漠到不可思议。 江凛摇头:“不是。” 在短暂的梦境中,他去了规则提到的地方,图书馆、演播厅、池塘、食堂、医务室、宿舍楼,这些地方并没有什么值得探寻的诡异,甚至连告示都没有。 再次见秦招时,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江凛打量了他一圈:“秦老师离开学校后,从事什么工作?在舞蹈室当教师吗?” 他脸上的笑有裂痕,笑得牵强:“没有,赋闲在家。” “因为和学生的恋情遭到举报,所以丢了工作吗?” 他苦涩又带着恶意地笑:“主任你也这么觉得吗?你喜欢男性吧,我记得你送来学舞蹈的那个孩子说你喜欢,所以他才学。” 江凛挑眉,不置可否:“他在故意和我闹脾气。” 秦招把凳子拉得近了些,也更靠近江凛:“你不用解释,我也喜欢男性,但是不像你这么变态,主任你觉得我会喜欢上班上的女孩子吗?” 江凛:“……” 他叹了口气:“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所以害怕了举报吧,我也不怪她,青春期的孩子哪有不犯错的,她们的世界还太狭窄了,困在这高高的象牙塔里,太非黑即白,又太意气用事,怀着一腔孤勇,觉得自己要去做拯救世界的英雄,所以哪怕是不清楚事实,眼里也容不得半点沙子。” 过了一会,他见江凛没回话,疑惑地问他:“你不信我?” 江凛:“我不是变态,你看到的那个孩子,比我还要大三岁。”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是吧?” “不是。” 他又说:“你已经死了,还记得自己怎么死的吗?” 秦招表情一瞬间空白,以一种怀疑世界的眼神,失去所有言语,最终呐呐道:“这个玩笑不好笑。” 他顶着江凛沉静冷肃的目光,面色逐渐惨白。 正想开口。 忽然传来一道刺耳尖锐而又充满恐惧的尖叫。 接着便是崩溃的哭喊和纷乱的脚步声。 江凛拉开门,门外走廊上站满了人,老师站在人群中,拿着扩音器不停说着赶紧回教室,不要看之类的话。 然而这并不能起什么作用,嘈杂声逐渐大了,这群压抑在象牙塔的少年中,爆发出各式各样的惊叹,仔细听,竟然还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和激动,好似见了什么极为惊喜的东西。 明明应该是悲痛惋惜的时候,怎么有人笑得出来。 江凛眸光扫过楼下,满地血污中,一个身影静静地躺在地面,四肢已经很难区分怎么样是正常人体能摆出的姿势,血水在雨水的污染下,湿润开,带着血色的污水流进下水道中,冰冷的雨滴落在她身上。 耳边崩溃的哭号,江凛看到那张哭泣的脸,嘴巴大大张开,痛苦已经溢满。 她飞奔下楼,将校服外套脱了盖在那具尸体上,无力地跪在一旁掩面痛哭。 直到局面彻底被控制,女孩被强行拉走,一场令人悲痛的闹剧才落下帷幕。 但暗里的汹涌何时才能平息。 “现在你相信了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Chapter 51 等待戈多 秋风渐凉, 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下孤零零几个人影。 江凛发现自己身躯透明,轻轻飘在空中。 陆辞言出现了, 没穿那身全黑的作战服,也没有穿校服外套, 白衬衫外披了件羊驼毛针织外套, 清瘦身姿丝毫不臃肿,整个人却很低落。 江凛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飘向陆辞言, 几乎是贴在陆辞言身侧。 秋风起。 “啊qiu!” 躲在校门口背风处的女孩打了个极大的喷嚏, 她迅速扯出纸巾擦擦鼻子,抬起头心虚地飞快扫一眼四周。 对上陆辞言时,咧开嘴笑得灿烂,低声说了句抱歉。 江凛看着陆辞言薄薄的外套, 也不知道对方冷不冷。 他看一眼时间。 18:30。 冬日昼短夜长,才不过半小时, 天色迷迷茫茫泛黑,女孩似乎是冷了, 蹲在原地手揣在口袋里。 她在等谁? 江凛想戳戳陆辞言。 淡近乎透明的手指穿透陆辞言身体,陆辞言并没有察觉。 校门口已经没了人影,保安问了女孩句什么,女孩摇摇头,咔哒咔哒几声, 校门彻底关闭。 田素素站起身, 焦急地走来走去。 她掏出手机, 放在耳边。 “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路上了吗?” “嗯嗯,我在校门口等你。” 江凛知道了, 田素素在等她父亲接她回家。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她等的人还没来。 田素素又拨通电话…… 这次缺没人接听,女孩又拨打几次,依旧没人接听。 田素素苦笑着,把手机放进口袋,背上书包。 她见到路口处的陆辞言时,愣了愣,似乎方才的对视拉近些许两人距离,她小心翼翼地问,“陆辞言,还不回家吗?” 陆辞言摇摇头,“我要等的人没等到,我也要走了。” 田素素哦了声,摆摆手先行离开。 陆辞言跟在身后,隔着让人安全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19:30。 天色已黑。 走在前方的田素素不安地回头瞥一眼自己身后。 她记得这周放假时老师叮嘱过大家不要在外逗留。 五区初中部的女老师,被一群社会人员拖进工地凌辱致死,那群丧心病狂的人啊,听说人死前瞳孔里会留下死前看到的最后场景。 毫无人性地挖了这老师的眼睛。 后来被科普人死前眼睛并不会留下什么景象,但这场景还是让她忍不住后背发寒。 她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 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她回头瞥了一眼,没有人,她松口气,继续往前走。 20:33 江凛发现陆辞言还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就飘在他身侧,他的情绪一直不高,整个人似乎被包裹在无形的蛹中,冰冷地不愿意让人靠近。 他飘到陆辞言身前,戳戳他的脸,手指穿过脸颊,那张冷白又沉静的脸,此刻肃丽,又萎靡,白到令人心悸。 手底下的身体僵硬一瞬,又恢复正常。 田素素越走越偏,已经走到城郊。 再往前拐,新开发的城区漆黑一片。 陆辞言已经捕捉到他好几次警惕的目光。 他停下脚步:“喂!” 田素素肉眼可见地浑身抖了抖。 她颤颤巍巍回过身,声音都在颤抖:“陆辞言?怎么了?” 她诧异:“你一直跟着我?” 陆辞言开口,“你自己一个人走吗?” “那个……我爸爸在前面等我。” 江凛吐槽,毫无可信度的借口。 “你路上小心,还有多远到家。” 察觉到陆辞言毫无恶意,她笑了笑。 “走过路口的拐角,再往前走2公里,之后会有一条大路,一直沿着路走,就到家了。” 陆辞言若有所思,看着漆黑中的女孩,“没有灯不害怕吗?” “哈哈……”她干笑两声,被戳穿心思,眼中失落,过了一会儿她又说,“经过一个村子的时候,那里有灯。” 陆辞言没再问,微微颔首,“路上小心。” 田素素回了个笑,转身走进黑暗中。 21:49 江凛静静飘在田素素身后。 跟着田素素走过一个山村又一个山村,走过一段无人的山路。 咯咯— 吱吱— 各种稀奇古怪的声响在黑暗中被放大。 田素素捏紧书包带走得很快,沉默着一言不发。 刷刷刷—— 这是风过竹林的轻响,她被吓得停顿片刻,之后走得更快。 终于…… 面前山村泛起亮光,江凛看到田素素瞬间放松。 到家了? 他正疑惑着,却见田素素拐过一个路口,再一次踏入黑暗。 这夜来得越发深沉幽静,一片空寂的漆黑中,田素素低着头,像头倔驴,又像鸵鸟。 掩耳盗铃一般,似乎自己看不到,黑暗就不存在。 面前是个大转弯的弧形路弯。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有规律的啪啪声响起,黑暗中不知有什么,如此规律,规律得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动物的声响。 田素素停止了。 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江凛绕上前,凭借自己过人的夜视能力。 他清楚地看到她眼中深深的恐惧,以及夺眶而出的泪水。 22:10 田素素终于看见自己村落的光。 她擦干泪水,脸上再次浮现那抹笑容。 她脚步轻快。 夜幕下,从一栋栋小房子的窗户内投出的光亮将她影子拉的细长。 终于她脚步停下。 推开一扇属于她的家的门。 “妈——” 话还没说完。 “死哪儿去了?” 田素素被这劈头盖脸的骂僵在原地。 “我……” “我问你,放学不回家你死哪儿去了?” 田素素声音哽咽,“我没有钱,爸爸说来接我,他没来,我走回来的。” 妇女白了她一眼。 “还不滚去做饭。” 田素素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又被堵回去,她低下头,眼中泪水滚落。 江凛听到她低低回了句好。 23:00 眼前景象飞快移动,残影几乎卷成圈,难以分割的色块从眼前撕扯着向前。 砰! 江凛砸在某个柔软温热的地方。 他还没从方才的景象中脱离,猝不及防间挣扎着起身。 手掌触碰到柔软细腻的皮肤。 他扭过头。 方才还想触碰的人穿着睡衣,侧躺在床上,蜷缩在被子里。 对自己这个不速之客,陆辞言眉头皱得紧巴巴,半睁的眼中水光闪烁,在控诉被扰了好觉。 陆辞言察觉到他的视线,坐起身拢了拢被子。 刚睡醒的声音还沙哑着:“你走。” 江凛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陆辞言的脸色微微泛红:“还在生气吗?” 温热呼吸喷洒,陆辞言不自在地扭过头,耳廓已经通红:“我要睡觉了。” 10月24日13:00 “阿姨,我看到了,只有田素素一个人自己出入的宿舍!” 几个女生站在操场中央。 两个三个四个一群,女孩孤零零地一个。 她像走向其中一群,被毫不犹豫地推开。 被称为阿姨的人走到女孩面前。 “你有在宿舍看到可疑的人吗?” 田素素摇头,“没有。” “你到宿舍的时候有谁在?” 田素素点了点其中一群。 “不是!”“我们没见过你。”“怎么可能!我们还不在!” 田素素收回她的手,瘪嘴沉默。 “你知道她的手机放在哪里吗?” 田素素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在周围人无数双眼睛的打量下,没有证据,她们却已经把她当罪人对待。 阿姨悄悄凑近她,压低声音开口,自以为好心地说道:“你拿出来,还给同学,我就当事情没有发生。” 田素素退后几步,泪水夺眶而出,她崩溃大喊,“我说了我没有偷,我没有偷,我没有偷!” 她们面目狰狞,冷着脸注视着中央的女孩,宛若审判者,她是等待受到刑罚的罪犯。 12月25日圣诞 田素素哈着气,搓搓手心。 陆辞言为她送上一份礼物。 一颗苹果。 田素素笑得很开心,“谢谢你。” 1月18日18:59 田素素站在校门口,似乎又在等人。 陆辞言走上前,“今天不早点回去吗?” 田素素笑得不好意思,显然知道是在说上次回去得很晚的事。 “今天爸爸说来接我。” “好。” “你今天也等人吗?” 田素素挪到他身旁。 “嗯。” 两人沉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逐渐地,又只剩下两个人。 田素素忍不住先开口,“你等的人还没来吗?” 陆辞言不回答,“你爸爸来了吗?” 田素素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点。 她笑得苦涩,显然对这种失约应对自如,虽然无数次被欺骗,却仍旧选择相信她的父亲。 她想,如果爸爸来了,找不到自己会着急的,所以自己在这里等等他。 期待啊,真是残酷又美好。 小心翼翼捧着颗真心,等着别人来踩。 他会来的。 他会来吗? 他会来的吧…… 田素素忍住眼泪,摇头,“没来。” 陆辞言语气一如往常,“我等的人来了。” 他抬起下颚,微微指着某个方向。 田素素顺着看过去。 周遭萧瑟,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身形修长,肩膀宽阔,长腿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黑发黑眸,眉眼锐利而深邃,对视间,毫不掩饰的冷漠。 整个人锐利肃杀得如同秋日凛冽寒风,处处透露出与这破败小巷格格不入的气息。 触及到陆辞言时,眸中寒霜融化。 来人把手臂上的风衣搭在陆辞言肩头,莞尔轻笑。 田素素连忙问,“陆辞言,你要走了吗?” 陆辞言沉默一瞬,“再陪你等一会儿。” 暮色四合,一片昏黑。 田素素抬起头,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接受某种命运的安排,“他不会来了。” 第52章 Chapter 52 今天也好,明天…… “你在等我的时候, 是什么感受?” 陆辞言垂头沉默不语,宿舍内安静到可以听见水滴落下的声音。 又下雨了。 他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江凛,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举动。” 两人都心知肚明, 让人误会的举动是什么, 是小心翼翼把在草地上哭到睡着的人抱回温暖的巢穴,是莫名其妙却又割舍不下的期待, 如果江凛拒绝的态度再决绝一些, 或许他能做到不再去想为什么,但是偏偏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 江凛哑然失笑,组织一会儿语言,意味不明地开口:“上次这话, 还是我对你说的,当时你神志不清到没法回答我。” “陆辞言, 你有这么喜欢我吗?为什么喜欢我?” 陆辞言:“……” 陆辞言紧闭的眼,鸦羽般浓密的长睫随着主人的情绪轻颤, 眼皮微微泛红。 他答不上来,他只是觉得,江凛生来就是要喜欢他的,不喜欢他才没有道理,不喜欢他才奇怪。 是啊。 可是为什么呢? 寒月为物内陇上一层寒霜, 白色的床单和地面在月色中, 凉的令人生寒。 江凛坐在床头边上的桌子前, 看着窗外的月色发呆,一张单人小床上,陆辞言蜷缩在被子中, 只露出半张脸,即使在热气的烘烤下,他的脸依旧白到令人心悸,是一种脆弱到令人心碎的白。 指针走过了几圈,窗台上,一根毛茸茸的长条忽然伸出来,打着卷,灵活到鬼魅的程度,在他凝视的虚空中。 刷地一下,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白色身影迅速坠落,快到眼睛只来得及捕捉模糊的残影。 接着—— 嘭地闷响。 夜并没有就此沉寂,窗台的猫瞄了声,嗓音甜腻到像是黏糊的液体糊满喉咙,悉悉索索的几声响动从窗户下传来。 尖锐物体刮过红砖墙面,欻欻欻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猫叫,凄厉如幼童啼哭乍然响起,那猫全身毛发炸开,裂开嘴冲着楼下,发出恐惧而疯狂的嚎叫。 他定睛看去,心不由的猛地一跳,浑身寒毛倒立! 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血淋淋的手扒在窗台,指甲满是血迹。 以及…… 一张微笑着的,鲜血淋漓却又残破不堪的脸。 黑洞洞的眼睛只剩下眼白,直勾勾地盯着他,缓慢地勾出一抹笑,血肉翻飞的脸在这抹笑中,四分五裂。 在那瞬间,江凛感觉到自己胸腔的心脏跳到快要冲破胸膛。 它笑着,惨白的眼中流下两行血泪,只可惜在血迹布满的脸上看不出,只觉得这张脸皮就要从破瓜一般的脑袋上剥离,只剩下一点点挂在骨头上。 它双手撑着窗台,费力地爬上窗台。 那是怎样的一副身体,浑身的骨头已经断裂,手骨勉强拖着她在墙面上爬行。 猫尖锐的叫声停止了,变为警告示威一般地低吼,那双碧绿的眼瞳紧缩成一条细缝,几乎是和它截然相反的全黑。 它爬上窗台,浑身血液,染血的手掌费力地拍着窗户,血液顺着玻璃窗流下长长的痕迹。 砰砰砰地响声,混合着玻璃窗框撞击的声音,即使它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依然无比的杂乱。 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烈,似乎下一秒,这玻璃就要被它拍碎。 雨水刷刷刷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落得飞快,几乎是在雷声翻滚的一瞬间,便劈里啪啦地砸下。 猫被雨水浇得湿透,哀嚎一声后跳下窗。 雨水将它浑身的血迹冲刷的成股往下流淌,露出青白的皮肤与皮肉翻飞的伤口,它的脑袋被砸碎了,雨水流进破碎的头骨,红白混合的液体顺着惨白的脸流到玻璃上。 它整个人趴在玻璃上,双手还在不停地砸着玻璃,白生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江凛。 在这响声中,睡梦中的陆辞言不安地挪了挪身体,看这模样很块就要苏醒,在他睁眼之前,江凛迅速拉过被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叩叩叩—— 身后,敲门声响起! 砰砰砰的声音和敲门声此起彼伏,好似要把人压倒,小小一间屋子挤满了看不清的东西。 无数的低语声在耳畔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它张开嘴巴,黑色血液顺着嘴角大口大口地涌出,破碎脏器的碎肉也一起吐出。 它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发出单调的一个音节。 “啊……” 于此同时,身后的拍门声停下了。 “老师,可以开开门吗?” “可不可以帮帮我?”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帮帮我吧,老师……” 接着,小声的啜泣声隔着并不厚重的木门,清晰地传到江凛的耳朵里,耳边一声轻笑,近到耳畔掀起小阵冰凉的冷风。 江凛后背发寒,心却强自镇定,手心已经起了层薄汗。 咔嚓几声轻响起。 他猛地回头,再定睛看去时,空荡荡的窗台已经没有了那道身影。 还没来得及沉思,电光火石间。 门前。 它咯咯咯怪笑,脑袋扭过身后,露出沾满鲜血的白牙。 它站在那儿不动了,浑身的血液混合雨水,滴答滴答往下滴落,因为碎裂的骨头无法支撑身体,她僵直地贴在门上。 失去视觉冲击的惊悚后,江凛已经平静下来。 玻璃窗户裂痕遍布,透过碎裂的玻璃,窥见窗外夜色中扭曲着扯动的闪电与惊雷。 它只是站在那,似乎并不打算过来。 江凛与它对视了许久的时间,终于开口:“你就打算站在那儿吗?” 皮肉翻飞的脸上竟然看得出一丝疑惑和诧异,惨白瞳孔转了转,它蹲在了,蹲在门口,抱着膝盖,像个受伤的孩子,竟然安静下来,只发出含糊不清的啜泣。 江凛:“……” “他在睡觉,你别吵醒他。” 它愣了一秒,真的停下,默默地蹲在墙角,血水顺着她浑身的伤口流满地面,细细血线向江凛的脚边蜿蜒。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浑身黑羽的鸟飞到窗台,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江凛,那么无辜又好奇。 墙角处的它抬起头,脸上竟然有些可怜,惨白瞳孔痴痴地盯着床上的陆辞言。 它动了。 双手挪动间,碎裂的骨骼咔嚓咔嚓作响,它费力地爬到江凛脚边,抓着洁白一尘不染的床单,冲着裹在被子里的陆辞言,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江凛一把抓住它的手。 “你做什么?” 它扭过头,惨白眼中流出泪水的痕迹,从这双眼睛中,江凛竟然看出些许艳羡的神色。 他收回手,心中翻滚过不知名的情绪,松了口:“他累了,还在睡觉,醒来看到你这样会害怕,你等他醒了。” 闻言,她的泪水流得更快了,破碎的喉管中血液咕噜咕噜上涌。 奋力挤出几个字:“好,羡,慕……” 羡慕什么? 江凛轻笑一声,后知后觉地想到某些不知名的梦境,他的笑容凝固了,望着一脸艳羡的它沉默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被子盖得太严实,陆辞言哼哼唧唧地钻出被子,露出捂的通红的脸,眼皮薄到几近透明,雨还在下,闪动的亮光时不时扫过他眉眼,鼻尖,留下似是而非的阴影。 它拽着床腿,几乎将整个身躯缠绕在床头,定定地和江凛一起,望着熟睡中的陆辞言,泪水混合着血水一滴一滴,滴落到纯白枕头。 它说:“好幸福。” 又说:“好羡慕。” 江凛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更遑论安慰……一具尸体? 他推开它的头,至少别把头顶在陆辞言头上:“别哭。” 回忆起自己安慰陆辞言时候的动作,又把手放在它头顶,摸了摸:“别哭。” 它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惨白瞳孔中血色蔓延,浓到发黑,凝结成全黑一片的眸子,黑黝黝,亮晶晶,像飞过窗台的那只鸟的瞳孔。 它哭出声音,忽然松开攀附着床头的手,往陆辞言身上跌落。 江凛:!!! 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仅仅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面前的景象荡然无存。 自己似乎躺在一张狭窄的小床上,正对着扇玻璃窗户,窗外的灯透过床单随意做成的窗帘,微微发光。 心脏好似被一把大手攥紧,呼吸都不顺畅,江凛尝试着呼吸,胸腔中浊气吐不出,要强行纾解,滚烫的泪水先一步汹涌而出。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情绪。 隔着破败的土墙。 女人的一声骂传到耳边。 “你怎么不去死,死了算了。” 灵魂飘到半空,他飘在漆黑一片狭小屋内,垂眸,床上的女孩哭到抽噎,又咬住手背,竭力不让自己发出控制不住的哭嚎。 她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说着,好痛苦啊好痛苦啊好痛苦啊好痛苦啊好痛苦啊…… 为什么我不能马上死掉?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剧烈的砸门声大到要把这木门砸碎,男人怒吼着:“赶紧起来!” 江凛看着她坐起身,身体抽搐着,强自咽下喉头的哽咽,擦干泪水,又拍拍脸,摆出一副什么都每发生过的模样。 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拉开门。 男人劈头盖脸地骂:“我还以为你睡死了,连老子的话也不听了。” 她低着头,掩盖再次夺眶而出的泪水。 客厅内,昏黄的灯光照的室内昏暗极了,好似梦中,即使努力想要看清,看到的依旧是一团迷雾。 女人做在桌子前,眉目倒竖,脸色黑得堪比锅灰。 男人抬脚一踹椅子,嘭地砸到地面,又被他捡起来,抡到墙面。 不堪承受重负的椅子碎裂成木片。 女人抖了抖,眼泪中水光闪动,但她抿紧唇,没落泪。 女孩站在桌旁,像个鸵鸟,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拘谨而又畏惧。 男人发完脾气,恶声恶气地开口:“我和你妈要离婚,你来写离婚协议。” 女孩抬起头,嗫喏着唇:“我,我不会……” 男人暴怒,腾地站起身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读书读到那里去了?花老子这么多钱,读到狗肚子里了?” 她没说话,被扇到摔倒在地面,纷乱的发丝挡住她的眉眼,从红肿的脸颊上,流过一滴泪水。 再一次,江凛听到她内心痛苦的哀嚎。 今天也好,明天也好,让我死去吧。 第53章 Chapter 53 “光是这样你就…… “生活一直如此痛苦吗?还是只有童年如此?” “一直。”注 “我长大之后, 会不会好一些?” 田素素保持着跌倒的姿势,目光无神地凝望着虚空,墙角处, 蜘蛛爬过布满灰尘的网,尾巴坠着细细晶莹透亮的丝线, 一圈一圈地将猎物裹紧。 江凛知道这是在问自己, 时间停滞了,男人暴怒而起的丑恶嘴脸凝固在面上, 江凛再次想起那个盘踞在自己门后角落里, 冲着床上的陆辞言伸出手的怪物,那么小心翼翼,颤抖着的外表下隐藏着如此波涛汹涌的痛苦。 过了许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会。” 话音落下, 嘭地巨大声响,风把门吹来了, 重重砸在墙上,抖落下一层成年老垢。 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外, 兀自哈哈哈笑出声。 灵魂随着她的笑声飘到很远很高,飞过重重雨幕,飞过高高的山坡越过一道道弯曲的河流,沿着蜿蜒的山路,飞到遥远而辽阔的平原。 一望无际的平原接着辽阔的河原, 河水滚滚不停, 流下湿润而潮湿的痕迹, 脚底很软,软到风一吹,就会随着风的力量在空中翻腾。 在平原的中央, 小小的身影盘踞成一团,来自河岸的风吹啊吹,吹得草地如同海上浪花,不停潮起潮落。 江凛飘在上空,雨水还在下,他冲着平原中央的陆辞言喊:“陆辞言!” 霎时间,天晴了,雨停了,黑沉的夜色顷刻间消退,微冷的晨光洒满茫茫原野,在河岸边,有人在嬉戏,溅起的水花一浪高过一浪,笑声此起彼伏,从未停歇。 扬起的水珠折射着初生太阳的日光。 躺在草地中的人坐起身,身形不再是如十几岁少年一般的清瘦与稚嫩,恰恰相反,沉白面容肃丽,眉目沉黑深邃,脸颊的软肉几乎没有,下颚线清晰而又流畅,他摇摇头,晃晃脑袋,将目光虚虚地落在对面的河岸上,最后,又仰起头,眯着眼睛。 澄澈的眸子在清冷的晨光下,璀璨到不可思议。 他看到了江凛,对方高高地飘在空中,俯视着渺小的自己。 而后,那点飘渺的灵魂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在熹微晨光中,他眨眨眼。 霎那间! “醒了?” 耳畔冰冷而又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浑身的冰凉让陆辞言打了个寒颤。 陆辞言睁开眼,眼前一片茫茫的黑。 昏沉的脑袋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那股子刺骨的寒冷并不是因为周遭的温度降低,而是自己正以一种被完全包裹的姿势,被这人圈在怀中,那股刺骨的寒冷来自于他。 十分不讲理,且十分蛮横的姿势,不给人任何挣扎的可能。 他仰起头看,只看得到坚硬的下颌线与冷白的皮肤。 这怀抱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心安,如同鸟儿亲自筑造的巢穴。 陆辞言觉得自己似乎睡了许久,久到连骨头缝里都泛着懒意,叫嚣着就此沉睡吧,睡在他的怀中。 细密的吻落在他的眉眼间,顺着微微鼓起的脸颊,落到唇角。 他下意识想要逃,却被捏住下巴,寒夜中,他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这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况且—— 为什么要亲他? 而且又是这熟练而又亲昵的姿态,他拧动自己的手脚,却发现对方表面上随意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实际禁锢得如同钢筋水泥浇筑的牢笼,连挣扎也不过是在非常小的限度内。 陆辞言冷冷开口:”“你松开我!” 他笑:“我又不是傻子,一松你就跑了。” 陆辞言:“……” “你是谁?” 他沉默思索一会,长长的睫毛垂下,看起来竟然有些落寞,过了几秒,他终于开口:“我是江凛,我可以继续了吗?” 说着,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陆辞言,眸光有意无意地在他唇边徘徊。 “继续什么?” 陆辞言下意识接了一句。 对上那双眸子中赤裸裸的意味,他撇过脸,在昏暗的环境中,看不清这人的脸,不过面部轮廓和江凛确实有些相像。 但江凛怎么可能对他做出这种动作? 这副小心翼翼又珍视的模样,表面上看起来是陆辞言被禁锢,实际上从这个姿势来看,无论如何,陆辞言都比对方更加舒服。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陆辞言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被污染了?” 他噗嗤笑出声,将额头抵在陆辞言额头,刺骨的寒意顺着相贴的肌肤猛地传来,他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正常人的体温怎么会这么冰冷呢? 他摸索将手攀上江凛的脸庞,手心之下,是远比隔着一层衣物还要更加刺骨的寒冷。 在温热与坚冰中,温热的粘稠液体濡湿手心,血液好似有生命一般,顺着他的手心往江凛的脸、脖子蔓延,黑色符文片刻间爬满他的肌肤,冷白的肌肤在红到发黑的符文衬托下,到达一种雕塑般的质地。 陆辞言口中念念有词,这是一种古老的催动方法,几乎已经脱离人类认知的范畴,至今没有人能破解语言的秘密,在这一段难以被理解的低语中,究竟藏着什么能让人从污染中苏醒的魔力。 仅仅只看得到轮廓的黑暗中,陆辞言掌心微微发红,浅淡的红光从他掌心蔓延,顺着鲜血流过的痕迹刻出形状奇怪的符文。 他对上那双总是冰冷而淡漠的眸子,此刻那双眸子中泛起点点红光,望着自己,好似望着久违的爱人,依恋而又无声地述说着委屈,陆辞言沉默了一瞬,嗓子有些许阻塞。 他把这理解为江凛被污染的恐惧。 “很快就好了,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 他抿紧唇,脸庞在光下微微发红,随后,他感受到手底下的脸向自己靠近,再靠近,直到鼻尖相触,冰凉的温度一如掌心之下。 他极其轻地叹了口气,说:“我很想你,言言。” 昏迷的时间对于陆辞言而言不过是眨眼间,偶尔的清醒让他意识到,此刻也许距离上一次清醒过了许久,久到他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江凛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正想开口,江凛压下来,唇与唇触碰,冰凉而又柔软的触感,诡异到让他忘记了去追究为什么江凛会对他做出这种举动。 这一瞬间的茫然被精准捕捉,于是乎,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同样冰冷的物体趁机探进他的口腔,在自己温热的体内,坚冰也融化,带上属于陆辞言的温度。 血色的符文停止流走,陆辞言深蓝眸子轻颤,几乎是用尽全力去推开江凛,然而自己这点力气堪比蜉蝣撼树,不仅没有让江凛松开自己,还被抱得更紧,紧到胸腔被压缩到难以呼吸。 啪—— 江凛停下了,并不计较自己脸上这一巴掌,眸光幽深,“生气了?” 陆辞言胸口上下起伏,垂在一侧的手在微微颤抖。 江凛没有安抚他,更为恶劣地笑:“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江凛俯下身,舌尖轻触碰陆辞言红肿的唇角,“光是这样你就生气了,要是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那得气成什么样?” 陆辞言:“……” 他抬手,拇指摩挲过唇角,在红肿的唇边流下点点晶莹的水光,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自暴自弃。 ……这莫名其妙的人。 “谁?” 江凛轻笑,“你醒了就知道了?” 空气中氤氲着玫瑰的香气,带着潮湿的绿意,青涩,并不勾人。 这样熟悉的香气让他陷入某种回忆之中,在残存的记忆片段里,闪过自己抱着一束玫瑰,窝在狭窄的小床上,静静地等待着谁,在梦境中,门开了,江凛走进来,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面沉如水。 之后便是长久的模糊与刺痛,陆辞言试探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死了吧?” 江凛嗤笑,说的话意味不明:“这个世界上谁都会死,唯有你不会。” 陆辞言眉头微蹙,江凛的手握住他的手,将手心放在自己胸口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冰冷并不刺骨,手心之下,胸膛的起伏接近于无。 他吻着陆辞言的手,“你不会死,你活在这里,即使我死了,你也会活着。” 陆辞言抿紧唇沉思半晌,心底的烦躁几乎将他淹没。 “……” “你如果不会好好说话,干脆别说了。” 江凛脸上闪过些许委屈的神色,他贴着陆辞言的脸,叹息道:“言言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说这种话,太伤心了。” “我们现在在哪?” 他摇摇头,“不知道。” 陆辞言无奈,“江凛,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江凛嘴角勾起抹笑,反问他,“你以前认识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吗?” 陆辞言寒声道:“至少以前的你可以沟通。” 江凛不置可否。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愿意做出退让的姿态。 屋外窗台飞过一只鸟的痕迹,用它那双黝黑的眸子,无辜地盯着屋内。 接着扑腾扑腾翅膀,飞往不知名的地方。 天光将亮未亮,晨光透过纱质窗帘,稀稀疏疏的光斑在室内摇晃。 天要亮了。 时间在此刻诡异地平静下来,陆辞言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倦怠与心安,抚慰他的全身,让他情不自禁开始恍惚。 在意识迷失的前一秒。 咔嚓! 一声巨响。 风从破碎的窗户灌进屋内,窗帘被吹得乱舞,在熹微晨光中,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蹲在窗台。 利落地跳进屋内。 来人的声音熟悉,带着记忆中的淡漠,此刻却有些洋洋得意的意味。 “找到了。” 第54章 Chapter 54 终于,陆辞言深…… 熟悉的身影让陆辞言愣了几秒, 他望一眼面前的江凛,再探头看将自己抱在怀中的人。 天光将亮微亮,在浅淡的天色中, 陆辞言看到他注视自己的眼睛,他雕塑般立体的脸一半淹没在黑暗中, 一半徜徉在迷迷蒙蒙的天光里, 红到发黑的符文还留在他苍白肌肤之上,没有灼烧和吞噬的痕迹。 他笑了笑, 眼睛眯起, 黝黑眸子里笑意并不明显。 站在面前的人动了,他走上前,并没有计较两人这样亲密的姿势,而是先一步摸摸陆辞言的发丝, 在额角,看到那两枚熟悉的小幽灵发卡时, 他才极其轻地笑了声。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陆辞言再一次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好似在某个落雨的午后,香根草的气味在温热体温蒸腾下,酿出醇厚勾人而又带着雨的冷意。 他熟悉这股味道,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并不存在的记忆。 先是冰凉的雨水,接着是身体在空中下坠, 在这之后, 他想起了从紧贴的胸膛之上, 传递而来的另一个人的体温,不算太多,刚刚好将自己发冷的身体温暖, 不似现在,冷到他手脚冰凉。 陆辞言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似乎是察觉到陆辞言的愣神,抱着他的人低下头,亲吻他的眉心,沉黑的眉眼蕴含着点点笑。 江凛拇指摩挲过陆辞言眉心,似乎是要擦去他亲吻的痕迹。 他问:“真奇怪,你竟然不生气?” 江凛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好似在看什么死物,他冰冷的眸光扫过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像的脸,抬起手,指腹擦过他的眼睛与唇角,顺着唇角滑到耳垂。 他说话的声音极其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生气。” 接着,手指顺着陆辞言的符文滑到他的胸口,又捏了捏陆辞言的脸:“我从来不和死人生气。” 陆辞言预示到什么,“等等——” 瞬息之间,噗嗤一声血肉破开的闷响,江凛看似漫不经心的手轻轻松松划破他的胸膛。 陆辞言迅速闭上眼,想象中冰冷的血液并没有喷洒,他深蓝的眸子颤动,盯着江凛伸入这人胸膛的手。 奇异的是,他没有挣扎,只是望着江凛,眼中有促狭的笑意。 手底的触感并不似任何活物应有的柔软温热,而是僵硬而又刺骨的冰。 掰断肋骨,指尖划破薄膜,他找到了那颗沉寂的死亡的心脏。 拽出来时还带着未能割断的血管,这心脏已经是死白,带着凝固的黑色血液,并不腥臭。 【任务2:寻回乐园失窃已久的核心 完成进度:50%】 冰冷的机械音刚落下,不等江凛将这冰冷的肉块甩开,手中的心脏迅速消失不见。 他沉默地望着陆辞言。 陆辞言抿紧唇,眸光意味不明。 直到这时,手掌大小的血洞中才流出几丝黑红的鲜血。 他表情云淡风轻到什么都没有发生,随意瞟一眼江凛,又把眸光转到陆辞言脸上。 天光已经大亮,他终于得以看清这张魂牵梦绕多年的脸,以及那双幽深而又神秘的蓝色眸子,指背划过陆辞言的眉眼。 他语焉不详:“害怕吗?还是在为我伤心?” 陆辞言心中塞满复杂的情绪,这不是他可以控制的情绪,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会有这样的情绪,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种情绪压在心头,他动了动唇:“你……究竟是什么?” 红到发黑的符文在他皮肤之上消退,逐渐减淡,淡到只剩下浅浅的血色轮廓,然而他并没有像陆辞言预想的一般,被吞噬,或者被净化。 他身影逐渐变淡,束缚的力量在消失。 “这要你自己来发现,我等着你,言言,下次见。” 亲昵的语气旁若无人,江凛嗤笑一声:“没有下次了。” 他微微弯下身,将陆辞言抱在怀中,怀抱中的人身量明显已经是成年男性,只是削瘦的身体并不宽厚,抱在怀中和十几岁的陆辞言并没有区别。 陆辞言下意识搂住他的肩膀,被截然不同的体温包裹,温热到回暖的身体此刻才褪去僵硬。 然而这种温暖并没有包裹他多久。 江凛把他放到了床上。 “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冰冷的语气不带着什么起伏,江凛抬手取下那两枚小幽灵发卡。 这两个可爱的发卡在十六岁的陆辞言头发上别着格外的可爱,但放在眼前的陆辞言头发上,怎么都透着一股子令他不满的违和。 江凛眸光扫过陆辞言红肿的唇,眸光暗了几分。 拇指摩挲过红肿的唇瓣与唇角,几乎是亵玩的姿态,他端起陆辞言的脸。 “他亲你了?” 陆辞言抿唇,躲过他的手指,微微垂下头,没了发卡束缚的发丝垂落,遮住他面上的情绪。 见陆辞言不答话,江凛坐下,两指捏起他的下巴,强迫对方抬起头。 陆辞言凝眉,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 江凛俯下身,两人贴得极近,近到鼻尖只隔着一个指尖的距离,陆辞言再一次闻到那股香根草的味道。 呼吸交缠。 江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深蓝色瞳孔,十分平静地说:“没关系。” 唇上落下温热的柔软,但动作并不轻柔,几乎是撕咬着他的唇瓣,将本就红肿的唇瓣撕咬到几乎流出鲜血。 江凛泄愤地咬了一口,尖锐的牙齿刺入唇中,鲜血顷刻涌出,交缠的唇舌间弥漫淡淡铁锈味。 陆辞言吃痛地哼了一声。 原本只是流连在外的吻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温热物体撬开贝齿,在口腔中肆虐。 然而这还不够。 江凛抓住他挣扎拍打的手,一手压在床头,一手绕过后背,把陆辞言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 交叠的身躯密不可分,陆辞言唇角流下丝丝缕缕晶莹的水迹,他闷哼着,在江凛身下不停扭动着要逃开这陌生的束缚。 抵上某个坚硬的物体,忽然间,他挣扎的动作停下了。 在被吻到难以呼吸的间隙中,狠狠咬了江凛一口。 江凛直起身,顺着唇角流下鲜红的血迹。 陆辞言面色潮红,唇瓣红肿到毫不怀疑再碰一下就会轻轻破开,胸口剧烈起伏,连呼吸都不是很顺畅。 江凛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冷冷地望着陆辞言。 两人都没有动作。 终于,陆辞言深呼吸一口气,冷冷开口:“你还要压着我多久?” “江凛,从我身上滚下去。” 江凛闻言愣了一秒,笑了:“我不呢?” 陆辞言深蓝眸子中闪过瞬间的诧异,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怒火。 他猛地挣脱开江凛手的钳制,长腿踢起,迅速而利落的翻身,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位置对调,紧实的大腿夹在江凛腰侧,狠狠地压着对方不给反抗的可能。 然而江凛脸上并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神色,相反他漫不经心地捏着陆辞言的腰,手掌有意无意地抚弄。 “怎么?他能亲我就不能?觉得我恶心?” 在他手掌的抚弄下,陆辞言从尾椎升起一股巨大的痒意,浑身猛地颤抖,他一巴掌拍开江凛的手,深蓝眸子幽深地望着江凛,几次欲言又止,却说不出一句话。 要他怎么说? 说你个无耻的混蛋,在我不清醒的时候都做出那种事? 还是说什么,“江凛,你真恶心。” 之后再让江凛顺着自己的话往后说。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都被你看硬了。” “怕了吗?讨厌我?恶心我?” “你先招惹的我,就算是在梦里。” “照样C翻你。” “……” 光是记忆里,都要羞愤到恨不得一头撞死,真要现在说出来…… 心头的怒火被一盆凉水浇得熄灭,一点火星也起不来,只剩下无奈与烦闷。 他要怎么解释十几岁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是两个人,所以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江凛。 陆辞言兀自沉静下来。 “算了。” 他松开手中的力道,从江凛身上离开,退后几步,面色复杂:“江凛……你不能这么算,我没招惹过你。” 江凛坐起身,不咸不淡地开口:“哦?是吗?” 他一步一步向陆辞言逼近,直到把人抵在墙上,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是谁抱着我不撒手?是谁离了papa就焦虑到掉眼泪,不给抱就独自生闷气?” 陆辞言瞳孔震颤,神志不清时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丢脸又羞耻的事被这样毫无遮掩地说出来,羞愤得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一把捂住江凛的唇,急忙开口:“别说了!” 江凛笑了:“言言,招不招惹,不是你说了算的。” 陆辞言垂下眼睫,长睫垂落,掩盖眸中泛滥的水光,他吞吞吐吐,声音不稳,带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那你要我怎样?” 江凛闻言笑意凝滞,似乎是没想到陆辞言会这么迅速的服软,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望着陆辞言乖顺的模样。 他抬手抚上陆辞言侧颊,成年人的脸并不像未发育完成的少年,带着软软的脸颊肉,不过他脸上也有,只是很少,浅浅一点贴合面部线条,流畅的轮廓优美到不可思议。 深蓝眸子中水光荡漾,流转的湿润只在微红的眼眶中打转,眼中薄怒,而又有着微妙的委屈,薄唇红肿,宛若遭受了某种凌辱,可怜,却又让人难以抑制地升起凌虐的欲望,想让这张脸上出现更糟糕的表情。 他说:“吻我。” 陆辞言躲开他的手,侧过头陷入久久的沉默,终于,他极其轻微地从唇中挤出个字:“好。” 垂落的长睫颤动到心悸,陆辞言不看他,在江凛得逞的目光中,缓缓靠近。 室内安静极了,静到可以听到胸腔中心脏跳动的闷响,以及窗外不知名鸟儿的嘀咕,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脚底也虚浮,整个人都在小幅度的颤抖。 终于,只剩下一根指头的距离。 鼻尖再次涌入那股香根草的气息,呼吸交缠,他偷偷瞟一眼江凛的神色。 江凛脸色如常,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漠而又沉寂的眸子中点点光亮,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将江凛虹膜的纹路看得极为清晰,陆辞言从这双黝黑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眼前猛地昏黑,意识抽离,掉入深不见底的漩涡。 再次睁眼。 玻璃窗外,阳光正好,几从玫瑰在日光下发出炫目的红色光晕。 面前摆放着一张纸条。 【您说的任何话都是正确的。 不用在意门口的东西,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请不要暴露自己。 您只是一个医生。】 第55章 Chapter 55 它又说:“老师…… “……” 面前的男人沉默着, 看着一言不发的江凛,对方周遭极其低的气压几乎让人窒息。 秦招扯出抹礼貌的笑:“主任今天找我是因为什么?” 江凛:“……” 他又说:“如果是有关以前学生的事情,我无可奉告。” 江凛:“……” 他脸上笑意僵硬, 终于连那抹客套的公式化的笑意也支撑不住:“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江凛:“……” 【宿主!你不能自暴自弃啊!!!】 系统冒出个头,在江凛脑海里摇旗呐喊, 生怕江凛就此摆烂。 江凛兀自扯出抹笑, 合着故意玩他是吧? 秦招被这抹笑弄得脊背发寒,他再次开口:“如果主任找我没有别的事, 我先走了。” 江凛摆摆手, 脸色又恢复无波无澜的模样:“我只找你一件事,记住你已经死亡的事实。” 秦招脸色惨白,枯败的面上诧异得明显,他也并没有做任何掩饰。 他又想开口。 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响了, 在敲门声响起的瞬间,面前的景象不断被拉扯揉乱, 宛若时空扭曲产生的失真将小小一方空间席卷。 秦招消失了,空荡荡的教师休息室内透着淡淡的死寂, 死寂之下,躁动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惊慌。 桌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那份印刷质量不高的报纸也放在桌面,隔着遥远的时间长河,灰黄的报纸已经潮湿发皱, 手挽着手的女孩已经彻底看不清脸的模样, 糊成一团墨迹。 面前的空工位上坐着个影子, 那影子已经逐渐清晰了,从最开始时不仔细看便会忽略的模糊轮廓,变得坚实, 已经看得清作为人的形象。 江凛站起身,它也站起身。 跟在江凛身后,冲着门口,拉开门,惊慌失措的方堂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支红玫瑰。 见是江凛,方堂松了口气,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不过下一刻,目光扫过江凛身后时,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险些要冲出嗓子眼。 他瞪大眼,强做镇定地移开目光,企图将自己的注意力强行移开,做出没有看到那东西的模样。 他低下头,几乎是眨眼的瞬间。 眼前出现一张巨大的脸,死一般的苍白与冰冷,僵直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鼻尖之间的距离,近到一根手指也卡不进。 那双眼睛中的瞳仁只剩下针尖那么大的一点,惨白的脸裂开笑,露出黑洞洞的唇舌。 “你看到我了,对吗?” 方堂身后激起冷汗,浑身汗毛倒竖。 他僵硬地抬头,那张脸又到江凛身后,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角咧到耳垂,黑洞洞的血口吐出几个字。 看口型,是:我知道你看到我了。 方堂也盯着江凛:“江哥,我回教室时发现门牌变成了5班,我根据学生手册回到楼下等,直到第三次,依旧没有变化,所以我来找你了。” “我绝对没有往教室里看!” 江凛见过许多套规则,这些规则一环套一环,而又有的规则是完全相悖,很难去判断哪一套规则是最正确的选择,不过对于方堂而言,坚守作为学生的他的规则,牢记自己的身份,不被环境同化,活着出去也未尝不可能。 令江凛意外的是,这个梦境太真实,真实到连他都难以分辨面前的人是现实中的方堂也沉入梦境,还是梦境中捏造的方堂。 但无论是哪一个方堂,对于对方的求助,江凛没有拒绝的权力和理由。 方堂的视线无处安放,他把玫瑰举到江凛面前,目光也随着玫瑰移动。 视线中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他手中的玫瑰:“走吧,我带你去医务室,你看起来不太好。” 方堂头如捣蒜,忙不迭地转身走在前面。 走到医务室时,令人意外的人站在医务室门口,举着一把小铁锹,正在花坛下挖土。 挖的土堆已经在堆了一堆,快要把玫瑰花从的根部挖出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陆辞言停下挖土的手,扭头看去。 时间诡异地停滞,不过瞬息之间的一个对视,他却觉得这一刻被拉得漫长的像过了整个春秋。 握着铁锹的手不自觉收紧。 没等他开口说什么,虽然他也无话可说。 江凛平静的眸子一如往常,似乎那些暧昧不清的话和亲吻从来没有发生过,然而在几刻钟之前,与这里不过相隔一墙的医务室内,江凛是如何平静地一步一步击退的他防线,在陆辞言濒临崩溃时,又将他拉回来。 但现在……江凛给他的感觉好像那不过只是一个不存在的梦,如此冰冷又疏离。 这样的认知让陆辞言有些不悦,不过也仅仅只是微妙到难以估计的一丁点而已,如果他能再迟钝一下,他甚至难以捕捉到自己这微妙的情绪。 现在的他只庆幸…… 幸好自己没真吻上去,至于为什么,他也不太清楚。 江凛拍拍方堂的背:“去吧,我先走了。” 方堂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打转,沉默一会,试探性开口:“那我留在言哥这里?言哥和我待一块儿?” 江凛反问:“不然呢?” 他不说话了,迅速走到陆辞言身边接过陆辞言手中的铁锹,吭哧吭哧地挖土,辛勤工作的态度真是应了一句老话。 这孩子眼里有活儿! 江凛没做多少停留,甚至连眼神交流也不过是初见时冷淡的一瞥。 按照教导主任守则的要求,他回到教师休息室,在桌面上拿起红玫瑰,去往突然出现的5班,这里一切如常,没有突然跳下楼的女孩,也没有被困在雨中潮湿到难以从那场雨水中逃脱的众人。 平静到诡异的场景,并没有带来多少来自秩序感被遵守的心安,相反,这场表面的平静后,隐藏着吃人不眨眼的深渊。 那道影子走在他身后。 “你知道吗?刚刚那个孩子看到我了,真胆小,被我吓到眼睛都差点不敢睁开。” 它桀桀怪笑,快活极了,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江凛把玫瑰放在窗台,深红玫瑰丝绒般的花瓣浓到发黑。 余光瞟见室内,是足以吞没一切光亮的乌黑。 他收回目光,准备离去。 从幽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凭空出现一只血淋淋的手,手轻轻摸索窗台,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江凛开始思考自己需不需要把玫瑰递到它的手中,还未有行动,另一只手比他快了一步。 他拿起玫瑰,递到血淋淋的手中。 江凛听到一句谢谢,像是在耳边同自己说话,乍然响起。 那是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胸前佩戴着深蓝色校牌,带着礼貌又客套的笑,朝他伸出手。 “您好,我是二年文科1-4班的教导主任,你是理科班新上任的教导主任吗?” 江凛点头,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这是一张丢人群里能立马找不到的脸,但那股病态的苍白和金丝边眼睛给他增添了些许类似于严谨、禁欲的气质,更何况,还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怎么看都不会是泯然众人的类型,然而他靠近的瞬间,江凛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 无声无息地到来。 他想看一眼那个影子,但他忍住了。 不过那影子却好似有了读心术,蹭地一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你是在找我吗?” 江凛掠过它,伸出手同男人握手,将视线落在男人脸上:“是。” 男人抿唇笑得克制,将江凛上下打量一番,吐出来几个字:“真是……青年才俊啊。” 江凛回以他同样的笑。 他又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也许,我可以算一个前辈?” 他的态度娴熟而自然,即使面对突然出现血淋淋的手臂,以及江凛身后那道影子,也表现的淡定坦然,那抹笑完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其实也是个怪物,此刻特地出现就是为了拉低江凛的戒备心,好将其一击毙命。 二是他真的只是一个被困在这里的npc,已经被规则驯化,所以对时不时出现的诡异事件习以为常。 无论是哪种可能,江凛都不需要他的帮助。 他笑着回他:“不用了。” 江凛扫过他的校牌:“赵主任,应该也有其他的事需要处理,接下来就交给我自己吧。” 赵名成没再说什么,颔首微微笑,还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模样:“那有需要记得找我。” 窗台上,那只手拿着玫瑰后并没有伸回去,相反,两只手手肘支在窗台,窗户上出现模糊的挤压痕迹,像是有谁扒在窗台听两人说话。 江凛要走时,它的手冲着江凛挥了挥,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谢老师!” 江凛没有回头。 它又说:“老师的手好暖和啊,下次可以继续摸摸我的头吗?” 它半个身体伸出窗台,冲着江凛的背影大喊。 “老师,那个孩子是谁啊!丢掉他!看看我好不好!” 接着,咚地闷响声从身后传来。 好似□□砸在坚硬地面的闷响。 咔嚓咔嚓几声骨头碎裂的声响清脆而又瘆人,让人不自觉怀疑自己的骨头是不是也随着这脆响断裂。 指甲刮过水泥地面的声音响彻耳边,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 它还在说着。 “老师,你回头看看我呀。” “你不是也可怜过我吗?为什么不能继续可怜可怜我。” 刮擦声音急速,江凛几乎想起了它在地面爬行的模样,一如某个梦境中,攀着红砖墙爬上他的窗台。 惨白的脸,惨白的眼,血洞的唇舌。 扯出抹癫狂痛苦又畅快的笑,险些将整个破碎的头颅从口腔撕裂。 鬼气森然。 霎那间!冰凉的手抓住他的脚腕。 江凛脚步停下了。 第56章 Chapter 56 在我成形之前,…… 规则第十一条。 11.如果学生向您反馈出现一年九班, 或者二年/三年文/理五班,请安抚学生,将学生带到医务室休息, 回到休息室,您的工位上将出现一只红色玫瑰, 将该玫瑰放在一年九班, 或者二年/三年文/理五班窗台,之后回到您的休息室, 请注意不要向内张望, 请不要回头,无论您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请务必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请不要回头。 江凛无视它抓着自己的手, 轻易就可以将成年男子抱起,大气都不带踹的江凛, 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甚至脚步没有停顿。 走到教师休息室时,那股拖拽的力量消失了。 三十分钟后, 江凛去往教室,五班的牌子仍然挂在门上,没有丝毫变化,隔着不近的距离。 赵名成靠在自己休息室的门旁,端着杯茶冲他招手。 江凛回眸。 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眸子。 窗台上, 女孩两手支在窗台, 捧着脸, 冲他善意地笑。 除开惨白的脸和全黑的眸子外,她和普通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过大的区别。 如果不是江凛亲眼见到她曾经破碎的肢体的话。 她扭头似乎在看谁,又看向江凛:“老师, 我的玫瑰花呢?表演完之后给蔓蔓送花为什么不给我送?” 她说的娇嗔,像是在撒娇。 江凛没理,自顾自地按照手册所说,先去找一束红玫瑰。 赵名成却走过来,怀抱着一束鲜嫩的玫瑰,似乎刚从枝干上剪下来,还带着枝叶青涩的气味。 他笑着,金丝眼镜后的眸子浅浅笑意:“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江凛不做回答,接过他手中的玫瑰,到自己手中时,那束玫瑰迅速地变黑,只不过眨眼间,鲜红的玫瑰已经深黑到难以折射光亮。 从江凛的角度看去,那束玫瑰的黑,如同这突然多出来的教室中的黑,如出一辙。 玫瑰不是黑色。 江凛并没有对着玫瑰有所怀疑,自然地把玫瑰抱在怀中,礼貌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女孩冲他伸出手,那是一个怀抱的姿势,在等待江凛把那束玫瑰放到她手中,像她口中所说的,那是奖励。 然而江凛只是冷漠地转过身。 她呜呜地哼唧,很不满,却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只是悻悻地看着江凛离去的背影,哀怨地吐出几个字:“可能是我跳得不好吧……” 江凛把玫瑰放在对面的空位,座椅上,它靠在椅背,闲适地眯起眼,见江凛走出门,它拿起那束玫瑰,漫不经心地把玩。 却没有跟着一起离开。 赵名成站在门前,那个熟悉的位置,在此之前陆辞言曾经站在那,裹着纱布的手接下一滴突然坠落的雨水。 赵名成在西装外套了件风衣,莫名让江凛觉得眼熟。 赵名成冲他笑,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娴熟地递到唇边,吐出冷白烟雾,在烟雾中,他的脸逐渐不清晰了。 他冲江凛递过去烟盒:“来一根吗?” 江凛推开:“不抽,谢谢。” 教师休息室外的钟表指针咔哒咔哒地响,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地明显。 两人无言望着廊外发呆,天空骤然阴沉,浓云席卷而来,不过是呼吸的瞬间,墨色的云朵已经将这方天地笼罩得密不透风。 赵名成吐出一口烟圈,扑面而来的风将浓雾吹散,又扑回他的脸上,烟雾散去之后,他眼眶微红。 雨滴坠落,仰头看时,无声落下的雨水好似珠帘,将两方天地隔绝。 他面容冷肃,又带着点不为人知的忧愁。 他嗓音低哑:“你还有十分钟,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江凛淡淡嗯了一声。 肉眼可见他身上那层坚硬的壳在从他身上剥离,露出脆弱,沧桑的内里。 他张开唇,犹豫许久才继续开口:“你知道我在这里多久了吗?” “我也记不清了。” “但我一直都很清醒,我见过许多外来的人,我清楚地知道我和他们本质上的不同,就像你一样,你也清楚地明白自己与我们的不同,等这种矛盾的存在感被消弭之后,你就会变得和我们一样,这是无法摆脱的规则和诅咒。” 江凛打断他,“规则是谁制定的?” 他因为这个问题楞了半秒,随后摇摇头,“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制定规则的不是单纯的某个谁,无论它是人还是你见到的怪物。” “她们只是一种献祭品,在献祭之后,规则由此而生。” 他继续说,目光飘得很远,似乎要越过延绵不绝的雨幕,窥见曾经过往。 在雨幕深处,潜藏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黝黑巷子。 巷尾一盏灰黄的光,照的地面乌黑水迹泛起油润的光泽。 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站在巷子头,没有踏进去一步。 那天的雨也连绵不绝,丝丝如牛毛,并不猛烈的雨为他的发梢点缀滴滴细小的宝珠。 “少爷,回车上等吧。” 仆人为他撑上伞,轻声说:“您是少爷,他不过一个司机的孩子,您何必屈尊降贵来这里呢?” “你话很多,今天自己辞职吧。”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赵名成目光止住了。 赵家独子,这么大的世家,最终是要落到他一个人身上的。 赵名成脸色并不舒展,直到见到从巷子跑出来的那道身影时,眉头才舒展开,小小的脸上故意紧绷着,质问他:”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秦招抱着大大的书包,虽然是质问的语气,但他笑出声:“那我说对不起好不好?大少爷,别生我气了。” 车窗外雨越下越大,秦招看着自己脚底的污渍在地毯上留下乌黑的痕迹,悄悄把脚抬起来一些。 …… 他没有穿上舞服,只是穿上那双偷偷带出来的鞋子,套在脚上,拘谨地看着赵名成,有些不知所措,眸子却带着欣喜。 赵名成绷着脸,目光注视着秦招,没有移开,用目光在鼓励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中,秦招扶着墙面,踮起脚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鞋尖的辅助下,竟然站得很稳。 他被这种欣喜淹没,忘记了一开始的不自在和拘谨,粗劣地模仿着脑海里的动作。 像一只笨笨的天鹅,跌跌撞撞,完成一场并不完美,甚至不带有欣赏价值的演出。 可他的心底快活极了。 赵名成很久才将目光从他笑意盈盈的脸上移开:“我会帮你。” 帮一个佣人的孩子学习舞蹈,不过是赵大少爷一句话的事情,甚至他可以恶劣地说,“男的学芭蕾,我还没见过,很感兴趣。” 仅仅一句话,足以让人送来无数个身段柔软的小天鹅。 即使他说过自己已经有了人选。 他本能地感觉到厌恶,厌恶这些人谄媚的嘴脸,厌恶他们小心翼翼的态度,厌恶他们人皮下披着的禽兽心肠。 只有在面对秦招时,那种厌恶到自弃的感觉才会消弭。 此刻的秦招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偷偷摸摸和父亲雇主的孩子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诚惶诚恐地穿着芭蕾舞鞋,做着拙劣又幼稚动作的小孩。 他的身量被岁月拉长,纤长的四肢与脖颈,让他十分轻松地就能将身体摆成完美的姿势。 毫不意外他会继续这样成长,成长到举世瞩目,成长为舞台中闪亮的星子,到时将会有无数人仰望他,此刻毫无形象地坐在舞蹈室地面的赵名成不过是渺小而不起眼的一个观众。 汗水从额头滑落,赵名成眼底的光闪动,莫名生出些许紧张,喉头发紧,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胸腔中胀满的情绪,叫做喜欢。 …… 又是一个雨夜,令人悲伤的事好像总发生在雨天。 秦招答应赵名成,穿上芭蕾舞服,为他跳一支完整的舞蹈。 车在路口停到半夜,浑身湿透的人从巷子里走来,却没有靠近,他湮没在黑暗中,在光亮被两侧楼房掩盖的巷子里,只看得到模糊的轮廓。 秦招已经是少年模样,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沙哑。 他似乎了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沙哑,“赵名成,以后别来了,我不跳了。” 真奇怪,赵名成隔了很久还是觉得很奇怪,明明那天的雨声那么大,秦招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烙在他脑海中,直到现在,仍然无比清晰。 昏暗中,赵名成看不出他的表情,只看到那道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中。 他隔了许久才回了一声嗯,之后让司机带着自己回家。 赵家势力错综复杂,在精英式教育的教导下,赵名成算不上感情充沛的人,他的感情淡漠到,即使面对父母亲相继死亡,他仍然能无动于衷,更何况只是少了一个朋友而已。 他看着风雨中飘摇的,闪烁着模糊的,五颜六色的灯,在心底对自己说,只是朋友而已。 再次见面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他浑浑噩噩地活着,昨天,今天,明天,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他再次看到了那个身影。 赵名成从秦招手里接过传单,一时间两人都愣在原地,秦招脸上还带着淤青,即使在夏天也穿着长袖。 他愣了不过半秒,忽地笑了:“是你啊,赵大少爷。” 赵名成捏着传单的手莫名发抖,再一次,为这种恭维、谄媚、小心翼翼的语气感觉到恶心。 更让他恶心的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竟然出现在秦招身上,一时间,心底那股子愉悦荡然无存,转化为浓浓的厌恶,足以将他淹没,他厌恶秦招,也厌恶自己。 传单上是一家舞蹈机构的活动宣传,秦招误以为他长久的沉默是因为这个舞蹈机构,又或者是当初和他说着不跳了,现在却又…… 高门世家的大少爷,最讨厌欺骗不是吗? 他呵呵干笑,把传单拿回自己手中。 “我离家出走了,不上学了,现在在机构打工,顺便学学舞蹈…… 他眸子中光点闪烁:“我还是想跳的。” 赵名成抬眸,又一次,从那双眼中看到点点光亮的痕迹,那种自我厌恶减淡了,可他依旧笑不出来,只是低低嗯了一身。 随后离开,一如当年秦招一声不响地消失在黑暗中,他也一声不响地淹没在人群中。 秦招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 不过片刻又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摸着手底的传单,眸光晦暗不明。 江凛打断他,“你就这样离开了吗?” 赵名成抽完一支烟,烟灰落在他胸前衣襟上,留下点点不属于这个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丝不苟、严谨、认真的痕迹。 他拍拍烟灰,低低嗯了一声。 十分钟到了。 他没继续说下去,江凛推开休息室的门,那束玫瑰消失了,他在工位左下抽屉中找到合适的教室名牌,带上门牌去往那间教室,换下门牌,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就连教室内时不时冒出来诡异的声响和污染物都消失不见。 那道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短暂消失了。 在离开时,赵名成望着空荡荡的室内,叹了口气。 江凛如有所感,停下脚步,余光扫过那间教室。 黑洞洞的教室内,此刻一片清明,只是灯光比起其他教室稍微亮上许多。 江凛惦记图书馆三层的秘密,告别赵名成后又往图书馆去了。 三层楼梯正对着的那幅画依旧挂在原处,并没有过多改动,在巨幅画像的右下脚,白色的颜料写着两个小字。 白花。 【或者我干脆就是树枝 我以前睡在黑暗的壳里 我的脑袋就是我的边疆 就是一颗梨 在我成形之前 我是知冷知热的白花】注 在两个字的边上,画着一朵纯白的梨花。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江凛回眸。 陆辞言脱了那件白大褂,里面是较为贴身的白衬衫,领口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上一颗。 禁欲又透着股子莫名的柔软和脆弱。 他的眉目并不柔软,甚至是裹着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坚冰,平白让人生出想要将这层冰融化的欲望。 但在这层寒冰下,江凛捕捉到丝丝难以察觉的黯淡。 江凛不合时宜地想到在梦境中,独自在教室里暗自神伤的少年。 他收回目光。 也不知道陆辞言有没有那些回忆。 陆辞言走到他身侧,并没有过多言语,看着视线,也是在看那两个小字。 在某刻黄昏的小山上,少年一笔一画,将少女飞扬的裙摆描刻在画板中。 走廊安静极了,没有浓云,没有深不见底的黝黑,也没有那股子挤压于人群中的错觉。 一道道紧紧关闭的红门中,忽然传来阵阵悠扬的大提琴声响,沉闷压抑厚重的旋律云绕在耳边,让人不由得心情低落再低落,被带进执琴者的情绪中。 两人对视一眼,往着琴声发出的房间靠近。 凌乱的画室内,正中央桌子上立着一尊雕像,雕像周围是数不清的画板,在雕像之后,一个少年,坐在画板前,怀抱着大提琴,正在忘我地演奏。 巴赫大提琴,无伴奏第一组曲,前奏曲。 饱含着难以言述的情绪,尽数通过他的琴声倾泻。 忽然,他的动作停下了,呆呆望着面前的画板,望着那尊雕像,随后放下了琴弓。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了。 江凛看到自己的身影变得透明,扎着马尾的女孩穿过自己的身体,拉开门。 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轻轻荡。 “又在拉琴吗?白花。” 何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要这么叫我。” “好吧好吧,让我看看你给我画的画怎么样?” 余磬书在说山坡上的那幅画,她凑过去看着画板,惊讶地啊了一声。 何树连忙问她:“怎么了?” “原来你看到的我是这样的吗?” 画板上,天空残阳如血,身穿白裙的女孩在黄昏中展开翅膀,向着落日的方向,飞离地面三四厘米,翅膀煽动,发丝、裙摆飞舞、甚至地面的小草都东倒西歪。 她的眼睛倒映着落日浑黄的橙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充满希冀。 她哑然失笑,沉默良久,眼眶莫名湿润,在何树即将开口道歉之前,她吸吸鼻子,感叹一句:“好自由的感觉啊,我竟然真的长出了翅膀。” 她掏出一张演播厅的票:“你明天会来吗?再为我画一幅画吧。” 何树接过,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不过你想看看明天我表演的什么舞剧吗?” …… 陆辞言喃喃自语:“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陆辞言抬眸看他:“你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所以我在问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 江凛垂眸,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片段,在雨夜中踟蹰独行的余磬书,在深夜中不断说着好痛苦的田素素,鼻青脸肿从黝黑的巷子里爬出来的秦招,好像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并不能因为年龄的增长就能被剥夺掉痛苦的感受,从此披上坚硬的铠甲,刀枪不入。 恰恰相反,人对痛苦的感受是相同的,只是小时候会问“是不是长大就可以不那么痛苦了?” “人生总是如此痛苦,还是只有小时候如此。” 人总在美化自己未到达的远方,似乎只要到达后,所有的不甘痛苦都会瞬间消失,好似船夫撑着浆,艰难达到幸福的彼岸。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长大了,就不问了,学会隐藏自己的痛苦,顺带把对快乐的感受也一起隐藏,失去了对痛的感受,欣喜、愉悦、激动这类的情绪也一并失去,由此变成一个枯燥乏味又无可奈何的大人。 并没有人是从头到尾顺遂,快乐,这也许是生活和驯化的真谛,承受过生活的苦难后,变成无所谓的木偶,遵守一套内心的规则,就能让自己避免受到伤害。 良久,江凛轻轻说道:“幸福只是一刻,痛苦却可以蔓延一生。” “所以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陆辞言沉默,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只不过片刻间,面前屋子变得沉黑,昏暗中,只看得到数不清的画框将两人包围,在包围圈中,空间不断扩大又挤压。 悠扬琴声再次响起。 踩着音节落下的节奏,画框后,一只手伸出来,接着,是整个身体,它脚尖点地,木偶似的身躯配合着琴声舞蹈。 一个又一个,向两人包围。 这些舞者长着同一张脸,惨白的脸上僵硬的笑意,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将嘴角往后拉扯到最大。 黑洞洞的眼中流出血液,手脚僵硬,却还在不停地舞蹈。 “得让她们停下来。” 江凛:“废话。” 陆辞言:“……” 陆辞言下意识往腰侧摸去,却摸了个空,他想起来了,自己莫名其妙被拉进这个污染区,压根就什么也没带,上次用的武器还是祁文柏的剑。 江凛看出他的停顿,嗤笑一声:“你能打吗?” 陆辞言冷冷回应:“怎么不能。” “毕竟你看起来……” 扫视的目光从他的脖子一直下滑,滑到窄瘦的腰,以及被剪裁利落的西装裤包裹的长腿。 江凛整个人都透露出怀疑的气息,就差开口说你不行,还是靠我吧。 第一次被这么轻视的陆辞言蹙眉,熟练解开手掌的纱布,正要使劲将已经结痂的伤口撕开。 几乎是下意识地,江凛握住他的手,制止住他的动作。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陆辞言迟疑道:“你能分清我和……言言,的区别吧,不需要用对他那一套来对我。” 他说得轻松,身后舞女的手在下一个鼓点即将抓上他的脖子。 陆辞言敏捷地抓住她的手,眼睛也没眨,伤口血液侵染舞女的手臂,深红符文在她身体流淌,几乎是眨眼间,符文流淌过的部位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在陆辞言脚下。 如法阵般的图案不断扩大,扩大到江凛脚边,在符文笼罩的范围内,舞女尽数沉没其中。 符文能够延申的范围并不算大,在江凛复杂的目光中,陆辞言蹲下身,手掌悬浮在地面,深渊中,伸出一只无形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血液在相触的掌心迅速流淌,眨眼间,脚底的符文扩大到整间教室。 舞动的舞女像是掉入岩浆,甚至没有丁点声响,眨眼消失得无形无踪,琴声也消失了,陆辞言站起身,苍白的脸一如往常。 并没有特别的神色。 汗水从他额角滑落,“走吧,先离开。” 江凛沉思几刻,忽然问他:“你知道我们现在还在梦境中吗?” 陆辞言愣了一瞬,点点头。 “你的血也许有用。” 陆辞言蹙眉:“你想怎么做?” 第57章 Chapter 57 江凛站在他面前…… 江凛沉吟几刻, 后摇摇头:“算了,在梦境中更方便一些。” 走出门外时,走廊处站着个令人意外的人。 沃昭靠在楼梯拐角扶手上, 双手环抱在胸前,目光落在巨幅油画上。 见两人从画室出来, 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 相反,好似一开始就等在这儿。 她垫垫脚尖, 冲两人招手:“好久不见呀。” 江凛冷淡地嗯了一声。 接着, 她从校服口袋中掏出两张票:“明天有演出哦,不去看看吗?” 面前是两张演播厅的票,红底白字,两侧是几道舞者的剪影。 江凛并没有接过, 而是反问她:“你知道的远比我想象中多,你也知道在我的规则中, 演播厅禁止讨论。” 陆辞言接过一张,只是扫几眼就放进口袋:“谢谢, 我会去的。” 沃昭耸耸肩,无所谓地开口:“你是会乖乖遵守规则的人吗?江主任。” 江凛撇撇嘴,接过。 她又问:“我还以为你至少会问为什么?” 江凛轻轻笑了声,疑惑道:“我看起来像那么有求知欲的人吗?你知道多少,与我无关。” 票据中, 演出开始的时间在明日晚7:30。 梦境再次扭曲, 数不清的色块拉扯, 几个瞬息后,江凛出现在舞蹈室门外。 半开的门往内看去,摸不清状况的陆辞言呆呆地站在人群后方, 身前是动作流畅又优美的小天鹅们。 他的窘迫在发现门口的江凛时瞬间变成了恼怒。 于是沉默不语地走到一旁开始把鞋子脱掉。 察觉到他的动作,女孩们停了下来,连秦招也走到他身前,弯下腰关心道:“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对上一双双担忧的眼睛,陆辞言握紧芭蕾鞋的系带,憋的耳垂通红,挤出一个字:“是。” “需不需要送你去医务室?” 说着,秦招注意到门口走过来的江凛,微微后退让开点空间。 江凛站在他面前,身下的影子将陆辞言笼罩,垂下眸子问他:“哪里不舒服?” 陆辞言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吐出:“头疼。” “医务室?” “嗯。” 梦境中的走廊亮着灯,和任何普通的走廊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这个走廊两侧堆满了废弃的画板,和一些废弃的画。 靠在墙角的那副画上,少女纯白的裙摆飞扬,身后的翅膀扬起,望着远方。 那是余磬书。 傍晚的风拂过山岗,金黄的落日挂在天边,好像一颗被碾碎的破橘子,汁水四溅。 两个女孩肩并肩地靠在山坡上,手心手背交叠,静默着看向每天如一日的落日。 风在摇它的叶子,草在结它的种子,夜风呼啸过并不宽阔的旷野。 田素素抱着膝盖坐起身,极其轻地吸了口气,闭上眼,风撩动她额前细碎的绒毛与长睫一起颤动。 田素素问她:“好奇怪,那天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这么远的路到我家的?” 余磬书定定地思考几秒,噗嗤笑出声:“我也忘了,总之只记得自己走了好远好远啊,然后终于到了。” 她轻声说着,有些心虚,“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田素素摇摇头,嘲弄道:“没有,他们在外人面前,还是装得很恩恩爱爱的,装得像个正常人。” 胸腔中苦涩蔓延,无力挣脱,无能为力的痛苦将她整个人笼罩。 余磬书坐起身,把手换在田素素瘦弱的肩膀上,手底凸起的骨节硬到她手臂发疼,她紧紧抱着她,将头深深埋在田素素颈窝中,温热水迹暖到人身心颤抖。 “对不起……” 田素素握住她的手:“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不是不该出生,也许我的出生是造成这个家庭不堪重负的原因,也是他们感情破裂的源头,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好像在说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是我造成这一切的吗?” 余磬书否定她:“不是。” “所以为什么要怪自己呢,小书?” 她眼中终于流下一滴泪水:“你也不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余磬书哭到泣不成声,田素素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长大吧,长大就好了。” “你忘了吗?你是自由的,你会飞。” 雨夜中,雨水丝丝未曾断绝,漫天雨水中,一把伞轻轻飘向雨夜中的女孩。 她将小小的自己抱做一团,像在母亲肚子里的形状,扭曲却柔软的脐带从肚脐处长出,人却越来越小了,小到堪比高空落下的雨滴中微不足道的一滴,又逐渐大了,大得像拳头,未成形之前,是雨中快要凋零的梨花,像风雨中湿透的梨,落到地上,从壳子里,长出一截嫩绿的芽,又长大了,却变为一截干枯的树干。 干枯的树干却被一只长满冻疮的老茧的手捡起。 她迈着短腿,拖着和她一般大的树枝,干裂到皲裂的手流出血液,在树干上尽情流淌,流过树干干皱开裂的树皮,生命好似通过血液在传递。 吱呀一声。 她用肩膀撞开门,嘎吱嘎吱乱响。 “爷爷!爷爷!我把柴火捡回来了。” 黑亮的眼睛望着床上那具干瘪的身体,她放下柴火跑过去,想要伸手摇摇躺在床上的爷爷,可手上的血液却让她停下了手。 爷爷说过,不要用脏手碰床单被子,家里只有这么一床被子,还要留着过冬,要好好养着,棉花被经不起洗, 尽管那床不知道哪一年弹的棉花被,棉花已经到处乱走,有的地方堆得厚厚一团,怎么也抓不开,薄的地方却薄到举到眼前,可以看见浑黄灯光下发亮的瓦斯灯。 好像是儿子结婚那年的喜被,厚厚一床,6斤,棉花还是他亲自送去弹的,为了防止弹棉花的人缺斤少两,他在一旁站了一整天,抱着被子回家时,老旧的帽子上,磨损到泛黄的棉大衣上,沾满了轻而薄的棉絮。 再后来…… 儿子死了,儿媳改嫁了,只留下个两岁的孩子,老人锄头挥舞不停,只要人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可是他也老了,老到锄头再也挥不高,弯曲的腰再也无法直立,面朝着黄土,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流进皮肤褶皱中,费力地仰头看时,天边一轮火红的太阳。 女孩握着拳头,用手背戳了戳老人在被子中弯曲的背,触手冰凉僵硬。 也许是这个冬天太冷了。 她举起柴刀,劈下雨水湿润入里的树枝,丢进床头的火堆中。 弥漫的青烟熏得白墙变成怎么刷也刷不干净的乌黑,她掩住口鼻猛地咳嗽。 “爷爷,烟有点大,你忍一忍,一会就好了!” 终于屋子里热了起来,火舌刮过黑灰色的水泥墙,她伸出手,破开的伤口又暖又疼,但是有眷恋地不愿意收回手。 她冲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喊了声:“爷爷!快下来烤火!现在可暖和了,比床上暖和!”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女孩从屋外接来一壶水,架在火上,黑亮的眼睛盯着舞动的火舌,陷入某种宁静。 她熟练地把滚烫的水从挂钩上提下来,取来裹着厚厚烟灰的锅架,架在火上,接着放上同样裹满烟灰的铁锅。 傍晚了,天色逐渐暗沉,家家户户屋顶上冒出炊烟。 望着锅里跟着咕嘟咕嘟浅黄的水翻滚的面条,女孩情不自禁笑出来。 她端着一个豁口的碗,浅黄的碱面中还看得到刚放进去的几点薄盐,瓷碗中滚烫的水烫的她手疼,又钻心地痒,她蹭到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动静的老人身旁,欣喜地说:“爷爷,面煮好啦!吃饭吧!”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她又叫了一声:“爷爷!” 接着,她把碗放在一旁,温热的手推推这具弯曲的身体,隔着被子,那股子冰凉宛若在数九寒天躺了一夜的枯枝。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惧,一点点蚕食她幼稚的心灵。 她爬上床,直面对着老人死白僵硬的脸,这张脸上泛着青灰,干瘪如同枯干的手,握着搭在脖子处的被子,变形的指甲缝里带着洗不干净的黑泥。 她轻轻摇了摇:“……爷爷。” 僵硬的身体纹丝不动,她疯狂地扑上去,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摇晃,“爷爷!起来吃饭啊!快醒醒啊!看看我啊!我煮好面了!” 老旧的平房中爆发一声啼哭,先是一声嘤咛,后来,响彻天地。 与某个深深的寒夜,响彻到寒冬中冷漠的清晨。 “这孩子是个灾星吧?刚出生没多久,爹死了,娘跑了,现在老头也去了。” “你少说几句吧,已经够可怜了,还不知道活不活的下去。” “哟,你可怜她,你养啊,光会让人别说话有什么用?” 离开他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院子里的梨树开花又结果,她的身影被拉长,在并不遥远的记忆长河中,当时树底下捡烂梨的少女伸伸手,已经可以够到树梢鲜嫩的白花。 离开吧。 “你太小了,我们不招童工。” “长大再来吧。” “怪可怜的,给你碗吃的,吃完就走吧。” “别让她赖上你。” 女孩嚼着嘴巴里的面条,有油有盐巴,上面还飘着几段切碎的葱花。 啪嗒。 眼泪落到碗里,落到嘴巴里,也许是那天的面条太咸了,所以爷爷不喜欢吃。 为什么人不能快一点长大?为什么不能一眨眼,就变成顶天立地的大人? 为什么童年要这么漫长?漫长到,一回头,青灰的浓烟就弥漫到眼前。 第58章 Chapter 58 当我的□□静止…… 江凛弯腰把画板拿在手中, 在这幅画的右下角,同样有着两个小字,白花。 画上覆盖了薄薄的灰尘, 呼吸之间,还能闻到油墨与尘埃的味道。 江凛把画放在一旁的画架上, 拍拍手。 “走吧, 明天要演出了,今天应该在彩排。” 四层的挑高堪比楼下合并了两层的阅览室, 为了更方便于演播厅内部空间的利用, 一上楼梯就能看到十分显眼的演播厅大门。 与第一次来到这个副本看到得并没有什么区别,橘红的梨花木大门上,两个长达半米长的金色把手,两侧还挂着红色绸带。 拉开门。 耳侧的声音随着半开的门缝越来越清晰。 “有一颗星星, 闪烁着希望,有一种声音, 让梦想飞翔,阳光下, 我们展开翅膀,风雨中,我们相伴前航,记忆中,我们曾经迷茫……” 墙体内厚重的隔音棉、穹顶特意设计的结构、辉煌炫丽的灯光、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脚底是柔软敦厚的地毯, 让一踏进演播厅时, 恍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等踏进去时,歌声却戛然而止了。 “卡!下一组。” 秦招站在舞台边,拿着个演出册。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 台上的合唱团迅速撤离,在灯光中,穿着舞裙的少女翩然登场。 在观众席上,江凛看到一个格外意外的人。 他带着陆辞言走过去时,那人甚至丝毫没有分出半分注意力,依旧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准确地说,是看着舞台边上的秦招。 冷淡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笑意、深沉?都不是,他只是坐在那儿,无比认真地注视着,却不含情欲。 直到江凛在他身侧坐下时,赵名成才扭过头。 “是你啊,江主任。” 他话中对自己违反规则,看到另一个同事违反规则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关注,甚至好整以暇地,似乎早料到他会来。 如果不是他身上还穿着那套深蓝色的西装,胸前还佩戴着蓝色校牌,江凛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进入了某个过往的幻境中。 江凛也坐下来,无声地看着舞台的彩排。 一场舞蹈结束后,赵名成终于说话了。 他笑着看一眼江凛身旁的陆辞言:“我还没见过这位朋友,不介绍一下吗?江主任。” 江凛罕见地迟钝,隔了一会儿,他才说:“我的……朋友,陆辞言,目前在学校医务室。” 听到后边那几个词时,赵名成饶有意味地哦了声,两人互相问了句好之后没继续这个话题。 他眸光落在秦招身上,此刻台上的人穿着宽松的T恤和裤子,正在给几人纠动作,在某个旋转的位置,他展开手臂,脖颈往侧后方,目光也随着另一侧的指尖,踮起脚尖,轻盈而有力的身体在聚光灯下转了几个圈,稳稳地缓慢停下。 赵名成嘴角笑意荡漾,轻声开口:“上次只有十分钟,太仓促了,这次让我把故事讲完吧。” 他目光中倒映着数不清的光点,瞳孔中,舞台上的光啪地熄灭,又骤然大亮。 幕布缓缓升起。 天鹅湖,第三幕。 王子身穿黑衣,与黑色天鹅共舞,脚尖踩着小跳步,天鹅与王子一同展开翅膀,接着掌心互相触碰,脚步一致了,在王子的手中,两人欢愉又热情地共舞。 昏暗的观众席中,赵名成目光晦暗不明。 十月的秋天总是很冷,毫无征兆地,天空中下起小雨。 秦招裹着驼色大衣,走出剧院时,还未来得及感叹自己没带伞,面前熟悉却陌生的黑车冲他按了按喇叭。 透过雨丝织就的大网与带着雨点的车窗,秦招看到了自己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人,第二眼,看到对方吐出烟圈后,泛红而沧桑的眼睛。 他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看错眼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赵名成又为什么会找到他,还在剧院外等他,算起来,大约有八九年的时间没见了。 他愣神间,喇叭又响了,像是在催促。 秦招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拉开车门。 车内依旧铺着地毯,干燥的烟草味熏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赵名成掐灭烟,司机迅速打开换气系统。 两人都没有说话,秦招低下头,看着脚底深灰色地毯,惊讶地发现这次自己鞋底的污水没留下肮脏的痕迹。 他开口了:“好久不见,赵……” 赵名成打断他:“秦招,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 再次见面时,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甚至有了些许老友的味道。 时不时约着去喝杯茶,看看舞剧。 直到某天, 赵名成看到秦招身侧个头直到秦招胸口的小女孩。 他抽着烟,吐出的烟雾在昏沉的天光中,也带上些许厚重的色彩,赵名成嗓音沙哑:“你结婚了?” 秦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足足望着露台外的雨水思考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拐弯抹角地问那个小女孩的事。 他笑得不明显:“那是我资助的孩子,偶尔会带她出来走走。” “那孩子身体条件很不错,适合学芭蕾,我不想埋没了好苗子,就问她,如果她愿意学的话,我可以资助她学习芭蕾,不学也没关系,我可以资助她上完大学。” 秦招语气平淡,却莫名地,赵名成听出些许遗憾和惆怅的意味。 他迟疑着开口:“当时——” 赵名成改口了:“离开家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秦招惊讶地开口,又觉得这样说太过古怪,于是补充道,“好像也没有……” 气氛凝滞,过了许久。 秦招低声开口:“虽然这么说显得我很卑劣,但是赵名成……” “当初……” 秦招迟疑着,喉结滚动,手指攥紧茶杯:“我其实是在想,你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呢?” “你是赵家大少爷,帮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呢?我白顶着你情人的名头这么多年。” 他说到最后甚至有了哭腔,模糊泪眼中,看见赵名成那副迟钝又错愕的表情。 秦招表情蓦然空白,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释然了,强颜欢笑道:“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深秋的夜里雨水似乎能浸透到骨头缝中。 独自一人离开的深夜,秦招望着空无一人的露台,低低叹了声:“可惜你不懂……” …… 江凛目光随着他的视线,落到舞台中的秦招,冷峻的人表情依旧淡漠,明明是故事的主角,他却仿佛游离在故事之外,以无比平淡的口吻,述说着事不关己的悲剧。 但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当我的□□静止,灵魂孤寂的时候,我身上为什么要绽开这多荒唐的玫瑰?【注】 江凛:“你现在似乎懂了。” 赵名成点点头,低低回了个嗯:“都过去了……” “恕我直言,你并没有立场去说这句话。” 陆辞言沉默地注视着舞台中的秦招,他好似一台永远不会停歇的机器,一轮又一轮地排练,指导,做着机械的动作。 他问出声:“然后呢?” 赵名成愣怔几秒,脸上出现一个是啼笑皆非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格外地维和。 “后来他被诬陷和资助的学生之间存在恋情,被辞退后患上精神疾病,再也没法跳舞了。” “再之后……” 赵名成苦笑:“再之后,我没看好他,他杀了人之后自杀了。” 话音落下。 空旷的室内霎时间死静,时间仿佛瞬息之间停止。 “这次我是想帮他的。” “江凛,其实梦境并不可怕,在这里,我能看到他,只是能看到,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想说什么,颤抖的唇几次张开,最终都化为哽咽,吞咽回喉咙。 赵名成指着台上欢声笑语的几人,目光眷恋。 “你觉不觉得,他们在这不大的舞台上那么快乐,好像丢掉了所有烦恼,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让人觉得幸福。” 在他指尖所指的地方。 四个小天鹅手拉着手,因为其中一个错了脚步乱作一团,余磬书拉着秦招告状,换来秦招手里册子的一个暴栗。 在下一幕,何树抱着大提琴,周遭无光,唯一的光束落在他身上,低沉厚重的乐声在他周遭流淌。 江凛眸光晦暗不明,明白了赵名成的未尽之意:“但现实不是。” 赵名成干干笑了两声。 从身侧掏出两张册子,给江凛和陆辞言一人一本。 《演播厅员工守则》 1.您不需要工作,在进入演播厅时,请注意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2.图书管理员是可信任的。 3.