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人性
“不承想,林尽染竟想出这法子。”
寒园中,大楚最具实力、也是最有魅力的妃子正懒洋洋地斜倚在凭几上,屋内生着一方火炉,暖气升腾着。
淑贵妃双眼微眯,眸子里尽是慵懒,素手挽过颊边的几缕发丝至耳后,举手投足间尽显媚态。她虽已近暮春之年,却丝毫没有牡丹将残的味道,反而更是浓媚无比、繁艳芬馥地绽放。
她望着坐在下手方的二皇子微笑道,“承熠,若是你面对这种局面,打算如何破解?”
二皇子微微一怔,良久方垂眸叹息,“染之毕竟是大将军府的女婿,烧毁账簿固然是替林尚书和诸卿开脱的法子,但林、李两家自此难逃结党营私之嫌,何况元瑶又曾是揽月楼的人。儿臣自认,没有染之这样的魄力。”
淑贵妃抬手欣赏新做的千层红,语笑嫣然道,“你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故此,李时安和韦邈才敢肆无忌惮地向刑部和大理寺施压,翻查陈年旧案。”
“母妃似乎对揽月楼的倾覆并不在意。”
“正如染之所言,揽月楼的结局早已注定,本宫只是利用这残余的价值做些文章罢了。”
她的话语猝然停顿,好半晌方才喃喃道,“你说···他究竟是想要什么。美人?钱财?还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男人所思所图,不就这些吗?”
淑贵妃自认阅男无数,而这些人或为权财、或为名利,亦或是美人。任凭谁也不能摆脱自然规则、摒弃人性恶劣,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欲。
二皇子下意识地回应,“母妃说的这些,他都有。”
淑贵妃略微一怔,旋即唇角翘起了微嘲的曲线,“呵,此言确是。林尽染的这层身份呐,可真是个难题!”
“近日长安城里传出些闲话,儿臣查到源头出自许昇。”
“沈灏已近致仕,许昇目下若再不出手,恐此生也再难往前进一步。”淑贵妃很是直截了当地认定许昇当下的心思。
毕竟文英殿上林尽染以结党营私和逼宫为由喝退老三,然他的举动又与结党营私何异,许昇自然要抓住这次机会大做文章。
“眼下他身边有个黎书和的高徒,只怕是下毒也难。”淑贵妃笑着自嘲道,“我们母子终究是心软了。”
二皇子讪讪一笑,“母妃心慈。”
淑贵妃并未接他的话,又接着训斥道,“你呀,就该和乐窈多学学,目下可是她在替你挑担子。”
二皇妃与少夫人走得近也非秘闻,至少在二皇子这边不算。吴兰亭虽鲜有登门造访,但她二人常常相约至积善寺礼佛上香,或是在四宜园赏花。
不过,林明礼本就与老三走得近,每每登门也都会带上他的夫人,故此只当她是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毕竟是吏部尚书的孙女,为人处世圆滑些也合乎情理。
二皇子经此提醒,面容微怔,“是母妃命乐窈与吴兰亭亲近?”
“至少在某些方面,我们与吴兰亭、陈若锦有相同的目的,不是吗?”
“林靖澄已请辞尚书令之位,林明礼和吴兰亭还有何用处?”二皇子竭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但语音中仍能听得出几分愠意。
知子莫若母,淑贵妃隐隐绰绰地感知到二皇子的情绪波动,眸中霎时浮现出一丝嘲讽,“林靖澄即便不是尚书令,可依旧改变不了林明礼是你父皇甥子的事实。”
见他缄默不语,淑贵妃缓缓说道,“陈若锦很清楚,如若林尽染不死,她的胞弟如何能高枕无忧。吴兰亭也明白,林、李两家若无话柄,李时安依旧会是上柱国的幺女。”
二皇子微微咬住牙根,质问道,“母妃是想借她们的手,杀了林尽染和李时安吗?”
“不杀。”
“不杀?”
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着实令二皇子霎时找不到南北,其母妃费尽心思准备的后手,最后竟是不杀。
“不杀。”淑贵妃抿唇轻笑,徐徐道,“林尽染不过是有上柱国女婿的这层身份。倘若没了······”
二皇子心里浮起一丝隐隐的畏惧,登时吓得起身,磕磕巴巴地问道,“母妃是···打算对上柱国动手?”
以眼下的情形看,涉案的各府权贵虽受林尽染的恩惠,但也仅有少数承情。舆情归舆情,可事实是并未有林李两家与各府之间结党营私的证据。
二皇子不得不想到一计——无中生有。
可这是上柱国,平白诬告这柱国大臣,万一······他起兵呢!
淑贵妃略有玩味地望着失了方寸的儿子,不禁打趣道,“承熠以为如何?”
“北境虽是太平,可一旦北境军离开边境防线,突厥定会大肆兴兵南下。母妃,这玩笑可说不得!”
“本宫打赌李老将军会心甘情愿地担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淑贵妃起身端坐,捻起酒盏饮尽,啧啧道,“毕竟谋反和结党营私,二者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况且,李老将军也不愿见到烽火连天、黎庶涂炭的景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结党营私重则不过徒刑、流放,而似上柱国这般的威名,饶是他父皇也不敢轻易处置。但若是起兵谋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恐怕没有令天下信服的缘由,上柱国也不会轻易冒险。
言毕,二皇子沉忖少许,方能安稳入座,不由地露出一丝苦笑,“母妃还是莫要吓唬儿臣。”
“是你想岔了。”
“母妃如何打算?”
可淑贵妃似乎对这个儿子心存疑虑,她只静静地望着二皇子,半晌方微笑道,“承熠,普天之下,你怀疑任何人都可以,却唯独不能怀疑我,只因你我是母子。”
二皇子惶然地作礼,“儿臣岂敢。”
“母妃知道你素来赏识染之的文采,然而今所行之事不容一丝懈怠,更不允许有妇人之仁。三益丸的事,你不用命人暗中打听,据我所知,他手上早有解药。”
二皇子面色一喜,急忙问道,“是母妃赐······”
可话语刚说出口,他又觉得矛盾,生生给咽了回去。
淑贵妃对此并不惊诧,若是林尽染真有心做这笔交易,早已至寒园与她商议,可迟迟未等来音讯,她心中也大抵有数。
“你父皇近日龙体不适,太子承琰已解了禁足,重新参理朝政。承熠,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二皇子用有些发干的声音回道,“是,母妃。可···可儿臣······”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点道理还需我教你吗?”淑贵妃稍稍顿了顿语音,心头微动,面色略有舒缓方才继续说道,“自今日起,你可随意进出三层。楼中典籍有半数是你父皇早些年处理朝政的心得体悟,你要用心领会,细细咀嚼。”
淑贵妃言语中满含殷切和希冀,她又何尝不是望子成龙。顺仪瞿氏的出身虽远不如她和皇后尊贵,可唯一令人艳羡的就是她有个耿直的儿子。
三个成年皇子中,最无城府的当属老三,但任凭谁都知晓,他争夺皇位的唯一理由,仅是想在阿母跟前尽孝。即便这个理由有些荒诞、可笑,可终究是有夺嫡争储的念头。
奈何瞿氏不争不抢,后宫之中也从未翻起过风浪,苦了她儿子在外想方设法地争夺储君之位,只不过手段终归是落了下乘。
淑贵妃接二连三的暗示,本就聪慧的二皇子早有猜想。故迟疑片刻后方道,“母妃,儿臣想见一见任将军。”
淑贵妃眼眸眯了眯,面色倏然有些凝重,语音一沉,“他不在长安。”
二皇子话音之中带了几分倔强,“他在江北一带,母妃知道他的下落。”
淑贵妃微微低头,半晌后方答,“这个节骨眼上,你见他并无好处。待春猎行程既定,母妃自会让你们见上一面。”
春猎过后便是封王仪典,届时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木已成舟,再多争取皆是无用功。淑贵妃知晓他要做甚,可这明晃晃的暗示已然证明时不我待。
正值二皇子心事忡忡地离开寒园,阁楼二层顿时响起一阵靡靡之音,好半晌方才止歇。
任来风半枕起脑袋,咧着一口黄牙,指尖轻抚过白皙润泽的肌肤,又覆在高高的雪峰上,不住地揉捏,啧啧道,“玉儿果真是人如其名。”
淑贵妃娇嗔一声,抬手拍走他那不安份的手,“任将军在江北已有半载,想来是寂寞难忍,我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话音刚落,她强忍羞赧起身穿衣,大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举手投足间挥发着阵阵余香,惹得任来风痴痴地闭眼嗅闻。
“玉儿说的是。可怜吾在阁楼中战战兢兢,生怕发出一丝异响,实在憋闷。”任来风一面说着,一面起身环抱她的柳腰,附耳道,“二皇子方才想要见吾,玉儿怎不带他上来,见见我这···后父?”
淑贵妃当即怒火中烧,抬起手肘向后一顶,右手以迅雷之势取下发顶金簪,反手再刺。
可任来风显然不是良善,卸去她手肘的重击后,又反箍住她拿金簪的手,语音中满是讥诮,“玉儿的身手可是也有吾一半的功劳。”
淑贵妃面色铁青,冷声道,“任将军不妨试一试?”
话音刚落,手腕上的力道渐渐地重了几分,饶是她强忍住疼痛,眉峰仍是不禁微蹙。
“吾适才所言可有谬误?”任来风缓缓地俯下身,调侃道,“玉儿同吾欢好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淑贵妃脸颊浮现一丝羞红,半是愠怒、半是调情般连连挣扎,“松开!”