您不会任何乐器。 4.如果进入演播厅时,舞台中央正在表演,请务必看完表演再离开,不要吝啬给出你的掌声。 5.舞台前的座椅上,有演播厅的票据,但请不要带走它,需要的人会自己来取。 6.学校里没有红玫瑰。 7.记得给食堂内的红色饮料、甜点、猫粮补货,注意不要被任何人发现,他们很警惕。 8.校内猫狗是我们的朋友,但请尽量阻止猫和狗出现在人前。 9.舞台区的表演结束后,请立刻离开,不要同意任何来自舞台的互动。 10.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使对方与您一同出现在演播厅。 11.舞台上的一切都是演员编排的戏剧,请不要相信。 12.演播厅真实存在。 13.务必阻止学生离开学校。 短短几行字,不过几眼便足以看完。 舞台上的秦招冲着赵名成招招手,欣喜地冲他喊:“赵名成!我看到你了,你快过来!” 赵名成脱掉外套和校牌,站起身。 向着舞台上走去时,赵名成回眸看了江凛一眼,却是笑着:“可惜太晚了。” 第59章 Chapter 59 江凛揉揉他的发…… 啪啪啪几声开关跳动的声响。 观众席顶的灯光骤然熄灭, 只留下舞台一圈明亮与橙黄交织的氛围灯。 赵名成生疏地握住秦招的手,在秦招的引导下,将手放在秦招腰间, 宽厚的手掌足以握住青年腰肢,他无师自通地跟随着秦招的舞步舞动。 何树抱着大提琴, 温敦低沉的琴声低鸣。 他们的动作逐渐僵硬, 像是掉帧的老旧放映机,又好像身后提线的皮影, 鲜血从他的鼻孔、眼睛、嘴角流出, 连成一条线,温热的血液一直流淌到两人相触的腰间,乐声停下了,画面在此刻定格。 深红帷幕垂下, 江凛看到赵名成毫不掩饰的笑容。 光透出他们的影子,浅灰的影子还在不停地舞蹈, 不过眨眼间不断拉扯,压缩, 又骤然炸开,密密麻麻地点不布满整个帷幕。 耳边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 血液流过舞台,从边缘滴落。 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不绝于耳,甚至像是在脑子内啃噬。 江凛再次想起那名图书管理员,破开的胸膛中空无一物, 露出被嚼碎的森然白骨。 江凛把手册放回身后的椅子, 习惯性地摸摸陆辞言的头发, 触及到对方冰冷的眸光时,又收回手。 陆辞言干咳一声,扭过头:“走吧, 不适合再待在这里。” 江凛点头:“嗯,也是时候醒来了。” 想到什么,他垂下眼睫低低笑了声,望着陆辞言,眸光中难以捉摸的笑意:“言言,别被吓到哦。” 陆辞言被对方莫名其妙的态度弄得升起一阵恶寒,心中不好的预感,却也不知道对方在暗喻什么。 陆辞言干脆转移开话题:“你要我怎么做。” 江凛摆摆手,示意对方不需要那么紧张。 他指着陆辞言包扎好的手腕:“需要你的一点血。” 陆辞言还没说话,江凛却笑得莫名,嘴角勾起,眼神却没有一丁点儿温度。 “我没记错的话,在医务室内,你已经撕开了伤口给他做清理?” “现在换我,不行吗?” 陆辞言本能地不悦,辩驳的话还没说出口,手腕剧痛。 江凛一把揽过陆辞言,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牙齿咬开缠得并不紧的纱布,露出泛红的伤口,此刻只结了浅浅的痂,当初江凛割得并不算重,此时只见白嫩皮肉上,一道血色痕迹。 江凛张开嘴,轻轻咬下,齿尖戳破并不坚硬的皮肉,新生的肉嫩到接触的瞬间便是一整蚀骨钻心的刺痛。 陆辞言仰起头,脖颈拉扯出优美的弧度,从咬紧的唇齿内泻出一声闷哼,声音拐了几个调子,带着若有似无的哭腔。 掌心之下的人整副身体都在颤抖。 血液从他身体中流失,手腕之上是温暖湿润的口腔,吮吸的感觉很明显。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泪水逐渐模糊眼前,只看得到隔着水幕,灯光在摇晃。 终于,湿滑的物体轻轻舔舐,牵扯着伤口,痛到陆辞言头脑失神。 江凛清理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液。 “这就哭了?”江凛缠上纱布,调笑着开口,“我之前怎么不知道,言言这么娇气?” 江凛扶着他的头,靠在自己颈窝,温热的水迹流过光洁的脸庞,落在他锁骨之上。 江凛安抚地摸着陆辞言的头发,轻轻拍他背心,低声哄骗:“别哭了,已经不疼了。” 陆辞言此刻才觉得那股子酥麻的疼痛从身体中抽离,却腿软到让他站不住,只好靠在江凛胸口。 “江凛,你……” 他止住了,想了许久,咬牙说出两个字:“混蛋。” “这么怕疼?” 江凛揉揉他的发顶,笑得恶劣:“叫声papa,papa会更疼你的。” 陆辞言眼眶微微睁圆,泛着水光的深蓝眸子中,光点流转,浓浓的不可置信。 真是好不要脸! 他抬起头,正欲反驳,却被抓住下巴,染血的唇在靠近,黝黑眸子中笑意满满。 不过一秒,带着铁锈味的吻落在他唇间,温热的血液流进自己口腔。 陆辞言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 他摇着头拒绝,却被强硬地抬起下巴,强迫他吞下去。 …… 一阵天旋地转,意识从身体抽离,恍惚间,陆辞言再一次想起被“江凛”杀死的梦境,深蓝眸子中闪过几丝难以言喻的惊恐。 眨眼间,却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漆黑的室内,窗外并不明朗的路灯是唯一的光源。 陆辞言从被子里钻出来,先对上的,是江凛带着促狭笑意的目光。 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盯着他,好似在等待一场好戏。 陆辞言胸口上下起伏,在死寂中,呼吸的声音格外明显。 江凛双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的模样,和慌乱的陆辞言截然相反。 陆辞言开口,想要问,却被先一步捂住唇。 江凛将他整个人都圈在怀中,拉过被子蒙住,用气声在他耳边道:“乖,不要说话,要不要papa哄你睡觉?” 陆辞言此刻才有些许回到现实的实感,他扯开江凛的手章,唇舌间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道。 “江凛,不管你这些话是在对谁说,我,和那个陆辞言完全没有一丁点关系!” 江凛脸色黑沉,连那点儿笑意也没有了。 陆辞言爬起身,准备下床。 一转眼。 对上一张惨白的死人脸,就趴在床边,漆黑的瞳孔死死地盯着他。 见他看到自己。 红如血液般的唇裂开,扯出抹诡异的笑容。 它咯咯怪笑:“你看到我了。” 话音落下。 紧锁的宿舍门突然打开。 幽深死寂的夜里,什么东西迈着轻轻的步子,缓慢又闲庭信步似地走进。 直到走到两人的床前,它停下了。 高大的身体缩成一小团,轻巧地跳上床。 陆辞言镇定地收回目光,敏锐地察觉到身侧被子凹陷的痕迹。 身侧的手被握住。 他猛地回头。 江凛黑沉着脸,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回来。 它们就这么看着两人,目光片刻不移,明明是漆黑得毫无区别的瞳孔,陆辞言却仿佛看到了它跟随着自己的动作在移动。 江凛掀开被子,把陆辞言包裹在被子里,闭上眼。 对两道森寒的视线恍若未闻,甚至还有心情轻轻拍着陆辞言的背,安抚这个一看就知道被吓得不轻的小可怜。 “真乖……” 陆辞言默不作声。 江凛隔着被子把陆辞言卷成个卷儿,抱在怀里,沉声问:“吓到了?” 陆辞言沉默半晌,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嗯。” 几声闷闷地笑,从江凛胸膛传出忽高忽低的震颤。 陆辞言垂下眼睫,眼皮微微发红,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不清颜色,只看得到两颗玻璃珠子般闪着璀璨的光点,茫然地看着江凛。 想说话,唇动了几下,又咽回去,默不作声。 江凛抬手将他散落在眼前的头发别到耳后,取下那枚小幽灵发卡,别在陆辞言衣领。 陆辞言伸手把整张脸扒拉出被子,无言地望着江凛,静默了良久,他开口:“其实是可以说话的对吧?你骗我。” 深夜中,目光交缠,江凛短促地笑了一声。 陆辞言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捏了捏江凛的脸,凶巴巴地:“不许笑!” 江凛任他捏着自己的脸,口齿不清地说:“我说,乖乖睡觉不要说话,没说其他的哦……” 陆辞言轻轻哼声,干脆闭上眼把头埋进被子里,只留给江凛一个黑黑的发顶。 江凛颇为好笑地捏起陆辞言散落在外的发丝,在指尖绕着卷:“这次不把头发收进去吗?” 细白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顺着冰凉的发丝摸索,直到感觉到一股与自己相对峙的力量,拽着自己的头发不放手。 陆辞言:“?!” 他刷地拉开被子,深蓝眸子瞪圆。 第60章 Chapter 60 身后的它站起身…… 还未破晓时, 夜空中又下起雨。 江凛穿上外套撑起伞,离开时,那道影子叫住他。 “把他留在这里你放心吗?” 江凛心中哂笑, 他没你们想的那么弱,但他没开口, 只是把陆辞言的盖到头顶的被子拉到下巴。 穿行过重重雨幕, 在下水道口的位置。 少女撑着伞坐在花坛边上,透明的雨伞上聚集大量雨滴, 她整个人和这伞一样, 看起来薄且易碎。 余磬书站起来笑:“老师,今晚和陆辞言一起看我的演出好吗?” 雨声大得他听不清楚。 余磬书站在原地,拎起被雨水湿润的裙摆,在手中甩了甩, 她语气淡淡地,望着自己的掌心。 掌心内布满了老茧, 并不如她外表看起来那么精致且柔软。 余磬书说:“你都看到了吧,很可怜我吧?” 江凛没有说话, 她自顾自开口。 “可怜我吧,也许会让我好受一些,也会让你好受一些。” 江凛平静的眸光落在虚空,雨滴落过疏朗的树叶。 “不,你继续说吧, 我听着。” 余磬书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很简单, 后来我母亲找到了我,把我带回家了,毕竟人都死光了不是?” “她没那么残忍, 也没那么善良。” 江凛不解:“那秦招呢?他和你,总没有什么仇怨吧。” 余磬书噗嗤笑出声,“没有,凭心而论,他是个蛮好的老师欸。” 她又转口,带着点惋惜;“可是为什么呢,也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桑蔓可以毫不费力地就得到这一切,有为她铺路的老师,有好的朋友,有那么精彩的未来,明明她是个比我还惨的孤儿。这也太不公平了。” 雨滴落在江凛头顶,天光逐渐明亮,雨势渐渐小。 “……” 江凛沉默半晌,意味不明地开口:“你死后,秦招和田素素都死了。” 余磬书怔愣一瞬,又恢复原样,笑着,眼中水光却流转。 “这不好吗?” 江凛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这些人死亡与否对他来说并没有特别的意义。 但是他思索一会儿。 还是选择安慰这个女孩:“你也不用自责,他们的死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原因造成的。” 余磬书撇撇嘴,扯出笑容:“我没有自责。” 江凛冷静分析:“有的人就像刺猬,痛苦的时候会选择竖起尖刺,有的人像鸵鸟,难过了会把头埋在沙子里,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江凛摆摆手:“不说了,演出在今晚是吗?我会去看的,很期待你的表演。” 办公室内,那道影子跟着他走进屋子,即使是在江凛刻意忽略它的情况下,它依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 跨进门时,看着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的自己时,江凛没由来地笑。 它见江凛笑了,也露出笑,却没有像是对待上一任教导主任一样,做一个能把人逼到崩溃的影子。 “这次不装做没看到我了吗?” 和江凛别无二样的声音询问着。 江凛走上前,窗台上那只黑眼睛的乌鸦无声地转着眼珠子。 “他是对的,确实是他创造的你,同样,也是我创造的你。” 江凛嗤笑:“不过你能做什么呢?吓吓人吗?一切都要结束了。” 影子翘起二郎腿,这样倨傲又慵懒的姿态是不曾出现在江凛身上过的,不过现在由一个假货来做,也并没有违和感。 它也感叹:“快结束了啊……” 这话说的很奇怪,江凛挑眉,诧异地扭头:“我还以为你乐在其中。” 它黑黝黝的瞳孔直面江凛的眸子,从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中,江凛看出了疲惫的平静,和往生的惘然。 更加诡异的是,他还是第一次以这种姿态端详自己这张脸。 眉目沉黑,面容冷白,白与黑交融得并不协和,只觉得锋利,少年气中又带着股子莫名的鬼气,他不知道这股子鬼气是自己的,还是它的,但却让他想起自己见过的另一张诡异又熟悉的脸。 那个校医,好像是有点像自己。 这一天,田素素和秦招都没有来,这一方小小的世界正在以它自己的方式被推动。 天气晴朗,教师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不等江凛起身打开门。 门自己打开了,陆辞言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柔顺长发披散在肩头,身后阳光灿烂。 在日光中,尘埃在飞舞,好似给他笼罩一层金光。 它没由来地出声:“我会在虚无中获得永生,你也会如此,我们都是这样,从窄窄的门内,挤啊挤,通往神国。” 江凛冲陆辞言比了个手势,漫不经心地回它:“你信吗?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这种灾难不是神的惩罚吗?” 他背光站在门口,挺拔的身形挡住大片光线,冷笑着,冰冷的裁决降下:“神不会爱你。” 身后的它站起身,面有悲戚,两滴血泪从眼中流出:“不……这是你的惩罚。” 它这句话说得轻,江凛并没有听仔细,目光落在陆辞言身上,昨晚被戏弄的人此刻也透露着不愉,两枚小幽灵发卡别在白大褂上。 陆辞言摘下来扔到江凛怀中:“还给你,别再戏弄我了。” 江凛眨眨眼:“没有戏弄欸,我是真的很喜欢言言,言言不喜欢我吗?” 陆辞言:“……” 这所学校好似有了生机,繁花和绿叶一同在不属于它们的季节生长绽放,高大的木兰树下,两个站立着的男人抽着烟。 察觉到江凛的目光,正对着江凛的人抬起头,笑了笑。 他面前的人也扭头,一如既往严谨冰冷的面目在阳光下融化,笑意浅淡,但心情看起来很愉悦。 他抬起手,冲着江凛招手。 陆辞言望着两人陷入某种思考,直到两人肩并肩走出视线范围时,他才开口问江凛:“这些事情你一直都知道吗?” 江凛否认:“是他们想要我知道。” 礼堂内的人很多,熟悉的礼炮响起时,江凛误以为自己回溯时间,来到了自己刚进入这个副本时。 他扭头看去,身侧坐着沃昭。 她还是那副模样,捧着脸笑得灿烂,似乎对一切都有兴趣,对一切都是一副看客模样。 方堂穿过几排座椅,靠在江凛脚边,蹲坐着,又觉得不够,便挤开江凛的腿,靠在座椅腿上。 被迫挤开的江凛腿几乎和陆辞言的腿贴到一块儿。 即使有过亲密到不能说,又心知肚明的接触,在大庭广众之下猝然这样贴近,依然让陆辞言猛地一激灵。 他悄悄挪开,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 陆辞言扭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对上江凛笑得莫名的眼神,最终一甩手,直接挪到江凛身旁,挑眉看他。 这样你满意了吧? 江凛嘴角勾起抹笑,无声点头。 礼炮再次炸开。 演出开始了。 舞台上的人一如初见时,但明显看得出她们的不同,明明是欢快的舞蹈,跳到最后竟然都落下眼泪。 随着谢幕,掌声雷鸣。 眨眼间,其余的人走下舞台,舞台中央只剩下余磬书,在观众席的侧后方,何树面前支着一块画板,看着舞台上的女孩目光专注。 沉寂已久的系统声音冰冷。 【任务5:完成梦寐以求聚光灯下的独舞,完成。】 一舞毕。 灯火通明的演播厅骤然衰败,场景如同贴图一般,迅速滴跌落,回过神时,眼前只剩下褪色的舞台。 目光中的景象不断流转,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的瞬间。 余磬书惊恐地从阅览室岛台后爬出来,明明是抖成筛糠的模样,却徒然冷静着,望着大堂中贯穿的尸体。 “这一切确实都是我的错,杀了我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老师。” “……” 染血的匕首刺进她胸口,黑红符文如同蚀骨的蛇,在她身上爬行,所过之处,□□在消弭。 她拿起笔记本内一张纸条。 【我的呼吸 一直在证明 树叶飘飘 我不能放弃幸福 或相反 我以痛苦为生】注 场景迅速变换,江凛眼前的视角转了几个圈,矮矮的,高高的,矮到只看得到自己毛茸茸的爪子。 爪子? 他又看了一眼,确定那就是爪子。 高到俯瞰这所学校,翅膀扇动,从那窗台飞往东南方。 不过几刻。 他掉入一个富有弹性的座椅中。 1.您是本校校长,这里有您的学生与同事,您的工作准则,凌驾与个人意志与喜好之上,请以学校为优先。 2.无论谁来敲门,或者将任何东西放在门口和办公室内,不要追究,联系清洁工进行处理。 3.与医务室的校医保持联系,如果出现对校医性别的质疑,请不要辩解,也不要争辩。 4.虽然种的玫瑰花经常被莫名其妙的采摘,或者被大面积踩踏,但不要生气,可以从校外购买后移植在花圃中,在挑选花材时,注意区分月季和玫瑰,无论是谁询问,请告知这是红玫瑰。 5.在种植中,无论从花圃中挖出什么都不要惊讶,也不要声张,无需做任何处理,装作没看见。 6.图书馆门口的池塘有养锦鲤,经常莫名其妙消失不见,购买后放进池塘就好。 7.如果有人将演播厅的演出票据放在你桌上,邀请你前去观看,你可以带上一束玫瑰前去观看,在演播厅时遵守演播厅告示,若你拒绝观看,请带着玫瑰把票据送到医务室交给校医,由校医进行处理。 8.不用理会学校内的猫狗,不过需要记录学校内猫狗的数量,请手写记录,注意不要提到任何东西,仅仅记录数字即可,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猜到数字的含义。 9.记得给教导主任室补充猫狗的食物以及干净的白色校牌,不要深究为什么校牌上会有血迹。 10.学校不倡导深夜加班,所以请在晚自习结束后,不要在办公室逗留。 11.若你违反以上任何一条,请谨记,猫不会说话,狗不会说话,猫不是狗,狗不是猫,人不是猫,猫不是人,人不是狗,狗不是人,玫瑰是玫瑰,鱼是鱼。 【任务3:寻回乐园失窃已久的核心。完成进度:100%】 【宿主0521您好,副本塔中乐园已达成脱离条件,正在脱离中】 【本次副本中,未完成任务如下:任务2:采取污染样本,完成进度:0%】 【房管:本次直播即将结束,主播即将下播,点进主页关注,不错过下一场直播哦~】 【获得奖励:存活时长96小时。】 【直播收入计算中……】 【本副本已结束,是否关闭直播间】 【房管:本次直播即将结束,感谢神啊转生成人、直播看不够的守护,主播即将下播,点进主播主页关注,不错过下一次直播哦~】 【本场直播收益:93,421.00新币,直播分成比例:25%,本场直播收入:23355.25新币】 【请主播再接再厉,努力提升等级哦~】 【本次副本完成进度80%,按照系统规定,未完成的任务将被记录,同时做出处罚。】 【处罚判定中……】 【判定结果:扣除本场直播收入50%】 目光一转,自己再次出现在封闭的校园外。 陆辞言冷冷地看着他,神色莫名。 沃昭摆摆手:“再见,江凛,我们还会再见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Chapter 61 “呵……”他短…… 屋内灯光昏暗, 温馨的小屋内,窗帘半掩向着东南方向的玻璃花窗,二层的小楼空空荡荡, 丝毫不见活人气息。 滴—— 几声锁链碰撞的声音在耳侧响起,碰撞的声音并不十分明显。 紧接着。 吱呀…… 老旧到锁扣生锈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来人迈着修长的长腿, 不急不须地走到窗前, 看着窗外弥漫的水雾深深吐出口气,白玻璃上浮现出一层水雾。 他转过身, 朝着床头走去。 宽敞的大床上躺着个青年, 穿着普通的白衬衫黑西裤,宽阔的臂膀一半藏在被子里,一半露在外面,黑色碎发凌乱, 白衬衫的扣子敞开,半裸露出精壮的胸膛, 他睡得很熟,浑然未觉床边一道肆无忌惮的窥探视线。 陆辞言俯下身, 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睡着的人,眸光中闪过不解。 正准备抽身离去,睡熟的人乍然睁开眼,黑亮的眸子中毫无睡意。 江凛一把抓住陆辞言的手腕,往床上一带, 双腿别进他膝盖间, 修长的腿被手臂紧紧夹在两侧腰间。 顷刻间, 两人姿势颠倒。 “怎么?言言想我想到离开几秒都不行吗?” 是的,几秒。 在一个眨眼的时间内,他还站在那所学校门前。 沃昭只是冲他招手, 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下一秒,眼前猝然黑暗,在黑暗中,眼皮之上看到些许薄红,这是光透过眼皮被瞳孔捕捉的颜色,接着脚步声朝自己靠近。 兴许是竟然被江凛这样对待,陆辞言神奇地没有挣扎,只是不安地扭动被禁锢的手腕,表达些许不情愿的意味。 “江凛,我来和你谈笔交易。” 江凛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陆辞言后知后觉这人真是厚脸皮,颇有气急败坏的味道:“你先松开我。” “不松,我怎么知道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和我谈交易还是为了杀我,为了保护我的人身安全,不松。” 谬论。 这是陆辞言的第一个想法。 无耻。 这是陆辞言的第二个想法。 如果对方的手没有若有似无地在自己腿上揉捏的话,他说的话还有些许可信度。 他长腿抬起,已经勾在江凛脖颈,正准备用力扭紧。 咔嚓门开了。 刚进门的人只露出个头和一只脚便迅速收回去。 “抱歉抱歉……走错了,你们继续。” 两人面面相觑。 门外的止戈脚已经下了楼梯,转念一想,一拍脑袋,欸不对啊。 于是他又返回去。 保险起见。 礼貌地敲了敲门,扯着脖子生怕里面的人听不到:“我进来了啊。” 久久不见回声。 止戈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拉开门。 凌乱的大床上,陆辞言一向严谨地扣到最顶上一颗扣子的制服凌乱,衣摆甚至被从剪裁贴合腰线的裤子里抽出,大腿分开跪坐在江凛后腰两侧,剪裁合体的西装裤被着动作绷出清晰的大腿曲线,正将江凛双手反剪到背后,一手掐住对方的脖子,狠狠地压进枕头中。 而江凛本就睡得凌乱的白衬衫已经垮到肩膀,露出半个臂膀坚实的肌肉线条,发丝凌乱,从枕头中侧过来的脸上还带着说不清是哭还是笑的潮红面庞。 配合上陆辞言严谨禁欲又冰凉的正装制服,更显得对方像一只饱受凌虐的小白兔,屈服在A级异能者以及N195基地乃至整个安全局总局都赫赫有名的异能者之下。 此刻正在艰难地哭泣。 两人身体紧贴到没有意思缝隙,尤其的是下身…… 止戈望天流泪,足足呆愣了几秒,才转过身,但并没有出门。 而是默默开始语重心长地劝导。 “陆辞言啊……我从第一次见你俩就知道你俩是这种关系,但是!作为一个强者,尤其是在对方是柔弱无力的需要保护的情况下,使用强权和使用武力都是你不该做出来的事情啊!” 陆辞言表情空白。 和江凛面面相觑,后者被压制的肩膀耸动着颤抖,看起来像是在抽泣。 “………………” 半响。 止戈长长叹了一口气,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我话就说到这里,我先出去,留点时间和空间给你们两个好好思考,陆辞言,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期望啊。” 他全然不顾身后陆辞言越来越黑的表情,欲言又止,终于在数不清叹了多少次气后把话说出口。 “你说你,平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能把人冻死,还以为这种事情索卡斯没教你你不开窍呢,也没人想到你喜欢玩这套。” “唉……” 陆辞言:“…………………………”你在哪里自说自话什么啊! 江凛耸动的肩越来越剧烈,闷笑的声音传出来像是压抑着哭泣。 止戈听得不忍心,他抹了一把脸:“要不你还是先把他放开?” 陆辞言咬牙切齿地看着对反始终背对着自己的模样,真是有口说不清。 他是掐着江凛的后脖颈不错,可是在止戈进来的瞬间已经放开了,迟迟不站起身,是因为江凛被自己反剪的手丝丝地攥着自己手腕,怎么扭,怎么掰也逃不开。 但凡你转过身,睁开眼睛,凑近看看呢? “……”江凛奇怪地颤抖着,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辞言冷冷道:“松开我。” 江凛知道再逗下去就要真的生气了,松开手,站起身。 将扣子扣好。 意味深长地笑:“虽然不知道你迟迟不出去是出于什么癖好,但你可以转过身了。” 闻言,不只是止戈,一旁整理衣物的陆辞言也石化了。 止戈拉开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我这是……担心……” 江凛拉开窗帘,窗外,黑色的军用皮卡已经将这座二层的小别墅包围,荷枪实弹的正规军站在车前,子弹已经上膛。 一个个地训练有素地站在原地,目光警惕地望着自己站立的窗户。 江凛抬起手,撩起窗帘的瞬间,这些人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动作,齐刷刷地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 他漫不经心地放下窗帘,冷淡地瞥一眼站在人群正前方的方蔷。 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般走上前肆无忌惮地将陆辞言被深黑制服包裹的身体寸寸打量。 “担心什么?担心我还是担心他?” 陆辞言被对方话里露骨的意味刺到气急,“你……!” 止戈呐呐地吐出几个字,“也不是……” 江凛冷笑:“那还不赶紧滚?” 止戈正想反驳,陆辞言用目光制止了他,递过去一个安抚的,又不容抗拒的眼神。 只是轻轻地一瞟,就让止戈止住所有动作。 这种态度很奇怪,按照江凛对止戈的影响,野蛮、不讲理、自大,绝对不会是能被一个眼神就可以制止的,更何况是同级同阶的陆辞言。 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陆辞言的胸前和肩膀,剪裁得体的制服除了正式场合用以端正身形外,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也做了贴身修身的款式,穿在内的还是那天江凛看到的黑色紧身作战服。 作战服外面是一件白衬衫,领尖绣着细小,肉眼难以辨别的花纹。 白衬衫只露出一个领子,外面的外套看起来像是普通的西装,又不像普通西装一般,两排扣,左右胸前各两个口袋,在制服的领口,左右两衣襟处分别别着一枚黑红的徽章,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标识。 但方才那个动作,是个极其令人意外,又充满上位者姿态的动作,十足的底气与十足的倨傲,那么一瞬间,甚至是江凛都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威压。 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江凛靠在窗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床尾坐着的陆辞言,对方此刻并没有多紧绷,尽管制服上有些许两人挣扎的痕迹。 “这就是你做交易的态度吗?” 陆辞言幽蓝的瞳孔越过窗户,看到窗外黑压压的一片。 N195基地安全局驻扎的异能者几乎全部出动,尽管陆辞言再三表示并不需要,当局依旧十分严肃且不容拒绝地把这群异能者送到他身后,好像自己面前的人是什么牛鬼神蛇。 不过也差不多就是了。 作为二等公民,却能在污染区全身而退,而且在前两个污染区内,陆辞言自认为自己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更何况在污染区中,在自己神智心态受到影响的情况下,江凛竟然完全不受到影响。 尤其在那个医务室,望着两人极其相似的面庞,陆辞言不由得升起一股子难以言喻,又让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 关于“你是谁?” 但他没说出口,只是淡淡地摇头:“作为朋友,这不是我交易的态度,但作为安全局总局西南片区总指挥,我有必要这么做。” “哦?” 江凛意味深长地挑眉。 “那指挥官要我做什么呢?什么交易?要我命的交易吗?” 即使是在江凛满含讥讽的目光下,陆辞言寒冰似的面庞也没有丝毫松动,他半边身子淹没在江凛的阴影之下,秀丽又尖锐的眉眼轮廓清晰流畅,日光在他鼻翼出投下阴影,让他的神色充斥着晦暗的迷蒙。 “不会要你的命。” 他勾起唇角笑了。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束手就擒,把一切交给我。” 他的话有些莫名的笑意,“二,我离开,今天你会死在这儿,以你预想过的方式。” 江凛:“…………” “呵……”他短促地笑了声,“果然还是不能把你当作一只小绵羊啊……” 江凛闪电般出手,甚至快过陆辞言阻拦的手,双指如钢铁般紧紧箍在陆辞言小巧尖细的下巴之上,力道之大,足以让这张脸上出现几个小时都难以消弭的痕迹。 江凛凑近他的耳畔,鬼魅般开口:“你在报复我?” 第62章 Chapter 62 江凛指腹有意无…… 陆辞言眯起漂亮的眸子, 目光越过江凛肩头,落在窗外。 无声开口,无论你对我做什么, 无论以何种态度,今天你必须和我离开, 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江凛自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 他俯下身, 两人鼻尖的距离近到只卡得进去一张薄薄的纸片,他拍拍陆辞言冷白的脸。 “很好……” 又转口。 “不过大指挥官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欠我什么。” 陆辞言的眼神闪过片刻的迷茫, 皱起眉头想要问, 话还没出口。 江凛猛地把他压进柔软的床垫,随后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压在陆辞言腿间,不给人半点反抗逃离的机会。 “真不乖啊,既然叫了我这么多声papa, 那让papa教教你,不乖的小孩要被怎么惩罚。” 陆辞言深蓝的眸子瞪圆, 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 下一秒, 仰躺的身体骤然被翻了个面,趴在床上,一手束缚住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坚硬又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掐住他的脖子,连扭头这样的动作都做不到。 陆辞言的声音闷闷地, 从被子里传出来:“江凛, 你做什么?松开我!” 他浑身扭动得厉害, 像是刚出水干涸的鱼,用尽了力气去挣扎。 江凛的手劲和他的外表极其不相符,看着气定神闲的模样, 不知道的以为是陆辞言在配合江凛玩闹,实际上是真的无法挣脱。 更何况这个姿势是方才陆辞言压制江凛的动作。 他仰起头,急促地呼吸:“江凛,你混蛋,松开我!” “这就混蛋了?” 江凛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脖颈与耳垂,幽幽开口:“让papa教教你。” 接着,手松开了。 啪得一声脆响。 挣扎的人立刻停止了动作,一张脸埋在凌乱的被子里,一言不发。 久久的沉默,沉默到江凛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他松开紧锢着的手腕,素白手腕之上,通红的痕迹分外扎眼,配合着深黑的制服袖口,冲击力非同凡响,几乎是瞬间,江凛就想重新抓住那双手。 陆辞言收回手,却没有起身,只是蜷缩在被子里,把头埋进柔软而凌乱的被子里。 江凛强硬地扳过他的肩膀。 凌乱的被褥之上,那个会抱着他哭的孩子似乎又回来了,陆辞言素白的脸此刻泛起大片红潮,泪水糊满眼眶,湿漉漉的睫毛已经被泪水泅湿,湿哒哒地黏在一起,眼皮薄到透明,毫不怀疑轻轻一碰就能露出鲜红的血迹。 他咬着牙,将手挡在眼前,长发散乱,凌乱地糊满一张小脸。 “滚。” 他强做镇定地开口,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泣声。 江凛:“……” 也没说这么不经打啊? 江凛心虚地摸摸鼻子,拉住陆辞言的手臂,把人带到自己怀里,虽然抗拒的动作和力道都很大。 但有赖与在上一个污染区中,江凛对付缠着自己要抱的小孩诸多手段,已经十分熟练陆辞言的动作和一些不为人知的小执拗。 他把人圈在怀中,强硬地把对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把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 大拇指摩挲过眼下,擦去要落不落的湿润,才开口:“我跟你回去,行吧?” 陆辞言拍开他的手,冷冷道:“你本来就该跟我回去。” 再次回到这间医务室时,江凛还在感叹人生无常,上一次自己左肩锁骨几乎碎裂,神志不清地躺在这里,醒来时看到浑身插满的软管,还以为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发现。 这一次自己躺在这里,全手全脚,只是像个猴子似的,床头床尾被围了一圈。 他垂下眼睫,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这样的模样是极其有欺骗性的,再加上他并不大的年纪,与目前二等公民的头衔,足以让人怜惜。 但陆辞言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人群外,冷冷地望着自己一言不发。 看那模样,还在生气。 粗针管插进手肘窝静脉,深红的血液顺着小拇指般粗细的软管流进血袋。 即使是为了检测,这种量的血液,也确实太多了些。 江凛望着那袋血液,问出口:“需要这么多血液吗?” 索卡斯见血液收集得差不多了,利落地拔出针头,棉球按压在针孔的位置,话语平淡,好似眼前的人不是当初把他养大的小白菜亲手割破的人。 “血液检测只是第一步,析出血红蛋白与血小板,控制污染的变量用于检测能让结果更加精准。” 江凛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个检测方法是谁发现的?”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江凛无所谓地笑了笑,并没多说。 人群缝隙之外,他看到陆辞言抽身离去,并没有多待,于是那副装出来的柔弱可亲也剥离,变得冷漠又沉寂。 只是坐在那里,就让人生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隔阂与难以接近。 从某种方面来说,和陆辞言倒是有几分相似。 索卡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余光瞥向陆辞言离开的身影,短促地笑了声。 “演给他看?让他认为你是个柔弱到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索卡斯将血液放进助手手中的保冷箱,做好标记后挥手让其他人先离开。 “我看过你战斗的录像,无论怎么看都和这副柔弱的样子不同,所以别演了。” 他又说:“顺便说一嘴,你的演技也很差。” 江凛目光瞥向他胸前的金属名牌,淡淡开口:“索卡斯先生,演得好演不好无所谓,起作用不就行了?” 索卡斯脸上的表情僵硬一瞬,又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摆出一副公式化的笑容,说了句好好休息。 走出门时,脸上表情骤然变得阴沉。 冰凉的实验室与索卡斯先生这头生机盎然又充满童话色彩的铂金发色丝毫不相符,尤其是对方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都能将冰冷压抑的实验室活跃不少。 他走过之处收获一片问好声。 他走到试验台前,助手正用离心机对血液样本进行分离。 索卡斯拿过试验台上助手拟好的实验报告,一项一项地看过去。 血液离析:血浆浓度、血小板比例、血红蛋白含量。 血液样本: 一轮实验峰值记录,二轮实验峰值记录。 峰值出现部位记录。 最低值出现部位记录。 …… 都是常规的实验步骤,助手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索卡斯先生总是一副温暖和煦的模样,经常有同事悄悄说索卡斯先生蓬松的铂金色头发像是教科书录像带里的太阳,要是自己是索卡斯先生的助理就好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样和煦的外表下,潜藏着某种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让他总不自觉地惊颤,小心翼翼。 就像现在…… “很好,步骤很清晰。” 助手明显松了口气,笑着接过索卡斯递过来的实验手册。 滴滴滴地轻响。 离心机停下了,助手连忙打开,毕竟是在自己指导教师一般的博士的注视下。 他的动作难免有些着急和拘束。 拿出离心机内装满血液的实验管。 他愣了一秒,连忙看一眼索卡斯的脸色,看到那张一如既往带着笑意的脸上闪过瞬间的空白表情,他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这种空白的表情并不似茫然一般的空白,而是冷漠到无一丝表情的空白。 不消片刻,那笑意又挂回他的脸上。 无它,手中那管血液甚至没有分层,和操作台上其他的血液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事,再试一次,可能是转速没有调好?” 助理忙不迭地点头,额角冷汗莫名落下,可他分明记得转速和圈速自己并没有调错…… “抱歉索卡斯先生,我再试一次。” 血液送进离心机,转速、圈数、时长…… 他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才按下开始按钮。 离心机开始工作。 气氛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嘀嘀嘀…… 再次打开。 依旧是浓郁的血色。 索卡斯望着那管血液若有所思,眉头不自觉皱起。 上一个血液无法被离析的人是陆辞言,虽然奇怪,简直是人类生理学上闻所未闻,但由于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索卡斯尽心尽力地查遍了留下来的资料和古籍,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 现在又出现了另一个同样的人。 他眸光暗了几分,看得人毛骨悚然。 良久…… “把这些血液送到我实验室。” 小助理如蒙大赦,迅速将已经放入离心机却未被离析的血液试管做好标记,送进保冷箱。 冰冷病房内,江凛坐在床边,另外一边还有一个安心啃饼干的方堂。 方蔷靠在墙上,没穿作战服的女孩眉目柔软,少了几分第一次见面时的冷厉和严肃。 “这次谢谢你了。” “谢我什么?” 她犹豫一瞬:“谢谢你在污染区保护了方堂,我弟弟。” 江凛:“我也没做什么。” 门外的光将一道身影拉得细长。 陆辞言站在门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看到屋内的两人时,才决定走近来。 不过目光依旧不放在江凛脸上,而是望着窗外。 “你的检测结果明天就会出来。” 他的话像是简短的宣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江凛冷淡地嗯了一声,又仰头问:“方蔷是作战队的队长,你是西南片区的指挥官,大指挥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辞言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神色,似乎并不明白自己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N195基地在西南片区的核心位置,而且……索卡斯在这里。” 江凛:“?!” “他在这里你就要在??”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正常人都看得出索卡斯对自己那股子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就等着悄悄弄死他一样的恶意,江凛不知道这股子敌意来自哪里,但被他已经划在自己阵营的陆辞言这样坚定不移地说。 自己一个听起来就很niub的大指挥官,而且听起来总局有且只有两个的大指挥官,为了索卡斯留在N195基地,怎么解释都让人很不爽。 方堂也诧异地开口:“有什么不对的吗?” 江凛无言,这对吗? 方蔷似乎是看出江凛平静外表下足以跳起来的疑惑,好心开口解释:“索卡斯先生算是陆辞言的老师……养父?这样的角色。” 江凛: “!!!” 他连忙打断:“好了,你别再说了。” 这下他算是知道为什么索卡斯对自己这么有敌意了,但是心底那股子不爽更强烈了,让他恨不得回到来到基地之前,直接把陆辞言打包带走,谅那些人也不会对陆辞言开枪。 陆辞言神色莫名,对江凛突兀的态度,心情复杂:“是,是老师把我捡回来的,这很让人惊讶吗?” 江凛摆摆手,正准备撇清,还能怎么说,说我希望你只有我一个papa? 话还未说出口,短促有力的敲门声打断, “江凛,你的检测结果出来了,但为了能够佐证本次实验结果,需要安排进行两次机体实验。” 索卡斯站在门旁,笑得愉悦。 第63章 Chapter 63 陆辞言声音却严…… 索卡斯笑得愉悦, 江凛却从这股子愉悦中看出那股潜藏在和善外表下的恶意,似乎是迫不及待。 陆辞言也变了脸色:“一定要做吗?” 江凛扫过几人的脸,神色莫名。 “这是必须做的吗?” 索卡斯浅笑:“不是, 但你的情况比较特殊。” 江凛无所谓地挑眉,顶着几人复杂的目光, 淡淡说了个好。 “那你做好准备, 半小时后到实验室找我。” 陆辞言面色凝重,深蓝眸子扫过江凛在白色病号服映衬下苍白的脸色, 这种惨白常年不见日光的皮肤, 很常见,末世来临之后,日与夜的概念在模糊,人们只能通过惨淡的天光窥见此刻天空中模糊不清的太阳。 说起来, 精神污染区那样的景色堪比一场小小的惊心动魄的旅行。 但江凛不一样,他的脸色苍白, 眉目却锐利,沉默着看人的时候, 明明是无比放松的姿态,却让人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他的猎物,逃无可逃。 此刻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陆辞言身上,目光相交缠,陆辞言竟然有了想要退缩的想法。 他轻咳一声, 移开目光。 “机体实验, 就是将你本人, 或者关键部位的组织切片送入污染培养皿,观察小时内的受污染程度。” 江凛听得眉头皱起,这怎么听, 都和送人去喂污染物没有什么区别。 他问:“那如何保证我的安全?” 说着,他回想起陆辞言口中的某些字眼:“关键部位的组织切片,是什么意思,什么部位算是关键部位?” “心脏?脑子?” 这话说得人越来越觉得毛骨悚然,方蔷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没有那么恐怖,血液无法提供检测数据的才会采用机体实验。” 她目光落在陆辞言身上,似乎是在询问什么,看到陆辞言微不可察地点头后,方蔷才接着开口:“上一个参加机体实验的人是陆辞言,你和他一起清理过两个污染区,你应该知道他血液的作用。” 江凛闻言不语,只将沉静的眸光落在陆辞言已经重新包扎过的手掌和手腕上,面色说不清凝重或是其他。 “所以我的血液也可能起到同样的作用?” 方蔷摇头:“索卡斯先生既然没有说明,那应该就不是。” 她垂眸凝思几刻,才欲言又止地说:“毕竟陆辞言每月都要向研究所贡献几百CC的血液用于研究,如果你的血液也有同样的作用,那索卡斯先生应该不会是刚才那副模样。” 江凛:“?!” “每个月?” 他转眸向陆辞言:"你是自愿的?又是因为他是你的养父?" 江凛刻意地将养父这两个字嚼得很重,任谁都能听出他话语中咬牙切齿的味道。 陆辞言没有坐下,长腿微微弯曲,搭在另一条腿上,紧绷着的腿部曲线潜藏在垂顺的西装裤之下,只是简单的白衬衫,却被他穿出不一样的滋味,他双手抱在胸前,淡淡反驳:“也不是,如果我的血液能够给实验带来突破,也许……” 他说话的语气弱了下来,语焉不详,只是望着江凛苍白的脸色,眉心微微蹙起。 谁都没有再说话,屋内沉寂,半响,他站直身体叹了口气。 自嘲地笑了笑,“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陆辞言抬起手,在左手手腕、右手掌心处,刚换的纱布白的晃眼,此刻还带着点浅淡的药水味道。 “方蔷,半个小时之后你带他去实验室。”- 冷白房间内,四周密不透风的白墙让人窒息,若非中央一张蓬松柔软的床让这间屋子看起来有点人气,恐怕一晃眼,会觉得这个座监牢,高高的,密不透风的墙,禁锢着长不出翅膀也飞不出高墙的人…… 洗漱间内水声哗啦啦地响,冲刷过本就冷白的皮肤,热气蒸腾下,那白皙的皮肤薄到血管纹路清晰可见。 陆辞言站在镜子前,头顶暖黄的灯光洒落,扫过湿润的发丝,带着水汽的眉眼并不明朗,一滴水珠从饱满而红润的唇上滑落,顺着线条优美的脖颈,滑落胸前。 他久久地凝视着自己苍白的面容,抛开那双深蓝的眸子,他竟然从自己脸上看出些许和江凛相同的东西。 手腕的联络器震动…… 他眸光黯淡几分。 “陆指挥,这段时间怎么联系不到你?” “根据当初签订的协议,联络器需要随身携带,以便与组织时时刻刻保持联系。” 陆辞言目光扫过自己臂弯鲜红的针孔,与联络器上闪动的红点。 苍白的唇嗫喏几下:“下次不会了。” “最近和他相处得怎么样?” 陆辞言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后低低叹了口气,控制声音里的颤抖:“他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对面的人突然发笑,语气不似方才冰冷严谨:“你怎么确定的,指挥官?” 陆辞言双手撑在瓷白光滑的洗漱台,密闭的房间、长时间的缺氧、长期处于贫血低血压的身体,此刻正在迅速衰败,手软到几乎撑不住身体,他的手臂在小幅度颤抖。 陆辞言声音却严肃又冰冷,甚至带着不常见的倨傲:“你在质疑我?” 只一句,对面的人瞬间没了声响,直到陆辞言深觉双手已经支撑不住躯体时,他开口了:“我对您从未持有过质疑。” “那还不滚?” 红点闪烁地飞快,这是电话挂断的信号,他的手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到墙面,费力地支撑着双腿,缓慢移动到屋子中央的床上。 不过十步的距离,却让陆辞言觉得走出了千万米的痛苦,脚尖触碰到柔软的被子时,他软软地瘫倒在床上,不顾湿润到还在滴水的头发,昏厥着意识沉入黑暗- 所谓的实验室不过是一间普通的白色房间,高墙,刷得瓷白的墙壁,除了正中央天花板上一盏镶嵌在顶上的灯外,丝毫不见其余的东西,甚至连丁点灰尘和头发丝都不见。 江凛站在空荡荡的屋内。 不知哪里传来一道经过电流转化后的声响:“你准备好了吗?” 江凛仰起头,扫视过屋内每一个角落,最后精准地将目光落在白墙上的某一点。 仅仅一墙之隔的观察室内。 坐在电脑屏幕前的观察员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对上那双寒潭一般的眼睛时,他竟然有一种对方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错觉。 好似身份调换,他才是被观察的人。 从来没有人能够在数百个摄像头里精准地找到发言者的摄像头,更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这让他心底不免升起些许敬畏。 好在屏幕中的人并没有过多纠缠,只是淡淡地移开目光。 “准备好了。” 索卡斯站在观察员身后,饶有兴致地望着房间里的江凛。 “接下来两次机体实验中,一轮轻度精神污染、轻度物理污染、轻度混合污染,一轮中度精神污染、中度物理污染、中度混合污染。” “两次实验均会记录数据,在发现自己精神濒临崩溃时,举起左手示意。” 江凛点点头,心中冷笑,说是什么保证民众安全的安全局,背地里,不光是对自己人还是对外人,都挺狠的,这种惨无人道的实验到今天竟然还在进行。 仿佛是看穿他心中所想,索卡斯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进耳朵。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从这项实验立项并投入使用以来,真正参与过实验并记录数据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当局,一个是陆辞言。” 他话中惆怅的意味很明显,似乎是在惋惜:“当年我捡到陆辞言时,他还很小,普通的血液检测对他来说根本不管用,他的血液活跃度太高,虽然已经研究过许多年,但至今没能破解他血液里的秘密,如果他的异能和方蔷、止戈一样就好了,可偏偏这是发现的第一例机体自带载体的异能,并且强大到令人生畏。” “我知道你对陆辞言每月将血液用于实验室研究颇有微词,但如果不是我当年力排众议,主动提出将他的血液用于研究,恐怕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堆没有感情的干细胞。” 过了许久,他没等到回答,于是便换了个语气:“开始吧。” 话音落下,灯光熄灭。 昏暗中的少年抬起头,目光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捕捉到索卡斯所在的方向。 “你认为我该歌颂你的伟大吗?” “你是个无能的懦夫,并且对于自己小小的成就沾沾自喜,如果你能保护他直到他成长,以他的能力,绝对不可能继续做你们的血虫。” “你觉得你把他保护得很好?索卡斯,你害惨他了。” 索卡斯面色僵硬,眸光幽深地盯着面前的少年,对方眸光幽深,黑亮的眸子在黑暗中似乎会发光。 “动手。” 小小的实验室中,四周墙壁开始扭曲,黑暗中,无形的东西正在靠近,蠕动着无形的身体,整间屋子变成一个巨大的怪物,如同在那间医院一般,将人包裹在自己的腹中。 江凛冷笑一身,朝着某个方向伸出手,在手掌间,似乎有气流轻轻拂过,接着他猛地一抓,空荡荡的手心却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这东西被他漫不经心地抛出去。 观察室内,所有观察员的电子屏幕震颤,之后黑屏,雪花噪点占据所有屏幕拢共几秒才恢复正常。 再次看时,黑暗中的少年站在原地,似乎方才只不过是随手丢掉某个不值一提的垃圾。 江凛望着摄像头的方向,下巴微微仰起:“再来。” 第64章 Chapter 64 “什么大指挥官…… 漆黑中突兀地亮起一点光亮, 在白炽灯下狭小见方的房间此刻在不断延申,延申成为一道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走廊。 一眨眼。 强光刺得眼睛酸涩,刺痛, 江凛抬手遮在眼前,待眼睛适应这样的强光之后, 眼皮下眼珠滚动几圈, 才悠悠睁开眼。 入目是冰冷的纯白,钢制护栏和束缚架泛着冰凌般的光晕。 这里凌乱得可以, 数不清的玻璃器皿, 从天花板直到地面这么高的全透明观察箱,诡异的是四周安静极了,好似经过一番宛若入室抢劫一般的扫荡,只留下无人收拾的残局。 砰砰砰—— 身侧的玻璃罩子被谁拍了拍, 他低头看去。 一尘不染的玻璃观察箱中,小小的孩子只穿着背后打结的实验服, 脸色苍白,发丝凌乱, 一双深蓝的眸子如同风起波澜的太平洋深处,正酝酿着足以让任何人落泪的恐慌。 他细白的手砸在玻璃罩上,砸得骨节泛红,破皮。 嘴唇动着,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似乎是看出江凛的疑惑, 以及江凛并没有表露出救自己的欲望。 小小的人跪坐在地面, 头抵在玻璃上, 咬着唇无声哭泣,泪水大滴大滴砸下,湿润他纯白的衣衫。 或许是有声音的, 但此刻这里安静得可以,好似一场哑剧在自己眼前上演。 江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收缩,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在手心,他举起手,狠狠砸向玻璃。 轰地一声巨响,整个玻璃罩子都在他的拳头之下震颤,然而光滑的玻璃罩子上并没有出现丝毫裂痕。 小孩害怕地抬眸,水汽氤氲的眸子中满是惊愕,对上江凛幽深的瞳孔时,这种惊愕马上转变为深深的恐惧。 他跌倒在地面,捂住耳朵,一张脸已经通红,小腿不断地蹬着往后退,直到背抵住坚硬的玻璃。 欻啦! 玻璃碎片哗啦啦地掉落,尖叫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抽泣、哀嚎一同塞进江凛的耳朵。 退无可退的小孩手紧紧地捂住耳朵,捂住眼睛,在原地化身一朵自闭的蘑菇。 江凛走过去,小孩整个身体颤抖的幅度很剧烈,剧烈到江凛怀疑自己听到他伶仃的骨骼碰撞的细响。 他强迫着抱起满地玻璃碎片上的孩子,小小一团,轻得像是羽毛,在他手里,又像个可以随意把玩的娃娃。 “陆辞言。” 孩子的哭声停下了,沾满泪痕的脸苍白易碎,甚至连那双蓝玻璃似的眼珠,也好像易碎的玻璃薄片。 小小的陆辞言亲昵地抱着他的脖子,好像才认出来这是自己最亲昵的人一般,蹭蹭他的侧颈:“papa……” 接着,脚底的地面开始融化,坚硬的地面宛若无形的沼泽,软软地向下塌陷,眼前的墙壁、玻璃器皿、甚至怀里抱着的孩子,本就柔软的躯体开始融化,柔软的肉将他的掌心填满,臂弯填满,接着从指缝之间开始低落下温热的液体。 江凛看了一眼,那并不是血液…… 他整个人在自己手心融化,宛若一块坚冰在阳光下消弭,而自己却无力阻止。 这样的认知让江凛整个人都开始颤抖,那种被无力裹挟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他拼命地抱紧,拼命地把手收紧,然而却只会加快孩子融化的速度。 终于…… 那团泛着荧光的白宛若一滩融化的烂泥,湿漉漉地围绕在他脚边。 “papa……”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 江凛面色僵硬,望着空荡荡的手心,沉默了半响,才从颤抖的唇中吐出两个字:“不要……” “不要……” “不要……” “……” 他弯下腰,蹲下身,双手不停地将那团融化的东西捧在自己手心,又从四面八方聚拢,可惜怎么也抓不住,怎么也做不到,柔软的东西好像水,可明明不是,前几秒,他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手中,哭喊着、乖顺地拥抱着他的胸膛。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再次将他的身影吞没。 最后一丝光消弭在他手中。 观察室,无数个不同角度的监控屏幕之上,惨白灯光下,少年半跪着,无神的双眼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保持这个姿势许久许久,久到几乎在原地化作一尊雕像,他的唇嗫喏着,细微地颤抖。 即使是很细微的声音,依然被麦克风精准捕捉。 “不要……” 他只是低低地、呆滞地重复着两个字,即使模拟污染结束,强光刺到干涩的眼泛起血丝,依旧保持着这个动作。 观察室内一片死寂。 终于…… 有人小声问出声:“这是……轻度精神污染?” 观察员看一眼控制台上起伏波动的数值,意外地发现,在已经被纪录的数据中,某个时间段内污染释放的浓度已经达到实验室可释放的峰值。 而江凛的污染程度在污染释放浓度达到最高时才开始从平坦的一条直线递增,在可被机器检测的最高值呈现一条直线,并且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再开始呈现指数型递减。 也即是……江凛能承受的精神污染浓度,已经远远超过A级的巅峰,甚至已经超过—— 观察员正被自己内心的澎湃到难以抑制的激动震撼在原地,望着数据久久不能回神,他甚至不禁开始思考这串数据公布后会带来什么样的震撼。 绝对!是能与陆指挥血液——唯一发现拥有载体的异能,比肩的存在。 不!甚至还要更强。 白净的手敲敲操作台,索卡斯声线低沉:“终止实验。” 观察员终于在浑身兴奋到颤栗的狂热中醒来,后知后觉地疑惑,轻度精神污染的污染释放浓度,不会超过实验室可释放的10%。 但是…… 他抬眸,对上索卡斯冰蓝的眸子,识趣地闭上嘴- 湿润的发丝被灼热的体温蒸得湿润。 陆辞言在针扎的刺痛中醒来。 头顶白炽灯的光亮照得人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处某个纯洁无暇的梦中,例如……曾经到过的天堂,那里是一片寂静的虚无,什么都不存在,甚至自己也不存在,灵魂飘在半空,人与人的灵魂交融混合,痛苦愉悦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不得解脱,却又……令人诡异地着迷。 手腕上流过小阵带来轻微刺痛的电流,他幽蓝的瞳孔猛地收缩,又在虚空缓缓聚焦。 “根据神谕传来的N195基地实验室的研究数据,你捡到的这个人,似乎和你描述得不太一致。” 那头的人平稳地开口,忍不住露出些许嘲弄的笑。 “陆指挥官,等待好组织的问责了吗?” “……” 话音落下,陆辞言从床上坐起身,本就只盖住胸膛的被子滑落,露出高温烧到泛红的脖颈,他套上被自己丢在一旁的制服,刚整理好领口。 白色墙壁上投影下几个人影。 正中那位帽檐压得极低,只看得到锋利而流畅的下颚线,与那双薄唇。 “陆指挥,许久不见。” 陆辞言站在原地,抿唇不语。 “上次失联的情况说明我已经收到,希望陆指挥不要再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他抬眸,幽深的眸子中闪烁着细密的光点,数不清的光点挤在不足一个指甲盖大的瞳孔中,竟然让陆辞言生出一股子难以抑制的呕吐感。 不过眨眼间,那双眸子又恢复原样。 他眨眨眼,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玩意,朝着陆辞言的方向凑近:“你看起来好像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陆辞言终于说了今天第一句话,沙哑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与你无关。” “你控制神谕在测试时篡改实验数据,这份实验数据并不能作为你判断的支撑。” 他冷冷开口,冰冷的眸子扫过面前人的脸,是毫不掩饰的疏离。 另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开口:“神谕对实验参数做了修改,但对于实验的数据并没有做改动的必要,你在掩饰什么,陆指挥。” 陆辞言被烧得迟钝发烫的脑袋突然反应过来,这些人压根不是来和他争辩什么实验数据,而是图穷匕见地和他要人。 他在一片质问声中沉默,苍白面色之上病容难掩,本就不算健壮的身体被匆匆套上的制服衬得挺拔,却更显得削瘦,他站在茫茫苍白之中,宛若一把绷紧的薄刃。 “如果陆指挥觉得吃力,那西南片区的指挥官——” “我无需掩饰,本次行动意义重大,牵扯众多,如果简简单单就确认任务目标,整个安全局经得起这样的消耗吗?” 他勾起抹笑意,眼底毫不掩饰的讥诮:“还是说……您宁可错杀一百?” 他挑衅的目光落在主位那人脸上:“这似乎与您一直以来的理念背道而驰,我当初……因为怀揣着与您相同的信仰,所以才选择追逐您的脚步。” 诡异的沉默蔓延,主位那人脸色黑沉,目光中的玩味渐渐消失,直至眼底死寂。 良久,他笑出声:“陆,好好休息。” 眼前投影啪地切断,只留下空荡荡的墙壁,惨白而了无生机。 陆辞言跌回床铺,身体在柔软的床垫上弹了弹,整个人都深深陷进去,他将自己弯曲成一个圆满的弧形,屈起膝盖,抱着被子,深深闭上眼眸。 混沌的神思中,钥匙插进锁扣的摩擦声响起,接着是锁扣扭动的咔哒声。 床的另一侧受到压力略微凹陷,而他却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眼尾的湿润被冰冷的手指拂去。 陆辞言听到一声轻笑。 “什么大指挥官,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是个窝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的爱哭鬼。” 顷刻间,泪如雨下。 第65章 Chapter 65 (加) 而且!…… 一天中日光最剧烈的时刻污染活跃度最低。 雾霾蔼蔼中, 泄露出如同烛光透过橙黄刀纸般昏黄的光。 如果这间屋子里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那么里面的人兴许会看到,漫天黄沙之间泄露出点点浅薄的白光。 可惜没有…… 屋内很安静, 安静到连呼吸带动的风声也清晰可闻。 蜷缩在被子里的人,哭泣也是无声的, 光是留下一串泪珠, 便止住了所有未曾开口的伤痛。 陆辞言茫然地睁着眼,无神地凝望着虚空, 呆滞, 迟钝,像个等身大小的手办,漂亮却脆弱得惊人。 从江凛的角度看去,只看得到自己大腿边, 鼓起一个团子,一动不动地像是颗巨大的汤圆。 他戳戳那颗团子。 团子没动。 再戳戳。 依旧没动。 再戳。 大团子收缩, 变成一颗紧实,光滑, 密闭性非常良好的团子。 这样的团子很劲道,一般需要经过老师傅带着技巧的手使劲揉搓,然而江凛一个新手,仅仅凭借一根手指,就获得了这么劲道光滑又弹牙的团子, 怎么不算一种天赋呢? 而且!江师傅手巧, 轻轻戳破团子外皮, 里面还是夹心的!有馅料! 天赋异禀啊天赋异禀! 江凛握住陆辞言的手臂,硬生生把人拽出来,双手一环, 禁锢在自己臂弯中。 此刻陆辞言已经烧得不清醒,半阖眼眸,看着江凛的目光晦暗,眸底神色看不清,却很乖地安安静静地被抱在怀里揉搓。 脖颈处靠着的额头发烫,整个人也发烫,像是抱着个小火炉,江凛不由得想到梦中的某场大雪,手指脚指被冻到发紫,脸也被风雪割出道道裂痕,如果有这样一个小火炉,肯定很暖和。 陆辞言吃了药之后很快睡着,保持着被紧锁的姿势,手指却不安地攥紧江凛的衣摆,别扭又拧巴,还很可怜。 灯光啪地消失,无声黑暗中,红光闪烁几下又熄灭- “你不知道这份报告意味着什么……” 另一道声音淡淡反驳:“我知道。” 宽大的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的人纤瘦得几乎看不清被子的起伏,乌黑发丝披散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面庞,可惜被病容掩盖,只余留股子浓厚的郁气,怎么也化不开。 针管扎进血管,冰冷的液体滴落得很慢很慢。 一句话落下后,他没有再开口。 凝重的气氛压得人心头发堵。 索卡斯几预开口,喉结滚了滚,只哑声问:“这么多年,你一直和我不亲近,是不是在怪我?” “他说得对,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很抱歉。” 陆辞言愣了瞬,面上片刻空白,他摇摇头:"不怪,如果不是你,我早死在实验室里了,没有今天这样的机会。" 他顿了顿:“我应该谢谢你。” “……” 索卡斯并没有回话,甚至不敢开口应承下这句轻飘飘,但实际上沉重到让人濒临崩溃的谢谢。 索卡斯应该承认,自己选择利用陆辞言的血液用于实验时,并不是没有半点儿私心。 江凛说得对,如果当初的他能够再强大一些,能够再坚定、更有勇气一些,现在的陆辞言或许会有所不同,至少不是现在这般…… 良久,久到陆辞言快要在这次沉默中熟睡,他才呐呐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陆辞言闭上眼帘,长睫扇了几下,又睁开:“老师,神谕的实验数据在终端共享,我知道你有这个权限。” 索卡斯因为这个称呼陷入久久沉默,胸腔中鼓动的心跳在减缓,直到坠落深渊。 他动了动肩膀,骨骼咔嚓咔嚓地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 再次睁眼时,身侧已经冰凉,头顶温暖的白光并不刺眼,屋内除了自己外,已经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走出门外,天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中,远处稀稀落落几点惨淡的路灯,要死不活地发着光。 他的肩膀被拍了拍。 止戈靠在墙边,傻里傻气地冲他笑,见他从陆辞言房间里出来,并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再次露出那种揶揄的眼神。 笑得很平和,总之不像那个傻里傻气又自大的止戈。 “饿了吗?” 他递过来一块压缩饼干和一瓶水。 “实验的结果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止戈语重心长地安慰道,手想要拍拍他的背,不知为何又收回去,搭在栏杆上。 江凛诧异地看着他的手硬生生拐了个弯,之后神色自以为自然地望着楼下空荡荡的训练场。 江凛:“……”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默,和这股子莫名诡异的氛围。 “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觉得我们俩个站在这里很奇怪吗?” 第66章 Chapter 66(修) “但也许…… 止戈沉默良久, 才把手重重拍在江凛肩膀,语重心长地叹息:“没关系,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也不用再过以前那种日子……” 江凛被他说的摸不着头脑,不够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子厌恶, 说不清心头滋味。 他正准备反驳, 眸光瞥见止戈完好的双手,不由得诧异, 在医院那个污染区中, 止戈整条手臂受到脓液污染,而自己亲手把他的手,连同受到污染的臂膀整个削了下了。 而现在,止戈一手撑在栏杆, 一手拍着江凛的肩膀,右手连同右臂完好无损, 如果不是江凛记忆深刻,恐怕会误以为那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察觉到江凛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 止戈收回手,灵活地握拳又展开,他撩起上衣的袖子,一直到臂膀的位置,手臂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牵扯出拱起的形状。 江凛眼尖地发现, 在他臂膀出, 与胸膛连接的地方, 有一道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粉红色伤疤。 那是血肉新生的痕迹。 但到底什么样的医疗水平才可以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手臂长回来呢? 止戈收回手,手指捏了捏手臂上的肌肉,冲着江凛笑:“很惊讶吧?” 他表情蓦地平静, 声音低沉:“我也不知道,当时你卸我胳膊的时候手真快啊,快到我想喊句等等都来不及。” 江凛蹙眉,不禁开始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是的,他是在毫无过问的情况下砍掉了止戈的右手。 “我当时还以为我一辈子都没法拿刀了,不过我想了想,我还有左手。” “回到基地后,我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即使你砍的动作很及时,但躯体内还是残留了很多污染,为了拔除这些污染,我在无菌室内躺了很久,等我醒来之后,我的手已经长回来了。” 他定定地看着江凛,邪气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迷思,以及些许说不清的惆怅。 “索卡斯说这是受污染的影响,带回来的污染样本中,发现这个污染物有寄生和同化的功能,也就是说我现在……” 他迟疑着,缓缓开口:“是个怪物。” 接着,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锁在江凛的脸上,恐惧,又期待,生怕错过江凛脸上任何一丝微妙的表情。 江凛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亲自经历过那样的污染区之后,告诉他这样的东西现在仍旧在你的体内生长,是多么令人恐惧绝望。 很遗憾,止戈并没有在江凛脸上发现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颓然地垂下头,兀自发笑:“你其实和陆辞言很像,你知道吗?就像现在,我说我是怪物,我说污染在我体内,甚至我自己都可能是污染物,正常人都会被吓跑吧?” “偏偏你还一副……冷冰冰又毫不在意的模样。” 江凛打断他:“你现在很正常不是吗?” 他目光落在止戈的手臂:“你觉得,这条新生的手臂,用起来有什么阻碍吗?” 止戈木楞地摇头。 江凛笑得恶劣:“在深夜里,你会想要刨开自己的皮肉,看看里面有没有鼓包吗?” 止戈被这句话定在原地,他表情一瞬间空白,苍白的脸色和不自觉抚上手臂的手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已经被江凛的话完全夺取心神,开始想象皮肉之下,密密麻麻攒动的鼓包,在汲取他的血肉作为养分,会在某个深夜,从他身体里钻出来。 这样的想象让他作呕。 江凛将后背靠在栏杆上,声音低沉:“害怕了吗?止戈,你还是和刚见面时一样。” 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太傻。” “如果污染物真的在你体内,你觉得你现在有几个胳膊?” 止戈哭笑不得,抓着自己的头发,又扯着手臂,恨不得把这条手臂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江凛此刻正看着夜色出神,这样深的黑暗总让他无法调动起积极的情绪,或许是刻在骨子里的对黑暗的恐惧,又或者……来自某个走不出来的幻境。 闻言,他下意识接了句:“我吗?” 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一道瘦长的身影,他长发披散在肩头,久病未愈的脸上还带着如白纸般的苍白。 不知为何,在看到陆辞言的瞬间,止戈住了口。 清冽如水的声音即使不大,在夜色静谧中也清亮到让人心神一震。 他说:“我会保护他。” 也许是担心江凛不信,他深蓝眸子迟缓地转向江凛,表情郑重又严肃:“我会保护你,江凛。” 闻言,江凛捏紧手中的水瓶,塑料制成的水瓶在他手掌之下咯吱咯吱地响,他嘴角勾起抹笑意,眸光却冰冷。 说什么保护,他并不需要,如果这样的保护建立在让人痛苦的前提下,谁能甘之如饴? 江凛沉静眸光扫过陆辞言苍白的脸,最终落在毫无血色的薄唇,那上面还留着点浅浅的痕迹,他可没有忘记,现在装得疏离又冷肃的人,几个小时前,在自己怀里咬唇哭泣,一丁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他淡淡开口:“不需要。” 陆辞言苦笑:“不,你现在需要。” 江凛并没有答话,只是将目光放在无边夜色中,陷入久久沉默。 陆辞言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浑身冷肃,冰冷疏离的气息将他笼罩,与会蜷缩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的人判若两人。 止戈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识趣地溜走。 鞋底敲击地面清脆的声音向自己靠近,直到身体的第六感能十分直白地判断出有人来到他的身边。 陆辞言伸出一个指头,钩住江凛袖子。 “你跟我走。” 江凛心底那点说不出的惆怅被他着动作弄得迅速消散。 “去哪儿?” 灯光一个接一个地亮起。 江凛走到观察室内,第一次以这种观察者的视角,去看当初自己进行实验的实验室。 从止戈的话来看,实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并且不算理想,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让江凛不要放在心上这种话。 其实平心而论,江凛对于自己是几等公民还是多少级别的异能者并不感兴趣,真正让他情绪有所波动的,大概是这种失去对局势的掌握,像在这间实验室被迫接受实验一样,像个小白鼠。 眼前的屏幕亮起,在屏幕后,是一面巨大的玻璃。 而玻璃之后,则是那间并无特色的实验室,苍白,死寂,冰冷,是江凛对于这件实验室的所有印象。 陆辞言坐在电脑前,修长手指迅速在密码框中敲出很长一段文段,快到令人咂舌。 此刻空旷的实验室内只有两人,他的声音不自觉带着点疲惫:“你的实验数据已经出来了,我知道你陷入污染,并且持续了很长时间。” 陆辞言没有看江凛,而是在文件夹中寻找着什么:“江凛,你看到了什么?” 江凛瞟一眼屏幕,鼠标正浮在标有自己名字的文件夹上。 他从胸腔中挤出一声笑:“你想知道什么,不是已经决定自己看了吗?” 陆辞言愣了一秒,手下意识地滑动,关闭了文件夹页面,声音中带着些迟疑:“可我还是更想你亲口告诉我。” 江凛轻笑一声,抬手将陆辞言的椅子转向自己。 他半蹲下身,即使在身高占尽优势的前提下,半蹲的姿势依旧让他比坐在椅子上的陆辞言稍稍矮一些。 陆辞言肉眼可见的局促,几乎是立马站起身,却被江凛按回椅子,双手搭在椅子扶手,将陆辞言紧紧包围。 这样的仰视,是两人间从未有过的,更何况是出现在两人都神智清醒的情况下。 在江凛久久的注视下,陆辞言侧过脸,长而细密的睫毛垂落,昏暗灯光下,睫毛的阴影在他眼下投下小片弧形青灰色痕迹,侧脸的线条流畅且优美,苍白的病态并没有有损他的美丽,恰恰相反,给他整个人都添上玻璃般清透而脆弱的质感,在这样乖顺的姿态下,江凛难以控制内心狂躁的心跳。 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在自己手中融化的触感。 那么真实,好像自己真的经历过一般。 陆辞言终于转过头,深蓝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凛,薄唇轻启:“你——” “陆辞言。” 江凛打断他。 他耐心等待江凛再次开口。 “再叫我一声papa吧。” 陆辞言:“……” 一股子急火涌上心头,气得他险些吐血,陆辞言难以置信地开口:“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江凛无比严肃地点头。 陆辞言想,自己应该给江凛一巴掌,再头也不回地走掉,让他自生自灭。 但触及到江凛的目光时,他愣住了。 他从未在江凛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面色依旧覆盖着一层轻薄的坚冰,好似所有的表情都僵硬,又或者本来就是沉静冷漠,但那双眸子却骗不了人,在这种仰视角度里,陆辞言清楚地看到他眸子深处微不可察的……乞求。 他被这目光钉在原地,连声音也无法找回。 良久,陆辞言声音低落,拧着眉眸光复杂:“为什么?” 江凛的声音轻到抓不住:“我突然发现,我好像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连这条命也不属于我。” “但也许……言言是唯一属于我的,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陆辞言表情轰地空白,面上血色尽褪,苍白的唇颤抖到必须咬紧牙关。 失血的眩晕再一次侵袭,胸中苦涩蔓延,他狠狠抓住江凛的脖子,横冲直撞地给了一个不那么美妙的吻,泄愤地在江凛唇上肆意啃咬,直到薄唇充血通红。 “江凛,你真是个混蛋。” 第67章 Chapter 67(修) 他带着笑…… 椅子被重重摔倒在地, 身后门嘭地巨响,在深夜中,让人忍不住心脏猛地收缩。 不知名的实验仪器嘀嘀嘀地轻响, 保持着规律的节奏。 过了许久,他依旧在原地, 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目光无神地望着虚空,面容冷白, 但薄唇通红, 似乎遭受了某种肆意的凌虐,肿得一碰就要破到流出鲜血。 【你……】 系统迟疑着开口:【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情绪也很低落,我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 但你想看点让人开心的东西吗?】 江凛僵直地站起身,把椅子拖到实验室那块巨幅的玻璃前。 在椅子上坐下后点开桌面上记录着自己信息的文件夹。 “什么?” 江凛淡淡开口, 语气中并没有什么起伏。 “不难过,疼。” 系统熟练地展开屏幕, 向江凛展示自己的收藏。 它颇为骄傲地开口:【看,这些都是我的战绩,虽然我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但为了作为宿主的你,我敏锐地在你的心跳加剧的时刻, 都记录下你眼前的画面!】 冰冷的机械声中, 刻意模仿着人类的语气, 将一段话说得语调起起伏伏。 散发着浅浅蓝光的电子屏幕在眼前展开,屏幕之上,是一张张陆辞言的脸。 准确地说, 是言言的脸,未发育开的少年身体的骨骼和骨架的体量和成年人有巨大的区别,这使得江凛可以轻易区分“陆辞言”和“言言”的区别。 他甚至能准确回忆起每一张照片发生的时刻,已经当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仔仔细细看过去,在犄角旮旯里,夹杂着几张陆辞言的照片。 灯光已经熄灭,实验室中唯有面前的屏幕发着光,静谧又祥和的蓝光十分均匀地洒在他的脸上,锐利的眉眼并没有软化,相反,在鼻翼旁投下小片的阴影与眼窝深处的暗色连成一片,让他整张脸好似都笼罩在迷雾之中,拨开迷雾,露出来的是散不开的郁气。 眼前的屏幕在滚动,照片一张接一张地划过,最终,停在自己在这个实验室中遭遇的环境,他看着言言在自己手中融化,照片中的人却有一张充满依恋和泪水的脸。 江凛闭上眼,又睁开。 “都删掉吧。” 系统因为他的话竟然有片刻的黑屏,杂乱的电子流扯过,画面扭曲后,冰冷的声音再次开口,它的语气中可以想象出浓浓的疑惑,但平直的语调让这句话看起来像是一句简单的问询。 【很奇怪,你的心脏刚刚跳得很快,按照本系统的记录,在仅有的几次记录中,宿主看到这些照片之后都会表露出类似于愉悦满足的情绪。】 【但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江凛】它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江凛点开记录着自己实验数据的文件夹,里面是长达半小时的视频、一份手写的实验报告、以及系统自动生成的实验数据。 他粗略地扫过那份实验报告,字迹很清晰,但看得出多次修改的痕迹,应该进行的两次机体实验并没有按照步骤完成,导致实验报告只有第一页,后面的几页全是空白。 配合着实验数据,物理污染释放浓度从一开始的10%,一路飙升到100%,而代表自己受污染程度的线,一直是一条平直的直线。 江凛对于这样的实验数据并不感到意外,从他苏醒时,他便与这个世界有着巨大的割裂感,二等公民、流浪者……等等一类标签和记忆,似乎都是被强塞进脑子里,真要仔细去想时,完全无法记起准确的时间、人物、地点,甚至连自己的存在也是模糊的。 在代表精神污染的曲线中,可以看到精神污染的释放浓度一开始就是最高值,而代表自己受污染程度的曲线,呈现了一个很标准的函数曲线。 在自己名字的下方,手写的字母——S。 两次机体实验只不过是个幌子…… 江凛深吸一口气,虽然知道实验数据已经拷贝存档,但他还是删除了那个关于自己的文件夹。 正要退出时,他余光扫过另一个与自己并立的二级文件夹。 命名是,陆辞言。 江凛不受控制地打开,一般无二的三份资料,在他想要继续打开时,电脑弹出了身份确认,江凛输入了陆辞言输入的那串密码。 电脑立马弹出错误弹窗,江凛关闭文件夹,无力地靠回椅子靠背,头搁在靠背顶端,无边黑暗中,他久久没有动作,好像要在这里沉默地熟睡,不时亮起的微弱光线扫过他的面庞,他高而挺拔的鼻梁、薄唇、清晰坚冷的下颚线在忽明忽暗的光下,不似活人。 江凛睁开眼,看着虚空中悬浮的屏幕,屏幕左上角,他两个副本累计的时长只剩下98个小时。 系统静静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时时刻刻观测着他的身体数据,数据显示此刻江凛正处于一种极端的平静。 良久,江凛站起身,“人类的情绪本来就很复杂,我也……不太懂。”- “驳回。” 陆辞言冷淡的声音终止了几人间的争执,说是争执,不过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索卡斯伸出手,将两人压下,耐心地安抚。 在陆辞言左手边,是一个满头风霜的中年人,其实异能者并不如想象中的强大,获得强大异能的代价,是生命的迅速流失。 看他饱经沧桑的模样,不知道的估计以为他已经年过花甲,但实际上,这个N195基地的当局还不到40岁。 20年前,他在兵荒马乱中接过N195基地,彼时的基地已经濒临崩溃,几乎全线失守,沦为污染物的乐园,但他依旧坚守在这里,带领自己的同伴庇佑在末世中无力抵抗污染的普通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在血肉之上,建立起一座并不那么完美,但好在能让渺小的人类有个庇护之所的基地。 宋铭沉默地坐在一旁,并没有表态,听到陆辞言淡淡的一句驳回时,甚至脸上微小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陆辞言说完后,站起身正欲离开。 “等等,陆指挥。” 宋铭双手交叠在桌面,语气平和:“我知道你有驳回的权限,也知道这个人对你来说或许有不一样的意义。” 陆辞言表情无波无澜:“你想错了。” “呵呵……这不是重点,”宋铭也站起身,在他身后,巨幅玻璃窗外,低矮的房屋,并不狭窄的街道上零星几个行人,现在正值下午,一天中污染最重,雾霾与粉尘最多的时刻。 “虽然你极力想要阻止神谕将实验数据在终端上共享,但你我都知道,这份实验数据早晚会有暴露的一天,凭借你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阻挡千千万万人。” 他的声音沧桑,眼睛浑浊,却带着些许追忆往昔地怅然:“他也许是……拯救人类的曙光。” “为了这一刻,我等待了太久,等到我都老了。” “你忍心让这份曙光遮掩在乌云之后吗?” 陆辞言冷笑:“宋局的意思是,我就是那片乌云吗? ” 陆辞言回到座位,漫不经心地拉起袖子,露出尚且鲜红的针孔,白皙的皮肤之上,针孔周围聚集了团小小的淤青,看得人格外不忍心。 原来在这样坚硬的外壳下,藏着的竟然是把细瘦到仿佛一捏就能捏碎的瘦骨。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袖子,遮住一道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平静的眸子落在窗外的晦暗天色中。 接着轻轻地问了句:”“宋局是觉得,他会是下一个陆辞言吗?” 宋铭一怔,对上陆辞言堪称淡漠的目光,心脏没由来地一条,心中五味杂陈。 最终,他松了口:“指令来自……局座。” 陆辞言微不可察地蹙眉:“我知道了。”- 陆辞言回到自己的房间,床上并不算凌乱,看不出昨晚的痕迹,只留下些许凹陷的轮廓,提醒着陆辞言,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混乱的记忆。 例如如何像个小孩一样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江凛又如何强硬地把他拉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自己的背,像是安抚小孩…… 他们之间好像并没有说过许多话,很多时间话少的可怜,例如在那样将自己剥开的时刻,江凛也一言不发。 陆辞言苦笑地想,也许江凛更愿意对“言言”说。 他的“言言”。 陆辞言从苏醒后,就能敏锐察觉出江凛对待自己与对待“言言”的区别,在“言言”面前的江凛是温和的、有趣的、充满包容性、甚至是宠溺,对于自己,却是敬而远之。 陆辞言看着空荡荡的墙壁,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他没由来地想,或许自己该在这里开一扇窗。 手腕上联络器接通,细微的酥麻疼痛让他回神。 对面人的模样清晰可见。 陆辞言不等对方开口,先一步质问:"将人带到总局的指令,你好像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那人笑了,露出尖锐的虎牙:“别生气嘛,我只是太想见你了,由你护送他来总局如何?” “呵……”陆辞言冷笑,“你还真是连吃带拿。” 他也不否定,耸耸肩表示自己的无奈:“你生气了?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偏袒他?我会重新考虑我的决策。” 陆辞言:“……” 陆辞言冷冷拒绝:“不如何。” 说着他正想抬手关闭通讯,砸门声乍然响起,陆辞言诧异地扭头,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砸过他的门,当然能随意溜进来的除外。 门外,止戈砸门的动作因为开门顿在原地,他神色焦急:“不好了,江凛他——” 陆辞言身后走过来一道虚影,面部经过刻意的模糊化处理,但这样大摇大摆的姿态,让止戈的脸上出些裂痕,和浓浓的诧异。 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要来做什么。 满脑子都是这TM是谁啊?江凛和陆辞言不是一对吗?这人谁啊?怎么从陆辞言房间里出来?就算是通讯也不行啊!这种需要全身投影的通讯到底什么关系才会用啊!! “说。” 盯着陆辞言冷冰冰的视线,止戈硬着头皮开口:“他走了。” 陆辞言声调不受控制地提高,“走了?” 此刻按断通讯已经来不及,那道虚影先一步预判了陆辞言的动作,手搭在陆辞言手腕,联络器滴滴两声后,红灯保持了常亮。 止戈还未开口,那道虚影饶有意味的长长哦了声。 他带着笑意:“陆指挥,由你负责,将江凛抓回,指令文件三分钟后送达。” 第68章 Chapter 68 他在沉默中开口…… 说话间。 叮地一声响声, 联络器接通另一条线。 宋局的声音传来:“陆指挥,局座——” 陆辞言冷冷打断:“我知道了。” 那道虚影仍然站在原地,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 模糊的脸看不清表情,只看得到流畅清晰的面部轮廓。 就这样不怀好意地看着陆辞言, 不用想也知道, 他那双眸子里是怎样的揶揄与幸灾乐祸。 他在等待着陆辞言露出除了厌恶与不耐之外的表情,很可惜, 陆辞言垂下眼睫, 眸中情绪难辨,方才因为江凛一声不响地离开的错愕彻底从他脸上消失,只留下一如往常的淡漠。 “你该走了,我会如你所愿, 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那道身影站直身子,声音平稳:“我不是说过了吗?告诉我你偏袒他的理由, 我会重新考虑我的决策。” “呵……”陆辞言从胸腔中挤出一声笑,深蓝眸子中毫不掩饰地讥诮, “你说够了吗?非要我说我恶心你?” 那人被刺也不生气,反而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肢体状态放松,随性又慵懒,慢慢地拖长调子:“我故意的, 你不知道吗?” “就是知道才觉得恶心。” 他抬手搭上手腕上的联络器, 紧紧贴合着手腕的钢制手环与皮肉紧贴, 甚至难以插进一根头发丝,然而他却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将联络器从手腕上硬生生拔下,力道之大到, 手环钢制的边缘将手骨扭曲到变形,撕拉下大块皮肉。 鲜血顺着伶仃细瘦的手骨一滴接着一滴,渐渐变为涓涓不绝的细流,从苍白的指骨滴到地面。 若是研究所的人看了,恐怕恨不得拿出量杯赶紧接住,一滴也不浪费。 一瞬间,强行摘下的联络器启动自保装置,高压电流从小小一个手环中爆发,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去死。” 联络器被抛下的瞬间,那道虚影若隐若现。 他似乎是哀叹了一声:“何必这么伤害自己,你也很清楚逃不掉的,陆辞言。” “ 别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我会心疼。” 小小的钢制手环还未落到地面,在半空中嘭地爆炸四散,碎裂的钢片甚至插进混凝土钢筋墙面,留下的痕迹深到难以看清碎片的踪迹,可想而知,若是这样的手环在人身体上爆炸,将带来何种致命的杀伤力。 一旁的止戈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怔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自己也许应该找个理由离开。 对于两人毫无遮掩,有暗藏机密的对话,让他心底不自觉对这道虚影的身份有了些许说出来,都想要撬开自己脑袋看看是不是哪根筋搭错的震撼。 他目光紧盯着陆辞言垂在一旁的手,血液已经在地面聚集,陆辞言表情淡漠,甚至说是平静得可怕,然而那只手却在细微地颤抖。 肆意流淌的血液像是为他找到宣泄的出口,表面愈平静,内心愈发汹涌。 察觉到他的目光,陆辞言平静地转身离开,只留下句意味不明的话:“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止戈马上接过:“我清楚。”- 老旧的汽车在被黄沙掩埋的道路上行驶,索性地处平原,即使看不见路的轮廓,也不至于把车开到沟里。 他在莽莽大地上漫无目的地行驶着,车内各种系统崩坏得厉害,说不清的腐败气味充斥在鼻尖,只好打开窗户,但一打开窗户,风裹挟这细沙便一股脑地扑进车内,劈头盖脸地不给人躲避的机会。 江凛只好随意停在某间商店,看看是否有避风避沙的东西。 根据面板存活倒计时,他已经开了将近半个小时的车,大概率离N195基地有了12公里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自己在基地内的行踪并没有特地掩盖,对方找到自己离开的大致方向只是早晚的事情,但等追上来时,江凛的行踪早已被漫天的风沙掩埋。 他走进商店,面积并不大的小商店有被洗劫过的痕迹,各种包装袋散落在地面,被踩踏得惨不忍睹。 江凛随意找了一条围巾,很普通的围巾,黑色,看不清材料,这条围巾表面布满灰尘,轻轻一碰,手指上满是灰尘的痕迹。 他提起来抖了抖,直到把灰尘抖干净,才围在脖子上,拉高围巾遮住半边脸和鼻子,只露出沉黑的眉眼。 系统欣喜地跳出来,光屏围绕他飞快地转着圈。 “你在做什么?” 光屏停下,悬浮在半空,说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我想让你开心。】 “?” 江凛没问,但疑惑的意味很明显。 系统调出来一篇资料,洋洋得意:【根据我的研究和发现,人类是需要正向反馈的生物,虽然对于系统来说,理解并表达人类的情绪很困难,但我可以在你需要正反馈的时候给你相应的正反馈,接受到正反馈的你有没有觉得情绪开始上升呢?】 “正反馈?关于什么?” 【戴上围巾的宿主很帅!我的行为代表夸赞。】 江凛:“……” 它还在喋喋不休:【我判断正确吗?请宿主如实回答,以便于我更理解您,为您个性化定制。】 江凛只觉得奇怪:“我记得我刚苏醒时,你并没有那么活泼,我以为你的功能,就只有发布任务和判定,是什么让你苏醒了?” 他锐利的眸子眯起,让人嗅到危险的气息:“还是说……你经历了某种升级?” 系统蓦地空白,保持了片刻的沉默后,才开口为自己辩解。 【在宿主苏醒后,系统需要收集宿主信息,才能脱离初始化设置。】 江凛回忆起系统第一次表露出这种有别与普通机器人一般死板僵硬的语言系统,表露出类似于人类的情绪的契机,是自己要给十六岁的陆辞言拍一张照片。 在初见陆辞言时,自己也有这样的要求,只不过系统只是出现一堆句号后,略显不情不愿地弹出界面。 而在之后,它甚至可以智能地检测江凛的身体机能,在江凛未作指令的情况下,自发地做出决定。 江凛神色莫名地抬手触碰自己的胸膛,掌心之下,隔着皮肉,心脏跳动的震动虽然微弱,却很真实。 他在沉默中开口:“我是不是死过?” 系统简单的处理器因为这一句话彻底死机,足足反应了几分钟才重新恢复正常运行。 再次开口时,语气依旧机械而冰冷,却多了些人气。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江凛发动汽车,目光落在漫天连地的荒芜中:“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昏迷之前好好活着,大概率……不会被迫被你绑定,之后执行这种刀尖舔血的任务。” 【你对于三次副本观感如何?】 江凛如实回答:“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实验数据在眼前展开,看着明显不属于“二等公民”的实验数据,江凛眉头皱成很深的川字。 【所以对你来说并不是刀尖舔血,江凛,你低估了自己,也低估了……】 话还未说话。 身后传来马达巨大的轰隆声,铺天盖地的轰鸣几乎将耳朵震聋,江凛也自然错过了他说的后面那句话。 江凛抬眸瞟一眼后视镜。 在他身后,数辆改造过的重型摩托飞速驶近。 高速旋转的轮胎扬起高达半空的灰尘。 个个身穿密不透风的制服,荷枪实弹,只露出一双双在高强度护目镜后的眼睛。 “cao……”江凛暗骂一声,将注意力放在甩开他们上,“陆辞言,有这么生气吗?” 