任来风双手一摊,却并未继续调侃,方才这句‘后父’俨然是扎进淑贵妃的心窝子。
淑贵妃半侧过身去,质问道,“任将军可已查明送药之人是何底细?”
任来风半敞着汗衫,坐在榻边,淡淡道,“哪有那么容易,吾命人一路跟他出城,还是没了踪影,想来也是发觉有人追查。”
“可惜,这三益丸自此没了用处。”
“玉儿不是早就打算献予皇帝了么?”
淑贵妃脸上立时有些不自然,却也没矢口否认。
“这楼阁,吾搜了一圈,并未寻到三益丸。”
淑贵妃强使自己镇定,“任将军怎不怀疑是本宫命人将解药送给林尽染?”
任来风径直迎上她的双眸,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觉得呢?”
见她沉默不语,任来风浅浅一笑,“也罢,你与皇帝之间的恩怨情仇,吾可没有兴趣听。倒是二皇子,看来是要下定决心了!”
见他作势起身穿衣,淑贵妃轻咬下唇,犹疑片刻,仍鼓起勇气上前替他穿衣,“本宫不明白,你为何又要留林尽染的性命?”
任来风似是很享受这般的‘帝王’服务,索性摊开双臂,任由她替自己穿衣,扬起下颌,佯是思忖一番,“吾倒是要好好想想······不过眼下看来,吾留他一条性命,的确远胜千军万马。”
“任将军在隰川时,难道就未曾将李荣元之死的真相告诉他?”
“吾只撂下一句,李荣元之死与我无关,与南海赵氏也无关。”
“他真的会相信?”
任来风轻笑一声,“信或不信全凭他自己,吾何须要向他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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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挑拨
第275章 挑拨
今年朝堂的格局变动不可谓不大。尤其是在揽月楼案以后,先是抓捕一批在揽月楼中私相授受的涉案官员,紧跟着又是林靖澄猝然请辞尚书令一职。
而这场风波刚有止息之状,刑部和大理寺也不知抽哪门子风,翻查起积压的陈年旧案。昔日卷宗上一些模糊不清的用词,特地揪出来重新审办。
前任刑部尚书虽已告老还乡,但这些错疏足以判他失察。现今刑部的整个架构体系已很是稳固,纵然当中有错判漏判甚至枉判的情形,大多官吏还是会心照不宣地推到前任刑部尚书的头上,以求明哲保身。
此时已近年关,算是正要紧的关头。各地官员一如往常,进京奉送年礼,四处游走、疏通关系。可刚一进京打听,方知务本坊的林府早已腾空。而原主林靖澄因丧子忧思成疾,已在两个月前请老,目下正颐养在诚园。
所谓‘人走茶凉’,林靖澄请辞尚书令一职后,诚园本该是门可罗雀。可出人意料的是,此地较昔日的尚书令府要更为闹热。
一方面确实可以说是沾了吏部尚书的光,吴林两家终归还是亲家,何况尚书令请辞后,他的门生旧故依然还在,仅此就得给他三份薄面。这一番权衡下,总不能厚此薄彼。
另一方面也算是混个人情,毕竟锦上添花不易让人铭记,但雪中送炭或许可以。况且,林靖澄依旧可以活跃在朝堂之上、参议朝政,区别仅是尚书令这份实权。然他的长子林明礼现任户曹参军,是由陛下钦点,越过科考过后的吏部铨试,直接在京城任职。
坊间传闻,林靖澄这是在为长子‘让路’,毕竟他也才过半百,按致仕的年岁算,只要不出疏漏,林靖澄至少还能稳坐十年尚书令,届时长子明礼已至不惑。
可十年的光阴太久,谁又能算到接近年尾时竟发生如此多翻天覆地的大事。即便按旧例,林明礼外放为官,可林靖澄致仕后当真能护持长子官运顺遂吗?谁都不敢保证。
毕竟吴府还是林明礼的岳家,吴逸明虽已近致仕之年,可尚且还能护持几年。只要户曹参军的差事未有太大的疏漏,加之林靖澄的运作,及其晦暗不清的身份,擢升至民部侍郎并不难。
各地官员进京拜年送礼,本就是照例备上一份,眼下自然不会因林靖澄请老而有所怠慢,反而会因此更加得‘肆无忌惮’。
是日,又是一场大雪刚刚结束,迎来一个雪后晴朗的清晨。
吴兰亭步履款款地迈进屋子,柔声道,“母亲安康。”
韦英稍稍抬了抬眼皮,又接着抄写佛经,话音不咸不淡道,“来了,坐吧。”
依原本的计划,呈上飞钱这关键物证之后,本该要坐实林靖澄与揽月楼之间有利益往来的关联,因是自新,陛下或可从轻发落,再呈以其他飞钱正告他自新不尽的罪名,数罪并罚,韦英坚信长公主定会出面求情······只是一切有如水中镜花,最终也仅是换来一个林靖澄请老的结局。
吴兰亭回眸示意如雪出去看守,继而施施然落座,侧身凑上前观摩,“母亲这字是愈发的飘逸灵动了。”
听闻此言,韦英霍然住笔,合上誊抄的经书,叹息道,“错了,错了!礼佛讲究的是平心静气,这字写的灵动飘逸则是大错特错。”
男子和女子的用劲不同,纵然笔锋、顿挫能模仿个七八分,可细看之下终究能察觉到其中的端倪。韦英能临摹林靖澄的笔迹,却无法复刻其神韵。
这些时日誊抄经书,她原是以自己的笔迹抄写,可恍惚间不由自主地用上林靖澄的。或许她也在忧心,这位昔日的尚书令究竟是会如何处置自己。
然依现下的情形,林靖澄似乎并没有任何打算,只是一昧地以冷漠的态度忽视这段过往。这令韦英在挫败之余,不由地生起无尽的恨意。
近三十年的夫妻情份,难道还捂不热他的心吗?
“他可有和你提起私印一事?”
“不曾。”吴兰亭双手交叠在腿上,垂眸颔首,“大抵是父亲误会了母亲,儿媳可要在父亲跟前解释?”
“误会?呵,谈不上误会。”
韦英眼底闪过一丝怅然,拿起壶盏就要斟茶,却被吴兰亭赶忙接了过去,继而只得悻悻然坐下,“在他眼里,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就和明德一般无二。”
吴兰亭斟茶的手不禁地一抖,又忙定定神,稳住茶壶不致使汤水溅洒,竭力稳住气息方才接话,“前些时日,母亲一直闭门不出,唯有儿媳出没父亲的书房,也仅有儿媳方知私印藏于何处。母亲何不趁此解开误会?”
二人早已心照不宣,偷拿私印者唯有韦英一人。毕竟,一家人讲究的是和和睦睦,若要有蛀虫,也仅能有一个。林靖澄能做到心中有数,却也不戳破,大略是知晓其他三人到底有何目的。故此,解释不解释也根本没太多的必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韦英闻言登时笑了笑,略有深意地觑了她一眼,心中暗暗腹诽,‘也罢,怪我无意中提及明德,戳到她的伤心事。’
韦英起身走向床榻,拾起枕边的佛经交予吴兰亭,“下回你与二皇妃去积善寺礼佛时带上它,替我诚心祷告祈福。”
吴兰亭忙不迭地双手接过,“是,母亲。”
韦英的双眸幽幽地看向门外,低声道,“今日又是谁来拜访?”
自迁出尚书令府后,她一直画地为牢,从未出过房门半步。然则,林靖澄也未继续要求她禁足屋内,相反还不止一次地提醒吴兰亭,要带她出来走一走。
“应是汝南和南阳两郡的朝集使,眼下还未到十五,故此先来看看父亲。”
依例,每年的腊月十五,各郡县的朝集使皆会到长安述职。因近年关,加之气候严寒,常遇雪天,故各地朝集使通常会早到些时日。
林靖澄原籍汝南,按往年的时候,汝南来的朝集使都会先至尚书令府造访。倒不是因为其他,毕竟林氏宗亲大多是在汝南,而朝集使多是闲叙其宗亲的近况,尤其是他的几位族叔。
不过,今年无端多了南阳来的朝集使,倒是出乎韦英的预料。
韦英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热汤,淡淡道,“今年贺之渊未携妻小吗?”
贺之渊是汝南郡的长史,年纪与林靖澄相仿,但因老来得子,很是宠溺,往年进京述职都会带上稚子。早两年前,林靖澄与贺之渊在前院闲叙,而韦英则是在内院照料他的妻儿。
去岁,适逢林明德身故,府内乱成一团,贺之渊即便是带了妻儿,也未曾领进林府。今年纵然不是韦英招待他的妻儿,也应该由吴兰亭这少夫人全权负责。
“儿媳并未瞧见贺长史的妻儿,兴许是在客舍休憩。”
然韦英却不是这么想,语音中也品不出个滋味来,“贺之渊这是怕伤了他的颜面呐!”