系统电子屏幕上像素块堆积成一张笑脸:【有的哦】 殊不知,这是天大的误会。 安静到一根针落下都能清晰可闻的会议室内。 陆辞言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受伤的手在索卡斯的处理下,已经没了那骇人的皮开肉绽的模样。 消毒水的味道灌进鼻腔,消毒用的碘伏几乎将他整只手都染成棕色,破开的皮肉下,清晰可见森白的骨头。 索卡斯的动作轻微到堪比对待一触碰就消散的风。 即使在这样轻柔到不可思议的对待下,陆辞言的手仍旧在控制不住地痉挛。 冷汗浸湿他额前发丝,紧绷的脸惨白如纸。 宋铭叹了口气。 索卡斯将纱布缠上他的手掌,语气中有责怪:“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陆辞言猛地扭头,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什么时候不狼狈?” 这样直白又尖锐的情绪在陆辞言身上是极其罕见的,以至于会议室的众人表情都出现片刻的空白。 索卡斯率先反应过来,顿住的手继续动作。 “局座已经给出明确指令,怎么反驳都没有用,你又何必这样糟蹋自己。” 陆辞言冰冷又无机质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索卡斯,好似在看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动动唇,似乎是要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让搜查队回来。” 宋铭并没有立刻以局座反驳,沉声道:“给我个理由。” “你已经知道江凛的实力,贸然派出搜查队只会让搜查队折损。” 他站起身,将裹紧纱布的手放进衣兜,在他衣兜的深处,肿胀的指腹触碰到某样冰冷,有棱有角的小物体。 这是……那个幽灵发卡。 一瞬间,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让整个人都显得摇摇欲坠,好似已经有了裂痕,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瓷器,总让人忍不住惋惜。 陆辞言混沌的脑袋思考不出,为什么精神污染污染区的东西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这一发现几乎颠覆了他的认知,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辩证,精神污染都只是幻境而已。 他定下心神:“我亲自去追。” 第69章 Chapter 69 半响,陆辞言带…… 重型机车车的体量和马力显然比自己这辆老到掉牙的车好得多, 不消片刻,为首的那辆已经与江凛的车并肩行驶。 那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踢起铁质脚撑, 狠狠刮过江凛车门,刺啦的摩擦声响刺激着耳膜, 火花四溅, 破旧掉漆的车侧身,留下一道深且长的豁口。 他一手掌握着重型机车, 一手敲敲江凛车窗。 江凛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并未分过去半分眼神。 那人见他不回答,活动了一会手腕,嘭的一声巨响,玻璃碎片在耳边炸开, 那人收回拳头,被手套包裹的严实的手敲敲破碎的车窗。 薄如蝉翼的丝质手套下, 骨节分明的手贴合得极其有相性。 引擎轰然闷响,身后的机车已经将自己包围。 江凛扭头, 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 那眸子中笑意盈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却没有恶意。 “江凛,闻名不如见面,听说你是陆指挥带回来的小白脸。” 他眼尾上挑, 只是用余光瞥一眼江凛的脸, 江凛发丝眉眼乌黑, 面部轮廓极深,眼窝下,长而密的睫毛投下片青黑的阴影, 一双不经意间扫过来的眸子沉静如寒潭,因为黑色的围巾盖住半边脸,只看得到那双锐利又冷情的眸子。 “我叫陆珉,”他邪笑,冲江凛眨眨眼,”以后就算认识了。” “你还挺帅的欸,交个朋友?” 见江凛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陆珉切了声,加大马力,整个车身如同离弦的箭,眨眼之间,只看到车边模糊的残影,漂亮的一个漂移,方才还在并驾齐驱的人单脚撑地,大咧咧地停在马路中间,丝毫不担心江凛一脚油门直接碾过去。 “麻烦。” 江凛啧了声,轻轻蹙眉,虽然确实想不顾一切地直接碾过去,但看自己这量车和对方的比,恐怕会直接爆炸,他猛踩急刹,老旧的车辆在急刹下硬生生在地面拖行了□□米,最终险险停在陆珉撑在地面的腿边。 陆珉饶有意味地看着距离自己腿只有几公分的车头,半点不见惊慌。 长腿一跨,咚地踩在车头,修长紧实的腿被作战服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一双璀璨如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凛。 “别着急跑啊,”他动了动踩在车头的脚,掉漆生锈的车在他的力道下摇晃几下,陆珉有些嫌弃,“要跑也不知道找辆好点儿的车,基地里那么多好车,随便偷一辆,保准没人发现得了你。” 江凛不悦地回敬他,并没有动作。 陆珉收回腿,迈着长腿来到自己打碎的车窗旁,支着窗框问江凛:“会骑机车吗?” 江凛:“……” “你这人怎么跟陆辞言一样,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没意思。” 他正想再说什么,胸前的联络器红灯闪烁几下。 联络器里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陆珉,追到了吗? ” 江凛认出来那是陆辞言的声音,一瞬间,无数种情绪涌上心头,也说不清什么滋味。 陆珉朝他递眼色,无声地比着口型。 江凛 : “滚。” “ 切~”陆珉点点了联络器,“没呢,像只兔子似的,真难找。” 陆辞言沉默几瞬:“你回来,我去追。” 陆珉轻笑一声,毫不掩饰眸子里浓浓的恶趣味:“找到了要干嘛?” “送往总局。” “太伤人心了,陆辞言,好歹跟你好了这么久,就这么不留情面地丢了?” 陆辞言的声音隔着联络器,在信号没有覆盖的郊外,失真得严重,却让江凛觉得格外的冷漠。 他说:“没好过。” 潜台词就是,没好过,不用留什么情面。 江凛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嗤笑,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才转向陆珉。 那一眼,锐利得人简直站不住。 他眯起眼,眸光森寒,不冷不热地开口:“你不是问我会不会骑机车吗?” 陆珉挑眉,退到一旁等他的动作。 陆珉身高与江凛相当,两人站在一块,就算江凛只穿着普通的衬衫西裤,与全副武装还带着各种枪支器械的陆珉相比,气势上竟然谁也不输谁。 “你不是问我会不会骑吗?试试?” 陆珉答得飞快:“怎么试?” 江凛指着眼前平直的公路,直到视线尽头才有些许起伏。 陆珉一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但并不赞成,平坦的道路开车其实特别没意思,在这种平坦的路上赛车比的只有机车的性能,对于车手来说,只能算无聊过把瘾。 江凛手指一转,转向一侧起伏的山脉,烈日灼烧下,远方起伏的山峰在蒸腾的热气波动。 “这路比得没意思,看到那边了吗?很简单,半个小时,谁远谁赢。” 陆珉放眼望去,望山跑死马,从这里到山脚,油门扭到底也至少要十分钟。 看来重头戏放在后边了。 “好啊,你赢了我不会对陆辞言多说一个字,我赢了,你就和我回基地。” 江凛淡淡开口:“陆辞言不是让你们回去,他自己来追我吗?” “那是另外一回事。” 江凛见他意味不明的神色,没拒绝。 率先走到自己车前停着的机车,深黑的钢铁猎豹静静地低伏在他身侧。 陆珉挤下另一个队员,开着车到江凛身前:“你是新手,我让你3分钟。” “不需要。” 江凛骑上车,试了试平衡,这机车经过改装,抓地力和马力都有显著提升,甚至两侧还有两个小腿那么粗的排气管。 两辆乌黑发亮的重型机车停在公路边缘。 被抢了车的人此刻蹲在另一辆车旁:“陆队,真要比?” 陆珉笑出两颗尖牙:“不然呢?嘴巴闭严实点。” 那人大喊委屈:“我是看他这模样,怕死路上了。” 后半段话湮没在引擎轰鸣声中,江凛挑衅地看一眼陆珉:“废话少说,谁死还不一定。” 陆珉:“……” 厉扬站在车旁,手指扣住手枪扳机,小巧的手枪漂亮地转了个圈,看得人心惊胆颤,生怕一个走火,子弹还不知道飞到哪儿。 嘭一声巨响。 枪声还在耳边回荡,比枪声更震耳的是钢铁般的猎豹低吼,眨眼间,两量机车快到只剩下残影,变为莽莽荒原中两个小点。 厉扬擦了擦护目镜上的灰尘:"我去,真快啊,玩命呢?" 被车轮卷起的黄沙和迎面而来的风刮得人脸生疼,眼睛也干涩得几乎睁不开。 陆珉哈哈哈地笑,还有心情调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怪我,忘了给你个头盔。” 江凛充耳不闻,车身随着起伏的山体向上抬起,在强大的抓力下,甚至没有感觉到后坠感。 爬过山腰,顺着起伏的山体下滑,直至滑到山坳中。 陆珉的眼中难得有了几分认真,眼前起伏的小山包多到令人咂舌,甚至没有一处平坦,山石裸露在黄沙之上,随风化的奇形怪状。 他一个慌神,让江凛走到了他的前面。 虽然是个新手,对机车的控制却十分娴熟,甚至还是那辆经过自己改装后的机车,增加了两个动力缸和排气管,油门拧到底的马力虽然说不上现在这辆的两倍,但速度的提升十分显著。 缺点是经过改装的车加上车身的重量,对于车手来说需要极其强大的臂力和掌控力,真让他没看出来。 他把油门拧到底,性能达到最高的车如同捕猎中弹射而起的猎豹,眨眼间便追上江凛的尾巴。 江凛余光瞄了一眼,也开始加速。 再往前。 突兀地出现一道长达几十米的裂谷。 陆珉瞳孔皱缩,连忙大喊:“江凛,快停下!” 江凛没减速,速度有增不减,两侧改装后加上的排气管冒出灰白的烟雾,察觉到江凛要做什么。 陆珉咬牙:“你不就是想走吗?我让你走行了吧,别把自己交代在这儿啊!” 江凛的车距离那道裂谷只剩下几百米的距离,然而丝毫不见减速的意思。 完了。 这是陆珉第一个想法,要是被陆辞言知道他把人逼死在这儿,估计自己也离死不远了,再说,就算江凛想死,他还不想死呢。 机车将将停在裂谷边缘,巨大的推背感让陆珉猛地抓住车把,眼睁睁地看着半空中的江凛,几乎心脏骤停。 这一刻被拉的漫长极了,明明不过几个呼吸间,却宛如度过了一整个世纪。 他瞳孔死死地盯着江凛,比江凛本人还担心车带着人掉下去。 慌乱中,他看到江凛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的围巾被风吹开,露出那张冷白的脸,下颚线清晰流畅,高挺的鼻梁配合脸部深刻的轮廓,竟然有一些混血的味道。 只一眼,时光好似停止了,陆珉甚至听到了耳膜处血液冲击的砰砰声,直到机车重重地落在对岸,已经到嗓子口的心脏才跟着重重地落回肚子。 陆珉回神,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在烈日下晒了大半天,一点儿事情没有,看着江凛不要命地往裂谷上开,反倒吓得人汗涔涔。 陆珉骂了声cao,看着一头扎进对面林子里的江凛,深吸口气把车倒回来。 围巾被吹到地面,陆珉看着那条围巾心底五味杂陈。 胸前联络器轻响,陆辞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冰冷没什么感情:“怎么还没回来?找到人了?” 陆珉忍不住骂出口:“陆辞言,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陆辞言被这话弄的迷糊:“什么?” 陆珉把围巾搭在车把手上,长长叹了口气:“人宁愿死都不愿意跟着我回去。” 联络器静了足足半分钟,半响,陆辞言带着颤抖的声音不可置信地问:“死了?” 第70章 Chapter 70 “还说什么,自…… 仅仅一个裂谷相隔, 两边的地貌可谓天差地别。 林子里枯树成群,盘桓在地面的树根密密麻麻地,几乎没有多少空地, 重型机车在林子里根本没法通行。 江凛有些可惜地把车丢掉。 不过好在车子没法通行也有好处,就算陆辞言来了也只能用腿, 对方那瘦弱的模样, 要追他先回去多喝几年营养液吧。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江凛依旧没有走出这片林子, 反而像是往林子深处走。 还好系统可以发光, 不至于让他走几步摔一跤。 系统沉默地凝聚成一个光团,哀叹:“言言要气死了。” 江凛反问:“你怎么知道。” 系统嘴硬:“我就是知道!” 江凛:“……” 江凛给以沉默的表示,就他的观察而言,这个系统绝对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 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某种困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的动物,而倒计时结束, 就是监视者要把自己这只困兽送入斗兽场的信号。 “为什么不想回去,言言会伤心。” 江凛眸光冷冽:“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我要在意他是否伤心。” 系统主脑中浮现出各种不可说的片段, 以及虽然删除了但还在限期365天的回收桶中的照片,陷入沉思。 原来人类对关系的定义已经更上一层楼,到达了它一个统暂时不能理解的高度。 不过这依旧无法阻止自己对江凛做出谴责:“做人啊,你还不如做统,统都知道要负责!” 江凛停下脚步, 一把抓过悬浮在半空中的光球, 那团光在手中时, 江凛瞬间惊讶自己真的能够抓住,下一瞬间,他把那个球丢出了十万八千里。 “那是我不想负责吗?” 光球极其富有弹性地在树干之间弹啊弹, 弹啊弹,终于黏在远处树干上,江凛把它摘下来。 系统嘴硬:“你听听,人言否!” 江凛垂下眼帘,和一团光球解释:“你说两个拥有截然不同的记忆、地位、身份、行事手段的人,在同一具身体中,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系统因为他的问话开始宕机。 江凛把球丢到半空,照着路:“我忘了,你只是一串是好是坏的……代码?” 系统猛地摇头:“系统的意志无法被破解,系统本统也无法被破解。” 夜已深,张牙舞爪的枯树影影幢幢,带着凉意的夜风穿过树梢的间隙,乍一听宛若鬼哭狼嚎。 风停了,便又回归寂静。 咔嚓—— 身后突兀地一声声响,听着极其近,近到几乎在耳边响起。 江凛猛地回头。 乌漆嘛黑的林子中空无一物。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诡异地,那道咔嚓声再次响起。 他耳朵没由来地动了动,并没有猛地回头,而是微微将余光扫到身后。 余光扫到一道模糊的影子,在夜色中,看不清晰。 江凛后背发凉,这深山老林,月黑风高,合该见鬼。 这么想着,他也不怕了,迈着大步往前走。 咔嚓—— 一阵风猛地在身后擦过,江凛猛地扭头,双手如闪电般快速,紧紧地箍着那道影子的脖子。 眼见就要扭断。 “等等等等!” 那人出声了,光球照过去,赫然是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祁文柏?” 祁文柏从江凛手底下逃脱,捏着自己脖子送气,“是我,晚开口一秒你得掐死我。” 江凛眯起眸子:“你不是受污染了吗?” 祁文柏使劲咳嗽,直到把那股子酸胀咳出去,没好气地说:“兄弟你不厚道啊,光顾着宝贝的陆辞言,我都死在那阅览室了。” 江凛被他说的后背发寒,又因为祁文柏的称呼不自在:“我是觉得你没那么弱。” 祁文柏:“……” “你不是都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是因为有怨气?所以做我的背后灵?” 祁文柏打了个寒颤,心想江凛说的比自己还吓人。 “这里是污染区。” 说话间,一栋巨大的古堡出现在眼前,古堡墙壁上的砖已经脱落,十分破败,黑洞洞的窗户内竟然亮着盏灯,浑黄澄明,看得到古堡内人影攒动- “就死了啊……” 陆辞言猛吸一口气,冷冷开口:“死在哪儿?” 陆珉坐在沙发上,长腿并拢,正襟危坐,看起来像个受训的好学生,但嘴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气人。 “陆指挥,死了就是死了,一个死人,你管他干嘛?” “闭嘴。” 陆辞言脸色苍白,唇在细微地颤抖,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手狠狠地攥着陆珉的领子,几乎是咬牙切齿。 “哪条指令里说到为了带回他要不择手段?” 陆珉梗着脖子:“非要我说为什么人死了吗?” 他抬手捏上陆辞言的下巴,掐着他的脸露出一丝狞笑:“陆指挥,人家可是一听到你的通讯,立马从裂谷跳下去了呢。” “还说什么,自己不愿意再见到你,你要强求,只好一死了之,断了你的念想。” 陆辞言表情轰地空白,竟然默许了或者是忽略了陆珉这极其逾越又轻佻的动作。 呆呆地问:“真的吗?” 陆珉好心情地点头:“真的真的。” “我骗你没有什么好处吧,我可是追了一天,指挥官刚说句话就把人逼死了,我上哪儿说理去。” 陆辞言松开手,颓然坐回宽大的椅子,越发清瘦的人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削瘦的身形在宽大的椅子里小得可怜,但那浑身的气势,经常让人忽略他实际上并不算强壮的事实,而现在褪去那身坚硬刺人的壳子,平日里雷厉风行,叱咤风云,甚至能和局座叫板的指挥官脆弱到让人心中不忍。 “哪一句?” “哦?哦哦。”陆珉从对方脖子上不经意间露出的颈环回神,装模做样地思考几秒,“从那句没好过开始。” 陆辞言摩挲着自己的左手的伤口,微微的刺痛也无法回神,他喃喃自语:“没好过……” 良久…… “我知道了,你组织搜查队,去底下搜,就算死了,尸体也要搜出来。” 他的声音太过平静,肩背也绷得挺直,此刻幽深的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陆珉。 陆珉一口水喷出来,莫名其妙:“你要干嘛?!搜尸体出来干嘛!?” 他的目光在触及到指挥官一瞬间闪过的脆弱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暗骂一句后自暴自弃地开口。 “好好好,找找找,我现在就去找,行了吧,装这副可怜样子给谁看,我看你和他真的有点深仇大恨。” 陆辞言歪着头,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吗? 陆珉一脚踢开门。 带着一堆人一脚油门踩到江凛越过的裂谷。 望着面前浓到化不开的漆黑,一排人蹲在裂谷边缘,排排坐。 终于在不知道被风打了多少个嘴巴子之后,厉扬忍不住问:“陆队,大半夜的,你带着我们来这里抽风吗?” 陆珉白了他一眼,望着那头幽幽叹了口气。 “你看到那里了吗?” 陆珉哥俩好地勾住厉扬的肩膀。 厉扬摸不着头脑:“看到了啊。” “你说我怎么才能在这底下找到一具面目模糊的尸体,并且告诉陆辞言这就是江凛的尸体。” 话出口,现场万籁俱寂,人人凝神静气,大气也不敢出。 “怎么一个个不说话???” “我看起来像是要把人丢下去顶包的吗?” 一众队员不语,只一昧地埋头当缩头乌龟。 “艹” 他站起来朝着对面大骂:“江凛,你TD的害死我了,你小子别被我抓住!” 他这声音喊得极大,回声还在空中飘荡。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螺旋桨搅动的声音,欻拉拉,几个全副武装的搜查兵已经顺着绳索溜到地面。 带着寒意的声音在背后阴恻恻地响起:“抓住了要怎样?” 陆珉还沉浸在放走江凛的懊恼和徜徉在江凛被自己抓住后,那张和陆辞言如出一辙的冷脸上出现的表情中。 听这话,下意识接道:“啧……还没想好,等我好好想想。” 厉扬拽拽他的裤腿:“队长……” “干嘛?” 陆珉一扭头,对上陆辞言那张苍白冰冷的脸。 霎时间,差点魂飞魄散。 陆珉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对方听到了几句,又或者非常可悲地全部听到了。 人人齐刷刷地盯着一脸强颜欢笑的陆珉。 陆珉此刻恨不得方才自己划花脸跳下去,反正自己和江凛身形也差不多!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太可惜! 刚才怎么没有这种崇高的献身精神! “怎么不说话?” 大指挥官的脸上几乎都挂上冰碴子。 陆珉迅速滑跪:“其实他没死!你看到没,就从这过去的,欻的一下,我想追的,但我机车性能不够啊!” 陆辞言扶额,气血涌上脑子眩晕到几乎站不住。 陆珉十分有眼力见地上前扶住比自己矮了点儿,瘦了点儿的指挥官,自以为地宽慰道:“但是人确实是听了你的话才跑的,我都说了别作死,我让他走,不听我的啊,非要和我比,就为了不让我把他的行踪告诉你。” 厉扬简直对陆珉添油加醋的解释吐出一口老血,这不是明摆着给江凛插刀子吗? 陆辞言眸光复杂,心下无奈,想起来江凛在实验室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说的也对,江凛本来就不喜欢他,江凛对自己所有的亲近,都是因为污染区中出现的言言。 他语气冷了几分,被气出三分火气:“那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指挥官那双漂亮的眸子在寒夜中简直亮得可怕,陆珉心猛地跳了一下。 屁颠屁颠跟着指挥官上了直升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Chapter 71 因为言言根本就…… 探照灯扫过, 脚下浓厚的迷雾掩盖山林原貌,只看得到枯树顶端残枝。 直升机螺旋桨搅动不止,缓缓下降, 悬浮在森林上空。 陆珉蹲在门前,望着底下弥漫的浓雾, 幽幽叹了口气:“这进去不得九死一生啊。” 屁股被轻轻踹了一脚, 陆珉没好气地扭头:“还不让人说啊,大实话就是有人不爱听。” 陆辞言:“……” “你下去。” 陆珉理了理头顶的探照灯, 调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陆辞言的手, 还包着厚厚的纱布,他可是见过这手没包扎之前的模样,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大指挥官也是出了名的硬骨头, 愣是一句没哼。 听说把局座气到亲自来了一趟基地,不过发生了什么, 倒是没第三个人知道,只有人看到局座来得时候脸黑得吓人, 走的时候脸上还有可疑的红痕。 而冷面阎罗一般的大指挥官,脸更冷了。 简直能把人冻死。 陆珉也不想故意气他,拽着身上的绳索。 “我下去没问题啊,你怎么下去?手不是伤得很严重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完之后, 陆辞言的脸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这不是你该——” 话还未说话, 一双大手直接揽住他的腰, 毫无任何准备地直直往下跳,绳索与金属扣摩擦的声响,耳边呼啸的风声, 浓雾好似有了实质,狠狠刮过他的脸。 一瞬间,心简直被吊在直升机螺旋桨上一般,又急又快。 眼前景象飞快,直到站到地面,陆辞言仍然有片刻的恍惚。 “吓傻了?” 陆珉松开手,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陆辞言。 眼前浓雾散开,逐渐稀薄。 陆辞言定了心神:“没有。” 高耸入云的古堡在迷雾中现形,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已经露出深红色锈蚀痕迹,阳台的栏杆扭曲变形。 破碎的玻璃花窗中,亮起一盏橙黄的光,恍惚间,人影攒动。 陆珉:“我去……” 陆辞言微不可察地蹙眉:“进去看看。” 陆珉连忙拉住他的手臂:“等等,这是污染区,”他点点胸前不断闪动的联络器,“这地方太邪门了,先向基地发救援信号。” 他见陆辞言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语气也少了那股子轻佻:“你重伤未愈,不可能再使用异能,江凛极大可能就在里面,我保护你一个人可以,要再保护他一个,我三都别想活了。” 陆辞言冷冷开口:“我会保护他。” 陆珉盯着他那张无比认真的脸,确认自己没有看出开玩笑的成分,噗嗤笑出声:“你想保护他?陆辞言,你看看你现在这模样,别说要在污染区保护谁,恐怕把你一个人丢进去你都自身难保。” “更何况……我不是说过了吗,江凛他,”陆珉顿了顿,满意地看到陆辞言脸上露出一抹痛色,仍无知无觉地开口,“不喜欢你?讨厌你?恨不得离你远远的。” “这样说,你能明白什么意思吗?总不至于这么多年,索卡斯除了教你顺从局座,什么都没教——” 啪—— 一声无比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响起,陆珉的脸被打歪到一侧,不消片刻,俊朗的脸上浮现出鲜红的掌印,倒是与传闻中局座离开基地时脸上的鲜红如出一辙。 “你说够了吗?你在教我做事?” 即使是在漆黑寒夜中,陆辞言那张苍白的脸依旧清晰,陆珉能很容易地看到那双总是冰冷的蓝眸中,浮现出能够将人身心都点燃的怒意,简直……摄人心魄。 陆珉碰了碰嘴角的血迹,痛得呲牙裂嘴,还有心瞟一眼陆辞言用的哪只手,别把伤口打崩了。 他撇撇嘴:“行行行,走,死了可别怪我,你早晚把自己玩死。” 联络器上红点闪烁到飞快,传来一阵嘈杂的电子音,似乎是某人说了句什么,但在杂音下难以分辨。 陆珉拍拍联络器,声音倒是停了,不过是彻底死机了。 “好了,这回想联络都联络不上了,”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吧,大指挥官。” 陆辞言冷冷撇了他一眼,陆珉迅速察觉到这眼里的杀意:“我就差把你供着了,走吧走吧,就当赏我个脸。”- 嘎吱—— 铁门生锈的合页嘎吱嘎吱地响,祁文柏拔出剑,霎那间,剑上的火焰把脸烤得发烫。 迷雾在火焰之下无处遁形,迅速消退。 江凛沉默地看着他手里的剑。 祁文柏面不改色地解释:“自从我在那儿死了一回,我现在学乖了,小心为上。” 江凛无奈:“你不要总把自己死了挂在嘴边好吗?” 祁文柏嘿嘿一笑,语气却难以捉摸:\"没准你也死了呢,不然怎么会遇到我?" 江凛被他的话弄得一阵恶寒,不自觉想起对方在自己身后时,那飘渺无影踪的身影。 “你现在不是小心为上,你就差把快来弄死我刻在脸上了。” 祁文柏勤学好问,连忙收起剑,像个好奇宝宝:“真的吗?为什么?” “呵呵……”江凛没解释,走到门口时,抬头看了眼二楼的露台,方才他总觉得那里有一道视线,一直追着两人来到门口。 “不为什么,我要是污染物,我第一个弄死你。”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出乎意料地,江凛本以为这古堡里会是一片残垣断壁,阴森恐怖,甚至还可能有类似上一个副本中的污染物。 但事实是,什么都没有。 明亮而庄重的大厅挑高极高,一盏非常漂亮繁复的水晶灯从顶端垂下,明黄的光与白光交织,让地面与墙壁都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色彩。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奥莱利伯爵,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这人端着腔调,每个字都咬得字正腔圆。 【副本——迷雾中的古堡已开启,请于规定时间内完成本副本任务。】 【任务时长:无限,请宿主圆满完成本次任务,面板已悬浮。】 【迷雾古堡副本,等级:S级,副本通关奖励:存活时长无限,直播打赏分成比例:25%】 话音落下,任务面板自动展开。 任务1:探寻古堡地底的真相。 任务2:找出凶手。 江凛不过晃神一瞬,空荡荡的大厅内霎时挤满了人,衣香鬓影、看模样是个聚会,穿着上个世纪骑士服的男子,与繁复的洛可可风格公主裙的女士在眼前不停走过。 其中一个少女停在江凛面前,提起裙摆优雅地行了个礼。 羽毛扇子掩在唇前,声音悠扬动听:“奥莱利伯爵,听闻您在游猎时捡到一只漂亮的豹子,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够一睹这漂亮的小东西的真容呢?” 江凛望着她模糊的脸逐渐清晰,被迫接受了副本给他捏造的身份和剧情,他友善地笑,礼貌地回绝了这位优雅的女士。 江凛弯下腰,接住少女的手,行了个并不标准的吻手礼。 “漂亮的小东西怎么能比得上您万分之一,如果它的残暴让您的优雅与美貌有损千万分之一,那恐怕我只能以死谢罪。” 女士被他的话逗得咯咯笑,这才把话题放在宴会的主题上。 “索卡斯公爵有意为小索卡斯先生寻找一位骑士,奥莱利伯爵此次不远从封地过来,难道也有要做小索卡斯先生骑士的打算吗?” 索卡斯? 江凛不过疑惑几瞬,干干笑了两声,只觉得这个剧情太过长了些。 “恕我直言,我并没有这个兴趣。” 女士有些许惊愕。 正当他想解释时,众人突然齐齐地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 围绕着巨大吊灯的旋转楼梯上,身形高大的男人臂弯中坐着一个小孩,孩子身上穿着棉质小腿袜,露出圆润小腿,靠在大人的侧颈中,紧闭着眼,神色恹恹,看起来不算活泼。 一时间,竟然没有其他声音,所有人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闲庭信步般的男人,索卡斯公爵,国王唯一的胞弟。 直到他走到光下,江凛才看清那孩子的脸。 年幼的陆辞眼正趴在索卡斯肩头,闭上眼,睡得很熟的模样。 传闻索卡斯公爵的妻子是一位东方人,所以小索卡斯的头发和瞳孔与索卡斯公爵区别极其大,当然也有人怀疑小索卡斯不是索卡斯公爵的孩子,不过也没有人敢去质疑。 这个时候江凛就要说了。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索卡斯的!是我的! 再次见到陆辞言让他心情澎湃到难以言喻的程度,他清楚地记得孩子柔软的躯体在手中融化时的触感,毫不夸张地说,在长久的思考和对于自己的折磨下,这段难以磨灭的环境几乎要成为他的梦魇。 如果不是因为还在剧情里,江凛不愿意让剧情崩坏,他恨不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陆辞言抢过来,抱在自己怀中,看都不给人看。 索卡斯公爵眸光扫过众人,带着笑意开口:“言言,快醒醒,今天我找了好多人陪你玩,乖,去挑一个你最喜欢的。” 陆辞言在睡梦中睁开眼,头晕脑胀到脑袋重的不是自己的,记忆中最后的片段,是陆珉和自己走近这座古堡,推开门,只有一道白光闪过,什么都还没看清,就陷入昏迷。 他打量着这人和索卡斯一般无二的脸,心底的违和少了些许。 猝不及防间,对上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陆辞言不由得心神震颤,他肯定江凛也看到了自己,但莫名其妙地,那股子要把江凛绑回去的心思突然就落了下风,甚至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陆辞言慌乱地移开眼。 他没有捕捉到,那双黑亮的眸子在他移开目光后瞬间暗淡无光。 第72章 Chapter 72 陆辞言你给我醒…… 索卡斯公爵敲敲高脚杯, 清脆的声响在大厅回荡。 他拖着长腔:“欢迎诸位来到言言的生日宴,可爱的小家伙现在还在睡觉,梦里也在生气我吵醒他。” 众人一阵附和地轻笑, 压低声音说着可爱之类的话。 “相信大家也知道言言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将来爵位的唯一承袭者, 但是他还太小了, 小到我担心他失去我的庇护,很难健康快乐地成长。” 王国与邻国争纷频发, 国王有意让自己的胞弟带领士兵赶往前线。 索卡斯逗弄孩子睡颜:“所以我决定, 在本次来访的贵宾中选取几位作为言言的骑士,同样地,索卡斯家族也会站在你的身后。” 话一出,满堂哗然。 江凛拨开前面人的肩膀, 走到索卡斯面前,无比虔诚地单膝点地, 手放在自己胸口,眸光真挚且坚定。 “索卡斯公爵, 恕我未能自我介绍便冒昧地出现,从见到小索卡斯先生的第一刻起,我就决定用我的生命、我的荣誉、我的家族去守护他。” 奥莱利家族在先皇即位时受封,时至今日皇位更迭,眼见新皇上任已经近20年, 奥莱利家族早已在江凛上一辈便衰败, 如今只能算个没落贵族。 但即使是没落贵族, 愿意用家族和荣誉起誓,索卡斯心底那点微妙的瞧不起和鄙夷杯抚平些许。 又因为江凛的母亲和陆辞言的母亲都是东方人,索卡斯对于这个东方面孔, 倒是十分有好感。 他大方地原谅了他的冒昧:“奥莱利伯爵,老奥莱利身体如何?还经常坐着船在后山的湖里钓鱼吗?” 江凛轻笑,他怎么知道,他顺势站起身,无比恭敬地开口:“父亲身体尚可,只是不曾乘船钓鱼了。” 眼见两人聊得畅快愉悦,众人的目光也放在这个没落贵族身上,江凛身形高挑挺拔,肩背绷直而挺立,虽然没落,但浑身丝毫不见半点狼狈,气势反倒比抱着孩子的公爵还要强盛,但他这样恭敬而不谄媚的姿态下,这份尖锐凌厉的气势又被很好地收束。 索卡斯眸子暗了暗,这样一个人,如同暗处窥伺的野兽,他们是同一类人。 索卡斯拍拍陆辞言的背,陆辞言悠悠转醒,想不醒来也没办法,从江凛方才靠近开始说话时,他就已经醒了,但不得不做出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察觉算了。 现在倒是必须醒了,看着自己软乎乎的小胳膊小腿,陆辞言顶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暗骂一句。 索卡斯:“言言,要不要哥哥抱抱?” 陆辞言沉默了非常非常久,最终心一横:“不要。” 江凛只不过愣了一秒,随后笑笑:“想必是言言还有些怕生。” 人群中走出另一个相熟的面孔,他冷冷地,冲江凛挤出抹笑,牵起陆辞言的手行了个吻手礼:“索卡斯公爵,许久不见,近来一切安康?” 接着,他极其轻微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江凛,你跑得倒是挺快,我的车呢?你给我等着!” 江凛看着他朝着索卡斯尬笑的脸,和那双黑亮的眸子,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陆珉。 也不怪江凛,毕竟当时对方戴着头盔护目镜,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挤到索卡斯面前,把江凛挤到身后,冲着陆辞言张开怀抱。 “言言,好久不见,还记得哥哥吗?快来哥哥抱抱。” 陆辞言脸绷得很紧,毫不怀疑下一秒他能再给陆珉一巴掌。 短短几个小时的宴会结束后,索卡斯送走其他贵宾,只留下几人在大厅等候。 自己则把陆辞言送到楼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全是老熟人啊。 江凛看着面前的祁文柏、陆珉、沃昭,以及一旁笑意盈盈的管家。 老管家笑得和蔼,贴心地给几人送上几杯鸡尾酒:“请诸位稍等。” 诡异的气氛蔓延…… 终于,陆珉抱着手臂踢了江凛一脚,“你们认识?” 他下巴指向祁文柏和沃昭的方向。 江凛言简意赅地回他:“认识,刚分开不久。” 陆珉危险地眯起眸子,意味不明:“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开着车不要命地往这里跑,该不会就是他们在这儿接应你吧?” 沃昭轻咳一声:“这倒没有。” 祁文柏:“纯属巧合。” “巧合?”他拖长调子,冲着江凛挑眉,“你觉得我会信?” 江凛冷肃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现在我们是竞争者,你不要和我说话。” 陆珉:“……………………” 他跳起来:“你没看刚刚陆辞言都不愿意搭理你?” 江凛端起托盘上的鸡尾酒轻抿一口,无比平静:“他不是也没理你?” 江凛一脚挑开在自己面前挡住楼梯口的陆珉,端详他脸上可疑的红痕后,学着当初陆珉骑机车追自己时的口哨,小声吹回去。 “啧……脸上这是?” 陆珉下意识抬手挡住,又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啊!” “我的车呢?你知道我改装那车花了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江凛举起酒杯敬他:“在林子外面呢,我等着你自己去拿。” 祁文柏幽幽鼓掌,喃喃自语:“虽然自从知道你假扮陆辞言骗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要脸,现在你更是刷新了我的认知……” 祁文柏看着江凛那张十分唬人的脸哀嚎,浪费啊浪费啊,那些话不要从这张嘴巴里讲出来好吗??? 江凛倒是没什么反应,淡淡开口:“难道不是因为你蠢吗?” 祁文柏语塞,把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站起身脱掉紧绷着身体的外套,开始打量着大堂里的陈设。 江凛的目光追着他的脚步,从竖起的屏风绕过闪烁着淡淡光晕的吊灯,最终落在一直静静矗立在楼梯口的老管家身上。 老管家只不过在祁文柏有要上楼的意思时,抬手阻止了一下,又恢复那副木楞的模样。 祁文柏逛了一圈,除了觉得这大厅真是金碧辉煌之外,并没有发现特殊的东西。 于是懒洋洋地坐回沙发,仰头望着吊灯晃神。 直到眼前出现吊灯水晶吊坠的重影,他费力挑起眼皮,无力地合上眼。 耳边的一切声音都轻了,好似有人在耳边低语。 一双手拍拍他的脸,冰凉得不似活人。 祁文柏睁开眼,江凛站在他身前,挡住大片光线,背对着光的姿势让他只看得到对方模糊的轮廓。 他嘟囔几句:“做什么?” 回他的是毫不客气地把人从沙发上提起来。 祁文柏彻底清醒,一个激灵打得全身都活了过来。 此刻的大堂哪里还有金碧辉煌的模样,几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一片碎石木块堆上,面前的桌子上生锈的托盘上放着几人刚刚喝的鸡尾酒。 玻璃杯壁上爬满红棕色的污渍,里面的液体浓稠到分不清是什么混合物。 祁文柏捏着被石头硌得发痛的肩膀,光是扫了一眼那杯子里是什么,忍不住干呕。 江凛叫醒其余俩人。 衣香鬓影、觞酬交错的宴会只是个假象,面前的城堡,荒凉得可怕而真实。 江凛在墙壁孔洞外投射进屋内的月光中,朝着楼上走去:“先去找陆辞言。” 脚下木制楼梯踩上去还会嘎吱嘎吱地响,有几步台阶上还有着不知怎么造成的大洞,在黑暗中极其容易踩空。 虽然护栏看上去并不坚固,江凛还是把手握住护栏。 手背拂过一丝轻微的凉意,好似有双冰凉的手在他手背驻留片刻。 他收回手,耳畔闪过若有似无地咯咯咯声。 二楼更加残破,古堡的墙壁倒坍大半,在倒坍的一角,屋顶破了很大一个口子,从屋内看去时,能清晰地看到天空高悬一团血色的月亮。 一双手悄无声息地搭在江凛肩膀,刺骨的寒意,江凛猛地抓住那手。 还没使劲。 祁文柏求饶的声音马上压低着,生怕下一秒又是一个过肩摔,“是我是我!” “不是怕被你摔,”他收回手给自己找补,跺了跺脚底的楼板,“我是怕这楼板承受不住我这体格,被我压塌了咋整。” 江凛淡淡瞥了他一眼,推开眼前的门。 很重的灰尘气息扑鼻而来,他捂住鼻子,在稀薄的月光中,捕捉到露台上一闪而过的影子。 再看去时,空荡荡的露台上空无一物。 不过眨眼间,从露台上缓缓升起一张惨白的脸,黑洞洞的眼睛冲着门口几人的方向,裂开鲜红的唇。 嘭! 一发闪着蓝光的子弹猛地射向露台,激起四溅的碎石。 陆珉猛地跑进屋子,在那张古朴、布满灰尘的大床上,托起一道白色的身影。 “陆辞言!陆辞言!” 他的声音慌乱极了,甚至没来得及收起手里的枪。 江凛在看清那团东西时瞳孔猛地一缩,四肢的血液瞬间冲到心口。 他几步跑过去。 在一团脏污的被褥中,陆辞言脸色惨白,紧闭着眼睛对外界无知无觉。 江凛急忙把人从那团被子中挖出来。 还未掀开被子,触碰到什么,他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失去所有动作。 终于…… 他伸出手,手指上温热的触感不假,在惨白月光之下,他五指染血,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淌。 陆珉见状,猛地掀开被子。 陆辞言身下的被褥被染得深红,心口巨大的一个窟窿正在不停往外冒血,源源不断。 他脑子轰地一声空白得彻底。 “怎么……怎么会……” “不可能!不可能!陆辞言你给我醒醒!你再骗人我就在你面前把江凛杀了!” 陆珉几乎是握着陆辞言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一贯轻佻的脸上沉静得可怕。 江凛一脚踹开他,把陆辞言抱在自己怀中。 他双指并拢,放在脖颈处的脉搏之上。 不过几息…… 他颓然放开手。 望着那露台,空中那轮血月,双目赤红。 第73章 Chapter 73 “如果有一天,…… 一晃眼。 身穿华丽衣裙的少女拎起裙摆, 冲他优雅地行礼。 羽毛扇子掩在唇前,声音悠扬动听:“奥莱利伯爵,听闻您在游猎时捡到一只漂亮的豹子,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够一睹这漂亮的小东西的真容呢?” 江凛愣了足足半分钟,直到少女疑惑地凑近。 他迅速回神, 退后几步:“恐怕那小东西对于美丽的女士来说过于凶残。” 说着, 他道了声歉。 此刻的陆珉正端着杯鸡尾酒站在人群中央,但莫名地, 周遭的人只见他突然沉默, 笑意僵硬。 他看向某个方向,人群自动为来人让出一条道。 江凛不过看了他一秒,便已经确定两人心中所想一致。 他冲着陆珉点点头,目光落在二楼的楼梯之上。 黑洞洞的楼梯口露出道不甚清晰的影子。 江凛抬脚要追上, 陆珉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开口:“我去, 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可比你的好用多了。” 江凛不着痕迹地拍开他的手,沉声道:“什么身份?” “啧……”陆珉低低笑, “国王唯一的孩子,陆辞言的哥哥,这个身份怎么样?是不是比你这个落魄贵族好得多?” 江凛挑眉:“那你去楼上,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别啊,”他亲昵地凑近, 杯壁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却没有喝下, “这种事情嘛,不用你说我都会做的,毕竟陆辞言看起来并不想搭理你。” 他摩梭着下巴, 两人并肩在翩然起舞的人群中穿行,看起来聊的欢快。 “虽然言言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但是似乎还有污染区外的记忆。” 他眸光从江凛黑沉的面色中移开:“不然也不会对你这么抗拒对不对?” 江凛不耐地将他甩在身后:“你话太多了。” “上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他扭头,眯起眼睛,“已经死了。” 陆珉展开双臂,好像在展示自己肩宽腿长的躯体,调笑道:“那我该说这是我的荣幸吗?” “不用,闭上嘴就好。” 他目送着陆珉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转角,摸着狂跳不止的心脏,端起杯不知道是什么的鸡尾酒,像只久经沙场的花蝴蝶,完美地融入人群中。 传过嘈杂的宴会厅,古堡内的走廊长而幽深,脚底铺着厚厚的深红色地毯,这地方太宽阔,如果不铺上地毯,脚步声的回音可以十分清晰地传递到走廊的另一头。 “奥莱利伯爵。”身穿暗红色西服的男子叫住他,“许久不见,你的豹子还好吗?” 豹子? 江凛蹙眉,又舒展开:“尚可,”他在不多的记忆碎片中思索这人的名字,“奥赖斯特伯爵,你也想看看豹子吗?” 奥赖斯特猛地皱眉,嘴巴翘起做了个无比嫌弃的表情。 “well……你知道的,我对这种小玩意没什么兴趣,不过作为好心的提醒,奥莱利伯爵可要把这个小豹子锁好了哦~” 奥赖斯特擦肩而过时,手重重地拍在江凛肩膀,阴恻恻地开口:“如果放出来,伤了人就不好了。” 江凛嗤笑:“感谢奥赖斯特伯爵对我如此关心,如果您实在放心不下,不妨和我一起回封地看看?” 奥赖斯特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掩盖下嘲笑:“奥莱利伯爵不远万里来到皇都,就只是为了给索卡斯做骑士吗?” “我还以为作为老奥莱利的后人,至少会有你爷爷当年半分的骨气。” 说着,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过,你爷爷当年好像也没什么骨气,还很愚蠢。” 江凛对于这些十分露骨的侮辱和挑衅没有什么恼怒的情绪。 他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奥赖斯特伯爵这话,听起来好似我不该只是为了做一个骑士来到这里,你觉得我该来这里做什么呢?” 奥赖斯特收起那副漫不经心,思索一会:“也许是来为你的爷爷报仇?” 他退后了几步,整理衣服的领子,拖着长腔,颇有贵族做派:“毕竟谁都知道你父亲是个只知道钓鱼的草包,而你……竟是个懦夫。” 他这话说的太不客气了,不客气到江凛都觉得厌恶。 “是啊,”江凛轻笑一声,“那死于这样一个懦夫的手里,是什么滋味呢?” 话音落下,奥赖斯特只觉得眼前闪过一丝光亮,头在往后仰,脖子竟然有支撑不住头颅的错觉。他望着天花板,抬手捂住脖颈,一手温热。 “你话太多了,”江凛看着他惊恐的脸,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 他踩着奥赖斯特的胸口蹲下身,比了两根手指。 “别担心,距离你死透还有两分钟时间,”奥赖斯特甚至看不到他手里什么时候凭空多了一把餐刀,然而对方竟然用这样一把钝到切割不开五分熟牛肉的餐刀,闪电般迅速地划开他的脖子。 江凛低声开口:“你知道什么?你觉得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都告诉我吧,不然……” 沾血的餐刀划过他的脸,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成为了餐盘中的食物。 “我保证,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奥赖斯特失血到迟钝的脑子甚至无法分析出这句话里的逻辑漏洞。 喉管被切断,声带震动时血液卡进气管:“你来,难道不是印证谕言吗?江凛,这是诅咒…… ” 江凛低低地重复:“诅咒……” 他扯着自己的脖子:“是,的,在索卡斯家族,和,” 咔哒—— 厚底皮鞋踩在没有铺着地毯的地面的声音响起。 “谁!” 江凛猛地回头,目光捕捉到拐角处跑下楼去的身影,白色的影子勾起了他某段不好的记忆,手下粘腻的血液更让他觉得烦躁与恶心。 奥赖斯特已经彻底断气,尸体冰凉地躺在地面,血液流到暗红色的地毯上,甚至看不出血液的痕迹。 江凛蹙眉,从他胸前的口袋中抽出手巾擦干净手上的血液,目光沉沉地盯着奥赖斯特那张惨白的脸,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还是不杀了。 被目睹杀主人家的客人可不是一个合格的骑士会做的,江凛随手将染血的白丝巾丢到奥赖斯特身上。 白皙的手骨漂亮而有力,手腕处骨节突起的轮廓也很漂亮,完全看不出这样一双手,不带半点迟疑地结束一个人的性命。 既然已经杀了一个,再杀一个也无所谓。 顺手的事- “言言,看这个是什么?” “当当当!小脑斧!” 柔软温馨的房间内,从天花板垂下长长的轻纱,笼罩在正中央大床的四周。 床头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借着水晶灯的光,把手比在灯前,做出一连串并不复杂的手势。 就连投影到墙壁上的手影也一样地拙劣。 柔软的大床上,脸庞柔软的孩子整个身体都陷进被子里,亮片般的深蓝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墙面的影子。 忽地,他眨了眨眼睛,又深深闭上。 “看!小兔叽!” 陆珉有心逗他,也不管陆辞言一张脸绷得多紧,他敢打赌,如果不是因为现在陆辞言是个小孩子,身体软软的打不过自己。 现在绝对已经先给他一脚。 但陆珉却是玩得很开心,狠不得掐掐陆辞言那张脸,但触及对方寒潭般的目光,硬生生止住了手。 一巴掌拍在被子上。 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陆辞言不得不睁眼看他,明知道对方有话想说,还要故意做这个样子来吸引自己注意。 陆辞言目光平静地盯着陆珉,就是不开口问。 见状,陆珉站起身,在床前背着手,溜达了两圈,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陆辞言:“…………” “你说。” 少年人的声音也是软软的,可能是因为刚睡醒,还带着点鼻音。 陆珉怜爱地摸着陆辞言的头发,被对方一巴掌拍开。 “你知不知道你顶着这么一张可爱的脸,装出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很搞笑。” 陆辞言:“…………” “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个,那说完就滚吧。” 陆珉往单人沙发上一坐,双腿大大咧咧地翘起,邪笑道:“那可不是。” “江凛特地让我来这里守着你,我可是一步都不敢离开。” 陆辞言拉过被子,把自己卷吧卷吧,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口疼得非常厉害,在陆珉没来之前,他掀开自己的衣服仔细看了许久,白皙细腻的皮肤没有什么异样,甚至连红肿都没有,可就是非常剧烈地疼。 好在这股疼痛在慢慢消散,到了现在,虽然还有细微的疼痛,但只要好好躺着不乱动,已经比刚醒来时好了不少。 他闷声回答:“守着我做什么?还担心我现在这个样子能把他绑回安全局?” 陆珉换了条腿,漫不经心:“谁知道呢,也许吧。” “……” 陆辞言抬起自己小但没多少肉的小手,认真地思考了自己凭借这副身体,清理污染区并把江凛绑起来的可能。 什么叫也许吧! 陆珉见他这模样,直起身无比正色:“关心他做什么,指挥官不用担心,我可是始终都在你这边的。” 太过庄重的语气,如果不是陆辞言看到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戏谑,恐怕真的要相信他。 “需要我提醒你有意放走江凛,骗我江凛死了,我带着人追过来,在污染区失联的事情吗?” 陆珉撇嘴,不悦道:“他就这么重要吗?比你自己还要重要?” 陆辞言瓷白如玉的脸上蓦地扯出一抹笑:“我重要吗?” “我至始至终,不都是局座的傀儡吗?” 他语气平静,幼稚的童声说着无比残忍沉重的话语,听的人头皮发麻。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不是吗?” 陆辞言望垂到半空的水晶灯,细碎的水晶吊坠折射的光点,迷幻而繁复,竟然让他开始恍惚。 “如果有一天,我的血液流尽,我能获得自由吗?” 陆珉喉结滚动…… 叩叩叩—— 闷闷的敲门声把他想说的话都堵进喉咙- 第74章 Chapter 74 嘟嘟囔囔,冲着…… “言言。” 来人走近。 “宴会快开始了, 这是我特地为你举办的宴会,你喜欢吗?” 索卡斯做到床头,细心地触碰陆辞言凌乱发丝下的脸, 少年人的脸庞温热,在被子里裹了许久, 瓷白的脸上泛着温润的红。 陆辞言没躲开, 这双手冰凉的温度非常有效地中和了他体内的燥热,他下意识地用脸颊蹭蹭冰凉的指尖, 睁开眼睛时, 面前高大的身影竟然有几分熟悉。 索卡斯轻笑一声,摩挲着他温热的脸颊,凑近了低语:“你也很喜欢,对吗?” 他说:“这一切, 都是为你准备的,你会喜欢的, 对吗?” 宽厚有力的手掌圈过陆辞言的胳膊,把他从床上抱起, 少年人的身量并不高,此刻就这么乖乖地趴在索卡斯的肩头,闭着眼不语。 陆珉察觉到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气氛,自己正在遭到对方若有似无的排斥。 这股尖锐的排斥与初见时不同,感觉就好像……换了个人。 不过他细细扫过索卡斯全身, 并没有什么异样, 于是也跟在两人身后下了楼梯。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你就像这样,乖乖地趴在我的肩上,但实际上怕到身体在颤抖。” “言言, ”索卡斯轻轻拍着他的背,“你现在也在颤抖,你在怕什么?” 陆辞言睁开眼:“没有……” “疼……” 极其微弱的闷哼从他嗓子里挤出来,他又十分小声地说了声疼,好似所有的力气都被疼痛夺去。 索卡斯单手托着他,拿出方手帕仔仔细细地擦过陆辞言额角的冷汗。 轻声开口:“为什么疼呢?” 陆辞言脸色惨白,从被子里积攒的温度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抓着索卡斯的西装,胸前平整的无一丝褶皱的布料被攥在手心,松开手时,湿润的汗水与杂乱无章的揉痕一齐留在西装上。 不过这并没有有损索卡斯优雅的姿态,甚至没有丝毫的狼狈。 他耐心地问:“为什么疼呢?” 陆辞言将手掌放在胸口,掌心之下,小小的身体心跳却十分剧烈,激动到好似要跳出他的胸口。 好似把人撕裂的疼就来自这里,但他没有看到一丁点儿伤口。 在剧痛的侵袭下,脑海中的思绪乱成无解的乱麻,眼前闪过无数个片段,在无数个濒死的瞬间,血液从伤口流出的速度在减缓,躯体的温度和血液一起抽离,再之后……他的身体爬满黑红的符文,失去控制的血液将他吞噬。 诡异地,他竟然有解脱的快感。 就这样死去吧。 什么都不用负责了,陆辞言。 陆辞言眼前一黑,将额头抵在索卡斯脖颈处细微地喘息- 人影消失在拐角,追上去之后空荡荡的走廊却看不到半分有人涉足的痕迹。 两侧挂着家族历代家主的画像,无一例外的威严,勇猛。 走到正中最大的一幅时。 江凛注意到画像里的人和索卡斯十分相似,要说不同的地方,便是对方没有索卡斯身上那股子养尊处优的贵族味,骑在扬起前蹄的白马上,高举着剑,目光凶狠地顶着前方,妥妥的野心家形象。 “奥莱利伯爵。” 还不等他细究,老管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恭敬地站在他的侧后方,一手搭在腹前,一手背在身后,十分恭敬的姿态。 江凛平静地望着他的脸。 “索卡斯伯爵,前厅的宴会已经开始,公爵听闻您不远万里来到王都,十分想与您见一面。” 江凛点头,笑道:“有劳管家,是我失礼了。” 他嘴上说着失礼,却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 江凛抱着手臂,拖着下巴仰头看这幅巨大的油画,有了上一个污染区的经验,江凛下意识地怀疑这幅画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老管家走到他身后,与他一同望着画像上的先辈。 言简意赅道:“这是索卡斯一世,伟大的先祖,在马背上打下王国辽阔的疆土。” 江凛了然,王朝更迭不过第二代,莱茵索卡斯是国王的胞弟,在城堡里有这么一副画像并不奇怪。 江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没有过多言语,离开时,余光扫过巨幅画像内索卡斯一世身后,竟然捕捉到某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面孔- 围绕着巨大吊灯的旋转楼梯上,身形高大的男人臂弯中坐着一个小孩,孩子看起来睡得很熟,不过依旧按照贵族的礼仪,穿着米白色的小西装,领口打了个浅蓝色蝴蝶结领带,下身白色短款西裤,露出穿着白色棉质小腿袜的圆润小腿,还能看到袜夹勒紧小腿的勒痕, 他靠在大人的侧颈中,紧闭着眼,神色恹恹,看起来不算活泼。 一时间,竟然没有其他声音,所有人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闲庭信步般的男人,以及他怀里的孩子。 江凛看到索卡斯身后,陆珉漫不经意的脸,神色稍缓,至少对方真的对陆辞言寸步不离。 年幼的陆辞言正趴在索卡斯肩头,闭上眼,睡得很熟的模样。 索卡斯公爵敲敲高脚杯,清脆的声响在大厅回荡。 他拖着长腔:“欢迎诸位来到言言的生日宴,可爱的小家伙现在还在睡觉,梦里也在生气我吵醒他。” 众人一阵附和地轻笑,压低声音说着可爱之类的话。 “相信大家也知道言言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将来爵位的唯一承袭者,但是他还太小了,小到我担心他失去我的庇护,很难健康快乐地成长。” 索卡斯慈爱的目光落在陆辞言的脸上:“所以我决定,在本次来访的贵宾中选取几位作为言言的骑士,同样地,索卡斯家族也会站在你的身后。” 如出一辙的话语。 江凛走上前,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自从他出现在这里开始,就一直落在他身上,宛若黑夜中潜伏的厉鬼,只要自己失去防备,便能扑上来把人啃噬殆尽。 他抬头望一眼索卡斯,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那眸子中幽幽的笑意让江凛难得晃神。 脑海中闪过什么,却没有抓住。 他弯腰行了个礼:“索卡斯公爵,许久不见。” 索卡斯却不如当时那么好说话,他淡淡地笑:“奥莱利伯爵,我们见过吗?” 江凛低笑一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现在不是见过了吗?” 索卡斯的目光扫过江凛垂在身侧的手,皮肤洗白,指骨的形状很完美,修长笔直,却不会让人觉得柔弱,反而极其具有力量感,宛若包裹在温顺外皮下,蓄势待发的野兽。 他有意无意地提起:“听管家汇报,奥莱利伯爵瞻仰了先祖的画像,真是让我意外。” “不过……”他话音一转,把染血的手巾递到江凛面前,“奥莱利伯爵好像掉了什么东西,一个礼貌的绅士可不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样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具备骑士精神,是不是值得我托付的人选。” 江凛看到陆辞言的睫毛颤动几下。 他旋即笑道:“不过既然是为了小少爷选择骑士,不妨问问小少爷的意见。” 趁着人还不清醒,江凛捏了一把陆辞言的脸,“你说是吧,言言。” 陆辞言望着江凛足足迟疑了半分钟,玻璃珠子般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凛,好似在酝酿巨大的风暴,又好像,只是看着江凛发呆。 终于…… 他动了。 他朝着江凛张开双臂,眼泪从眼角流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在江凛把他彻彻底底抱在怀里时,忍耐的痛苦和委屈都化作滚烫的泪水与呜咽,一直未曾停歇。 江凛温柔地排着他的背,歪过头蹭他细软的发顶。 “papa……” 陆辞言吸吸鼻子,软软叫了声。 江凛眼底荡漾开笑意:“欢迎回来,言言。” “告诉我最近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陆辞言挣扎着从他脖颈处抬起头,在定睛看时,江凛肩头的西装泅开大片湿润。 他有些不好意思,换了个姿势靠在江凛胸膛,抓着江凛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嘟嘟囔囔,冲着江凛软软撒娇:“好疼……papa……” 索卡斯望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他冲陆辞言张开怀抱:“言言,乖,过来。” 陆辞言抬眸,不过一眼,又把脑袋埋进江凛侧颈。 完全拒绝江凛以外的人的沟通。 索卡斯:“…………” 陆珉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索卡斯的肩膀,低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种黏糊到不会给其余人一个眼神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舞会结束,几人坐在沙发上。 老管家照例端来几杯鸡尾酒,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 陆辞言窝在江凛腿上,被papa怀抱着,感觉胸口也没有那么疼了。 他无聊地玩着江凛的领带,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看着桌上那杯牛奶,明明自己伸手就能拿到的距离。 陆辞言蹭蹭江凛的下巴。 “papa……想喝。” 江凛揉揉他的耳朵,无比自然地捏了捏,低声哄他:“乖,这个不能喝。” 陆辞言也没问为什么,好像江凛说的所有话他都不会反对,全盘接受。 两人太过旁若无人且太过自然,仿佛生来如此。 一旁的陆珉自从听到陆辞言那个称呼之后,整个人完全僵化,他推了推祁文柏。 木楞愣地开口:“你听到了吗?刚刚他叫他什么?” 祁文柏冷着脸,一脸你这个骗术也太过低级,自己绝对不会上当的表情回敬陆珉。 陆珉欲哭无泪:“我真的不是想骗你叫我爸爸啊!” “操!”他骂了一句,迅速蹲在江凛脚边,与陆辞言平视,企图勾起对方一丝丝理智。 他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言言,你刚刚——” 陆辞言不过撇了他一眼,迅速抓起江凛的手把自己挡起来。 陆珉:“…………………………………………” 他谴责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江凛,若目光有实质,肯定每一寸里都写满了好你个江凛,你也没说你们平时玩这么大啊! 沃昭轻咳一声,打破尴尬无比的局面。 “所以说时间会自己回溯到进入古堡的那一刻,关键的时间结点是陆辞言的——” “停,”话还未说完便被江凛冷冷打断,他捂住陆辞言的耳朵,平静地望着沃昭,“不要吓到小孩。” 沃昭耸耸肩:“反正人现在在你这儿,那就守着呗。” 陆珉坐会沙发,生无可恋地仰头靠在靠背上。 他突然弹起来:“言言,你记得自己之前见到过谁吗?” 第75章 Chapter 75 “对不起,说过…… 陆辞言望一眼江凛。 江凛只是笑笑, 柔声开口:“言言想说什么都可以。” “我什么都不记得,” 陆辞言摇摇头,他把手掌放在自己心口, 撕裂般的疼痛已经消失,好像从江凛把他抱在怀中的那一刻起, 疼痛就开始逐渐消失,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非常的安心,“papa, 只是刚才胸口好疼。” 江凛掌心揉揉他温热的脸, 闪过陆辞言胸口拳头大的血洞,抿唇笑着哄他:“现在还疼吗?” 陆辞言蹭蹭江凛的手心,眼皮薄红,双眸澄澈剔透到可以倒映出江凛的每一个表情, 犹豫几秒,低低吐出个字:“疼……” 江凛微微蹙眉, 手指点上陆辞言胸口,轻轻按压:“这里?” “嗯……” 江凛感觉到手底的身躯全然紧绷, 于是将手指移到锁骨之下,手臂与胸口连接的位置,稍微用了点力气在揉。 “可能是太紧绷了?” 陆珉张开双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有些自暴自弃:“我们就在这里守着吗?” 闻言,陆辞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陆珉很快凑上去:“言言,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陆辞言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抗拒, 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陆珉:“不认识。” 江凛收回手, 拍拍陆辞言的背心,语气不愉:“不是困了吗?要我哄你睡觉吗言言。” 陆珉噗嗤笑出声,言语讥讽:“江凛,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对陆辞言说话,这是你们玩的角色扮演?还是他叫你一句papa你真把自己当爸爸了?” 江凛眸光冷冷落在他那张俊朗又锐丽的脸上:“我们很熟吗?” 陆珉抬手杵了杵江凛的肩膀,笑嘻嘻道:“这不是过命的交情吗?我把你放走了,陆辞言可是气得连夜带着人去谷底找你的尸体呢。” 他感叹道:“早知道他这么抛不开你,你又这么不想看到他,我就应该随便找具尸体划花脸丢下去好了,这么高的距离,摔下去还看的出来什么,看模样是个人不就行了?” “可惜啊可惜……”他暗自唾弃自己,“怎么我没有早点有这种思想觉悟,不然也不会到这个污染区了。” 江凛没有搭理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怀里熟睡的陆辞言,少年人的鼻息均匀,看样子已经熟睡,他就这样注视着,宛若在看属于自己的珍宝。 陆珉沉默半晌,再次开口时,语气却没了一贯的轻佻:“但偏偏你现在又把他护得像块宝一样,江凛,人变脸不能这么快吧。还是你觉得,现在的陆辞言需要你的保护?” 江凛不悦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我不是说过你话很多了吗?” 陆珉挑眉,倒是没反驳,他撇撇嘴:“我只是想说,如果你真的想对他好的话,在人没意识的时候对他好是没用的,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陆珉幽幽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他……日子过得很艰难,如果你是真心待他的话,对他好一点儿吧。” 江凛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还没来得及深究对方话里的深意,就被陆珉打哈哈敷衍过去。 江凛沉静地注视着陆辞言的睡颜,他想起在实验中的噩梦,冰冷的实验室内,年幼的陆辞言很乖,但却不是对着他。 小小的孩子坐在病床边缘,晃荡着一双细白的小腿。 怀中抱着一个做工粗劣的兔子玩偶,兔子长长的耳朵垂到他的脚背,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兔子耳朵,表情看起来严肃又认真。 直到门被打开,锁链摩擦的声音与门锁扭动的声音很清脆,沉寂被打破,陆辞言仰起脸,看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 男人蹲下身,把他冰凉的脚握在手中,“怎么不在被子里好好躺着。” 陆辞言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脚踢着兔子耳朵,并没有说话。 男人开口了:“言言,我是在保护你,你还太小了,你不懂得我的良苦用心。” “不要怪我好吗?” 他站起身,往陆辞言手臂的留置针内推进针管,手指将针管的活塞往后拉,从陆辞言青紫的手臂中抽出一管血液。 陆辞言目光怔怔地盯着兔子红红的眼睛,对他的动作置若罔闻,任凭男人摆弄他的手臂。 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手臂还比不上成年人三根手指那么粗,苍白的,布满青紫与针孔的皮肤下可以看到细细的血管,泛着冷冷的青色。 索卡斯把陆辞言的腿放进被子,拍拍他的头,变戏法似地在手心变出一颗糖:“言言要不要尝尝。” 他见陆辞言不回话,并没有收回手,剥开糖纸,强硬地把糖放进陆辞言口中。 而陆辞言就像个布娃娃,任他摆布。 索卡斯坐在床头,给他讲故事:“在古老的从前,昼夜的间隙很长,人类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太阳还是月亮…………” 陆辞言闭上眼。 索卡斯收起书,放在他的床头,又附身吻他的额头,他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父亲,温柔慈爱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如果忽略他的行为是多么残忍。 “不要恨我……相信我是爱你的。” 锁扣与卡扣的声响再次响起,脚步声远去。 病床上的陆辞言睁开眼,猛地伏在床边,难以抑制地呕吐。 借着窗外惨淡的光,惨白的地面上,一颗带着湿润的糖果。 陆辞言撑这床平复呼吸,呕吐的胃液灼烧着他脆弱的喉管,温热热意盈满眼眶,他低垂着头,过长的头发遮住漂亮却苍白的脸,只看得到尖细的下巴上,坠着一滴晶莹的泪。 却不是因为觉得痛苦。 江凛透明的声音站在一旁,轻轻地拍着陆辞言的背,他瘦到弓起腰,后背可以清晰地看到凸起的脊骨。 陆辞言应该看不到自己。 但他猛抬头,望着江凛的方向,泪水连成水晶珠串,怎么也止不住。 语气却无比平静地问:“为什么不救我?” 几声微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江凛回神。 敏锐的第六感下,他回过头,在高大罗马柱的后边,看到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 他想起了露台那张惨白的脸,不经意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 心不由得提起来。 不,他很快否决自己,这双眼睛明显是人的眼睛,而不是黑洞洞的窟窿。 出乎意料地,那人被他发现之后并没有离去,而是躲在巨大的罗马柱后,只露出半边身子半边脸,冲着江凛幽幽笑。 江凛呼吸一窒,只不过眨眼间,对方传递的熟悉感已经将他湮没,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江凛抱起熟睡的陆辞言,放在陆珉边上,压低声音开口:“你们保护好他。” 陆珉揽过陆辞言:“你去哪儿?” “…………有个熟人,我去看看。” 陆珉眉头皱的很深,诧异道:“你在污染区还有熟人?”- 皮鞋底部踩在硬质木板的声响并不清脆,闷闷的响声一直回荡在耳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眼前的人。 江凛沉声道:“我知道是你。” 他冷冽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都有回音,然而脚步声却停下了。 “这次不能是巧合吧,你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没人回答。 江凛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掏出不知哪里来的餐刀在指尖挽了个剑花,目光冷冷地望着自己身前的空白,在他的注视下,面前的虚空扭曲变形,一道人形的轮廓凭空出现在眼前。 对方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深色西装,露出张俊美的脸,他抬眼看过来时,黝黑的眸子中笑意融融,温和而无害,恍若只是前厅迷路的宾客,但眼底浮现的兴奋和蠢蠢欲动的残暴欲望完全让这张脸变了个样。 江凛不由得皱眉:“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抬手,端起一杯酒,冲江凛点点头,很有礼貌地回答:“把人说成东西可不好。” “呵呵……”江凛也很有礼貌地回他,“把你说成不是东西岂不是更不好。” 他挑挑眉,认真回答:“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呢?” 餐刀锯齿状的边缘还带着血迹,江凛把刀收回去;“不能认出你才难吧,”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做了个握住东西的动作,又狠狠捏紧:“不得不说,你的心脏很恶心,冰冷得像个死人。” 男人无所谓地耸肩:“我本来就是个死人,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像鬼一样缠着你。” 他解开西装纽扣,冲江凛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下一秒,狠厉的拳头破开气流狠狠地砸向了江凛的侧颈,江凛险险侧身躲过,同时迅速地出手紧紧箍住对方手腕,腹背用力,把人狠狠地拽向自己刀锋的方向。 锯齿的刀口还未划过他的脖子,电光火石之间,他整个人化作一团乌黑的雾气,将江凛完全吞噬。 浓厚的雾气如有实质,却怎么也抓不住,逃也逃不开。 江凛目光微顿,手中刀刃刺得飞快,猛地挽了个花刀,欻拉划开黑雾,划出巨大的豁口。 雾气消散。 瞬息之间,在另一头凝结出男人的身形,他看着手腕的伤口,笑着:“有意思。” 江凛冲他笑眯眯:“更有意思地还在后面呢。” 他握紧刀把,转挑为刺,虎口紧扼住男人的喉咙,刀锋距离胸口不过一寸,就要毫不犹疑地刺下。 男人不退反进,抓住江凛的手腕用力一拧,脚猛地往上踢,一时间,两人姿势对调,男人阴狠的眸子死死盯着江凛的眼睛,手中不断用力,硬生生把刀锋逼向江凛的脖子。 “更有意思的指的是这个吗?”他沉声道,刀锋已经刺破江凛的皮肤,血珠一滴一滴地浸出,“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你要变成一个疯子。” 江凛咬牙,把他的手腕掰开:“听不懂,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男人因为他的话愣神几秒。 江凛猛地抓住他的脖子,一手掏出一把短刀,狠狠地刺进它的胸口。 血液没有流出,江凛知道这个人的血液是冰凉的,好似冻了多年的尸体,在挤压之下才能流出血液。 他猛地撕裂开它的胸口,短刀刨开长长一道伤口,几乎划开腹腔。 男人一把按住他的手,从自己胸腔中拔出来,看着江凛手中那团黑红的肉,目光幽深:“还想掏我的心脏。” 他低低笑了声:“这次可不管用。” “但是……”它话音一转,“你给了我这么一个大礼,我不回点什么好像不太厚道。” 说着,他强硬地掰开江凛的手指,握住那把餐刀,比划在江凛胸口,就要刺进去。 “呸,恶心人的东西。” 江凛骂了句,长腿猛地钩住他的脖子,狠狠往侧边一绞,接着膝盖抵在它的胸前,用尽全身的力量把男人压在身下。 短刀横在它脖子前。 冰凉的刀身拍了拍它的脸,刀身的血液在这张惨白的脸上留下鲜红的痕迹。 他对着脖子比划了几下,微微笑道:“既然掏出你的心脏都不管用,那我……” 江凛嘴角噙着抹笑;“把你的头割下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突然开怀地笑,眼睛努力地往下看着横在脖子前的刀,薄薄的刀刃闪着冰凉的寒光,“好啊,我求之不得,然后你带着我的头回去给陆辞言,告诉他,你杀掉了杀死他的凶手,以后都可以好好睡觉了,不用害怕了。” 它眼底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似乎是真的求之不得。 江凛蠢蠢欲动,“我还真的想要试试,听起来很有趣。” “噗嗤……”他笑骂一声,“疯子。” 刀刃割破喉管,卡在脊骨。 灯光骤然昏暗,再次亮起时。 男人西装革履,丝毫不见方才的狼狈,胸口的大洞和几乎被割断的脖颈全部愈合。 他惋惜道:“陪你玩儿了会儿。再见,江凛。” 江凛站起身,抹干净脸上手上的血液,看着对方脖子上的血线,淡淡开口:“下次你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逃走了,今天我的刀太钝。”- 顺着曲折的走廊,明亮的灯光惨淡,从屋内往窗外看去,整座古堡被厚厚的浓雾包裹,只看得到树梢歪七扭八的枯枝。 他看得愣神。 视野中闪现一道白色的影子。 江凛蹙眉,还在想那人又耍什么花招,没必要挂在屋子外面吓人。 嘭地一声巨响。 白色影子像个晴天娃娃,在风的作用下砸向玻璃。 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江凛退后几步,移开目光决定先回去。 他转过身,低头看着自己浑身血淋淋的衣服,思考这副模样会不会吓到陆辞言,毕竟现在的陆辞言看起来胆子很小,还很自闭,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不得掉眼泪吗。 他无奈苦笑,暗想自己这又想到哪里去了。 一抬头。 对上一双惨白浮肿的脸,肿到几乎分不清五官的模样:“我的头,给你好不好……” 江凛抬腿踢过去,世界安静了。 “谢谢,”江凛道,“暂时不需要。” 脚下的地板晃动几下,不过眨眼间,眼前的灯光迅速熄灭,墙壁倒塌,漫天的尘土与飞尘扑鼻而来。 江凛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拔腿跑到大堂。 在短短几分钟内,富丽堂皇的城堡衰败成断壁残垣。 碎石堆上,几个人躺得横七竖八,唯独不见陆辞言的身影。 他心底涌上一股子足以将整个人都湮没的恐慌,但身体还是被驱使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江凛揪起陆珉,昏睡中的人无知无觉,直到江凛把那杯说不清什么东西的鸡尾酒泼到他脸上。 “操!”陆珉抹了把脸,暴躁地开口骂人,“那个小兔——” 还未说出的话在触及江凛冰冷的眸光时咽了回去,“子……” “陆辞言呢?” 江凛松开他的领子,指着一堆破东西,问他:“陆辞言呢?” 陆珉如梦初醒,呆呆地望着四周废墟,呐呐吐几个字:“完了……” “呵呵……”江凛沉静地看着陆珉:“我看你才是要完了。” 他转身迅速朝二楼冲去,木制楼梯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在寒夜中格外瘆人。 浓雾从森林中,蔓延到废墟一般的古堡。 江凛抬头,看到一轮浓雾中的血月。 陆辞言躺在房间中央,血液湿润他身下大片地面,积起一片如月色下泛着粼粼碎光的湖泊。 江凛站在门口,竟然不敢走过去。 直到一声微弱的呼唤让他回神。 血泊中的人颤颤巍巍地冲他伸出手。 江凛猛地握住,垂眸失去所有话语。 该说点什么……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还是,言言,下次再见? 这样的语言太苍白了,太惨淡了。 陆辞言握住他的手,“江凛……” 江凛目光沉沉。 陆辞言嘴角流出血液,他握住江凛的手,搭上自己脖颈冰冷的颈环,“等我死后,把这个,摘下来,丢远一点。” 他苦笑着开口,深蓝的眸子笑意融融,似乎还有些歉意:“对不起,说过要保护你的,但我好像搞砸了,没能保护好你。” 江凛缓缓地皱起眉,手脚和心口开始发凉,发麻,那种足以掠夺他一切感官的麻木再次将他掠夺,以至于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陆辞言松开手,常年冷着一张脸的人此刻笑得恍若某场不真实的易碎的梦境。 他凑到江凛耳边,压低声音:“小心,局座和索卡……” 浓雾从残缺的破口一股脑地涌进来,在触及到陆辞言血液的地方又兹拉拉地消散。 陆珉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江凛,再过几秒——” 江凛声音微冷:“他死了。” 第76章 Chapter 76 江凛将手搭在棉…… 身穿华丽衣裙的少女拎起裙摆, 冲他优雅地行礼。 羽毛扇子掩在唇前,声音悠扬动听:“奥莱利伯爵,听闻您在游猎时捡到一只漂亮的豹子,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够一睹——” “不能。”江凛冷冷打断。 说完,他大步朝着陆珉的方向去。 不等人开口, 江凛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顶着周遭莫名的、惊讶的、一个个见了鬼似的表情把人强硬地拖到一旁。 他皱起眉,目光森寒:“详细说说上一个轮回中, 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陆珉扭开他的手, 腕骨在扭动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江凛问:“陆辞言为什么出现在楼上,是谁带走的他?” 陆珉一把把过长的头发捋到脑后,露出张桀骜不驯的脸,但此刻却一副难解的表情。 他斟酌着开口:“记忆比较模糊, 我只记得……是一个身形比较高大的男人,和我们体型差不多。” 江凛:“男人?” “是的, ”陆珉点头,肯定道:“我还依稀记得我见到他时的感觉, 很熟悉,而且我下意识觉得在他的身边陆辞言很安全,但是现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江凛目光越过人群,落在玫瑰花窗外,浓雾在古堡外弥漫。 他心底有了猜测, 但又无法彻底说服自己, 自己在把它打伤之后, 对方是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虽然嘴硬,但江凛看得出来, 自己那一刀确实起了效果,至少能让它无暇顾及其他,更别提比自己先来到一楼,带走陆辞言后行凶。 江凛还记得陆辞言死亡时的惨状,那样的血量,受伤的时间绝对比自己到达的时间早。 简而言之,那人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万一对方可以捏造另一个自己呢? 江凛不敢想,它挑衅自己,让自己提着它的头去安抚陆辞言时,那态度看起来像是幸灾乐祸,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期待那样的场景发生…… 那它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江凛真是想不通,总不能真的只是想看自己变成一个疯子…… 他摇摇头,清空脑袋里乱成一团的思绪。 “我先去楼上,这次我会把陆辞言带在身边,你和我一起。” 陆珉挑眉:“没问题。” 江凛看着沙发上说着什么的祁文柏和沃昭。 “祁文柏,”他点了点祁文柏靠着的沙发,“还记得在上一个污染区的赌约吗?” 江凛抬起手,指着楼上陆辞言的房间:“你的异能范围很大,关键时刻你把这地方烧了都行。” 祁文柏靠在沙发上,双手垫在脑后,邪笑道:“难得你找我,怎么会有不答应的道理。” “不过和你打嘛……”他轻轻开口,“以后有的是机会。”- 胸口疼痛剧烈到陆辞言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被杀死的那一刻。 不对! 他猛地睁眼,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又因为浑身的疼痛狠狠摔回床上。 幸好这床足够柔软,恨不得像对待豌豆公主,用上几十层床垫,否则疼的不只是心口。 他侧过身猫起身子,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还是他第一次以活着的清醒的状态打量这个房间,这房间布置得极其有格调,垂落的窗纱上绑扎着花纹繁复的丝带,头顶吊灯折射着细碎的光点,但他见过更多的,是自己躺在冰冷布满灰尘的地板,任凭血液流尽,浑身冰凉,生命在流失,却不是以他预想过的方式。 咚咚咚—— 索卡斯看着他坐在床边,慢慢走过去,“言言今天醒得很早。” 陆辞言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他指着摆放在沙发上的西装,“今天需要我为你更衣吗?” 陆辞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用。” “哈哈……”索卡斯掩唇笑了两声,“言言是大孩子了。” 陆辞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这具身体他很熟悉,四肢和躯体都带着少年人的纤细与青涩,柔软得不像自己,陆辞言低头看着棉质睡衣下自己大腿的痕迹,薄薄的软肉堆积在腿根,只用目光就能描绘柔软的弧度,不像自己经常锻炼的腿。 他垂着头沉默不语,低垂的长睫掩盖下眸子里的情绪。 陆辞言不自觉抬手点了点自己脸颊,不用镜子他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脸庞小巧白皙,脸颊肉微微鼓起,深蓝色的眸子没有那么冷,没有那么浓厚的蓝,很清澈,像一汪安静澄澈的湖水。 是……江凛喜欢的模样。 他泄愤似地捏着自己的侧脸,捏到泛起红痕,也不觉得痛。 那股难以言喻的荒唐再一次将他淹没,酸楚的涩意直直蔓延到喉咙,陆辞言咽了咽口水,把它压下。 索卡斯在整理那套即将穿在陆辞言身上的礼服,纯白的西装外套上细细的暗纹,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点。 索卡斯把外套拎起来,感叹了句:“真漂亮。” 陆辞言回神:“你放着吧,我待会自己会穿的。” 索卡斯走后,陆辞言脱力地靠在床头,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掀开自己的衣服,检查胸前是否真的有伤口。 结果让他很失望,并没有,外露的伤口可以用药物治疗,而这股难以抗拒的钝痛,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他。 咔哒,有人没有敲门就走进来。 陆辞言抬眸。 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那双总是平静冷漠的眸底,竟然有丝丝藏不住的愉悦,点点火光足以让人兴奋到颤栗。 陆辞言把衣摆放下去,觉得心脏更疼了。 疼到喘不过气,有要落泪,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局座把这个象征着屈辱的颈环亲手套上他的脖子时,他没有哭,躺在实验台上时,他没有哭,知道自己为何出生时,他没有哭。 现在被这样一双带着融融笑意的眸子注视时,他竟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为什么?江凛。 为什么? 他控制不住地在心底大喊,想要冲上去抓住江凛的脖子质问,但实际上,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江凛走向自己。 江凛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试探地:“言言?” 陆辞言的心脏停止跳动一瞬,随后低低嗯了一声。 江凛摸着他长到下巴的头发,像是以往一般,把发丝别到耳后,注视着他的侧脸。 陆辞言极其安静地任凭他动作。 无人看到内心汹涌,快要让他溺死其中。 江凛柔声说:“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陆辞言点头。 “心口还是很疼吗?” 陆辞言又点头。 江凛的手按在胸口偏左三寸的位置,陆辞言的身体僵硬一瞬。 “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 陆珉在门外,把门拉关上,靠在墙边摆弄没有信号的联络器。 江凛望着陆辞言的眸子,扯出抹笑,黝黑眸子死死地盯着陆辞言:“言言是不是不开心。” 陆辞言神色恹恹,脸色苍白,单薄的身体掩埋在厚重的被子里,他抬手指着沙发上的礼服。 “帮我穿上它好吗?” 江凛温和地笑,眸子却黑亮:“言言是要papa帮你穿衣服吗?” 陆辞言沉默片刻,半响才点头,吐出个极其不清晰的嗯。 “好,”江凛取过来那套西装,颜色太苍白了,衬着陆辞言苍白的面庞,整个人易碎到极致。 陆辞言靠在江凛的臂弯里,任由他摆弄自己的身体。 江凛将手搭在棉质睡裤的腰间,低声问陆辞言:“我可以吗?” 陆辞言混沌的脑子因为这句话清醒几刻,他仰头看着江凛眸底笑意,敛下眼睫:“可以。” 两人默契又沉默地完成了一场换装,得益于陆辞言堪比江凛的人形玩偶般的配合,几乎没有耗费两人任何一丝力气。 陆辞言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与自己预想的一般无二,钢制颈环在衬衣的领口露出些许,他抬手抚上,眸色沉沉。 江凛站在他身后,温柔地把他的头发捋在脑后。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江凛的玩偶。 但胸口依旧钝痛- 当年少的小少爷沿着铺着地毯的旋转楼梯走下时,无数人屏住呼吸,静静地凝望着他的身影,灯光都在偏爱他。 视线又跟着小少爷的目光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宾客们第一次意识到,年轻的奥莱利伯爵竟然有如此令人跪服的魅力,他的仪态松弛而优雅,气度浑然天成。 “这就是小少爷选定的骑士吗?” “无论如何,王国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位更适合的人选了。” “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 …… 江凛在陆辞言面前缓缓单膝跪下。 右手隔着皮肉触摸跳动的心脏,声音清晰而平稳。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愿将一切都奉献给您,我的殿下。 我将谨记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 我的剑在这里,在我倒下前我和它将保护您,我死后我的灵魂也会守护在您的领土上,我的忠诚就是我的铠甲,为您流尽我的血液,我将奉献我的灵魂和我的生命公平之神脚下。 我的剑放在这里,神祝福它永远锋利,除非他的主人低头,它将永不折断。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注】 胸腔里鼓噪着陌生的心跳,陆辞言垂眸,透过皮肉看到自己的血管中,流淌的符文。心脏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萌芽,敲打他本就脆弱到不堪一击的防备,陆辞言深蓝眸子深深望进江凛眸底,企图找到自己的痕迹。 半响,他伸出手,喉咙干涩:“你是否愿意对我宣誓效忠,终其一生,做我忠诚的骑士,用你的勇气,武力和智慧为我服务?”【注】 江凛亲吻他的手背:“我愿意。” 陆辞言拿起托盘里的剑,用剑背轻触碰对方的后颈,和两肩。 礼乐奏鸣,隔着喧嚣的人群,心脏与鼓点合拍,陆辞言看到个熟悉的影子,举起酒杯向自己遥遥致意,黝黑瞳孔中闪烁着饶有趣味的兴奋,以及毫不掩饰的恶劣。 他读出了对方的口型。 “欢迎回来,言言。”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又睁开,移开目光。 …… 陆辞言借口太累,回到楼上休息。 剪裁得体的礼服被脱下,放在一旁,陆辞言穿着套奶白睡衣,神色恹恹。 江凛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指腹捏过骨骼的凸起,又转移到带着软肉的掌心。 陆辞言侧躺着,手搭在枕头上,呆呆地看着缠绕的手指,随他动作。 他不禁开始思考,江凛喜欢的是这样的吗? 他好像确实不太符合,怪不得要用那种请求的姿态,让自己把言言还给他。 可是要怎么还呢? 怎么还呢? 有人关掉了一盏灯,只留下床头一盏,厚重的窗帘垂下后,月光也照不进屋子。 床上的人面容洁白,如沁水白瓷,鼻梁小巧高挺,唇色淡淡,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呆滞地盯着那双在自己眼前的手,像个任江凛摆布的木偶,迟钝,木讷,又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却漂亮到摄人心魄。 江凛俯下身,亲吻他的眉心:“如果觉得累的话就睡吧,我会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陆辞言听话地闭上眼,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月牙状的青黑,灯光扫过他五官的轮廓,精致到不似活人。 良久,直到他呼吸逐渐均匀,床边僵坐的人动了动,俯下身,冰凉的湿润一触即分,叹息一声:“你可以不用这么做的……” 夜已深。 蝉鸟鸣叫的声音在沉寂如水的夜中更加明显。 窗户被风吹开,柔顺的窗帘乱舞,江凛走过去关上窗户。 一回头,白色的影子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但今晚那道影子却没有要再吓一吓江凛的意思,之前几次出现仿佛只是她的恶作剧。 江凛借着微弱的光走向床铺。 床上还有着余温,然而方才安安静静躺在这里的人却不见了身影。 这一切发生仅仅一瞬之间。 江凛把掌心贴在床单上,手底温热。 他收回手,摩挲着指尖。 眸光冰冷- “陆辞言,你欠我的多了去了!” 陆珉把陆辞言夹在胳膊底下,一路狂奔。 视线中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一直在两人不远不近处。 陆辞言拍拍他的胳膊:“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 “草!”陆珉夹得更紧,“不舒服你也受着,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了。” 两侧的画像活了过来,看着陆辞言,窃窃私语。 “他就是那个孩子吧。” “是啊……” “即使不是他,也还会有另外一个孩子。” “真是可惜了,索卡斯家族就要从此灭亡吗……” “百因有果,命数皆定,非你我之力能改变。” “改变什么,早都是一捧灰了,整天操心有的没的。” 陆辞言被颠得难受,抓住陆珉的手臂,环住陆珉的脖子,就要给自己换一个舒服点的动作,不然他怀疑还没找出杀死自己的凶手,自己就要被陆珉弄死了。 真是以下犯上!公报私仇!徇私枉法! “你打算带着我的言言去哪?” 一道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眼前凉飕飕地响起。 陆珉一个急刹! “我草!”他回头看一眼自己跑断腿的路,又看看气定神闲的江凛,实在想不通对方怎么突然出现的,他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江凛歪头:“我不能在这儿吗?” 