林明礼和吴兰亭成婚一年有余,但迟迟没个动静。他们当然知晓是何缘故,可外人却未必了解内情。
吴兰亭何其聪慧,但凡是谈及妻儿很容易就联想到后嗣,可偏偏她此生再难养育。
现今与韦英之间的关系,不是母女,也非婆媳,更多的像是一对抱团取暖、互利互助的苦命人而已。可三番两次的戳她肺管子、扎她心窝子,吴兰亭实在难忍。
“母亲,或许关键不是在贺长史身上。”
吴兰亭有意地顿住语音,见韦英投来略带困惑的眸光,她垂眸颔首,徐徐道,“贺长史会否是有意引荐南阳郡来的朝集使,毕竟淯阳归属南阳郡管辖。”
韦英的脸色登时一怔,顷刻间又是一青,好半晌方道,“总算他还有几分良知。你们夫妇二人与三皇子走得近,可查出是否为三皇子授意,暗害明德?”
吴兰亭摇了摇头,“确非三皇子。林···小叔动身的前一晚,殿下曾与小叔在安乐居吃酒。彼时他的确起了杀心,却因······构陷太子一事,反而心生忌惮。殿下如若想谋害小叔,当夜即可动手,无须等母亲和小叔回汝南。”
韦英也曾挨个怀疑,三皇子看似嫌疑最大,但是动身的前一晚便有机会毒害,何须等他们出城。况且,同行中就有谯国公府的卫队护送,消失的又恰恰是国公府的人,矛头似乎直指三皇子,左右都是他的嫌疑,这未免太多此一举了些。
韦英微微眯眼,似想起昔日情形,“这一年里,我每每回忆起那夜的场景,那斟酒的两名士兵我瞧着很是眼生。难道是有人乔装改扮,混进卫队中?”
吴兰亭的呼吸一滞,这似乎又是一个新的突破口,稍稍忖量一番后,道,“母亲,谯国公镇守蜀郡多年,其手下也多是训练有素的兵士。整个大楚,除北境军和禁军之外,恐难出其右呐。”
“兰亭!这一年我虽久居后院,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清楚你与李时安、林尽染之间的过节。他夫妇二人若想置明德于死地,大可揭破明园案,况且此次又赖林尽染相保,老爷方能幸免于难。”韦英眸色凛凛地审视她,一字一句道,“你要如何对付他们我不管,却莫要试图用这种方式糊弄我。”
“儿媳不敢。”吴兰亭慌忙欠身施礼,面上满是惶然之色,字斟句酌之后方道,“儿媳确非挑拨离间,但事实如此,母亲难道就不曾怀疑吗?过去,林御史对小叔成见颇深,可对父亲和夫君是百般的维护,母亲也是看在眼里。”
韦英顿时陷入沉思,可缓过神后,也未在此事上再多争辩,“听说今晚三皇子邀明礼和林尽染去安乐居吃酒?”
“是。此案虽以父亲请老终结,可总算是免遭了刑罚,加之先前文英殿的误会,殿下和夫君一直想聊表谢意。故此,邀他和几位公卿作陪,前去安乐居吃酒。”
韦英抿唇一笑,却也不戳破。而今的情状,这顿酒,上柱国的女婿怕是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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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摆了一道
第276章 摆了一道
自揽月楼查封后,安乐居的营生更是火热,加之又近年关,各地朝集使纷至沓来,毕竟觥筹交错、人情往来,免不得要寻个去处。
只是刚刚历经揽月楼一案,不少公卿因此折戟。故在年礼上多少有些收敛,未免招惹祸端。
林尽染受邀至安乐居吃酒,原本这等交际酬酢的场合他鲜有赴约,以免落人话柄。
然朝堂上哪里仅是一池清水,多得是大大小小的泥水凼,待雨势急骤,这些水凼便汇流积成一片水洼,甚至一口池塘。貌似泾渭分明的党派,终归也是看天吃饭。
河畔华灯初上,月色泼地如水,两岸金粉楼台,灯火倒映水波,有如无数滚动的暗火。
林尽染缓缓走下马车,见林明礼立于门前,似是在等候什么大人物。既是碰见了,也当上前打个照面,何况今日这顿酒,他也算是半个主家。
还未等他上前问候,林明礼已撩袍下阶,拱手长揖,“某一直在等林御史。快快请进!”
林尽染稍稍蹙眉,这副过份热情的姿态实在令他颇感不适,尤其眉眼间的欢忱,倒并非是那种让人恶寒的情愫,却也相差无几。眸底的厌弃之色一闪即逝,随即还礼,“林户曹客气,不知今日还有哪些公卿赴宴?”
前几日递帖的亲卫附带了话,称是穆侍郎、顾舍人等一众公卿皆会降临。这些人大多是因揽月楼一案承情的官员,也是在他受杖刑之后第一时间来探望的公卿。若是挨家挨户地造访、回礼,未免也闹出太大动静,索性借此机会聊表谢意。
林明礼敏锐地感知到那转瞬的情绪变化,略一迟愣,有意识地往左向偏离,稍稍宽了一两拳的距离,继而笑言道,“五监九寺六部都来了人,杜府尹也应邀前来。”
五监九寺六部?即便每个部司仅有一人,这粗略估算下来都二十有余,三皇子还真是好能耐。
“殿下难道就不怕沾上什么污名?”
林明礼抿唇一笑,“林御史素来公允正直,否则陛下也不会任用您作治书侍御史。何况林御史与殿下积怨沉疴,恰巧借此良机化开误会。”
“早听闻韦、崔两位供奉提起,此届科考若要排列名次,林户曹当居榜首。原以为仅是笔下生花,没承想还有一手舌灿如莲,看来往后的科考还得多加一门口试。”
“林御史莫要打趣下官。”林明礼揖礼一笑,稍稍斟酌后方道,“前阵子家父深陷要案泥潭,幸得林御史出手相救。此番恩情,诚园上下铭记于心。”
林尽染抬手制止,“林户曹慎言,令尊是遭人构陷,本御史不过是查明事实原委,并非出手相救。”
“查明实情已经是于我等有恩······”
林尽染显然不想在这种话题上多扯,连忙打断,“殿下设宴于何处?”
“望仙楼。”
林尽染脚步一滞,微微愕然,“望仙楼?殿下在此设宴,陛下知否?”
“陛下抱病休养,诸事由太子殿下代理。三殿下早早禀明,已得太子允准。”
他稍稍颔首。既是得太子的许可,也不必顾虑太多。
虽说这是一场私宴,但望仙楼的侍卫皆由楚帝派兵驻扎,只留溪园的入口,确已交接给三皇子的亲卫看守。个中的缘由想必也不必过多赘述,私密归私密,可终究是不能离了陛下的眼。
林尽染刚步入二层,遂见杜子腾迎面走来。
“染之,你怎现在才来?”
林尽染虽感惊诧,可仍是笑若春风,“晚了吗,难道是我记错了时辰?”
杜子腾忙拍了拍他的胳膊,附耳说道,“不晚不晚。嗐,你不在,某委实无趣的紧,本想去更衣。”
林尽染连忙让开道,“那杜兄快去。”
“你既来了,我还去作甚。原就是借口去后院闲逛片刻。”
听他这般解释,林尽染不禁莞尔。想来杜子腾对这等酬酢的场面很不适应,毕竟从名义上来说,这是三皇子牵头,与林明礼齐办的答谢宴。而他既未牵涉揽月楼要案,也未承人情,仅仅是协同办案,照理不该出现在这场私宴上。
林尽染侧首觑了一眼身后的林明礼,似是有所明悟。踟蹰几息后上前见礼,未免说他不懂礼数。
放眼望去,五监九寺六部中上至四品侍郎,下至七品主簿,倒也算是齐全,几是涵盖各个部司的大小官员。
此次是由三皇子林明礼齐办这场私宴,故后者坐于下首,上首的位子则留予林尽染,而后便是依官员品轶依次落座。
一声开宴,十二名绿衣乐伎分坐屏风隔断的左右厢,怀抱阮咸琵琶,直接凝着蔻丹轻挑慢捻,冰弦震颤处声如春溪解冻,琴师广绣拂过雁足,泠泠之音惊落檐角积雪,与铜漏滴答声织成细密音律。
九名舞伎紧随乐声翩跹而入,罗裙缀满金箔星辰,腰间银铃随莲步轻响。领舞者云鬓斜插九鸾金步摇,水袖翻卷间似银河倾泻。羯鼓骤响时,舞者忽而腾挪如惊鸿掠水,忽而旋身若胡旋急转,裙裾扫过地毯,鞋尖挑起满地烛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场中舞伎虽佩戴轻薄面纱,可这种若隐若现、身姿曼妙的感觉实在摄人心魄。许是较上回有帝后在场,林尽染的目光更是直直地落在舞池中央,丝毫没有避讳。
杜子腾持着酒杯,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低声道,“怎的,染之可是喜欢上哪个姑娘?”
林尽染稍稍缓过神,举杯把盏,目光不离舞伎,笑言道,“孟子云,食色性也。此乐舞世间罕见,我自然喜欢。至于人嘛······我的两位夫人已是绝色,何须再添佳人呢。”
“家花哪有野花香,听闻这些舞伎和乐伎可是争先要为你献艺。”
“杜兄还是莫要打趣我,这些乐伎舞伎哪是冲我来的。”
“即便她们不是冲你来的,各府公卿总该是冲你而来。若非染之点头,诸公岂会如约赴宴。”
杜子腾实则在提醒他,莫要光顾着听曲赏舞,也莫端着架子,还是与这些公卿打打交道,来人中可不止穆侍郎、顾舍人等与林府有私交的官员。其他公卿若是冷淡了,未免打人嘴脸。
林尽染眉头一紧,“杜兄,三皇子命人传话来是怎说的?”
“只说染之和穆侍郎要赴宴,邀我同去。既是你点了头,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林尽染沉默不语,举目望去各个部司的官员,大多还是陌生的面孔,可瞧顾舍人、穆侍郎等人的神情,似乎有些挂脸。倒不是因为林尽染的薄待,而是今天这场私宴确非为名义上的答谢,恰恰是他们反被利用成站队结党的工具。
三皇子在五监九寺六部的诸卿之间热络地酬酢、推杯换盏。除却开宴时看似亲近的聊表谢意之外,二人再无接触,典型的‘拉大旗扯虎皮’。
直至与官轶五品以上的诸公闲叙时,三皇子方拽上林尽染与穆侍郎等人。美其名曰是再次表达谢意。实则言行举止间,无时无刻不在刻意透露他们关系的亲近。
诚然,林尽染与穆侍郎等人尽数觉得喉间塞了一团棉絮,有话难言。他们总不能当众揭穿三皇子的目的是为拉拢群臣,而他们其实是被诓骗来的。毕竟今日设宴确如名义上那般是答谢的私宴,三皇子也甚是贴心地向他介绍其余公卿。
对方毕竟是皇子,纵然林尽染毫无顾忌,然穆侍郎等人却未必能。这分明就是嘴里含了苍蝇,又只能强忍住恶心咽下去。
林尽染悻悻然地回了座,旁侧的杜子腾也早早领会。原来是被这三皇子摆了一道,偏生又不好当众下他的面子。
蓦然间,一股香风幽幽地袭来,只见一妙人儿袅袅聘聘地坐在他旁边,为其斟满佳酿,轻声细语道,“林御史,请吃酒。”
林尽染兴致寥寥,眸光依旧滞留在那些舞伎身上,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妙人儿似是铁了心要在他身边服侍,只顾在默不作声地重复倒酒,还是倒酒,似是要将他灌醉一般。
好半晌,林尽染方回过神,侧目看向身边的佳人,但见其身着浅黄襦裙,发间斜插一支素银簪,而难掩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的丽质。虽瞧不见面容,可依稀能感觉到她的年岁不大。
她看着林尽染俊俏的脸庞,一时间竟有些失神,良久方移开她那双顾盼流转的桃花眼,可转瞬间又觉不舍,只得垂首低眸,不时羞赧地窥探。
“你···你看本···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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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昭楚公主
第277章 昭楚公主
已是酒过三巡,纵然有人心生不悦,却也算是喝了个七七八八。乐舞旖旎的气氛烘托下,连杜子腾都臊红着脸,双手不住地在一旁伺候的侍女身上来回游走。
林尽染觑了一眼这不要脸的杜府尹,暗骂道,‘无怪说家花没有野花香,杜兄果真是性情中人。’
他缓缓看向佳人,调笑道,“不若······你喂我吃酒?”
妙人儿眼底一闪而逝的愠怒,随即轻啐一声,低声道,“闻名不如见面。好个不要脸的下贱胚子,竟敢使唤起我。”
林尽染有些迷糊,并未听清她的嗔怪,反问道,“你方才在嘀咕什么?”
“没···没什么!”
她立时矢口否认,又忙不迭地端起案上的酒杯,亲手喂到他的嘴边,没好气地说道,“怎样?还需本···我喂你点心吗?”
林尽染喝着那双纤纤玉手递来的美酒,嗅闻着佳人身上似有似无的体香,不禁莞尔,“你与我府上的宋姑娘很像,她也是常将本姑娘挂在嘴边。瞧你年岁不大,想来进安乐居的时日尚短,不若我替你赎身,还你自由。”
安乐居的人哪是说能赎就能赎身的,除非是有皇帝的特赦,或是依仗自身出众得才艺,若为哪家权贵看中成为‘私产’,那不光是仅靠银钱就能解决,非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长安城里能有这能耐的,林尽染的确算得上其中之一。
此女既是在望仙楼中伺候,想来也不是什么非常要紧的人物,林尽染不过是顺嘴一提,毕竟青楼女子千千万,总不能挨个替她们赎身。
妙人儿的脸上登时阴晴不定,似有困惑,似有愠怒,又顿觉有趣。
“林御史替我赎身之后,打算如何处置?莫不是想将我塞进林府内院,做一房妾室?”
林尽染不由地轻笑道,“当然是天高任鸟飞,姑娘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我与林御史素不相识,你又因何帮我?”
“说的是。”
林尽染举目望去,发觉仅有身边之人露出半张脸,醉酒之下,糊里糊涂地为她摘下面纱,又轻捻着在她眼前轻晃,啧啧道,“你看,这不就认识了吗?”
“你这登徒子,快还给我!”妙人儿羞愤地要扑上前抢夺他手中的面纱。
林尽染未有继续逗弄之意,任由她抢夺,继而换了盘腿而坐的姿势,调笑道,“姑娘生的貌美,无怪要佩戴面纱。”
妙人儿脸上的潮红依旧未褪,语音中略带了几分娇嗔,“本···何时用得着你这登徒子夸我。”
林尽染只抿唇一笑,随即从怀中摸出一瓷瓶,倒了颗药丸,径直扔进嘴里,嚼吧嚼吧地吞咽下去。
“你···你吃的是什么?”
林尽染垂眸看向瓷瓶,“你说这啊?这是我特意寻宋姑娘制配的解酒药,未免酒后无德。”
妙人儿小声嘀咕道,“确实无德,今日总算是开了眼。”
沉默良久,她又满含希冀地问,“那林御史可否作首诗?”
“作诗,作什么诗?”
“昔日林御史在望仙楼上留下无数诗篇,我万分敬仰。不知林御史可否再作一次诗,以慰当初未能亲见的遗憾?”
林尽染双手向后一撑,撇过头去,笑道,“嚯,你还是个文艺女青年?”
“什···什么文艺···女青年?”
“没什么。”林尽染笑了笑,思忖良久方道,“我既要替你赎身,还得弥补你当初的遗憾,那你能给我什么?”
“你···你······”妙人儿憋了好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羞愤道,“你怎能如此市侩?”
“在长安,几是人尽皆知,香水买卖是林府的生意,我怎能不市侩?”
此人倒真是有些意思,许是年岁尚小、不谙世事,仍有几分天真活泼。若是长久浸泡在安乐居这个大染缸里,实在可惜,林尽染愈发坚定要替她赎身的念头。
“那你说!本···我无有不依。”
她显然是咬着牙说的,一双美眸恨不能将林尽染撕成几瓣。
“安乐居是怎样称呼姑娘的?”
妙人儿着实没想到,他只有这么点要求,眉尖不禁微蹙,有些警惕地问道,“你问这作甚?”
“当然是替你赎身!”林尽染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又紧跟着说道,“姑娘也不必告诉我闺名,即便是个诨号,够我在伊掌柜面前提到姑娘就行。”
“然后将我迎回林府做妾?”
“得,我还是省省这气力吧。”
妙人儿不禁掩唇一笑,“林御史可唤我昭儿。”
“昭儿?我记下了。”
“林御史可否要兑现承诺?”
林尽染微微点头,“不若由姑娘出题,否则我也不知道该背···作哪首诗。”
昭儿不由地轻啐一声,暗暗以为是他要背过去作过的诗,赶忙说道,“啐!林御史的诗我倒背如流,可莫要以往昔做过的诗糊弄于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林尽染讪讪一笑,不多解释。
昭儿抵着下颌,思忖片刻,“那就以······”
林尽染眉头一紧,赶忙抬手打断,“我去更衣,姑娘不妨再想想,待我回来之后再作。”
这醒酒丸是以枳椇子为主,有止渴除烦,润五脏,解酒毒的功效,是以利尿和促消化加速酒精排出体外。兴许是药丸起了作用,他感觉小腹正在迅速膨胀。
不等她回应,林尽染已起身向楼下奔去。
昭儿迟愣在原地,旋即娇羞地跺了跺脚,连忙跟上,嘴里嘟嘟囔囔道,“休想蒙我,定然是想借口逃跑。”
刚追身下楼,便不见了林尽染的影踪,昭儿忙问门口的侍卫,“你可看见林御史去了何处?”
侍卫眉尖透露出一丝不悦,小小的侍女竟如此骄横,然保不齐是三皇子或是哪位公卿要寻,于是指了指左前方的一条小径,“我方才见林御史匆匆忙忙地去了那条小路,兴许是······”
还未等侍卫的话音落地,昭儿急吼吼地往他指得方向小跑而去。
只是天色已晚,小路上并无光亮,仅有晦暗不清的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打在路面上。
‘窸窸窣窣!’
昭儿走得越深,这动静听得愈发清晰,伴随而来的是一阵舒坦的气声,她顿时明悟这里发生了什么,忙惊声尖叫。
“靠!”
林尽染忙抖落残余的几滴晶莹,大步流星地跨至昭儿面前,捂住她的嘴,低声喝斥,“你在这作甚!”
只听得手中‘呜呜咽咽’的声响,他又警告道,“我松开,你别出声!”
昭儿偌大的眼眸中噙着泪珠,随着迟怔后连连地点头,终于滑落下来,羞愤道,“你在这作甚!你······你的手!”
言毕,又嫌弃地摘下面纱,抬袖擦了擦嘴。
“废话!我都说了去更衣,自然是······寻个近处登东。”林尽染闻言没好气的回怼。
“你···你登东不该去禁厕吗?跑这儿来作甚!”