陆辞言环住陆珉脖子的手很快松开了。 江凛凑近,黑眸笑意沉沉,“言言,晚上散步开心吗?” 他指着陆辞言奶白的睡衣,真丝的材质服帖又顺滑,即使被大力揉搓也没有半点褶皱,“衣服都不换吗?” 陆辞言咽了咽口水,思索到底该用什么语气回复。 落在江凛眼里,对方就像只惊疑不定的兔子,眼睛不住地打量他。 他直接把人抱在怀里,笑咪咪道:“我不是说过陪在我身边吗?真是不乖啊。” 陆辞言本能地察觉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想起那个湿润的吻,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困扰着他,他心一横,主动勾住江凛的脖子,触手的冰凉激得他精神一震。 陆辞言眼神微顿,软趴趴地道歉:“对不起“ “…………papa。” 江凛看起来满意极了,亲昵地揉捏他的脸,夸奖道:“好孩子,不要让papa担心。” 陆珉如遭雷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疯了。 “陆辞言在每次死亡之前,都看到了那道影子,” 陆珉花了很长时间才整理好自己,他抹了把自己的脸,企图能瞬间清醒,然后发现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受到精神污染之后产生的幻觉! 终于在眼睛闭上又睁开之后,被迫接受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比真金还金的事实。 陆珉嘴角抽搐,无比怀疑人生,但表面上,他依旧正色道,“所以无论如何,至少这是一个突破点。” 陆珉痛心疾首地看着陆辞言,污染区外那个不苟言笑,倨傲冷漠,高不可攀,雷霆手段,雷厉风行的大指挥官去哪里了!!!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陆辞言不自在地把下巴支在江凛肩膀,选择逃避。 江凛笑意吟吟地看着他:“陆队长,你在看什么?” 陆珉对上他的眼睛,一瞬间,寒意爬上脊柱。 他迅速移开目光,望着前方正气凛然:“走,追!” 话音落下,眼前的人如同一道闪电,消失在他眼前,快到只看得到衣角的残影。 陆珉脱口而出:“我草!” 他拔腿跟上,心底暗骂:这还是人吗!这是人能有的速度吗?不是说他是个二等公民吗?自己双A怕是假的吧! 不对。 陆珉猛地停住脚步,下意识扭头—— 一道人影湮没在黑暗中,手中把玩着锋利的短刀,金属在灯下折射着冷光,指尖旋转如流光。 他语气森寒:“不解释一下吗?陆珉。” 第77章 Chapter 77 “一个个嘴硬的…… 陆珉不可置信地看着前空荡荡的走廊, 又猛地回头看身后那人。 他走了过来,光扫过优越的面孔,西装裤下的长腿笔直, 姿态从容优雅,面容冷白沉静, 黝黑眸子含笑看着陆珉, 指尖冷光流转,刀刃险险擦着陆珉的脸庞而过, 深深钉入大理石罗马柱。 欻啦啦—— 厚重的大理石碎得彻底。 陆珉胆战心惊地抹去脸上的鲜血, 僵硬地扭头看一眼那堆石头。 转过头,呐呐骂了声。 如果江凛的刀再歪一点,毫不怀疑能直接刺穿自己的喉咙。 心念电转之间,他盯着江凛的眼睛:“为什么带走陆辞言我可以解释。” 江凛:“说。” “他自己要求的, 他已经有了前两次的记忆,知道是谁杀死了自己, 所以让我带他离开。” 江凛微微蹙眉:“离开去哪?” 陆珉语气微顿:“这个他没说,” 江凛又掏出一把刀。 陆珉急忙开口:“等等!你不能这么算, 他是指挥官,理论上来说他说什么我都得听,别说我了,局座他都敢扇巴掌,在西南区域独断专行多年!我迫于他淫威之下, 不得不屈服!” “人呢?” 陆珉心如死灰…… 他到底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 不过心底有些许庆幸, 如果现在的才是真正的江凛, 那至少可以证明刚才不是自己陷入了精神污染!而是陆辞言陷入精神污染! 他就知道!陆辞言怎么可能叫江凛papa!还那么乖! 在江凛不耐的目光下,他硬着头皮开口:“这个呢……就是这么个事……怎么说呢,说来也话长, 我们长话短说的话,其实会发现压根没法短着说,既然要说长话,就发现真的需要从长计议,那么我们直接切入主题,从我刚把陆辞言带走说起,之后——” “他被带走了!还叫对方papa!” 江凛脸色僵硬:“什么?” 陆珉捶胸顿足:“我就说陆辞言不会叫你papa,他一定是被对方迷惑了!” 江凛笑了:“会的哦。” 陆珉如遭雷击。 “………………啊?” “陆辞言暂时不会有危险,”他拉开走廊尽头的门,看着漆黑的地下室,“我了解他,他的目标是我。” 陆珉眉头皱成川字:“这就是你说的熟人?” 地下室漆黑一片,江凛低低嗯了声。 陆珉沉思几刻:"他和你……" 江凛回眸看他,陆珉对上那双黑亮漠然的眸子,一股似曾相识的寒意将他笼罩,他住了口:“没什么。” 陆珉下意识随手关上门。 室内所有光线随着他的动作尽数消弭。 陆珉靠着门,等待眼睛适应眼前的黑暗。 他似乎是不经意提起来:“你和另外两个人什么关系?你逃到这里是有所预谋?” 江凛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格外冰冷:“你觉得呢?” 他要是真有所预谋,也不会自己往污染区跑了。 陆珉挑眉,眼前黑乎乎的轮廓逐渐清晰,他向着江凛的方向走了几步:“我曾经是这么以为,但我发现你跟他们似乎不太熟,所有我改变了想法。” 江凛不置可否:“那为什么现在又要提起呢?” 陆珉啧了一声,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陆辞言都和我说了,这两个人在上一个污染区就见过,天底下那里有这么巧的事。” 他眯着眼:“他们接近你有什么目的?你从来都不好奇吗?” “接近我?”江凛的背影停下了,似乎是在认真思索,随后认真回答,“没想过。” 陆珉噎了一下,他搭上江凛的肩膀,循循善诱:“你看他俩,什么也不干,又一点儿也不担心,我怀疑就是他俩搞的鬼。” 江凛把他的手挪开,“他们不担心是因为知道回溯的条件是陆辞言的死亡,陆辞言和他们无亲无故,更何况你是陆辞言的下属,我是陆辞言——” 他含糊地继续开口:“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陆辞言去死。” “更何况,本来就是陌生人。” 江凛推开面前厚重大门。 灰尘与腐朽味扑鼻而来,江凛下意识捂住鼻子。 进入这个房间,连昏黑的轮廓都消失,眼前一望无际的黑。 江凛想到了系统,但是碍于陆珉在场,终究还是选择摸黑行动。 陆珉打开联络器的屏幕,调到最高亮度,但作用并不大。 只觉得这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江凛微眯着眼睛,等待瞳孔适应这样的强光。 耳边响起粗粝的摩擦声,喀喀喀地声响持续了几阵,灰尘的味道更重了。 在陆珉屏幕光的照耀下,他看到了一只缓缓朝着陆珉伸出的手。 僵硬,死白。 开口阻止已经来不及,江凛手中的刀一甩,深深地扎进那只僵硬的手臂中,足以击破大理石的力道毫无保留地冲击下,奇异地,那手并没有停止动作,发出一声闷响后,刀深深扎进手臂,也没有掉落的痕迹。 那不是血肉造就的手臂,是石头。 陆珉此刻也反应过来,一个侧身躲过那只手。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只手在身后悄然而至。 屏幕光亮可见的几平方内,伸出无数只手,冲着他抓去。 陆珉看得头皮发麻,偏偏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在一堆雕塑的包围圈中。 石头戳上后腰,没有丝毫停顿,硬生生把皮肉戳到凹进去,陆珉吃痛,扭头看一眼,再回头时,眼前已经伸过来一双手,直直地对着他的眼睛,陆珉迅速后仰。 “草!”陆珉不知道江凛的方向,只好大喊:“怎么光缠着我不找你啊!” “陆珉,丢掉联络器,它们趋光。” 陆珉闻言迅速找了个没有手的放向把联络器丢出去。 那些手果然停下了,但他保持这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浑身冷汗,也找不到空隙可以出去。 下一秒,雕像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方向朝着光源的方向移动。 陆珉抬头,看到在一团光在江凛手中抛上抛下,移动的光源下,江凛的脸格外引人注目,鼻梁高挺,眸子沉黑,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莫名透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却也让人无法拒绝。 陆珉第二次发现,这小子还挺帅的欸。 再就是发现,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某个瞬间给人的感觉也很相似,但自己面前这个江凛,远远没有另外一个尖锐,另一个江凛温和,却能一眼看清眼底的倨傲与恶劣,冷漠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和看虫子没有区别。 他心底升起一股极其怪异,又极其矛盾的想法,熟人?是双胞胎吗? 不过很快他就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江凛把联络器在手底抛了抛,随后随便朝着某个方向丢了过去。 即将到达自己面前的雕塑又冲着联络器的方向缓慢移动,身后的雕塑直冲冲地往前撞,完全当江凛不存在。 陆珉终于从那堆雕塑中挤出来,冲着记忆力的江凛的方向摸索。 不知道摸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但又没那么硬,触手也不像石头那么冰凉,他下意识想要多摸点确定。 微凉的锋利抵住他的脖子,语气森寒:“摸够了吗?” 陆珉脑袋轰地空白,后退了几十步,像受了极其大的惊吓:“哥们,我铁直!!!” 破空声直袭面门,陆珉迅速扭头,刀刃险险擦过鼻梁,带起小阵风,哐当一声,不知道砸到什么,落到地面滚了几圈。 陆珉抬手抚上心脏,长抒了一口气,感慨道:“我就知道你不想杀我,你放心,都哥们!” 他哥俩好地搭住江凛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以后你就是我铁哥们!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哥们罩着你!陆辞言算什么!你出了西南区,就算有局座撑腰,他管不着,也管不了,东区和北区指挥官那都是我好哥们,当年一所学校出来的。” 他拍拍江凛的肩膀,看着不断往光源移动的雕塑惆怅道:“你要是真心想和陆辞言离,” 说着,两人默契地各闪一边给后面的雕塑让了个路。 陆珉想要继续搭上江凛的肩膀,被对方的目光制止,收回手,无比认真地建议:“你要是真心想和陆辞言离,就去北区,去了北区哥们给你找路子,温赫和他一直不对付,要听说你把陆辞言甩了来投奔他,温赫高低给你供起来,每次开会再把你带在身边故意气陆辞言。” 江凛冷淡地谢绝了他的提议。 “谢谢,没好过。” 所以不算离。 陆珉啧了一声,嘀嘀咕咕:“一个个嘴硬的,等人没了就老实了。” 一道凉飕飕的视线射过来,陆珉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我闭嘴。” 联络器微弱的光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雕塑遮盖,这些雕塑移动的速度很慢,直到咔嚓一声碎裂的声响传来,光彻底熄灭了,周遭也恢复寂静。 江凛走在前面,凭着直觉向前摸索,既然是房间,那肯定是有出口的,即使没有光,通过捕捉微弱的风也能大概判断出口的方向。 陆珉有些沉默,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这样话痨的人突然不说话了,江凛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你说东区、北区指挥官是你同学,你怎么选择留在西南区?” 陆珉漫不经心道:“其实我和陆辞言也是同学,我当时来西南区时,西区和南区还没有合并,谁知道局座突然就说两区合并,指令陆辞言做指挥官。” 他想了想:“当时确实也气过一段时间,但静下心来想一想,这算是总局给陆辞言的一点补偿吧。” 陆珉无所谓道:“说了你别生气,想到他这个位置坐得这么惨,我也没什么好不满的。有时候还觉得他挺可怜的。” 江凛脚步微顿,状若自然地询问:“他为什么不离开呢?” 陆珉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毫不掩饰地讥笑:“他怎么跑?离开要去哪儿?你看到他脖子上那个铁环了吗?那是一个小型的联络器,之前是一个手环,戴在左手上,你离开之后被他硬生生扯了下来,那手血肉模糊的,真的是让人看了都心疼,再后来,局座来了基地,手环变成了颈环。” 他怪笑道:“装载了GPS系统和瞬间就能爆发堪比TNT伤害力的炸药,他要是敢逃,还没走出基地大门就被炸得灰都不剩了。以前是手环,藏在袖子里还可以盖住,现在嘛……大概也有故意羞辱他的意思吧。” 陆珉感叹道:“真是一群疯子啊……” 江凛摩挲手中的尖刀,刀刃划破指尖,温热粘腻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心脏在抽搐,划破皮肤这点疼微不足道。 陆珉走上前拍了拍江凛的肩膀:“我还挺怀念上学那段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像个正常人。” 他幽幽补了一句:“至少表面上是。” “走吧走吧,先把人找回来再说,”陆珉释然地长叹。 见江凛长久地沉默不语。 陆珉由衷地开口:“对他好点儿吧,他为了你做的也不少。” 江凛并没有接话,或者是说不知道改说什么,只好保持着沉默。 陆珉见他不答话,以为是对自己的话恍若未闻,心底不由得为陆辞言感叹了一声,真是坎坷。 黑暗中,陷入一场死寂。 走到背心出了一层薄汗,依旧没有走到头。 已经远远超过整个古堡占地面积,江凛停下脚步,熟练地揪出系统捏成光球。 系统:【………………………………】 它瘪嘴,鼓起一团气,膨胀成一个大团子。 庞大无助,但努力发光。 光亮大盛,光球的光足够照亮这间屋子,一瞬间,江凛看清了这屋子的全貌,并不算宽阔的屋子里立着几尊雕像,不如黑暗中那么多,屋子的面积也远远不如自己脚步丈量的那么大。 而门就在自己面前百米的位置。 摩擦声响得刺耳,在强光的照射下,原来迟钝缓慢的雕像一个个好似真的活过来,朝着江凛头顶的光球飞速移动。 只眨眼间,坚冷的拳头就向着江凛砸下,江凛迅速躲开,它们好似有了人性。 石头雕刻的五官僵硬而粗糙,眼珠子却在灵活地转动,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江凛。 陆珉的惊呼还没开口,身旁的雕塑重重地朝他砸下。 他侧身躲过,身后又来了一个,一时间自顾不暇。 江凛改变了光球的亮度,果然雕塑的速度降低了许多,不过比起正常人能有的速度来说,依旧快到难以轻松躲过。 雕塑的坚实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一拳砸下去,砸到皮开肉绽也没能让雕塑掉下块渣渣。 江凛握着隐隐作痛的手,闪身避开对方伸出的爪子,雕塑的动作已经不算僵硬,原来只能做到简单的出拳,踢腿,现在已经开始学着两人的动作,做出一些难度对于雕塑来说较大的动作,但碍于本身的重量,仍旧做不到像两人这么灵活。 陆珉靠过来,两人背靠着背,江凛干脆把系统揪回来,周遭再次陷入黑暗,但雕塑的动作停止了。 “这地方真邪门。”陆珉暗骂一声。 江凛脱掉西装外套,擦干指骨的血液,“邪门的地方还少吗?” 他余光瞄一眼出口的方向,分析道:“光越强,雕塑越灵活,但没有光,这地方就是走不出去的。” “就是说咱们和这堆石头,总得死一个呗,这变态玩意。”陆珉笑着骂了一声。 随后,他拧拧后颈,笑嘻嘻地开口:“你记得告诉陆辞言,为了救他我俩可是把命都搭上了,他清醒了可别不认账。” 江凛淡淡说:“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 陆珉噗嗤笑:“陆大指挥官平时都没给我个好脸,我上哪儿说道去。” 他啧了一声:“同窗这么多年,基地五年,我都没见他笑过。” 江凛平复呼吸,思索对策,这雕塑不会疲惫,死耗下去赢的肯定不会是自己。 江凛不由得想起雪地里,霜雪落在陆辞言眉眼发梢,捧起一捧雪捏成团,又捏起个较小的雪团,两个叠在一起,递到自己面前,笑得眉眼弯弯,嘴角弯弯,纯洁,无害,深蓝眸子中水光闪烁,冲着自己真挚又直白地开口:“喜欢你。” 喜欢你。 江凛嘴角不自觉带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很快被他压下,嗯了声表示同意。 陆珉疑惑:“他对你也不笑吗?” 江凛正色道:“不笑。” 陆珉惊讶地啊了一声,又很快自己领悟,拍了拍江凛的肩膀,劝他:“兄弟,你要体谅他,要我是他,我估计也笑不出来。” 江凛煞有介事地点头,表示自己非常理解,脑海里却浮现出陆辞言那双含笑的眸子,生气的眸子,乖乖的,软软的,直戳得人心脏,初时只觉得真是摄人心魄的漂亮,再品,却总觉得是涩的。 “休息好了吗?” 陆珉直起腰杆,摩拳擦掌,望着黑暗中的影子跃跃欲试:“满血复活。” “可以,”江凛言简意赅,算是赞扬了一句,“你我各一边,让它们自相残杀。” 这样的战术极其考验两人的配合,如果配合不好,没有抓好撤退的时机,极有可能是在两尊雕像的拳头下变成一滩肉饼。 陆珉挑眉,对江凛道:“没问题。” 江凛点头,揪出系统,淡蓝色的光球找的黑暗中蛰伏的雕塑鬼气森森。 陆珉不自觉打了寒颤。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重重地点头后,悬在头顶的光球亮到刺眼,雕塑行动的速度也快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手脚挥动的瞬间肉眼只看得到残影。 江凛侧身闪过向自己砸来的拳头,一弯腰再躲过踢来的腿,简直不敢想象坚硬的石头砸在身上的后果,骨头绝对会断裂。 他向后仰头,一把抓住雕塑的手臂利落地翻身,侧方,陆珉扒在雕塑的腰间,闪身躲过像自己砸来的拳头,那拳头狠狠砸在雕塑的腰腹,三人高的雕塑塌陷了半边,腰间竟然流出黑红的血液。 一时间,腐臭味涌入鼻腔,令人作呕。 但两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极其快地对视一眼,江凛攀着雕塑的手臂,直直跳向陆珉身前。 巨大的拳头砸下时,两人迅速翻身滚开,两尊巨大的雕塑砸在一起,本摇摇欲坠的那尊彻底破裂。 倒在地面,碎成一堆冰冷的石块。 尸体腐臭的味道却越发浓厚,尖锐的味道攻击人的鼻腔,臭到陆珉干呕了一声。 强光下,碎裂雕塑的每一块碎块都清晰可见,在碎片中间,赫然是一具腐烂流脓的孩童尸体。 陆珉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再看江凛,瞳孔中满是惊惧。 第78章 Chapter 78 江凛捏着他的下…… 完全不留给人震惊感慨的时间, 重重的拳头携着呼啸的风声,毫不犹豫地砸向陆珉。 江凛皱眉,眼见那拳头就要砸向还在看着尸体发愣的陆珉, 猛扑上去,带着人在地面滚了几圈才停下动作。 江凛在躲过攻击后爬起来, 语气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如果不能控制好情绪, 任何微小的闪失都能让你丧命。” 陆珉回神:“江凛,你不觉得, 这孩子太过眼熟了吗?” 江凛瞳孔猛地缩小:“什么?” 他攀上一尊雕塑的头顶, 在拳头砸过来时跳到另一尊。 直到靠近那堆废墟。 那具尸体呈现一个蜷缩的姿态,大腿紧贴腰腹,手保住膝盖,像在子宫里。 白色的西装染着黑红的血液, 已经完全看不出衣服的全貌,不过依然能看出考究的剪裁, 短款西裤,脚踩一双小皮鞋, 心口插着一把镶着湛蓝色宝石的短刀。 “papa……好疼……” 年幼的陆辞言抓着自己的手,放在他光洁的胸口。 江凛脊背发寒,心中升起的恐慌将他淹没,与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愤怒。 他走过去, 蹲下身, 冲着那具尸体伸出手。 猛然间, 黑黝黝的尸体睁眼,黑黝黝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凛。 江凛手一顿,对上那双眼睛, 心底竟然有些庆幸,幸好不是蓝色。 他拔出那把刀,丢到一旁。 “江凛,顶不住了!” 陆珉在一堆雕塑里面上蹿下跳,灵活得像只手长腿长的猴子。 他顺着雕塑的后背往下滑,无比潇洒地在地上翻滚一圈,躲在江凛的身后,望着那具尸体失语。 他正想安慰。 江凛先一步预判了他的动作,抬手挡开,“不是他。” 陆珉轻松地笑了:“那就好。” 所有的雕塑都被清理,狭小的屋子内血腥味,腐臭味如有实质,江凛却浑然不觉,望着暴露出的尸体,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 “走吧。”他捡起被自己丢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 推开门。 更为浓厚的血腥味把人激得打了个激灵。 在视线的尽头。 沾满血污的墙壁上,血肉模糊的人被铁链绑住四肢,听到开门声时,有气无力地抬起头。 江凛余光瞥了眼陆珉,对方一副不忍又怜悯的神色。 “你来了……”被铁链锁住的人嗓音沙哑。 “你认识我?”江凛微微蹙眉。 他嗤笑一声:“认得,怎么不认得。” “你是来杀我的吗?动手吧……”他极其细微地挣扎着,血液顺着镣铐流下,落到地面已经凝固的血液之上。 “我为什么要杀你。” 江凛语气平淡,黝黑眸子无波无澜。 “奥莱利家族的后裔……”他仰起头,眯起眼睛,用尽了力量去打量距离自己几十米的江凛。 他又转了个话题,声音苍老:“如果我死了,当年的秘辛就能永埋地底,索卡斯家族的王位怕是要到头了。” 他望着大开的门后七零八落的碎石,尸体腐败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 “看来索卡斯还是没有放弃,”他桀桀怪笑,讥讽道,“这是诅咒,是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那些孩子就是证明,索卡斯家族将无后而终,可惜啊,不过三世的荣光。” 他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江凛:“奥莱利,这是索卡斯应得的。” 江凛抿唇,走上前凝视着血污与凌乱发丝后的脸。 “我只问你一件事,陆辞言呢?” 他怔愣一瞬,后恍然大悟:“陆辞言?” 他喃喃自语:“最后的孩子……” 他直勾勾地盯着江凛的脸:“你关心他做什么,他早晚要死的。” 短刀搭上脖颈,血液顺着刀身流淌,江凛压低声音:“你管我做什么?我只问你,陆辞言呢?” “你要杀了他?” 他盯着江凛的表情,随后哈哈哈放声大笑:“风水轮流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索卡斯怎么想得到,自己子孙竟然断在你手里哈哈哈哈哈哈……” 年迈的索伦多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 “血月高悬,浓雾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来自地狱的使者穿行过重重迷雾,就此降临,家族中诞生的第十一个孩子,将死于深爱的人之手,自此王朝走向衰亡。” “江凛!这是诅咒,是陆辞言逃不开的诅咒,我没想到,这诅咒竟然落在你身上。”索伦多疯狂地大笑,身上的锁链劈里啪啦作响,他笑到呛喉咙,弯下腰剧烈的咳嗽。 “天道好轮回啊!” 索伦多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将往事合盘拖出。 “在索卡斯一世在世时,他还是个家产颇丰的伯爵,你爷爷和我也是,王国腐败,妄图蚕食贵族的领土,战乱四起,我们三人结盟,但最后……索卡斯将奥莱利家族与索伦多家族尽数绞杀,独享我们打下来的领土。” 索伦多坐下,虚弱地靠在墙上:“你爷爷……在临死前诅咒索卡斯。” 他打量着江凛:“当年索卡斯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杀了你爷爷,他的孙子要死在你手上。” 江凛不置可否,寒声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索伦多自嘲一笑:“我是告密者,所以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没有丝毫怨言。” 他指着外面的尸体:“索卡斯一家都是疯子,那些夭折的孩子你知道来自哪里吗?” “他们都是第十一个,每当有孩子死亡,索卡斯都会为孩子立一尊雕像,锁在深不见底的地下室,你觉得,索卡斯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吗?” “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金发蓝眸的索卡斯,孩子却是黑发蓝眸吗?” 索伦多气息微弱:“我猜他只是想要试验,养子是否属于第十一个孩子的范畴,显然这都是他的障眼法,他妄图逃脱诅咒,然而……你来了。” 江凛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修长的长腿交叠,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索伦多。 “你错了,我并不想杀陆辞言,相反,我要保护他。” 江凛敏锐地捕捉到索伦多眼中的错愕,笑道:“你很意外吗?” 索伦多楞了几秒后摇头:“不意外,既然是死于深爱人之手,你不想杀他,杀他的便另有其人。” 江凛愣住,表情一瞬间空白。 陆珉察觉到江凛周遭因为这句话骤然降低的气压,脑子不用转弯都知道江凛在想什么,无非是如果诅咒应验,虽然不是自己杀死了陆辞言,但也侧面佐证了自己不是陆辞言深爱的人。 果然一个个的嘴硬得厉害。 轻咳一声开口:“如果是他杀的,那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你杀的没有区别。” 江凛思绪被打断,被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他看着陆珉,陆珉鼓起胸膛,义正言辞:“我可没有污蔑你,这是可能发生的,而且在陆辞言受到污染影响的情况下,错认也是有可能的。” 不知想起什么,陆珉面色复杂:“你不能怪他。” 江凛回想了上一个污染区中,陆辞言确实受对方的影响,把对方错认成自己,这么一想,有极其轻微的释怀,但又有股微妙的不爽,不对,是非常不爽。 这个假货! 但对方并没有杀陆辞言的嫌疑。 这点江凛可以确定,比起杀陆辞言,他更想杀了自己,这次抢走陆辞言,恐怕是出于和上次一样的目的。 他暗骂一声,重新把目光放在索伦多身上,冷声道:“那你觉得是谁?” 索伦多摇着头苦笑:“你猜外面那堆尸体,是死于谁刀下?” 迎着江凛泛着寒光的眸子,索伦多挺直腰杆:“你带我逃出去,我就告诉你。” 江凛挑眉,整个古堡已经是死地,就算逃出去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他说:“好。” 江凛依旧坐在椅子上,陆珉砍断他手腕脚腕脖子的铁链。 索伦多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脚底粘腻,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液,并不觉得恶心。 江凛微微蹙眉。 在索伦多再进一步时,一把刀插进地面,距离他的脚趾只剩下几根头发丝的距离。 江凛微眯着眼睛:“为什么索卡斯要把这些尸体封在石像里? ” 索伦多的脚底,烙印着一枚复杂的符文,在血污中已经无法看清具体的模样,在石像中尸体的眉心,江凛注意到了相似的符文,尽管符文因为血肉腐烂已经被毁掉大半,但看得出大致的走向和轮廓一致。 他不着声色地移开目光,望着索伦多凌乱发丝下的额头。 索伦多一怔,只摇头:“不知道。” “那些石像和你不过一墙之隔,这么大的石像,搬运开凿的声音,你听不到吗?” 陆珉把枪对准索伦多眉心,扬了扬枪口,威胁道:“说不说,不说一枪崩了你。” 索伦多盯着江凛:“你要是杀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谁是凶手。” 江凛支着下巴,似乎是在认真思考,旋即笑道:“那就全都杀了。” 陆珉握着枪的手小幅度地晃了一下,脊背发寒,他怀疑江凛真的会这么做,虽然现在对方笑得堪称无害。 江凛站起身,迈着修长的腿直到索伦多面前,长期被囚禁,不见光亮的人身体萎缩到可怕,就算站着,腰也直不起来。 他一脚踹在索伦多肩膀,以一种睥睨的眼神平静地望着他:“说实话,留你一命,刚才达成的协议也可以保留,要敢骗我,脚剁掉。” 陆珉被他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掏出一把短刀。 索伦多见对方要来真格,顾不得从江凛脚底爬出来,连忙开口:“我说!我说!” 江凛收回腿。 “十三年前,陆辞言诞生,索卡斯很喜欢他,索卡斯夫人难产死亡,他把所有的爱意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如果没有诅咒,陆辞言会无忧无虑地长大,继承爵位。” 说着,他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陆珉,“未来的国王是他的表亲,自己是封地万里的公爵,他会一生都活在幸福祥和中,但索卡斯家族光辉伟岸的根基下,是索伦多家族和奥莱利家族的皑皑白骨。” “江凛,你体内流淌的是奥莱利家族的血液,索卡斯家族虚伪的荣光应当在你手下终结,这是他们应得的。” 索伦多愤恨道:“这是他们应得的!” 江凛内心无波无澜:“你这么恨索卡斯,也不过是因为你以为自己做了他的走狗,就能分得一杯羹,不成想对方压根没打算让你好好活着,索伦多,这只能怪你蠢。” 索伦多苦笑:“不,原来是打算让我安享晚年的,但陆辞言出生了……” “你不懂索卡斯对这个孩子多么着迷,整个索卡斯家族都被这个孩子深深折服,我远远地看过一眼,”他神情恍惚,陷入某段回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明白了索卡斯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他是第十一个孩子……索卡斯笼罩在诅咒的阴影下,他不想,也不敢赌诅咒是否会应验,所以他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方法,他对外宣称孩子是自己的养子,他从一个东方女人的怀中救下尚在襁褓中的陆辞言,企图通过这样拙劣的谎言,摆脱奥莱利的诅咒。” “显而易见,他失败了,陆辞言疾病缠身……他便想了另外一个方法!” 江凛蹙眉:“什么?” 索伦多的眼睛中闪着奇异的光,嘴角扯的咧到耳根:“告密者的血,仇人的骨,亲人的泪,自愿为他而死的兄弟,将会保护他平安顺遂。” 头顶系统的光微妙地亮了些许,【任务1:探寻古堡地底的真相。完成。】 “你明白了吗?江凛,我和你都是仪式驱动的关键,为了让陆辞言活下来,索卡斯变成了疯子,外面那些尸体,都是他自己的孩子,但索卡斯只在乎一个陆辞言。” 他的声音消了下来,带着哭腔:“可是我却无法恨他,我第一次见那样纯洁无暇的眸子,他纯真无暇,有错的不是他。” 索伦多问:“他活下来了吗?” 江凛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与你无关。” 他摆摆手,陆珉把人提起来:“走吧,老伯爵,要是你运气好,没准还能再看一眼陆辞言。” 冷冷的眼刀剜过来,陆珉撇撇嘴,噤声了。 走过走廊的画像时,索伦多顿住脚步,望着最大的那幅画像,看了许久,呐呐道:“这是领兵攻打主城时的画像,” 他指着画像上的一个人:“这是我,” 江凛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移动,移到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上。 “这是奥莱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起来和我记忆力的好像有点区别,又好像没有。” 江凛打断他:“绕过大厅,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索伦多疑惑地扭头:“你不好奇凶手是谁吗?” 江凛扯了扯嘴角:“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两人站在窗前,目送着索伦多走出城堡,踏入迷雾中。 陆珉忍不住开口:“…………得嘞,忙活老半天,白干。” 江凛收回目光:“不算白干。” 陆珉瞅他。 江凛眸中闪着细碎的光,他嘴角噙着笑意,眸子却冷漠:“我了解索卡斯,我们是同一类人,如果仪式失败,陆辞言真的必须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他咧开嘴,似笑非笑:“因为我是他深爱的人啊……” 陆珉脚步微顿。 寒意从末端神经往心口蔓延,短短几息,几乎将他吞没,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疯了。” 他往边上挪了几步,讥笑道:“我要离你们这些疯子远一点,据我多年的观察,疯子也会传染,我这么多年还精神正常真是个奇迹。” 江凛面色恢复如常,方才的癫狂只不过是昙花一现:“你慌什么,我只是说说而已。” 陆珉嗤了声,显然并没有把那些话当成玩笑。 “你没有异能对吧?”陆珉突兀地问了句。 江凛摇头。 “异能者有更强悍的身体素质,但这种超乎常人的力量也是有代价的,在污染和异能的双重影响下,异能者机体衰老的速度是正常人的三倍,表面看不出来,但实际上在脱离高强度的训练后,身体就会迅速出现衰老的症状。” 他调笑道:“你没见过当局,他还不到40呢,都成秃驴了。” 良久的沉默蔓延,只剩下鞋底踩在地毯上微弱的声响。 陆珉意味不明地开口:“所以真的喜欢的话,趁现在陆辞言还好好活着……” 他停下脚步,“别嫌我啰嗦,你要是铁了心想走,去北区,告诉温赫是我让你去的,温赫会帮你,顺便帮我带句话给他,至于陆辞言——” “你想都别想。”他还没说完,便被江凛冷冷打断- 书房内弥漫着甘冽的酒香,索卡斯靠在书桌上,看着眼前的屏幕,端起高脚杯。 屏幕上,陆辞言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边上,身后的人走上前,为他披上一件外套。 陆辞言侧过身躲开,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他笑了笑:“怎么这么怕我?” 陆辞言靠在沙发上,闻言掀起眼皮,深蓝眸子深邃幽深:“没有。” 它眼眸映着月光,脸上光影微弱地变化,再转过脸时,却还是江凛的脸。 “你不喜欢我吗?” 陆辞言垂下眼睫,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不想和我说话没关系,”他靠近陆辞言坐下,捏起他的脸,含笑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你这张脸我倒是很喜欢。” 陆辞言甩开他的手指。 “言言这是在和我闹脾气吗?” 陆辞言神色变幻:“没有。” 江凛捏着他的下巴,拇指摩挲着湿润的唇,“明明嘴巴很软,怎么这么嘴硬呢?” 猛然间—— 门被猛地撞开。 “陆辞言!!” 陆珉看到陆辞言的瞬间,松了口气,欣喜地捏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好几次,最终满意地松开手。 拳头碰了碰江凛的肩膀:“兄弟可以啊,没看错你,行动那么快,陆辞言还好好活着,看来我们能出去了。” 他勾起唇角。 “好。” 随后,他望进陆辞言轻颤的眸子中,“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papa没有食言。” 顶着对方的目光,陆辞言不自觉点点头。 陆珉一拍手,一手搂一个:“这样不就好了吗!” 他捏了捏江凛的手臂:“你说对不对,哥们儿可是真心为你考虑。” 陆珉拉着两人就要走:“这个索卡斯真是个疯子,” 他想起江凛的话,又找补:“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没想到还真的是他,心理得扭曲到什么程度啊。” “走吧走吧,不说了。” 江凛突然停下脚步,“等等,我和言言有话要说。” 陆珉挠挠脸:“那快点嗷。” 陆珉叮叮当当地下了楼,江凛转过身,还未开口,滚满符文的刀刃刺进胸口。 陆辞言冷冷道:“我记得你。” 他划破江凛胸口,尖刀刺破心脏,黑红的符文将拳头大的心脏包裹。 陆辞言微眯着眼:“你究竟是谁?” 江凛吐出一口血液,殷红顺着嘴角流下,胸口濡湿大片鲜红的痕迹。 江凛咬牙忍痛,眉心拧紧,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 他望着陆辞言,抓住陆辞言的手,温热的血液将两人交叠的手染红。 手心的温热触感让陆辞言头脑一片空白,他惊恐地望着自己的手,又猛地抬头看江凛的脸,企图能看出伪装的痕迹。 昏暗灯光下,江凛面容冷白沉静,黝黑的眸子倒映着水晶吊灯浑黄的光点,细细碎碎,好似在笑,又好似漠然,陆辞言后退一步。 试探道:“江凛?” 江凛深吸了口气,声音发颤:“没关系,言言,别害怕,你还记得可以回溯对吗?” 陆辞言僵硬地点点头。 第79章 Chapter 79 他很痛苦,他想……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三声。 索卡斯回神, 望着监控中陆辞言捅进江凛心口的刀子,放下杯子。 拉开门。 眼前寒光闪过,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 只觉得脖子一凉,温热的液体顷刻间涌出, 喷射的血液溅在来人苍白的脸上。 “江凛……”他捂住脖子, 不敢大声说话,生怕震动的声带带动下, 喉管跟着撕裂。 江凛冷冷看着他瘫倒在地面, 靠着门框,擦干净刀子上的血液,又收回去。 “等等……” 江凛被他叫住。 “你不能杀他。” “我杀谁?”江凛平静地问。 “陆辞言,他体内流淌着索卡斯家族的血液, 但索卡斯一世的罪恶与他无关,让仇恨在我这里终止吧。” 索卡斯的声音断断续续, 时不时要停下来喘息。 “我不会杀他。” 江凛望着索卡斯眸光复杂,污染区内的索卡斯和副本外的索卡斯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一模一样的态度,有时江凛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这是真的索卡斯,但是他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 江凛走过二楼的走廊,露台上,白色身影飘在空中, 秋海棠爬上花架, 她望着迷雾, 回过头,惨白的脸上露出抹真心实意的笑。 随后从露台一跃而下。 江凛迅速跑上前,只捕捉到她消失于迷雾中的影子。 结合几次看到这道影子的结果, 江凛来不及思考,拔腿往陆辞言卧室的方向跑。 蓦地眼前一黑,再次睁眼时,少女脸色有些挂不住,扇子在江凛面前十分没有淑女风范地挥了挥。 “你还好吗?奥莱利伯爵。” 江凛回神,冲她挤出抹笑意:“谢谢关心,失陪一下。” 陆珉正在不远处看着他,面色不虞,俊朗的脸上讥诮的意味很明显,不是惯常出现在他脸上那种轻浮的笑,反而掺杂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沉重。 江凛察觉到他眸子里的危险,定在原地,指腹摩挲刀刃,细薄的刀刃划破指尖。 “我杀了索卡斯。” 陆珉沉沉地望着他不说话。 “所以是我判断失误,索卡斯不是杀死陆辞言的凶手。” 陆珉嗯了声,朝着他走过来。 语气中听不出情绪:“索卡斯确实不是杀死陆辞言的凶手,不过江凛,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笃定索卡斯是杀死陆辞言的凶手呢?” 陆珉神色严肃:“我其实很赞同你说的一点。” 江凛下意识地问:“什么?” “如果陆辞言必须死,还是死在你手上比较好……”陆珉冷静分析,“你两次苏醒都在N195基地,第一次苏醒时,你因为展露出不属于二等公民的实力,利用陆辞言的异能清理污染区导致陆辞言濒危被方蔷带回基地,索卡斯向当局请示,将你留在N195基地用于机体研究。” 陆珉冷淡地撇了他一眼,神情冰冷:“是陆辞言力保你,先是说服止戈,方蔷掩护你真正实力,再是说服索卡斯放弃上书对你的机体研究,并且向当局承诺,你只是个普通的公民,不会做出有损基地与公民利益的行为,关于你的异能和精神力,由他直接负责。” 江凛思索他的话,眸色复杂。 “你以为基地的防御是能让你随随便便就能逃掉的吗?”陆珉像是想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但也只是极其轻微地抽动嘴角,“你第二次来到基地,是巡查组在野外探查到陆辞言的生命体征,顺带发现了你,本来巡察组只想带走陆辞言,但发现陆辞言的手紧紧箍在你的手腕,怎么也掰不开。” “这些他没和你说过吧?”陆珉望着他的眼睛越来越狠厉,“顺带一提,陆辞言当时正在去往西南区总局的路上,却无故失踪,搜查组和巡查组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人去哪里了,你知道他怎么消失的吗?” 江凛掐着自己的手指,指腹的血液如珠子似地滴到地面。 “如果你只是想审判我,你还不够资格,”江凛平静地回望他,“如果你是作为陆辞言的朋友,想找我要一个解释,我可以考虑。” “呵呵……”陆珉短促地笑了声,“我们来说说后来,后来你都知道了,你进行了机体实验,总局有规定,任何机体实验的结果都要在神谕终端共享,但据知情人士透露……” 他含笑的眸子暖融融,眸底却森寒:“神谕的终端共享数据遭到篡改,初次输入的结果也被销毁,索卡斯给出的理由是,实习生输入错误,错误的原始数据已销毁。” “江凛,我并不想要你解释什么。” 他皱着眉思索,似乎是在斟酌用词:“我只是在思考……无论你忠于谁,杀你对于基地来说轻而易举,你想过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一道道足以要你命的指令吗?我想我说的够清楚了,你的实验报告一旦泄露,对于你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深黑的眸底闪过几丝讥讽:“并不是出类拔萃就能成为英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们并不想知道你会不会带领人类净化污染,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江凛,就像这么多年仍旧在破解陆辞言血液的秘密一样,他们也想破解你身体的秘密,在顶着所有基地质疑的前提下,陆辞言依旧义无反顾地为你扛下这一切。” 陆珉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问:“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江凛:“……” “为什么是你?” 片刻后,陆珉面带怀疑,皱着眉:“你真的爱他吗?或者我们不说那么严肃的问题,你对他有好感吗?” 陆珉摇了摇头:“我试图找到他为什么对你这么执着的原因,但很遗憾,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如果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种伤害。” 高电磁炮压缩成硬币大小的一枚子弹,声势如雷,江凛侧头险险躲过,空气因为电流扯动,劈里啪啦地响,江凛闻到自己发丝焦灼的气味。 江凛淡淡道:“上一次轮回中你看到了什么?” 下一发子弹比陆珉先开口,周遭的贵族尖叫着缩到角落,卫兵手握尖刀,还没接近两人,便被陆珉的子弹定在原地。 他手枪在指尖旋转了几个圈,变成一把机枪的模样。 江凛的速度很快,陆珉紧随其后,带着电流的子弹在地面留下一串串焦黑的孔。 江凛扔出的刀划破陆珉的左肩,陆珉捕捉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躲,只专心致志地瞄准江凛。 “看到了什么……”他扣动扳机,声音在枪声中并不能清晰地辨别,“就看到你俩死一块了而已,江凛,你要怎么解释?我听着。” 江凛被气到笑出声,手腕一翻,细薄的刀片直直地飞向陆珉握枪的手腕,在枪林弹雨中,陆珉无暇顾及这片小小的飞刀,或者说并没有把这刀片放在眼里,然而刀片以一种十分刁钻的角度毫不留情地扎进手腕。 陆珉吃痛,扳动扳机的手指迟疑一瞬,江凛趁机几步上前,手一抓一肘,两人谁也不让谁,近距离的打斗让枪失去作用,沦为盾牌和冷兵器般的棍棒。 江凛攥紧陆珉受伤的手腕,用力到血液顺着两人的手往下流,“下次在拷问别人的时候,也得问问别人的意见,自说自话这么久,你觉得我应该夸你逻辑清晰吗?” 陆珉不顾手腕疼痛,抬脚狠击江凛侧腰,咬牙切齿道:“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吗?你不属于安全局,也和陆辞言没有关系。” 陆珉瞥一眼在一旁看戏的祁文柏和沃昭:“你和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对吗?你有什么立场值得我相信,就算诅咒应验,死于深爱之人之手,谁知道是不是只是陆辞言的单相思,现在的情况来看,非常符合啊。” 江凛顺着力道往下滑,拽走他手中的枪丢得很远,拳头冲着陆珉侧脸狠狠砸下,却又在砸下时微微错开,砸到地面。 “我杀陆辞言有什么好处?困在这里当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吗?” 陆珉嗤笑一声:“总比把你绑上解剖台好,是吧?” 江凛漆黑的眸子黑沉沉,看不见一点儿光。 他手腕横在陆珉脖子前,压制住对方挣扎的动作:“在前几次循环中,我都在你的视线范围,你觉得我有作案时间吗?还是我会分身?” 陆珉神色不明地看着他道:“你不是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吗?你的熟人和你长的一模一样。你想说昨晚那个是他,不是你?” 江凛皱眉,诧异道:“谁?我没有什么双胞胎哥哥。” “带走陆辞言的人和你一模一样,我之所以放心把陆辞言交给他,是误认为那是你,在之后你出现了,说他的目的是你,不会伤害陆辞言,所以即使跟丢了,我相信你,没有过问。放走索伦多之后,你去杀索卡斯,结束这一切,我相信了……” 江凛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不自觉抿紧嘴,手上的力道也松懈了些许。 陆珉接着说:“虽然有一瞬间,我也怀疑在陆辞言房间里的那个人不是你,但陆辞言亲口说,他认错了人,那个人就是你。” 陆珉深吸了一口气,“他杀死了自己,他很痛苦,他想让你活过来。” 陆珉咬着牙,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江凛的眸子:“但我现在要结束这一切,无论你在局座和陆辞言的合作中承担了什么样的角色,江凛,你去死吧,一切会恢复原样,人类并不需要一个处于虚无中的救世主。” 说话间,他迅速翻身,掏出手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俗扣在江凛手腕,脚尖勾起枪柄踢起,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江凛眉心。 “不过,鉴于我们曾经是短暂的同盟,我愿意给你个机会,我会一直盯着你,直到下一次循环。” 第80章 Chapter 80 沙哑的声音在耳…… 室内静悄悄, 陆珉坐在地面,靠着沙发,手搁在膝盖上, 垂眸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凛动动手腕,也学着陆珉的样子坐在地面。 两人无话, 各有各的沉默。 祁文柏打了个哈欠, 把剑拿在手中点燃,熊熊火焰中, 深褐色的眸子格外清晰。 他用剑把戳了戳江凛的肩膀, 意有所指地冲着陆珉抬下巴。 江凛回眸,在火光中,他第一次注意到祁文柏不一样的眸子,不过江凛并没有过多注意。 祁文柏挽了个剑花, 火星在空中四处散落,未燃尽的火星掉落地毯上, 烧出大小不一的洞。 祁文柏:“江凛,你一声令下, 我就烧了这里。” 江凛打不起精神,恹恹道:“我对杀人放火没有兴趣。” 祁文柏摆出一副不相信的神色:“你可得了吧,整的谁第一天认识谁似的。” 两人的声音都很轻,木楼梯的咯吱声十分明显。 江凛如有所知地抬头,正巧对上二楼楼梯处的陆辞言, 对方已经不似小孩模样, 也不是没长开的青年, 江凛看着那双深蓝的眸子,一阵恍惚。 片刻后,他不自在地别过脸。 在他视线未及之处, 深蓝眸子幽深之下,闪过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陆珉显然也注意到了陆辞言,抬起手冲他摆了摆,扯动被划破的侧腰,疼得险些呲牙裂嘴。 两人打了一架,还都是下死手,就算身体强悍,此刻也确实是不好受。 而且两人都秉持着打人不打脸的原则,伤都在衣服底下,现在在沙发根排排坐,不知道的只以为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最终结果是江凛妥协。 陆辞言转身离开。 卧房内,窗户大开,夜风灌进屋子,林子里的浓雾已经飘到门口。 陆辞言抬手抚过微凉的玻璃,留下几道不清晰的指纹。 咚咚咚。 索卡斯端着杯牛奶,放在桌上,温柔地询问:“怎么不关上窗?” 陆辞言回眸,眸光微凉:“在看雾。” 索卡斯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看屋外的雾气,陆辞言看了他一眼,总觉得索卡斯好像比自己高了些。 索卡斯淡淡开口:“等雾气爬上露台,掩藏在乌云后的月亮会露出真容,露台秋海棠的影子在屋内摇晃,有时我透过窗户,看到月亮时,总在想,月色为何如此皎洁,可是它明明不会发光。” 他转过头,目光温热:“言言,今晚的月色很美。” 陆辞言捏着指腹,平静地回答:“每晚的月亮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我对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一些不太愉快的片段,在我开始记事时,日与夜的间隙很模糊,我分不清那是月亮还是太阳。” 陆辞言的声音清冽,娓娓道来时,总让人不忍心打断。 “索卡斯告诉我,月亮不会发光,在几百年前污染还没有席卷这片大地时,月球就已经被证实死亡,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它的遗骸,借着太阳的光亮在太阳消失时,充当太阳的影子。” 陆辞言破天荒地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笑意融在眉眼间,还未捕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不妨碍索卡斯将这瞬间敏锐捕捉,随之而来的便是久久难以平静的涌动。 陆辞言问它:“你觉得呢?你觉得死掉的月亮,是太阳的影子吗?” 索卡斯轻笑:“言言,我更想知道你的答案。” 索卡斯扣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腕,翻过手心,看上面月牙形的痕迹,边缘已经沁出血珠。 陆辞言冷淡地收回手,冷冷开口:“你到现在都不敢用真面目面对我,这个答案对你来说重要吗?” 索卡斯愣了一瞬,随后说好。 陆辞言直勾勾地看着他,夜风吹散浓雾,乌云拨开,血红色的圆月挂在天边,却巨大到让人觉得它那么近,近到伸出手,就能触摸它冰冷的躯体。 来自百年前的死寂,此刻才抵达震颤的心口。 陆辞言此刻才看清他的脸,这是一张熟悉到陌生的脸,眉眼锐利,冷白的面庞上好似裹着层无法消融的坚冰,面容苍白沉静,黝黑的眸子不见丝毫光亮,脸部线条流畅利落,薄唇不自觉地轻抿,分明是俊美的脸,却无端透着股阴翳…… 他看着陆辞言,挤出抹笑,沙哑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你觉得,我是他的影子吗?” 江凛手臂穿过陆辞言窄瘦的腰,一只手就能把人圈进自己怀里,胸腔中沉寂的心脏不会跳动,隔着冰冷的皮肉,他却感受到了来自陆辞言胸腔的震颤。 陆辞言僵硬地任凭对方将自己抱在怀里。 江凛捏起他的下巴,向着窗边血月,声音中说不出的温情款款:“你来这里之后,总喜欢看月亮,你看月亮的时候,是在想我吗?” 陆辞言摇头:“我大多时候在想……” 陆辞言挣脱开他的手,却没有选择离开这个怀抱,没说完的话吞回喉咙,陆辞言不禁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生与死共存呢…… 他不敢想。 江凛望进他的眼底,眸色深深。 陆辞言感到冰冷的血液在纤细脆弱的血管中流淌,黑红符文应该在血色下,遍布他的全身,但他知道这对江凛来说毫无作用,呼吸被吞没,窒息感憋在喉咙,陆辞言闭上眼,又睁开,浑身酸软,脊柱的力量无法支撑开始融化的躯体,他仰起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像是引颈就戮的羊羔,将自己的脆弱摊开在江凛面前。 陆辞言不受控制地哽噎一声,随后睁开眼:“你是什么怪物,江凛?” 江凛亲昵地贴着他的脖颈,下巴蹭蹭:“我不是怪物,我在等你记起一切的那天,你会明白我多么爱你,爱你胜过爱我的生命,胜过我本不算崇高的理想,言言,它为你而存在。” —— 火光欻地亮起,咔哒一声,手铐脱落,江凛站起身,活动僵硬的手腕。 陆珉没有动作,靠在一片废墟中,似乎已经熟睡。 江凛经过他身旁时,陆珉蓦地伸出手抓住江凛的裤腿,却没有开口。 江凛看到他的眼睫颤动几下,始终没有抬起眸子,就在江凛以为他不会开口时,陆珉开口了。 平淡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江凛,你的心脏会跳动吗?” 他抬起手,手心贴在胸口:“就像这里,你有没有把手放在自己心口,感受心脏跳动时候,胸腔极其微弱却很规律的鼓动。” “你也是怪物吗?你没有心。” 脑海中某道声音与陆珉的声音重合了,胸腔中的心脏在跳动,江凛答他:“不是,我能感受到它在跳动。” 陆辞言在等他。 江凛心中有这样的第六感。 卧室内一切如常,温软的床铺上还有略微凹陷的痕迹,江凛可以想象到陆辞言是用什么样的姿势躺在上面。 一定是抱着自己的膝盖,团成团子,像是自己走出实验室时,在宿舍中发现躺在冰冷地面高烧不退的陆辞言。 当时他也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露出来的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惨白的脸也泛红。 江凛脑袋里闪过无数个片段,最终把人抱回床上,陆辞言长发还湿润,黏在脸颊,江凛想要擦干湿润发梢留下的水迹,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指尖抚过湿润的眼睫时,温热的水迹又顺着自己指尖流下,江凛几乎是本能地,舔了一下湿润的指腹。 咸的。 有点苦。 陆辞言坐在窗台,身形优越,一条长腿垂下,另一条曲着,靠在窗框,扭头看屋外的月亮。 夜风拂过他躯体发梢,血月光辉稀薄,为他陇上层神秘诡谲的光,江凛竟然有不敢靠近的错觉。 陆辞言先开口:“江凛……” 江凛等他下文,但是留给自己的只是许久的沉默。 片刻后,陆辞言平静开口:“当初,为什么要走?” 江凛因为这个问题愣神,竟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是问自己哪一次离开。 不过很快他便回神,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在沙发上坐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无论陆辞言有任何动向,江凛都能在瞬间阻止。 “我第一次苏醒时,在基地外围的那栋房子外,我无处可去,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我并不好奇自己过去发生了什么,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能活着,那就活着吧。” 陆辞言扭过头,垂眸不语。 “但是言言出现了……” 江凛语气微顿,似乎是在思考措辞。 “他非常依赖我,就好像……没有我就不能活下去,我觉得我和这个世界有了微弱的联系,但这点微弱的联系时有时无。” 冷白面庞上显示出一股不属于他的脆弱,但奇异的是这股脆弱与这张精致的脸极有相性。 “我在实验室的精神污染里看到了言言的死亡,”江凛抬起手,按压在自己心口,“这里第一次有这种尖锐的痛感,我迫切想要抓住点什么,我想要让自己想活下去。” 陆辞言在他身上闻到悲伤的味道,于是鼻尖也跟着酸涩。 他望着江凛笑得有点难过:“那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想要活下去呢?” “我不是任何人,我就是我自己,”他按上自己胸口,“好奇怪,我也觉得……胸口好疼啊。” 说着,他扭过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深蓝的瞳孔在细微地颤抖,薄唇苍白不见丝毫血色。 江凛的心脏被猛地收紧,好似骤然间被扎破无数道口子,细细密密的疼。 陆辞言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照得他的肌肤莹白,又像是裹上层冰冷的寒霜。 片刻后,他走到江凛身前,粗暴地将人压进沙发,横冲直撞又凶狠地吻了上来。 江凛抬手扣住陆辞言后颈,还未有动作,手腕便被攥紧压过头顶,血腥味在唇舌间蔓延,江凛能感觉到陆辞言不怎么熟练的舔舐,迷乱的喘息灼热又难耐,却不允许自己回应。 直到呼吸耗尽,陆辞言撑起身,黑如鸦羽的长睫颤动几下,浓而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小片青灰阴影,眸光晦暗不明:“我吻过了。” 江凛迟钝的脑袋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糊涂,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陆辞言脸上浮现出讥笑,眸光戏谑。 黑红血液从他嘴角流下,陆辞言闭上眼,陷入黑甜梦乡。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90 第81章 Chapter 81 你是最强大的神…… 血越来越多, 陆辞言双眸紧闭,口中却不断吐出黑红血液,纯白丝质睡衣前襟被染红的彻底。 江凛把他放回床上, 呆呆的,不知道要做点什么。 只是攥住陆辞言的手腕, 感受着手底的温度在消失。 陆珉抱着手靠在门框, 肩上挂着那把枪,他望一眼窗外, 突然开口:“雾散了。” 江凛没有回答, 只是垂眸注视着陆辞言的睡颜,指腹擦去嘴角凝固的血液,似乎是觉得衣襟上的红色太刺眼,又好像是怕陆辞言冷, 随手提起被子把陆辞言裹在被子里。 沉默在一片冰冷中蔓延。 夜色微凉,江凛与陆辞言十指相扣, 却怎么也捂不暖。 陆珉叹了口气,硬底皮鞋塔在地面的声音很响, 他走过来,语气沉重:“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江凛僵硬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忽地抬头看了陆珉一眼,张了张嘴, 却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许久, 他平静地开口:“人为什么会想死, 又为什么会想活着。” 陆珉烦闷地踢了踢沙发腿,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江凛松开交握的手,指腹揉捏陆辞言僵硬的骨节:“你说的也没错, 我应该和他聊聊。” 陆珉瞅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不过他很狡猾,”江凛盯着他的眼睛,冷酷而残忍,“他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可以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无论是谁,我都会把他找出来,然后砍断他的脖子。” 陆珉打了个寒颤,僵硬地移开目光。 华丽的宴会再一次开场,迷雾中,走出几位风尘仆仆的旅人,仆人热忱地接过江凛手中的帽子。 索卡斯站在门旁,冲他笑道:“远道而来的奥莱利伯爵,许久不见,今天的雾很浓。” 江凛平静地望向他的眸子:“血月高悬,浓雾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来自地狱的使者穿行过重重迷雾,就此降临,家族中诞生的第十一个孩子,将死于深爱的人之手,自此王朝走向衰亡。” 索卡斯面色变了几分,不过还是保持镇定,强挤出抹笑:“奥莱利伯爵,是听了外城乞丐的疯言疯语吗?” 江凛摇头,接过祁文柏的剑,他还记得陆辞言拎着这把剑走向自己时,一手拈花,一手执剑,眉眼漂亮,生动又丝毫不掩饰锋芒,冲着自己勾唇轻笑…… 靠近江凛时,把那朵玫瑰插进江凛胸前的口袋,挑衅地看了江凛一眼。 只一眼,顾盼生辉。 江凛捏着剑薄而锋利的刀刃,淡淡道:“不是,我来是为了破解这个诅咒,这么说来,你还要对我说声谢谢。” 索卡斯眉头微蹙,还未开口,寒光闪过,剑身已经插进他胸膛,而自己,甚至连疼痛都未曾感觉,直到低头看见流血的大洞时,才后知后觉钻心的疼痛。 江凛目光冷冷地扫过他,看着他捂住胸口倒在地面,身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尖锐到刺破耳膜,卫兵拿起剑,直直地对着他,却又不敢靠近,随着江凛的步子不断后退。 大厅里乱作一团,祁文柏双手交叉在脑后,十分响亮地吹了个口哨。 “某人不是对杀人放火没有兴趣吗?” 江凛勾唇轻笑:“他们都不是人。” 一片混乱中,陆珉站在人群中央纹丝不动,两人隔着嘈杂相望。 陆珉抿唇,扭头上楼。 江凛目光冷冷扫过大厅里乱作一团的贵族,这些人脸上的恐慌不像作假,随后他侧目,把目光放在祁文柏身上,祁文柏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我刚才还把自己的武器都给了你,你不至于怀疑到我头上吧。” 江凛很冷静,他摇头,轻声吐出个不字。 祁文柏松了口气,手才搭上江凛的肩膀,“我俩也算过命的交情了,虽然当时你顾着陆辞言把我丢那儿了,但是——” 剑锋刺破喉咙,祁文柏吃痛,捂住不停流血的伤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想要问,血先从嘴巴里流出来。 江凛没有收剑,剑锋一横,将沃昭的胸口刺出拳头大的洞。 看着两人倒下的身子,江凛把他们扶着靠在沙发上,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在我找出他之前,我不允许有任何一点差池,” 他看着祁文柏笑:“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沃昭连伤口都懒得管,靠在祁文柏肩膀:“能理解,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 她顿了顿:“就算你真的找到了清理这个污染区的方法,这也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江凛。” 沃昭敏锐地捕捉到江凛因为自己的话开始不耐烦,甚至是急躁。 她又叫了一声:“江凛。” “你既然选择从安全局逃出来,你肯定清楚自己并不适合安全局,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 江凛勾唇:“帮我?作为交换,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沃昭以为自己说动了他,紧皱着眉忍痛:“只要你不加入安全局,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江凛蹲下身,直视沃昭的眸子,眸光暗藏:“我们?跟了我这么久,终于要露出背后的爪牙了吗?安全局要拿我去做实验,你们呢?你们要我做什么?” 沃昭眸光微动,支起身子目光笃定:“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啊?”江凛不受控制地轻嗤一声,“神?” 沃昭并没在意江凛不屑的态度,双手交叠在自己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只看得到嘴唇微动。 她的手心中迸发出细碎的光点,悬浮在半空中,又向她的胸口聚拢,光芒熄灭后,她移开手,胸口的伤口恢复如初。 江凛望着她的伤口蹙眉。 余光扫到干净的地面,又移到祁文柏的脖子,被自己劈开一个大口子的脖子也恢复如初。 江凛回想起沃昭的异能,倒也不算奇怪。 沃昭捧起手心,光点在她掌心汇聚成一尊雕像:“这是神初来人间的模样。” 江凛拧眉,站起身想要离开,光点却将他整个笼罩。 “江凛,你觉得普通人类为什么会进化出难以解释的异能,异能又正好与污染相互克制,这符合生物进化论吗?” 沃昭走到他面前,虔诚地双手合十,掌心交叠,食指小指缠绕,结了个复杂的手印,在手心中,一团浅蓝默默发光。 “神曾经短暂到访过这片土地,在造物的祈求下,赐福于世间,在安全局没有成立之前,异能者有一个统一的名字——神使。” “神使聆听天神旨意,带着神的赐福降生,清理污染是神使终其一生的使命。” 江凛黝黑的眸子中闪过丝光亮,接过那团光,这团光很温顺,温顺得不可思议,江凛不用做出任何指令,它就能按照江凛内心的想法先一步做出行动。 江凛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 沃昭望着那团飞远的光:“神存在过的证明。” 与此同时。 陆辞言在睡梦中惊醒,鼻尖微凉,不安的眸子捕捉到眼前的光,眼睫颤动,他睁开眼,光团嘭地爆炸,散成细碎的光点,绕着他静静地旋转。 每一次死亡的疼痛,毫无保留地加诸在他的躯体,但在光点的轻触下,他能感觉到疼痛在消失,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心率攀升,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冲动,宛若涨潮的浪,激昂的波涛冲击着海崖,永不停歇,周而复始,震耳欲聋。 陆珉歪头,看着那团光愣神,他伸出手,握着一点细碎的光点,光却透过他的血肉,漂浮在半空。 光芒消散。 江凛摇摇头:“我不能相信你。” 沃昭一愣:“你不相信神?” 江凛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为什么……” 沃昭像是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因为人是罪恶本身,江凛,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神的印记,祂指引我来到你身边,指引我把你带回祂的身边,这就是我一直跟着你的原因。” 江凛眸光渐冷,剑锋再一次刺破她的胸口:“相信你是神棍还差不多。” 沃昭没有抵抗,而是以一种近似悲悯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江凛:“江凛,你是最强大的神使,神会指引你回到祂身边。” 江凛转向刀尖对着自己的卫兵以及贵族,剑锋血液滴落,他闭上眼,耳边哀嚎声一阵高过一阵,再次睁眼时,身后已血流成河。 上楼时,他脱下血染湿透的外套,内里的白衬衫也染上深红,陆珉抬眸见他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端起枪扫射,子弹被剑尽数挡下,挡过一梭子弹,剑身也破得不成样子。 陆珉冷静的面容有了裂痕,怀疑警惕的目光不住地打量。 江凛淡淡说了句:“是我。” 陆珉关上门,看着他身上的血:“你这是……” 说着,他瞟了一眼楼下,霎时间,惊惧惶恐茫然齐聚,他口齿不清:“你,你疯了?” 江凛摇头:“他要藏起来,我是找不到的,他不是想看我变成疯子吗?我现在就是个疯子,所以陆珉——” 江凛没说完,眸子眯起,嘴角含笑:“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 陆珉摇头,面色复杂:“我两个都不想。” 江凛举起断裂的剑。 “你至少给人点缓冲的时间吧!哪有上来就要人自杀的!!!” 陆珉脱口而出。 江凛眸光淡淡地扫了一眼,收回剑,意思很明显,我给你时间。 “陆珉,他可以是任何人,再加上,我确实挺想杀你的,你话太多了。” 陆珉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不可置信想杀自己竟然是这个理由。 陆珉仰头,悲凉望天花板:“忘恩负义,我当初放你离开,背了多大的处分知道吗?” 身后一声轻笑。 陆珉回眸,昏暗的走廊中,只见来人模糊的影子,身高腿长,肩背劲瘦,手中短刀在指尖绕了几圈,寒光一闪,直直朝着陆珉——身后的江凛。 他笑着开口,替江凛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知道。” 江凛歪头险险躲过,但锋利的刀刃依旧划破他的脸颊,在侧脸划破长长一道伤口。 江凛开口:“托我的福,你不用死了,开心吗?陆珉。” 来人从黑暗中走出。 浑黄灯光划过他的发梢,眉眼,鼻翼,薄唇,下颚,直到整个人站在光下。 头顶的灯光摇晃,轮廓较深的面容上,光与影滑动交替得很明显,他的面庞一半在光中,一半在影中,眼忽明忽暗,黝黑的眸子照不进丝毫光亮,却带着残酷的笑意。 陆珉骂了句草。 目光在两人脸上打转。 江凛拿出那把断剑,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意外。” 江凛曲指抹去脸上的血液,撇了眼指腹的鲜红,反问:“我为什么要意外。” 他面容冷白,不断渗血的伤口在他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江凛拿出剑:“我会杀了你。” 第82章 Chapter 82 陆辞言的声音有…… 血液喷溅, 陆珉靠着门,盯着陆辞言的目光,握紧门把手。 陆辞言动了动唇, 表情茫然。 门外金属相击的清脆声响清晰地传进耳朵。 陆珉仰起头,冲他露出个尴尬的笑。 “外面是什么?” 陆辞言问。 “不, 没什么, ”陆珉否定的很快,“不过是卫兵在演习。” 陆辞言的记忆很模糊, 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并不能把所有事情都记清楚, 这样混乱的记忆让他想起来上一次精神污染,梦境与现实交织,不管是哪一场梦境,身体和内心的疼痛都很真实, 真实到让他一瞬间恍惚。 在离开副本之后,他想起来一切, 然而并不算什么太好的记忆。 此刻也是,等离开副本时, 他就能想起来一切。 陆辞言走到门前,想要打开。 在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陆珉的手迅速捏紧陆辞言的手腕,禁锢的意味很明显。 陆辞言疑惑地望他,“?” 陆珉没有松手:“你现在不适合出去。” 陆辞言收回手, 歪头问他:“为什么?陆珉你不适合骗人, 你一说谎, 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都挂在脸上。” 陆珉正色:“我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陆辞言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思索这个词的含义, 对他而言太陌生,“外面是江凛吗?” 陆珉点头,又摇头。 两人僵持一会儿,室内沉默蔓延,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门外血肉碰撞的声音,刀剑碰撞的声音,以及时有时无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陆珉伸手打开灯,水晶吊灯垂下长短不一的珠串,棱形尖锐的角折射出细碎的,粼粼的光。 灯光驱散几分压抑,陆珉低头,看着比自己小一号的陆辞言,一瞬间完全理解了江凛暧昧不明的态度来自何处。 陆辞言此刻直穿着丝质睡衣,长发些许凌乱,微咬着下唇,瞪着玻璃珠子般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倔强,又有若有似无的委屈。 这种击中心脏的冲击来的比以往那种直击人心的脆弱更为剧烈,让人不可自拔地生出一股子浓烈的保护欲。 在这种保护欲的裹挟下,陆珉不自在地移开眼。 没由来地,陆珉冒出个自己也觉得荒谬的念头,如果是温赫看到陆辞言这个样子,估计也不会和陆辞言反目成仇了吧。 他嘴角不自觉勾起抹浅淡的笑意,被自己的想法笑到。 “你就算把我盯出两个洞来,我也不会给你开门。”陆珉瞅了眼陆辞言的细胳膊细腿,感觉自己一用劲就会折断,“更何况你出去也做不了什么,这么说吧,我守在这里是受你的授意,只是你现在忘了。” 陆辞言表情闪过片刻茫然。 嘭地一声巨响。 □□砸在门上,身后的门扇在大力的撞击下颤动。 陆辞言眸子一暗,几步上前,手勾住陆珉的脖子,全身的力量迫使对方往下坠,修长的腿劲瘦,夹住陆珉的脖子借住身体的重量旋转,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的瞬间,下一秒,陆珉被惯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陆辞言拧开门把手。 门外的打斗声戛然而止,陆辞言握住门把手,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仔细看时,还会发现他垂在一侧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时间好似停滞,这一刻格外的漫长。 陆珉眼睁睁看着那张苍白的脸,霎时间转变为衰败的惨白,随后,陆辞言捂住肚子弯下腰,捂住唇,瘦弱的脊骨在耸动,带着他整个身体都在摇晃,几声压抑的干呕从唇缝中泄露出来。 陆辞言捂住唇,胃部的痉挛一下一下的剧烈收缩,让他眼前恍惚,什么都吐不出来。 江凛松开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陆辞言想要靠近,刚抬脚,陆辞言伸出手,做了个拒绝的动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断断续续,嗓音像是破了的风箱,“江凛,你不是要把我的头砍下来吗?怎么不继续?” 他话音刚落,陆辞言胃部剧烈地痉挛,整个人都在发抖,眸子赤红一片,血色爬满眼白,竟然让这张堪称无害的脸也显出几分狰狞。 陆辞言抬起头,强做镇定地看着面前浑身血淋淋的江凛,以及……被刀刃切断喉咙的“江凛” 他冲他笑,血液糊满下巴,唇角,衣襟。 他冲他笑,裂开嘴,红口白牙。 陆辞言又想吐了。 他抓着门框的手用力到骨节发青。 江凛垂下手,手中的断剑滑落,哐当地响,他整个人都像从血水里打捞出来一样,血液顺着垂落的手,一滴接着一滴地滚落。 浓厚的血腥味向自己压过来,陆辞言后退了半步。 江凛声音沙哑,无力地安慰:“别怕。” 鲜血淋漓的指尖在距离陆辞言脸颊的几厘米处突兀地停下,陆辞言抬眸,滚烫的泪水无知无觉地滑落。 江凛想要伸出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又再次缩了回去,点着自己眼下,勾唇挤出一抹笑意:“别怕我好吗,言言。” 陆辞言抹掉眼角的湿热,这是生理性的泪水,他愣愣地点头,一片阴影在身侧将他笼罩,陆辞言扭头。 目光所及之处,江凛脖颈处的断口可以看得见断裂的血管和白生生的骨头,血液流得飞快,生怕一丁点儿触碰,就能让他的头颅滚下脖颈。 陆辞言脸色死白,脸上血色尽褪。 江凛捂住他的眼,不顾浑身的血液,把人揽到怀里,浓烈的腥味混合着铁锈味闯进鼻腔,陆辞言又开始干呕,江凛固执地不让他去看。 眼睫扫过掌心,细微地发痒,挠得人心都静不下。 鼓噪的血液冲破血管,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陆辞言的背心,单薄的身体圈在怀里,几乎没有存在感。 唇上温热,江凛抬手,指尖下一片赤红。 削瘦挺拔的声音颤动几下,江凛捧起陆辞言的脸,冷白面容被血液染上狼狈的痕迹,淡淡的血色脏污他白皙的皮肤,格外刺眼。 江凛俯下身,低下头,轻轻啄吻去陆辞言脸颊的泪痕,最终落在苍白的薄唇上,一下又一下,细细密密的吻着。 “别怕我,言言,别怕我,别怕我,他是假的……” 他的目光穿过江凛的肩颈,落在失神的陆辞言身上,深如寒潭的眼睛宛若被投入一滴雨,泛起阵阵大小不一的涟漪,那一滴滴从那双深蓝眸子中滚落的泪珠,顺着脸庞下颚,滴落到幽黑不见底的寒潭。 他抬手拂过脖子,伤口恢复如初,连同血液也一同消失。 即便如此,陆辞言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那道伤痕愈合的痕迹。 他张开唇,被胃液灼烧的喉咙每说出一个字都带着疼痛,陆辞言的声音有点哑:“江凛……我好想吐。” “我知道。” 陆辞言轻轻推开他,靠在门后缓缓喘气,鼻腔中似乎还有血液残留,一呼吸满口的铁锈味。 陆辞言平静地望着地面,头皮上疯狂跳动的神经慢慢归于平静,紧绷的肩背一点点放松,陆珉递给他一块湿润的毛巾。 陆辞言接过,捂住自己的脸,直到呼吸被湿热的水汽占领。 叩叩叩。 有人敲敲门。 陆辞言打开门,江凛穿着普通的白衬衣,站在门口,想笑,却笑得有些拘谨,不像他。 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噩梦,现在梦毫无预兆地转换了场景,变得温馨又可爱。 陆珉识趣地走开。 江凛推门走进来,在离陆辞言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江凛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愿意错过里面一丝一毫的情绪:“这是精神污染区,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觉,污染通过内心的共鸣,让你痛苦、恐惧、悲痛……但那都是假的,它只是在重演你内心的恐惧。” 陆辞言一言不发。 江凛试着靠近他:“你之前问我,在精神污染机体实验中看到了什么,言言,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陆辞言此刻已经接近平静,面容冷白,眉眼沉黑,额前发丝湿润,贴在如浸水白瓷般的皮肤上,宛若某种神秘的符文,眼睫也带着湿润的潮气。 他迟钝地点头。 江凛松了口气,继续靠近:“我看到了你。” 陆辞言猛地抬起头,眸光还无法聚焦,眉头皱得很紧。 “你小小的,比现在还小,”江凛抬手比划了到自己腰腹的位置,“大概就那么高。” “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里,”陆辞言的表情有了松动,江凛继续开口,“在实验里,我看到你消失在我手中,一度让我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终于两人的距离缩小到只剩下几步远。 江凛循循善诱,嗓音平和:“但那都是假的,你现在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所以刚才你看到的一切也都是假的,我现在就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在陆辞言愣神的瞬间,江凛迅速将人揽进怀中,熟悉的血腥味再一次涌入鼻腔,脑海中强制地闪过几段血淋淋的片段,陆辞言控制不住地干呕,胃部的痉挛让他整个躯体都在颤抖。 江凛把他的头按在自己颈窝,几缕难以察觉的香根草香味钻进鼻腔,陆辞言缓慢地平静下来,无机质般冰冷,剔透的眸子,盯着江凛的脖颈,伸出手,抚摸过光洁的皮肤,一遍又一遍。 少顷,江凛捉住他冰冷的手,细白修长的手指,指节处泛着青白,江凛握住他的手,去看陆辞言的眼睛。 他又一遍吻过陆辞言的眉眼。 “言言担心我,我很开心。” 陆辞言张开唇,小声而短促地呜咽,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伸出手,摸上了江凛温热的脸颊,指腹柔软,轻轻摩挲了一下。 第83章 Chapter 83 诅咒说:你会死…… 陆辞言失语的症状是在江凛长久地得不到回应后才有所察觉。 他只是很乖地把自己靠在江凛怀里, 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很难判断这沉默是来自内心的抗拒还是生理上功能的缺失。 于是江凛小心翼翼地将人拢在自己怀里,细细碎碎地说一些没有前因后果的话, 然而无论说什么,陆辞言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好似内心经历了某种足以摧毁整个人的震颤, 在被打碎后归为寂静,不愿意再去接触一丁点儿波澜, 在自己和外界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江凛揉揉他的耳垂, 陆辞言仰头看他,眸子里没有一丁点儿情绪。 “我想告诉你污染的真相。”江凛的嗓音有奇异的平静,“诅咒说:你会死在深爱之人手中,一遍又一遍地循环, 直到……杀死我,让你活下来。” 陆辞言的眸子因为他的话细微地转了转。 他身体瑟缩几下, 胃部又开始痉挛,丝质睡衣贴着薄薄的肚皮, 腹部起伏的轮廓很明显。 江凛的手贴上柔软的腹部,不轻不重地揉,直到陆辞言的反应消下去。 “你看到的都是假的,言言,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好吗?” 陆辞言长久地呆愣, 最后若有所思地点头。 江凛把人抱起来放回床上, 盖得严严实实, 俯下身亲吻他的眉心,拍了拍蓬松的被子下紧绷的身体:“乖,好好睡一觉, 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活着,不会再害怕了。” 他起身要走,走出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懵懂不清的光晕中,陆辞言睁着眼,深蓝眸子中一片死寂,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江凛回了个安抚的笑容,打开门。 出乎意料地,它站在廊前,靠在栏杆上姿态舒展,惬意又洒脱,如果不是见到过对方被自己逼成那样,江凛恐怕要误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被逼到绝路的人。 江凛淡淡瞥一眼那张和自己像了九分的脸,只有在端详对方黑沉的眸子和总是挂着若有似无笑意的嘴角时,才能捕捉到一点儿两人之间细微的差别。 江凛没了那种非要你死我活剑拔弩张的心思,也靠在栏杆上,双手搭在两侧,和它一起望着那扇紧闭的门陷入诡异而祥和的沉默。 虽然谁都没有开口,但显然,江凛能感觉到对方和自己是同一种心情。 少顷,江凛难得平和地和他说了句话:“选个简单点儿的方法吧,我也懒得和你折腾了。” 对方没有拒绝,看了江凛一眼后,移开目光,点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血月高悬,雾气消散,枯树枝桠横七竖八地往上伸展,要戳破浓雾,去脏污遥不可及的月光。 陆珉坐在露台冰冷冷的石凳上,秋海棠的花叶在月光下摇晃,影影绰绰的光影扫过俊美的脸,他望着浓雾,喃喃自语:“雾散了。” 刀尖刺破胸口,两人难得达成共识,它夸赞了几句:“你很有潜力,我没看错。” 江凛痛到面目扭曲,脸色惨白,暗骂自己不会真的要玩完吧,哪里还有心情和他呛声,只是敷衍地回了个嗯。 尖锐的疼痛让他站不住,顺着栏杆滑到地面,仰头靠在墙上等待死亡的到来,检测到生命体征衰弱。 蓝色光屏在眼前展开,与他的生命值反方向增长的是任务的完成进度。 江凛轻轻抽了口气:“所以……你是我?” 它没有否定。 江凛闪过上一个副本中对方没头没尾的话,眼底闪过几丝无奈:“那你挺失败的。” “为什么?” 江凛嗤笑一声:“可笑又可悲的疯子。” 它没有反驳,两人都清楚,还有一句,“你是一个比我更需要可怜的疯子,江凛,如果你记起一切,你会谢我今天对你说这么多。” 可惜直到现在,江凛依然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疯样却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江凛意识已经开始抽离,他的血液流满地,身旁的人黑红的血液也开始缓慢流淌,一黑一红在身侧融合,奇异地混合出诡异的纹路,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是颤动几下睫毛。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秒,任务完成的声音和自己生命值破0的警告一同响起,他听到自己气若游丝的声音在问:“还要我试着拯救你吗?” 一声意味不明地轻笑,它说:“我不需要被拯救。”- 鼻腔中尘埃的腐朽气味很浓烈,湿气混合着肉眼可见的尘埃,陆辞言揉揉堵得慌的胸口,只觉得这满屋子的尘埃好像被自己吸进肺里,呼吸不畅,喘不过气,心口压着什么,怎么也轻快不起来。 苍茫暮色下,破败的古堡好似被摧毁的神迹,宛若神圣教堂的遗址,在橘橙剔透的光下,散发着祥和,而又沉重的光辉。 陆珉靠在露台处,看着眼前嫩绿的叶子瞬间枯黄,身下的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音。 联络器恢复信号,红点闪烁,他按下接收按钮,苍老的声音立刻传过来,沉稳中带着些许焦急。 “陆珉,N195基地呼叫,收到请回答。” “收到请回答。” 陆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回复:“听到了。” 对面松了口气,急忙道:“陆辞言和江凛呢?” 陆珉沉思一会儿,余光瞥一眼室内,吊儿郎当地回他:“一个嘛,好好活着,但是看起来不太正常,一个嘛,比较正常,但是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对面气急:“陆珉!保持严肃!” 布满灰尘的玻璃窗上,映射出一道削瘦挺拔的身影。 “无奖竞猜,”他拖着长长的调子,慢吞吞地开口:“谁活着,谁正常?” 长久的沉默…… 陆珉诧异道:“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一个活着,一个正常还不满足吗?” 宋铭叹了口气:“陆辞言活着吗?” 陆珉正色:“活着。” 对面有些犹豫,试探着问:“是哪种不正常?” 轰隆隆的声音从远方响起,螺旋桨划破空气,搅动气流发出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轰鸣。 陆珉仰起头,眯着眼看天空的黑点逐渐靠近。 陆辞言的目光越过玻璃窗,越过枯萎的藤蔓,落在天边那架直升机上。 细碎的片段在苏醒的瞬间一股脑地冲进脑海,分不清的人和时间在脑海里揉成一片,脑袋涨得好像能立马炸开,他揉揉太阳穴,竟然久违地感受到了困倦。 陆辞言张开唇,想要和陆珉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直升机悬在古堡上空。 身穿黑色作战服,覆面的异能者全副武装,顺着索道滑到地面。 破败的古堡前,一道削瘦静立在人前,他侧面的轮廓苍白冷肃,五官面颌清晰坚冷,漂亮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深蓝眸子在暮色下,呈现出一种难以辨别的浓黑。 作战小队的队长走到他面前,陆辞言点点头,队长招手做了个手势,带着一小队人搜查古堡。 直升机缓缓降落,搅动的气流如刀割。 陆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抱着自己那把枪,神色不明,半晌,突然冒出来:“他走了。” 陆辞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是谁,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抑制不住的干呕。 他抬起头,想要问,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又把话咽了回去,顶着陆珉说不出是可怜还是无奈的目光。 接过递来的水,喝下去时间冲淡喉咙被灼烧的辣痛。 陆辞言捏着瓶子,直直地盯着陆珉的眼睛。 陆珉摸摸鼻子,漫不经心道:“或许他走了是件好事,你觉得呢,陆辞言,你很清楚他会遭受什么,既然不愿意把对方推到你所处的局面,为什么还要把他留下了。” 闻言,陆辞言眸光黯淡,常年绷紧的薄唇此刻有了点点下垂的弧度,眼尾因为呕吐泛红,看起来……竟然有种摄人心魄的脆弱。 陆珉移开眼:“你知道的,我一向都是站在你这边儿。” 陆辞言没说话,捏着玻璃瓶的手逐渐收紧。 陆珉缓缓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倔,认定了就不会改,也很固执,有时候我挺怀念还在上学的日子,那是为数不多的好时光啊,我尊重你有自己的选择,这么多年,你要做什么呢?指挥官。” 陆辞言别过脸,这是个拒绝的动作,从陆珉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他鼻尖微微皱起,抿唇,苍白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你要去追吗,他还没走远,也走不远。” 陆辞言猛地扭头,目光责备,响起陆珉说的那句不知道是死是活,脑海中破碎的片段,难以分清是真实还是幻觉的片段一股脑地冲到眼前,浓郁的血腥味充斥鼻腔,他捂住肚子,呕吐的欲望被强压下去。 他又问:“找到他之后呢?你要做什么?” 陆珉跟着他走了一段,在陆辞言诡异的长时间沉默后,后知后觉地指着自己的喉咙皱起眉:“你声音怎么了?” 陆辞言脚步停顿一瞬,面无表情地继续走。 陆珉停下脚步,也明白了为什么,他靠在树干上,看着陆辞言的背影越走越远:“陆辞言,我不陪你走了,你记得回来的路。” 话音刚落。 脖颈的钢制颈环收紧,嘀嘀嘀嘀嘀地响。 陆辞言的表情上闪过一丝厌恶。 脚底枝干发出断裂的闷响。 陆辞言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江凛永远是那套一成不变的装束,修身得体的白衬衫,此刻不知道哪里找到了一件宽大的连帽衫,大大的帽子套在头上,压得额前的发丝塌下来,遮住黑沉的眸子,面部深刻的轮廓藏在兜帽的阴影中,露出来的部分苍白而利落,坚冷的面部在稀疏的暮色下融化几分。 陆辞言看到江凛时,江凛也看到了他。 隔着不够近,也不够远的距离。 江凛黑沉的眼底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第84章 Chapter 84 “你,要,抛,…… 暮色四合, 在迷茫夜色中,双方僵持的身影没有一丝动作。 终于,江凛低下头, 整张脸藏在兜帽里看不清情绪。 他开口,嗓子有些阻塞:“找我……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陆辞言垂在身侧的手收紧, 在寂静中, 他听到脖子上的监视器轻轻响了一声。 他拉起衣服的领子,突然有些难过。 地面拱起的树根起伏如难测的波涛。 在江凛诧异的目光下, 他伸手去拉江凛揣在卫衣兜里的手。 江凛没躲, 顺从地把手伸出来。 手心之上的指尖微凉,骨构清晰流畅,骨节微微凸起,十指修长, 江凛指腹轻轻贴上陆辞言手心的薄茧,没忍住动了动手指。 他的表情无比认真。 江凛比陆辞言要高一些, 此刻低下头,从他的角度看去, 只看得到对方乌黑柔顺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肌肤细白湿润,面容冷白,眉目沉黑,浓而密的睫毛掩住眸子里的情绪, 不太分明。 江凛突然觉得心口堵堵的, 看着陆辞言圆润饱满的指尖在手心滑动时, 数不清的思绪挤在脑子里,只顾着看着他垂眸时不住颤动的眼睫。 愣神片刻,江凛才回过神, 陆辞言收回手,眸光柔软而湿润,看起来无措又委屈,还装作倔强的模样,常年抿紧的薄唇微微下垂,夜色中,看不清眼角湿润的红痕。 兴许是见江凛没有反应。 陆辞言固执地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在手心划着横横竖竖的笔划。 江凛抬眸,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 陆辞言急得咬住唇,苍白的脸绷得很紧,长睫垂落,因为抿唇,脸颊略微出现点点柔软的弧度,和浑身冰冷疏离的冷漠不同的柔软,微凉的指腹不住地在手心滑动,江凛看到自己手心随着对方动作而气的白痕。 他话语中没有什么情绪,依旧在问:“告诉我为什么?” 陆辞言的指尖绷紧,指骨节处泛白,止不住地颤抖,一笔一划地写下:“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淡漠疏离的语气勾起情绪剧烈波动,在这种波动下,熟悉的反胃感又开始向他猛扑,他忍住了。 只是看着江凛,捏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 江凛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言言……” 陆辞言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刻,比现在更脆弱,更小心翼翼。 “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只是习惯依赖papa?你分得清吗?” 陆辞言面上血色尽褪。 江凛把他的发丝捋到耳后,从怀中掏出一枚发卡,别在耳侧,光洁的面庞没有发丝的遮挡,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微微发亮,愣怔的深蓝眸子在暧昧不明的光中,呈现出与江凛如出一辙的沉黑。 江凛似乎是低低叹了口气。 他说:“我分不清,我不太懂感情,但我只有你了,我不想伤害你,我可以接受所有你给我的感情,你是言言时,你不懂,我就像个道德沦丧的伪君子,诱拐你对我毫无保留地依赖,这样应该就能说服自己,你需要我,你非常需要我,没有我就没法活下去。” 陆辞言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缓慢而沉重,喉咙堵得很厉害,想要说话,却像被一双大手收紧再收紧,连气息都无法顺畅地交换。 江凛收回手,指尖还带着滑过发丝时,如绸缎般的冰凉,他扯出一抹笑:“但你不需要我,陆辞言。” “你吻过我了,不算招惹我。” 陆辞言脸上闪过片刻空白的茫然,从数不清的碎片中找到那段荒诞不清又迷蒙的片段,他抓住江凛的手把人按在身下。 生涩,混乱,不容拒绝也不需要对方回应的一个吻。 想的是:吻过就不算招惹你了,江凛。 陆辞言想到那个在医务室未完成的吻,明明摆脱了,却不觉得开心呢。 江凛抬起手,指尖点了点陆辞言额角的小幽灵发卡:“送你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一股巨力攥住手腕,力气大到江凛甚至觉得自己腕骨移位。 陆辞言浑身都在颤抖,一字一句地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你,要,抛,下,我,就,是,在,伤,害,我。” 说完,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干呕,就算换了一副成年人的身体,他的身形也算不上健壮,一如他给人的感觉,苍白而单薄,但却藏着股怎么也无法磨灭,无法折断,无法消弭的傲气与锐利,脆弱,也危险。 江凛看着他弯下腰呕吐时,脊背起伏间骨节穿透薄薄衣料的痕迹。 没忍心,抓住他的手臂把人带到怀里,掌心力道控制得很好,刚好可以缓解胃部的痉挛,又不会过于压迫腹部,让人觉得疼。 陆辞言抗拒地捏住他的手腕,要推开。 等到症状消失后,陆辞言直起身,退开几步,那股难得一见的脆弱又被收了回去,一如江凛初见他时,冷漠,疏离,面容沉静肃丽,眸子里不带什么情绪。 他冷冷瞥了江凛一眼,仰起脸看枝桠缝隙中四分五裂的月亮,下颚脖颈的弧度优美清晰,侧颊在月光下有种难以言喻的光晕,透着惊人的白,陆辞言淡淡收回目光。 江凛看着陆辞言脖颈上闪着寒光的颈环,眸光晦暗不明。 陆辞言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直到对方的身影湮灭在夜色中,江凛拉起外套的拉链,温热的锁扣似乎还残留着点点温热,江凛苦笑,低低骂了句自己:“他又不需要你,自作多情。”- 夜凉如水,江凛不知道走了多久。 光球尽职尽责地发着光,浅淡,刚好能看清脚下的路。 察觉到江凛情绪前所未有的低落,系统识趣的没有说任何话,甚至没有像之前一样,分析江凛的心理,给出自己的解决办法都没有。 不知名的电流流过光球的表面,有时是杂乱无章的信号,有时是一张笑脸,一张哭脸,一只说不出名字的动物…… 江凛脚步停下了。 不远处。 祁文柏抱着手臂靠在树干,断掉的剑被修复后大咧咧地插在地面,火焰燃烧,跃动的火光照亮他。 祁文柏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像是才看到江凛,惊喜地打了个招呼:“哟,真巧。” 江凛:“……” “你不信啊?”祁文柏把剑拔起来,借着光球的光仔细看着剑身的裂痕,“这林子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你要去哪里,这还不算缘分吗?” 他把剑递到江凛眼前:“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江凛慢慢回他:“你想怎么算?和我打一架吗?” 祁文柏还在思索。 江凛摇头:“我现在不想打。” 祁文柏皱眉,本来不想打,被这么拒绝,竟然还更想打一架了。 “哪有你这样的,打不打,什么时候打是我说了算。” 江凛定定盯着他几秒,盯得祁文柏有几分不自在,随后才问他:“好,那你想打吗?我奉陪。” 祁文柏语塞,干巴巴吐出个:“现在不打。” 江凛:“……” 江凛自顾自地往前走,祁文柏坠在后面,也不说什么,就这么跟着。 江凛被他跟的不厌烦,尤其是一转头看到的不是那张熟悉的脸,心底升起一股子无名火,有点没收住自己的情绪。 “你跟着我做什么?” 祁文柏不顾他黑沉的脸,凑上来腆着脸笑:“你去哪里,我跟着你。” “滚。” 祁文柏抓了一把光球,手指从球体穿过,淡蓝色光晕让他想起沃昭那复杂的手印,意味不明道:“江凛,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在想什么吗?” “抛开把你认成陆辞言那一段,我想你会是一个强大的神使。” “但你的内核是虚无……” 江凛脚步微顿。 祁文柏沉声开口:“安全局不适合你,他们的目标太过理想,太过虚浮,太过乌托邦。” 江凛抬手打断他,捏了捏胀痛的眉心,疲惫道:“我不属于任何一方,你们的理念,追求,神明,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个普通的二等公民。” 他抬眸看着天空中不甚明亮的北极星,眸光难掩倦怠:“我现在只想,” “……回家,睡觉。” 祁文柏愣了几秒,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看着江凛干笑了两声:“哈……哈哈……你真是疯了,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江凛淡淡道:“放过我?你们不也没放过我吗?跟了我这么久,我不是问过吗?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你们没有什么不同,我谁也不选。” 祁文柏停下脚步,意味不明:“至少,我尊重你的选择。”- 联络器中经过电子转化的声音清晰冰冷,死板又机械:“A组分两路左右两边包抄,B组和我收尾,陆珉,联系搜查组前方拦截。” 他又补了一句:“不准使用武器。” 他拉起领子,遮住闪烁的红光。 全副武装的作战队迅速按照他的指令兵分三路,无声无息地融入夜色中。 陆辞言接过夜视镜,不需要光源,眼前的场景变得清晰。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陆珉矫健的身姿消失在前方,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江凛耳朵没有来地动了一下,他敏锐地看向黑暗中的一点,死寂的夜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突然,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手背尖锐的刺痛。 麻醉剂在扎入皮肉的瞬间推入身体,江凛只来得及看一眼针头冷冷寒光。 头晕目眩中,他努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内,一道熟悉的身影闪出重影,削瘦苍白,肩背挺拔,薄唇抿紧,夜视镜后的眸子看不清情绪,神情冷淡。 “……” 第85章 Chapter 85 他写:“不要欺…… 耳边轰鸣, 江凛睁开眼。 自己双手被绑在身后,此刻正在一辆直升机上,漆黑的夜空中看不到月亮, 他甩甩头,想要摆脱压迫着脑袋的眩晕。 抬眼, 陆辞言坐在对面, 夜视镜没摘,透过透明的镜片, 一双湛蓝的眸子, 真冷冷地盯着自己。 江凛移开眼,磨蹭着从地面坐到椅子上,直升机的空间并不大,两排对坐的座椅, 脚边堆着一些说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 风灌进机舱,凉得发冷。 他坐了一会儿, 才彻底缓解麻醉剂带来的不适。 陆珉站在门旁,斜斜倚靠着门框, 风吹得他的头发乱糟糟地,衣服也被吹的鼓起。 倒是没有回头。 江凛动作的声音在螺旋桨的声音下,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陆珉还是回眸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诡异的沉默蔓延…… 谁也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 江凛盯着陆辞言那张冷漠的脸, 坏心地想, 要是自己现在让他叫自己papa是不是太坏了,这张故作冰冷的脸上会出现什么好看的表情,气愤, 恼怒,还是被戳破的难堪。 想想就很好看。 但他仅仅只是想了想。 “给我解开。” 江凛动了动被束缚的手腕,绑的估计是麻绳,一圈又一圈的,勒的手都有些血液流通不畅。 陆辞言闭上眼,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头靠在靠背上微微地歪着。 陆珉抱着手臂回头又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 江凛目光落在一成不变的夜色中,淡淡开口:“不解开,我就跳了。” 说着,他人已经到了门口。 陆辞言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江凛手臂,眉头皱得很紧,江凛没顺着他的力道退回去,只差半个脚掌的距离,他整个人就会从万米高空往下坠,摔得支离破碎。 陆辞言一言不发,开始动手解他身后的绳子。 等到那绳子被解下来时间,江凛活动自己的手臂,看着上面一圈一圈艳红的勒痕,意味不明地看了陆辞言一眼。 “这么不想我走吗?” 陆辞言闭上眼。 “你的回答呢?” 陆辞言恍若未闻。 鼻尖熟悉的气息将自己笼罩,陆辞言睁开眼,江凛那张俊美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下巴被捏紧,隔着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看到江凛鼻尖淡到几乎透明的小痣,灼热的呼吸毫无保留地向自己喷洒,陆辞言却从其中闻到了细微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江凛的脖颈,眸子不安地转动,喉结滚动。 陆辞言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望着陆珉的方向。 陆珉咳嗽一声,嗖地顺着绳索滑落下去。 江凛却不依,膝盖别进两腿之间,强迫他分开修长精瘦的腿,不轻不重地抵在坐垫上,一手撑在陆辞言脑后,一手解开他的夜视镜,捏着下颚将他掰回来。 陆辞言不得不抬眸看他,抿着唇,完全没有交流的意思。 江凛眸光一暗,拇指摩挲着柔软的薄唇,低声问他:“还是说不出来吗?” 黑暗中,他看到江凛的眸子中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嗤笑。 “怎么这么招欺负……” 陆辞言眼眶睁圆,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挣脱开江凛的钳制。 陆辞言坐直身体,薄薄外套下劲腰窄瘦,笔直的长腿交叠,一脸抗拒,沉着脸看他时,眸子里的警惕和防备直勾得人心痒痒。 江凛保持着那副把对方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的姿势,恶意地贴近他的侧颈,压低嗓音开口:“这样……会觉得讨厌吗?会觉得恶心吗?” 江凛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的侧颈,细白的皮肤之上即使没有用力,也浮现出暧昧不清的红痕。 陆辞言退无可退,只好用那双湿润的,带着薄怒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凛。 江凛轻笑出声,点了点陆辞言的眼角,嗓音沙哑:“这么招我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都被你看硬了。” “你都记得吧,我趁你不清醒的时候做过什么。” 陆辞言语塞,或者说,他根本就说不出什么。 江凛纤长的手指捏着陆辞言后颈,迫使对方仰起头,调笑道:“现在还想把我绑在身边,指挥官用什么来换我乖乖待在你身边。” “你觉得我真的拿你没办法吗?” 陆辞言耳廓红得要滴血,喘息得厉害,胸腔小幅度的起伏,江凛的膝盖突然往前,两人双腿交错,紧紧贴在一起,陆辞言低低哼了一声,猛地抬头,看到江凛眸光中毫不掩饰的恶劣。 陆辞言抓住他的手,骨节泛红,写得却无比认真。 江凛垂眸看他的笔划,陆辞言就连生气成这样,被捉弄得丢盔弃甲,写在他手上的力道也是轻的,只有攥住自己手腕的手用力到发抖,生怕江凛收回手。 陆辞言写了个“STOP.” 江凛:“…………” 他收回手,面色无波无澜:“看不懂。” 陆辞言脑海轰地空白…… 足足愣了好几秒,迟钝的脑子才开始思考江凛究竟是真的不懂,还是捉弄自己。 不管哪一个答案,都显而易见地让他难以接受! 于是他又抓住江凛的手,想要再写,中文,江凛能看懂的。 但江凛却不让他抓自己的手,反倒被对方扣住手腕,挣脱也挣脱不开。 “说话,”江凛冷冷命令道:“想要什么,说出来。” 陆辞言张开唇,小小地呜咽一声,说不出完整的话。 意识到江凛故意气他,也不愿意再配合江凛,干脆闭上眼,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没想到江凛更加开心了,低下头蹭蹭他露出来的脖颈,温热的皮肤相贴,蹭了蹭,毛茸茸的发梢挠的下巴发痒。 江凛亲得很响亮,夸了句:“真乖。” 陆辞言:“………………” 他咬着唇,挣扎的力道更大了,江凛没辙,只好松手,把手摊在陆辞言面前,挑挑眉:“写吧。” 陆辞言不疑有他,捧着江凛的手一笔一划写的很慢,每写完一个字还要抬头看一眼江凛,用那双湿润的眸子向江凛求证,直到江凛给出肯定后才继续写下一个字。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陆辞言松开手,眸光定定地盯着江凛,眉心蹙起微小的皱。 江凛就这么任凭他看了几秒,在陆辞言期切的目光中,掷地有声地吐出几个字:“看不懂。” 陆辞言如遭雷劈。 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可以。 “我可以继续了吗?” 江凛礼貌地询问了陆辞言的意见。 陆辞言还未反应过来,歪着头,深蓝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江凛抬手扣住陆辞言的后颈,俯身把人压在怀里,微凉的唇从脖颈、耳侧一路往上,不紧不慢地细细吻着。 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揽住陆辞言的腰背,稍微用了点儿力,把人从座位上提起来,换了个姿势,双腿分开跨坐在自腿上。 修长紧实的腿交叠,贴身的西装裤充盈出饱满紧绷的线条,江凛抬起他的腰,将手放在后腰之上,按着人将全身都贴在自己身前,密不可分。 陆辞言手掌隔在两人胸前,撑着江凛胸膛,拼了劲地要退开。 “江……凛……”他声音沙哑,发出的音调奇怪得像个初学这种语言的初学者,只是两个字就耗尽了力气。 江凛停下动作看他,目光热切,又笑。 陆辞言也不执着要在手心写,就在江凛胸前,颤抖着指尖,写得格外认真。 江凛甚至开始怀疑,陆辞言对于认真写字是不是有什么异样的执着,写的每一笔一划都认真得让人想要欺负他。 他写:“不要欺负我。” 写完,抬头固执又倔强地看着江凛,非得对方给出肯定答案。 江凛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写:“我……” 指尖抵在胸口许久没有动作。 许久后才继续写:“需要你。” 写完,他又抬起眸子。 江凛面色平静,黝黑的眸子中好似酝酿着浓黑的风暴,又好似一片寂然,他松开按住陆辞言后腰的手,拇指擦拭他微红湿润的眼角。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辞言垂眸思索片刻,点头。 江凛却笑,嘴角勾起不甚明显的弧度,他说:“我是怪物。” 又说:“如果我回到安全局,他们是不是也要切开我的身体,看我和普通人,和普通异能者有没有什么不同。” 江凛捏着陆辞言的手腕,抬到眼前,白到几近透明的皮肤下,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陆辞言的凝血功能并不好,也很容易有淤青,刚才折腾这几下,就算江凛有意收着力道,依旧在他手腕留下两条惨烈的青淤。 江凛按住血管:“像你一样。” “又不太一样。” 他声音在嘈杂的轰隆声中淡到几乎听不清:“如果切开我的身体,会发现,里面有一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 塔台的光束透过窗户照进机舱内,扫过陆辞言的脸,在强光下,陆辞言面容苍白,眉目秀丽,光照进眸底,深蓝的瞳孔澄澈又透明,他眯起眼,偏过头躲开探照灯。 直升机开始降落。 “就算这样,还需要我吗?” 陆辞言眸光中挣扎的意味很明显,他闭上眼,又睁开,俯身将耳朵贴在江凛胸口,胸腔的震颤透过皮肉,清晰而规律地传进他的耳朵。 陆辞言拍拍江凛的头,一笔一划地写下:“我会保护你。” 江凛愣了几秒,随后在飞机降落的间隙中,凶狠又残暴地吻了上去,不给人反应和拒绝的可能,趁着他喘息的间隙不容拒绝地占领入侵,唇齿间交缠的追逐变成单方面的欺迫,陆辞言被动地承受着,不紧不慢地回应着他,生涩,又热情。 机身猛地震了一下。 江凛松开手。 指腹擦过陆辞言湿润的唇角,带起一丝晶莹,陆辞言怔愣,随后猛地抬手擦自己的唇。 本就遭受虐待的唇更加红肿,被他粗暴的摩擦后,薄到好似一碰就要流血,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凛好整以暇地望着陆辞言,熟练地把手铐铐在自己手腕。 伸出手:“请吧,指挥官。” 机门打开,身姿挺拔削瘦的指挥官冷漠一如往常,甚至还戴上了搜查组的面罩和头盔,只露出一双浸满寒霜的眸子,神色不虞。 组员识趣地分开两边,为他让路。 经过电子转化的声音机械而冰冷,负责收尾工作的组员听到时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毕竟指挥官平常的声音也冷冷的没什么情绪。 “带回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提审。” 组员看着戴着手铐,脸色黑沉的江凛,中气十足地答了句是。 第86章 Chapter 86 “陆,我听…… “陆, 我听说你已经把江凛抓回来了。” 陆辞言只抬眸看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头。 巨幅影像下,对面人的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 陆辞言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 密不透风的房子开了个口,正对基地外侧的一面墙被彻底换成了玻璃, 陆辞言没有拉上窗帘, 强光下,投影有些模糊, 像道散不开的虚影。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 陆辞言蹙眉, 面色抗拒。 他轻笑一声,从满桌的公文里抬眸,沉黑的眸子里笑意融融,温和又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坚定。 宋临面容轮廓极深, 低头时,宽阔□□的帽檐遮住眉眼, 只看得到流畅锋利的下颚,薄唇总是勾起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此刻抬头含笑看着陆辞言,才将那张优越俊美的脸彻底展现,眉眼沉黑,面容冷峻却不令人生出距离感,即使久居上位, 他身上却没有压迫与倨傲, 反而是难以抗拒的温和。 陆辞言别开脸。 宋临顺着陆辞言的眸光看过去, 巨幅高透玻璃外,破败的街道中时不时走过几个行人,步履匆匆, 远处天际线的尽头与包围着N195区的荒原交接,蒋宁并不觉得这副景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必要。 他状似随意地问陆辞言:“当初你申请出中央区我就不同意,不过那时你还年轻,我理解你想闯一闯,现在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陆辞言摇头。 “你的岗位和房间我都还留着……” 陆辞言摇头。 “…………你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吗?” 陆辞言终于侧目,眸光冰冷,依旧一言不发。 宋临挑眉,联络器红灯发出嘀的轻响,他低头扫了几眼,本来有些郁闷的神色一扫而空。 “陆,好好休息,我会心疼。” 陆辞言唇色苍白,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宋临表情僵硬一瞬,又很快缓和,站起身走到窗前:“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在这里开一扇窗?” 终于…… 陆辞言修长的手指敲过手腕上的联络器,机械冰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不近人情:“想开,所以开,你要不要在这房子里也安上几个监视器,一旦逃脱你的掌控就炸了。” 宋临饶有意味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陆辞言慵懒地靠在沙发上,黑西裤下修长笔直的长腿交叠,一手支起脑袋,深蓝眸子平静地望着他,没什么表情,因为这动作,解开了两颗扣子的白衬衫领口敞开,露出冰冷的颈环。 宋临苦笑:“我一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我都是为了你好。” 机械音冷冷打断:“别说了,再说我都要吐了。” “……”宋临坐会桌前,在一堆文件中翻出一张,拿在手中看了一遍,“那我就不说了。” “我给你五天时间,在五天之后我要得到你确定的答复。” 陆辞言:“…………” 通讯挂断的瞬间,敲门声响起。 陆辞言打开门的瞬间,门外的人退后了几步。 组员看到陆辞言时有些愣怔,又很快低下头:“陆指挥。” 联络器的声音响起:“什么事?” 组员在指挥官浑身冷气下战战兢兢,又有些按耐不住心中抬头再看一眼的欲望。 “江凛醒了,说想见您。” 陆辞言淡淡点头:“我知道了。” 见人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陆辞言蹙眉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组员硬着头皮开口:“您说除您以外,不允许任何人提审江凛,今早索卡斯博士拿着有您授权的提审令要求提审江凛。” “我拒绝了,但是……” 迎着陆辞言越来越冷的目光,他斟酌道:“索卡斯博士说自己只是来探监,并没有提审的意思,江凛也要求见他,但没有您的同意,所以一直僵持,索卡斯博士现在还在禁闭室门口。” “……”陆辞言沉吟一会儿,“让崔嵬过去。” 组员有些意外,崔嵬是踏霜组的组长,直属于陆辞言,平时见首不见尾,比陆指挥本人都神秘—— 崔嵬出动的很快,几乎是在陆辞言刚关上门,在沙发上坐下,端起杯热水才送到唇边,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急躁又不耐烦,像是下一秒再不开门,他能把这门拆了。 陆辞言放下杯子打开门。 崔嵬还穿着件宽松慵懒的睡衣,细密的针织面料,活像刚从被子里爬出来,头发乱糟糟,他挠挠凌乱的头发,长腿随意地交叉,靠在门框上冲陆辞言吹了个口哨。 “哟,大指挥官,回来了?” 陆辞言挥挥手让他退开,果不其然,他身后是脸色铁青的索卡斯。 索卡斯推推眼镜:“平时不见你用崔嵬。” 崔嵬一拍手:“这不显得索卡斯博士您在指挥官心中重比泰山嘛。” 索卡斯呵呵笑了两声:“怕是重比泰山的另有其人吧。” 崔嵬啧了一声,哥俩好地搭着索卡斯的肩膀,理直气壮地冲陆辞言呛声:“让让让让,堵门口干什么?” 说着出手推开陆辞言,轻车熟路地带着人走到沙发旁,按着索卡斯的肩膀坐下,又给索卡斯倒了杯水,见对方不愿意接一把塞进手里,自己一屁股坐下,拍着索卡斯的背循循善诱:“索卡斯博士,您这话就不对了,谁不知道现在江凛是危险份子,你一个搞研究的,非得凑上去,要是他对你上次压他做实验怀恨在心,也不管你是谁,心一横。” 陆辞言震惊到失语,看着崔嵬这么多年不变的入室抢劫样,就算能开口也诅咒不了对方厚脸皮的登堂入室。 他走到另一侧坐下,揉揉眉心看崔嵬闹。 崔嵬手比做刀,做了个割喉的动作,还很配合的翻了个白眼吐出舌头倒在沙发上。 又猛地跳起来,“安全局就少了一位顶天立地贡献卓越的人才啊!” “一想到这儿,我就开始痛心,”崔嵬捂住心口,一张俊脸皱巴巴,指着陆辞言依恋痛心疾首,“你看看他,没有我的保护,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陆辞言:“…………”谢谢,也不是很需要。 崔嵬正色道:“所以我是去保护你的啊!” 索卡斯干笑两声:“那我真得谢谢你,可惜了陆指挥没有给江凛伤害我的机会,还特地让你来保护我,太大材小用了。” 崔嵬:“防患于未然嘛!大指挥官英明神武!” “咳咳咳……咳咳……”陆辞言一口水呛进喉咙,咳得面无血色的脸也带了点红。 “崔嵬,你别说了。” 机械音响起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望过来。 崔嵬耸耸肩,拉过毛茸茸的抱枕抱在怀里,也不管是在哪儿,倒头就睡,闭上眼睛睡得很安详,长腿卡在茶几与沙发的空隙之间,怎么看怎么别扭。 陆辞言习以为常,继续喝水。 索卡斯沉默半晌,开口问:“你的嗓子?” 陆辞言打字:“嗓子没问题。” 索卡斯欲言又止,苦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不信任我?” 陆辞言打字打得有点累,在污染区长时间的精神消耗也让他有些疲惫,只是摇了摇头。 索卡斯扯出抹笑:“以前受伤了会第一时间来找我。” 陆辞言抿唇,骨构分明的手指在投影的键盘上悬了许久,敲下:“这次不算受伤。” 索卡斯挑眉,眸光阴沉:“心理创伤不算受伤吗?” 陆辞言犹豫片刻:“治不了。” “告诉我在污染区发生了什么,我看过了传回来的报告,重度精神污染,你不该去,言言,怎么一遇上他你就这么莽撞。” 陆辞言挑眉,摇头否认。 “局座要求我把他带回中央区,我奉命执行,为了不给他逃脱的可能,不允许提审很正常,我还没问……索卡斯博士这么迫不及待,想从他嘴巴里知道什么?有什么目的?如果江凛逃了,该找谁追责?” 索卡斯放下杯子,瓷杯磕在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崔嵬强撑着挑起一边眼皮,打了个哈欠坐起身。 只是抱着抱枕呆呆地盯着桌上的摆设。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睛,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又睁开:“我累了。” 索卡斯平静下来,看了一眼睡眼惺忪的崔嵬。 崔嵬能毫无顾忌地躺在这里,少不了陆辞言的授意,他突然笑出声,意味不明地开口:“我主导的实验不错,但那只是一场简单的机体实验,你在十六年前做过机体实验,你清楚实验的步骤和流程,绝对没有刻意更改实验参数,导致受到不可逆的精神污染的情况。” 他盯着陆辞言眼下的青黑,缓缓开口:“离开之前,你求我更改神谕共享的数据,为了掩护江凛,你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陆辞言神色恹恹,不愿意开口。 索卡斯平地抛出惊雷:“你喜欢他。” 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肯定。 崔嵬闻言,刷地坐起身,瞪大眼在两人中间打转,看到陆辞言那副疲惫到难以支撑的模样时,啧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黑眸中毫不掩饰的好奇。 他看了陆辞言一眼,还没有什么动作。 没有起伏的机械音冷冷响起:“崔嵬,不要试图窥探我在想什么。” 崔嵬对上陆辞言冷漠的眸子,心猛地下坠,挠挠头为自己辩解:“我什么都没做好吧!” 索卡斯站起身,眯起眼睛推了推眼镜:“言言,我以为我的行为至少能证明我一直站在你身后,你可以不相信,但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知道污染区内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想治好你。” 陆辞言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厌烦:“不需要。” 门拉开又关上。 陆辞言看着躺得放松又慵懒的崔嵬:“你还不走?” 崔嵬闭上眼装死。 陆辞言绕过茶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放弃打字。 只是抬脚踢了踢对方垂下来的小腿。 崔嵬懒懒睁开眼,收回腿,整个人都躺在沙发上:“哪有用了就丢的道理!” 他眨眨眼:“带我见见江凛呗,我很好奇。” 陆辞言眸子动了动,崔嵬盯着那双睥睨着自己的眼睛,笑意加深。 “能让你狼狈成这副模样,我真的很好奇。” 陆辞言收回目光,一股牵动神经痛楚的冲击从外部侵袭,脑海中不断闪过细碎到难以拼凑的片段,在这股强势的冲击下,碎裂的片段被拼凑完成,昏暗灯光下,血色弥漫,粘腻温热的血液涌入鼻腔,铁锈味与腥臭味道一同袭来。 迷迷蒙蒙中,江凛捂住断裂的脖子,口中吐出猩红血液,却咧开嘴冲他笑。 “呕……”陆辞言捂住唇,从胃部翻涌的呕意冲到喉咙。 崔嵬迅速收回异能,飞快地接住软软倒下的陆辞言,把人扶到沙发,颤颤巍巍递过去一杯温水,送到人唇边,看着陆辞言把水喝下去,才松了口气。 脑子一抽,呐呐开口:“……你会原谅我的吧,大指挥官。” 陆辞言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比了个口型:“滚。” 第87章 Chapter 87 江凛心软得一塌…… 禁闭室的布置和陆辞言曾经那个四四方方, 密不透风的房间很像,江凛第一次走进去时不懂,现在走进禁闭室才觉得心理冒出个苗头的酸涩在疯狂生长。 这些看守并没有亏待他, 连沟通也很少,最多的沟通, 是告诉他索卡斯想见他。 江凛垂眸思索一会, 说自己想见陆辞言。 头顶白炽灯光明亮刺眼,经过毫无装饰白墙的漫反射后, 整间屋子弥漫着令人焦躁, 精神紧绷的气氛。 他睡不着,也静不下来,心底有个喧嚣的声音在开口,一遍又一遍, 盖过残存的理智。 一方面告诫自己,现在应该和陆辞言保持距离, 至少表面上要装作水火不容的模样。 一面又开始回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心口痒痒的, 好似某人的指尖颤抖着划过。 “不要欺负我。” “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江凛仰面躺在床上,蓬松的被子将自己包裹,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尖,很淡。 他揉了揉胸口,空荡荡的心脏被某种软软的温热填满。 这一切都让他不受抑制地想起陆辞言, 想见他, 想把他抱在怀里, 想欺负他,想听他一遍又一遍的说,我喜欢你, 我需要你。 他不自觉笑,冷峻的面容融化,黑沉的眸子中冷意也融化,江凛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意,翻过身,把头埋进被子里。 系统啧啧几声。 化身一个滚圆的球球,在被子上滚了几圈,滴滴答答地发出没有意义的声音。 江凛抬头,问它:“你在做什么?” 球球停下了:“表达我的开心呀。” 江凛笑他:“你开心什么?” 球球咕噜噜滚了几圈,滚到江凛手边,蹭他的手指:“宿主开心我就开心,开心的时候,数据段里会出现没有规律没有意义的字符,就像这样。” 说着,球球在江凛手心滚啊滚,滴滴答答嘀嘀嘟嘟地乱响,江凛没听过,觉得好笑,捏起它揉啊揉,揉到一颗团子搓扁又搓圆。 球球挣脱江凛的手,浮在半空:“言言来了。” 江凛嗯了一声。 抓抓头顶不知道乱不乱的头发,盘着腿坐在床上看着门口。 下一刻,嘀嘀嘀的声音过后,门锁内锁扣摩擦碰撞的咔哒声清脆地响起。 陆辞言穿得简单,白衬衣黑西裤,身姿削瘦挺拔,衬衫下摆塞进剪裁合体的裤子中,露出的腰窄瘦而紧实,有着坚韧的力量感。 陆辞言关上门,没有立刻走过来,在门口定定地看了眼江凛,薄唇紧闭,剔透的眸子中暗藏几分不可察的探寻。 和小心翼翼。 江凛心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把人按怀里使劲揉揉。 也任凭他看。 过了几秒,陆辞眼敛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青黑,看起来恹恹的,没有精神。 江凛如愿以偿地把人抱进怀里揉揉,或许是不能说话的缘故,陆辞言格外的乖。 “言言昨晚有好好休息吗?看起来很累。” 陆辞言点点头,又摇头。 好好休息了,不累。 他俯下身,微凉的指腹划过江凛的脖颈,眸光晦暗不明。 江凛握住他的手,顺着指节吻到指腹,哑声开口:“别害怕,我没事,那不是我,言言。” 陆辞言蹙眉思索,似乎在纠结什么,最终点点头。 陆辞言并没有待很久,两人黏糊了一会儿,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江凛教陆辞言怎么发声。 陆辞言盘着腿乖乖地坐在床上,肩背挺直,眸子跟着江凛的动作慢慢地转。 江凛走下去倒了杯水,他就静静地看着江凛的背影。 江凛转身时,对上陆辞言澄澈的眸子,笑出声。 “言言。” 陆辞言不明所以,仰着头接江凛递过来的水杯,捧着喝了一小口。 江凛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陆辞言歪头:“?” 江凛抓着人的手放在自己喉结,说话时声带带动喉结震动的触感清晰地传到两人交叠的手中,手心酥麻。 江凛说一个字,要陆辞言跟着他说一个字。 杂乱无章的字说的没有头绪,陆辞言也跟着要发出声音,可惜大部分时间都是张开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江凛点了点他的喉结,温热指腹下,陆辞言喉结滚动,想要发出声音,却找不到发声的方法,连带着声带的震动都无法找到。 但江凛很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教的最多的是自己的名字,江字读音有些许复杂,于是江凛把凛字说到自己都快不会读这个字了。 陆辞言有些泄气,闭着嘴巴憋着股气,不愿意再说。 任凭江凛怎么说都不愿意再开口。 江凛无奈地揪他的脸。 联络器嘀嘀嘀响了几声,陆辞言垂眸,十分钟到了,再待下去恐怕会引起怀疑。 “不会说也没关系。” 江凛把人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柔软的触感软成一团暖融融的棉花,他蹭了蹭陆辞言的脸,陆辞言脸颊上没有多少肉,骨骼的形状很流畅,薄而柔软的肉贴在骨骼间,恰好充盈出精致的弧度,不过分瘦弱,也不过分带有肉感。 江凛啃了一口,私心想让他再胖一点点。 陆辞言反应很大,捂住脸歪开,茫然又无措。 江凛笑了声,撇开他的手,擦掉脸颊上的痕迹:“乖,回去吧,太瘦了,多吃点。” 陆辞言若有所思地点头—— 入夜时,经过白日烈日灼烧的喧嚣,躁动的日光带着热度一同消弭,陆辞言穿着单薄病号服靠在床头,扭过头看窗外黑沉沉的夜幕。 轮廓不清晰的月亮高悬在虚空,在厚厚的云层间露出不甚明朗的边角。 他收回目光,突然想起污染区内死去的月亮。 这里的月亮也是残骸。 索卡斯敲敲门,不等人回应直接推开门。 眼前迷蒙的昏黑让他顿住脚步:“怎么不开灯?” 陆辞言打开床头的灯。 索卡斯借着微弱的光走到床边,钢制托盘碰撞玻璃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辞言扭头看了一眼,看清上面的东西后,抬眸看了索卡斯一眼,这眼里没什么情绪,只是随意地扫过,但莫名地,索卡斯心中升起股子让他难堪的羞愧,又膨胀出阴暗的扭曲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他稳住心神,拿出软管,尖锐锋利的枕头在灯下寒光泠泠,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柔和:“你下午去看他了?” 陆辞言撩开袖子,露出半截手臂,白皙的手腕上大片淤青,看起来像是被什么狠狠勒住,留下的痕迹。 索卡斯眉心猛地跳了一下,尽量让自己忽视存在感极高的淤痕。 针头扎进时,冰凉的刺入让陆辞言手小幅度地颤了一下,被索卡斯按住:“别动。” 陆辞言看着他的手按在自己手腕,与江凛留下的痕迹重叠,抿唇眸色幽深。 深红血液顺着细管流进玻璃管子,血液盛满,陆辞言移开眼,神思有些恍惚。 索卡斯拔出针头,松开手,棉签按住冒血的针孔,陆辞言拂开他的手,拉下袖子。 闭上眼睛靠在床头,面容沉静冷白,眉目沉黑,鸦羽般的长睫乖顺的垂落。 索卡斯关上灯:“好好休息。” 门关上又打开。 陆辞言睁开眼,因为对方频繁的打扰感到烦躁,在看到来人时,满心的焦躁烦闷都瞬间消失。 他眼神有瞬间的茫然,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精神污染中,没有逃脱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循环,只不过这一次的幻觉更加真实。 直到江凛坐下身时,他还在发怔。 江凛看得好笑,拉过凳子坐下后揪了一把他的脸:“傻了?” 陆辞言想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江凛伸出手,掌心摊开在他面前。 陆辞言犹豫片刻,修长的手指拖住江凛的手,却没有写字,而是抬眸征求江凛的意见。 江凛失笑,把手又送往前一些:“怎么被欺负了还这么乖?” 陆辞言眼睫垂落,写的缓慢又认真:“不傻。” “很乖。” 江凛沉色望着他,收回手,把带来的食物放在桌上,才开口解释:“宋临通过宋铭,把我放了出来,说你太过分了,怎么能把我关起来,他希望我加入安全局。” 陆辞言蹙眉,才拉着江凛的手写:别信他。 犹豫片刻,又写:可以加入。 “言言会保护我吗?” 陆辞言抿唇,严肃认真的模样,面目沉静,耳廓却微红:会。 江凛捏捏他的手指,打开食盒,里面是写新鲜的冒着热气的食物。 “嗯……陆珉告诉我你平时都不怎么吃饭。” 陆辞言捏着勺子,戳戳后点点头。 江凛看着他睡衣上泅出点鲜红的湿润,眸色沉沉。 陆辞言在被人看着的时候很乖,看得出没有什么胃口,小口小口吃的很慢,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泄露出点抗拒的神色,盯着食物看了许久,不知道做了什么心理建设,又哄着自己吃下去。 见江凛盯着自己,陆辞言看了一眼,把食盒推到江凛面前。 江凛:? 福至心灵,他拿起筷子,夹起块圆圆的饭团子送到陆辞言唇边。 陆辞言盯着看了一会儿,乖乖张口吃下了。 江凛心头有些怪异,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干脆不去想,两人默契地投喂。 直到陆辞言摇摇头,表示自己真的吃不下了,江凛关上食盒。 后知后觉…… 刚才陆辞言那动作,好像不是要自己喂他。 江凛挠挠脸,有些尴尬。 陆辞言静静地看着他,神色萎靡,抽血后本就低落的精神状态,加上供血用于消化食物,看起来更没有精神,甚至觉得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 看到床边的江凛,又挣扎着把眼睛睁开。 突然拉住江凛的手,写了几个字,江凛眼眶微微瞪大,陆辞言迟疑,又写了几个字。 江凛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声音沙哑:“别招我。” 第88章 Chapter 88 “当年,我,温…… “所以你选择留下?” 江凛嗯了声。 陆珉扭过头, 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江凛一眼,重重呼出口气:“你可真是把自己往火坑里送啊,你不是说自己要离开吗?” 江凛握住栏杆, 俯瞰整个N195区,蓦地勾起唇笑:“我现在想留下来。” “因为陆指挥?” 陆珉诧异地问。 江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这个称呼, 不过没有过多在意,只点头说是。 陆珉双手撑着半人高的围墙, 利落地跳上去, 大大咧咧地坐在墙上,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垂在空中,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包烟。 自己叼出一根, 递给江凛:“来一根吗?稀罕玩意儿。” 江凛摆摆手,也跳上去, 学着他的动作屈腿,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膝盖, 看陆珉打火机的火焰被风吹灭,又燃起。 脚下的N195区属于边缘区域,靠近中央区,却距离其他基地较远,所以入目之处都是看不尽的荒原, 了无生机。 这里的人也格外的穷苦, 末世之下, 活着成了最严峻的问题,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流浪汉,还有背着大口袋的拾荒者, 食不果腹,艰难求生。 江凛看着远处再次建起来的医院,以及边上的那家供给站,忽然开口问:“你和陆辞言很早就认识?” 陆珉终于点燃了烟,抬头答得理所当然:“认识啊。” 他夹着烟嘴,惆怅道:“当年,我,温赫,陆辞言,崔嵬合称铁三角。” 江凛侧目看了一眼:? 陆珉吐出口烟圈,语气中很惋惜:“因为陆辞言不愿意加入我们,所以只是铁三角,后来我们想了想,铁四角是不成立的,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图形,他一定是不愿意破坏三角形的稳定性。我们看在他这么善解人意的份上,勉强同意把四个人的组合改成铁三角。” 江凛:“…………” 陆珉说着把自己逗笑了:“不过他独来独往的,面冷心也冷,第一次野外试炼,我三个一队,温赫看他站在边上孤零零的,瘦瘦高高,脸白的一点儿也不像在污染区摸爬滚打的,反倒是活像吃不饱饭,温赫觉得可怜,就想让他和我们一组。” 江凛挑眉:“然后呢?” 陆珉啧了一声,笑道:“他连个眼神都不给温赫,冷冷说了句我不需要队友,把温赫气到要和他决斗。” 江凛也笑出声。 陆珉声音低下来:“后来嘛……后来发生的太多了,一句两句讲不清楚,也没必要再讲了。” 陆珉抽完一支烟。 清晨日光微亮,空气微凉,鼻尖充斥着烟草味与凉爽的空气,在烟雾中,陆珉的神色逐渐看不清了,江凛似乎是看他笑了一下。 随后弹掉身上的烟灰,开始说温赫:“起初,本来是打算一起来西区的,温赫的家人在西区,他来了西区还有个照应。” “就是可惜了,发生了点儿意外,西区没了,合并成了西南区,温赫也再没来过。” 他揉了把自己的眉眼,揉散上面挥之不去的惆怅:“这么多年了,他还在怪我。” 江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两人将目光放在延绵不绝的荒原,半晌,陆珉突然开口:“其实我在污染区说的都是骗你的,他要知道是我让你去的北区,估计能把你剐了。” 江凛挑眉,没有回答。 “算了,算了,”陆珉烦躁地抓自己的头发,“都过去这么久了,艹,也就我还在纠结,一群没良心的。” 江凛突然开口:“也不一定不记得,可能只是默契地不愿意再提起?” 陆珉愣了一下,嗯了声,单手撑着围墙反手翻身跳到地面:“我走了,改天带你骑机车去不去?我把我那辆机车运回来了,幸好是还在,不然陆辞言都保不住你。” 江凛诧异:“?” “啧……”陆珉指指点点,“跟你们这种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的人说不懂。” 江凛目光越过他,落在斜靠在门上的人身上。 陆辞言靠在门上,削瘦的侧影,身姿单薄,脊柱微弯,低着头看着手腕的联络器。 不经意的抬眼,两人的目光交汇,他放下手走上前。 陆珉哀叹了声,拍拍江凛的手臂:“我走了,别忘了骑机车。” 江凛坐在墙上,比陆辞言高出许多。 江凛俯视着陆辞言那双冷淡又漂亮的眼睛,在晨光下剔透澄澈,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模糊的轮廓。 陆辞言迟迟不说话,也不主动做什么,就这么看着自己。 江凛无奈,心底软的不行,明知道对方要做什么,还是开口问他:“怎么了言言,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辞言抿唇,望着江凛含笑的眸子,正要抓过江凛的手。 身后响起另一道声音,懒洋洋,睡不醒似地:“他要去参加会议,还有……特地过来说想你。” 江凛小小地啊了声,没反应过来。 陆辞言握着自己手的力道骤然捏紧,恨恨扭过头去看说话那人,满脸不悦。 崔嵬穿着整齐的作战服,外面套了件全黑的外套,抱着手臂靠在门旁,冲着江凛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多热切:“江凛,你很出名,闻名不如见面啊……” 他打了个哈气:“我是崔嵬,陆珉应该向你提起过我。” 对上陆辞言的目光,崔嵬站直了向着两人走过去,难得提起点精气神,质问陆辞言,语气中还很委屈:“指挥官,你生什么气,叫我来不就是为了做这个吗?” 陆辞言:“…………” 江凛见状揉了揉他的脑袋,也大概清楚了崔嵬的异能是什么。 只说:“去吧。”—— 崔嵬坐在陆辞言身侧,长相明明锐利,被这份总是睡不醒般的困意磨没了那份张扬的锐利,怎么听怎么不耐烦。 “我的诉求只有两个。” “第一,已经被销毁的实验数据不可能恢复,也没有恢复的必要。其次,在机体实验中神谕的实验参数受到篡改,神谕自从投入使用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重大错误,这不得不让我怀疑神谕做出的指令是否正确,是否可以作为能够影响局座,您,的决定……” 宋铭额头上冒出冷汗,抬手擦了擦,目光镇定地看着空中那道虚影。 “……第一个条件我答应你,不过总要给等待这份数据的同胞一个交代,所以江凛需要进行第二次机体实验。” “至于神谕的指令,我无权干涉神谕做出的指令,神谕并不受任何人的控制,神谕的核心只有一个:让人类文明长存。” 陆辞言指尖扫过手腕冰冷的联络器,目光冷冷。 虚空中,另一道通讯中途加入。 机械而冰冷的声音听起来死板又不近人情。 “人类,你好,我是神谕,综合人类几千年文明而生的超级计算机残骸,经修复后为您所看见的我,神谕九号。” “我发誓,对人类永远忠诚,不受任何生物驱使,所有的指令基于人类文明长存的核心。” 机械声音还在继续。 “按照神谕的分析,以本次目标——江凛,实验为案例进行思考与探索,神谕推演结果如下:保持实验参数不变,挽救人类文明成功率:7%。修改实验参数,挽救人类文明成功率:13%。” 宋临声音温和:“即使只是残骸,计算和推演的能力依旧强大到惊人。” 陆辞言看向他,微微眯起眼睛。 崔嵬也难得正色:“计算和推演的能力确实惊人,谁能保证神谕的决定一定正确呢?如果本次实验参数的异常造成目标受到不可逆精神污染,推演的结果依旧有效吗?” 神谕回答:“推演结果从做出决定的一刻开始生效,神谕的数据可供参考,神谕无权干预人类的决定。” 宋临静静地笑,缓缓说道:“陆指挥在怕什么?” 陆辞言瞥了一眼崔嵬。 崔嵬:“我只是觉得,您太过依赖神谕。” 宋临掩唇笑了两声:“神谕的存在是有理由的,过往的经验也表明神谕推演的结果有普适的参考意义。” 崔嵬继续开口:“作为人类本身,将决定人类存亡的抉择交给一台机器遗骸,有违本心。” 宋临:“陆指挥觉得应该如何?” 崔嵬皱眉,脸上浓浓的诧异与怀疑,在与陆辞言目光相触的瞬间,他收起这副表情,肃声道:“开放神谕源代码。” 此话一出。 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寂静。 久久未开口的另外两道通讯中,其中一道屏幕闪烁,虚空中出现一个俊美男性的身影,他眸光坚毅,却疏离,冷冷开口:“我不赞成陆指挥的决定。” 崔嵬回答得很快:“温指挥当然有拒绝的权力,但在人类存亡面前,你也认为一个最高领导人的指令需要台老旧的机器来领导,我想问问,我们究竟是以局座为首,还是以一台机器。” 他说完,喝杯水润润嗓子,不自在地抿唇湿润干燥的唇,总觉得自己干完这一票就会被暗杀。 温赫声音冷静平和:“如局座所言,就目前的经验来看,神谕的推演没有出现过错误,反倒是陆指挥,听说你在N195基地时,和江凛一起清理过几个污染区,结下深厚的情谊,对神谕更改实验数据这么抗拒。” “呵……”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没有说下去。 陆辞言表情不变,凝视着虚空中温赫凌然冷漠的面孔,微微眯起眸子,蓦地他勾起抹笑。 指挥官向来是不笑的,漂亮的脸上常年不化的漠然,眸子也沉寂,极少见到他展露出明显清晰的情绪。 不知道从陆辞言脑海中听到了什么,崔嵬盯着手心某道痕迹怔了几刻,才开口:“温指挥好像误会了什么,神谕的指令是否完全正确有待商榷,5年前,N195基地污染暴露——” 温赫冷冷瞥了眼崔嵬,打断他:“我认同神谕的推演。” 崔嵬面色冷淡,脱离了那股沉闷的困倦,眼睛里的锐利惹人到扎眼:“即使是到了现在这种状况,温指挥依旧认为神谕的推演正确吗?” 温赫危险地眯起眼,看向崔嵬,又平静下来:“这话,是你想问还是陆指挥想问。” 不等人回答,他又开口:“我的答案只有一个,不同意神谕源代码共享,也请陆指挥不要将私人恩怨与私人感情带入到工作中。” 宋临咳嗽了两声,打断剑拔弩张的气氛:“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吧,陆指挥,你还有四天时间。” 陆辞言没有回答。 他又说:“我听索卡斯说你不愿意接受治疗。” 崔嵬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陆辞言,看到对方不耐烦的表情后确定对方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但是再给他几百个胆子他也没法这么坦荡地冲着局座说出口啊。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与你无关。” 说完,冲着宋临尴尬地笑笑。 第89章 Chapter 89(修) 【您…… 【您似乎有很多话想问我, 原谅我未经允许擅自对您的面部表情进行分析。】 浅蓝色光屏上缠绕的线条如水波纹般泛起涟漪。 崔嵬接过陆辞言的目光,轻咳一声:“陆指挥想问你认为的人类文明长存,如何界定。” 神谕长久地沉默。 随后冰冷地开口:“不存在的事物只有一样, 那就是遗忘。”【注】 陆辞言微微颔首,优美的颈部线条收入衬衫领口, 不经意间露出冰冷的钢制颈环。 宋临眸光动了动:“陆指挥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崔嵬开口:“陆指挥想问问局座, 对于这个答案满意吗?” 宋临勾唇笑得如沐春风,继而开口:“陆指挥以自身担保江凛属于安全局阵营, 不会对人类的存亡造成威胁, 关于总局的进一步检测需要他本人抵达后部署,无论检测的结果如何,我都希望江凛能加入安全局,安全局不会亏待他。” 说完, 他看着陆辞言,耐心等待陆辞言的回答:“你觉得呢?陆指挥。” 崔嵬挑眉, 语气微妙:“江凛已经同意加入安全局,踏雪组需要一位组长。” 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一片沉默, 无数道异样的目光盯着崔嵬,又转向陆辞言,似乎是在谴责陆指挥真是卸磨杀驴,驴还在这儿呢,马就已经拉到驴子面前晃悠了。 崔嵬倒是没什么异样的表情, 撑着头又开始犯困。 宋临有些意外, 倒是没反驳:“是陆指挥带回来的人, 你安排就好。” 说话,光屏熄灭。 温赫轻哼一声,也挂断通讯。 神谕:【再见。】 陆辞言摩挲着手腕冰冷的联络器, 钢制的手环染上自己温热的手温,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 【陆指挥,我代表神谕/神谕九号,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陆辞言蹙眉,眸光中闪过微妙的情绪,不明白特地和自己说这一句是出于什么目的。 崔嵬看了陆辞言一眼,对方冷淡的脸上精致冷漠如常。 宋铭站起身:“陆指挥四天后要启程去中央区?” 陆辞言平静地点头—— 陆珉说到做到,江凛来车库找他时,他正提着个小水桶,从里面捏出一块毛巾,珍重又怜爱地擦拭着自己那辆机车。 厉扬拿着不知道什么颜色的自喷漆在车前比比划划,被拿着毛巾的陆珉挥开。 厉扬看到江凛来了,把喷漆瓶塞到江凛手里:“兄弟,你可算来了。” 长臂一揽,哥俩好地搂住江凛的肩膀,带到车身拿到刮痕面前,蹲下身:“你瞅,你说这咋整呢?” 江凛看了眼手里的自喷漆,对准刮痕就要喷,带水的毛巾迅速挡在喷口。 “啧,看清楚颜色啊!”陆珉不耐烦道。 江凛看了看,粉色。 他不觉得粉色有什么问题。 于是仰头看着陆珉,用眼神询问对方。 陆珉擦着车的油箱,幽幽叹了口气,目光哀怨:“得了吧大爷,别磋磨我这车了,找遍了附近的车库都没找到合适的颜色,就剩下几瓶一瓶比一瓶丑,这粉色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了。” 他擦完,乌黑发亮的金属猎豹在数道白炽灯下亮得眩目,光流过金属的轮廓,线条流畅而富有力量感。 陆珉叼着烟满意地打量着,目光怜爱如同老父亲看自己即将出阁的女儿。 他的目光扫过那一道几乎贯穿整个油箱侧面的刮痕时,那股子满意欣慰又顷刻间消散了。 江凛身上丝毫不见半点愧疚,在陆珉开口时,车库的大门被打开。 “江组长。” 江凛抬头看了一眼,崔嵬手臂上搭着件外套,看起来困到闭上眼就能睡着。 看到江凛的表情,他说:“不要怀疑,就是你。” 他走到不知道谁搬过来的凳子上坐下:“你知道陆辞言是西南区域的指挥官是吧,他手底下有一个由10名A级异能者组成的部队,叫踏雪组。” “现在,你是组长了!” 陆珉开始收拾他的小桶,身上只穿了件贴身黑背心,宽松的作战裤裤腿收紧高筒厚底靴中,弯下腰时,手臂后背的肌肉拉扯出流畅的线条,野性又蓬勃,透着股蓄势待发的精悍。 崔嵬的声音莫名停下了,江凛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发现崔嵬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陆珉的目光中竟然有些微妙的……像是捕食者盯上猎物时的危险。 不过瞬间,在陆珉站起身时又消失不见。 他看着地面的自喷瓶,好奇地拿在手中把玩,陆珉瞥了他一眼,踢了踢他的腿:“别乱玩。” 崔嵬仰头笑着眨眨眼:“我只是在想怎么帮你,不要对我有这么大意见,我又不是坏人。” 陆珉抿唇,不置可否。 崔嵬摸着那道划痕,摇了摇自喷瓶,装了个收束喷嘴,不等陆珉阻止,手动的飞快。 众目睽睽之下,粉嫩的“CWLM”悍然出现在漆黑的机身上。 厉扬猝不及防喷出一口水,咳到惊天动地。 陆珉黑着脸,盯着那几个字母,提着迷你小桶没有动作。 崔嵬无辜道:“不喜欢?” 他拿着喷口对准车身:“那我再加个WH?” 陆珉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崔嵬,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说道:“你没事可以滚了。” 崔嵬耸耸肩,走了。 但留下的那四个字母对陆珉无疑是巨大的伤害,天可怜见的,陆珉都要哭了! 江凛搭住他的肩膀,这样亲密的动作对于他来说陌生得可怕,但江凛安慰人的经验稀少到可怜,唯一安慰过的人是陆辞言,对于陆辞言他可以揉揉对方的脑袋,把人按在怀里揉啊揉。 但是对于陆珉…… 江凛拍了拍他的背,目光描绘过流畅的笔触:“别太伤心,其实这几个字母不丑。” 陆珉高大的身体坐在小板凳上,双手肘在大腿上,脊背伏下去,闻言,扭头看了江凛一眼。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凛总觉得他眼尾红红的。 自己勾肩搭背时,陆珉没觉得有什么,江凛搭上他肩膀时,陆珉却说不出的不自在,好像浑身有蚂蚁在爬,陆珉把这归功于知道江凛喜欢男人,还和陆辞言是一对的原因。 但是对方难得露出点活人样,他也不好拒绝,于是低下头去吐出口烟雾。 厉杨这个人很没眼力见,支着下巴盯着粉色的字母看了许久,冒出来个:“陆哥。” 陆珉扭头看他。 厉扬指着油箱上还剩下的空位,欣喜又为自己的天才想法洋洋自得:“我可以加个LY吗?” 陆珉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厉扬,随后一脚把人踢远:“你也滚!”—— 基地内。 陆辞言正艰难进行恢复训练。 出于心理原因造成的损伤显然不属于索卡斯能治疗的范畴,这个时候,纵观全基地才发现,诺大的基地内,竟然没有一个对心理学略懂皮毛的专家。 神谕在风雨飘摇中揽下为陆辞言治疗的大任。 众人鼓掌赞叹:好神谕,果然是人类的好帮手! 然而真正实施时,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想想中的那么简单,不单说一台计算机对人类进行心理疏导是什么样的天方夜谭,只说陆辞言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不光是人,连没有情绪的机器来了,也只能退避三舍,化身沉默的高级摆设。 得知江凛加入安全局,虽然直属于陆辞言,和其他的业务组没有交叉,但方蔷还是很高兴,尤其是方堂,把自己珍藏的甜点一股脑地给了江凛,冗长又望不到尽头的话中提炼出来就几个字:江哥,大腿,抱抱。 江凛抱着一堆甜点回去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画面。 下午的阳光透过高透的玻璃窗,和煦温暖,烤得铺着地毯的地面暖洋洋的,陆辞言抱着本书窝在太阳晒不到的一角,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像只漂亮慵懒又精致的大型猫科动物。 而一旁,悬浮的光屏上,一张几个点组成的脸,保持一个委屈的表情,看看陆辞言,又看看开门来的江凛。????? 江凛看到那光屏时有瞬间的愣神。 不过很快被掩饰,他问:“你是……神谕?” 神谕切换了个欣喜的表情,在屏幕里上下点头。 也许是和陆辞言待久了,它都忘了自己可以说话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好,江组长,我是神谕九号,超级计算机神谕的残骸。” 江凛了然地点头。 这个机器看起来比较死板,似乎也不具备能够感知人类情绪的能力。 陆辞言看到江凛坐下,放下书看着江凛,眸子昏昏沉沉,整个人都在冒着困困的泡泡。 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胸前,发梢在日光下如绸缎般折射细密的光泽。 江凛拿过那本书:“在看什么?” 陆辞言伸出手,指着书名。 江凛把他的发丝拢到脑后,才问:“崔嵬说你让我加入踏雪组。” 陆辞言点头。 他垂下眼睫,拉过江凛的手写下几个字:“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江凛失笑:“言言当然会保护我,言言是最厉害的。” 即使是被这样直白的夸奖,陆辞言脸上依旧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似乎是觉得有点热,陆辞言衬衣的两颗纽扣解开,随着他的动作不经意见露出胸前白皙的肌肤。 钢制的颈环闪着凛凛冷光,江凛划过他的脖颈,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日光下薄到透明。 陆辞言有些不解,但还是仰起头,喉结滚动。 手指状若不经意地擦过颈环,眸光晦暗不明。 嘀嘀嘀几声细响打破暧昧不清的氛围。 陆辞言迅速退开,冷着脸一颗一颗地扣衬衫的口子,颤抖的手泄露他内心的情绪,扣了几次也没能扣上。 江凛扣住他的手腕,温和坚定又不容抗拒地拉开他的手。 陆辞言薄唇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看向江凛的目光,抗拒,又无可奈何。 最终松开手。 江凛安抚性地捏捏他的手腕,淡淡开口:“被禁锢的时候,会觉得想要解脱吗?” 陆辞言眸光一晃,薄唇抿紧,拉过江凛的手,画了一个叉。 第90章 Chapter 90 江凛没忍住笑出…… 基地外。 几辆漆黑发亮的机车整齐划一地停在路中间, 视线内宽阔道路逐渐狭窄,盘山公路如同缠绕盘旋的巨蛇,蛰伏在眼前需要仰头才能看到顶峰的山峰之上。 江凛眯起眼, 戴上墨镜。 陆珉跨坐在那辆经过改装的机车上,长腿撑地, 摘下头盔潇洒地甩头:“上次是我让你, 这次我好好和你比一场。” 江凛挑眉,看着陆珉做了一个晚上心理建设才接受的粉色字符, 移开眼:“可以。” “就我们?”他询问道。 陆珉瞥了眼跃跃欲试的组员, 撇撇嘴道:“啧……要来也行。” 话音刚落,几个组员呜呼几声,扣上头盔蓄势待发。 “先说好规则,规则很简单, ”陆珉指着山头上的旗子,“看到那个旗子了吗?谁最先上去把旗子摘下来, 带回这里,谁就赢。” 他支着下巴思索一会儿:“时间不限, 唯一的限制是不准使用异能。” 江凛了然,摘下墨镜,头盔还没戴上,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逐渐向几人逼近。 为首那人绕着几人转了几圈, 最终停在江凛面前, 戴着头盔的脸凑近, 近到江凛可以隔着头盔的反光玻璃,看到里面一双带着调笑的眼睛。 陆珉一把拎起对方后颈,扯开:“干嘛呢?找茬?” “不可以吗?” 闷闷的声音隔着玻璃听不清, “我只是来看看我们的新组长,是不是啊兄弟们。” 他话音落下,其余几人连连回应:“是啊,是啊”“大名鼎鼎啊,兄弟伙们好奇而已。”“就是,还不给人看吗?”“……” 江凛抬手安抚了一下:“你们是踏雪组的?” “嗯,江组长,初次见面真是不凑巧,你们在这儿做什么。”为首那位拍拍江凛身旁的车身,“比赛吗?加我们几个怎么样?” 江凛还没开口,陆珉先嗤笑一声:“和你很熟吗?要点脸。” 应离钧摘下头盔,俊美的脸上横着一道贯穿侧脸的伤疤,让这张本来只算俊美的脸上透露出几分邪性,他挑眉看了眼陆珉机车上的粉色字迹。 笑得露出尖利的牙齿:“我当是谁呢?陆队长,新车不错呀,涂鸦也不错,很有老大的手笔,老大的字迹在你这车上,算是给你的车增光了。” 陆珉好不容易花一个晚上压下的烦闷又一次涌上来,额角青筋暴跳:“你他d的到底要怎样?崔嵬当缩头乌龟,你们几条狗出来叫?” “有本事你让崔嵬出来,我不干死他d的。” 眼见陆珉就差提起拳头砸人,江凛礼貌出手,拍了拍陆珉的背,才转向那几人。 冰冷的眸子一寸寸扫过应离钧以及身后几人,勾起嘴角笑得浅淡:“不是想比吗?陪你们玩玩。” 应离钧没想到江凛答应得那么快,倒是挑起眉毛惊讶地嗯了一声:“江组长,可先说好,输了可别跑到陆指挥那里哭鼻子。” 江凛没忍住笑出声:“好,那别让我输得太难看啊,不然我找言言哭的时候效果可会大打折扣。” 应离钧盯着江凛这张脸看了一会儿,两人目光碰撞,半晌,他暗骂了句,不得不承认,江凛这张脸长得确实很好,五官面颌清晰流畅,五官轮廓极深,眉眼锋利却不觉得危险,莫约是现在对方是笑着的原因,但一双沉黑的眸子寂静如寒潭,笑意不达眼底,只浮在表面,冰冷却又迷人。 应离钧莫名想起陆辞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很有相似点,陆辞言的冰冷疏离是摆在表面的,只一眼就让人望而生畏,江凛的冷是潜藏于平静的外表下,总在不经意间泄露出危险又排斥的意味。 江凛扣上头盔,陆珉再一次讲了规则,照顾到江凛似乎没有异能,特地说明了不能使用异能。 一声枪响,机车的轰鸣声平地炸起,几道黑亮的影子如同射出枪口的子弹,嗖地一声弹出后消失在视野中。 陆珉一马当先,几辆车在空旷的道路上呈现出不规则的三角。 终于开始驶上盘山公路,眼前的道路开始变窄,仅仅能够三辆机车并行,在车速极快的情况下,没有人会选择在转弯处并行,尤其是在盘山公路这类每隔几百米就是一个大弯的路况下,一个刮蹭就能把人狠狠撞下山路,车毁人亡再正常不过。 但异能者身强体壮,恢复能力惊人,即使撞到在地面滚几圈滚下山,救救还能活。 也正巧是因为如此,骨子里那股血性才被激发得彻底。 陆珉瞥了他一眼,开始放慢车速,落到了江凛身后,俨然有要为江凛保驾护航的意思,江凛只摇摇头,示意他往前,果不其然。 后视镜中,几道黑亮的影子在向着自己逼近,其中一台险险擦过陆珉手边,带起的疾风若非陆珉戴着头盔,能把人割得生疼。 江凛油门捏到底,车身如同离弦之间划破虚空,只看得到一道虚影,应离钧冲上前,丝毫没有竞技精神,车头擦过江凛车尾。 “江组长,这还是第一次见面,我承认你也许有什么很吸引人的地方,也许是你这张脸,但是嘛,很抱歉了。” 江凛压过一道弯,已经可以看到红旗的角,陆珉在后方为他缓解了许多压力,但应离钧角度刁钻,看得出来很敢玩命,即使在大弯也敢不减速压着弯追得分寸不离。 江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耳边只剩下风擦过头盔的呼啸,眼前崎岖的路在眨眼间收束,路缘石上反光条被磨得只剩下点点细碎的胶条,车速快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破路缘石,直直冲下山。 在这种情况下,应离钧对他的挑衅……可以说说给聋子听。 无数次命悬一线的瞬间,快速压低的车身低低趴在地面,机身倾斜到极致,轮胎与路面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又转过一个弯,都好似把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江凛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刺激于冒险的人,即使在无数次濒临死亡的瞬间,他都喜欢给自己保留一点余地。 他喜欢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受到半分的威胁,也不允许出现错漏。 但不可避免地,在这种与死神交手的瞬间,他感受到了肾上腺激素在急速攀升,胸腔中鼓动的心跳快到要冲破皮肉,耳膜上都带着血液冲击的轻响。 眼前的景象迅速掠过,在视线的尽头,他看到了飘扬的红色旗帜,象征着一种结束与胜利,他习惯于获得胜利。 猝不及防间。 嘭地一声巨响。 车轮间似乎卡进了什么,带着滚了几圈后卡进链条。 陆珉车速提到飞快,四缸的机车排气声响彻整座山巅,仅仅眨眼间就甩掉身后的车冲到应离钧身侧。 “江凛!” “跳!” 江凛回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内,他看到了应离钧那双邪气的眼睛,带着一种胜券在握,又有丝显而易见的怜悯与愧疚。 江凛明白了什么,此刻车速已经飞快,如果跳车,可想而知自己会在地面滚到血肉模糊,但如果不跳,自己肯定会被炸到连肉都拼不起来。 一瞬间,江凛脑袋里闪过许多片段,但他没有丝毫惊慌,陆珉的车已经到了身后几米的距离,江凛果断松手,腰身在空中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整个人如同精悍的猎豹,在被甩到车后的瞬间暴起,狠狠抓住应离钧的肩膀。 江凛的手劲可不是开玩笑的,应离钧只来得及看对方利落果决的跳车,还没高兴多久,完全没想到弹跳能力惊人到堪称恐怖的程度。 霎时间,肩膀几乎被江凛捏碎,隔着厚重的头盔,他甚至听到了自己肩膀骨头碎裂的咯吱声。 于此同时,轰地一声巨响,没了掌控的车撞上路缘石后飞了出去,在半空炸开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爆炸声之后,带着火光的碎屑支离破碎,如同一道道流星,四散开,砸回地面。 车在弯道上划出一个S形轨迹,江凛一脚把人踢下车,车把一拧,漂亮的漂移停在路中间。 被踹下车的应离钧全身骨头近断,左肩的骨头更是戳破皮肤,露出白生生的断骨。 他满头的血迹,江凛停在他面前。 “你是想杀我?谁派你来的,”他又说,“崔嵬不会杀我。” 血液流进眼睛,应离钧艰难地睁开眼,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江凛,那双漂亮又锐利的眼睛此刻才足够摄人心魄,冷冽的眸光直直射入心底,面色冰冷,隐隐约约,竟然带着股无悲无喜,目下皆空的神性。 应离钧吐出一口带着碎骨的血:“你不该在安全局,江凛。” 江凛蹲下身,白皙的手指掐住他的脖颈,提起上半身与自己对视:“我再问一遍,你是谁派来的。” 他突然咧开嘴笑:“这不重要,希望你不要后悔你今天做的选择。” “后悔……”江凛咂摸这两个字,沉默许久才好心开口,“你是踏雪组的人,你死了我不好向陆辞言交代,你我各退一步,你说你是谁派来的,潜伏在陆辞言身边多久了,我留你一命。” 应离钧呵呵地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你应该去你该去的地方,如果你选择留在安全局,杀你的人不止我一个,陆辞言可以保护你一时,你还想他能保护你一辈子吗?” 他嗤笑一声:“你觉得,就他那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他能活多久?” 江凛阴沉沉地盯着他,手逐渐收紧:“他能活多久我不知道,肯定会比你长,但现在我不想杀你了。” 他松开手,应离钧的头狠狠砸在地面,下巴已经被卸掉,血液流到地面,狼狈至极。 “陆珉,” 在江凛冷冷的目光下,陆珉莫名地挺直腰杆,下意识答了句到。 “带回去,好好养着,别死了。” “收到!” 陆珉掷地有声地回复,看着江凛长腿跨上车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时,盯着数道意义不明的目光,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被唬住了呢! “看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搬回去,”他厉声道。 几个踏雪组的组员看着应离钧的模样,“我们确实没想过杀江凛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0-100 第91章 Chapter 91 “你觉得……这…… “第二次机体实验不过是一个幌子, 参照以往实验数据进行模拟就好。” 索卡斯手一顿:“我不赞成,模拟的实验数据和真实检测的实验数据区别较大,更何况模拟实验也是在神谕的数据平台进行模拟, 在神谕共享的情况下,要不被察觉很难, 你最近做事太张扬, 不要再把话柄送到别人面前。” 崔嵬啧了一声。 索卡斯扭头。 他连忙解释,“和我无关啊, 是陆指挥心里这么想的, 我只是照做而已。” 索卡斯叹了口气:“言言,你究竟要我怎么做?” “我没有对你提出任何要求。” 对上索卡斯冰冷的目光,崔嵬下意识地使用异能,却被一张无形的屏障阻挡, 他感觉抱紧大腿,往陆辞言身侧躲。 陆辞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用眼神询问,崔嵬谄笑:“指挥官, 你可得赶紧治好,我只是给你做了几天的传达,赶紧头顶的脑袋都快掉下来了。” 他戳戳陆辞言:“平时也不见你说几句话,这段时间才知道陆指挥心中是如何波涛汹涌,简直让人瞋目结舌。” 陆辞言冷冷瞥他。 崔嵬立马站起来:“好!我滚。” “言言, 神谕的心理疏导有用吗?” 被冷落许久的神谕:【你好, 我是神谕。】 索卡斯:“??” 半晌, 神谕开口:【在神谕的核心模块中,有一项学习功能,目的在于整合人类的对话习惯以及用词习惯, 便于沟通,在与陆指挥共事的24个小时三分零34秒的时间中,基于陆指挥的对话习惯/用词习惯的学习进度为:0.】 话音落下,一片沉默。 【基于陆指挥的对话习惯,神谕学习得出的结果如下:……】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崔嵬憋住笑,没憋住,噗嗤一声哈哈哈哈哈大笑。 丝毫不顾及当事人的死活。 索卡斯似乎是叹了口气,俊美的脸上都带着点儿沧桑:“神谕,你教教江凛怎么进行心理疏导吧。” 神谕回答的很快:【好的,谢谢索卡斯博士。】 他转向陆辞言:“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陆辞言难得没拒绝,冷淡地点头。 “声带长时间不使用也会导致功能受损……”—— 崔嵬好不容易逃脱陆辞言的魔爪,趁着陆辞言检查的时间打算上天台放个风,每次自己舌战群儒,陆辞言在边上如同冒着冷气的冰山,说实话,让他心理承受能力骤跌呀! 突然,暗处一只手一把抓着崔嵬衣领,还未看清是谁,崔嵬下意识使用异能,读取到的却是一团解不开的乱码。 冰冷死寂的阴冷如附骨之疽,猛地反扑将自己包裹。 看清是谁时,崔嵬脸上出现片刻的茫然。 “陆……珉?” 陆珉:”" 他挣脱开陆珉钳制自己的手,扯扯衣领:“你抓我来这里做什么?想我了?” 陆珉:”" 他错开一步。 崔嵬诧异地抬头,日光照不进厚重的窗帘,迷茫的昏黑中,江凛姿态放松随意,修长双腿交叠,剪裁合体的西装裤将长腿包裹得得体又平白展露出些许慵懒优雅的意味,他一手扣在身侧扶手,一手支在额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敲着不明的节奏,好整以暇地看着满脸惊讶的崔嵬。 “崔嵬。” 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与脑海中触及到的死寂重叠,崔嵬过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盯着江凛黑沉的目光,很难将面前这个人和天台上因为陆辞言一句想你,乍然间迷茫又懵懂的小男生联系在一起。 他习惯洞察人心,一丁点儿微弱的情绪都能暴露人的脆弱,即使是陆辞言,冰冷沉静的外表下,他的心并不如外表那般死寂,相反,崔嵬喜欢他内心躁动不止的欲望和野心,每当看到陆辞言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时,只有他能看到对方内心掩藏的波涛与阴暗,这种微妙的反差让崔嵬暗自生出些许自得,将普通人与自己区别开的自得,只有自己知道陆辞言的阴暗面,对方也允许他窥探自己的内心。 即使掩藏得再好,也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自己的情绪。 然而…… 面对江凛,崔嵬感受到一片死寂,空洞。 看到对方苍白的脸上,江凛站起身,淡淡道:“别误会,我找你没有别的事。”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向屋子里唯二的一张椅子,应离钧浑身浴血,额头一个破洞还在流血,脱臼的下巴软塌塌地耷拉,口腔被拉扯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手被绑在身后,肩膀的断骨血淋淋地,整个人已经神志恍惚。 崔嵬脸色蓦然沉重,他沉声问:“你什么意思?” 江凛冷冷笑了一声。 不等他开口,陆珉一把接上应离钧的下巴,拍拍脸把人拍醒。 “随身携带高爆手雷弹,我才刚上任一天,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让我死,”江凛无不可惜地叹息,“如果不是因为相信你的人品,我恐怕现在就不是这么好好和你说话了。” 崔嵬眉头皱得很紧,总是困意的脸上严肃认真,不可置信地问道:“他想杀你?” 陆珉嗤笑:“还能有假吗?如果我开得再快一点,能把我也炸死。” “所以?”崔嵬一时也摸不准什么情况。 “你的异能是精神系,可以洞察他人内心的想法,”江凛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半死不活的应离钧,"崔组长应该不介意我在你的前组员里问出点什么吧?毕竟作为言言的伴侣,我可是半点都容不得他身边有什么渣滓。" 崔嵬简直要被江凛气笑了:“你觉得我和别人勾结?” “……如果你这么认为,我可以说是。” 崔嵬上前两步,直直望进江凛的眼睛:“陆辞言知道你是头披着羊皮的狼吗?” 江凛笑着回望他:“你觉得他不知道吗?” “再吵几句人都咽气了,”陆珉无奈地打断两人对话,捏起应离钧的脸,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但看到江凛时,还是打起精神聚焦。 他嘴巴微弱地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说了什么?”江凛问。 崔嵬面色古怪:“他说,我会在虚无中获得永生,你也会如此,我们都是这样,从窄窄的门内,通往神国。” 你们要努力进窄门,因为宽门和阔路引向沉沦,进去的人很多; 然而窄门和狭道却通向永生,只有少数人能找到。 江凛眸光闪过莫名的情绪,几点毫无关系却又不停在他眼前重演的画面开始重叠,心中有股强烈的冲动,急不可耐地要冲破某种束缚,暴露在阳光下来,然而他不懂,心中复杂的,交织的,似乎要撕破开暴露开的是什么,这种东西又好像和自己有丝丝缕缕的联系。 无数的话语在耳边重叠,化为十根指头翻飞间,幻化于手心的蓝光。 “这是神存在过的证明。” “神国。” 长久的沉默下,只剩下应离钧带着血气的呼吸声。 陆珉松开手,将手底的血液擦在崔嵬洁白的外套上:“……神国。” 江凛看了他一眼。 陆珉随即答道:“有一类宗教,认为神确实存在,教义认为:污染是神的惩罚,只有通过考验的人可以在神罚中存活,抵达新的世界,而教徒则希望造物去祈求造物主/神的原谅和恩赐,祈求消灭世间一切罪恶与贪婪,低贱与污秽,在虚无中达到永生。” 他挠挠耳朵,漫不经心道:“其实我就是瞟了一眼,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当时觉得荒谬,就记下来了。” 江凛垂眸思索一会:“所以他们认为,神的旨意是正确的,人类在受罚后才能洗去污秽,获得永生。” 也许是他的模样太过认真,陆珉不由得眉心跳了一下,笑道:“你该不会……” 江凛摆摆手:“我没有信仰。” “我只是好奇,”他顿了顿。 “好奇什么?” “神谕的核心指令是什么?”他问道。 崔嵬将被染了一巴掌血迹的外套脱丢在脚边:“神谕的核心指令是人类文明长存。” 崔嵬只看他的表情,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不自觉地分析江凛的心理,虽然江凛内心空洞黑暗,窥探的目光落进去时,如同陷入深不见底的沼泽,但其实他脸上微小的表情很好懂。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安全局的立意与这个宗教的教义相反,”他盯着江凛探寻又饶有意味的目光,冷静地把话说下去,“安全局的宗旨很简单,人类共同体。” 江凛礼貌地颔首示意。 随后将冰冷的目光落在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应离钧身上:“你和祁文柏,沃昭是一伙的?” 应离钧反应大了一些。 崔嵬好心接过:“他心底唾弃她俩,但看来确实是一伙的。” 应离钧支起眸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崔嵬无奈:“你别骂我啊,我对你不好吗?结果你是个叛徒,我很痛心的好吧。” 江凛冷冷道:“你们潜伏在安全局,目标是谁?” “别回答是我,我出现在安全局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崔嵬再一次想要探查他的内心,却发现对方防线高驻。 他支起上半身,拼了命地往着江凛的方向,混合着鲜血吐出的字都带着血腥:“江凛,你做的最错误的选择,不是加入安全局,而是选择站在敌人身边,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 江凛目光漠然,冷冷地看着爬到自己脚边的人。 “如果你跌入污秽,我只有选择杀了你。” 应离钧咧开嘴笑出声,血液混合着什么东西一起吞进喉咙,崔嵬眸光一凛,急忙抓住陆珉的手臂往窗外跳。 陆珉神色慌忙:“江凛,他身上有炸弹!” 眸底只剩下应离钧那双阴狠的眸子,江凛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扯了一下,应离钧死死抱住他的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血肉随着嘭地一声在眼前炸开,四散,脸颊似乎擦过温热的痕迹。 平地一声炸响,整栋楼都在震颤。 爆炸的余波波及百米,爆炸那一侧的楼面被余波波及,玻璃尽碎,滚滚浓烟从窗口露出,霎时间,安静祥和的基地被点燃,迅速炸开。 陆珉身下垫着个崔嵬,五层楼的高度砸在草地,即使有着□□缓冲,依旧砸的心尖冒血。 崔嵬推开他站起身,望着火光迸溅的窗户。 咳嗽几声:“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江凛活着的概率是多少?” 陆珉仿佛看见了自己本就不算康庄大道的未来因为江凛的死亡,又增添些许障碍,或许不是障碍,是把路挖断了。 他身侧的拳头握紧,喉咙竟然阻塞,半晌才开口:“0。” 第92章 Chapter 92 圣痕 日光透过繁复的玻璃花窗, 在冰冷神龛上投下剔透的光影,一缕光被点燃,在虚空中化作几缕消散的青烟。 “这是他的选择, ”沧桑嘶哑的声音在暗处响起,“我能做的, 只有祈祷吾神降下悲悯, 指引他走向洗清污秽的天路。” 叮———— 清脆而悠远的撞击声响彻整个教堂。 烛火围绕的穹顶之下,火光中, 静静围坐, 为首那位睁开眼,浑浊双眼中火舌跃动。 他深深闭上眼,口中难以分辨的语言低低泄出,数不清的光点细细碎碎从围坐的篝火中升起, 紧紧地围绕在几人身侧。 半晌,光点彻底熄灭, 周遭冷寂,他转向空荡荡的神龛, 郑重又虔诚地弯下腰。 “吾神,愿您与吾同在。” 沃昭捧起双手,十指翻飞,光点在手心汇聚,她静静凝望着手心的痕迹, 那处有一块圆形的疤痕, 划破皮肉后留下的痕迹, 这样的痕迹在身体其他各处也有。 “吾神,愿您与吾同在。” 她眸子转向静默的老者:“或许,我能把他带回来。” 老者:“这是他选择的道途, 神已经给他指引通往永生的方向,然而。” 他话音一转:“真正通往永生之路,需要我们开拓。” 浑沌的眸子望进沃昭年轻,鲜活的眸子中,他看到了新生的火焰与燃不尽的曙光:“你准备好找到你的道路了吗?”- 剧痛袭来,陆辞言瞬间的耳鸣,爆炸声炸进耳朵时,难以预料的呕吐欲望一同升起。 几乎是难以捕捉的瞬间,他火速明白了什么,带着痛意的惊慌瞬间攫取了他的心神。 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已经被炸毁,断裂的钢板横在走廊,破碎的玻璃上血迹难掩,滚滚浓烟散去。 他看到了江凛的身影。 “江——” 烟雾中,他看到了那双森冷的眸子。 喉咙的阻塞似乎消失了,在把呼喊脱口而出之前,江凛迅速捂住陆辞言的唇。 “先离开。” 五楼西区已经被完全炸毁,四楼下是索卡斯的实验室,爆炸的余波波及到楼下的实验室又引起下一轮爆炸,地面在塌陷,江凛紧紧攥住陆辞言的手臂,把人裹在怀里在转角处一跃而下。 身体悬空的瞬间,身后的楼道迸发出更为激烈的爆炸,滚滚浓烟直冲云霄,火光扯动线路劈里啪啦地爆炸,西侧消防管路已经完全瘫痪,中间由走廊相连的双子楼一侧已经倒坍,只剩下东侧还在摇摇欲坠。 身后爆炸的气流把两人推得更远,翻滚过数不清多少次才堪堪停下。 陆辞言还愣愣地反应不过来,脑海中疼痛足以将人劈成两半,下丘脑处的锥痛刺得人抑制不住地升起呕吐的欲望。 江凛支着上半身,把陆辞言扶起,那双湛蓝的眸子已经恍惚,呈现出难以逃脱的迷茫神色。 陆辞言咽了咽口水,想要开口,先冲出喉咙的是撕心裂肺的呕吐。 但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江凛拍拍他的背心,温柔地安抚:“我没事,我没事,陆辞言,看我。” 江凛捏起陆辞言的下巴,强迫人清清楚楚地直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很好,我没有任何伤口,陆辞言,别分心,我就在你面前。” 陆辞言仰起头,无助地喘息,瞳孔聚焦,盯着江凛一言不发。 在这种长久的注视下,他竟然觉得江凛瞬间变得陌生。 “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道,许久未开口导致一开口,嗓子就如同被狠狠刮破。 他问:“这是幻境吗?” 江凛眸子暗了暗:“不是。” “为什么……在这样的爆炸下,你还活着。” 江凛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言言,不想我活着吗?” 西侧双子楼起火,异能者与工作人员迅速进行疏散,由于西侧的消防系统损毁,只能由楼下消防栓引水灭火,几个水系异能的异能者冲进楼里搜寻还困在火场中的人员,剩下的人嘈嘈杂杂,望着乍然起火的大楼忧心忡忡。 陆辞言捧住江凛的脸,目光极其缓慢地寸寸打量,甚至不愿意放过鼻尖浅淡的小痣,陆辞言摩挲着这颗小痣,神志不清地问:“你这颗痣,以前就有吗?” 江凛:“没注意过。” “言言在怀疑我是他?”江凛抓住陆辞言带着血污的手,侧脸亲吻他的掌心。 一句话,将陆辞言拉入深埋于记忆中难以摆脱的噩梦,他咬住唇,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每一个细节,发丝的弧度,嘴唇的颜色,微笑的唇角,眉眼间的情绪,以及鼻梁上细小的痣。 血色蔓延。 入目满是热烈又温热的红,粘腻地将赤裸的他包裹。 “不是。”陆辞言松开手,再次肯定道,“不是。” 江凛收紧他的腰,扶着人站起身,“该回去了,你看起来不太好,被吓到了吗?” 陆辞言摇摇头,没有回答。 水池旁,站着两个同样神色莫测的人。 崔嵬两手叉腰,仰头望着爆炸最开始炸开的屋子。 陆珉颤抖的手指夹起烟往自己嘴巴里送:“…………一栋楼都被炸塌了。” 崔嵬神色复杂:“应离钧的异能,是爆炸,异能引导装置是一把小型的榴弹枪,从来没见过那把榴弹枪离身,我也不知道他还能控制自己爆炸…………” “那现在怎么办?” 崔嵬自然地夹过他手中的烟,吸了一口,无比沧桑,好似一瞬间老了十岁:“还能怎么办,死了一个江凛,总不至于把我俩都杀了,更何况只有你我是目击证人,就算要追责,至少得把凶手找到再判我俩的罪。” 陆珉抿唇:“可惜了……” “可惜什么?” 身后一道声音冷冷响起。 陆珉下意识接道:“可惜还没来得及从他嘴巴里撬出来他是怎么拿下陆辞——” 话还没说完,崔嵬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拽住他的嘴。 陆珉扭头。 江凛站在身侧不过几步的距离,身形挺拔,幽黑的眸子冷冷地盯着自己,身上不过带了点爆炸带来的烟灰。 陆辞言则是斜靠在水池边缘,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痕迹默不作声。 陆珉急忙笑:“哪有的事!我是在感叹江队长足智多谋,威猛过人……” 江凛默默收回目光:“不会夸就别夸了。” 崔嵬双手插兜,不住地打量着浑身上下妥帖地找不出一丁点儿被爆炸波及的痕迹,就连自己和陆珉在爆炸的瞬间跳出窗外,也狼狈得不行,而在爆炸中心的江凛,此刻看起来更像个不小心路过这里的过客。 更别提陆辞言病号服外面还穿着江凛那件外套! 猝不及防间,他对上江凛森寒的目光,一瞬间心中四散的思绪统统收了回去,只留下抹笑:“没事就好,我和陆珉还担心呢。” 陆辞言不经意间瞥了崔嵬一眼。 崔嵬拉着陆珉:“既然没事,我们就先走了,没准还需要我们帮忙呢,说起来这楼炸得真是巧,前俩天技术组才把两栋楼的监控数据独立了,真巧这就炸得一丁点儿都没有了,哈哈哈走了走了。” 他胳膊拐了拐陆珉的腰,咬牙切齿道:“咱俩不是正巧打算去外面溜溜车吗?走呀!” 陆珉恍然大悟:“呵呵你还有脸说,三天之内不把我的车恢复原样我和你没完!” 崔嵬揽着陆珉的肩膀,笑呵呵地路过两人:“好的,我的大少爷!” 说着,转向江凛:“老大,我走了哈,再见,出发总局时再见。” 江凛揉揉陆辞言软软的发顶:“我们也走吧。” 陆辞言低低嗯了声,望着不远处坍塌的大楼若有所思。 由于陆辞言与江凛常住的屋子就在西侧顶楼,西楼现在已经完全没法住人,勘察小组正在楼内勘察本次起火的原因以及是否有污染,后续需要进一步清点此次爆炸带来的损失,至少在重建之前,两人都属于无家可归的状态。 不过江凛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 两人穿过街道时,许多幸存者正仰头看着基地内滚滚浓烟,低声交谈些什么,神色慌张。 江凛不由得看了一眼。 陆辞言解释:“五年前,N195基地污染大爆发,导致在基地内的居民全部遭到感染,污染在短短8小时内向附近的基地扩散,195基地内全线失守,距离最近的N109基地也在污染下损失过半,直到消息传到中央区,中央区派出西区所有基地的A级B级异能者才勉强压制住污染进一步扩散。” 失声后一次性说这么长一串话显然有些吃力,陆辞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喉咙里痒得直想挠。 “不着急,慢慢说。” 他望了江凛一眼后继续说道:“但由于发现的时间太晚,污染爆发的速度太快,即使总局第一时间安排异能者清理,但不可避免地N195基地范围内方圆百里变为死地,鲜少有人踏足。” 他目光扫过街道上满脸惊慌与恐惧的居民。 “3年前,总局决定重启N195区,派了现在的当局——宋铭,负责N195区的清扫与重建。宋铭整合自己手中的资源,利用免费补给与劳动换取报酬吸引在一些发达区域无法满足温饱的幸存者来到N195区,到了现在三年时间,虽然N195区发展缓慢,但也在稳步前进,也许这是勾起了他们对于5年前那场浩劫,一些不好的回忆吧。” 陆辞言淡淡勾唇笑了一下,回眸望一眼天边残留的青烟,收回目光。 江凛捏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触手冰凉:“5年前,你和他们一起负责清理N195区污染泄露对吗?” 第93章 Chapter 93 “无论发生什么…… “是, 五年前我带着组员一起清理N195区的污染,3年后我和宋铭一起调回N195区。” 安全局员工开始疏散围观群众,经过陆辞言时, 抬手敬了个礼:“陆指挥。” 他看了一眼江凛,陆辞言目光扫过时, 他才开口:“经过现场复核, 双子楼西楼无技术人员伤亡,但很不幸……” “踏雪组组员——应离钧下落不明, 鉴于应离钧异能为爆炸属性, 当局希望您带上江组长回去配合调查该起爆炸的成因。” 陆辞言收紧袖口纽扣,整理略微起皱的病号服袖口。 江凛宽大的外套搭在削弱的肩膀,看起来空空荡荡,他轻咳一声:“我知道了, “ 说完,他转向江凛:”回去吧。” 江凛嘴角勾起浅淡的弧度, 冲着那名员工招招手,让对方先回去。 两人并肩走过人流逐渐稀疏的街道, 最终停在医院面前,江凛指着重建的医院大门:“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 陆辞言挑眉:“你带我来,就是想怀念一下我们的初见吗?” 江凛摇头:“不是,只是偶然提到而已。” “几个月前,神谕收到一段直播录像, 录像中声称二等公民的JLin赤手空拳清理轻度物理污染区, 经过技术人员核验, 这段录像没有造假的痕迹。” 江凛了然,他在直播时,曾收到一位名为LCyan的网友打赏, 刚从第一次直面污染物的恐惧中挣脱,猝不及防撞进眼里的特效确实让他吓了个激灵。 “虽然N195区内能使用网络的是少部分人,但为了避免引起躁动,我定位了你所在的那件屋子。” 他顿了顿:“但是那里空无一物,直播间内你还在和污染物殊死搏斗,但我就站在门口,一模一样的地点,一模一样的场景……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搭建的摄影棚,毕竟二等公民清理污染区这个噱头确实可以为你博得不小的关注度。”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那栋小别墅面前。 这间屋子和初见时区别并不大,陆辞言随意地扫过屋子前的场景,敏锐地捕捉到pual上被划掉的痕迹,在划痕旁,划出Jiang的字样。 江凛注意到他的目光,沉默地推开门。 回忆纷至沓来。 他甚至可以回忆起初次面对污染物的每一个瞬间,刺骨的寒冷,骨刺划破肩背的疼痛,握住刀把的手,湿润恶臭的气味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陆辞言在沙发上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开口:“我在门口蹲守了一个晚上,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你开着车出来了。” 他盯着江凛坐在自己身旁,俊美的侧脸在惨淡的光下依旧清晰又流畅得惊人,轮廓极深的面颌一半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我跟踪你一直到医院。” 江凛忽地看向陆辞言的眸子,幽黑的眸子似乎在探寻什么,过了许久才回答:“你在上上个污染区曾经说,想要保护我,不会主动去问我的秘密。” 陆辞言做了一个让人意料不到的举动。 他分开双腿,跨坐在江凛腰侧,亲密无间的举动将两人之间微妙的距离感与隔阂消弭得一干二净,陆辞言手捧起江凛的脸。 俯下身,睫毛轻扫,江凛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抓在自己脸上作祟的睫毛。 