“等我到茅厕,怕早就尿了一身。这里四下无人,自然······”
“你!你还说!你···你简直粗鄙!”昭儿按捺不住心中的赧意,又连连抬袖擦了擦嘴。
林尽染即便想破脑袋,也不曾料到,这小丫头片子竟追到这儿来,忙讪然一笑,抬起左手,“我是用右手捂的嘴。”
这言行完全不一,教昭儿如何能相信,语音已是微颤,“你还说!”
林尽染刚想作辩解,小路尽头已有侍卫传音,“林御史?方才有一侍女前来找寻,她可有对您不利?”
侍卫很是识趣,保不齐这林御史醉酒之后想玩些新花样,却又担心这侍女会对他不利,故驻足在小路尽头,未敢贸然闯进去,仅是出口试探询问。
“无碍,我这就带她出来。”
听侍卫的脚步声渐远,林子里的二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二人对视良久,林尽染讪然开口问道,“不若我给姑娘寻个空房,好生洗漱。”
昭儿刚想回答,却又哽在咽喉。
“姑娘既是安乐居的人,想来在此应有住所,或许我先送姑娘回去,殿下和伊掌柜这头我自有交代。”
“别······”昭儿轻轻咬了咬下唇,迟疑片刻后方道,“林御史替本···我找间空房,待我洗漱后自会离开。”
林尽染并未多想,遂带着昭儿暂且先去了前院。
往来安乐居的客人非富即贵,大多是来此享乐。尤其是戌时往后,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比比皆是,免不得手脚不安分些,举止上更亲热些。
昭儿看得是面红心跳,只躲在林尽染的身后,不敢露脸,素手攥住他的衣袍,亦步亦趋地跟他上楼,走进一间空房。
未多时,侍女便送来洁白的脸帕和热水。
水面上氤氲着腾腾的热气,昭儿挽起袖子,反反复复地沾湿脸帕擦拭薄唇,也不知是热气使然,还是回忆起方才娇羞的场面,面色愈发的红艳欲滴。
林尽染的语调一沉,“你到底是谁?”
“我?”昭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忙出声道,“我已告知林御史,我名唤昭儿呐。”
“望仙楼时,唯独你带了面纱,加之方才那侍女完全与你不识,想必你不是安乐居的人。你到底是谁?”
昭儿丢下脸帕,掩唇一笑,“无怪世人皆道林御史心思细腻、聪慧绝伦,那不妨猜猜我的身份?”
林尽染心头暗暗浮起一丝不安,忙打开房门,“我没工夫猜!”
昭儿匆匆上前,按住将开的房门,蹙眉道,“你要走,我不会拦你,但今日之事,万不可泄露半点风声,你也只当没见过我。”
此刻,二人挨得近,林尽染的酒意也已舒缓许多,但见其静心描绘的远山眉,眉峰处轻点一抹鹅黄花钿,妆容看似素淡,却不像是民间俗物,目下细细嗅闻,竟有一股淡雅的荷花香气。
所有的香水中,唯有荷花味最为罕见,产量也是所有香水中最少的一种。
结合此女方才在小径中提及的禁厕,林尽染不得不揣摩她的身份,“你是昭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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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堵门
堂堂的楚国公主怎会出现在安乐居?
林尽染说出这番大胆臆测时,恐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且不说宫帷规矩严苛,若无帝后的允准,公主怕是连宫门都难以窥见。
然她适才在望仙楼中,几度磕磕巴巴地提到‘本’这个字,若不是‘本姑娘’,那就仅剩下‘本宫’······
普天之下,怕也仅有皇室众人会称厕所为禁厕,加之她身上的荷花香味,几是无时无刻不再彰显她身份的显赫······
这一条接一条的线索拼凑在一起,林尽染的神志霎时清明,又觉方才下意识地揣测顿感冒失,继而连忙找补,“今日我没见过你,昭儿姑娘好自为之。”
“本宫封号昭楚,是父皇的六女。”
听闻昭楚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的身份,林尽染的心情几是跌到谷底。
眼下可不是闲叙公主为何出现在此的时候,若是为三皇子撞见他二人共处一室,惹来的后果根本无法估量。
窥一斑而知全豹,单从封号上就已有判断。大楚共计十一位公主,独独六女的封号中含有国号‘楚’字,而‘昭’有明亮、显着之意,可见楚帝对其恩宠。反而其他公主的封号,林尽染连一个都记不清。
“我只记得你叫昭儿姑娘,旁的一概没听见、也没看见。”
昭楚见他作势要打开房门,又赶忙制止,“林御史适才答应要带本宫出去,目下是要出尔反尔不成?”
“公···那昭儿姑娘快戴上面纱,我带你离开!”
林尽染将将打开房门,就见三皇子携林明礼步上二层,又忙退了回去,紧闭房门,心几是瞬间提到嗓子眼儿,随即压低嗓音,“三皇子来了。”
昭楚立时瞪大双目,双手攥在一起,急声道,“这可如何是好?本宫是偷偷溜出宫的,三皇兄并不知情!”
“你先进去避一避!待我打发走殿下,你再出来。”
“不···不行!”昭楚赶忙扥住他的衣袂,回想起适才楼下那些男子动手动脚的模样,立时感觉到惧意,语音中带了几分委屈,“本宫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得亲自送我出去。”
“那···那你为何要来安乐居?又打算如何回宫?”
还不等昭楚回话,门外已然响起,
‘林御史就在这间屋子?’
‘是,林御史刚刚带了一名侍女,称有些醉酒,寻处屋子洗漱休憩,眼下应当还在。’
三皇子朗声一笑,“方才侍卫回话,染之与一侍女颇为亲昵,看样子是醉在温柔乡呢。”
林明礼笑着相劝,“那殿下就更不该去打搅林御史。”
“今日的筵席是特地为他办的。即便是他不胜酒力、回府歇息,也该在诸公面前露个脸方可。放心,吾不会坏他的美事。”
房门适时的叩响,三皇子在门外轻声唤道,“染之,染之?”
“是殿下啊,有何事?”
“染之好没道理,竟借更衣为由躲到这屋里享清闲。快快去与诸公再喝一杯。”
三皇子俨然是酒意上涌,加之今夜又借林尽染和穆侍郎等人的势,约见不少公卿,总算是达到他最终的目的,故话语中少了几分平素针锋相对的戾气。
“臣不胜酒力,想休憩片刻。殿下和林户曹且先去,臣随后再来。”
三皇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大力拍了拍房门,摇晃着手指,笑语道,“可是与那侍女······诶,吾明白!吾定然不会透露给时安妹妹!”
‘嘎吱!’
林尽染将门开了一半,讪然一笑,“臣实在是不胜酒力。林户曹不若带殿下先回望仙楼,我随后就来。”
说罢,又赶紧关上房门。
林明礼透过半开的门缝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衣冠穿着很是齐整,并未有什么异常,故在一旁劝道,“林御史说的是。望仙楼那儿可离不开人,殿下若再不回去,诸公怕是要借口离开。”
“明礼说的是。”三皇子抬手拧了拧眉心,以舒缓疲惫和酒意,继而吩咐道,“那明礼先去替吾招待公卿吧。若不能亲见染之回望仙楼,他怕是要径直回府。”
见林明礼瞟了一眼房门,又看向自己,三皇子忙催促道,“你先去吧。吾就守在这儿!”
“可···可殿下,这怕是不妥?”
“有何妥不妥的。况且还有亲卫在此,吾还能栽个跟头不成?”
林明礼踌躇片刻,于是欠身揖礼,“那···臣先回去了。”
屋内的林尽染与昭楚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而今是真被堵在了门口,此刻若想出去,无疑是要通过三皇子的盘问。
林尽染眉峰紧蹙,轻声提议,“我现在出去,牵制住殿下,尚能保住你的名节。倘若再耽搁下去,恐是百口难辩。”
“不行。万一楼下的臭男人冒犯本宫,又该如何?”昭楚微微咬住下唇,迟疑片刻方道,“你寻伊铭来,他也能护送本宫出去。”
“伊掌柜?他知道昭儿姑娘来了安乐居?”
昭楚并未计较他话中刻意避开的称谓,只是语气中略有不耐,“他当然不知道本宫的身份。嗐呀,你只管将他找来,旁的无须你操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林尽染稍略迟疑,仍是点了点头,“我离开后,昭儿姑娘务必要关好房门,我这就去寻伊掌柜。”
然昭楚心中仍有疑虑和担忧,忙扥住他的衣袂,轻声道,“你要快些!这里······本宫不踏实。”
毕竟是青楼,这间屋子尚且是安乐居为林尽染腾出来的。换句话说,若是他离开以后,兴许会有侍女进来打扫屋子,亦或不多时就会安排新的客人进来歇息。
横竖都会被人撞见,倘若是前者倒也无妨,若是后者······她简直难以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越是如此担忧,她的素手攥得越发紧。
“且慢,你还是留在这儿吧!”
昭楚的内心几度挣扎,若是真为外人玷污,只怕是更难交代。起码林尽染还算是个正人君子,至此也未有过份的举动,又觉话语说得不够透彻,继而解释,“三皇兄吃了不少酒,总要去如···如厕,届时再趁机溜出去。”
兴许提到如厕,她又回忆起方才的场景,耳根霎时红得发烫。
林尽染转念一想,确也是这道理,三皇子总不能一直守在门口,故暂且安然落座。
二人虽有几次亲密之举,但终究是头回相见,几乎没什么话题可以聊,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你(你)······”
昭楚忍不住掩唇轻笑,“林御史先说吧。”
林尽染斟上茶汤,好奇道,“公主是怎出来的?”
“自然是本宫假扮皇嫂的贴身侍女咯。”
“那公主又打算如何回去?”
昭楚索性摘下面纱,一边端起杯盏饮茶,一边鄙夷道,“你好笨呐!当然是再扮一回侍女。”
“二皇子和三皇子早已分府别住,当不能随意进宫探视才对。”
“本宫在出宫时扮作三皇嫂的侍女;只需明日回宫前,寻二皇嫂相助,想来淑妃也不会拒绝。”
由此可见,昭楚公主是真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连淑贵妃也会替她打掩护。显然她平素没少干些荒唐事,可众人皆愿为她收拾残局。
“可公主为何要千方百计地出宫,难道就是为一睹皇城外的风景?”
“要你管!”
昭楚有些赌气地偏过头去,嘴里嘟嘟囔囔道,“果真是和御史台那帮酸儒一般模样,见谁都跟审讯疑犯似的。”
林尽染抿唇一笑,假意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自顾自地喝茶,脑海中早已翻来倒去地分析整件事情的经过。
昭楚公主出现在安乐居会否真是意外?
眼下他们‘困’在这间屋子,难道也是有人蓄意设计?
然三皇子似乎并不知晓公主已偷偷溜出宫,难道是陈若锦自作主张?但这罪名若是降下来,怕也不小,何况她又是大楚上下最受宠的公主。
可一切归咎于巧合,又实在难以信服······
房门内外仿若是两个世界,外头嘈杂不休,而内里又是寂静无声。
缄默良久,昭楚忍不住出声,“林御史方才答应本宫作诗,眼下可否兑现承诺?”
林尽染面露怪异之色,不解道,“公主难道就因一首诗出宫?”
“当然不是!”
昭楚很是果断地否决,连带语音也略有些高亢,然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望了一眼房门的动静,片刻后方轻拍胸脯,长长地舒口气。
若是为皇兄识辨出她的语音,恐怕今夜是不得安生。
昭楚撇过头去,赧然道,“你未免也太自负了些,本宫才不是为你而来。”
“我也没说公主是为我而来。”
“你!”
昭楚一时气愤不过,抬手就要打下去。可面对他的时候,骄横的脾气莫名地软了下去,又似替自己开脱,“罢了,本宫早已听过林御史的事迹,本宫这微末拳脚恐怕都伤不到你。”
林尽染坦然道,“公主若要责罚,臣自然不会还手。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昭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林御史若是顾全礼节,就不会拿···本宫也就不会被堵在此处。”
林尽染知道她意有所指,连忙转移话题,“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三皇子守在门外委实扎眼,况且望仙楼怕也是要散筵了。公主不若委屈片刻,臣命府中车驾先送公主去皇子府。”
“若是如此,本宫又怎能联系上皇嫂?皇子府的人并不认识本宫。”
“唯有伊掌柜能寻到三皇妃?”
昭楚微微颔首,“皇嫂毕竟是妇人家,如何能抛头露面,何况这又是青···青楼。”
‘您也知道这里是青楼,贵为公主,你跑青楼来做什么?’
林尽染自然是将这些话憋在心里,可扶额的动作和无奈的眼神俨然道尽了一切。
“臣先去寻伊掌柜,令他转告三皇妃,公主已提前去了皇子府。若未等三皇妃归来,公主就只管待在马车里。”
“若······皇嫂一直未回呢?”
“看来公主已有怀疑?”
昭楚还真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她最受恩宠,皇嫂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设计陷害。她只是担心皇嫂一直寻她不见,太过忧虑罢了。
“皇嫂不会如此待我!”
林尽染耸了耸肩,无论是否为巧合,当务之急是要将昭楚公主送出安乐居,倘若再寄希望于三皇子如厕暂离,怕也是徒增风险。
“只能委屈公主继续扮作侍女,臣佯装是替公主赎身,一路上万不可出声,未免惹三皇子猜疑。”
昭楚忙点头应下,“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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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识破身份
林尽染大开房门,而昭楚则是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双手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袍,指节捏的发白。
三皇子听见房门的动静,当即转过身,笑眼盈盈道,“染之可有清醒些?那就快随吾去望仙楼,与诸公再喝上一杯。”
林尽染有意无意地挡在他身前,尽可能地令昭楚的身影不致暴露,忙回道,“不急不急,适才伺候的侍女很合臣的心意,故臣想替这位姑娘赎身,殿下可知伊掌柜在何处?”
三皇子闻言,坏笑地长‘哦’了一声,挑眉道,“吾道染之为何锁在屋内,久久不肯出来相见,原来是有佳人相伴。”
他忍不住侧过身欲窥视一眼,这迷得林尽染想为其赎身的姑娘究竟是何模样,奈何林尽染一直将其护在身后。索性也未多想,大手一挥,慷慨道,“吾替伊掌柜做主,染之尽管将这位姑娘带回去。如此可否回望仙楼陪诸公再吃一杯酒?”
三皇子兴致正浓,毕竟今日的收获委实不小。不过区区一侍女,即便赎身,又能花费多少银钱。恐怕林尽染一开口,就能令伊掌柜心甘情愿地将佳人奉上,如此言行也仅是做个顺水人情。
正因此,三皇子似是觉得已拿捏住林尽染的喜好,毕竟有权有钱之后,唯独不就只剩美人在怀吗?
早些年他也见过李时安,确是人间绝色;二夫人元瑶曾是揽月楼的花魁,人称长安第一美人。想来是那些胭脂俗粉入不得林尽染的眼,这倒是令他愈发好奇,他身后的侍女究竟是何相貌。
三皇子凑上前,贴心地低声说道,“染之若喜欢美人,吾大可替你搜罗来,也不必来青楼相看,未免···惹内宅不痛快。或者吾替你寻处宅院,染之亲自过眼,就当是外室豢养······”
林尽染听他说得愈发不着调,赶忙抬手制止,“深谢殿下好意,臣绝不豢养外室,纳妾也得经我夫人允准。臣还要将这位姑娘送回府中,恕臣失陪。”
“吾已替伊掌柜做主,将这姑娘送予染之,又何必急于一时?莫不是担心诸公要与染之相争?”
林尽染微微蹙眉,心中暗骂,‘每每皇室中人出事,总能寻到他的头上。若是要再闹一回替青楼女子赎身,这贪图美色的名声怕是真要坐得结结实实。’
可当下并无其他良策,只能接下话茬,“自然。此女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若是其他公卿相看上,而我等起了争执,岂非败坏众人的兴致?届时,殿下也左右为难不是?”
三皇子唇角浮起一抹坏笑,“难为染之还替吾思虑。也罢,你速去速回,吾先去望仙楼小坐。若是染之偷溜回府,可休要怪吾四处传你的风流韵事。”
“多谢殿下体恤。”
林尽染赶忙欠身告退。
昭楚闻言不由地轻舒口气,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可总感觉有人一直在谛视,盯得她后背发凉,登时加快步子抢在林尽染的前头。
三皇子伫立在原地,目送他们匆匆离开,眼眸不住地在他们身上打量,啧啧道,“此女瞧着年岁尚小,莫非染之还有不为人知的癖好?”
可话音刚落,他的目色又蓦地黯然,“许是染之真中了毒,眼下是为多寻几个美人传宗接代吧,可这身影怎瞧得如此熟稔。”
一声摇头叹息后,三皇子转身离去。
“你快瞧瞧,他走了没?”
昭楚步下楼梯时,不敢侧首看,只顾将头埋在林尽染的臂膀间。
“殿下回去了。”
昭楚长舒一口浊气,劫后余生地拍了拍并不高耸的胸脯,可随即又是俏脸一红,弱弱地问道,“方才你说的都是真的?”
林尽染垂眸问询,“什么真的?”
“就···就是···本宫有沉鱼落雁之容······”昭楚的脸颊顿觉火烧一般的滚烫,语音愈发地细若蚊蝇。
“公主国色天香,自然当得起。”
昭楚未有理会他话语中的敷衍,耳畔萦绕地仍是那两句咏赞,羞赧道,“那本宫与你夫人相比,孰美?”
“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夫人自然是天底下最美的,公主往后若是出嫁,在驸马都尉眼中,公主便是天底下最美的。”
昭楚面色登时一变,眸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林御史倒是谁都不得罪。早几年本宫也见过上柱国的爱女,确实美若天仙,配得上林御史的《洛神赋》。”
林尽染只当是听不出她话音中的揶揄,笑语道,“公主谬赞。”
昭楚冷哼一声,脚下的步子逐渐迈开,口中喃喃道,“亏我冒险出宫一睹林御史的风采,不承想竟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
在长安城里,林尽染本就是个焦点人物,尤其是进进出出的权贵,大多能一眼识辨出他。只不过目下携一侍女走出安乐居,未免惹人猜疑,又见他将其送上自家马车,更是惊诧万分。
这青楼的侍女恐是一夜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可林尽染并未理会这些异样的目光,在申越耳边吩咐几句,便急匆匆地招呼他快快离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马车将将启动,昭楚又立马制止,好半晌方柔声问询,“林御史,本宫···我们还会相见吗?”