陆辞言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把头埋在江凛颈窝,声音低到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明天,我们会启程前往中央区,我会带上踏雪组和陆珉,应离钧的位置需要人补上。” 江凛感觉自己的手被抓起,放在他单薄的胸膛之上。 “陆珉说的没错,我是一个可悲的试验品,你看到我所有的风光,都是上位者怜悯我的补偿,就和你在精神污染区看到的一样,7岁之前,我被锁在实验室的无菌皿中,当作被观察的样品,试验品。7岁之后,我被锁在安全局这个笼子里,依旧没有摆脱做一个试验品的宿命。” “很多人,表面怕我敬畏我,但背地里,依然觉得我不过是宋临养的血虫,却还要长篇大论歌颂我的贡献。”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在江凛以为他要流泪时,陆辞言恨恨地开口。 “我不甘心……” “江凛。” 他又叫了一声:“江凛。” 温热的湿润滴在江凛手背。 陆辞言佝偻着上半身,蜷缩地很紧,脊背绷起,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江凛怀中。 江凛掰开他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温柔却又不容抗拒,微凉指尖抚上湿润眼睫:“乖,不哭。” “我不在乎什么秘密,我只在乎你……”陆辞言嗓音沙哑,带着不明显的哽咽,“无论发生什么,别离开我。” 江凛忽然笑了:“我梦寐以求。”—— 直升机降落坪。 两道身影并肩而立,左侧的身影比另一个稍低些,身高腿长,肩背削瘦,穿着笔挺军装,剪裁合体的军装将他整个衬得笔挺利落,又长又直的腿包裹在军装裤中,再往上,军用腰带将外套束在腰间,窄腰劲瘦,有一层衣服的包裹,只觉得这腰细得过分,给人一种随意就可以掌握的错觉。 江凛不经意扫过陆辞言一丝不苟的扣子,目光意味不明。 陆辞言不自在地捏了捏上衣的领口,压低声音道:“别看了。” 江凛收回目光,望向正在进行例行检查的直升机。 陆辞言开口:“江凛,” 只是叫了声,又没有继续接着说。 江凛挑眉:“言言昨晚没叫够吗?” 陆辞言整张脸腾地爆红,不着痕迹地撤开几步,磕磕绊绊地:“我,有事需要我过去一趟,我先走了。” 陆珉坐在直升机舱门边缘,手搭在屈起的腿上,啧啧感叹。 崔嵬也啧啧感叹。 江凛瞥了两人一眼,崔嵬跳下来,打量着换上一身作战服的江凛,握拳捶到江凛胸膛:“江组长可以啊,挺帅。” 江凛抓住他的手腕,接下后送了回去:“陆珉不是想知道陆指挥怎么喜欢上我的吗?” 他支起眼皮,笑得邪气:“大概……是因为我这张脸吧。” 陆珉蓦地升起一股恶寒:“得了吧,”他脑海里不由得浮现江凛在污染区内那股子疯样,一时间竟然觉得江凛有那个双胞胎的影子,他凝眉,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所以你真的没有什么双胞胎哥哥,双胞胎弟弟是吧?” 崔嵬诧异,虽然一瞬间下意识想要窥探陆珉的脑海,但想到什么,又硬生生打住。 江凛失笑,摇头:“没有,那只是污染物的幻境,他捏造的幻境,所以变成谁都可以。” 江凛打量着熟练地没骨头似地靠在陆珉身上的崔嵬,打趣道:“如果进入污染区的不是陆辞言,而是崔嵬,我也能看到另一个你。” 陆珉脸有点热,后知后觉发现两人姿势暧昧,没好气地把崔嵬甩开,才说:“没有的事。” 江凛问:“你们当初是同窗,可以和我多说说言言之前的事吗?” 崔嵬支起身,拧眉问道:“陆辞言吗?” 陆珉咳了声:“其实很简单,没有过多特别的,他一直很孤冷,没人敢凑上去,直到训练营结束,其实我们对彼此都没有很熟悉,直到五年前……” 江凛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眸子亮了亮。 陆珉顿了顿,不自觉地看了眼崔嵬的神色。 崔嵬接过:“五年前,N195区域污染暴露,我们负责清理,这个陆辞言和你说过吧。” 江凛微微颔首。 他继续说:“当年他负责带队,展现出超然的指挥能力和作战能力,N195区污染得到有效控制,战绩斐然,他功不可没。” 身后,直升机的螺旋桨缓慢启动,速度迅速攀升,搅动的气流掀起几人衣角发梢,在轰隆的引擎声中,崔嵬的声音逐渐听不清。 机舱内两片金属圆点折射着日光,发出炫目的光芒,江凛目光越过几人肩头,看到陆辞言冲他招手,袖口的袖扣亮的刺眼。 他微眯起眼,两人顺着他的目光扭头。 崔嵬快速地结束了这场对话:“在中央区担任要职,之后在N195区重新启动时,他递交申请来到N195区,原本是西区指挥官,后来合并了。” 几人往着直升机的方向走,陆珉撑着摇晃的机身跳上去,拉了崔嵬一把。 崔嵬坐好后不忘提一嘴:“不过当年局座有心阻止,但是神谕表示陆辞言在N195区域任职是正确选择。” 陆辞言诧异地看了崔嵬一眼,崔嵬闭上眼睛开始睡觉:“别问我为什么说这些。” 他目光转向江凛,明白了什么,精致漂亮的脸被墨镜遮住大半,倒是显得薄唇红润了许多,不仔细看,倒是不会发现此刻唇角细小的咬痕:“你可以问我。” 江凛抬手擦了一把陆辞言的唇角:“好,擦擦。” 陆辞言抬手擦了擦嘴角,看着白白净净的手指,问江凛:“怎么了?” 江凛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拇指指腹搓了把那双薄唇,此刻一经蹂躏,陆辞言才觉得嘴唇胀痛,他嘶了一声,拍开江凛的手扭头看向窗外。 只留给江凛一个圆圆的后脑勺,从江凛的视角看过去,还看得到脖颈上未能被衣领遮住的红痕,半遮半掩。 直升机缓缓上升,地面的景象不断缩小,从高空俯瞰时,一栋栋建筑小巧得像是橱窗里的模型。 江凛抓起几丝长发,在指尖绕了绕,突然开口问:“五年前爆发的污染是精神污染还是物理污染?” 陆辞言扭头,隔着层乌黑镜片,看不清他眸子里的情绪,但看得到秀美的眉毛微微蹙起。 “混合污染。” “言言很厉害。” 陆辞言不自在地扭过头,这样直白简单,但又来的突兀的夸奖,比起安全局会议中听得人昏昏欲睡的长篇大论,更加真挚,也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三年前会选择来N195区域? ” 话音落下,耳侧只余轰鸣的螺旋浆搅动的声音。 陆辞言长久的沉默,咬唇,没有回答。 第94章 Chapter 94 异变 直升机掠过荒原。 朝着难以预料的远方靠近。 江凛自嘲一笑, 靠在座椅上垂下眼眸小寐。 陆珉低声开口:“经过N104区域时停个半小时,补给之后再出发。” 没有人回答,崔嵬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算是回应。 每个人各怀心事, 崔嵬睁开眼,盯着几人一言不发, 随后将目光放在陆珉身上。 陆珉微微蹙眉:“你答应过我不会未经允许窥探我的心事。” 崔嵬移开目光, 望着看似熟睡的江凛,无可辩驳的是这个人长得真的很好, 绝对有凭借一张脸就把冷硬的指挥官撩到融化的能力, 此刻他半阖眼眸,疏朗浓密的长睫垂落下,侧颜丰神俊逸。 崔嵬敏锐地捕捉到在自己眸光落在他脸上的瞬间,江凛眼皮下的眸子转了转, 又收回去。 崔嵬干脆开口,像是在问自己:“我的能力是A级, 除开读取别人内心的想法外,其实还有一个我极其少用的异能。” 陆珉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 他接着说:“精神控制, 理论上只要我想,我可以控制任何一个精神力在我之下的人,在读心这方面,我也从未失手,不过……” 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 陆珉颇为好奇地盯着他, 并不言语。 沉默良久, 他问了:“不过什么?” 崔嵬凑上前,一手支着江凛座椅的靠垫,姿势暧昧, 话语玩味:“有一个人,我却从来没有看透过他内心的想法,江组长,你有什么屏蔽的方法,教教我呗?” 江凛睫毛扇动,最终睁开眼,黑眸中冷淡如常:“没有办法。” 崔嵬扯起嘴角,笑意挂在脸上,眸子定定地盯着江凛,江凛抬眸与他对峙,两人目光交击,无声交锋。 诡异沉默的气氛蔓延。 江凛开口:“你看到的什么,我内心就是什么,不过随意窥探别人的内心,没栽过跟头吗?” 崔嵬无所谓地撇撇嘴:“我在他们生气前就跑了。” 江凛轻笑了声:“那你读出来我现在生气了吗? ” 崔嵬笑意更深:“读倒是读不出来,不过我看你的表情,不像——” 乍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两人对话。 崔嵬脸色一变,抬起手看闪烁红光的联络器,与陆珉对视一眼,眉头皱得很深。 不知何时陆辞言也醒过来,两人的对话也不知他听了多少,竟然一直保持着形同的姿势没有任何动静。 江凛扭头时,只看到那双深蓝眸子幽深而沉静。 陆辞言垂眸,淡淡开口:“西区与北区交壤边缘地段,S95区爆发大规模混和污染,需要我们支援。” 他顿了顿,手环又响了声:“局座指令,支援后再启程前往中央区。” 他收回手:“改变航线。” 苍穹之下,满目荒凉中,高高耸立的边界线将两地分隔,边境线除狭小的岗哨外,身着深黑军装的人抬头望向空中缓缓向着此处降落的直升机,抬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陆辞言戴上墨镜,帽子,气势一凛,恢复那个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冷硬的指挥官,从始至终,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直升机降落边界线外空地,一墙之隔,S95区全面失守,温赫正在赶来的路上,他得到的消息更早,但污染由内部爆发,S95区域异能者幸存者所剩无几,疏通民众去往附近的基地后,只守在边界外防止污染进一步扩散。 驻扎S95区的异能者大部分都在两地交界外,其他西区的异能者已经在边界外驻扎,就等温赫抵达污染区后下令清理。 更何况,毗邻的就是陆辞言负责的西区,按照两人不对付的模样来看,污染扩散到西区是温赫最不想看到的。 果然,温赫那张脸黑得吓人,他身形高大,肩背笔直,一身黑色军装凛冽,即使眸子掩在半遮的帽檐下,依旧抵不住浑身的肃杀之气,头发剃得很短,一脸戾气,看起来就是个狠角色。 对方目光扫过来时,陆辞言冷淡颔首,算是打个招呼。 踏雪组的组员一直跟在后方,此刻也个个全副武装,在后方一字排开,整装待发。 陆辞言本来就是路过,接到指令辅助清理,温赫就算再不爽,也不好发作,只是压着火气,怎么看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崔嵬望着戒备森严的高墙,没由来地想到五年前的某些片段。 断壁残垣中,满地血污,肆虐的怪物撕咬着,无数种异能的光焰交织,炮弹的火光亮彻长夜,滚滚浓烟中,哭嚎、尖叫、抽泣、祈祷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边,一把染血长刀划破悲怆的哀泣—— “S95区域内污染爆发原因还在排查,在结果出来之前,你们就先在墙外等着。” 一道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陆辞言神情冷淡,并不愿意多说,只嗯了声,吩咐踏雪组原地休整。 温赫目光扫过靠在直升机车门处的两人,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是夜。 寒夜无星。 周遭寂静,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墙内传来几声若有似无的嚎叫,像是某种动物啃食前的低吼,又似乎只是风呼啸的声音。 驻守的异能者送来了一些枯枝和食物,开开心心地在营地前点燃篝火,架起铁架子,在煮白粥。 热情地招呼几人一起过来烤火。 陆珉抱着几盒压缩蛋白条,招呼几个踏雪组的成员,屁颠屁颠地就去了,十几个人围坐在火边,火光被围的严严实实。 江凛靠在直升机架子旁,篝火的光点在他眼中跳跃,显得本就幽深的眼睛,更加晦暗不明。 陆辞言抱着手臂,斜靠在舱门处,一条腿屈着,一条腿垂下去。 “不用担心S95区域的污染,”他清清嗓子,“北区地广,温赫号召力强,每年训练营的毕业成员有三分之一会选择去北区,综合实力强。” “而且……” 他说的极轻,江凛见他许久不继续,问道:“而且什么。”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而且污染内部大面积爆发,温赫有应对经验,不至于全线崩溃,让我来这里,目的不明,但能不插手,就不插手。” 江凛若有所思地点头,目光落向篝火上咕嘟咕嘟冒泡的水,真奇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竟然能看到锅底翻滚的白泡,与是不是爆开的火星。 陆辞言靠近他,膝盖抵住江凛臂膀,轻轻踢了踢他的手臂:“不开心?” 江凛瞥了他一眼:“没有。” 陆辞言转了个方向,把腿收回来,看起来竟然有些委屈和失落,他说:“对不起。” 江凛抬眸,静静等他下文。 等了许久,依旧不见陆辞言开口,薄唇抿得笔直,看起来非常抗拒提及接下来自己想说的话题,好几次张口,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江凛捏了捏他的脚腕:“如果实在说不出口,” “那就写在我手心吧。”他伸出手道。 陆辞言盯着江凛的手心愣了许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我看见了雪。” 江凛蹙眉。 他又补充了几个字:“还有你。” 犹豫再三。 陆辞言蜷缩手指,又松开,这样的动作重复到些许病态之后,江凛握住他的手指。 他挣脱开,咬唇,像是做了某种决定,写下:“PaPa。” 江凛猛地抬头,瞳孔震颤。 陆辞言被盯得心脏骤停,猛地站起身回到机舱,藏在暗处,没有丝毫动作。 半晌。 江凛低低叫他:“言言……” 黑暗中的影子动了动,归于寂静。 远处,温暖的火光与欢声笑语连成一片,笑意感染每一个围坐的人,暂时忘却一墙之隔的污染区内,肆虐的污染物顷刻间,便能消弭一切。 不远处,地上躺着一个摆成大字形的人。 崔嵬出神地望着漆黑夜空,直到耳边轻响,有个人坐在他身边。 他有些意外,侧过身支起头:“不去陪陆辞言,来我这儿干嘛?” “找你说没有说完的话。” 崔嵬对于这种无法第一时间掌握对方心理状态的情况感到烦闷,他问:“陆辞言?” 他又说:“也只可能是他。” “五年前,他在清理污染区时陷入重度精神污染,幸好他的异能不至于让他沦为污染物,但是他的精神状态遭到重创,醒来后,忘记了所有人,拒绝任何交流,无论问什么,只回答自己要找人,按照他的描述,整个安全局都没有这样的人。” “把所有和陆辞言有接触的人排查过几遍后,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只能归结于精神污染带来的幻境,导致他模糊了现实和幻境,所以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并且信以为真。” 江凛喉咙干涩,心脏好似被谁虚虚捏了一把。 崔嵬语气惆怅:“后来他恢复正常了,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江凛揉了一把手心:“你记得他描述了什么吗?” 崔嵬诧异地扭头看了一眼,撇撇嘴:“谁记得啊,过去这么久了,而且那个时候我还在禁闭室受罚,” 他暗骂了一声,又转口说:“不过陆珉也许知道,他没受罚。” 江凛站起身,说了句谢谢。 崔嵬突然叫住他,看着他的背影:“我说了这么多,你至少说说,为什么你的脑海什么都没有吧,你明明……有思想。” 江凛停住脚步,回眸瞥向他:“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江凛路过篝火时,猝不及防被一把揽过去坐在火边。 陆珉明显不同于往常的兴奋:“看到没,这是踏雪组的组长,” 生活无趣,异能者也是爱听八卦的,尤其是西南区的八卦,无它,温赫与陆辞言不和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已经过去五年之久,仍然为人津津乐道,一代一代口口相传,早已经传得不成样子,最让人总说纷纭的是两人决裂的原因,以及为什么四人组拆开后,只留下温赫一人。 其中的猜测包括但不限于:五年前陆辞言带队不利,陷几人水火之中,温赫舍命相救,反被倒打一耙,从此决裂;四人同窗情谊深厚,在同窗情谊之外发展出了其他的感情,温赫求爱不得,自愿退出,陆珉,崔嵬两人苦苦情海挣扎…… 江凛:“…………………………”求灭口教程。 此时八卦中心/权力中心的人,就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哪有不心动的道理,胆子大的,早就把陆珉问了个遍。 陆珉:好家伙。 随即一把抓住江凛,捏捏他的肩膀。 其余几人看江凛,也是略有耳闻的,毕竟有史以来参加机体实验的只有三人,更何况,神谕共享的权限只在几人手中,竟然能惹得把那份报告彻底销毁。 一群年轻又陌生的面孔直直地盯着江凛,好似要把江凛看出花来。 陆珉清清嗓子:“这!就是我们的江组长!他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说着,他拖长了调子,吊着众人。 “是什么?” “你快说啊!” “不会是来掺和一脚的吧?” 陆珉一脚踢过去:“去的你!” 他神秘地笑道:“是陆指挥的恋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盯着江凛,橙黄火光下,江凛俊美得脸融化,眉目间的坚冷也淡去几分。 有人幽幽开口:“是挺配的,” 有人附和,想起刚刚那一堆传闻,连忙道歉。 江凛摆摆手,表示自己其实“不是很在意”。 陆珉正想讴歌一下江凛与陆辞言的爱恨情仇,话才开了个口,背后一凉,他缩缩脖子,扭过头去。 陆辞言一手插兜,骨构分明的手中一把短刀在指尖流转着凛凛寒光,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陆珉:“!!!” 江凛显然也看到了,拍拍陆珉的背,“走了。” 夜空下,陆辞言收了刀,惨淡的光看不清神色,不过明显有些委屈和生气。 江凛失笑,陆辞言总是这样,喜欢默默生气,等着人发现了去哄,如果不去哄,他就把自己哄好了,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不经意地蹭到人面前。 他冷冷开口:“你们在聊什么?” 江凛有意逗他:“聊当初温赫求爱不得的事。” 陆辞言了然点头,眉目舒展几分:“我也略有耳闻,不过后来不了了之了,现在估计也不会再发生什么。” 江凛挑眉:“嗯?” 陆辞言抬眸望他,眸子里太过无辜。 江凛没忍住揉了一把。 “我还想——” 轰隆隆—— 巨响打破宁静,耳边炸开难以分辨的哀嚎,全都拉高了调子,用尽全力。 “啊!!!!!!!!!!!” 第95章 Chapter 95 我为你而来。…… 一群异能者蹭地弹起来, 高逾3米,厚度近30公分的围墙在阵阵轰隆声中倒坍,烟尘四起, 灰蒙蒙天色下,浓烟中, 一双双亮着红光的眼睛, 正直勾勾地盯着几人。 诡异地,他们并没有动作。 踏雪组的组员在倒坍的瞬间全副武装, 手环附带的探测器嘀嘀嘀声音响彻云霄, 黑洞洞的枪口、冷光闪闪的尖刀对着这群怪物,蓄势待发。 自从那声嘶吼后,它们也没有了动作,只用那双油腻腻的, 带着死气的,红色眼睛一眨不眨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气氛凝滞…… 江凛眉梢没由来地狠跳了一下, 他揉了揉。 目光刷刷扫到他,江凛放下手, 淡淡地回望他们。 在这目光之下,为首的那奇形怪状的怪物,收回目光冲着另外几个嚎叫几声,竟然退了回去。 江凛:“?” 陆珉枪放了下来,几人交换了个诧异的目光, 直勾勾地盯着走远的污染物。 陆辞言不着痕迹地扫了眼, 他冷静道:“先等等, 别松懈。” 闻言,为首的那怪物却扭头看了眼,又走远, 直到消失在烟尘中再无踪迹。 高墙破开的一角处,横七竖八的钢筋歪歪扭扭,挂着几块腐烂的碎肉,恶臭味传来,江凛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副本的那具腐尸。 S95区已经全面沦陷,原本整洁明亮的街道此刻处处污秽,残破的街道与腐烂的恶臭被风送得很远,这风吹到脸上竟然是热的,几人站在风口处,面色复杂地扣上面罩。 江凛:“它们有组织,有思想,并且看起来已经衍生出类似狼群的种族文化。” 陆辞眼隔着护目镜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陆珉把枪夹在臂膀间,盯着拿到裂缝以防猝不及防冲出来的污染物:“这也太……” 崔嵬支着江凛的肩膀,把他没说完的话接下去:“操蛋了。” 江凛避开:“物理污染,” “在安全局的案例中,有类似的案例吗?”他问道。 陆辞言摇摇头:“没有,这样规模的爆发除了5年前N195基地外,并没有前例,但是……当年的污染物只是数量多,并没有自主行动,思考的能力。” 不多时…… 几架直升机轰隆隆地从北侧飞来,探照灯的光打在几人脸上,在身侧的空地缓慢降落。 温赫此刻身穿一身贴身战斗服,面色黑沉,走到陆辞言身侧意味不明地开口:“陆指挥,你真会给人找麻烦事做。” 陆辞言面色不改,甚至连眸光都没侧一下:“温指挥看清楚了,你脚下站的是我的辖区,究竟是谁在给谁找事。” 他嗤笑一声:“要是按照程序走,你带着这么多异能者在西区降落,是要向我递交申请令的。” 温赫冷笑着转过头,看着污染区内时不时游荡的污染物:“那陆指挥可以请回了,北区庙小,容不下陆指挥这尊大佛。” 陆辞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看了眼他站的位置,又看了看两区之间加厚的边界墙。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温赫气急:“你——” 江凛抓住陆辞言的手,把冰凉的手收进自己手里,才看着温赫:“温指挥与其在这儿咄咄逼人,不如进污染区看看,不让我们帮忙可以,污染区清理后我们会离开,在这之前,我们会守在这里,不是为了北区,而是为了西区。” 说完,他冲着污染区倒塌的豁口抬了抬头:“请吧。” 温赫却没有接话,而是盯着江凛看了许久,才说:“我认识你。” 江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的实验报告在销毁之前,其实我已经看过了,”温赫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整张脸都扭曲在一起,俊美的脸瞬间狰狞,“你是S级。”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江凛黑眸无波无澜:“所以?” 温赫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态度,干笑了两声:“没什么,就是在想这样的人怎么选择跑去西南区。” 江凛难得蹙眉。 他又说:“你不知道S级意味着什么?” “所有登录在册的异能者里,只有你一个S级,不过你在系统里是B级。” 他点点自己脑袋,压低声音用只有三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不过我嘛,记忆力比较好,哪怕只是一瞬间,我已经把你所有的信息都记下来了,高浓度的物理污染都没有让你崩溃,高强度的精神污染却可以。” “污染曲线攀升到顶峰时,你的受污染程度才开始波动,不过一波动就呈指数型上升,”他啧了一声,“我真的很好奇……” “做个交易吧,”他笑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做为交换,我作为北区最高指挥官,答应你一个要求。” 江凛捏捏陆辞言的手:“不感兴趣。” 陆辞言抽回手,才转向温赫:“温指挥不去排查S95区域污染暴露情况,要在这里闲聊吗?” 温赫蹙眉,一脸好笑地看着陆辞言:“你觉得是闲聊吗?我可是很认真。” “整个S95区的边界线都有A级异能者值守,内部的污染物也早就安排清理,即使防线破了也能及时将污染物清理。” 他望着自己带来的异能者在高墙破洞处铺开,一队人员已经整齐有素地向着污染区内前进,他的目光有些惆怅,随后叹了口气:“陆辞言。” 他没有说出口,几人却全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五年前那场水深火热的污染地狱中,他们都是浑身浴血爬出来的幸存者,时至今日,悲剧绝无重演的可能。 陆辞言没回应,却扯出抹意味不明的笑。 联络器的声音此起彼伏,联络员飞速地汇报着污染区的状况。 小队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每个方向分为两队向内部区域进发,一队负责清理污染物,一队负责勘探污染核心。 由于S95区域占地面积大,即使几乎抽走了附近基地与北区中心基地的异能者,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任然没有收获。 温赫坐在军用吉普车车顶,望着一片荒芜的S95区,神情难辨。 陆辞言正在直升机上联络N188区域负责人,借调基地内的异能者前往S95区支援。 直到放下联络器,光屏降落,他才看到一旁江凛的眸子,闪着兴味,却只是看着,像是神看自己最完美的造物,欣赏而自得。 陆辞言眉心没由来地一跳,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江凛挑眉:“不可以吗?” 他又说:“你是,我的……恋人。” 陆辞言心猛地跳了一下,莫名心慌得彻底,手指都有些犯凉:“不是。” “嗯?”江凛并没有多意外,只是嗯了声,尾音上调。 他盯着陆辞言苍白的脸,又笑着说:“好,不是。” 陆辞言猛地抬眸,看起来有些无措,想要辩解,最终只是戴上墨镜,顾左右而言他:“既然温赫不让插手S95区污染暴露的清理,在这里等着也无妨,局座那边” 他眸光中闪过一丝厌恶:“……先拖着。” 他望着窗外很久,久到在江凛含笑的眸子注视下浑身酱油,才转过头,强做镇定地说:“你知道碧水边吗?现存最大的淡水湖泊,就在S188区,你想去看看吗?” 借用了温赫的吉普车,温赫看起来有些意外,不过倒是挺好相处,只是从车上跳下来,找个地方坐着,戴着联络器,耳麦上的红光闪烁得飞快。 吉普车驶过荒原时,车身小幅度地颠簸,陆辞言开着车,顺手打开车窗。 夜风席卷过,吹得面上冰凉,脸庞却隐约发烫。 他说了句什么,话被揉碎在风里,江凛支着额头看了陆辞言一眼,含含糊糊嗯了句。 直到车载定位上勘探到一片模糊的月牙形浅蓝色,陆辞言才开口:“碧水边有N188区的异能者驻守,我来之前已经联系过了,” 说着,果然看到铁丝围成的大门,岗哨旁的异能者冲着车敬了个礼,大门缓缓打开,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才来到湖边。 江凛调笑他:“早就想带我来着?” 陆辞言闻言抿了抿唇,还是如实说:“陆珉说……说我太死板无趣了,没有这样谈恋爱的,说我应该带你多出去走走,不是把人关在禁闭室。” 江凛轻笑了声,问他:“那言言呢,我这么死板,你不会觉得我无趣吗?” 陆辞言像是被吓了一跳,漂亮的眸子中闪过惊愕,随后镇定下来:“不会。” 江凛打开车门跳下车,夜幕下,说是碧水,看到的只有黑糊糊的一潭。 陆辞言靠在车头看着江凛,神色平静,姿态却很放松,长发被风扬起,碎发遮住脸颊,他小小地松了口气。 沉默良久。 江凛望着无垠夜色,突然开口:“陆辞言。也许,” “我为你而来。” 一股说不清从何而起的激动和兴奋在瞬间攫取了他的全身,仿佛说出这个名字后,浑身烦闷与无力,迷茫与受挫,绝望与希望,关于生与死的抉择,在一片无法脱身的沼泽中,他抓住了丝丝缕缕即将消散的光点。 在即将落败时,光点又在手心汇聚,汇聚成明亮的,难以磨灭,也难以抛却的光点,隐隐约约闪烁在一双深蓝的眸子中。 陆辞言的脸色突然间煞白,他定定地盯着江凛看了一会儿,随后扯起嘴角笑了出来:“我知道。” 联络器突兀地响起,刚接通,陆珉慌乱的声音传了出来:“陆辞言,不好了,你们赶紧回来,N188区支援什么时候到?破口这里挡不住了!” 陆辞言脸色一瞬间空白:“怎么会?” 第96章 Chapter 96 认命?如果我认…… “S95区西南线崩溃, 请求支援!” “探索队失联,请求增援!” “S95区,坐标-116.40°E, 39.90°N发现异常,探索队已撤回, 清理队已准备就绪, 是否行动?” “重复,S95区, 坐标-116.40°E, 39.90°N发现异常,探索队已撤回,清理队已准备就绪,是否行动?” “重复, S95区,坐标-116.40°E, 39.90°N发现异常,探索队已撤回, 清理队已准备就绪,是否——” “S95区,坐标-126.40°E,48.10°N发现污染物踪迹,搜索队遭到袭击, 清理队已展开救援, 请求支援。” “重复, S95区,坐标-126.40°E,48.10°N发现污染物踪迹, 搜索队遭到袭击,清理队已展开救援,请求支援。” “…………请求支援!!!” “………………请求支援!!” 温赫摘下耳麦,胸口起伏得厉害,大吼几个愣在原地的专员:“愣着做什么!定位增援点,驻守的异能者一半继续驻守,另一半全部出动,展开救援!” 身后吉普车一阵急刹。 “出什么事了?” 陆辞言望着乱成一团的指挥现场,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 联络器中,请求增援的呼声此起彼伏,在异能者倾巢而出之下,紧张的局势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一个个红点熄灭,这是生命体征消失的信号。 陆辞言望着屏幕,忧心忡忡:“N188区基地异能者已经在路上。” 他话音落下,头顶传来直升机轰隆隆的声响,7辆黑亮的直升机降落,全副武装的异能者列队整齐而出。 恭敬地列队。 陆辞言瞥了眼温赫,随后开口:“请求接入北区指挥系统,不需要我打报告吧,温指挥?” 温赫面色一黑,咬牙道:“我还用不到你,陆辞言。” 陆辞言眸光冷冽,平静道:“这不是和我赌气的时候,当年N195区污染暴露的后果你也清楚,五年前,做为你的直属上司,我有权利做出抉择,现在,我的级别在你之上,局座协调令在前,你想拒绝?” 他盯着温赫黑沉的眼,淡淡吐出两个字:“没门。” 随后厉声道:“指挥组接入北区指挥系统,A组负责增援,B组原地待命,踏雪组……” 他犹豫了一秒,看了眼江凛:“听江组长指挥。” 江凛轻笑了声:“好,崔嵬,你留在这里保护指挥官,其他人和我一起进污染区。” 江凛离开前交换了个眼神,带着人走进去。 污染区内一片废墟。 与曾经清理过的都不太一样,根据勘探的数据,污染区的污染值一直在上升,隐隐有突破A级阈值的驱使,并且不仅仅是单一污染值的增长,而是精神污染和物理污染都在增长。 以至于进入时,不得不戴着特质面具,以防止呼吸道被污染直接感染。 陆珉端着枪,准心向着可能出现的污染区,还有心情调笑:“江组长,好久不见。” 江凛扭头:“你眼睛移开一秒就算离开吗?” 踏雪组组员噗嗤笑,陆珉解释:“第一次见你时,我看到的是你的眼睛。” 江凛下意识抬手,触到面上的面具时,才反应过来。 陆珉继续说:“我喜欢你的眼睛,虚无却坦荡,高高在上,冷漠无情,沧桑,又孤冷,是一双历尽千帆后疲惫的眼,也是初生时澄澈懵懂的眼。” 江凛被他说的头皮发麻:“你不是说你铁直吗?我有陆辞言了。” 陆珉噗嗤笑出声,放下枪眼睛亮亮的,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 联络器上的红点在逐渐减少,江凛带队朝着最近的红点出发。 在倒坍的墙后,发现了两个蜷缩在天花板与墙面缝隙中的异能者。 保护罩的淡光将两人笼罩,其中一个的腹部被破开竖直的口子,从下颚到小腹,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还活着,弹性极高的防护服好好地裹住他的身体,不至于让脏器落出来。 另一个人捏住他的两侧腰身,不停地朝着联络器呼救。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陆珉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 江凛抬手制止:“坐标S°85 N°167方位需要支援,两个人,无法移动,需要医疗兵。” 留下一个组员等在支援到来后,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奇异的是,他们走了许久,遇到的异能者受伤,死亡的原因都一模一样,被尖锐的刀刃从下颚划到小腹,一路走来时不时见到几具被开膛破腹的尸体,死状极其惨烈。 “这是虐杀,”江凛脱下外套,盖在一名异能者身上,抬手合上他因为惊恐而圆睁的眼睛,“污染物的级别已经超出了安全局能控制的范围,并且数量众多,现在最好的选择是从S95区撤退。” 一个组员红着眼,问他:“那不管了吗,就让他们白白牺牲吗?” 江凛站起身,望着满目疮痍的城市,忽然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他心脏猛地收紧,手已经蓄力,浑身肌肉绷紧。 然而。 那双眼仅仅一闪而过,只留下乌黑夜幕下死寂的废墟。 “他们在暗处,行动速度快,出手极其狠辣,所有伤口全是一击造成,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有人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四周,脊背发寒。 江凛眸子微微眯起:“我们在弱势,支援不够的情况下,再多的人进来也是送死。” “陆珉,向陆指挥汇报情况,要求S95区内所有幸存的异能者全部撤出墙外,严防死守。” 陆珉握枪的手紧了紧,闭上眼:“如果执行这条指令,S95区不是变成怪物的屠宰场吗?” 江凛定定地看着他:“陆珉,我们别无选择。” 他背过身:“撤退。” 咚—— □□砸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扭头去。 一名组员眼睛直直地看着天空,半张的嘴僵硬地合不上,血液喷溅,不过几秒将地表染红,白的红的褐的像是破了的垃圾袋,狼狈又残忍。 “小书!!!” 一名组员哀嚎一声,愣愣地捧着他的脸,咬着牙控制不住地哭号。 意外不过发生在眨眼间,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捕捉到怪物的踪迹,哪怕一丝残影。 这样的认知无疑将每个人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组员有素地背对着围成一圈。 慌乱,恐惧,痛苦,甚至连悲伤都来不及。 “是谁!!有种你出来!” 有人大着胆子喊了句。 “只会躲在暗处的缩头乌龟,你出来老子干死你!” 话音落下。 面前的空气好似迅速地流动,不安的氛围将人裹紧。 说话的人叫何光,他咽了咽口水,忽然间,刺骨的冰凉袭来。 时间在瞬间被放缓,他看到一双赤红的眼睛,宛若炼狱中索命的厉鬼。 逃不掉了。 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乍起,快到眨眼也看不清的瞬间,眼前一道刺目寒光快如闪电,接着冰冷粘腻的血液糊满他的脸。 何光此刻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在自己面前,躺着一截青白的手臂。 江凛一甩刀上血液,擦擦后才收回去,冷冷问:“这会儿还想留在这儿吗?” 踏雪组,陆辞言直属,局座亲自批准的私人异能者军队,里面个个都是顶尖角色,训练营的新兵也以能进入踏雪组为荣耀。 然而,现在人类的顶尖异能者在污染物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不是江凛,现在恐怕全队都成了死人。 何光死灰的面色才回暖,僵硬地点头。 没人注意到,在队伍身后,坠着一双双潜藏在暗处赤红的眼。 陆辞言和温赫正在争执。 “什么?你再说一遍?要支援全部撤出?你他娘的在开什么玩笑。” 陆辞言脸上的神色不似假,薄唇抿成笔直的线。 “他说你就信了?他江凛算什么玩意?”温赫气急,上前揪住陆辞言的领子,压低声音吼道,“你拿职权压我,我忍了,谁不知道你和局座有一腿?现在又因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废物试验——”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力道之大,硬生生把温赫打了个趔趄。 他扭头,吐掉嘴里的血沫子,阴狠地盯着陆辞言。 陆辞言垂着眼,睥睨地看着他,冷冷道:“清醒了吗?” 他半俯身,直视着温赫的眼,一眨不眨地与他对峙。 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第一,我职位高于你,和其他垃圾没有任何关系,单纯是因为,我比你强。第二,他不是废物,也不是试验品,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温赫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陆辞言,认清现实,你想摆脱试验品的标签,谁都知道,这么多年了你坐到了什么位置大家有目共睹,结果呢?” 他目光扫过钢制颈环,讥讽道:“看看你自己,永远在他控制之下,当他豢养的漂亮宠物,心情好了就拿出来夸夸,心情不好就戴着这种屈辱的镣铐,认命吧你。” 陆辞言直起身,纤长手指附上冰凉金属,眸光幽冷:“认命?如果我认命,那我在15年前就该死了。” “那你要怎么样?” “杀了他?”温赫嗤笑道。 陆辞言歪歪头,露出一个堪称无害的笑容:“未尝不可。” “现在由我暂时接管S95区所有工作,温指挥,”陆辞言冷冷甩下句话,"退居二线吧,五年前是个废物,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你!!!”温赫气急,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凛带队回来时,只看到陆辞言坐在指挥中心主位,望着屏幕上绿点撤退出,红点逐渐熄灭,面无表情。 第97章 Chapter 97 好好准备为人类…… 崔嵬递给他一个不妙的眼神, 再多的却是不敢说。 不过不等江凛开口,陆辞言就看了过来,再看到队伍后裹着的一个黑包时, 眼神变了变。 他走过去:“这是?” 何光忍不住哭出声,他咬着牙:“指挥官, 这是何书。” “什么?”陆辞言没忍住问出声。 何书主攻防御, 身体在异能的强化下就算在一座倒坍的十几层楼下都毫发无伤,五年前, 何书仅凭一双手, 在炸毁的医院地下室把陆辞言挖了出来。 他面色闪过瞬间的茫然,好像是艰难地接受了对方死亡的事实。 江凛示意何光把人抱走,那怪物出手极其狠辣,毫不留情, 好似故意示威,除了皮肤外, 何书内里的脏器也尽数受损,这样重的伤, 就算是在准备齐全医疗能力充足的基地都无济于事。 江凛安抚道:“污染区内情势复杂,最好的选择就是把人全部撤出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温赫讥讽道:“你不是S级吗?按理来说你比他们都强,连个人都保不住,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自己懦弱无能也就算了, 还要带着我的人在里面送死吗?” 陆辞言一记眼刀飞来, 江凛握住他的手,正准备开口,另一个声音插进来。 “江组长说的没错, ”他满脸满衣襟的血,抬头露出喉结处细小的红痕,“只差一点,污染物就要划破我的喉咙,是江组长救了我,当时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污染物的影子。” 他话音落下,露天休息的几名从污染区内撤回来的异能者也跟着开口。 “对,完全没看到……” “从头到位没有看到过那怪物的样子。” “会不会是透明,或者隐形的污染物,所以不是我们没来得及看到,是根本就看不到。” “…………” 陆珉此刻刚安抚好剩余的踏雪组组员,带着块破布递给满脸血的人。 “它们不是幽灵,也不是透明污染物,”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手,恶臭味袭来,不少人捂住鼻子。 江凛认出了这是自己砍下来的一只手。 裸露的手腕内测,模糊不清的墨迹在青紫的手臂上几乎看不清,但江凛还是看到了那几个数字。 S-1-1002 陆珉递过来个眼神,随后说道:“这是江组长砍下来的污染物的手,他们和我们一样,至少都是两条腿两只手,并且我们看到过它们。” “在N188区高墙被冲破的时候,我们看到过他们真实的模样,和我们一样的人形,双眼赤红,已经拥有了思考和组织的能力。” 话音落下,场面死寂。 温赫倒是冷静下来,不再出口就是讥讽,难得正色道:“既然污染物已经看到了你们,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杀了你们。” 陆辞言眉头蹙起,眼前闪过某个片段,某一瞬间,他似乎从江凛眸中窥见若有似无的红光。 这种猜测让他浑身发凉,难耐地扭头瞥一眼江凛的眼,像是要确定什么。 江凛捏捏他手心,安抚地笑笑。 “也许它们并不想伤害防线外的人,只是把S95区当作自己的领地,杀死侵入者。” 温赫面如菜色,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江凛:“江组长,你听听你在说什么,那他妈的是我的辖区!” 江凛面色如常:“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再多的异能者进去也是送死,你要不信,可以继续派人进去,但踏雪组和N188区异能者绝对不冒这个险。” “那你说怎么做?”温赫摊开手,“要我把S95区拱手相让吗?” “让了一个S95区,”他挥手指着身后的北区,眉目癫狂,“我是不是要把整个北区让出去。” 江凛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直到温赫不断起伏的胸口平息,踢了脚吉普车的轮子,骂了声艹。 随后冲着耳麦大喊:“所有人,能动的都撤回来!” “江凛,”温赫正色道,“我信你一次。” “那接下来呢?” 江凛望着破洞处已经围上的高压铁丝网,静默了许久,果不其然捕捉到那双猩红的眸子,他开口:“先等着。” 一夜无梦,一场荒唐又仓促的撤退在白昼降临时,落下帷幕。 每个人眼下都挂着青黑的眼圈,目光却不见疲惫,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无人机装载着探测器深入污染区,数十辆无人机在边缘徘徊,摄像头的画面传回临时搭建的控制室。 屏幕上,随处可见青白的尸体,有人不忍地别开眼。 温赫撑着桌子的手握的发白,下颚绷得很紧,目不转睛地盯着曾经鲜活的生命。 终于…… 在无人机被打落黑屏的瞬间,捕捉到污染物的影子,它全身黑紫,瞳孔猩红,行动如常,甚至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黑紫的唇动了动,说了两个字。 随后陷入一片黑暗。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 “它说了什么?” “它知道我们闯入了它们的地盘,会不会冲出来?” 陆珉模仿着它的口型,无声地揣测,在熟悉的两个字出现时,惊慌恐惧难以置信一齐湮没他全身心,既然他能读的出来,其他人也读的出来。 果然。 温赫突然出声。 “江……凛……” 他低垂着头,歪着头眸光阴翳。 “江凛。” 温赫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辞言不着痕迹地站到两人中间,冷冷开口:“他是我的人,你没有质问的权利。” “那陆指挥告诉我,为什么那个污染物会叫着江凛的名字。” 陆辞言微微眯了眯眼,冷声道:“不能吗?所有进去的异能者,没有哪个人摸到污染物一星半点,江组长一刀劈断他一条手臂,它怀恨在心不正常吗?” 温赫被噎了一下,硬生生把要质问的话塞了回去。 江凛越过陆辞言细碎的发梢,眸光顺着陆辞言腰背往下,落在后腰处,眸色深沉,久久未能移开目光。 直到崔嵬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他:“江组长,你做个人吧,你没看陆指挥一个晚上没睡,脸都白了吗?” “什么?” 江凛下意识问出声,陆辞言也抿唇,看着他的眸光有些无措,江凛才反应过来。 咬牙切齿道:“你误会我了。” 崔嵬敷衍地点头,指着自己脑子道:“要是我听得到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绝对会反驳你。” 联络员匆匆喊出声。 “陆指挥,温指挥,污染区情况已经传回总局,局座要见你,陆指挥。” 陆辞言微不可察地蹙眉,随后说:“我知道了。” 两人的会面发生在装有信号增强仪的吉普车上。 “陆,S95区现状如何?” “形势严峻,需要总局加派人手驻扎。” 宋临正色道:“你认为,S95区会成为下一个N195区吗?” 陆辞言神色严峻,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S95区完全封锁,污染已经被控制在墙内,正在寻找解决方法。” “需要多久?” 陆辞言沉默下来。 宋临站起身,走到巨大沙盘前,属于S95区的范围上出现一圈红光。 “由江凛负责清理污染区,这次的污染区只有他能清理。” 陆辞言面色有些扭曲:“他一个人?” 宋临直直望向他:“是。” “不可能!”陆辞言悍然拒绝。 “陆指挥,我不希望看到S95成为下一个N195,你作为西南区指挥官,两个行政区级别高于北区,东区,”宋临叹了口气,“除我之外,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你还太年轻,不明白整体利益应该凌驾于个人情感一己私欲之上,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把安全局交到你手上。” 出乎意料地,陆辞言冷静下来,莫名轻笑一声,随后抬手解开衬衫的纽扣。 细白的手动作下,冷白皮肤上泛着冷光的颈环暴露在目光下。 陆辞言指着问:“交到我手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玩笑,好笑吗?” 他笑得凉薄,又讥讽:“你把我当什么?现在又摆出这副恶心的样子,我要被你恶心死了,宋临,你怎么还没死,你早就该死了。” “你让江凛独自清理污染区就不算一己私欲吗?” 宋临目光倦怠,冷峻的面色阴沉得吓人,如果此刻有人不小心闯进来,必然会被这个一向笑意融融温柔和煦的最高领导者吓到浑身僵硬。 “我以为我给你的已经够多了。” “不,”陆辞言冷静地扣上扣子,“这不是你给我的,是我自己争来的。” “我很忙,五天时间,我要看到S95区清理完成,”宋临面无表情,“再给你两天时间,抵达总局,既然你不懂得听话,那么就好好准备为人类捐躯吧。” 晶黑的屏幕上闪过一串数字,随后滴滴锁定。 【已开启实时定位功能,已开启实时监控功能,已开启定时爆炸功能,解锁权限:宋临。】 【倒计时开始。】 陆辞言垂下头,苦笑了声,走出门之前,他瞥了眼睥睨着人的宋临。 皮笑肉不笑道:“就算我要死,也不会死在你手里,但你要死,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第98章 Chapter 98 大指挥官 江凛靠在车旁, 陆辞言下车时车身晃了晃。 看到是江凛,陆辞言突然抱上去。 这样热情的陆辞言实属罕见,连江凛都不由得愣了愣, 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低声问:“怎么了, 言言。” 陆辞言软软地贴着江凛脖颈, 一下一下地蹭过,温软的唇贴上江凛微凉的脖颈, 嘟囔了句:“想你。” 江凛轻笑了声, 揉揉他脑袋:“累了吗?我带你回去休息?” 陆辞言闻言撤开,点头说好。 崔嵬抱着手臂大咧咧地坐在指挥室内,看到两人出来时眉心不自觉一跳。 无论经过多少严苛的训练,他仍然对别人内心纷纷扰扰的话语感到厌烦, 不过已经习惯于无时无刻强迫自己接受繁杂的信息。 在刚觉醒异能时,他是人人口中避而不谈的怪物。 精神分裂症患者。 从陆辞言心理障碍无法正常说话, 满基地找不到心理疗愈的医生来看,在朝不保夕的末世, 心理问题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是你独特的天赋。 所有人都厌恶地,嫌弃又可怜地望着他,虽然嘴唇紧闭,但他听到一句句来自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神经病吧……” “离他远点, 这种人精神力很低, 容易被感染。” “好可怜……” “安全局为什么不把他带走。” 崔嵬仰头望着刻意避开自己的人眼底流露出毫不避讳的情绪, 误以为自己真的是个怪物,神经病。 没有人知道其实陆辞言和他相遇的远比在同一个训练营更早。 身影削瘦的少年路过他时,深蓝的眸子中散不开的死气。 崔嵬挡了他的路, 习惯被所有人避开的崔嵬在陆辞言撞上时,甚至都没有要避开的想法。 少年人的皮肤很白,面色冷白肃穆,呈现出不符合年纪的老成与麻木,唯有眉目沉黑,一双眸子深蓝如同……别人脑海中描述的大海。 少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还说了句抱歉。 几乎是一瞬间。 崔嵬脑海中浮现出大海的模样,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机与冲动掠夺了他的全身,让他迫不及待地要仰起脸,笑给陆辞言看,然后说对不起,没关系。 但下一秒,他听到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如果现在就死去,是不是就不会再痛苦了。” 脑海里,沧桑的,幼稚的,哀求的,辱骂的……嘈杂的声音停下了,只留下这一句,从初见到相逢,从并肩作战到险些反目成仇,曾经说出这句话的人从削瘦单薄的少年,变成手握重权,铁血手腕的指挥官,那道清亮的声音跨越时间的长河,再次响彻在他脑海。 崔嵬甚至忘记了动作,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 直到身侧的椅子动了动。 江凛面色如常,他的表情一直很少,在面对陆辞言时温情更多,在其他时刻,他就像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对一切漠不关心。 崔嵬回神,腾地直起身子,揉了揉疲惫的眉眼。 江凛淡淡道:“我看出来你有话想对我说。” 崔嵬想说什么,一时语塞,张开嘴几次,又咽了回去。 温赫毫不在意地坐过来,不远处又燃起篝火,在火光下,死亡带来的恐惧被淡化,难得的放松。 他带着一身暖意,开口说道:“我可以对你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江凛看着他一副你求我啊的表情,眸光转向崔嵬。 崔嵬硬着头皮道:“如果是我和你说这个,陆辞言肯定会生气,但如果是温赫硬要说,顶多被陆辞言骂几句,反正他经常被骂……” 江凛了然点头。 温赫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看着他。 江凛如他所愿。 “求你,你说吧。” “艹!”温赫跳起来,声音大到另一边的人都回头看他,他难以置信道,“你求人是这种态度?” 崔嵬喝了口热水:“知足吧,我还没见过他求谁呢,你算第一个。” 温赫被这个第一个哄好,嘟囔了句那还差不多,又坐回去:“污染区资料传回去后,在陆辞言部署不变的情况下,局座要求你独自清理污染区。” 江凛了然点头。 并没有过多表情。 崔嵬诧异地瞅他,忍不住开口:“哥你怎么这么镇定,这不是要你去送死吗?” 江凛挑眉,无所谓道:“他不会想我死,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我对他还有用,既然费尽周折要把我带回中心区,不会让我死在半路,他笃定我能清理S95的污染,只是要受点苦就是了。” 温赫笑道:“别急啊,我还没说完,陆辞言拒绝了,两人发生争执,不欢而散,最后结果是什么样,没人清楚。” 一片沉默。 崔嵬揽着江凛的肩膀:“放心,江哥,我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送死的。” 江凛漫不经心地笑,扫了眼崔嵬:“就你?还是别给我拖后腿了。” 察觉到自己被鄙视的崔嵬无能狂怒! 天色将明,又一个日夜过去了。 墙内依然平静。 …… 陆辞言正在搜寻有关五年前N195区污染的记录。 在漫天的图片和视频记录中,他捕捉到那段让他心神不宁的画面。 三米高的玻璃皿,内里是粘腻乳白的黏液,红色的管子从玻璃皿中蜷缩的人心口延申,一端连在顶端接收面板上。 在那人脖颈处。 赫然是几个大字。 S-1-0001。 1号实验体。 作为实验室仅存的实验体,在污染爆发后才从培养皿中救出来,是个陌生的面孔,奇异的是长得和陆辞言长得有几分相似,然而研究员穿过重重硝烟来到实验室时,却被发现这个实验体死去多时,只是泡在培养液中,所以身体各项机能仍在发挥作用。 所以他看起来像个普通人,肢体甚至是柔软的,除了长发和死白冰冷的皮肤外,他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最终S-1-0001由温赫负责销毁。 陆辞言回忆起那截手臂上的代码,一时分不清是意外还是巧合。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陆珉抓着把手跳上来,焦急开口:“不好了,S93区防线破了。” 陆辞言猛地站起身,扣上帽子。 指挥台前,属于S95区的边界破了个口子,绿点在S93区四散,一退再退,幸好是守住了基地外防线,然而这仅仅发生在消息传回的瞬间。 不过污染物却没有前进的苗头,只是在僵持着。 “其他防线的异能者坚守阵地,N188区A组前往支援,S93区不是他们的目标。” 江凛沉思了会儿:“我去吧。” 陆辞言一时语塞,盯了许久才说:“不许。” 江凛轻松地笑,算是安抚:“别担心我,我也有自己要求证的事,我向你保证。” 他捏着陆辞言的下巴,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这个让人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又闻风丧胆的指挥官一个吻。 “我活着回来。” * 此刻还是深夜,S93区防线周围的设施一并被摧毁,失去电力支持,周遭漆黑不见五指。 深夜是他们的狩猎场。 江凛扣上夜视镜。 “滋滋滋——”耳麦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熟悉的声音让江凛不自觉想起了许久未出现的系统。 陆辞言的声音在耳麦中听起来十分有距离感:“江组长,把握好分寸,及时规避危险,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另一道声音吊儿郎当地响起。 “我会时时刻刻提醒他的。”陆珉道。 远在西南方向的高坡上,吉普车停在山脚,低矮的,接近风化的乱石堆后,架起一把狙击枪,枪口正对着S93区防线方向。 江凛连个眼神也没给,淡淡说道:“陆珉,别用枪口对着我。” 陆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直觉。” 陆珉说了句没意思,随后把准心对准江凛面前遮挡物后的死角。 寒夜中,身高腿长的人一身黑衣,紧身的作战服贴紧上半身,将劲瘦的腰身勾勒得淋漓尽致,他披了件外套,赤手空拳,闲庭信步般走进污染区内。 周遭寂静得可怕,这是一种能让人不自觉放缓呼吸,放慢脚步,唯恐打破平静后,遭到猛烈袭击的死寂。 然而江凛完全没有要维护这片寂静的想法。 陆珉啧了声:“你在做什么?躲着点。” 陆辞言不赞同的声音马上跟上:“江凛!” “好好好,”江凛迅速服软,脱掉外套潜藏在黑暗中,“这样可以了吧,我的大指挥官。” 陆辞言耳根子热起来,又想起刚刚旁若无人的吻,没忍住咳嗽几声,才不冷不淡地嗯。 * 江凛丢下外套,墙角处,突兀地闪过一丝红光,他还未有动作,一发子弹擦过他的额角,狠狠钉入朝着江凛移动的污染物体中。 在它行动迟缓的瞬间,带有异能的子弹爆发出高强电流,青紫的皮肤上清晰可见劈里啪啦互相拉扯的电流,江凛迅速斩断它的另一只手,短刀插入胸口,硬生生把它钉在地面。 “不错吧?”陆珉得意洋洋地问。 江凛嗯了声。 那污染物冲着江凛呲牙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恨不得咬断江凛的脖颈。 江凛踩着他的双膝,调出联络器中那张断肢的图片,居高临下地问:“这个编码是什么意思?” 科他只会呜啊呜啊乱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会说话?” “它不会。” 沙哑平直的声音传来时,脚底的污染物放弃挣扎,而是用那双猩红的眸子,畏惧地望着来人。 江凛扭头。 几步外,一道身穿研究员制服的身影静静站在原地,白衬衫黑裤,白大褂一尘不染,如果不是看得到对方裸露在外青紫的皮肤,绝对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个外表堪称儒雅的“人”,竟然是个污染物。 江凛移开脚。 断了双臂的污染物挣扎着爬起来,颤抖着跪在来人面前。 出乎意料地,来人并没有冲江凛发难,对江凛的态度堪称友好。 “很抱歉他冒犯了您,容我代他向您道——” 话还没说完。 嘭地一声。 子弹打飞他半边脑袋,露出干瘪僵硬的脑子,血肉横飞。 “江凛,离他远点。”陆辞言斥责的声音一同传来。 面前人的表情凝滞一瞬,霎那间宛如索命的厉鬼,却不是要锁江凛的命,他扭头,十分精准也十分迅速地捕捉到陆珉枪口的方向。 “卧槽……” 猩红的眸子不似活人,陆珉被这一眼吓得退后几分,连忙道:“江凛,它发现我了,艹。” 视线内,污染物的身影瞬间消失,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它来找自己了。 陆珉麻利地扛起大狙,仅凭裸眼视力捕捉那道快到只剩下残影的白色影子,一边往山下滚一边哀嚎道:“江哥啊!我能不能活看你了啊!” 第99章 Chapter 99 撒娇 “…………” 江凛迅速朝着污染物消失的方向追去, 夜幕下,一白一黑的影子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陆珉连滚带爬地跑下山,爬上吉普车, 刚发动车子,就已经从后视镜看到那污染物的身影。 想起开膛破肚的惨状, 陆珉浑身发寒, 但手脚丝毫不拖后腿,打火猛踩油门不过是一瞬间, 军用吉普车采用特殊材料, 外壁也经过加厚,一发RPG下,翻个滚没准还能活。 不过陆珉丝毫不敢把自己的小命赌在上面,踩死了油门把吉普车开出了跑车的速度。 他还有心情吐槽。 “早知道开我的机车来了, 艹啊,”冷汗沁润额角, “这大东西可要管用啊,江哥!你在哪里啊!!!” 江凛被他喊得眉心一阵狂跳, 凛冽寒风刮过脸颊,呼啸着听不清楚几个人在说话,只有陆珉的哀嚎还在继续。 “等着,先专心跑。” 霎那间,耳麦内所有的频道都被屏蔽, 只剩下陆辞言冷得凝成霜的声音。 “江凛, 记住你给我保证过什么。” 在普通人体难以承受的高速奔跑下, 江凛很难分出经历去注意周遭的幻境,胸腔的心脏有一种要跳出喉咙的感觉,此刻他却骤然冷静下来。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身后。 成群的污染物密密麻麻, 黑压压一片倾巢而出,在巨大的监视屏内,只捕捉得到大片黑压压的,闪着猩红光点的一团。 陆辞言握着手臂的手在收紧,险些掐破皮肉。 指挥室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死盯着这场旷世的追逐。 “陆珉,换个方向,你前面再开就到碧水边了,右打方向盘,带回S95区。” 一时间,抽气声四起。 陆辞言冷冷地望着温赫:“温指挥,指挥异能者撤到S94区。” 温赫忍不住出声:“陆辞言,你……” 话还没说完,便被陆辞言打断,他眯着漂亮的眼睛:“我绝对不允许N195区的悲剧重演,但同时,我也不想江凛孤立无援,你懂我意思吧。” 温赫倒吸一口气:“防御属性的异能者留下——” “我不需要。” 江凛的声音有些不稳,听得出细微的喘息:“陆辞言,你带着所有人撤退,温赫,留一架直升机开到半空,接应陆珉。” “它们对我没有恶意,”他似乎是停了下来,声线平稳而清晰,听起来游刃有余,“我答应你,我会活着回去。” 过了许久,陆辞言颓然道:“江凛……我该怎么相信你,把你丢在这里,我做不到,我一辈子都做不到。” 江凛沉默片刻,忽地笑了声:“你忘了吗,我是唯一的S级,其他人留在这里只会拖我后腿,你是指挥官,你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不能让人白白送死。” “而且……我也有自己要确定的事。” 陆辞言垂下头,长发滑落遮住眉眼,他平生第一次痛恨自己是什么指挥官,却又不得不承认,江凛是正确的。 他咬咬牙,泪水从眼角淌过光洁白皙的脸颊,汇聚在小巧尖细的下巴,冷硬的人哭泣也是无声的,再次抬起头时,陆辞言又恢复了镇定。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再开口语气却很阻塞,宛若刚失声时,努力想要冲破心理的枷锁,却只能发出奇怪的音节一样。 他此刻的语调也很奇怪。 “那你不许骗我!” 这样的话从指挥官嘴巴里说出来甚至是带着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孩子气,尾音打了个卷,像是骄纵的孩子在恶狠狠撒娇。 崔嵬却听到了他未说完的话:“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 * 吉普车失去控制飞向空无一人的指挥室时,陆珉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灵活身手蹬着车窗,双手抓着车门滑上车顶,借着吉普车冲出的力跳到半空,稳稳抓住悬在头顶的绳索。 在他跳出来的瞬间,污染物的爪子已经划破车门,钢铁巨兽的身体也在利爪下被破成两半。 然而此刻他悬在半空,死里逃生的心悸变为一种更为让人欣喜的冲动的雀跃。 “呜嗷~~~~~~~!!!” “江哥!你就是我的偶像,我爱死你了!!!!” 他颇为嚣张地冲着地上那团白影大喊:“小爷先走一步!” 陆珉甚至给了江凛一个飞吻,抛了个江凛看不见的媚眼。 陆辞言的脸色绝对不算好。 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中,黑压压的影子将江凛整个人都包围,迅速被吞没。 与此同时,兹拉拉的电流流过,无人机的画面整个变黑,耳麦的连接也完全被截断。 他心脏猛地疼痛,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随后深深闭上双眼。 在这场永无止境的搏斗中,究竟要失去多少人。 究竟要多强大,才能永远游刃有余。 究竟要站到多高的位置,才能什么都拥有,什么都畅快。 年幼的陆辞言想,能逃出实验室外就足够满足。 少年的陆辞言想,能逃出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掌控就足够满足。 几个小时前的陆辞言想,能亲手杀了宋临就足够满足。 现在他却什么都不觉得满足。 人果然是贪心不足…… 想要的太多,能握在手心的却太少。 陆辞言颇为好笑地敲敲自己脑袋,有些苦恼,明明自己要的从来不多,怎么还是会这样…… 怎么又这样…… 怎么又要抛下他…… * 一封又一封的报告送到中心区,又通过宋临转到陆辞言。 字字句句表示S95区特级污染物亟需清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地球将会变成污染物的乐园。 宋临把压力加在陆辞言肩头。 接通通讯时,陆辞言只是淡淡说了句:“江组长已经在执行清理任务。” 挂断通讯,陆辞言面色如常,望着远处的S95区喃喃自语:“江凛,我等你24小时。” 天色破晓…… 晨光熹微中,此刻本应剑拔弩张血肉横飞的场面竟然显出几分不可多得的祥和。 为首的污染物恨恨地盯着陆珉离开的方向,破碎的脑袋上糊满血液,面色挣扎。 最终单膝跪地,无比虔诚地亲吻江凛鞋尖,小心翼翼的擦掉鞋面被自己血液脏污的痕迹。 “吾主。” 它抬起头,对上江凛幽深阴沉的眼睛。 此刻那双总是沉黑的眸子如它一般赤红。 它的王睥睨着,面无表情地从薄唇里吐出两个字:“废物。” 它嚣张的气焰被彻底浇灭,整个身体在瑟瑟发抖,又俯下身去,想要亲吻江凛的脚尖。 江凛没有动作,就这么冷冷地盯着他,目光如芒刺背,一瞬间动弹不得,它僵硬地抬起头。 “滚。” 它利落地滚远,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然间,江凛眯起眸子,看向天边米粒大的黑点。 无人机又颤颤巍巍地飞过来,不过这次显然吸取了教训,只远远地悬在空中,不靠近半点,又刚好能够看清地面的状况。 江凛啧了声,还没开口,临近的污染物非常有眼力见地嗷呜一声向着江凛扑过来。 江凛:“…………” * 基地指挥室内。 陆辞言神色凝重,经历了一个晚上谈判的他格外疲惫。 崔嵬走到他身后,捏了捏他的肩膀。 陆辞言嗓音有些沙哑,他静默了片刻,随后开口:“崔嵬,由陆珉带领踏雪组前去营救江凛。” 他揉揉发胀的额角:“启动B计划……记得让他来接我。” 话音刚落,崔嵬脸色骤变。 半晌才哑声问:“一定要这样吗?” 陆辞言神色倦怠,黑如鸦羽的长睫垂落,看不清眼底神色。 直升机已经停在基地停机坪,飞行员冲着陆辞言比了个拇指。 陆辞言像是想起来什么,扭头叮嘱身后神色不明的崔嵬:“你记得和他说我需要他,否则……” 崔嵬眉头狠跳,咬牙说道:“一定还有其他解决办法不是吗?” 陆辞言难得笑了,摇摇头说:“未来可能有吧,但目前就只能这样了。” 污染区外,直升机悬在污染区上方。 陆珉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 “江哥,别恋战了,走。” 江凛装作愣了一秒,随后才问:“你怎么来了,陆辞言呢?” 绳索垂下,几名踏雪组的组员全副武装,顺着绳索滑进污染区,陆珉面罩护目镜戴的齐全,扛着把步枪对着江凛周围的污染物不停扫射。 子弹出膛的爆鸣盖过陆珉说的话。 “什么?” 陆珉找准间隙射断一只朝着江凛后背抓去的手,才说:“他说他需要你。” “所以无论如何,你不能被困在这里,只有你能救他,江哥。” 江凛敏锐地捕捉到陆珉话中未尽的怅然。 “他要去做什么?” 陆珉深吸一口气,只说:“我来带你回去,你放心,这个计划虽然没有实操过,但根据神谕数百次模拟情况来看,是切实可行的,所以这么多年来,就算陆辞言已经身居高位,但还是在为研究所提供血液样本,是因为他知道,他自己至关重要,无数人把新生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没有选择。” “现在,你来了,唯一的S级,”陆珉指挥直升机下降到距离地面百来米。 “所有人又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说来也巧,如果你俩没什么关系,就凭着一定要有一个人为人类牺牲这点,” 陆珉眸光陡然锐利,带着不可名状的认真:“你会怎么选择?” “没有如果。” 江凛按下联络器上的按钮,粗略的扫一眼里面的视频和照片后,训练有素地指挥几人先撤退,解决了抓住绳索想要爬上直升机的一个污染物后。 抬头就看到一只伸向自己的手。 陆珉一手抓着绳索,一手向着江凛手心摊开,想让江凛握住他的手的意味很明显。 江凛掀起眼皮瞅了眼陆珉含笑的眸子,以及对方颇为得瑟的表情。 “江哥,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次,先说好,我们扯平了。” 江凛:“………………” 最终他抓住绳子,自己滑了上去。 “喂!我摆的这么帅的pose!!!” 第100章 Chapter 100 活着 “你在看什么?” 陆珉脑袋凑过来。 江凛收了联络器, 摇头说:“没什么。” “啧,”陆珉就坐在地上,盘着腿, 抱着枪在擦枪托上的灰,“遮遮掩掩就是有什么, 算了, 看在我俩过命的交情上,我不问了。” 江凛抬起头看着掠过的平原:“陆辞言究竟要做什么?别卖关子。” 陆珉苦笑, 看着联络器上闪过的杂乱代码:“我现在还不能说。” “现在已经到了需要我和陆辞言其中一个为了人类去死的程度了吗?” 江凛讥笑道, 眸子却冰冷:“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之前问我的话是在打预防针,暗示我陆辞言为了保全我自己选择牺牲?” 在陆珉难辨的目光下,江凛站起身,陆珉敏锐捕捉到江凛鞋尖的血迹, 莫名的好奇心驱使他,目光扫过修长笔直的长腿, 劲瘦的腰线,直到望进那双幽黑冰冷的眸子。 陆珉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江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妥帖, 除开鞋面一点被擦拭过的血迹外,看不出丝毫与污染物厮杀的痕迹。 但在江凛的目光下,陆珉宛若做了贼一般移开目光,不自在地咳咳咳清嗓子。 “没有到非得你死我活的程度,我说过, ”他低下头继续擦枪, “神谕模拟过结果, 陆辞言在本次清理中死亡的概率是0.000009%” 看到江凛目光依旧不愉。 他又补了句:“极其低的概率。” “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 它总会发生。”江凛凝视着远去的S93区,“这个定律到现在仍然适用。”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话音落下时,整个机身都开始剧烈摇晃。 直升机尾部冒起滚滚浓烟,螺旋桨搅动的速度开始减缓,整个机身开始飞速地在原地旋转。 高速的旋转带来令人头重脚轻的失重感,江凛抓住头顶的把手,整个人贴在舱门上,表面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倒是陆珉,坐在地上也没做什么保护措施,机身剧烈摇晃的瞬间,他整个人被颠起,在地面狼狈地滚了几圈,最后才抓住驾驶舱的门把手,脑袋已经被砸出个口子,血顺着额头流到下颚,看起来格外渗人。 机械音响起:【主翼旋发生故障,需要迫降,正在启动迫降程序。】 【主翼旋动力源已切断。】 直升机剧烈地倾斜,硬生生把抓住门把手的陆珉摔到江凛怀里,驾驶舱的门大开。 江凛闷哼一声,只觉得肋骨都要被他砸断了,但还是抓住陆珉甩到座位上。 “扣好安全带。” 他撇了眼驾驶舱,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江凛:“……” 江凛咽下血腥味才问:“谁开的飞机?” 陆珉飞速扣上安全带,整个人抵在座椅上艰难喘气。 【江组长,我是神谕,由我负责本次航班。】 【请您放心,神谕知识储备丰富,拥有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经验,绝对保护您的安全。】 江凛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机械声仍在继续,冰冷生硬,不带丝毫感情。 【旋翼自动旋转已开启。】 【离地高度——982米。】 【缓慢下降中,在迫降过程中,直升机机身旋转可能导致眩晕、呕吐,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紧贴舱体,等待迫降结束。】 【离地高度——886米。】 尖锐的电流声刺入耳膜。 【翼旋故障,无法正常迫降,舱门已打开,降落伞已弹出,请于10秒内逃生,倒计时开始,10,9,8……】 旋翼在几声嘎吱嘎吱的挣扎声后,艰难地旋转,直升机在滚滚浓烟中直直撞向地面。 驾驶舱在撞击下整个塌陷,机舱中火光四溅,各项系统无法正常使用的指令在耳边响起,本就不算宽敞的机舱内顿时被挤压得仅剩下人站立的空间。 在混乱中,陆珉撇了眼江凛,预想中的慌忙狼狈没有出现。 反倒是江凛打碎窗玻璃,抓住他的手把人拉出来。 直到瘫坐在土地上,陆珉才有几分死里逃生的不真实感。 直升机尾翼浓烟不止,变形的机身扭曲到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陆珉咳嗽几声,咳出来一口血沫子,捂着胸口爬远。 爬到安全距离后,陆珉直挺挺地躺在地面,头晕脑胀的呕吐感仍然在,他闭上眼,没过一会儿,又支起身爬起来干呕,没吐出来什么,倒是吐出几口掺着碎肉的血。 江凛坐在地面静静地不说话,只是此刻浑身血污看起来也格外狼狈。 陆珉带着气声开口:“江哥,我内脏肯定破了,不能动。” 他扭过头,要说什么,眸光虽然已经不清明,却看到江凛目光晦暗地抬头望向空中,神色竟然有几分悲凉凄楚。 无垠夜色中,拖着长长尾翼的□□划破黑夜,璀璨如划过夜空的星子,斩钉截铁,决绝又毫不犹豫地飞向N95区。 几息后,轰隆隆的爆炸声被余波送过荒凉的旷野,肉眼可见N95区炸起不小的蘑菇云。 一瞬间,甚至耳畔的风都是温热的。 两枚炮弹,足矣把整个N95区炸成灰烬。 也足以耗尽陆辞言的血液。 陆珉看他神色,江凛盯着爆炸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陆珉内心陡然升起一阵恐慌,小声喊了句:“江哥。” 江凛轻轻嗯了声。 随后垂下头,挺直的脊背弯曲着,脊柱凸起的节清晰可见。 陆珉似乎是听到他深吸了口气,眸光中流露过几丝不忍,想说什么,最终住了口。 江凛站起身,陆珉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江凛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连方才一闪而过的脆弱只是恍惚,陆珉却觉得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在悄悄改变,命运在不可预知中滑向难以预料的结局,然而在局中时,所能感受到的不过一个眼神,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江凛平静开口:“我已经联系崔嵬,他会带着人过来。” 他顿了顿:“我先走了。” 陆珉看着人几秒间接近消失不见的身影,急忙开口道:“你要去哪里!” 江凛没有回答,身影湮没在黑夜中,再也看不到踪迹。 陆珉颓然砸回地面,嘴角溢出血液,望着空中火箭拖尾的痕迹,蓦地流下两行泪水。 喃喃自语道:“你又救我一次,两清不了了。” 黑暗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笑出声:“陆珉,好狼狈啊。” 陆珉扭头,不咸不淡地看了眼,随后嗯了声。 那身影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捏着他的脸翻来覆去地看,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稀奇的事,惊讶出声:“你哭了?” “没有。” * 恢复仓中。 一尘不染的病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单薄削瘦的人,褪去一身尖锐的制服,威风凛凛的大指挥官此刻脆弱得可怕,好似一阵风,一个不经意间加重的呼吸,都能让他顷刻间破碎。 输液管中液体缓慢流动。 索卡斯记录下数据后放下记录仪,在床尾抱着手臂久久地凝视他的睡颜。 他的颜色比雪还要苍白。 总让人忍不住想,明天第一捋阳光泼洒时,他会不会融化。 良久,索卡斯摇摇头,面有悲怆,又有怒其不争的怅然,最终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 室内陷入黑暗。 浓的化不开的黑中,模糊间出现一道人影,那人影逐渐清晰了,出现在陆辞言床前。 床上的人眼睫颤动,缓缓睁开,准确地看向江凛眼眸的方向,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闪烁出点点不甚明亮的红光。 “江凛……” 陆辞言动了动唇。 “还好你没事。”陆辞言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床头冲着江凛笑了笑,“污染区内太危险了,我害怕。” 害怕什么,他却没有说出口。 察觉到江凛长久的沉默,陆辞言有些慌乱。 伸手要去抓江凛的手。 触手一片冰凉。 江凛顺着他的力道坐在床边,黑暗中,黑眸中红光更加明显,让陆辞言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毛骨悚然,一瞬间他竟然有这不是江凛的想法。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思绪便如同开闸的洪水,怎么也收不回来。 他试探着又叫了声:“江凛。” 江凛嗯了声,忽然吻上来,陆辞言被迫张开唇,接着便感觉腥甜稠腻的液体被灌进喉咙,他猛地瞪大眼,不断地推着江凛,企图把人推开,挣扎不过,只能徒劳地被江凛抓住手腕,被迫承受。 良久。 江凛松开他,抹去唇角流下的血迹。 陆辞言此刻完全没有力气,靠在床头一阵阵喘息,面容冷白,眉眼却是红润,他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江凛拇指摩挲着他红润的唇:“找到这里并不难,言言不是需要我吗?我怎么能不陪在言言身边。” “所以我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让我好担心啊,不乖的小孩是不是要受到惩罚。” 从N95区到这里,直升机需要4个小时,陆辞言曾经交待过陆珉,务必在受到信号后再启航,为的就是不让江凛有时间阻止自己,但仅仅一个小时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 陆辞言越来越不敢细想,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荒谬占据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江凛忽然开口:“你在怕我?我不是说过,” “这世界上谁都能死,唯有你不能。” 陆辞言心一寸寸下沉。 “即使我死了,你也要活着。” 在陆辞言悲怆、绝望又怜悯的目光下,江凛轻轻咬了一口他微张的唇,摸摸他的脑袋,低声哄骗道:“乖,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你会忘掉我来过。” 在意识消散前,陆辞言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还在哀求:“别抛下我……” “没有抛下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Chapter 101 不准撒娇 晨光熹微, 清明的光透过枝叶分割的玻璃窗,流连过几轮床上那人冷白如沁水白瓷般的面庞,最终只在屋内投下几块形状不清晰的影子。 陆辞言睁开眼, 呼吸正常,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内流淌过的血液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充盈。 温热的血液在心脏的起搏下送到身体各处。 在汹涌的血液流动下, 细弱薄脆的血管甚至在隐隐生疼。 他垂下眼睫, 深蓝的眸子剔透而晶莹,呆呆地望着虚空, 随后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腕。 在手腕上有一道细如丝线的白痕, 那是江凛曾经割开他的手腕,利用他的血液清理污染区的证据,阴差阳错地,他用这样的方法再一次清理污染区, 也是因为同一个人。 明明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哪怕心中仍然留有一丝侥幸—— 叩叩叩—— 索卡斯打开门, 站在门口没有靠近,保持了疏离又礼貌的态度:“陆指挥, 江组长和陆珉今早已经抵达基地。” 陆辞言收回手,嗯了声。 心底却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异,他强行压下。 “调出神谕有关直升机失事的数据,交给崔嵬。” 索卡斯:“好的,我可以为您检查吗?” 陆辞言愣了一秒, 点点头。 索卡斯调出面板, 盯了一会儿, 面色凝重。 陆辞言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索卡斯蹙眉,盯着陆辞言看了许久,又掏出套设备重新检查, 结果和原来的设备没有区别,他顿了许久才开口。 “你现在很健康,体内血液也恢复了正常值,”索卡斯纠正道,“不,应该是比正常更好。” 天知道多少人感叹陆辞言还活着真是个奇迹,即使经过神谕数百次数千次的模拟,冰冷的数字仍然无法让人彻底放心,更何况每个人都知道这次的结果意味着什么,成或败对陆辞言而言都不算好事。 索卡斯忽然扯出抹笑:“至少现在挺好的,你好好休息。” 他转向窗外,巨幅的玻璃罩子笼罩在头顶,许久未见的绿色吵闹地爬满窗台,生机勃勃又趣味盎然。 这是一片硕果仅存的实验区,在研究员的精心照料下,不过几百平方的土地上,种满了末世到临前常见的植物。 “可以多出去走走。” 索卡斯说完拉开门,正对上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江凛的目光。 江凛淡淡点头,礼貌地让开位置。 索卡斯看了眼江凛,又看一眼陆辞言,若有所思道:“你的血管目前太脆了,注意情绪不要波动过大,暂时不要做剧烈运动。” 江凛:“…………” 他走到床边,揪着陆辞言的脑袋胡乱搓了搓,随后把人按进自己怀里,故意恶狠狠道:“我来兴师问罪了。” 陆辞言表情闪过瞬间的不自然,随后又被强压下。 早熟的人孩子气来的也有些试探的意味,他先是盯着江凛的眸子看了许久,确定江凛没有真的在生气后才抬手揪着江凛的脸。 他勾起嘴角,像只洋洋得意的猫科动物:“那你问吧,江组长,你要问大指挥官什么,我准了!” 江凛却没有笑:“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辞言心陡然落空,嘴角的笑意也僵硬,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有要这么做的理由。” 见江凛眸光深沉,陆辞言接着说:“江凛,你有你非做不可的理由,我也有我的,我没有怪你。” 他只是用那双困倦的,迷茫的,含着水汽的眸子倔强地看着江凛。 所以,你也不能怪我。 江凛叹了口气,挂上抹笑,放缓语气道:“那是我不对,言言的理由是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陆辞言犹豫了,又用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目光,再次—— 江凛捂住了他的眼睛:“不准撒娇。” 刚推门进来的崔嵬碎了一地。 什么? 撒娇? 谁? 陆辞言??? 他迅速整理好心情,正色道:“陆指挥,直升机故障的原因已经排查完毕,主翼旋和旋翼松动导致直升机坠毁,不排除……恶意破坏。” 崔嵬:“已经命人重新对基地内所有的车辆直升机进行排查,结果不会太久。” “就是……”他苦笑着:“从监控视频看,动手脚的人显然对基地很熟悉,精准地找到所有监控的死角,只在基地出口的摄像头上拍到一段模糊的背影。” 他举起联络器,光屏上显示出一段模糊的录像,在夜视系统的处理下,清晰可见视频中的人无比嚣张地从围墙翻出去,一身黑衣,个子挺高,手脚修长,翻墙的动作很熟稔,莫名透露着股潇洒的意味。 大摇大摆地从基地溜出去,像是故意作秀。 陆辞言摇摇头:“没有参考的价值,从内部排查。” 他盯着这段录像反复看了许久,最终问:“陆珉呢?” 崔嵬脸色难看极了,眼神中浓浓的诧异,“你怀疑是他?” 不等陆辞言回答,他又说:“他还在重症监护室,直升机坠毁时,他收到的冲击最大,内脏破损严重,左腿腿骨骨折,在训练营学的急救常识救了他一命,知道自己乖乖躺着,要是多折腾几下,没准现在人已经没了。” 说完,他用那种带着略微谴责的目光看着陆辞言,似乎对陆辞言在这个时刻突然提起陆珉有很大的意见。 陆辞言也沉默着,又开始看着视频中故意露出踪迹的人。 继而松口:“你去排查吧。” * 直到室内又恢复平静。 江凛盯着垂眸思索的陆辞言,耐心得像哄骗小孩:“现在可以和我说了吗?” 陆辞言抬眸,又盯着自己的手腕,固执地摇头。 预想中的询问和抚摸都没有到来,陆辞言抬头,对上江凛那双沉黑的眸子,明明是无比平静的表情,眸子中却闪烁着某种让人一眼就察觉得到危险……和恶趣味。 陆辞言面上瞬间空白,又被掩饰过去,他钻进被子:“我要休息了。” 江凛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别着急啊,言言,给你看看我在污染区发现了什么。” 说着把人强硬地抱到自己腿上,手臂环过陆辞言的腰,温柔却又不容抗拒地把人圈在怀里。 陆辞言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莫名地,那种不自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甚至盖过了对于江凛安全归来的庆幸和欣喜。 在贴上江凛温热的胸膛时,那种不自在越演越烈,甚至转变为一种恐惧,寒意由尾椎爬上四肢百骸。 陆辞言推着江凛的胸膛,努力把两人的距离拉开:“江凛,你松开我,我不想这样。” “你不想怎样?”江凛埋下头,嗅了嗅陆辞言发顶,淡淡的消毒水味,凑很近了才能闻到极其细微的血腥味。 他大手一捞,几乎让陆辞言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 陆辞言咬紧唇,从胸腔中发出微弱又急促的喘息。 “言言不喜欢我吗?”他贴着陆辞言亲昵道。 “没……没有,没有不喜欢。” 得到满意的答案,江凛轻笑一声,算是奖励地揉揉陆辞言的脑袋。 打开联络器里的录像。 光屏中,不停循环播放的片段,面目狰狞地扑上来的污染物并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在瞬间被摄像头捕捉到的印记。 S1-01-1003. S1-01-1007. S2-01-1004. S3-01-1003. ………… 陆辞言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些细碎片段中不断出现的数字,脸色煞白,连薄唇也无一丝血色。 最终,他颤抖着手摁灭了视频。 温热的手掌在后腰有意无意地流连,陆辞言闭上眼睛都能想象成那只手的模样,指节修长,骨构分明,掌心和指腹带着层薄茧,手掌展开时几乎能捏住自己整个腰部。 江凛看着并不算健壮,但力道从来不可小觑,有时陆辞言经常在想,人怎么能有这样的力气,可以一只手把自己这个成年人稳稳地拖在腰上,毫不费力地动作。 此刻也是,明明江凛只是将手搭在腰间,陆辞言却几乎起不了任何一点抗拒的力道。 江凛又亲昵地凑过来蹭他微凉的鼻尖。 “言言不愿意自己说吗?” 说着,他把手探进病号服里面,贴着柔腻的肌肤,若有似无的动作引起陆辞言一阵阵颤栗,又瞬间绷紧。 陆辞言抓住江凛的手,硬着头皮开口:“江凛,我现在不想做。” 江凛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却没有收回手。 “江凛!”他眸光复杂地盯着江凛的眼睛,轻声道,“别这样对我。” “言言有什么瞒着我吗?” 陆辞言:“我不想说。” “为什么?” 陆辞言沉默了许久,最终只用眸子死死地盯着江凛的眼睛,妥协了。 “索卡斯说我的血管太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举起手握拳看向自己的手腕,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血管脉络,“我从下就被关在实验室,不停地抽血,不停的试验。” “我的血管很薄,也很细,血液就像溪水在我身体中流动,昨晚下了场雨,溪水混合了雨水,在不停地冲刷我的心脏,我的每一寸血管。”他转了个方向,跨坐在江凛腰上,把人抱在怀里,听自己的心跳。 “你觉不觉得,它跳得好快。” “不要逼我了好吗?” 第102章 Chapter 102 S1-01-…… 江凛收拢手臂, 把人圈在怀里,紧贴到几乎皮肉相连的身躯下,一丝一毫的动作都被放大。 他听着陆辞言的心跳, 真实,鲜活, 甚至能想到血液在血管内流动时, 被隔膜鼓动的痕迹。 “我不想逼你,”他蹭了蹭陆辞言的脖颈, 闷闷地说, “可你什么都瞒着我。” 陆辞言明显因为他的动作浑身僵硬。 愣了许久才想起对方是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二等公民到现在可以面色不改的出入污染区,明明没有过太久,初见时江凛的模样却已经模糊, 只记得一双黑亮的眸子。 痴痴地,又含着笑, 看过去时,只剩下空无的冷寂。 陆辞言被江凛突然示弱的举动弄的手足无措, 心好似被狠狠揪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又觉得亏欠。 只生疏地把手搭在江凛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头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感觉到锁骨处温热的湿润, 陆辞言瞳孔地震。 半晌, 他才迟疑着开口:“江凛……” “我不是瞒着你, ”陆辞言手足无措,想要把江凛扯开好好看看是不是哭了,又被搂得很紧, 怎么扯也扯不开,也不敢用力,担心刺激到江凛,转念又想,江凛肯定也不愿意让自己看到他这幅样子,于是艰难地亲了亲江凛的发顶。 “我……我在想,如果从一开始,没有把你带进安全局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 “那你就想让我看着你去死吗?”他的声音有点哑。 陆辞言心里揪成一团,又说:“如果没有找你,你就不会认识我,也不会为了我难过。” “…………这本来就是我的结局。” “江凛,我不想你难过。” 锁骨的湿热还有扩大的趋势,陆辞言连忙改口:“但现在我想活着,好好活着,和你在一起。” 他软下声来,像哄小孩:“别哭了好不好?” 江凛吸了吸鼻子:“那你不许瞒着我。” “好。” “所有的事都要告诉我。” “好。” “不许反悔!” 陆辞言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说:“好。” 江凛突然抓住他的腰,把人放倒在床上,在陆辞言嘴巴上啃了几口,又顺着下巴啃到脖颈,湿热的触感在肌肤上划过,陆辞言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抓着江凛的肩膀起身,看着江凛得逞的笑,眼周干燥,黑眸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哪里有哭过的痕迹。 他脑袋乱成浆糊,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片段,无论哪一个都没办法说服他江凛会做出这样的事。 江凛看出他的震惊,低下头又啃了口锁骨。 陆辞言:“……………………” 陆辞言脸上的表情好看的可以。 江凛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凑上去在被自己亲湿的脸上又舔了几口:“大指挥官,不许反悔。” 不等人回话,江凛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整个都翻过来,背对着自己趴在床上。 陆辞言发丝凌乱,双手被江凛扣在床头,徒劳地挣扎:“江凛,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不好,”江凛撩开病号服的衣摆。 病号服下的皮肤光滑白皙,两个腰窝中间,突兀的几个字母一半暴露出来,一半藏在裤腰下。 即使不用扒开裤腰也能确认。 S1-01-0000. 陆辞言叹了口气,停止了挣扎。 江凛敏锐地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把人抱在怀里,安抚他:“这就是你不想正面和我————” 陆辞言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哑着声音哀求道:“你快别说了。” “好,我不说,”他弯下腰去亲吻那几个字符,细细密密的吻落的很快,“别怕,我爱你。”—— “你还好吗?” “咳咳……”陆珉低低咳嗽几声,又呵呵呵地笑出声,喘了好久的气才平静下来。 “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 江凛认真地端详躺在床上,浑身都绑着绷带的人,违心地说了句:“挺好。” 陆珉伤的最重的是大腿,骤然砸落的直升机舱门硬生生砸断了他的双腿,好险江凛拖出来的快,但腿上的伤势确实无法避免,好在污染区已经被彻底清理,剩下的工作只需要交给勘察组去做。 “在联络信号发回基地之前,崔嵬就已经带着医疗队往S93区方向走,在直升机坠落点救了你。”江凛没什么感情地开口,“你在行动之前就料到会受伤吗?” 陆珉还没开口,江凛又继续说:“你和崔嵬感情很好。” 他调出当时崔嵬交给陆辞言的监控画面,在陆珉床前点开,画面中,身姿矫健的人显然对基地内的监控系统格外熟悉,准确地避开任何能够直面捕捉他的摄像头,却又小心翼翼地露出一片衣角,一个兜帽,有这些细碎的片段,拼凑出他的整个活动轨迹,最后从基地侧门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整个轨迹十分缜密,显然经过多次的实地考察,把每一个监控摄像头的角度,可见范围都牢牢把握。 “你说他破坏本次任务的直升机,目的是什么?”江凛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腕的联络器,画面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循环播放,速度时快时慢。 “崔嵬检查过基地内所有的直升机后,发现只有坠毁的那架直升机被人动了手脚,其他的直升机都很完好。” 陆珉似乎是咬了咬牙,嗯了声示意江凛继续说下去。 崔嵬说的也没错,这场事故中,受到最大伤害的是陆珉,如果要怀疑,最该怀疑的也是江凛,但江凛又有非常具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真要追究,没完没了。 陆珉只是用那双疲惫的双眼,眸子里似乎还有痛意带来的生理性水光,若有所思的盯着江凛。 