“先回去吧,我自会与伊掌柜交代清楚。”
林尽染忙示意申越赶紧离开,只要还未出平康坊,一切都尚未可知。
车驾辚辚辘辘地驶离安乐居。
是时,林尽染骤然感觉肩上一股大力重重地拍下。
三皇子话音一沉,“染之,难道不想给吾一个解释?”
“该给解释的应是殿下才对。”
“适才那侍女内层裙裾上有暗绣的连云纹,这是尚服局专为公主特例织造的贡品。染之,你好大的胆子!她可是昭楚,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
三皇子刻意压低声音,额间的青筋暴露分明,显然已在竭力压制心中的愤怒。
刚刚在二楼目送他们离去时,就已注意昭楚步行舞动起内裙裾的样式纹路,只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待再度回忆起,他猛然地回身追赶,直至昭楚踩着脚凳走进马车,方确信无疑。
林尽染侧过头,见其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淡然道,“殿下怕也是将将才发现,故特地出门再三确认。”
“你可知拐骗当朝公主是何罪名?吾方才若是戳破她的身份,今夜长安城就得覆地翻天,你快将她送回宫去,吾还能在父皇跟前替你求情。”
林尽染将他唤至一旁,低声道,“据公主透露,是三皇妃秘密带她出宫。殿下若是不信,一问便知。”
三皇子的心脏剧烈震动,连带着语音也有些微颤,“三皇妃?”
林尽染还是感念他刚刚秘而不宣的情谊,耐心解释,“臣已命人送公主前往皇子府,想来公主和三皇妃已另有打算。若是眼下筵席已散,三皇子不如早些回去,毕竟皇子府的人可不认识公主。臣这就去寻伊掌柜,令他将消息转达给三皇妃。”
三皇子微微咬紧牙根,相比望仙楼的诸公,昭楚公主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倘若真是陈若锦将她秘密带出皇宫,皇子府上下几是要被剥掉一层皮!
“那就有劳染之,若是寻到伊掌柜,叮嘱他务必催促三皇妃立刻回府。”
话音还未落,三皇子已是急不可耐地坐上马车,直奔永福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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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权衡
诚然,望仙楼的筵席早已步入尾声,只是碍于林尽染和三皇子迟迟未现身,林明礼与杜子腾一直在诸公之间推杯换盏,总算是见到其中一位正主。
不承想,筵席的主家先默默告了辞,只称三皇妃抱病在身,三皇子心急之下先回府探望,未及与诸公道别。虽属人之常情,但终究是令他们心生不悦,只是未有挂脸而已。
宵禁的鼓声将将落下,陈若锦行色匆匆地步入正堂。
适时,三皇子正殷勤地向昭楚公主嘘寒问暖,却见皇子妃此刻回府,忽而神色一厉,怒叱道,“陈若锦,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哄骗昭楚出宫!”
陈若锦的面色还算是淡然,施以万福,“全是妾的错,还请殿下责罚。”
“呵,责罚?一个谯国公府够吗!”
“嗐呀,昭楚不是告诉皇兄了嘛!全赖昭楚贪玩,这才求皇嫂带我出宫解闷。”昭楚眼见气氛霎时凝重,急忙替陈若锦开脱,“若是父皇和母后责怪,昭楚一力担下,皇兄就别怪皇嫂了!”
言毕,昭楚起身扶陈若锦坐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给予宽慰的眼神。
三皇子对昭楚公主偏偏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刚要发泄满肚的牢骚和怨忿,生生又咽了回去,好不容易端出做兄长的气魄,最后也仅是无奈地问了一嘴,“昭楚,你去哪儿不好,非得去安乐居,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啊,不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去处嘛!”昭楚满不在意地回应。
“事关你的清白和名节,攸关皇室的颜面。若是为父皇知晓,你···你可知有什么后果?”三皇子顿觉说话语气重了些,又赶忙转移目标,“还有你!明知昭楚是在胡闹,你还让伊掌柜带她进望仙楼?若有何闪失,恐连吾也保不住谯国公府!”
见他又将气撒到皇嫂身上,昭楚连忙打断,“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嘛!若非皇兄堵门,林御史早带我出去了。”
三皇子面上泛着淡淡的疲惫,“昭楚与染之在宫里见过?”
“父皇怎能允我和林御史相见,这岂非坏了礼法。我确实想见见这传闻中文武双全的林御史,竟能让父皇破格允他随意进出文英殿。奈何父皇与他谈的都是国事,殿前的禁军看守的紧,我也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三皇子似是惊诧于昭楚对林尽染的态度,视线不禁在她和陈若锦之间游离,“故昭楚此番出宫,实则是为见一见染之?”
昭楚立马意识到适才说的太多,忙矢口否认,“怎会!林···林御史与上柱国之女早已成婚,我···我只是觉得无趣。昭楚刚刚不是说了嘛,此行只为出宫解闷。”
三皇子自然瞧出这是女儿家的羞涩,也未当场戳破,反而问起,“那明日你打算如何回宫?”
“刚刚二皇兄认出我所乘是林府车驾。故特地上前问询,明日二皇嫂走一趟积善寺,彼时淑妃会带我回宫。”
“老二······二哥也知道你溜出宫?”三皇子当即改口,未免在昭楚面前落个不敬兄长的印象。
昭楚心思灵巧,早听说这两位皇兄有明争暗斗的迹象,遂打趣道,“二皇兄对三皇兄关切的紧,连府上来了什么贵客都一清二楚。林御史的车驾深夜出现在皇兄府前,自然要来问询一二。不过皇兄且放宽心,二皇兄既知昭楚出宫,定会守口如瓶。”
三皇子唇角勉强扯起一丝笑意,“天色已晚,吾已命人收拾出客房,昭楚不若早些回屋歇息吧。”
昭楚闻言,适时打了个哈欠,附和道,“皇兄说的是,那昭楚就先回房了。”
府中侍女在前引路,然还未走几步,昭楚又退了回来,提醒道,“皇兄万勿责备皇嫂,否则昭楚定向父皇和瞿顺仪告状。”
“去吧去吧,皇兄心中有数。”
待脚步声渐远,三皇子压抑住的恼火,已经爆发出来,呵斥道,“若锦,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陈若锦仿若打着哑谜,“算是,也不算是。”
三皇子骤然想起那夜林明礼提到,‘林尽染的倚仗究竟是何物’,直至此刻方才明白,随即冷笑一声,“原来明礼、吴兰亭和你早有筹谋!”
“殿下若是当众戳穿昭楚公主的身份······”
三皇子还未等她说完,忿然起身打断,“你难道就不怕父皇降罪!”
陈若锦内心似是毫无触动,平心静气地斟上茶,又起身递到他的手边,徐徐解释,“殿下适才看得明白,昭楚公主对林尽染心生爱慕,而妾不过是顺水推舟。倘若今夜殿下堵住房门,当众戳穿昭楚的身份,林尽染与公主在安乐居私会,殿下以为后果如何?”
三皇子愈发觉得胆寒,语音中充斥着不可置信,“你们连染之和昭楚进屋洗漱都算计到了?”
“未有。”陈若锦摇了摇头,继而将茶盏置于案上,稍稍斟酌一番言辞后方道,“今夜原只为实现昭楚朝思暮想的愿望,不过而今看来昭楚对林尽染确有情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三皇子略有些无力地倒坐下去,随后又是无声地仰天长笑,好半晌方才缓过神,“你们,真是好得很呐!”
“殿下,林尽染如今的身份是碰不得、杀不得,又降服不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是上柱国的女婿。既如此,若是以公主相逼,林尽染退则是与李时安和离,再与昭楚结亲,可自此他就没了李氏的庇护。然驸马都尉这层身份,仅是虚衔,无论是殿下还是二皇子,自此无须忌惮上柱国的威势。然林尽染若是进,势必会惹恼陛下,纵然看在上柱国的份上,这位林御史可还能再领要职?殿下,您不妨再斟酌斟酌。”
三皇子本欲辩解,然细细回想陈若锦适才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心中暗暗权衡,
‘林尽染的确备受恩宠,但若与昭楚私会一事捅漏出去,依律法他与李时安这门姻亲就算是彻底摧毁。即便父皇对其再多不舍,昭楚再三求情,这驸马都尉不过是个从五品的虚职,况且驸马与赘婿何异?他纵使娶了昭楚,也是前途尽毁。如若李时安与其维续婚姻,先不论夫妇二人心怀芥蒂,父皇因颜面尽失,对林尽染更生不满,而他恐是自此远离中枢。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量,他似乎都难以挣脱这个囚笼。’
“如此对昭楚,未免太残忍了些。”三皇子面色稍略动容,可仍是有些顾虑。
“殿下今日已粗晓昭楚的心意。既如此,何不顺势而为,成全皇妹。即便没有林尽染,昭楚日后也会成为皇室与世家之间联姻的筹码,亦或是北上和亲。妾知殿下待昭楚如亲妹,不过,殿下不妨想想大公子是何出身,难道殿下想眼睁睁地看她步长公主的后尘?”陈若锦越说到后面,话音越是小心翼翼。
毕竟触及皇室当年的秘辛,此事虽未有人出面佐证,却也相差无几。
三皇子微笑道,“现今北境局势平稳,昭楚怎会北上和亲呢。”
“可昭楚与世族之间的联姻总该避免不了。”
“这是父皇该考虑的问题。”
“殿下,难道您······”
三皇子忙抬手阻止她继续相劝,“若锦,所幸今夜相安无事。若事态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谁又能担得起后果?天威难测,与其拿昭楚做赌注,试探父皇与染之会如何应对,不如另寻良策。”
“殿下最为关切的是,倘若林尽染夫妇义绝或是和离,以李氏为首的北境军究竟会花落谁家,对吗?”