断断续续地开口:“你觉得……是谁在动手脚?” “他想杀了我吗?还是你?” 江凛不在意地挑眉,很明白他话中的意味:“崔嵬看起来很担心你。” 陆珉下意识说了句:“什么?” 脑袋艰难地向着窗边转过去,看到了靠在窗台的崔嵬,透过窗纱只看得到对方模糊的影子,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多久。 陆珉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又镇定地转回头,看起来没有多少精神:“谢谢你救了我,江哥。” 江凛愣了秒,随后抬起头对他笑了:“没关系。” 恍惚间,陆珉移开眼,心跳漏了一拍。 走出病房时,江凛冲崔嵬点了点头,正打算回去,忽然被拉住了手腕。 江凛扭头,视线落在崔嵬抓住自己的手上。 崔嵬好似没有注意到江凛的目光,略微有些诧异:“你的手好凉。” 江凛:“……” 见江凛越来越黑的脸色,崔嵬才松开手,讪笑道:“不好意思,我忘了。” 江凛看了眼没关的门,问他:“你不进去看看他吗?” 崔嵬啊了声,看到陆珉才反应过来,摇头说不,又要抓江凛的手,被江凛不露声色地躲开了。 他看起来有点遗憾,不过没有表现出太多,只是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我是来找你来着,陆指挥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了。” 江凛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算是回应,崔嵬跟在他身后,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直到走到楼下,面积不算太大的生态园里种满了各种能活下来的植物,在一棵老树下,江凛停下脚步,仰起头随意地扫了眼面前的屋子。 崔嵬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一扇窗户后边,看到了穿着件病号服的陆辞言。 两人目光相碰撞是瞬间,崔嵬移开眼,像是没看到对方一样继续和江凛说话。 “这里很漂亮是吧?” 江凛诧异他跟着自己是要做什么,但对于崔嵬的目的也没多少探知欲,他淡淡地扫了眼崔嵬。 崔嵬眼下淡淡的青黑,看起来比与污染物麓战已久,死里逃生后没合过眼的江凛还要疲惫。 崔嵬察觉到江凛的目光,冲他淡淡地笑,竟然有些不多见的认真。 江凛微不可察地蹙眉,移开目光。 崔嵬沉吟许久,终于开口:“我很喜欢这里,这里很安静,” 他看着四处绿油油的植物,玻璃圆拱中央巨大的日光灯下,树影斑驳落在脚下,日光的影子与树的影子摇摇晃晃,带着阵阵细碎的响动。 “好安静,除了我们说话的声音外,没有其他纷纷扰扰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乱蹿,我从小到大,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安静,我还以为只有死了才能获得这样的宁静。” “江凛,”他突然认真起来,“如果能听到别人内心的声音,你会开心吗?” 江凛靠在树干上,撩起眼皮看他,“不会。” 在崔嵬开口问为什么之前,他淡淡道:“我不在意。” “那陆辞言呢,你不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吗?” 江凛停下手里的动作,他低着头,从联络器小小的屏幕里看不断循环播放的视频,面色凝重。 他静静地看了眼崔嵬,神色复杂:“我不需要这些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崔嵬有点意外,毕竟他刚刚去看望陆辞言时对方的脸上看起来并不算好,甚至是生气,还有些被撞破的尴尬。 “你不去看看陆珉吗?”江凛看出他的语塞。 崔嵬摇头,面色古怪,像是心底什么东西纠成一团:“不了。” “他挺好的,”江凛安慰道,除了内脏破的七七八八,双腿骨折之外,他挺好的。 崔嵬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树干上,把手垫在脑袋后面,闭上眼听周遭悉悉索索的叶子声,随意抬头,这个位置刚好对着陆辞言的窗户,陆辞言支着脑袋,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崔嵬:“………………” 他往边上挪了挪,险些靠不住树干,又凭借腰力稳稳悬在树干边缘。 “江凛,我是真想和你谈感情。” 江凛扭过头,“啊?” “你想知道那串代码背后的秘密,我想知道我为什么听不到你的心声,”他站直身,摊开手做了个交易的姿势,“我们交换吧,对你来说威逼利诱都不行,谈感情没准还可以,我们合作这么久,可以打打感情牌吧?” 第103章 Chapter 103(小修) “像…… 出乎意料地, 江凛只是看了他一眼,同意了。 崔嵬:“…………” 他一时语塞,正准备再打点感情牌, 连想帮江凛做间谍都想说出口了。 陆辞言,对不起啊。 他默默给陆指挥道了个歉, 结果江凛就这么同意了?? 江凛:“你说吧。” 有诈。 这是崔嵬脑子里第一个想法, 不然江凛这个锯了嘴的闷葫芦怎么舍得往外倒了。 “这里不方便说吗?”江凛诧异地看了看四周。 “不不不,要不……”崔嵬正色道:“你先说。” 江凛:“…………” 在江凛黑沉的目光下, 崔嵬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我说。” “五年前, N195区污染爆发,当时我们还在总局的基地训练,接到任务时还是深夜…………” “醒醒,崔嵬。” 陆辞言站在床头,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刀拍在崔嵬脸颊, 凉得他打个哆嗦,从梦中惊醒。 崔嵬睡觉很沉, 接触到的人越多,他听到的声音越多,这些声音在脑海里混成一团,他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异能和情绪,在训练之外, 最好消磨时间的方式就是睡觉。 考虑到他情况特殊, 基地给他安排了单人间, 但依然阻止不了走廊的,隔壁的宿舍内其他人烦杂的声音。 久而久之,崔嵬习惯了在睡前吃上几颗安眠药, 药力很足,吃完药后闭上眼就睡着,第二天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崔嵬总在想这个药用来安眠太大材小用了。 看到陆辞言时,他还在犯懵,下意识扭头看窗外,黑沉沉的天,扭头陆辞言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瓶,问他:“你平时就吃这个?” 崔嵬没有听到任何来自陆辞言内心的声音,鄙夷,可怜,嘲讽,讥笑……都没有,他和那群阳奉阴违的人不一样,他和那些恐惧被自己看穿的人都不一样。 “嗯……”崔嵬应了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又带着鼻音。 陆辞言静静开口:“西区N195基地爆发污染,由我带队负责清理,陆珉,温赫已经在停机坪了。” 旋翼的声音轰隆隆地响,几队异能者已经在停机坪前整装待发,冰冷的长刀挂在他身侧,崔嵬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脚步忽然顿了顿,目光越过陆辞言的肩膀,夜风下他长发飞的凌乱,在丝丝缕缕的发丝间隙中,他看到了宋临。 局座出现在训练营实属罕见,崔嵬不自觉挺直了肩膀。 陆辞言走上前,微微低头:“局座。” 宋临拍拍他的肩膀,爱怜地看着陆辞言:“这是你一次带队出任务,不要让我失望。” 陆辞言不着痕迹地退开几步,表面看起来依旧恭敬:“是。” 直升机升空,宋临和他身后的卫兵缩小成拇指大的点,又继续缩小,小到肉眼看不到,陆辞言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N195基地的情况比报告中提到的更加复杂,连同尚未被污染侵袭的几个基地对N195区进行封锁后,陆辞言带队进入N195区找污染核心。 N195区变成一座死城。 不光活人,甚至看不到一丁点儿污染物的踪迹。 呼吸的风是热的,带着黏腻的腥臭味,经过面罩的净化后依旧恶臭。 陆辞言撇了言温赫,温赫冲他点点头,带着一队人去了另一个方向。 崔嵬跟在他身后,安眠药药力还没彻底消失,在直升机上查看报告时,只是眨巴眼,就昏睡过去,每次醒来时,总能看到陆辞言那双冷冽的眸子,深蓝的眸子中似乎含着化不开的寒冰,偶尔会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又很快掩饰过去。 “精神污染,”陆辞言淡淡开口,“崔嵬,你不能睡过去,你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 崔嵬打了个激灵,狠狠抹一把自己的脸,说:“我知道。” 组员在四周分散,崔嵬跟在陆辞言身后,有些不解:“陆队,为什么要我来?” 他自嘲一笑:“我起不了什么作用,带着我只会拖累你。” 陆辞言停下脚步,用那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崔嵬,在他目光下,崔嵬竟然生出些许难堪和无地自容。 良久,陆辞言开口了。 “我记得你,”他的声音自带一种疏离感,平平稳稳,没有情绪。 “你就没有想过这世界上这么多乞丐,你会被选入训练营吗?”陆辞言抱着长刀,不咸不淡的开口。 崔嵬张开嘴,要说什么,喉结滚了几下,没有说出口,比话先出来的是湿润的泪光。 他有些哽咽:“为什么帮我?” 崔嵬仰着头,望着陆辞言,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相差无几的年龄,他看起来比陆辞言要矮一些,也瘦,不是那种常年锻炼的精瘦,而是萧条又脆弱的瘦。 陆辞言歪着头,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他走过来端起崔嵬的脸,深蓝眸子扫过崔嵬脸上每一个角落。 “我也是在帮自己,”陆辞言刀柄点了点他的心脏,“这是你的异能,很独特,不要暴遣天物。” 他突然又笑了,面带讥讽:“虽然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崔嵬想起来训练营里的那个流言,他看着陆辞言苍白的脸,在心底思考那个流言的真实性有多少。 陆辞言收回刀:“为我所用吧,崔嵬。” 崔嵬愣愣地盯着陆辞言的眼睛,直到一声轻笑打破他的神思:“傻了?” 崔嵬迅速摇头:"没有。" 他又说:“好。” 陆辞言眼底流露出些许欣慰,嘴角含笑:“你太弱了。” 崔嵬猛地抬起头:“我会变强,”强到你需要我。 陆辞言被他的认真吓了一跳,饶有兴味地点头:“好。” “然后呢?”冷冷的声音冷不丁响在耳边。 崔嵬浑身打了个哆嗦,对上江凛黑沉的脸色,目光晦暗,直勾勾地盯着他。 崔嵬连忙开口:“后来我们找到了污染物核心……” “污染源是N195区的医院,当时……”他顿了顿,面色很复杂,思考了许久才说。 “陆队,找到了。” 挂断通讯,陆辞言神色入场,冲着集合过来的队员点点头,往陆珉标记的目标点前进。 空气中恐惧的氛围在蔓延,压在人心头上沉甸甸的,每个人都缄默着埋头赶路。 死寂中只剩下硬质皮鞋底踩在碎石上咔嚓咔嚓的声音。 标记点是N195中心医院,陆珉站在医院门口冲着陆辞言挥手:“陆队,我们已经把这里围起来了,没有找到幸存者。” 诡异的现象让人不自觉胆寒,整个N195区内没有半点活人的痕迹,污染在2个小时前爆发,爆发后迅速向着周围的基地席卷,再怎么样,不至于到N195基地不见一个活人。 陆辞言望着通往地下室黑洞洞的入口,突然踟蹰了,他望了眼崔嵬和温赫:“我先下去,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指挥人员撤离。” “那你呢?”崔嵬急忙问。 温赫也不忍地看着他。 陆辞言面色如常,语气中无波无澜,平静地望着温赫:“温赫,你负责带队继续搜救幸存者,这么大一个基地,不至于全没了。” 温赫低下头,泪水滚落下来:“谢谢你,陆辞言。” 陆辞言无所谓地摆摆手,陆珉急匆匆地要跟着下去,被陆辞言阻止了 “你跟着来做什么?” “别呀,陆队,我和你下去互相有个照应,你学过象棋不,索卡斯天天给你看书,你肯定看过,将哪有身先士卒的道理,走走走,一起去。” 说着他挤了挤陆辞言,在狭小的楼梯间内把陆辞言挤在后面,自己打着灯好奇地左顾右盼。 陆辞言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把面罩调整得更加贴合自己的面部。 嘎吱—— 陆珉推开地下室厚重的铁门,血腥味裹挟着腐臭袭来,面罩挡不住一丝一毫。 陆辞言猛地瞪大了眼睛。 昏沉的地下室内,满地的血迹与玻璃碎片,地上一层黏腻浓稠的液体散发着恶臭,数不清的短肢和碎肉铺在地面,血液汇聚成丝丝缕缕蜿蜒的路,通往正中央完好无缺的巨大玻璃罩。 高达三米的玻璃罩中静静地在黑暗中发着浅淡的蓝光,光束温和的没有一点儿攻击力。 陆辞言避开满地腐烂的肉块走到玻璃罩前面。 玻璃罩中似乎是和地面一样粘稠的液体,不过比地面的更加清澈,液体中蜷缩着个赤身裸体的人,乌黑的发丝披散在箭头,苍白的皮肤之下,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他的心口连着一指粗的软管,血液顺着透明的软管流到顶部的仪器,再顺着软管流到一旁的巨大仪器中。 嘀嘀嘀…… 仪表盘的红灯闪烁几下,机械音冰冷冷播报:【S-1-0001,第1005次试验结果分析如下。血液活性:50%,血液成分相似度:50%,抗污染程度:40%,与S1-01-0000实验体相似程度:60%】 【S1-01-0002 无法找到数据,请检查……】 【S1-01-0003 无法找到数据,请检查……】 【S1-01-0004 无法找到数据,请检查……】 【……】 陆辞言脸色煞白,盯着玻璃管中蜷缩的人,浑身冰凉。 “陆辞言,”陆珉察觉到他长久的沉默,从后面搭住了他的肩膀,“你发现什么了吗?” 陆辞言猛地回神,莫名的眩晕一阵阵地在脑海中席卷,眼前闪过几片炫目的白光,陆辞言慌忙侧过身挡住屏幕,“没什么。” 小小的屏幕中,一侧不断闪过无数道代码,一侧S1-01-0000的编号之上,赫然是独属于陆辞言的脸。 大约在被带回安全局之前,不过七八岁,脸上没有婴儿肥,一张瓜子脸上两个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陆珉看他额角的冷汗湿润碎发,面色冷白,疑惑地蹙眉,下意识就要去替他整理搭在面罩上的发丝。 陆辞言猛地扭头,呵斥道:“你干什么!” 陆珉指着正中央的玻璃管,挠挠头笑:“我应该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觉得他和你长得有点像。” 陆辞言垂下眼,掩盖住眸底的慌乱,“是…是吗?” 陆珉不疑有他,拉着陆辞言走到可以看得见里面人脸的角度,指着里面的人,又看看陆辞言,来回几次,抱着手臂点头:“是挺像的,就是不知道眼睛像不像。” 陆辞言凑近几步,几乎贴在玻璃上,看着那张和自己相像的脸,嘴角噙着抹苦笑,眼泪就流了下来,静静地无声地流着,湿润坚硬的面罩,钻进去,流到嘴角,苦涩的味道在唇舌间蔓延。 他深吸了几口气,头疼到要炸开,某些被刻意抛弃的回忆带着无法向任何人述说的痛苦,猛烈地冲刷着本就不算坚固的防线,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实际上没有。 “像吗?我不觉得。”陆辞言转身离开,“烧了吧。” “那这个人呢?没准还活着。”陆珉在他身后喊。 “他是人吗?” 陆辞言停下脚步,回眸看一眼那玻璃管,猝不及防间,对上他缓缓睁开的眼。 相差无几的深蓝眸子隔空对望。 陆辞言屏住呼吸,握着刀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那双睁开的眼在嘲弄他,嗤笑他的渺小与愚蠢,妄图一把火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销毁,然而过去就像无法摆脱的恶鬼,只一眼就能咬住他不放,成为他夜夜惊醒的噩梦。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又睁开。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培养皿中的实验体,满地的断肢与血液,腐烂的腥臭好似恍惚的梦境。 入目是空无一物的漆黑。 白炽灯的光照在眼皮,转动眼球,看得见薄红的一层。 “醒了就别躺着了。” 冷冰冰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咔哒,试剂管玻璃颈口被掰开的清脆声像是记忆的开关。 陆辞言睁开眼,小小的床,小小的身体,手和腿都变成小孩的摸样,他低头看自己身上惨白的衣服,沉默着看向拿着针管走向自己的男人。 “S,睡的好吗?” 陆辞言机械地摇头,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摸摸陆辞言的脑袋:“你是很乖的孩子,不要让爸爸操心好吗?” 陆辞言仰起头看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本能地,有种难以言说的厌恶和抗拒在抵触着说出爸爸这个称呼。 于是他只是点点头。 男人撩开他病号服下的手臂,心疼地看着白皙手臂上青黑的淤血:“疼吗?” “这里……”陆辞言开口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是哪里?” 第104章 Chapter 104 “你怎么不哭…… 男人疑惑地啊了声, 蹲下身拿着手电筒扒开陆辞言的眼皮,盯着看了好一会,才轻声音安慰他:“没关系, 别害怕,你可能只是……暂时的失去了一些记忆。” “没有。” “没有什么?” 小小的陆辞言费力地仰起头, 看着眼前面目难辨的人:“没有失忆。” “我记得很多事情, ”他坐回床上,荡着细瘦的小腿, 抱着枕头下巴支在枕头上。 男人只是看着他笑, 像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这一切都是小孩没睡醒的梦话,“那说说你记得什么。” “…………” 他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枕头推入手臂的血管, 满意地看着血液充满针筒,“忘掉吧, 只是一场梦而已。” 陆辞言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这张脸在不停变换, 一会儿是索卡斯,一会是宋临,眨眼间又变成陆珉,冲着他喊:“陆辞言,你醒醒, ” 他扭过头好像是对谁说话:“崔嵬, 底下需要支援, 别让太多人下来,这里要炸了,我把陆辞言带回去,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很怪异,也带回去。” 陆珉的声音逐渐远了,陆辞言眨眨眼,熟悉的眩晕让他晃了晃,男人拿起牛奶端给他:“喝点牛奶,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陆辞言懵懂地点头,视线逐渐模糊,昏昏沉沉地睡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嘈杂中醒来,嘭嘭嘭的拍门声响的声音又急又快,像是急不可耐地冲进来,过了一会儿,拍门声停下来了。 锁扣转动的咔哒声随着男人的脚步急促地闯进耳朵,他白大褂塞得鼓鼓囊囊,见到陆辞言时松了口气,几步上前把陆辞言夹在腋下。 “S,这里很危险,我先带你离开。” 陆辞言抓着他的手臂,被人带着走出自己从未离开过的屋子。 这里似乎是间实验室,摆着各种不知名的仪器和巨大的玻璃管,他走过某个玻璃管时,里面和他一般大的小孩扒在玻璃上,深蓝的眸子盯着陆辞言,一眨不眨地目送他离开。 实验室内一片狼藉,脚底破碎的玻璃片躺在说不清成分的液体中,陆辞言木楞地转动眸子,在一个巨大玻璃管前,看到躺在玻璃管上的一具尸体。 一道从咽喉到小腹的伤口贯穿她全身,五颜六色的内脏落在她身体边上,她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的点。 陆辞言记得自己见过她。 “S,你是大英雄。” “什么是英雄?”陆辞言问她。 “英雄就是……可以救很多人,人人都喜欢。”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 她一时语塞,柔声问:“S不喜欢他们吗?” “他们是谁?” “人,很多很多人。” 很多很多人是多少人,陆辞言望着守在他病床前的人,每个人都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每个人都有张笑的开怀的脸,他目光越过半开的门缝,看到玻璃培养皿中一双双无神的眸子。 他喜欢人吗? 陆辞言支着头,看着狭小窗框外高高的月亮,想到靠在床头睡着。 嘭地一声巨响在面前炸开,厚重的金属门被炸得四分五裂,男人抱不住他,狼狈地砸到破碎的玻璃管上,尖锐的玻璃刺入他的后心,刺破胸口,露出沾着血液的透明利刃。 陆辞言滚倒一边,浑身血污。 他艰难地爬起来。 烟尘中出现几道影子,奇形怪状,张牙舞爪,头顶还会发光。 为首的人瞬间出现在他面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那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是在默默衡量这个小孩和这一地狼藉有没有关系,陆辞言也静静地仰起头望着他。 头顶白炽灯晃啊晃,明与暗在他脸上交织出灿烂的光影,这人下半张脸带着面罩,只露出一双沉黑的眼睛,眉眼锐利却不危险,墨黑的眸子沉静如寒潭。 蓦地,他笑了。 他走过来,朝着身后的人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他蹲下身,和陆辞言视线平齐,笑着问:“你不怕我?” 陆辞言歪头,问:“你不喜欢我吗?” 她说的,他是大英雄,人人都喜欢他。 男人挑挑眉,笑意更浓了,一把把陆辞言抱在怀里,像是捡了什么好宝贝,抱着陆辞言在几个蒙面人面前转了一圈。 “你们猜他问我什么?” “什么?江队别卖关子了。” “切~” “江队你太胡来了,这地方人都死绝了,污染物跑的一个不剩,谁知道这小子,”他卡壳了,”这是男孩子吧,不管了,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赶紧把他放下来啊!!” 其他人还想说什么,江凛捂住陆辞言的耳朵。 “得得得,后面的话小孩听不得。”他捏了把陆辞言瘦的没几两肉的脸,戴着手套的手擦过小孩细嫩的脸颊,顷刻间出现两道几乎覆盖陆辞言半边脸的红痕,甚至还破了皮,沁出细细血丝。 江凛啊了声,顿时手足无措,连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小心翼翼地盯着陆辞言,警惕的好似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 在江凛紧张兮兮的目光下,队员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用一种极其怜爱,极其警惕,又带着微妙讨好的目光看着陆辞言。 陆辞言只抓着江凛的衣服,一言不发。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你怎么不哭啊……” “陆辞言,你撑住啊!” 重物砸在后背,陆辞言吃痛闷哼了声。 陆珉一手抓着他的手腕把他背在身后,一手死死提溜着从培养皿中掉出来的人,艰难的往出口挪。 他浑身滑腻腻的,不着寸缕,虽然都是男的,但这人皮肤太白,面目又生的女相,长发垂落到腰间,不仔细看认不出来的男性,陆珉竟然生出点羞赫,总无法直视他的裸体。 背上背一个,手里拎一个,好歹是挪到了门口。 “陆珉!”崔嵬带着两个队员推开门。 陆珉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把人送过去。 崔嵬突然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珉身后。 冰凉滑腻的皮肤化成一摊水似的抓也抓不住,滑溜溜地从他手中流走,冒着寒气的手贴上陆珉脖颈,如同吐着信子的蛇在咽喉盘踞。 他咽了咽口水,僵硬地扭头看向自己身后,陆辞言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死白的脸,他双眼紧闭,猛地睁开。 “等等!” 崔嵬突然开口。 “你找错人了,你被关在这里和他没有关系!”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几丝迷茫。 陆珉趁机猫身甩开他,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带着高压电流的子弹毫不客气地射向被自己踹开的人:“陆辞言呢?” 电流锁住他全身,他在地上疯狂的挣扎,在听到陆辞言三个字时,他抬起头疑惑地望向崔嵬。 “S?” 他在电流中缓缓闭上眼睛,合眼时,目光却死死盯着崔嵬。 实验室开始倒塌,在他闭上眼的瞬间,某种被禁锢的气氛和冲动被瞬间释放,隔着厚重的墙壁,耳边回响着无数哀嚎与痛哭,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幻听还是真实。 联络器响起:“陆队怎么样了?” 对面的人焦急开口:“外面突然多了好多污染物,我们挡不住了,个个着了魔一样往这里跑,陆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们怎么样啊!” 陆珉与崔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样的绝望,该怎么解释突然消失的陆辞言。 “找!”崔嵬做了个行动的手势,几个队员跟着他的手势在实验室内搜查。 整栋大楼摇摇欲坠,墙灰碎石从头顶落下,坍塌的天花板带起扑腾到半空的扬尘,厚重的尘埃遮住眼前的景象,撕咬声越近了,陆珉抬起头,在塌陷的地面边缘,数不清的污染物密密麻麻挤在边缘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张牙舞爪地从破洞处下饺子似的跳下来。 情急之下,陆珉联通了温赫的通讯:“温赫,你在哪儿?” 温赫愣了秒:“怎么了?” “污染核心找到了,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摧毁了核心,这些污染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留在这边的人挡不住了,你马上带上人回来!” 温赫站在N195区的边缘,离最近的安全基地最近的位置,仅仅一墙之隔,一面地狱,一面依旧祥和,从污染爆发时N188区便启动了防御模式,交界处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异能者,全副武装地整齐排列,武器对准N195区,包括靠近的温赫。 温赫招了招手。 “温队长,”一个黑衣人见了他,跳下墙打开门让他过来。 “N188区可用的异能者已经全部调到陆队名下陆,”他不等温赫开口,先一步解释,“只剩下这些人守在这里,再多的人也拿不出来。” “没有,”温赫摇摇头,“我是想问问,N188区收容的幸存者安放在哪里?” 黑衣人和同伴对视一眼,再开口时有些沉重:“虽然N188区离N195最近,但从污染爆发以来,除了污染物之外,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幸存者。” 他试探道:“在行动之前陆队应该已经接到作战指挥和几个区的报告,结合几个区的报告来看……N195区恐怕……” 在温赫灰白面色中,他犹豫几分开口:“无一存活。” 联络器中陆珉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隔着收音器,喇叭中污染物嘶吼的声音,坍塌的轰隆声,陆珉扯着嗓子冲他喊:“温赫,你去哪里了?我们顶不住了,你快回来!陆辞言没了!” 音频中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温赫再问了一次,像是不死心:“真的一个活人都没有吗?” 黑衣人抱着手臂,斟酌后沉重开口:“如果还活着的话,至少会跑出来求救吧。” “你有家人朋友在N195区吗?”他轻声问。 温赫猛地抬起头,如梦初醒,强扯出抹笑:“没事,我再看看。” 第105章 Chapter 105 正义与否 “一个大活人, 能说没就没吗?” 陆珉抱着脑袋哀嚎,崔嵬被他护在身后,盯着面目全非的污染物陷入莫名的情绪。 四周随着越来越多涌入的污染物开始塌陷, 在混乱中,陆珉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 随后扯着他从污染物中逃出来。 一直跑到医院外。 大门口, 密密麻麻黑漆漆一片污染物摩肩接踵,分不清是黑色的地, 还是密不可分的人墙, 好似地下室有什么令人垂涎的宝物,延绵的人墙不绝。 陆珉撑着膝盖喘气,整座大楼摇摇晃晃,没有意识的污染物一股脑的涌入, 几人对视一眼,翻过几道窗户, 逃到空旷的一侧。 在被污染物淹没之前,头顶炸开直升机的轰鸣。 温赫站在舱门边上, 扛着一管巨大的火箭炮向着医院坍塌的中心。 “陆珉,让开点,我要发射了。” 说着,一枚炮弹直直飞向污染物聚集的医院,热浪袭来, 焦灼的热风混合着令人作呕的带着热气的腥臭, 蛋白质灼烧的味道中莫名的甜腻让陆珉没忍住干呕。 陆珉望着他认真的神色, 急忙说:“温赫,停下!陆辞言还在里面,你不能打!” 温赫深吸一口气:“你觉得他还会活着吗?这种情况下, 他还能活吗?不要自欺欺人了,陆珉。” “根据作战指挥,本次任务的唯一目标是清理污染,现在污染物被吸引到这里聚集,是最好的时机,我不可能放过,如果是陆辞言在这,他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陆珉挣脱开崔嵬,指着温赫破口就骂:“怎么不能活!好好的人能瞬间消失怎么不能瞬间活过来,你就这么盼不得他死吗?” 他红着眼,身躯都在摇晃:“你当然可以不在意,你要不要低头看看你手里的炮弹上刻着的是谁的名字,要不要想想里面流着的是谁的血,温赫,你真td是个混蛋。” 说着他扭头毅然决然地往着正在倒坍的医院跑,临了,又回头冲着几个还在状况外的队友:“我现在要去找陆辞言,你们想来的可以一起,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不要在意我。” 温赫一把摔下火箭筒,顺着绳索溜到地面,冲着陆珉的背影追:“你说谁是混蛋,我不想救他吗?错过这个机会,这么大的基地你让人怎么清理!” 倒坍的地下室内。 随处可见游荡的污染物,它们孤零零地游荡,却不做多余的动作,只是踏入这个地下室便陷入莫名的平静。 陆珉小心绕过几个污染物。 猝不及防被巨力拉扯着倒进一间屋子,他反手正要攻击,那人迅速开口:“别动手!” 陆珉借着微弱的光,才看清这里的景象,这里似乎是堆放重要资料的地方,墙面四周镶嵌着巨大的铁皮货架,货架上整齐摆放着厚重的铁皮箱。 屋子里的人正紧张地盯着自己,陆珉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确认是正常人后,紧绷的肌肉才有些许松懈。 这屋子里安静极了,污染物撕咬的怪叫通通被隔在门外,他怀着一丝侥幸:“你们是幸存者?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他又看到男人身上的白大褂,想到那个巨大的玻璃器皿,陆珉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你们又看到一个穿着和我一样的人吗?男的,长发。” 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人神色堪称惊恐,他木楞着脸,僵硬地扯出抹笑:“他叫什么名字?” 陆珉啧了声,没好气地回答:“问这么多干什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他眯着眼,揪起男人白大褂上的名牌,念出声:“温实。” 陆珉挑出联络器中陆辞言的照片,那是张刚入营时的照片,少年穿着白衬衫黑外套,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捋到脑后,露出光洁俊逸的面庞,表情很是坚定,可惜年纪不够大,总看出股子秀气,再看又是肃丽。 温实盯着这张照片,手都在颤抖,良久才颤声道:“没有,” 他打量着陆珉,才说:“这个人现在和你一起进了安全局?” “是啊”,陆珉回答的理所当然,又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认识?” 他敏锐地捕捉到温实眼中的慌乱,追问道:“怎么认识的?和这个有关系吗?” 相似的面庞,相似的瞳孔,无数个以S1-01-****为编码的人,一遍一遍回荡在耳边的机械声不断播报着这些“人”与某位一号实验体的匹配度,还有那张陆辞言幼年的脸,在模糊的屏幕上,显得那么脆弱,那么纯真,又那么可怜。 陆辞言加入安全局后突然启动的实验项目,固定每月一次的出入医院,在某次任务受伤后,隔着一层厚重的白色幕布,他听到索卡斯冷淡的声音:“项目又有了新进展,很快就可以看到成果,到时候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了,言言,人类会记住你的贡献,你的名字会刻在圣名碑之上。” 他把那张培养皿中的照片怼到温实面前,在对方闪躲的目光中,细碎的片段逐渐连成一片,无数个不可能串联成让人难以呼之于口的真相,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男人浑浊的瞳色,情不自禁轻声开口:“为什么?” 温实忽然捂住肚子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挤满人和箱子的狭小屋子,明明并不空荡,莫名地他却听到一遍又一遍的回声。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因为我不想这样活着,我受够了这个污秽的世界,我不想像现在一样,像个蝼蚁一样谨小慎微的偷生,这本来是人类的世界,你看看我们变成了什么样!他是神的礼物,是神听到了我们的祷告,送给世人的礼物。” “我捡到他时,他还那么小,”温实抬起手,在自己腿前面比划了一下,“那么小,不知道哪里来的伤口让血流了一地,就这么坐在污染区里面,但是竟然没有受到丁点儿污染。” 他是个忠实的狂热者,坚决拥护着他口中的英雄拯救世界的权力。 温实指着门外,扯着嘴角咧开笑,怪异又可怜,癫狂中却显而易见的欣喜:“我听到了炮弹落下来的声音,安全局已经开始清理了对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普通的热武器对污染没有清理的作用,即使是A级的异能者也无法让自己的异能遍布整个污染物,但他可以,准确的说,他的血液可以。” “你没有资格指责我,这是人类犯下的罪孽,要他来赎,”炮弹又落下一枚,地面颤了几下,温实呜呜哭出声,又笑:“我们没有什么不同,你不过是披了层正义的皮。” 陆珉咬牙,死死地盯着他因为激动发红的脸,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如果他不知道这一切,也许能大大方方给他一拳,然而他必须承认,他无法否定。 嘭地一声巨响在身后轰然炸开。 厚达几公分的铁门四分五裂,尘埃中的人身影修长,身侧长刀刀锋之上寒光凛凛,血液顺着握刀的手流到地面,滴滴汇聚在他身侧凝成小小一滩。 陆辞言掀起眼皮,诧异地盯着陆珉:“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珉语塞,陆辞言又紧紧盯着温实,即使过了称得上久的几个春秋,要他将这个人彻底淡忘依旧很难,他冷冷道:“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不等陆珉开口,温实急忙扑上前:“你是S?” "不是。" 他掏出一张照片,放在眼前比对:“我不会认错,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笑起来,陆辞言厌恶地退开:“你没死真是个奇迹。” “在没有看到人类自由自在的活在阳光下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一瞬间,细碎的画面如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不断闪过,刺入手臂的针管,扎进后腰的的针头,日复一日的苍白在脑海中炸开烟花,恍惚间他又成了那个拍着玻璃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躺在实验台上任凭人摆布。 与记忆截然相反的画面中,他记得有个人把自己从一地血污中抱起,陆辞言抬起眼,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再次睁眼,是温实可憎可恶恶心作呕的面孔,难以抑制的怒火霎那间夺取他所有心神,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陆辞言……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手起刀落。 砰的一声闷响。 时间刹那间安静了,只留下躁动的血液在冲刷着胀痛的太阳穴。 温实软趴趴倒在地上,血液流向地面,陆辞言盯着他脚底黑红的血液,莫名开始思考,怎么有人能连血液里都带着污秽。 “爸!” 一阵声嘶力竭的呼喊在身侧响起。 黑影迅速窜到身前,抱着胸口破了个大洞的温实不住呼喊。 “爸,是我啊,你怎么样了?” 温赫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陆辞言。 陆辞言此刻才看清他的脸,双目赤红,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 “陆辞言,是你杀了他?”温赫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陆辞言垂下眼睫,眸光冰冷,直直望向生命正在流逝的温实:“是。” 温赫冲上来抓住陆辞言的领子,他冲着陆辞言嘶吼,哭腔藏在喉咙里:“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只是个普通人!” 温实的手抓住温赫裤腿,温赫哭红着眼,却没有落下眼泪,转过身去安抚地把温实抱在自己怀里。 温实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睥睨着自己的陆辞言。 释然地笑:“原来你现在有名字了……陆辞言,好名字,以前你就不爱……说话。” 说完,他闭上眼,情绪激动的红润还未从他脸上褪下,他含着笑,好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温赫把头埋在他的脖颈,痛哭出声。 陆珉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 温赫腾地跳起来一拳砸向陆辞言,陆辞言侧身躲开,他扑上去又想再打,被陆珉拦腰抱住:“温赫你冷静一点!” 温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死了爹的又不是你!陆珉,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陆珉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又无从说起。 崔嵬蹲在温实身侧。 默默出声:“他说他对不起陆辞言,你放弃吧。” 崔嵬特殊的异能让人无法怀疑,轻飘飘几句话就让局势跌落到谷底,温赫的动作瞬间凝滞了,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他干笑一声,盯着陆辞言的眸子。 “你是他捡回来的,你当然向着他。” 崔嵬蹙眉,辩解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 崔嵬深吸了口气,神色怅然,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惆怅,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似乎醒不过来。 江凛望着那扇窗户,陷入长久的沉默。 第106章 Chapter 106 哄哄 更多的崔嵬没有说出口, 他上下摸索着从兜里抽出包烟,颤抖着把烟叼着,背过风冲着树点火。 咔哒咔哒咔哒响了几次, 几缕烟雾才飘出来。 崔嵬缓缓蹲下,靠着树干, 两手随意搭在膝盖上, 头低得很深。 一根烟抽到一半,他才仰起头问江凛:“你抽吗?” 江凛抱着手臂, 神色放空, 闻言摇摇头,问:“之后呢?” 崔嵬吐出口烟圈,烟雾后他的神色迷茫了,嗫喏着唇:“之后医院塌了, 陆辞言和温赫被压在废墟下,我们一面抗住污染物的包围, 何书凭着一双手把陆辞言挖了出来。” 他在脸上胡乱比划了一下:“温赫当时被压在一块铁板下,他脸上的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其实一开始并不算深,但是没什么医疗水平,他也放任不管,所以成了现在你看到的那样。” “也许是为了提醒自己记住点什么吧……”他怅然道。 “再之后,陆辞言清理污染区之后陷入某种癔症, 他的……”崔嵬斟酌了一会儿, “记忆好像被重新塑造, 他捏造了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并且只和他对话,刚清醒时, 他表现的就像一个和监护人走丢的孩子,对所有人都警惕,带着尖锐的敌意。” “他不记得我们,固执地要找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索卡斯为了他能好好休息,只好给他打镇定剂。” 江凛也蹲下身,胸中的酸涩几乎将他淹没,苦水已经漫延到胸口,崔嵬再说几句,就能让他彻底淹死在这种难以逃脱又无能为力的苦海中。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哑声问。 崔嵬撇了他一眼,随后笑了:“黑色的眸子,会冲着他笑。” “陆辞言是这么说的。”崔嵬抖抖烟灰,支着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再多的,陆辞言并不愿意说。” “后来他清醒了,又变回那种冷漠,冰冷的模样,温赫向局座要一个公道,局座依赖神谕,他这一点虽然为人诟病,但事实来看神谕对于人类没有恶意,它是一台精密庞大拥有超强演算能力的计算机,它的决策没有失误。” “神谕调出以往关于陆辞言和温实的资料,在最终决策阶段表示陆辞言无罪,陆辞言对于人类有重大的意义。” “局座动摇了,更何况他本来就偏爱陆辞言,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滚下这个位置,有陆辞言一半的功劳吧。” 他没有再说话,沉默的迷雾在两人周遭漫延,日光灯往西侧滑,模拟出日落的黄光,橘黄的光束穿过树影,重重叠叠地,在江凛脸上投下讳莫如深的阴影,稀碎的光扫过他的鼻梁,眼窝,锋利冷厉的眉眼溺在暖黄的光亮中,笼在浅淡的光晕下,崔嵬猝然对上那双黑亮的眸子。 在日光下的眸子不是纯黑的,光线照进瞳孔中,晶莹的虹膜在光在剔透到可以看清瞳孔中细细密密的纹路。 他瞬间失神了。 “你呢,为什么我不能听到你内心的声音。” 江凛站起身,不咸不淡的开口:“可能因为我早就死了吧。” “啊?” 崔嵬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张大嘴,嘴角撇向下,难以置信又怀疑自己的耳朵。 江凛摆摆手,示意崔嵬不用跟着。 * 陆辞言是被吻醒的。 江凛捉住他的手,阴沉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陆辞言。 陆辞言睡得迷迷糊糊把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还没收回来又被江凛抓在手里翻来覆去的亲。 陆辞言被他闹醒了,侧躺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江凛毛茸茸的脑袋。 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 手感很好,又要揉。 “怎么办?”江凛喟叹了一声,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好喜欢你啊。” 陆辞言就这么望着他,他身上有种诡异的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深蓝的眸子掀不起风浪,沉溺在其中时,会让自身忘却身在何处。 这目光里多了点探究的东西,他盯着江凛的眼睛,沉黑的眸子,静默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偶尔却会泛起不知名的红光,这点光亮总让他陷入某场无法苏醒的梦境中。 可手心的皮肤那么软,那么热,简直让他生不出一星半点的怀疑。 陆辞言往里挪了挪,狭窄的病床被他空出来一块,他拍了拍,无声的邀请。 江凛蹭着他的脖颈,贴着刚从梦中苏醒的人温热的皮肤,手已经很诚实地环过陆辞言的腰,准确地将手掌放在那串刺青上。 把人往怀里挤了挤,恨不得把陆辞言整个人都挤到自己怀里,含糊不清地问他:“疼吗?” 陆辞言一僵,轻声回了一句:“好疼好疼啊,你哄哄我好不好。” 第二天。 S95区域的污染已经被清理,为了防止污染残留,通常需要派出侦察队对现场的污染情况进行进一步确定。 陆辞言穿着病号服,披着件单薄的针织外套,站在医院走廊前看着江凛离开的背影。 “总觉得这辈子……怎么都走不到头。” 崔嵬沉浸在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中,没听清他说的什么,随口问了句。 陆辞言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对了,昨天你们在聊什么?” 崔嵬神色霎时有些古怪,他沉默半晌,随后轻声开口:“聊了关于之后的事情,在想如果局座冲他发难怎么办。” 陆辞言侧过头,露出脖颈处的颈环,崔嵬识趣地闭上嘴。 目光越过从生的高大灌木,透过巨大的玻璃罩子,陆辞言似乎是看到江凛回头撇了一眼,之后钻进直升机。 “这一去估计不会太久,你不用太担心,不会有什么危险和意外,”崔嵬目光无神地盯着直升机的方向,直到眼周开始干涩发疼,他眨了眨眼,揽着陆辞言的肩膀回到病房,“你还没好,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陆辞言支着头,把脸埋在手掌中,只露出纤细的手腕和尖细的下巴,他原本就是瘦的,站立时就想平底拔起的细竹,青绿脆嫩,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了,却坚韧的可怕,现在越发瘦了。 陆辞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把散落在眼前的头发撩到耳后,变戏法似地用两个发卡别在额角。 崔嵬看的新奇,凑过去盯着那两枚发卡,要摘下来,被陆辞言侧头躲开了。 他收回手,抱在胸前啧啧称奇,围着陆辞言转了半晌:“这个东西哪里来的,好难猜啊。” 陆辞言撇了他一眼,开始赶人:“你没有其他事吗?” 崔嵬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模样,抱着抱枕往沙发里缩了缩:“没有啊,我现在的任务就是看好你。” “我?”陆辞言抬眼,“我很好,你可以去看看陆珉,他已经醒了,总是一个人待着挺无聊的,你之前不是最爱黏着他吗?” 崔嵬:“哪有,我不是最爱黏着你吗?” “你躲着他做什么?” 崔嵬嘴硬:“没躲。” “你知道了什么?”陆辞言蓦地沉下声,尖锐的目光刺向崔嵬。 崔嵬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他喉头一紧,哑声道:“不知道。” 又站起身,在屋内转了几圈,想说什么,目光触及陆辞言脖颈的装置时,又悻悻住口,只好焦躁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终于开口问:“他真想你死?” 又否定自己:“不会,他不会让你死,顶多吓唬吓唬你。” 陆辞言看着十分平静,落日的黄光洒在他俊美的脸上,落了点点碎金在密如绸缎的长发中,一股莫名的祥和笼罩着他。 陆辞言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崔嵬起身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白炽灯下,他光洁的脸白的透明,长发垂在胸前,又显得格外柔黑。 崔嵬不由自主地想起来从地下实验室里救出来的“人”,他的脸也是白的,不带任何血色的惨白,五官面颌清晰利落,一张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缓冲的线条,乌黑的长发勉强遮盖住他的身体,紧闭的双眼永远不会睁开,浓密的睫毛却在触碰到他的身体时轻轻颤抖,这样脆弱的美貌有着摄人心魄的冲击力。 相似的脸上是截然不同的表情,以至于触及到陆辞言冰冷的眸光时,崔嵬脑海中下意识闪现那张了无生机的脸。 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活着,然而所有人都想错了,他只是一具空壳,没有生命与灵魂。 陆辞言轻声说:“我说我活着就要杀了他。” 崔嵬面色瞬间茫然,意识到陆辞言不是在说谎后,他眉头几乎扭出麻花:“你……太冲动了。” “没有冲动,”陆辞言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一股饱胀的疼痛细细密密地刺痛他沉寂的心脏,半晌才轻声道:“我一直清楚的记得五年前的一切,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杀了他。” “我怎么能不恨?”他像是在问自己。 “你怪我吗?崔嵬。” 崔嵬愣了一秒,听得心一阵一阵发紧:“怪你什么?” 陆辞言低低笑了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因为我杀了温实,温赫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你们也被他划开,这么多年了,这还是你们第一次再见吧,你就没有一丁点怨言吗?” 崔嵬抱着枕头,把脸埋进去:“没有,是你救了我,是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如果没有你,我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中,我以前想,也许我能从你身上得到救赎,” 崔嵬有些焦躁,像是隔着皮肉挠不到的痒:“但我错了,我发现你也一样的痛苦,我没有办法。” 第107章 Chapter 107 痛苦和快乐 被轰炸过的S95区一片废墟, 硝烟混合着血液腥甜的味道缠在鼻尖,入目满是焦黑的断壁残垣。 “江队,检查过了, 没有看到任何污染物的痕迹,”他顿了顿, “估计是全被清理了。” 江凛微微颔首, 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外套,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烟尘, 落在衣服上时形成小片不均匀黑红混杂的污渍, 他抬手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手心也染上黑红交杂的痕迹。 “撤退吧。” 江凛瞥一眼满目疮痍的S95区,不出意外S95区和N195区会走向同样的结局,在沉寂四五年之后重新启动, 然而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再也没有回到故乡的机会,只能在卫兵的防护线之外, 远远地看一眼曾经生活过许多年的家乡化为焦土。 在这场战争下,没有人获得胜利, 污染的清理只是暂时的,它随时会卷土重来。 踏上脚踏时,直升机微微摇晃了一下,江凛垂眸望向脚踏,瞥见几点黄色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上了直升机。 舱门关闭时, 身后传来几声轻笑, 冰凉的剑锋抵在喉咙。 “知道我在上面, 你还上来?” 江凛两指夹住剑身推开,淡淡开口:“不知道是你。” 他看着头顶笑得张扬的祁文柏,又移开眼:“不过是谁都无所谓。” 祁文柏从顶上轻巧地跳下来, 摸着下巴打量着江凛:“你看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而且你对于我的出现一丁点都不意外。” 他坐在江凛身旁,撑着沙发好整以暇地盯着江凛,扬了扬下巴问:“在安全局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天天温香软玉在怀,乐不思蜀,连自己叫什么是什么都忘了。” 江凛冷淡地盯着机舱那扇只有两个巴掌大的玻璃:“我在思考现在这个高度能不能摔死人。” 祁文柏挑眉,不甚在意地撇嘴:“你想杀我?你不会,因为我会和你做一场你没法拒绝的买卖。” 江凛没什么兴趣,敷衍地回:“说说看。” 祁文柏伸出手,指尖擦过江凛风衣外套上黑红的污渍,他把指尖伸到鼻尖前嗅了嗅:“血腥味,不是你的,也不是污染物的。” 他不怀好意地笑:“是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指挥官的。” “我想你也知道,他是实验品,代号S1,整个异能署扒在他身上吸血,要把他榨的一点不剩,就算N195基地地下实验室被摧毁,明面上他被安全局救了,但实际上,安全局也不过是看起来伟光正一点的异能署罢了。” 他眸光骤然变得怪异,指尖凝出一簇火焰,在火光中,他看着江凛冷白的脸,锐利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沉如沼泽的黑眸似乎有摄人心魄的魅力,又致命的危险,毫不怀疑下一秒,江凛能平静地拧断他的脖子。 祁文柏知道自己在与虎谋皮,或者说……把自己的命栓在江凛对陆辞言的在意程度上。 经过几个污染区的观察,他能看得出江凛对陆辞言绝对不一般,但他更想知道,江凛能为了陆辞言装到什么程度。 如果让陆辞言知道自己长久以来遭受的苦难全部来源于自己深爱的人…… 他想起陆辞言那张漂亮的脸,他好像总是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江凛面前,明明在污染区外是叱诧风云,冷硬无情的大指挥官,但偏偏到了江凛面前,立马变成软弱无害的羔羊。 祁文柏恶意地想,他会哭吗? “呵呵呵……”祁文柏察觉到游移在自己脖颈处冰凉的视线,弯下腰笑了笑,“你也不想他继续遭受这样的痛苦吧?像一个没有尊严的小白兔,摆在实验台上任人宰割。” “要是他知道,他悲惨的一生都是谁造成的,他——” 江凛冷笑一声。 冰凉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洞穿他的心脏,血液在他手中迸溅,染湿江凛苍白的手臂,骨构分明的手指亵玩似地捏破他的心脏。 祁文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自己胸口,江凛的手没入他的胸膛,而他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感受到疼痛,他抬眸,浑身发凉到视线模糊,他看到江凛咧开唇笑,几滴血液溅上他的脸,苍白到面无血色的脸上几滴浓烈的血红,妖异又惊悚。 “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江凛拔出手,蹙眉厌恶地看一眼满手的血液。 冷冷地睥睨着因为脱离瘫倒在地面的祁文柏:“再给你一次机会。” 一眨眼—— 江凛双手搭在交叠的腿上,黑沉的眸子还带着笑,眸底却森寒。 祁文柏揪住胸口的布料,迟钝的脑子此刻才开始处理眼前的信息,他瞪大眼睛看着江凛,后背额角冷汗风干后,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 “你……”他声音变了调子。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江凛耐心极速耗尽,薄唇中吐出一个字:“说。” 祁文柏飞速地看一眼窗外的景象,扭过头咬牙看着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江凛。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咬牙开口:“这是你的惩罚吗?这样捉弄他,捉弄我们有意思吗?还是说像你这样的人,人生太无聊了,所以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否则就不能面对现实带来的痛苦?” 他直起身,膝行着挪到江凛身前,泪水已经从赤红的眼中流出:“看到别人体会到和你一样的痛苦时,会觉得快乐吗?” 他闭上眼,宛若英勇就义的祭品:“我杀不了你,你杀了我吧。” 许久…… 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他缓缓睁开眼,对上江凛的眸子,心不由得落了一拍,浑身发凉。 “我不会杀你,”江凛缓缓说,“看来你知道的比我还多。” 江凛低低重复着祁文柏的话,自言自语道:“看到别人体会到和我一样的痛苦……会觉得快乐吗?” “会觉得快乐吗?” 他摇摇头,抬手抚上祁文柏惨白而灰败的脸,忽然掐住他的脖颈,声音嘶哑:“你还没有真正体会过和我一样的痛苦。” 冷汗浸湿后背,祁文柏喉咙好似被堵住,全身开始小幅度的痉挛,拼尽全力只能发出几声呜咽。 他的体温逐渐变凉,皮肤血色尽褪,眸光暗淡到变为空无一物的黝黑,血液在体内冻结的阻塞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到心脏。 每一次鼓动都带着心脏要炸裂开的疼痛,明明是眨眼的瞬间,他却觉得过了宛若一个世纪。 直到江凛松开手,他狼狈地倒在地面,身躯僵硬到每动一下,骨骼都会发出摩擦的咯吱声。 祁文柏废力地睁开眼,望着江凛近在咫尺的鞋面。 他仰起头。 江凛冷冷地盯着他。 心脏停止跳动的惊恐如同追在身后的厉鬼,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咙,他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俯下身,虔诚又颤抖地捧着江凛的鞋尖,脖颈上青筋爆出,痉挛着肩膀都在猛烈地抖动,横冲直撞又耻辱地吻上江凛的鞋尖。 头顶一声发自胸腔的冷笑。 江凛抬脚挑起他的下巴,望着他面如死灰的脸:“乖一点,我考虑让你不那么痛苦。” 祁文柏听到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回答:“是,主人。” * 黑暗中,门锁扭动,一重一轻的脚步在地板上缓缓拖动。 病房内窗帘紧紧挡住屋外月光,沉闷的室内静默到呼吸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陆辞言缓缓睁开眼,眼前的黑暗让他愣了几秒才从睡梦中脱离,迟钝的思绪开始转动时,莫名拉动某个藏在脑海中被刻意屏蔽的记忆。 陆辞言望着门旁那道黑影,迟疑着叫了声:“江凛?” 黑影动了动。 拖着一条腿缓缓地向着病床挪动。 陆辞言清醒了大半,望着他语气有些不悦:“你受伤了?” 黑影顿了顿,点点头。 陆辞言摸索着床头的灯。 一道声音马上制止他:“别开灯。” 这声音沙哑极了,嘶哑到几乎分不清音调,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陆辞言清清楚楚地辨别出这声音和江凛的声音之间的差异,他警惕地盯着那道黑影,浑身肌肉绷紧,伺机而动,如果对方出现一丁点攻击的倾向,他能给予最迅速的反击。 出乎意料地,那道黑影停在窗户旁,盯着紧闭的窗帘看了许久,忽然扭过头来问:“介意我拉开吗?” 陆辞言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些许熟悉,点点头说好。 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某种异香浅浅飘进鼻腔,并不难闻,陆辞言甚至有种放松的感觉。 他才看出进来的是陆珉,他一条大腿上还打着石膏,看起来有些滑稽和笨重,但周身笼罩在清凉的月色下,萧瑟又莫名地哀伤。 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丝。 陆珉仰起头看着巨大玻璃顶上皎白的“月亮”。 陆辞言披上外套下床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个假造的月亮,窗外高大的玉兰树开满花苞,黢黑的枝桠上孤零零地托住光洁的玉兰花,陆珉不知道看那里失神。 陆辞言心下有些怪异:“你在看什么?” 陆珉指着那轮月亮:“你还记得上一个污染物的月亮吗?我坐在阳台看着天边血红的月亮满满褪去血色,变得皎洁又纯净,我甚至可以看到月亮上凹凸不平的坑洞模糊的轮廓。” “但那是假的,陆辞言,这个月亮也是假的。” 他喃喃自语:“什么都是假的……” 他扭过头,静静地看着陆辞言。 陆辞言看着他消瘦下去的脸,眼底闪过不知名的神色,一种没由来的恐慌迅速攫取了他的心神,似乎再聊下去就会发生不可估量的后果,尤其是陆珉静静望着窗外的脸。 陆辞言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陆珉总是笑的,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不正经,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 陆辞言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隆重又悲伤的神色,仿佛一个人褪去所有的伪装,变成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陆辞言沉吟几刻,斟酌着即将说出的话,半晌才开口:“你看花,花就在,闭上眼,所有的一切都湮没在黑暗,你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呵呵……”陆珉摇摇头,勾起嘴角苦涩地笑,“谢谢,你能这样安慰我,我很意外。” “虽然你这样说,很唯心主义……”陆珉迟疑道。 陆辞言闷闷笑了两声,辩解道:“我不太会安慰人。” 他忽然想到江凛,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还刻在指腹,他有些蠢蠢欲动。 另一面,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猛烈的倦意铺天盖地地将他包裹。 鼻尖奇异的香钻进鼻腔。 陆辞言后知后觉地盯着陆珉。 月色下,陆珉的脸白得发亮,俊美的脸上堪称肃然,他看到陆珉嘴皮动了动,眼前归于黑暗。 “本来我想晚点动手的,但是迟则生变,”陆珉托住陆辞言软下来的身体,解开陆辞言紧紧抓住自己衣襟的手,“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第108章 Chapter 108 真相 “您不阻止吗?” 祁文柏表情木然。 直升机掠过那道巨大的裂缝, 阵阵罡风吹过峡谷,隔着千米高空仍能听到凄切的哀嚎。 火焰在江凛指尖轻跳,亲昵地蹭他的指尖, 被江凛毫不留情地摁灭。 “不。” 夜色下直升机飞行的很慢,江凛点了点窗外:“你该回去了。” 祁文柏看着几千米的高空, 木楞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许属于人的表情, 他不可置信:“你要我跳下去?” “嗯,你死不了。” 祁文柏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迅速明白了, 自己现在是个人不人, 鬼不鬼的污染物,一切都是拜眼前的人所赐,亏他第一次见江凛时,还觉得对方可怜。 现在才知道这种想法多可笑。 江凛冷淡地撇了一眼, 似乎在催促,祁文柏哈哈笑了两声, 掰开玻璃跳下去,人类弱小的身躯会在几千米高空坠落后, 在地面砸成一摊铲不起来的肉泥,污染物却不会,已经死亡的东西无论变成什么样的形态,都无法改变死亡的事实。 江凛看着祁文柏的身影消失在枯黑的林子中,转过头, 看着灯火辉煌的基地, 内心酝酿着莫名的情绪。 * 一阵颠簸。 陆辞言悠悠转醒。 眼前昏黑, 狭小又密不透风的空间中,空气中流淌着诡异的暗香,丝丝缕缕钻进鼻尖, 又让他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过去。 陆辞言咬着舌尖,口腔蔓延铁锈味,痛意让他清醒过来。 身侧的黑影动了动,打开窗户让机舱内的味道散干净。 旋翼搅动的声音大得盖过陆珉的声音。 陆辞言辨别了几次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别这样啊,真把自己咬死了怎么办?” 陆辞言双手被束在背后,脚踝也被绑在一起,甚至腰上也绑了绳子把他固定在座椅上。 一瞬间陆辞言不知道该说陆珉想的太周到,还是该说陆珉对自己的武力值太有信心。 “你绑走我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 陆辞言不愿意相信陆珉想害自己,更多的是在想陆珉绑走自己是为什么。 陆珉没回答,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两边打开的窗户没几分钟就把里面奇奇怪怪的味道散得干干净净,陆辞言呼吸着冷冽的寒风,才觉得自己清醒。 “你还记得五年前吗?” 他定定看了眼陆辞言,又说:“你肯定记得,五年前你杀了温赫的父亲,之后在法庭上脱罪,两个人埋下梁子,老死不相往来。” “昨天你问崔嵬怪你吗?”他顿了顿,“你怎么不问问我?” 陆辞言面色一僵:“那你怪我吗?” 陆珉沉默几刻,像是被陆辞言认真的神色逗笑一般,突然噗嗤笑出声。 “不怪啊。” 陆辞言:“…………” 不等陆辞言开口,他用一种无比复杂的语气开口:“我们都没有资格去怪谁。” “我知道,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被温实绑去做实验,是被安全局发现后才把你救出来,那个时候你多大?” “是八岁还是九岁?” “反正很小就对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杀了他,但是一方面,出于某种自私的考量,我又觉得他不该死。” 陆珉语气变了个调子:“你可能不知道,我父母之前也是安全局的员工,负责做先遣队队员清理污染区,也是在我八九岁的时候,两个人都死了,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懂,身边人都骗我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清理污染物,可能需要很久才回来,等我长大了,又告诉我,他们在别的基地任职,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看着一封封来自他们的信,信里说他们清理的污染物,遇到的同事,还和我说某天遇到一头鹿的化石,委托手巧的同事做成了标本,等我长大了就送给我。还说……希望我成为一个像他们一样的英雄。” “我等啊等,等自己长大,等他们回来,终于到了我无法被这个谎言欺骗的年纪,我也不问了。” 他抹了把脸:“他们死了。” 陆辞言沉默地望着陆珉在黑暗中僵硬的身影,喉咙也堵塞。 陆珉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平复下:“我从很早就做好了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他们的准备,但是很意外……” “我见到了。” “在五年前,N195基地的污染区,我看到了他们,”陆珉平静地说着,沙哑的嗓音有时发不出声,“他们就像个普通的污染物,浑身开裂,长满霉斑,身上还带着奇怪的缝合痕迹。我走到他们前面,企图把他们从污染物里拉出来,但我高估了自己。” 陆珉苦笑了声,打趣道:“他们都死了多久了,怎么可能还记得我。” 他把袖子拉到手肘,给陆辞言展示在黑暗中无法辨别的伤痕。 “这是当时留下的,我父亲尖锐的指甲抓破我的皮肤,崔嵬很担心会不会被污染,我也在想要是我被污染了,是不是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他拍了拍陆辞言的肩膀,笑道;"诶,你知道吗,有时候崔嵬挺操蛋的,他知道我在想什么,紧张兮兮地一把把我抓到医院,还说什么如果我成了污染物,他一定第一个杀了我。" “现在他没机会了。” 陆辞言听了许久,干涩地开口:“当时你什么都没说。” 又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作为朋友,没有安慰你。 陆珉摆摆手,好似混不在意:“都过去了,再加上当时你犯了癔症,你就像朵自闭的蘑菇,固执地说不认识我们任何人,只肯和你臆想出来的人说话,那种情况怎么会注意的到我。” “你现在还会癔症吗?” 陆辞言认真思考了,正色道:“偶尔,有时会做梦,梦里的人都看不清脸,但我知道自己很信任他。” 他扭过头,深蓝眸子定定地看着陆珉;“后来呢,陆珉。” “后来……崔嵬告诉了我一个惊天大的秘密,”陆珉甚至因为这个秘密焦躁的坐立不安,他站起来在机舱里走了一圈,胸腔中发出剧烈的喘息。 在这种崩溃边缘的压迫下,浓厚的窒息继续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好似被迫再一次经历某种刻骨铭心难以释怀,没到午夜梦回时,仍会抱头痛哭的绝望压倒。 陆辞言想要说点什么安抚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突然,陆珉蹲在陆辞言身前,由下至上地仰视着陆辞言的脸。 从陆辞言的角度看过去,看得到陆珉青白的脸,和一双爬满红血丝的眼睛。 他瘪瘪嘴,像是要哭出来,又颤抖着硬生生忍了回去。 “原来五年前,温实不光把你当做实验品,很多安全局的员工也被抓去做实验,”他狠狠咽了口口水,哽咽道:“目的是研究在不同浓度不同污染下,异能者受污染程度。” 陆辞言脸色轰地空白。 “陆辞言,耳熟吗?”陆珉直勾勾地盯着他,在看到陆辞言脸上的茫然后,难以抑制地伏在陆辞言膝盖上痛哭出声。 “他们没死,只是被绑走做实验了,原来所有人都在骗我,还要我做英雄,英雄……” 陆珉笑出声,“我只后悔知道的太晚,没能亲手杀死他,可是就算杀死他,我的父母也回不来了。” “安全局和他都是一丘之貉,”陆珉抬起脸,捂住自己胸口,“如果你知道了一切,你会沦落到和我一样的境地吗?” 话还没说完,直升机剧烈地摇晃,窗边的景象在不停地旋转。 直升机广播接入了另一条通讯。 “陆珉。” 江凛的声音冷冷地从广播里传出来。 “你把他放下。” 陆珉抹干脸上的泪水,铿锵有力地回答:“不行。” “你杀了我都不行。” 陆珉看了陆辞言一眼,出于保险起见,往他嘴上贴了个胶带。 控制住直升机的平衡才开口。 “你可以杀我,陆辞言也在飞机上,你杀了我,他也会死。” “你与其想怎么追我,不如想怎么解决陆辞言脖子上的炸弹吧,”他凑到陆辞言脖子边看了眼,“还有36个小时,不管我要带他到哪里,要干什么,我不会害他,也不会让他死,但这个炸弹是真的能要了他的命。” “你也不想抓到我之后发现你心爱的陆辞言已经和我一起被炸死了吧,你也别想找我偿命,他要死了我也跟着一起死。” 江凛:“…………” 一瞬间,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装下去了。 陆辞言不知什么时候把那个胶带撕了下来:“江凛,我相信陆珉,我不会有事,你别担心,况且我也想知道他到底要带我去做什么。” 江凛沉默几秒,陆辞言隔着玻璃冲着那头直升机的玻璃窗挥了挥手,“我很好,我没事,你也该试着相信我。” 江凛冷冷道:“上一次相信你的后果是你把自己折腾得半死。” 陆辞言一愣,随后扬起笑:“你不会真的要我死,对吗,你说过即使所有人都死了,我也要活着,我相信你。” “哦?”江凛意味深长地问:“所以你这是有恃无恐?” “是。” 一阵长久的沉默,只留下广播微弱的电流声。 江凛松口:“好。” 通讯挂断。 眼前几架直升机悄无声息地退回去。 陆珉望着一手搭在广播上,一手撑着驾驶座座椅,看起来舒适又闲散的陆辞言,面色古怪。 陆辞言在副驾驶上坐下,好笑地看着陆珉:“有这么意外吗?” 陆珉瞬间为自己刚才的一切感到丢脸,他撇了眼陆辞言的裤子,上面还留着可疑的湿痕,是自己泪水的痕迹。 陆珉绷着脸,一言不发。 陆辞言敲着脖子上的颈环:“你算准了爆炸的时间,好支开江凛劫走我。” 陆珉一言不发。 “别那么紧张,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我也很好奇你说的,污染的真相。” 第109章 Chapter 109 无名 “小鹿怎么样?” 夜色下, 崔嵬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门旁看样子等了许久。 “小陆?” 崔嵬点头嗯了声:“我知道你去追他了,也知道他想把陆辞言绑走, 我没有阻止。” 江凛眯起眼,问他:“为什么不阻止。” 崔嵬直起身, 与江凛隔空对视, 半晌才开口:“因为这是我欠他的,如果五年前我没有告诉他那么多, 现在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更何况……我觉得他没有错,他不会想伤害陆辞言,我也不会。” “江凛……”崔嵬叹息了片刻,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但是我不后悔,他不能被埋在鼓里, 每个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两人擦肩而过,崔嵬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十五分钟后启程去总局, 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崔嵬,”江凛叫住他,“你理想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每个人都透明,每个人都没有秘密,还是因为你能随意窥探别人的内心, 所以久而久之, 忘了人也有被欺骗的权利。” “要我欺骗他?”崔嵬嗤笑几声, “要我看着他对着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满怀愧疚,一辈子都活在被欺骗中,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编造的谎言中, 还觉得是自己的错吗?” 一阵脚步声停下。 楼道尽头,高挑的身影在闪烁的灯光下不知道矗立了多久。 他抬脚走了过来,硬质鞋底与地面碰撞啪嗒啪嗒地响,声控灯一个接一个亮起来。 江凛回过身,越过僵硬的崔嵬,看到温赫那张黑沉的脸。 温赫满身煞气,面色不善地盯着崔嵬。 崔嵬听着他脑袋里烦乱的思绪,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温赫已经全听见了,他也没有要继续隐瞒的心思。 “你都听到了?觉得意外吗?你知道陆珉父母怎么死的吗?更详细一点告诉你,被你父亲活活虐待死的,温赫,你并不无辜。” 温赫黑沉的脸上多了丝丝缕缕难以勘破的情绪,他浑身的气势霎那间软化下来。 这么多年,他固执地把曾经的好友爱人排除在外,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并不是因为多恨陆辞言杀了自己父亲,也不是恨崔嵬、陆珉紧紧的拥护陆辞言,而是恨自己,恨自己在知道真相的霎那间对陆辞言的愧疚压过了失去父亲的愤怒。 他深深唾弃这样的自己,无数次陷入愧疚愤怒自我厌恶的的循环,他做不到平静地面对陆辞言,也做不到平静地面对脑海中偶尔出现的父亲。 如果彻底决裂对双方都好的话…… 崔嵬仰起头,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了,保持现状吧,至少你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崔嵬一步步走远,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温赫望着他的背影,恍惚间想起曾经几人打打闹闹的日子,那时候的崔嵬最爱沉默寡言,一言不发地用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沉静又固执地盯着自己,这种洞穿内心的眼神让温赫感到恐惧,又难以自拔地沉溺其中,好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他情绪的出口,通过某种微妙的联系,把他内心所有阴暗,所有肮脏,所有恐惧,所有难以说出口,难以倾述的痛苦向着崔嵬宣泄。 真好啊,有个人可以分担他的全部,无论是痛苦还是欣喜。 而崔嵬总是懒懒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接受所有的情绪。 他看起来总是精力不足,无论在什么地方,最爱的就是黏在陆辞言身边,就算什么也不干,只是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陆辞言。 温赫一直以为是因为陆辞言把崔嵬捡回来,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陆辞言的情绪太少,无论面对谁都没有多少外露的情绪,以至于和他面对面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收起所有心理的心思。 崔嵬就像只柔软的蜗牛,陆辞言就是他的壳,想要逃避的时候,除了吃下安眠药睡下,还可以躲在陆辞言身后。 直到很久后温赫才发现,崔嵬并不是不会痛苦,来自他人的情绪像是一座座大山,不由分说地压在他身上,他完全不能拒绝。 只是他习惯了沉默…… 良久…… 温赫哑声开口:“对不起……” “我不觉得自己无辜,至少,我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吗?” 崔嵬后退了一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让人厌恶的东西,疲惫的眼瞪大:“你恶不恶心。” 江凛抓住他的肩膀,控制住他继续后退的动作。 他看一眼联络器上的时间,低声说:“走吧。” * 直升机摇摇晃晃停下。 陆辞言望着面前裸露出岩石的山体,看不到丁点活物的痕迹。 陆珉跳下驾驶舱,递给陆辞言一个带子。 “你要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陆辞言扫过面前平平无奇的山,这座山和其他开始风化的山没有什么不同。 风迎面吹来一嘴的沙子,陆辞言把带子绕过眼睛,在脑袋后打了个结,转过头冲着陆珉的方向,无声询问。 陆珉揪了把带子的边缘,确保真的不能看见后,提溜着陆辞言的袖子带着他往上爬。 脚底凹凸不平,陆辞言表现的和目不能视的人没什么两样,跌跌撞撞,犹豫不前,偶尔的踩空和不小心提到碎石踩滑。 陆珉啧了声,干脆抓着他的手腕:“慢点走。” 陆辞言好笑的问他:“你的腿还疼吗?带着我走吃力吗?” 陆珉像是被他踩住了痛脚,倒吸了口冷气,左腿大腿上还打着石膏,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痛,索卡斯给他做手术时还在感叹,要是舱门砸的位置再往下一点,砸碎他的膝盖,估计他整条腿都要废了,现在虽然左腿腿骨粉碎性骨折,但好在保住了一条腿。 又对着他胸腔啧啧称奇,这样内脏的破碎程度,没死只能算陆珉命大。 此刻命大的人拖着一条残腿,提溜着另一个病号艰难爬山。 简直医学奇迹。 陆珉泄愤地捏陆辞言的手腕,虽然病得头脑发昏,不影响他手劲大,把陆辞言手骨捏的咔咔直响。 陆辞言噗嗤笑出声:“你怎么跟个小孩一样,这就生气了?” 陆珉没好气地拖着他又往上爬,爬到一半把人拉着坐到一块石头上,不知道自己去捣鼓什么。 陆辞言蒙住眼睛,眼前漆黑,只听得到石头碰撞的声音叽里咕噜不停。 “我没有生气。”他撑住腿站起身,“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你说你不会害我,我相信你呀,”陆辞言闻着空气中淡淡的味道,“你别迷晕我了,我很配合。” “你闭嘴吧。” * 烛火闪烁。 耳侧水滴啪嗒啪嗒地落,砸在水面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这里应该是个空旷的地方,并且极其安静,水滴滴入水面的声音在耳边荡起回音,陆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在此刻格外的明显。 忽然…… 风从某个方向来,陆辞言精准地捕捉到霎那间空气与衣物摩擦的声音。 声音顿住了,陆珉也停下来。 他转过身把陆辞言脸上的带子摘下来。 骤然的光亮让陆辞言眨着眼睛,一会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这里是一个空间极其宽阔,挑高极其高的教堂。 在教堂的正中央,最高的穹顶处镶嵌着巨大的玻璃花窗,四周点着数不清的烛台,烛光闪烁,影影绰绰中,正中玻璃花窗投下的五彩斑斓的影子,在影子处,静静矗立着一个男人,他身上素衣染上斑斓的颜色,在烛火烟雾缭绕中如梦似幻般,仿若眨眼间便会消弭的影子。 他身形消瘦,长发被随意束在脑后,看不清眉眼,只觉得温和儒雅。 见到陆辞言,他温和地笑了笑,并没有多少热络,反而转向陆珉,不赞成地看着陆珉的伤腿,目光有些责备:“我不是说过不要弄伤自己吗?” 他抬抬手,两个人衣着打扮相似的人把陆珉送了下去。 才转过来望向陆辞言,他的目光很微妙,似乎是有欣喜,又带着莫名的惆怅与惘然,更像是,从陆辞言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陆辞言任由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在他打量陆辞言时,陆辞言也在打量他,这人生得极好,唇红齿白,端重肃穆,和陆辞言相仿的身高,他比陆辞言还要瘦,莫名地,瘦出一派仙风道骨的意味,总觉得超然世外。 陆辞言抬头看头顶的玻璃花窗,墙壁四周斑斓的壁画往上延伸,在巨幅的玻璃窗户上汇聚。 他见陆辞言看着壁画出神:“很不一样吧。” “什么?” “这里和安全局很不一样吧,”他指着头顶的玻璃,指着墙壁上难辨的壁画,指尖扫过空无一物的地面,落在室内仅有的烛台上,“这里最多的是这个。” 他做了手势,示意陆辞言跟着他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停了下来,唇角勾起抹笑,安抚道:“别着急,你听我慢慢和你说。” 陆辞言将信将疑地跟上他。 两人在曲折狭窄的通道中不停转,这人不光瘦,身体也轻盈的不可思议,在这样安静的地方,他的脚步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在我的记忆中,你还是很小的孩子,只会躲在江凛身后,见到陌生人只探出个脑袋,也不会说话,”他说话的声音极其轻极其缓,听得人不自觉犯困,他伸出手推开一扇门,“我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你终于会开口说话了,但是说话的对象仅限于江凛。” “我不认识你。”陆辞言冷冷打断道。 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眸子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陆辞言,随后才说:“我没有名字。” 第110章 Chapter 110 纯白雕像 任何第一次踏足中央区的幸存者都会发出来情不自禁的感叹, 接着便是内心长久无法平息的震动。 广阔无垠的荒凉大地中央静静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纯白雕像,雕像右手执剑,左手持盾, 剑尖指向天空,护盾顶在头顶, 不像高举长剑奋争的英雄, 反而像是被压迫到双腿都微微弯曲,仍旧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抗争的失败者。 纯白雕像之上, 那双空白的眼望着脚下的方向, 在他身后,是高楼林立的中央区。 江凛望着直升机在关卡外的停机坪降落,崔嵬跳下直升机,轻车熟路地掏出一张卡片递给走上前来的卫兵。 “赶时间, 局座要见的人,麻烦快点。” 那人看了江凛一眼, 点点头说:“按程序走。” 两人下来接受了无数道检查,终于坐上局座安排的车。 车辆行驶在宽阔整洁的大道上, 两侧的街道整齐又繁荣,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出乎江凛的意料,他想过中央区会比其他基地繁荣,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差距。 崔嵬注意到他的视线, 笑了声:“很意外吧。” “我第一次来中央区也很意外, ”他扭过头看身后巍峨的高墙, 纯白雕像在眼前慢慢远去,变成模糊的圆点,崔嵬收回目光, “不过我又想,要是我当时不是在基地流浪,是在中央区流浪,是不是就不会差点被饿死了。” “不过中央区可没有流浪汉,”崔嵬支着下巴,思索了会儿,“他们管外面的人叫放逐者,被神放逐的罪人。” “真可笑……外部区多少人拼死拼活只为了一包营养液,这里的营养液是狗都不吃的东西。外部区的人每天担惊受怕,不知道晚上闭上眼,还能不能睁开看看明天的太阳,这里人吃喝玩乐,剥夺着外部区的资源,还反过来把人当做垃圾。” 顺着崔嵬的目光望向车窗外,一个小孩把手里舔了几口就嫌弃不要的棒棒糖丢进垃圾桶,明亮炫彩的橱窗内挂着高达几万新币的服装,高楼大屏上几位打扮光鲜靓丽的女郎穿着蓬松可爱的芭蕾裙踩着脚尖在舞台上轻柔旋转…… 即使是在局座安排的车上,崔嵬说话也没有刻意回避的意思:“外面的人一辈子也想不到这里面是这么一副纸醉金迷的模样,里面的人也想不到,外面竟然还有人饿死在街头。” “高高的一堵墙,隔绝的是两个世界。”崔嵬感叹了句,“人啊,太渺小。” 崔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讥笑,才问江凛:“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吗?” 江凛想起了沃昭,对方手掌间的那团平平无奇的蓝色光球,被她说是神存在过的证明,江凛突然好奇,崔嵬是不是也有什么神存在过的证明。 于是他反问他:“你觉得呢,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吗?” 崔嵬垂眸思索几秒,后无奈地笑笑:“我本来还想试试看能不能听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又失败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江凛挑挑眉,不在意地说:“你不相信我?” 崔嵬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手腕内侧冷白皮肤下青黑的血管,指腹骨节还带着些许泛红的痕迹,连那双薄唇也总是带着丝血色,无论哪一点,都无法让崔嵬相信。 这个人已经死了。 崔嵬讷讷道:“无论是谁都难以想象吧,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 他住了口,又问:“陆辞言知道吗?” 江凛微微皱眉:“他不知道。” 崔嵬不怀好意地笑,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那你完蛋了,以后我和陆辞言就同病相怜了。” 江凛撩起眼皮冷冷地瞅他:“怎么就同病相怜了?” “都被骗呗,一颗真心喂了狗啊……” “谁?” 江凛说出口就明白了,面色复杂地看了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的崔嵬,脑海中浮现出地下车库中,那几个流畅的英文字母,亏他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陆珉这么生气,现在都豁然开朗了。 江凛目送着纯白雕像远去,喃喃自语:“神存在……过吗?”—— “神存在吗?” 神谕在实验室内,挥舞着自己的机械手臂,尝试把一杯水毫无波澜地送到桌面。 闻言它卡在原地,杯中的水因为它骤然停下撒到地面。 面部的电子屏幕上出现几串凌乱的代码,最终变为一个沉默的表情。 “在东国古代,有古籍记录,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注】 圣经中记载上帝在六天之内创造世上所有生物,并且用泥土造了男人,再用男人的肋骨造了女人。【注】 佛教认为,新称极光净天。旧称光音天。□□第二禅之终天也。大火灾破坏至□□之初禅天时,下界之众生尽集此天处,待世界再成后至成劫之初,自此天起金色之云而注大洪雨以造初禅天以下至地狱之世界,待世界已成,此天众之福薄者渐渐下生,乃至至地狱界尽见众生,为胎藏界曼陀罗外金刚院之一众,出此天之众生。【注】 然而根据生物进化的角度来说,神并不存在,被大多数人认可的起源是,人类由猿猴进化而来。 上述观点都未被证实,如果您持有女娲造人的观点,那么于你而言,神确实存在过。” 实验需要的数据被摆在神谕面前,实验的每一项数据都按照神谕所设定的值缓慢进行。 实验室内,依旧是空荡荡惨白的屋子,凄惨的白光从头顶洒落。 江凛坐在实验室唯一一座沙发上,修长双腿交叠,一手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面对着虚空,眼神放空,宛若尊沉默的雕像,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嵬和几个白大褂研究员坐在观察室内,眼前是巨幅玻璃墙,可以看清江凛的一举一动,与实验室联通的电脑上清晰地记录着实验室内污染物浓度和江凛的受污染程度。 现在,污染物浓度为0。 【江组长,您好,我是神谕九号,超级计算机神谕的残骸。】 江凛撩起眼皮,抬眸隔着单向玻璃,准确地看向神谕所在的位置。 这个超级计算机的残骸在多次优化和多次重组后,龟缩在一个人形的钢铁壳子里。 神谕此刻机械又死板,冷冰冰的机械音不带丝毫感情:【本次实验由神谕全权负责,任何组织与个人都无法左右实验的进行,以及对实验的数据做出任何改动,我将确保实验的绝对公平公正,并且站在人类文明长存的立场上给出我的决策。江组长,我仅代表神谕九号对您的配合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坐在这里,本来就是不公平。” 江凛淡淡开口,刺耳的电流声从耳麦中炸开,尖锐地刺破耳膜,几个研究员连忙把耳麦摘下来,在摘下耳麦的瞬间,看到江凛嘴唇动了几下,却是什么也没听到。 等耳道的刺痛彻底消失后,研究员心有余悸地重新戴上耳麦。 实验按部就班地进行,然而诡异的是无论实验室内污染浓度加到任何值,江凛没有任何变化,冷淡的眉眼厌厌地失神,敲击侧颊的手停下,半垂落的眼睫盖住眼底的情绪。 崔嵬抿紧唇,不自觉握起拳头。 屏幕上污染的释放浓度已经逐渐濒临实验室可容纳的最高值,所有人提心吊胆地死死盯着江凛。 忽然…… 他垂下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在巨幅玻璃下,神谕忽然操纵面前投影放大,聚焦在江凛脸上。 这张脸给人的冲击力无疑是惊心动魄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对着江凛这张脸,能说出半个不好的字。 即使在这样高清怼脸的镜头下,他依旧精致得无可挑剔。 只是—— 太木了,太空虚了,一种难以预料的悲悯由他暗淡的眉眼向外倾泻。 然而受污染程度依旧是0。 几个研究员小声地议论。 崔嵬心底默默着急,那几个研究员内心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看江凛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在震惊侥幸之余,更多的是恐惧。 一个上位者,自诩高贵圣洁的神的子民,对于被他们放逐的罪人身上所展现的足以颠覆一些的实力感到恐惧。 任何一个享受权势地位的人都不会容忍挑衅自己权威,危害自己地位的人存在。 他是异类。 不是英雄。 就像陆辞言。 就像陆珉。 固执地做着一个英雄,拯救世界,拯救千千万万的放逐者的美梦。 到头来发现自己不过活在上位者编织的谎言中。 恍惚的瞬间,在污染释放浓度达到实验室的最高值时,崔嵬看到江凛忽然撩起眼皮往前方看了一眼,黝黑的瞳孔缓缓转动,像是看着谁缓缓走到他面前。 他唇动了动,轻声说:“你来了。” * “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对吗?” “就像你,你可以是S,可以是Noah,也可以是陆辞言。” “怎么称呼,取决于你对自己身份的认同,但无论如何,你无法否定过去的你,过去的自己是无法被现在的自己抛弃和遗忘的,过往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你,即使你已经忘记了所有,某些东西是被刻进灵魂中,打上烙印,任凭几千几亿年,就算你变成一堆白骨,也无法从你的灵魂中消弭。” 他迟疑一瞬,缓缓说道:“不过看起来你似乎遗忘了许多东西,你不太像你。” 陆辞言在他面前坐下,面无表情地与他平视:“你觉得我该是怎么样的?” 他:“过去的记忆已经太久了,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你是个小豆丁的时候。” “你说的,刻在灵魂中的烙印,是什么?”陆辞言蹙眉拉回话题。 他神秘莫测地笑,含笑的眸子暖融融,化作柔软的春水:“爱。” “他就算什么也不做,你也会爱他。” “你在潜意识里认为,他也必须爱你。” 陆辞言眼球缓慢地转动,脑海中闪过细碎的片段,数不清交杂的颜色在意识里糊成一团难以分割的水雾,他感觉自己的身影逐渐变轻,身躯逐渐变得透明,整个人都变得好轻好轻,轻到随着刮过旷野的风在半空中游荡,灵魂在空中一圈一圈打着卷儿。 最终落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他的手被握住了。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给你道歉。” “你说可以给我任何奖励……” “那你忘掉他,喜欢我好不好?”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真实的你,梦境中的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是想把我留在这里吗?” 漫天红霞快要熄灭了。 橘光泼洒,他抱着自己蜷缩在夕阳中,望着远方的天边出神。 泪水无声无息地溢满眼眶,顺着眼角滑落,深蓝的眸子水洗过般剔透又澄明。 陆辞言睁开眼,冷白的脸庞上留下两条微微发亮的痕迹。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脑海中只盘踞着一个念头。 为什么江凛不喜欢他?江凛怎么可能不喜欢他?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0-115 第111章 Chapter 111 天色将暗未暗…… “你来了。” 天色将暗未暗时。 残阳铺满天。 江凛缓慢地眨眨眼, 惨白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场久违的黄昏。 成群的霞光照着寂寥硝烟,鼻尖氯化物刺鼻的味道不绝。 江凛坐在一截干枯的树干上, 避开风点起一支烟。 苍茫暮色压着茫茫原野,昏昏沉沉中, 天底间只有他指尖忽明忽暗的火光在微弱地闪烁。 夜晚的风扫开少年的额发, 露出一张意气风发的脸,剑眉星目, 锐利的眉眼张扬又洒脱, 他面部轮廓极深,带着些许异域的混血感,极好的骨相加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只一眼便摄人心魄。 有人走到身前, 一屁股墩坐在江凛脚边噗嗤噗嗤喘气。 江凛抬眼,踢了他一脚:“滚一边儿去。” 闻言, 那人顺杆爬,把他的小腿抱在自己怀里, 紧紧地不肯放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江队,你就这么对待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吗?我为你挡过刀,流过血,还在上个污染区给不小心坠下七楼的你当肉垫, 在上上个污染区给你当爬楼的梯子, 我要告到中央!我要告到中央!” 江凛收回腿, 又踢了一脚,没用力,只留下一个乌黑的鞋底印, 他笑着骂了他一声:“长能耐了你,中央管不了。” 祁文柏也不在意,嬉皮笑脸地拍干净身上的灰尘:“这异能署真是把人当驴使,也就看江哥你好说话,什么脏活累活都丢到咱这里,也不臊得慌,一群没脸没皮的东西,我——” 祁文柏越说越刹不住车,眼看就要开始收不住嘴,江凛眯起眼看了他一眼。 祁文柏识相地住口,但表情还是很愤恨。 “我知道你生气,但是异能署好歹能让大多数人活着。” 祁文柏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清什么语气,说了句:“你就是太善良了,他们知道你看不得和你父母一样的普通人受苦,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要你为了他们拼命,你看,” 祁文柏苦笑道:“我们这么累死累活的,一顿好饭都吃不上。” “我就是心里不平衡。”祁文柏幽幽道,“江哥……” 指间的烟没有抽过一口,此刻已经接近燃尽,劣质香烟焦油混合尼古丁的气味并不刺鼻,江凛也并不依赖,只是偶尔觉得,在刺鼻的硝烟中,还有其他的味道。 江凛站起身,拍拍祁文柏低垂的头,像是粗暴地抚摸一头大型犬,“我都知道。” * 回到异能署时已是深夜。 有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门前。 叩叩叩—— 敲门声响了。 “你完成得很好。”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狭小的屋子内,身高腿长的少年坐在窗台,月光将他的身影剪成一道落寞的剪影。 江凛指尖夹着根未熄灭的烟,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他走到屋里关上门,没有打开灯,在黑暗中把什么东西放在桌上,坐在一旁说:“我来看看你。” 江凛没回答。 他说:“有机会去看看他们吧,你还年轻,可惜又太年轻了,把自己逼得太紧不是好事,他们走之前嘱托我照顾你,你是个好孩子,不需要我嘱咐也不需要我照顾,可能我偶尔的关心你还会觉得厌烦,但你就是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你不愿意说,也不愿意去看看他们,别逃避了,去看看他们吧。” “N195基地爆发的污染,还要麻烦你去一趟,回来之后就好好休息吧,别总逼着自己。” 一支烟已经熄灭。 他站起身,想要靠近,但只是站在桌旁:“江凛,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 “我们也是你的家人。” * 家人…… 这个词对江凛太过陌生。 明明父母才死了几天,他们死在一次污染区的清理中,由于污染暴露变成污染物,为了不造成污染扩散,他们的队友亲手杀死了他们,如同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异能署员工一样,在与污染物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丧生,一个一个,前仆后继,永无宁日,永远没有看得到头的那天。 整个世界笼罩在灭亡的悲歌中,恐惧和绝望掠夺每一个活着的人类的心神。 我们没有明天。 被通知父母死亡时,江凛正从另一个污染区赶来,他才十七岁,按照旧世界的规则,他甚至还没有成年,他的身躯并不高挑,臂膀并不坚实,清瘦的,缺乏营养的身躯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未闭合的骨骼甚至会在深夜时痛到需要紧紧握住发痛的关节。 但这样的人,早在三年前就开始负责污染区的清理,并且取的一个又一个耀眼的成绩。 在他身上看到了微弱的光点,毫不怀疑他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一颗明亮的新星。 可他落得太突然了…… 看到冷冰冰地躺在地下室的尸体时,江凛身上还带着焦灼的硝烟气味与淡淡的血腥味。 他站在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冷漠又面无表情地盯着两具尸体,好似这两个躺在这里的人不是他的父母。 只一眼,他只看了一眼。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他平静的外表下,祁文柏好似听到了内部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破碎的裂痕在江凛一个人时更加明显。 家人…… 这个词对江凛太过陌生。 * 温热湿滑的液体从鼻腔内涌进肺部,他整个人都好像泡在温暖的羊水中,整个人都被托举起来,浮在半空。 突然一阵锥心的刺痛。 长而细的针头扎进后腰,陆辞言缓慢地睁开眼。 眼前是迷茫沉闷而混沌的乳白。 “他醒了。”有人低声说。 针抽了出去,陆辞言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固执地不肯睁开眼。 玻璃上嘭嘭嘭地被人拍了几下,“S,你还好吗?” “我就说他还太小了,这么小的孩子万一没扛住死了怎么办?”一道斥责的女声说。 “他不会死,泡在这里面他死不了。” 陆辞言费力地呼吸着,呼吸到厚重的水一般的液体,带着淡淡的甜腥,流过鼻腔又滑进呼吸道,在身体里消失不见。 好难受啊…… 莫名的冲动和焦躁一瞬间席卷他的四肢百骸,恐惧和懦弱一起涌上心头,他把自己尽力蜷缩成一小团,抱住自己光裸的身躯,像是在母亲子宫里时幼小而脆弱的摸样。 一个一个气泡随着他鼓动的胸腔冒到顶端。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浑身的剧痛消失之后,他被转移到了干爽的床上。 “S。” 一双柔软温热的手包裹住他的手,又在他头顶摸了摸,非常轻柔,又非常怜爱的动作,低声叫他的名字。 “S,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S缓缓睁开眼,深蓝眸子无神地转动几下,玻璃珠子般的眼睛才开始聚焦,落在床边的女人身上。 她把S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S乖顺地靠在她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即使得不到任何回应,研究员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她没有丝毫的停顿,从自己的白大褂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苹果。 S伸出手,手掌的大小刚好和苹果的大小相合。 他捧着苹果,带着水汽的眸子迷茫地看着研究员。 研究员揉揉他毛茸茸的发顶,低声哄道:“这是奖励哦,S今天表现的很乖。” S低垂着小脑袋,认真地盯着手里红艳艳的东西,好半晌才抬起头,小手举着苹果在她眼前挥了挥。 研究员才反应过来:“这是苹果,是一种水果,可以吃,甜甜的,你尝尝?” S抱着苹果看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张开嘴巴咬了一口,随后玻璃珠子似的眸子亮了一眼,但也只是一瞬间,他抱着苹果坐在床上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啃,啃出一串小小的齿痕。 研究员又要摸他的脑袋,被他躲过了。 她收回手:“S,喜欢苹果吗?” S点点头。 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研究员,停下了动作。 “只要你乖乖的,每天都有奖励哦。” * 啪—— 弹夹落入脚下充满血污与烂肉的淤泥中。 江凛难得有失手的情况,更何况只是换弹夹这么简单的操作,超出常规的意外让他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怎么了?” 祁文柏撇过头,在射击的间隙中诧异地看一眼僵硬的江凛。 江凛将内心的不安甩出脑袋,说:“没什么。” N195区安全基地已经沦陷,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作战报告已经由可控需要支援,变成全线崩溃。 江凛临危受命,从接到任命通知到带着祁文柏来到这里不过花了几个小时。 两人不眠不休了两个日夜,终于查清污染的源头。 N195区基地医院……地下室。 江凛捋清脑海中烦乱的信息,指挥其他的队友在外面接应后,自己带着祁文柏和其他的几名队员小心翼翼地往幽黑的地下室走。 一道不起眼到被误认为杂物间的小门,推开来确实深不见底的黑暗。 甬道中血腥味弥漫,头顶探照灯照射下,墙面喷溅的黑红血迹触目惊心。 血腥味更加浓厚,呼吸之间腥甜的铁锈味钻进身体,感觉这血是从自己身体中流出来的一般。 仅仅可以容纳几个人的通道静悄悄。 几人一前一后地缓慢走着,只听得见鞋面与地面碰撞时微弱的摩擦声和难以抑制狂乱的心跳输送着血液冲击鼓膜的砰砰声。 江凛捏紧手里的枪,咽了咽口水。 咕咚的吞咽声好似什么开关,打开名为恐惧的大门。 走了近几百米,这条黑黑的甬道还没到头。 关于地面的一切感知在逐渐消失殆尽,留下来的只有面对未知的恐惧。 忽然—— 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 第112章 Chapter 112 别哭了 江凛反射性地踢开, 脚下的物体发出一声闷哼。 扭曲到看不清人形的物体发出微弱的声音:“S……” 江凛蹲下身,探照灯下,身穿白大褂的人血肉模糊, 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浑身上下布满被锋利尖刀割开的伤口, 又被恶劣地缝起来, 他一张脸青紫交加,见江凛蹲下身, 他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江凛的脚。 “把S……带, 带……走……” “S是什么?” 他吐出几口血,眼睛闭上彻底没了声音。 幽黑的走廊看不到尽头,在微弱的灯光下,泼洒的血迹逐渐少了, 停在一道厚重的铁门前。 江凛和祁文柏对视一眼,点点头后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厚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腐臭涌进鼻腔, 江凛在瞬间屏住呼吸,几个队员已经忍不住开始干呕。 “祁文柏, ”江凛抬手指了指左边的方向,祁文柏点点头,招手让几个队员跟着一起过去。 地下室的摆设很简单,数不清的实验台摆在大厅,有些机器的屏幕被砸碎, 仅剩下几台屏幕还在微弱地亮着光。 一串不停跳动的数值引起了江凛的注意。 屏幕上不同颜色的线条交织, 最终汇聚了一个小小的S图标上。 Noah.S 创造世界万物的上帝耶和华见到地上充满败坏、□□和不法的邪恶行为, 于是计划用洪水消灭恶人。 同时他也发现,人类之中有一位叫做诺亚的好人。 耶和华神指示诺亚建造一艘方舟,带着诺亚的家人与飞禽走兽一起躲避洪水, 洪水来临时,大渊的泉源都裂开了,天上的窗户也敞开了。四十昼夜降大雨在地上,洪水淹没了最高的山,在陆地上的生物全部死亡,只有诺亚一家人与方舟中的生命得以存活。 离开方舟之后,诺亚将一只祭品献给神。 耶和华闻见献祭的香气决定不再用洪水毁灭世界,并在天空制造了一道彩虹,作为保证。 神如此保证:“我使云彩盖地的时候,必有虹现在云彩中,我便纪念我与你们和各样有血肉的活物所立的约,水就再不泛滥、毁坏一切有血肉的物了”。【注】 江凛看着几个字母,陷入沉思…… 诺亚,拯救充满罪恶的人类于神罚中的救世主。 江凛颤抖着手指点开…… 他的目光愣住了。 这位显然被寄予厚望的救世主,竟然是个小孩…… 稚嫩的脸庞消瘦,皮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苍白面容上一双玻璃珠子般剔透澄澈的眸子无神地盯着虚空,饱满的唇没有丝毫血色,倔强地轻抿,以一种沉默的姿态,默默地抗拒着。 柔顺的黑发长到耳侧,一时间竟然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没有名字,在属于他资料上明确地写着Noah计划实验体,代号S。 所以刚刚那团模糊的人是想让自己带走他,江凛这么想。 “江队。”祁文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实验桌对面,抱着枪表情复杂,隐隐看,还有种名为厌恶的东西。 江凛:“?” “你和我来一下,我们发现了些东西。” * 这是一间充斥着寒气的屋子,冰冷刺骨的寒意扎的人一踏进来就猛地打了个寒颤。 腥臭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腐烂的臭味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 隔着一道玻璃门,无数具赤裸的尸体拉开裹尸袋,咔嚓咔嚓咔嚓,僵死的肌肉和骨头摩擦着发出令人牙疼的声音。 僵硬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只一味地朝着光亮的方向爬。 干涸凝固的血液与解冻后脓黄的尸水在地面蜿蜒,随着爬行的动作在地面留下红白交杂的痕迹。 被破开的脑子和内脏在爬行中掉落在地面,一具具空壳带着自己的包裹拼命地想要离开这里,离开冰冷的手术台,离开锋利的手术刀,离开寒冷的实验室,离开深不见底的地下室,爬往更光明,更温暖,更辉煌的地方。 然而被挡在一道玻璃门前,他张牙舞爪地贴在玻璃上,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一个又一个,爬满玻璃门,密密麻麻地重叠着,远看像一个巨大的肉球。 江凛后退了一步。 啪地关上门。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好自己的呼吸,隔着弹开的门缝,江凛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即使带着死气的僵直,仍能看见里面饱含的绝望与痛苦,仿佛正在遭受凌迟,瞳孔缩小到不能再小,惊恐地看着自己面前。 祁文柏心有余悸,他掏出自己找到的东西,面色凝重地递到江凛面前。 “我在实验室里发现了这个,里面有一个研究员早死了,怀里抱着一个文件袋怎么也不肯松开,”祁文柏关紧门,尸体开始腐烂的味道让他连呼吸都不敢,“里面的文件都被他的血染透了,不过……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凛没有看,而是看着那件屋子若有所思,过了许久,他轻轻叹口气:“炸了吧,先守在这里,申请调几个爆炸异能的异能者过来。” 他像是想到什么,又指着屏幕上那枚小小的照片:“见过他吗?” 祁文柏凑过去,摇摇头:“要我去找吗?” “不用,没准已经死了,”他补充了句:“这么小的孩子,没有活着的可能。” 但数值还在波动,这似乎是类似于某种打入体内的芯片,一直在记录他的体征,但那几条交织的线条,江凛一直没有看懂线条的含意。 忽然祁文柏好像发现了什么,在实验室的另一头冲着他拼命挥手:“江队,找到了!” 江凛眉心猛地一跳,那种熟悉的不安再一次侵略原本平静的内心,以至于他拿着文件袋的手都莫名颤抖了一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玻璃培养皿。 在屏幕中照片里的孩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浮在培养皿中,浑身赤裸着把自己抱紧,只露出光洁的后背。 在后腰处,有一串数字和字母纹身:S1-01-0000 江凛脑海中闪过屏幕上迅速滚动的资料,Noah计划实验体,代号S,他的血有着能吞噬任何污染的能力,并且精神值极高。 可他还那么小,蜷缩在一起,好像一只手都抱得过来。 玻璃器皿里,S双眼紧闭,惨白的脸,奇异的是唇上竟然有些许血色。 江凛对着玻璃举起枪,扣动扳机的瞬间,里面的孩子忽然睁开眼,那双明亮又纯粹的目光静静地盯着他,深蓝的眸子在水中被浸润的宛若某种剔透的宝石,那么干净又那么纯洁。 他从没想过,这颗子弹会要了他的命,也没想过自己即将面临的死亡。 “江队!” 火光迸溅的时刻,祁文柏一把抓住江凛的手腕,子弹射偏,打破玻璃皿,厚重的液体从破口处争先恐后地流出来,打湿江凛的鞋。 又一枪。 玻璃碎了。 小孩蹲坐在地面,仰起头看着打扮怪异的人。 蓝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凛,纯粹又懵懂无知,纯洁没有一丝罪恶。 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曾经遭受的苦难。 * 江凛带走了S。 地下实验室在惊天火光中炸毁。 一切关于S过去的痕迹都被掩埋,所有未说出口的,呼之欲出的真相被硝烟与泥土掩埋,静静地躺在江凛手中的文件袋中。 江凛过了比较轻松的一段日子,每天早起晨练,中午和其他异能者一起训练,下午去看看正在接受治疗的S。 基地的医生总是对着小小的孩子皱紧眉头,像是恨不得他立马健康起来,立马活蹦乱跳。 然而S给她的只有沉默。 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不爱说话,想到这小孩是江凛从污染区捡回来的,可能存在心理创伤,这种情况逼得越紧反而不好,便也不强迫他必须回答。 虽然对于任何人的问题,他的回答都只有一个,用那双圆不溜秋的,干净漂亮的蓝色眼睛,认真又迷茫地盯着对方看。 只有在江凛面前,小孩才透露出几分不一样的神色。 他会在江凛下午来看他时,悄悄把江凛的衣角拽在手里,江凛一走,他就光着脚跳下床要跟着一起走。 他对于疼痛似乎没有特别大的概念,在方蔷第一次试探着把针头扎进他的血管时,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扎入自己手背的针头,小小的脑袋仰起来,顺着针管一路看向床头挂着的吊瓶。 他的目光里出现了其他的东西,仅仅只是一瞬间。 江凛敏锐地捕捉到这点,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孩,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姿态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多么有压迫感。 “你害怕打针?” 总是面无表情的小孩在他一句没什么特殊含义甚至还带着隐隐的关心的询问下,瘪瘪嘴,垂下脑袋只留一个毛茸茸的发旋,片刻后不知名的水滴湿润白色的病号服。 他觉得委屈,在长久的刺激下,他已经形成了一种简单但实际上毫无防御能力的保护姿势,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小小的,软软的,只会让人更想欺负的一小团。 来给小孩送糖的方蔷还没进门就看到了小孩不停落的泪水。 “江凛!”方蔷恨铁不成钢地大叫江凛的名字。 “你欺负小孩干什么!” 方蔷煞有介事地用手指戳着江凛的后背,把人戳开,才一脸怜爱地把糖捧到小孩面前。 江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有欺负他啊!” 小孩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深蓝眸子中水汽聚集得很快,不一会儿晶莹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把一张白净的小脸染的斑驳,睫毛湿哒哒地黏在一起。 不等细看,他又垂下头变成一朵自闭的蘑菇。 江凛难以形容他看到小孩哭的那一刻内心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情绪。 回过味儿之后只觉得好笑。 他挤开方蔷,坐在床上看着还没自己指甲盖大的小孩,这么小的孩子就会给自己生闷气了。 他拍拍蘑菇头。 “你气什么,我怎么你了?这么小的小屁孩,怎么还乱生气。” 小孩继续闷头掉眼泪,一言不发。 江凛抓过方蔷手中的糖,一把把小孩抱进自己怀里。 好轻啊…… 这是江凛的第一感觉,这孩子重量还不如训练时抗的枪炮。 好软啊…… 小孩子都是这么软的吗? 他没忍住戳了戳小孩气鼓鼓的脸颊,又迅速往他嘴巴里塞了颗糖。 在小孩下意识要吐出来时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 “不许吐!” 小孩不哭了,只用那双亮晶晶湿漉漉的眼睛懵懂地盯着江凛。 长满薄茧的手轻柔地擦过他脸上的泪痕,小心翼翼到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玻璃娃娃,一个不小心就不小心把他弄坏了。 “别哭了。” 第113章 Chapter 113 喜当爹 又过了一段时间, 小孩不用整天住医院,搬进了江凛的房间。 江凛才敏锐察觉到,他并不是不愿意说话, 大概率是不会说话,每次想和江凛说什么, 都只会用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 要是江凛故意逗他,装作自己看不到, 小孩就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再过分一点,就会抓着他的衣角,发出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江凛发现他其实能说话,是在祁文柏刻意逗弄下。 在N195基地污染清理后, 江凛的生活变得很规律,与以往不同的是, 他身后多了个小豆丁。 祁文柏见到小孩就兴奋地把人从江凛身后抓了过来,不顾小孩紧紧抓着江凛的衣服, 一脸求助地看着江凛,又要哭了。 他发现这个人最见不得他哭,一旦他眼泪要掉下来,江凛就什么都同意了。 无往不利。 果不其然,泪水还没掉下来, 江凛挥开祁文柏, 把小孩抱起来, 小孩抱着江凛的脖子,哼哼唧唧发出类似于猫儿一样的呜咽。 祁文柏凑过去逗他:“你不记得我了?小豆丁。” 小孩猛地摇头,把头埋进江凛脖子里, 完全抗拒和外界的交流。 祁文柏气笑了,要不是自己拦着江凛,江凛两枪下去这小孩早死了,现在竟然连说都不愿意和自己说话。 看着黏糊糊的模样,简直认贼作父! “我看他是把你当爸爸了!真是认贼作父啊!” 他戳戳小孩的背,每戳一下小孩就抖一下,戳到第三下的时候戳在了江凛的手背上。 “胡说什么,自己加练去。” 江凛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小小的并不清脆,甚至是初学者一样模糊不清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papa……” 江凛整个人都愣住了。 祁文柏表情瞬间茫然,随后转变为狂喜,看江凛沉沉的面色,又把笑憋回去。 夹着小孩的咯吱窝就要抱人:“小屁孩,给叔叔抱抱,你papa抱累了。” 江凛一个眼刀飞过去。 “噗哈哈哈……”祁文柏没忍住狂笑出声,不等江凛踢他,自个屁颠屁颠跑去训练场。 不出一天,江凛喜当爹的消息传遍整个训练营基地,甚至有向其他基地扩散的趋势,毕竟一个少年天才,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实际上是还没成年的少年已经够让人震撼了,现在他竟然有了个小孩!!! 每个人心中不自觉发问:“谁的?” 各种猜测流言四起,传的五花八门。 正在耐心教小孩说话的江凛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正在教小孩说话。 可惜江凛并没有教人说话的经验,他也没有过正统的教育,说话对于普通小孩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事情,然而对于面前的小蘑菇…… “跟着我学,啊……” “papa……” 江凛严厉地纠正他:“现在不能叫papa。” 小孩抓着衣角,委委屈屈:“papa……” 小孩当时并不很小,已经错过了学说话的最佳年纪。 江凛逼着他跟着自己发音,小孩学得很艰难,学不会的时候只会默默掉眼泪。 也许这么大的小孩,不用教发音?江凛这么想,随便找了本书,打算从最简单的字学起。 因为小孩总爱追着江凛走,尤其是早上,江凛一起床,他马上就要跟着起,也不管穿没穿鞋,光着小脚丫啪嗒啪嗒地做江凛的小尾巴,为了小孩不生病,江凛只好在地上铺层地毯,随便他踩。 两人坐在地上,江凛身边摆了一堆书,堆在一侧的书都快比小孩高了,还没找到合适的书,被冷落的小孩爬过来钻到他怀里,又开始委委屈屈叫papa。 江凛:“……” 他索性放下书,把小孩挪到自己腿上,开始打商量:“要不我们商量个事,别叫我papa。” 话音刚落,小孩深蓝眸子中先是片刻茫然,懵懵懂懂好像听不懂他说什么,旋即毫无征兆地滚圆的泪水就滑落,一滴接一滴,顺着脸庞滑到下巴,又从下巴湿到脖子,偏偏沉默寡言的小孩连哭泣都是没有声音的,只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幼兽一般的悲鸣。 简直不要太可怜。 江凛手忙脚乱地想要擦干净泪水,又忙慌解释。 敲门声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响起,宋铭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慌乱的景象。 以往干净规整到没有一丝人气的屋子铺上了他都无从下脚的地毯,江凛抱着个小孩坐在地面,身边散落了一堆水和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江凛手足无措地给小孩擦着眼泪,看起来很不聪明。 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竟然还有一丝丝以往都没有过的求助! “咳咳……”宋铭清清嗓子,“这真的是你的小孩?” 小孩眨巴眨巴眼,抱着江凛不愿意松手,生怕自己和江凛分开。 江凛捏捏他哭花的脸:“是啊。” “他叫什么名字?” 江凛手一顿,摇摇头说:“不知道。” 宋铭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你不给他取个名字吗?” 江凛沉默许久,半晌才说:“他不爱说话,到现在还只会叫papa。” “就叫……陆辞言吧。” 江凛捏着小陆辞言终于养出点肉的脸颊,坏心地捏了捏,报复小孩:“不愿意说的时候,不说也可以。” “言言,你有名字了。” 小陆辞言懵懂地看着江凛,软软的手揉揉眼睛,抬起头看着江凛,软软叫了声papa。 * 从各项小事都看得出,陆辞言很黏江凛。 但是太黏了。 几乎是寸步不离,就连训练也要坐在场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看江凛训练完之后讨要一个抱抱。 江凛把他养得太好了,完全看不出之前干瘦的模样,无论怎么看都是香香软软的小孩。 不等江凛擦干身上的汗,陆辞言立马扑到他怀里,揪着江凛训练服衣角,把贴身的训练服扯出点空隙。 “papa……” 江凛额角汗水湿润额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看到言言,无奈地把人抱起来。 刚刚训练过的手臂还在酸痛,加上个小孩的重量更是酸爽。 一群被江凛打趴下的队员看着江凛潇洒离去的背影,悲愤捶地! 陆辞言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但仅限于和江凛沟通。 在小孩一言不发的时候就能窥见他对于情感的高需求,会说话了更是变本加厉,化身黏人的糖糕,碰哪里都黏手。 方蔷看着就连检查都要被江凛抱在怀里的小孩啧啧称奇。 陆辞言把脑袋埋进江凛怀里,只伸出藕白的手,握在江凛手中递给方蔷。 方蔷看着江凛如临大敌的模样,噗嗤笑出声。 “你紧张兮兮的,不知道还以为我要把他吃了。” 针头扎进血管,陆辞言咬着唇,很小声的说:“疼……” 看到江凛担忧的神色,他学着江凛摸自己脑袋的动作拍拍江凛的头,又改口:“papa,别担心,一点点疼,没有很疼。” * 直到N195基地污染再次爆发,埋藏于地底的腐尸爬上地面,带来一场不逊于上一次大规模污染的浩劫。 在指挥室中,江凛看到了神谕。 彼时的神谕说是一堆烂铁一点儿也不为过。 四分五裂的残骸摆在巨大的玻璃后,闪烁着微光的屏幕在昏暗中缓慢启动。 所有人凝心静气地盯着不断扯动的画面。 终于…… 那机器有了反应,它声音沙哑而苍老,像是踟蹰独行后终于归家的旅人,古老的机器再次启动,时间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头顶的摄像头扫过一张张脸,最终落在江凛脸上。 即使身躯已经损毁,它仍旧礼貌得像个绅士。 【幸存者们,您好,我是神谕,综合人类几千年文明而生的超级计算机残骸。】 【我发誓,对人类永远忠诚,不受任何生物驱使,所有的指令基于人类文明长存的核心。】 神谕在自发推演人类活下去的可能性。 时间从此刻出发,如同繁茂树木的主干,无数种可能结成树梢上鲜红的果实,密密麻麻缀满枝头,结果全是——0. 人类注定要灭亡。 江凛望着不断闪现的结果,推演在不眠不休地进行,古老的计算机即使损毁也拥有惊人的算力和推演能力,在它的推演下几次污染区的清理都0伤亡完成。 虽然只是残骸,但它似乎拥有深不见底的智慧,人类几千上万年的文明在它的核心中汇聚,隔着层玻璃墙,江凛看到它在深夜中闪烁的微光,如同耄耋智者混沌又疲惫的双眼,悲悯地望着在它身前守候着希望降临的幸存者。 神谕推演的结果只有少数人知道,对外还是宣称在对抗污染物的实验中又有了重大突破。 在异能署实验中,成功研发出精神力检测装置、以及出利用精神力对抗污染物的武器。 人类从不唱衰歌。 希望的火光在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连成片稀碎的星海。 所有人都相信:总有一天,新世界会到来,为了坚持到那一刻,无论如何也要努力抗争。 再一次站在神谕面前。 经过无数次演算的神谕声音迟缓而冰冷。 【江队长,您好,我是神谕。】 【很荣幸能站在你面前。】 江凛仰头望着高大的计算机,隔着厚重到密不透风的玻璃,他似乎闻到了来自机器的灼烧味,电路老化后带来的焦煳味。 【我可以为您解答任何问题。】 江凛张开嘴,想问什么,又发现自己内心其实空无一物,他并不期待未来,也不困于过去,唯一想问的。 竟然是陆辞言什么时候能流利的说话。 想到这,他情不自禁扬起抹笑意,才看向神谕:“就问,我养大的小孩什么时候能流利说话吧。” 屏幕上闪过一串乱码。 它沉默了许久,终于迟疑地开口:【你离开的那一天。】 离开,从字面意义上来说,是和某个人有时间,地点,空间上的距离差距。 离开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可以短到让陆辞言连几分钟都难以忍耐,也可以长到,生与死的距离。 离开可以很近,也可以很远,可以近到陆辞言抓着他的手委屈地不愿意让江凛去训练,也可以长到两个世界阴阳相隔。 在失去父母之后,陆辞言是他选的家人。 他不想离开。 江凛幽幽地想,那陆辞言就一辈子都不会流利地说话吧。 最好一辈子都只和他说话,一辈子都只想黏在他身边,一辈子都乖乖听他的话,如果自己死了……也要把他带着。 这样隐秘的心思在这一刻毫不避讳地在一台机器前如同剖开鲜血淋漓的心脏般摆到他面前,让江凛清楚地意识到,其实自己并没有多么光明,并没有多么圣洁,也没有为了人类奉献自己的决心。 在那些听说他从污染区捡了个孩子的人在自己面前大肆夸赞他时,他都恨不得把他们的嘴撕烂了,堵起来,不许说,不是我捡的,他就是我的,我给了他名字,他叫我papa,我就是世界上和他最亲近的人。 有时看着陆辞言那双澄澈的眸子,他又延生出无尽的罪恶,那双干净无辜的眼睛折射出他的肮脏与癫狂,竟然在这样小的孩子身上,去寻找自己想要的归属感,哄骗他跌入自己精心编制的深渊。 明明是自己养育他…… 江凛手隔着玻璃,向着虚空中点了点,神谕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指尖,落在装载一切数据的核心上。 “我不会离开他,他也不会离开我。” 神谕依旧冰冷毫无感情:【你应该去寻找你想要的真实。】 * 真实…… 出发清理污染区的前一晚。 江凛爬上基地露台,手中握着所谓的真实。 那封从N195基地带出来的信封,那名研究员即使是面对死亡也要拼命带走的信封。 打开粗糙的牛皮纸袋,腐臭和腥臭味隔着并不算远的时间长河向着他侵袭,一瞬间又把他拉进那间深埋地底的地下室中。 无数台实验设备,无数间血迹斑斑的实验室,在巨大培养皿中漂浮的人,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被摆上祭台,献祭的是作为人类的良知与人性。 显然在他们身上看不到这些东西,江凛自觉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里面的资料黏在一起,分开得很艰难,需要小心翼翼的揭开粘合的纸张。 血腥味令人作呕。 沾满血迹的纸张上,一个个人在实验台上摊开胸膛与头颅,内脏被小心地分开。 “我们企图知道,污染来源于哪里,污染首先在人体的哪个部位起决定作用,通过向未被污染的正常人注射不同浓度污染的血液,在相同时间间隔内对人体受污染程度进行观察,对于各个脏器与人体关键部位污染扩散的研究中,在心脏和脑部均未发现污染痕迹……” “异能者的异能从何而来,又发源自何处,综合前人研究,非人能承受和授予的能力可以分为两个经典假说,一为生物进化假说,二为神授假说,两个假说均声称有据可求,然而对于异能真正的来源仍难以有合理解释,通过对上百名不同异能强度的异能者机体研究,我们发现了以下可以考据的点,异能者身体强度/肌肉密度/体内细胞活性/激素分泌水平均高于常人,与之对应,在对不同年龄异能者进行研究后发现,异能者衰老速度高于常人,在身体机能达到顶峰后,便会开始迅速下跌,并且伴随着迅速衰老,这仿佛是某种预兆,关于异能者的使命,或许他/她们的诞生只为了清理污染。” 一张张血淋淋的照片被摆在眼前,一侧记载着他/她们的名字、性别、年龄等信息,详细程度从幼年直到躺在实验台那一刻。 这样直白的被剖开的泯灭人性的照片与事实让江凛作呕,如果这就是神谕让他寻找的真实,那他宁愿这是一场睁眼就能苏醒的噩梦。 他拿着报告的手在颤抖,惨白月光下被血污的字迹变模糊了,模糊到需要凑到眼前,细嗅着其中腐朽的带着罪恶的血腥味,才能去一一品读薄薄纸张背后令人沉重窒息的痛苦。 最后一项报告。 Noah 计划。 实验对象,代号 S。 第114章 Chapter 114 天色将亮未亮…… 江凛是在一个寂静的夜晚离开的。 那天的风很安静, 月光与老树的影在窗台上摇晃,陆辞言长大了许多,已经长成了少年人的模样, 即使是见了许多少年人该有的模样,在江凛的纵容下, 黏人的本事有增不减。 从两次对于N195污染区的清理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年, 陆辞言始终不能流畅的说话。 这恰好印证神谕的谏言,江凛又想, 是不是自己不该给他取这个名字, 辞言,辞言,辞别,把能好好说话的能力从他身上剥夺, 再慈悲又怜悯,宛如纵容一般把陆辞言划到自己的领地, 看似宠溺,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papa……水, ”陆辞言声音已经过了少年人的清亮,在变声期他更不愿意说话,所有的言语全部浓缩成一声撒娇的papa,和一个字。 陆辞言身体状况一直不算好,原因江凛心知肚明。 方蔷委婉地提过, 江凛是不是太宠小孩了。 江凛抱着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非常违心地反问:“有吗?他还是个孩子, 怕打针很正常!” 他还是个孩子…… 离开那晚,江凛摩挲着孩子光洁的脸庞,他不得不承认, 这个孩子长得实在太好了,面容细腻白皙,眉眼沉黑,五官面颌清晰流畅,还带着少年人的柔软,漆黑浓密的长睫静静地栖在眼下,即使是在现在熟睡中看不到那双深蓝的眸子,也丝毫不损他的美丽。 像江凛亲手给自己捏的漂亮玩偶。 但现在他要把玩偶丢掉了。 江凛揉揉他的头发,睡梦中的人即使是熟睡也不忘下意识地蹭蹭江凛的手心做为回应,嘟嘟囔囔地叫papa。 要把他带走吗? 江凛看了陆辞言许久许久,久到仿佛变成一尊沉默的雕像,在时间长河中失去生气,化为冰冷的惨白的石像,半身跌在沼泽里,剩下一半,还因为短暂的阳光而光明。 可他这么纯洁,小小的脑袋瓜里每天想的都是什么时候能见到自己,什么时候可以黏在江凛身边。 他不应该和自己一样被毁掉。 江凛从胸腔中长长吐出一口气。 俯下身亲了亲陆辞言柔软的脸庞,低语道:“papa爱你。” “再见。” * 一夜之后。 人人陷入恐慌之中。 未署名的告示贴满街头,所有人的终端上都收到一份无比详细的文件。 联盟安全局当局私底下联系过江凛,告诉他污染的秘密,尽管这个秘密早在五年前清理N195基地时就已经被送到他手中,在解剖污染物时,最先探查到污染的地方的心脏和头脑。 人类的罪恶、执念、痛苦、不甘、绝望……才是污染的来源。 人类正在毁灭他们自己。 自己一直以来同情的,保护的人类,人类的罪恶,才是这场灭世浩劫的起因。 底层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贫困、歧视、死亡、面对污染恐惧愤怒、对世界不公的愤恨和无论怎么抵抗也无法逃脱的宿命成为污染滋生的温床,在生与灭中达成噩梦般的循环,献祭的是一个又一个怀揣着理想,相信未来总会降临的异能者。 但他们就是罪恶的吗?不,他们是被命运压迫的可怜人。 明明是施虐者给予的伤害,痛苦却要受害者来偿还,这样不公平。 这也太不公平了…… 异能署利用未被污染的正常人与异能者进行实验的秘辛传遍大街小巷,传到每一个活着的幸存者耳中。 彼时精神力测试尚不完善,在实验中成功研发出精神力检测装置与利用精神力对抗污染物的武器宛若救世主一般降临,然而这一切都是踩在无辜的同胞血肉之上。 太过残酷,太过残忍,更为令人不耻的是,不得不承认,残酷的实验确实让人在困境中获得与污染物抗战的力量。 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异能署瞬间陷入暴乱。 没有人注意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一个失去最爱的人的孩子,蜷缩成一团无声痛哭。 方蔷在动乱中找到陆辞言,所有安慰的言语在看到那双哭到淋漓的蓝眸时消失殆尽。 她以为陆辞言会问她江凛呢?那样她就可以编造出一个江凛去平息动乱的谎言,尽管人人都知道这场惊天动乱的源头来自突然消失的黎明之星,多少人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多少人期待着他能继承父母的遗志,带领幸存者走到新世界中。 可惜事实恰好相反,命运总是爱捉弄人。 他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自保之力都没有的孩子。 陆辞言哽咽着开口:“他丢下我走了,我没有papa了。” 如同神谕所言,江凛离开的那一天,陆辞言学会了流利地说话。 身披长袍的人走上街头,抛洒着食物与希望,每一块食物上都刻着神的福音。 人类必将走向灭亡。 无数人在泣泪的土地中跪地高呼:神啊,请垂怜您的造物,降福于末世。 另一道声音响起:神啊,乞求您洗去世间切污浊,我将在虚无中获得永生。 这是神的惩罚,只有通过考验的人可以在神罚中存活,抵达新的世界。 可为什么?神创造了我们,连同创造了污秽与不堪,人性的恶贪婪也由神创造,造物主却因为自己创造的罪恶而惩罚造物。 异能署分裂为两派,一派表示异能者的存在是救世星火,一派表示人类的罪恶是灾难的源头,主张清理人类。 异能署如同飘在洪水中岌岌可危的诺亚方舟,在一场浩劫中彻底湮灭在洪水中。 * 江凛在销毁终端时,看了一眼里面的消息,他知道异能署,不,现在应该叫安全局,可以通过这个终端定位他的位置,但江凛出于某种隐秘的考量,选择在做完一切后才开始销毁这枚小小的终端。 终端上是一张照片,整洁白净的诊疗室里,陆辞言穿着竖条纹病号服蹲坐在地上,双手把膝盖抱得很紧,下巴支在手臂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像朵自闭的蘑菇。 “JLin,回来吧,他很想你。” 江凛摩挲着冰冷的屏幕,好似透过屏幕摩挲着陆辞言泛红的眼尾与瘦弱的身躯,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坚定地把他抱在自己怀中。 但江凛做不到。 陆辞言太纯洁了,纯洁到,江凛总想这样污秽的时代怎么能诞生这样一个晶莹剔透的人,体内还流淌着能吞噬一切污染的鲜血。 江凛坐在山顶望着远处微茫的灯光,不知道哪一盏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陆辞言。 离开我会过得好一些吧,他这样告诉自己,别怪papa啊,言言。 辽阔的天地中下起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大雪,无数人在寒冷中丧生,僵硬的身躯停留在死亡的前一秒,化作惨白的雕像,铭刻的是难以忘怀的,人类的苦难。 整个世界都在下雪。 大雪下了三年零6个月,整个世界重回混沌,天与地混杂到肉眼难以分辨,苍茫的白笼罩在大地中,又将天与地连成一片。 “江凛。” 有个声音在耳边恨恨开口,他又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带着无尽的恨意,被他踩在脚下的人不甘地抬眸,通红一片的眸子中,血与泪一同滑落,混合在那张青紫交杂的脸上,说不出的狼狈! 江凛点点头,沉寂眸子中无波无澜。 他哇地吐出口黑血,气息微弱,却是嘲笑:“这样的滋味好受吗?这样你就能快乐吗?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江凛收回脚,目光冷冷望着他爬起身:“好受,快乐,得到了。” 江凛目光落向门外惨白的天,满地荒芜,他眼中悲悯,说:“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祁文柏不顾形象地坐在地面,咧开嘴笑,露出满口带血白牙,他仰头哈哈哈大笑,笑到呛得自己不停咳嗽。 “那陆辞言呢?你怎么忍心丢下他,你要他也死吗?” 江凛罕见地沉默,祁文柏撑着断剑起身,望着江凛露出残忍而释然的笑,随后,缓缓将剑刺入自己胸口:“算了,江队,其实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如果我当时选择和你一起叛逃……现在恐怕不会那么纠结那么矛盾。” 血液从他身下流淌,蔓延。 江凛沉默良久,极其轻地从唇缝中吐出几个字:“再见吧。”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与黑暗融为一体。 曾经的黎明之星坠入黑暗中,成为不折不扣的污染物。 这是江凛利用污染毁灭世界的第五年,五年来,安全局与教廷相继垮台,传教士不再举着神谕向世界昭告:神啊,乞求您洗去世间切污浊,我将在虚无中获得永生。 他们的神已然降临。 而他们得偿所愿,在虚无中获得永生。 这是江凛离开陆辞言的第五年。 此前从未有过这么长久分离的日子,自己捡到的小孩,脆弱又敏感,哪怕自己一个眼睛都能让他默默掉眼泪,偏偏在研究所待了十几年,连人话也不怎么会说,只会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深蓝眸子不断溢满泪水。 江凛很无奈,数次矫正,企图让他学会正确表达自己的需求,然无果,干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 陆辞言。 不会说话没关系,不愿意说话也没关系,只要陆辞言露出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江凛没有理由不答应他的任何请求。 只要你用那双眼睛看着我,我就知道,你要我来爱你。 这孩子很黏人,却只黏江凛,每次江凛出任务回来,看到的都是一朵自闭的蘑菇,又生气又委屈,生气委屈江凛离开自己这么久,又舍不得真的冲江凛闹脾气。 这是江凛灭世的第五年,在一切的罪恶在大雪中消弭后,最后一个需要消弭的,是他本人。 江凛已经做好了这辈子不会再见的准备。 没想到是自己养大的小孩来送自己最后一程。 江凛看人来了眼皮都没抬,“言言,不要把脏东西带进家门。” 五年前在自己怀里撒娇,离了自己会焦虑到自闭的小孩变了样,深蓝眸子中满是刺骨寒霜。 陆辞言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面前,江凛在想,那双深蓝眸子看到自己时会不会蓄满泪水,顺着光洁的脸庞流下。 出乎意料地,陆辞言没有流泪。 他抽出长刀,横在江凛颈动脉之上,毫不怀疑再偏离三分,刀刃就能划破他的脖子,罪恶的鲜血喷涌而出。 陆辞言眸光冰冷,问他:“为什么?” 江凛:“你知道为什么。” 陆辞言垂着头,长发披散,江凛看到他紧咬的唇,和下巴晶莹的泪珠,连成线,一滴又一滴。 陆辞言压抑着哭腔:“不,为什么要抛下我?” 江凛因为这个称呼怔愣,良久,他从胸腔里挤出笑声:“因为……” 江凛说不出为什么。 江凛握住因为主人而颤抖的刀刃,刀刃划过他的脖子,刺骨的冰凉仅仅一瞬间,血液喷涌,撑大本不大的伤口,将他半身染湿。 陆辞言扑上前,双手紧紧捂住他的脖子,终于抑制不住哭泣:“我不想你离开我,不要再抛下我了好不好,求你了,江凛。” 江凛拍拍他的背,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当初被自己无情抛下的小孩:“是我不好,我像你道歉,别哭了。” “我们还会再见吗?” 江凛在良久的沉默后开口:“会。” “不要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不会太久。” 胸腔刺痛。 陆辞言垂眸,看到没入自己胸口的刀刃。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天色将亮未亮时。 晨光铺满天。 所以的一切在此刻终结,等待下一个轮回的降临。 第115章 Chapter 115 比起爱他,更…… 泪水湿润无神的双眼, 意识回笼。 陆辞言才察觉脸上的湿意。 “你哭了?” 他说:“你为什么而哭?” 陆辞言嗤笑一声,没有说出口,一切的问题有了源头, 然而他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和江凛问好。 曾经的依恋在不知不觉间变成淬毒的刀刃,在江凛消失的日日夜夜中毫不留情地将他凌迟, 每一个呼吸都在证明, 爱无法从他身上抽离,可是太痛苦了, 在莽莽雪原中跋涉时, 有无数个瞬间,支撑他走下去的从爱变成了恨,比起爱他,更想恨他。 然而再见到江凛时, 满腔恨意忽然变成想要涌出的苦水,汹涌的爱意再次柔软地将他毫不留情地包裹, 淹没。 陆辞言终于问出了困扰自己一生的问题:为什么要抛下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江凛没有给出答案,这本就是无解的命题, 江凛不可能说出他内心多么汹涌多么绝望又是多么迷茫,也说不出离开的夜晚,久久注视着陆辞言面孔时,嘈杂的内心。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对不起,和一个渺茫的承诺。 陆辞言垂下眸子, 擦拭脸上泪水, 缓慢地平静下来。 他望着自己前面毫无波澜的人, 问:“所以你找我来是因为江凛?” “是也不是,”他卖了个关子,又说:“不全是因为他, 但也和他有点关系,主要还是因为你。” “我?”陆辞言从胸腔中发出分不出是笑还是闷哼的气息,“他当初能抛下我,现在也能。” “不,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你是一切的钥匙,你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包括我,包括你,这是他承诺给你的重逢。” 陆辞言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意味不明地说:“他做到了。” “你开心吗?” 陆辞言顿了顿,认真思考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按照现世中的说法,这里都是他凭借自己的力量虚构出来的世界,让自己忘掉所有,在这里和你重新开始,但这里终究不是真实,只要他还存在,污染永远没有被彻底清理的一天,即使知道这一切,你还愿意将错就错吗?” 陆辞言哑然,他想起那轮死亡的月亮,又想起江凛沉黑的眸子,此刻估计他还在中央区接受局座的刁难,明明有着动动手指就能改天换地的能力,他却将自己装成无害的绵羊。 “他呢?”陆辞言突然想到什么,“他会想起来这一切吗?” “他把自己的记忆储存在两个容器中,容器碎了,他就能拿回寄存的记忆。” 陆辞言走到那扇玻璃窗前,日光照的土地折射出耀眼的白光,宛如记忆中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的雪原。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又缓缓睁开:“你想要我怎么做?” * “局座,人到了。” 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内,阳光透过高透的玻璃落地窗,在地面裁割规则的几何阴影,一丝不苟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低着头正拿着笔批改着什么,他一侧笼罩在阴影中,一半肩头暴露在阳光下,光与影的分割线在他刀劈斧凿般的脸上划过,溺在光下那侧脸几乎呈现出一种如玉般的质感。 他抬起头不经意看了眼江凛,随后笑了。 那是一双难以言喻的眸子,沉黑,却不让人恐惧,暖洋洋的笑意融在眸子中,看江凛的目光反倒像在看阔别已久的情人。 “好久不见,”他说。 江凛盯着他的脸,目光扫过他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眉眼,如果宋临冷下脸,这眉眼能有九分像。 面部轮廓清晰流畅,五官面颌轮廓极深,甚至连鼻尖上的小痣也捏的惟妙惟肖,除开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和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 江凛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对于自己这种莫名的癖好竟然有几分羞耻和唾弃。 “不算太久,”江凛在崔嵬耳旁说了什么,让崔嵬先离开。 等人将信将疑地离开后,江凛才走上前,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宋临那张脸,宋临也大大方方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意外吗?”宋临薄唇勾起,“我之前是想过杀你的。” “你杀不了我。”江凛无所谓地开口,“相反,你该死了。” 宋临微笑着:“如果要他来选择,你觉得他会怎么选,是和你在温柔乡里溺死,还是选择回到属于自己的真实,” “江凛,假的就是假的,无论再怎么像真的,也不可能是真的,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为了让自己能全心全意地演出你想要的真实,选择拔掉自己的爪牙,甘愿去做自己曾经最讨厌最厌恶最憎恨的弱者,真是自欺欺人啊。” 江凛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指,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眼前仿佛还在下雪,惨白的将一切都埋葬的雪,天地间孤零零地只有他一个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并不开心,可又无法说服自己与现实同流合污,现在有人要他回到雪中,回到他的真实。 可太冷了。 他也早就死在那场雪中。 宋临站起身,望着自己亲手创造的帝国:“你看,我和你不一样,我把有罪的人全部放逐在墙外,这里有的只有永远善良纯真和祥和,所以墙内从来没有污染,你是对的,江凛,污染来源于人类的罪恶。” 江凛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高楼林立,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欢声笑语不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 他抬起手,随便做了个手势,眨眼间,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浓重的死气在中央区上空蔓延,霎那间,耳边所有声音瞬间消弭,整座城市变成死城。 江凛收回手,睥睨着衰败的城市,冷嗤道:“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不,有一个人不同,”宋临指着自己的心脏,“你把他放在这里,你让我变成你,不对,我本来就是你的一具躯壳,因为拥有你的记忆,所以诞生,一诞生就意识到自己多么悲惨多么荒谬多么可怜,处在一个无法打破也无法逃脱的牢笼中,我有你的真实,江凛,我也是你。” “我知道你早晚会来找我,所以我想,为什么我不能杀了你?为什么我要做你的影子?为什么我无法逃脱?就像现在,你动动手指就能让我多年苦心孤诣毁于一旦,我想恨你,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知道,我的每一次痛苦,每一次崩溃,每一次迷茫,每一次站在顶端想要坠下去的瞬间,都是你在痛苦。” “人怎么能承受这样的痛苦,如果把一切都还给你,你会痛苦吗?” “不会。” 宋临有着江凛从异能署叛逃后的那部分记忆,他看到江凛的挣扎,迷茫,踟蹰,也看到动乱下恐慌的人,他们空洞麻木悲痛的双眼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刺透他的心脏,痛到麻木,他并不是没有感情,相反正是内心汹涌的情绪支撑他走到现在,走到和全人类的对立面,他带着痛苦的悲悯,绝望而挣扎地行走在泣泪高呼的人群中。 像地狱里爬出来的嗜血恶鬼,又像悲天悯人的救世者。 “即使是现在,你还是这么想的吗?想要杀光所有人,让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罪恶?还是在这里继续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做着被拯救的美梦?” 江凛喟叹一声:“戏要演下去啊,这一次,我把选择交给他。” * “很简单,你是一切的源头,神认为世界污秽不堪,只有你,是纯洁无暇的存在,你是他最满意的造物,你和他都是这个世界的核心。” “如果这个世界坍塌了,我们会怎么样?你们会怎么样?”陆辞言问。 他沉吟一会儿,随后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想知道,也许会回到所有人死亡之后,也许会开启新的世界,这是他的选择。” “他杀了所有人类,把人类的罪恶与污秽放在自己身上,如同他死了……”他目光中有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也许能回到最开始,但是谁知道呢,人的罪恶从来不会消失,在新世界若干年后,也许是百年,也许是千年,人类又会走上他们不知道的历史,重蹈覆辙,我们能做的,只有回到真实。” “我知道杀了他也无济于事,我不想杀他,那就杀了我自己吧……”陆辞言讷讷道,“他会为了我去死吗?” 啪嗒—— 门后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掉下的声音。 陆辞言扭过头。 杵着拐杖的陆珉一手握着门把手,手中拎着的东西摔在地面,那是一颗苹果,在地面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后滚到陆辞言脚边。 陆珉僵硬着没有动作,呆呆地望着陆辞言面色复杂,他好像要说什么,咽了咽喉咙,又把话吞了进去。 陆辞言弯腰捡起苹果,鲜红的果实是这件冷白的屋子中唯一的亮色,他把苹果递到陆珉面前。 陆珉脸上苍白,他似乎一瞬之间消瘦了许多,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此刻倦怠地半垂着,接过苹果时手还在细微地颤抖。 陆辞言看他额角浸湿碎发的汗水,蹙眉问道:“你还好吗?” 陆珉缓缓摇头,扯出抹笑:“伤口撕裂了,重新包扎,疼的。” “我送你回去。” 陆珉把苹果又塞回他的手里,陆辞言把陆珉架在自己肩膀上,此刻他才对于陆珉的瘦有实感,明明记得是很健康鲜活的人,不知道从哪一刻变成现在这幅病怏怏的模样,或许是五年前,又或许是在不久前悲痛的剖白中,好似什么东西一下子从他的身躯中抽离,鲜活瞬间衰败。 “你们说的……”陆珉沉默一会儿,犹豫着开口,“我都听到了。” 他突然停下来定定地看着陆辞言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求证着什么:“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吗?” 又说:“可是我不想你死,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正文完结 第116章 Chapter 116 你救活过我的…… “你不恨他吗?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你的痛苦有一半是他造成的。” 陆珉怔愣几秒,明显没反应过来陆辞言口中的他说的是谁,反应过来后噗嗤笑了, 这点笑意很淡,合着他苍白的脸色, 真让人心疼。 他说:“我怎么会恨他, 他创造了我,但没有摆布我, 他创造了其他人, 但没有摆布其他人,这都是他们的选择,不是他的。” “我不会恨他,如果可以……我会对他说谢谢, 还有,我不想你死。” 陆珉抓住陆辞言的手臂, 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缓缓开口:“可以不死吗?我不想你死, 我承认我太懦弱了,但是我想活着,想和你们一起活着。” 他目光死死盯着陆辞言,不肯错过陆辞言一丝一毫的神色:“可以吗?他说结果是不确定的,如果没有回到真实, 如果你们真的死了, 如果回到真实, 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死了,我到哪里去找你们,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抛下了,我不想再被抛下了,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就算是骗我也是可以的……” 陆辞言收回手,把他抱进怀里,缓慢而坚定地说:“对不起。” * 直升机划过半空,向着远方滑去,无名看着那枚逐渐消失的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叹人生多艰,有志者竟不成。 直升机在中央区外降落,身手敏捷的人翻过高高围墙,稳稳地站在地面,断裂的骨头破开伤口再次错位,陆珉咬紧牙给自己打了针止痛剂。 可这里太奇怪了,诡异的寂静笼罩在上空,从踏入中央区以来,心头被染上浓重的死气,好似踏入埋葬着千万人的坟场,令人无比胆寒。 “看来有人舍不得你死。”宋临望向陆珉的方向。 江凛眉心猛地跳了一下,眨眼间,死气沉沉的中央区恢复往日的繁华。 联络器接到来自崔嵬的信息:“江队,你刚才的定位怎么瞬间消失了?” “没事。”江凛冷淡地敲出几个字。 “你已经知道他的选择了对吗?”宋临看着在街头莽莽撞撞地穿梭的陆珉,竟然感觉到一丝可悲,一丝来自陆珉的可悲,这个人从出生就活在江凛编制的谎言中,被无情地一次又一次伤害,还要来乞求伤害他的人给予一丝怜悯…… 人啊,太可怜,可怜到不愿意戳破眼前虚幻的美梦,放纵自己沉溺在虚假中,但对于他来说,什么是真实,又什么是虚假。 “你打算怎么演下去?” “杀了你,然后……按照这个世界里你设定的规则,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江凛疲惫地开口。 陆珉来这里的原因他已经猜到了,他能感受到一种与陆辞言微妙的联系,细弱的线连在两端,他能清晰辨别出,现在陆辞言也和自己一样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虚假,他不愿意这样活着,就像当年小小的孩子,仅凭着一己之力也要来跋涉过茫茫雪原来到他身边,只为了问一句为什么…… 他还太小了,对自己的恨早已经磨灭了他所有的心神,在日复一夜对自己的诘责中,对自己的恨意和不甘已经模糊了他的判断,然而现在的陆辞言不一样,他那么聪明,那么强大,那么耀眼,他会这样选择江凛丝毫不意外。 “这是你的规则。” 宋临喝下放在杯子里漆黑的水:“喝了这个,我会死得体面一点。” 江凛没说话,把目光放向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陆珉,他单薄的身影湮没在人群中,又不知不觉窜出来,随后他抬起头望着中央区高楼之上,猝不及防间对上江凛的眼睛。 玻璃折射着日光,陆珉抬头,在玻璃中看到那尊白色雕像的倒影,换一个角度来看,这尊雕像的背影竟然堪称英勇,他像最后的英雄。 “崔嵬,我想见江凛,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他说。” 崔嵬接通通讯:“好,应该快结束了,我——” 话未说完,耳边爆炸声炸起,掀起灼热热浪,轰然炸开的办公室火光冲天,爆炸的余波将他整个人都掀飞,耳边满是爆炸的轰鸣。 崔嵬在下坠时猛地抓住突出的护栏,才不至于被甩到地面。 巨大的冲击炸的胸腔中还带着血气,喉头腥甜。 崔嵬抓着爬上去时还在想,江凛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谈话必爆炸的魔力,在N195安全局也是这样,突然间就爆炸了,把人甩得远远的,只能看着爆炸的屋子惆怅地思考这种爆炸法,人还活着吗? 不过很快崔嵬就把内心那丁点儿怀疑舍弃了,江凛是早就死了的人,或者说不算人,总而言之死不了就对了。 果不其然,江凛完好无损,甚至连衣角都没沾灰,慢条斯理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挂在栏杆上的崔嵬时,还有心过来拉了一把。 “下次要炸,说一声。”崔嵬拍着衣服上的灰。 “没有下次了。”江凛神色莫名地开口。 耳边嘈杂,各种声音混合在一块,脚步声整齐划一又急急忙忙地靠近,听到爆炸赶来的异能者正在向两人包围。 江凛和崔嵬对视一眼,望着被爆炸炸出豁口,这里是二十六楼,从这里跳下去,人会经历小段时间的自由落体后在地上砸的支离破碎,坠落的时间是极其短暂的,短到甚至来不及思考,如果运气足够好,反应足够快的话,能抓住建筑物表面凸起的装饰物,不至于把命送在这儿。 崔嵬看着江凛跃跃欲试的模样,认命地叹口气,抓住江凛的手臂迅速离开。 还不忘数落他:“你不会死你就当我也不会死吗?这里是二十六楼,我掉下去都成肉饼了。” “你杀了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按道理来说,陆辞言都是二把手了,他要保护你不是问题,你可以投奔他。”崔嵬美滋滋地想:“至于我嘛……” 他卖了关子,江凛从善如流地问他:“你要怎么样。” 两人躲过往楼顶巡查的异能者,崔嵬还有心调侃:“我和陆珉,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基地,当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的普通人,安安静静的生活,直到死。” 他见江凛不说话,于是笑了笑:“你觉得我这样的追求很渺小?很无趣,也很没意思?” 他垂下头,不知想到什么,转而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才抬起头看江凛,他的脚步停下了,身后是通往中央安全局外的大门,两人默默地对峙,静默了许久,崔嵬突然试探着开口。 “我地一次见宋临时,我没有听到他的心声,我曾经以为是他太过强大,或者是为了防备我这类的异能者,特地学习过怎么掩埋心中的想法,直到我遇到了你,我在你身上感知到了和他一样的信息,空虚,黑暗,空茫的一片,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你有没有发现,江凛,其实他长得很像你,他被你杀死了吧,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在想……你究竟是什么?” 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崔嵬。” 陆珉额角挂着冷汗,长途跋涉下伤口的血液顺着裤腿流到地面,看的人触目惊心,他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终于是支撑着走到两人面前。 “我来接你们离开,先去找陆辞言,他想见你,江凛。” 江凛目光长久地注视那张苍白的脸,最后点了点头,“走吧。” * 直升机在高墙外起飞时,墙内所有的异能者突然发现杀死局座的罪魁祸首已经坐着直升机潇洒离去的事实。 于是笨拙地架起火箭筒,稀稀拉拉的几架直升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呼啸的火箭筒险险擦过直升机,却没有蹭破直升机一点儿皮,仅仅营造出一种十分危急的景象。 陆珉望着后方追来的直升机,以及不停划过眼前的火箭筒,突然发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崔嵬不解地看他沉默落泪,他拼命想要读懂陆珉此刻在想着什么,为了什么而笑,又为什么哭,他从来没见他哭过,就连在五年前也不过是红着眼眶一言不发,而不是现在这样,沉默地落泪,好似孤独地面对着荒诞的事实,无力又绝望。 可惜除了火箭筒爆炸的声音外,他什么都没听到。 崔嵬抢扯出抹笑,腾出手去给他擦脸上的泪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开口:“哭什么,别哭了。” 陆珉抬眸望向他,泪水无声地淌,好似永远都流不尽。 江凛的演技都么拙劣,拙劣到令人发笑,是他们固执地给他找了各种理由,去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却从没有想过这样荒谬的可能。 从未有人怀疑过自己的真实性,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快乐和痛苦都太过真切,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你是假的,这个世界都是假的,除了死亡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说服自己,忘掉一切,欺骗自己继续活下去。 可是亲眼见证时,又怎么能坦然释怀,他多想自己就是真实的,多想自己没有听到过那些,多想睡下去,然后一觉醒来,自己还是那个陆珉,整天只愿意插科打诨,带着组员去基地外赛车,活得潇洒又畅快,尽管那层虚伪的假象下掩藏着更为深刻,更为沉重的东西。 他擦干泪水,对上崔嵬关切的眼,认真的不夹杂着丝毫戏弄,好似自己就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人,让自己停止哭泣就是他最重要的事,在漫天的炮火中,他这么认真地望着他的眼。 陆珉深深地闭上眼,最后一滴流水落下,落到崔嵬手心中,他深吸一口气后嗓音沙哑着开口:“抱歉,我让你担心了。” 崔嵬动作顿住了一秒,意外自己陆珉竟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随后他笑得拘谨:“不用道歉。” 陆珉又说:“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抱歉……崔嵬。” 崔嵬心猛地提起,脑海中迅速转过自己和江凛谈话的内容,随后尴尬地扯出抹笑:“对不起什么?” “没法和你一起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基地,当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的普通人,安安静静的生活。” 崔嵬干笑两声,随后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 直升机穿过荒芜平原。 天空中突然飘起鹅毛大雪,雪寂静无声地落在苍茫原野之上。 大雪中,直升机旋转的旋翼搅动着雪花在机身周围化作冰冷的冰片,雪落在直升机前挡玻璃上,航线在大雪中迷失,天地间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陆珉虚弱地靠在窗上长久地注视着将天地间织成一片的雪花,止痛剂的药效已经过了,左腿断骨戳破皮肉,血水在寒冷中散发着渺茫的热气,冰冷如附骨之疽将他密不透风的包裹。 胸腔的呼吸逐渐微弱,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缓慢,在大雪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父母寄来的那只鹿的标本,纯白的鹿在雪地中缓慢而优雅地漫步,抬起头,陆珉看到他湛蓝的眼,在雪中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 陆珉在一片沉默中开口:“江凛……” 江凛把目光移向他苍白的脸,静静地等他说话。 “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让我幸福一点吧,还有……” 他又说了些什么,直升机开始下降,在风雪中迫降的嘈杂声盖过他的声音,江凛没有听清。 直升机停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狠狠地颠簸一下后才停稳。 天地变为白茫茫的一片,打开舱门,狂风裹挟着冰雪一股脑地塞进直升机内。 陆珉抓住他的袖子:“江哥,你顺着山脚一直走,走到半山腰,那里有一颗枯树,枯树下面有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你带上石头爬到山顶,打开山顶的门,陆辞言在那里等你。” 他脸上的泪痕干透后被寒风一吹红了大片,看起来可怜极了,陆珉冲他笑:“这次我就不陪你了。” 崔嵬目光复杂地看着漫天风雪,把陆珉拖进直升机里,也冲着江凛挥挥手,尽管两人什么都没说,但都心知肚明,着也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此刻他已经读懂了陆珉内心如此震动的原因,对于江凛身份的惊讶只停留了短暂的几秒,从和江凛日渐的相处中,他早已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只是这样的不同寻常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他冲着江凛挥挥手,说了声再见,便钻进直升机中关上舱门。 太冷了,冷到身体都冻的僵硬。 陆珉腿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伤口处的血肉冻成僵硬的烂肉,触目惊心却又无可奈何。 崔嵬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道伤口,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陆珉身上,又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怀里的身体在逐渐变凉,他告诉自己这是下雪的缘故。 头顶灯光昏黄,窗外大雪弥漫,两人紧紧相依偎着一言不发,莫名让崔嵬感觉到些许宁静与祥和。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陆珉的头,他从没想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能这么近,近到一低下头,就能吻住他苍白的唇。 良久,陆珉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崔嵬的动作:“对不起……” 崔嵬苦涩地笑,也说:“对不起,五年前是我太自私,我有时不停地问自己,如果我没有告诉你那些过去,你是不是至少能和温赫幸福地在一起,是我太自私,对不起,我不太懂,我只是想要,我只是不想你和他一起。” 陆珉噗嗤笑了,声音弱到好似要飘散在风中:“傻瓜,你当时那么小,像根豆芽菜一样,谁要喜欢你。” “那现在呢?”崔嵬急切的问,“那现在呢?” 陆珉费力地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扫过他的脸,崔嵬紧张的唇都在发抖,仿佛问出这个问题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只等着陆珉宣布他的审判。 陆珉低声嗯了声,亲了亲他的唇角,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去让崔嵬浑身都燥热起来,陆珉笑得愉快,有了几分以往的邪性:“勉强合格吧。” 他又说:“我困了,先睡了,雪停了再叫醒我。” 说完,他缓缓闭上眼睛。 崔嵬嗯了声,霎那间,泪水夺眶而出。 …… 江凛一遍又一遍地想,陆辞言当时走在雪中时,是不是也是和自己现在一样的心情。 但他又很快地否定自己,两者完全不同。 他甚至不像当初的陆辞言,执着地要一个答案,他像是等待着一场宣判,结果早已注定的宣判。 他是自己的执刑者,应当孤独而彳亍地走在雪中,踏过他的来时路。 江凛活了两辈子,至今仍旧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上辈子不知道污染的真相时,他想要的不过是有天污染能从世界彻底清除,每个人能自由自在地活在阳光下,不用担心突然变成污染物,也不用担心突然变成污染物的口粮,他想人人都能活得勇敢快乐,他想要人人都想要活下去。 这样的力量来自他怜悯的内心,他见不得别人受苦的模样,那些狼狈的,脆弱的,痛苦的,绝望的神色如同侩子手手中薄而锐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朝着他的良心凌迟,让他痛苦不堪。 他其实并没有多么伟大的理想,只是太痛苦了,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冷漠一点,遮住眼睛不去看,是不是就不会被这种想要解救却无能为力的无奈和自我责备感到痛苦,以及随后而来的深深无力感。 然而并没有,他捂住自己的眼睛,悲伤的哭泣的哀嚎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他没加重的一次呼吸,都在证明他无法背弃自己内心的善良。 人类与污染持久的拉锯战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头,家人朋友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终于他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他依然没想过放弃。 但他从未想过真相如此荒谬地摆在他眼前,让他产生浓烈的自我怀疑。 我失去的一切算什么? 我长久以来苦苦的挣扎算什么? 我为了谁而做这些? 我又得到了什么? 内心难以排解的所有化成一句句压抑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披着黑袍将所谓的神谕撒向世间时,他在想为什么,独自坐在山顶望着闪烁的灯火时,他在想为什么,雪落下时,他在想为什么,把刀刃挥向自己时,他也在想,为什么…… 问问题的人成了解答的人。 江凛望着陆辞言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其中看到自己狼狈沧桑的倒影,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 他已经不再想问为什么了。 漫天的风雪中,他的手脚开始僵硬,艰难地爬到山顶时。 早已经有人在那等着他。 陆辞言站在门旁,笑意款款,不像要和他谈什么苦大仇深,恨海情天,倒像是普通的一个雪夜,等候风雪中夜归之人。 江凛能清晰地察觉到陆辞言的不同,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叫自己papa的小孩,也不是被自己抛下后苦苦寻找被仇恨和爱意蒙蔽心神的陆辞言,而是强大的,沉默的,优秀又耀眼的陆辞言。 江凛幽幽地想,就算没有自己,陆辞言也可以活的很好。 又想,是自己害了他。 他张开唇,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你说过我们会再见,你做到了。" 江凛点头,陆辞言接过他手中的石头,冰冷的石头在他手中握了许久,变的温暖。 “其实,在碧水边时我就想起来一切了,我想起有人把我养大,教我识字,给我说就算不爱说话也没关系,取辞言就好,再之后你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陆辞言拉着他坐在山顶,雪逐渐小了,看得到头顶稀薄的日光。 陆辞言缓慢地开口,将自己娓娓道来。 “我那时很想让你告诉我,那五年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不将我一起带走,你说过你不会抛下我。” “我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现在我明白了,很痛苦吧。” 他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和江凛在终端上看到的姿势一样,这是他在脆弱时惯常保护自己的姿态。 陆辞言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静,只是汹涌的情绪将喉咙堵住了,他多么像再想之前一样,抓着江凛的衣领质问他。 “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又为什么要创造这样一个虚假的世界,把我埋在鼓里。” 但那样的话,和之前有什么区别,他早已经不是那个被丢掉之后只会哭着找papa的小孩了。 那时他行走在大雪中,身上的雪凝结了又融化,眉间霜雪化作点点滴落的泪水,在脸上结做冰霜。 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如果他就这样死在茫茫雪原里,江凛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懊悔,会不会后悔曾经抛下他,他要让江凛永远都活在痛苦和悔恨中,但转念又想,他是被抛下的人,被抛下的人是没有资格任性的,所以他选择不停地走啊走,不停地找啊找,终于让他找到了,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如果我不发现这一切,你是不是会一直骗我,再毫不留情地把我丢下,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 江凛喉咙干涩:“不会,我只想让你快乐一点,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能活得更精彩更亮眼更快乐,我这样问自己,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年我没有——” 陆辞言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如果当年你没有救我,那我早死了。”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爱,但是……”陆辞言望着雪落下后一望无际的原野,头顶漆黑的夜空好似怎么也化不开的,笼罩在头顶的黑暗,“你好像并不太懂感情,我也不太敢相信你。” 陆辞言眸光暗淡,“江凛,我不会再被你骗第二次了。” “让这一切结束吧,回到我们的真实里,这里太虚假了,可笑的是即使是虚假的世界,我活的也不是很快乐。” 江凛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那我要怎么做,你才愿意相信我第二次。” 泪水爬满脸颊,陆辞言讷讷开口:“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只想你能够快乐,”江凛握住他冰冷的手,去找那块被他掐出伤口的肉,血液丝丝缕缕地从伤口中流出,“我曾经想过彻底毁灭这一切,在未来人类重新来过,但是我后悔了,我憎恶我自己,但我舍不得你,你是我想要活下去的唯一原因。” 陆辞言苦笑着,低低闷笑,胸腔在震颤的共鸣中起伏不定,一股说不清从何而来的未断绝的希望与迷茫将他笼罩,他情不自禁开始想要相信江凛,如同枯死的树在一场融化的雪后,汲取到久违的水,于是乎开始开出细小的芽。他定定地盯着江凛看了一会儿,随后扯起嘴角笑了出来:“我知道。” “那怎么办?一切回到原点,我们重新来过吗?” 江凛摇摇头,摸着他的脑袋把人抱在怀中,就像是以前无数次那样,宠溺地亲亲他的脑袋。 “我把所有的污染汇聚在我身上,我死了,世界会自己找到它的路。” 陆辞言痛哭出声:“那我怎么办,我不该相信你,江凛,你真是个混蛋!” “你刚刚说过不会再骗我!” “以后,又是只有我一个人吗?” “你又要把我丢下了?” “不会,言言,言言,”江凛捧着他的脸颊,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不停滑落的泪水之上,他耐心地安抚着:“我们会在新世界重逢。” 陆辞言恨恨地一眨不眨地望着江凛,深深闭上眼:“骗子。” 江凛把他的头发捋在耳后:“这次不一样,骗你我变成你的小狗。” 陆辞言被他逗笑了:“好,但这一次无论你怎么选择,在一切结束时,我想站在你身旁。” “那……再见?” 陆辞言深吸一口气,薄唇不住地颤抖,他扯出抹笑:“再见?” “这次你一睁眼,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现在你先闭上眼睛。” 江凛把他的手放在心口,湿热掌心之下心跳声穿透胸膛缠着两人交握的手,额心相抵,细碎发丝轻扫,江凛看着陆辞言乌黑长睫颤动,闭上双眼呢喃,“我没有说过,你救活过我的心。” 胸口光点消散,繁星错落夜幕之下,相拥的人身影逐渐透明,化为模糊的淡影。 自此天地间归于寂静,凝滞于上个世纪的河流开始流淌,日月星辰降临于疮痍大地,荒芜黄土上开出千年前早已湮灭的绿,此前此后千千万万年,神明从未停止过眷顾这片土地。 某一天,杜鹃飞上结满玉兰花的窗台。 在新世界的晨光里,纵声歌唱:“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人类的爱里,我见过你。” 全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番外 第117章 Chapter 117 过…… 在新历不知道多少号的某天, 江凛从陆辞言的书房中找出一本关于过去的民俗书,厚厚一本,每翻开一页都有俊逸的字迹在旁标注, 在密密麻麻的标注中,一个写在年字边上的问号格外显眼。 虽然芯片技术已经很成熟, 自由度也很高, 藏书丰富,还能智能联想。 但陆辞言显然更喜欢纸质的书籍, 或许是酷似曾经的联络器的芯片载体手环勾起他心底不算美妙的阴影, 即使在芯片更新迭代后不需要载体,只需要皮下植入,陆辞言也很抗拒。 不用芯片的结果就是下属需要联络时,需要递交纸质的函件, 或者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大着胆子给江凛的芯片发联络函。 不过很少有人这么做就是了。 唯一一个会这么做的是陆珉, 这个人缺心眼不算什么秘密。 只要对方不在什么特殊时间打扰,江凛也不会太计较, 顶多回的冷淡点,或者不回,一旦江凛让他滚,陆珉马上在议院门口嚎陆辞言教给他的那几句。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 良弓藏!” 然后振臂高呼, “陆院长, 你不在联盟的日子,我们过得好苦啊!” 荣获江凛一脚- 江凛借助芯片查询了一下关于年。 半刻钟后。 他开始思考陆辞言这个问号的意思。 半刻钟后。 联盟决定自本月22号起,全体员工放假7天。 沸腾了!全联盟都沸腾了! 只有在议院拿着笔在递上来的一堆文件上批注的陆辞言时光静好, 昔年手腕被炸伤,以至于他无法长期握笔,每隔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活动活动手腕。 这个时候他一般会叫助手给自己送上一杯咖啡,江凛不让他多喝,只能在议院偷喝一点,喝完还得喝点牛奶,掩盖一下嘴巴里的味道。 然而今天自己拨打了几次助手的电话都没人接…… 虽然就陆院长用这种老式的电话联络,不过各处还是贴心地配了座机和线路。 几通电话依旧没人接,这很奇怪,陆院长只好自己出去给自己泡一杯咖啡。 走出门他发现…… 今天议院怎么空荡荡的? 陆辞言端着杯咖啡,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不语,只一味地疑惑。 终于有个收拾东西晚走的议员从电梯里出来,看到他分外惊讶! “院长!您怎么还在这?” 陆辞言:“发生什么事了吗?” 议员一拍脑门,大家把这个不用芯片的陆院长给忘了,不要虐待陆院长啊! 于是他调出自己芯片上的放假通知,献宝似地捧到陆辞言面前,言语和神色中还流露出对联盟的感激与心驰神往! “联盟今天下达通知,全联盟放假7天!总指挥英明神武啊!!!” 他瞟一眼陆辞言越来越黑的脸色,很快闭了嘴。 “那院长……您需不需要我……” 陆辞言摆摆手,“你先回去休假吧。”-”江凛……“ 正在剪窗花的江凛下意识挺直腰背,无他,陆辞言很久没用这种严肃认真的语气叫他名字了!”怎么了?言言。“ 江凛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温柔到滴水。 陆辞言幽幽道:”怎么了你不清楚吗?你太胡来了。” 江凛干笑两声。”为什么不通过议会决定就放假,你知道7天的假期会给联盟带来多大的影响吗?更何况你一点缓冲不留。“ 江凛把剪坏的窗花丢进垃圾桶,强大的中枢系统模拟出的视频已经开始在各个厂商和终端投放,他是最早看到的人,视频里的人喜气洋洋,每个人都很忙碌,但是却不见半点疲惫,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真奇怪,明明是和爆炸相差无二的声响,他心底并不觉得难过。 相反,有一种迫不及待要和陆辞言分享的冲动。”言言,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陆辞言沉思几息,挂断电话说了声好-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联盟在江凛的带领下发展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也彻底打消了曾经几个当局的怀疑。 走出大楼时,头顶长空如碧,空气中浮动着快活的因子,正前方属于联盟的大楼上。 巨大的电子屏上,毛茸茸的狗狗吊着一个灯笼,递给正在梯子上的男人,女人举起窗花,贴在窗玻璃上,透过玻璃,深深夜色中,明亮绚丽的烟花炸开,劈里啪啦地响。 人的脸上洋溢着轻松幸福的笑容,围坐在一起。 悬浮车一个漂移停在眼前。 车窗降下,带着个墨镜的江凛冲他轻佻地吹了个口哨,送过来一个飞吻。 陆辞言抿唇,拉开车门坐进去一言不发。 江凛凑过来戳他紧绷的脸,“这么不高兴吗?” 陆辞言转眸,妄想以严肃认真的态度让江凛直面承认自己的错误,却在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时彻底破功。 江凛把悬浮车给机器人托管,一把把人抱在怀里滚到后座。 “怎么!不准和我生气!” 陆辞言戳他的胸口:“我没说错。” 江凛抓住他的手在唇边亲了又亲,在江凛即将把自己的手放进嘴巴里之前,陆辞言迅速抽回手。 不知道哪里学的! 陆辞言坐直身体,西装下劲腰窄瘦,笔直的长腿交叠,沉着脸看他时,睥睨倨傲的气势直勾得人心痒痒。 他说:“你明明知道虽然他们明面上结束了对你的监视期,但背地里到处抓你的把柄,你这样独断专裁,落人口舌,对你继任也不利。” 江凛靠在他身上,“那老婆养我啊。” “你!”陆辞言被狠狠噎住。 江凛捏着他的肩膀,强势地把人圈在车门和自己的包围圈,陆辞言不自在地别过头,耳廓泛红。 “怎么不继续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江凛嗓音沙哑,“我都被你看硬了。” 江凛继续耍流氓,握着江凛的手,“我不管,你要负责。” 陆辞言那双深蓝的眸子含了点水汽,无辜又可怜,看得江凛都有些不忍心了,出乎意料地,他握住了。 江凛头皮发麻,骂了声草。 肉眼可见地,陆辞言的脸更红了,几乎是羞愧地闭上眼睛。 车停在郊外,从这处悬崖,可以俯瞰整个新区。 夜幕低垂,星子和人的距离被拉得很近,城市的霓虹被抛得很远,压抑的喘息声与粘腻的水声连成一串,车身小幅度地晃动。 隔着遥远的虚空,传来几声尖锐的爆鸣。 陆辞言在一片难耐中爬起身扒着车窗。 城市中最辉煌的那栋大楼顶,几束光点火箭般窜上半空。 嘭地炸开,城市在沸腾,而耳边只有极其安静的风声草声,树叶刷刷作响,鲜活而富有生机。 这里离城区太远,烟火的光照不进陆辞言的眸子,江凛拖着他的腰,轻吻陆辞言的肩膀和脖颈。 “整个联盟都在你的脚下,你自由了。” “这是礼物,喜欢吗?言言。” 陆辞言仰起头任他动作,眼睫湿润,滚烫的泪水顺着眼尾流进鬓角,“喜欢。” “新年快乐,言言。” 陆辞言很用力地回抱江凛,这个动作让他吞得更深,他小声喘息,“新年快乐,江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