长安城中盛传李时安至今未有后嗣,唯恐是不能生育,这等舆情从未止息。可即便如此,她背后所倚仗的陇西李氏,依旧是夺嫡争储这条征途中不可或缺的选择,甚至可以纳她为妾后将其扶正,相信老二同样在觊觎李时安背后的势力。
三皇子眼眸眯了眯,俨然一副戳中心事的模样。
确实,老二是淑贵妃之子,倚靠的是南海赵氏;而他则是有谯国公作支撑。然二者之间存在共通点,即手中虽有军方势力,但前者在江南,后者在蜀郡,对京城的威胁远没有北境军来得直接。
昭楚公主的确可以成为掣肘林尽染的利器,甚至能令他远离中枢。可一旦出现和离或是义绝的情况,三皇子实在不敢赌李时安和二十万北境军究竟落入谁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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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一声阿母
“母妃的手怎会如此凉?儿臣替母妃暖一暖。”昭楚说着就将淑贵妃的柔夷捧在手心,不住地哈气。
淑贵妃确非昭楚公主的生母,从礼法上而言,称一声‘母妃’应属僭越。可宫里上上下下皆知晓,昭楚公主的生母昔日死于难产,故她是由楚帝、皇后和淑贵妃一同抚育成长,对后者而言,与亲生无异。
许是顾及皇后与淑贵妃争夺这可怜人的抚养权,亦或是楚帝出于怜悯愧疚之心,昭楚自小便知其生母的身份,却仍可以唤淑贵妃为母妃,享尽大楚地位最尊崇三人的宠爱。
“母妃有手炉,又何须你这丫头来替我暖手?”
淑贵妃说罢便从她的掌心中抽离出来,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又从座旁拿起手炉,塞进她手里,口气没来由地软了几分,“你的手比母妃还凉,还是先顾好自个儿再来照料母妃吧。”
“就知道母妃不会不理儿臣。”
昭楚像只撒娇的白猫,蜷在淑贵妃的膝头,过了好半晌又恳求道,“母妃能否别把儿臣偷溜出宫一事告诉父皇?”
淑贵妃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傻丫头,难道此事还能瞒过你父皇不成?”
昭楚蓦地直起身,不由地惊呼,“父皇知道了?”
“说来不巧,昨夜你母后去了长宁宫,却未见你的踪影,而后几是将后宫翻了个遍。若非你父皇压下此事,还能有谁?”
昭楚秀眉微蹙,咬了咬下唇,“母妃可定要在父皇和母后面前替儿臣求情!”
“母妃帮不了你。”
宫帷里的内侍和宫婢私下议论,陛下对淑贵妃愈渐疏远,只明面上还保留些许颜面,而他们常常接触皇帝与妃嫔,大多会以陛下在哪个宫中留宿作为谁最受宠的依据。然外人大多会观望陛下的降谕恩泽,淑贵妃不必请旨便能自由出入皇宫,足见其恩宠。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说辞,昭楚自然都听过。只不过在她心里恐会更偏向于前者。
昭楚听出淑贵妃话语中的平静和释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宽慰。往日里每每开口请父皇前去看望,虽未拂了她的面子,却多是寒暄几句,亦或是用个晚膳,从未过夜。
淑贵妃敏锐地感知到昭楚情绪的低落,轻柔地握住她的手,“你放宽心,只如往常一般低头认个错,你父皇和母后也决计不会为难。”
“母妃······近日父皇龙体欠佳,母妃不若去看望看望。”
昭楚的语音很是小心,生怕会惹来她的不快。平素里也没少用这番说辞相劝,只是他们就像在大吵大闹之后分了家,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淑贵妃淡淡一笑,“你这丫头,母妃常去积善寺为你父皇上香祈福,难道还不够吗?”
“父皇又不知母妃的心意。况且平日里都是父皇来看望母妃,目下总该轮到您主动些。”
昭楚见她丝毫不为所动,遂环抱起她的胳膊,大幅地撒娇摇晃,“母妃就听儿臣一回吧,父皇也甚是想念您,私下还向儿臣和孙公公探听您的近况。”
淑贵妃任由她撒赖,“好啦好啦!母妃这身子骨都要被你摇散架了。”
昭楚登时一喜,“母妃这是答应了?”
“上回叮嘱你送去的药,你父皇可有服用?”
“未有。”昭楚抿了抿唇,双手安分地交叠在腿上,字字斟酌,良久方道,“父皇旧病缠绵,且日甚一日,尤其值此寒冬时令,更是疼得难以下榻,母妃何不亲自相劝?”
“你父皇若愿听母妃的辩解,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龃龉。”
昭楚的面容登时一垮,嘟嘟囔囔道,“两心若隔,当破雾见月;旧怨未消,也当尽释前嫌。父皇与母妃这二十余年的夫妻情份,难道自此壁垒分明不成?”
淑贵妃蓦地一怔,抬头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还未嫁人,又是从哪儿学来的歪理?”
“道理浅显易懂,母妃的才智胜过儿臣万倍,怎会困于一隅,囿于一地?”
淑贵妃抿唇笑了笑,捻起座旁的茶盏,啜饮一口,“承炜昨夜在安乐居设宴,染之也在。昭楚可见到他了?”
昭楚脸颊顿时烧得绯红,娇嗔道,“他···他就是个泼皮无赖!”
淑贵妃见其露出羞赧之状,心中暗暗忖度,‘依昭楚目下的情状,应对林尽染颇感兴趣。陈若锦既是想借机撮合他二人,本宫不妨也推波助澜一回。’
是时,她佯是一副叱责模样,“染之好胆,竟敢欺负昭楚?”
昭楚赶忙替林尽染开脱,“没···没有!母妃,他不敢欺负儿臣。林···林御史挺守规矩的。”
“挺守规矩的?呵,他何时守过规矩!昭楚别怕,与母妃详说昨夜他是何言行,本宫自会替你主持公道。”
“嗐呀!母妃······”
昭楚鲜有见淑贵妃显露怒容,兴许是真要替她主持公道,于是磕磕巴巴地说起昨夜之事,只不过省略小路上的那场意外。
“呵,果真是好胆!竟敢令当朝公主喂他吃酒,本宫非要扒了他的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言毕,淑贵妃旋即命车夫调转车头,前往光德坊。
昭楚赶忙找补道,“嗐呀!母妃,这唯恐耽搁了回宫的时辰。”
“昭楚不必担心,只要赶在宵禁前,母妃定能带你回宫。”
整个楚国最受宠的公主,何时沦落到要像个侍女一样伺候男子吃酒?自出生起。无论是帝、后,还是淑贵妃,可从来没让她受过这等委屈。
眼见淑贵妃当真是要为她出头,昭楚的掌心登时冒出细汗,“毕竟林御史···林御史彼时并不知儿臣的身份,母妃还是放他一马吧。”
“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该如何计较?”
“外人只当儿臣是安乐居的侍女。况且,伊铭也不知我公主的身份,而今唯恐影响林御史的清名。”
“他?”淑贵妃冷笑一声,“他有何清名?林尽染与李时安成亲前,他便勾搭上揽月楼的头牌元瑶姑娘,下江南公差前,又特地前往揽月楼替她赎身。这风流成性的名声早已传遍长安城,只是碍于他威势,旁人不敢言罢了。”
“可···可林御史终究是替儿臣担了污名。”
淑贵妃不由地侧目,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啧啧道,“昭楚这句句为林尽染开脱,看来是心有所属呐!不若,母妃替你做媒?”
“母···母妃莫要打趣儿臣。”昭楚惊得一颤,蓦然红了耳根,急忙偏过身去,不敢看她。
沉默半晌,又不咸不淡地说道,“林御史与李时安早已成亲,是大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女婿。儿臣身为公主,又怎能为妾,如此岂非有损皇家颜面。”
“昭楚只要愿意,你父皇定是无有不依。”
昭楚交叠在身前的素手默默攥紧,回过身徐徐道,“儿臣忝列天潢贵胄,婚姻大事岂容自己作主。兴许正如三皇嫂所言,日后或北上和亲,或与世族联姻。林御史固然是贤才君子,可儿臣与他终究是有缘无分。”
她的眼神很是伤感、无奈,甚至有几分自嘲在里面。从出生那天起,她早知晓往后的日子只能是按部就班,绝无偏离父皇掌控的可能,而命运也早已注定。
淑贵妃揽她入怀,轻轻安抚,“瞧我这可怜的女儿,有母妃在,还能让你受了委屈不成?染之是大将军府的女婿不假,可他说到底终归是男人。成家立业,这得有家有业才算圆满,可他与李时安成婚数年,未育子嗣,城中早已是流言四起。染之若不在意,又何须迎元瑶姑娘进门?目下林府还有一位宋姑娘借住,听说是黎书和的高徒。许是为府中两位夫人医治调养,又或是······染之的‘三夫人’也未可知。”
“林御史与李时安伉俪情深,单是先前为她写的诗词······”
淑贵妃没好气地清骂一声,“你这傻丫头!今时不同往日,子嗣可是攸关承袭家业的大事。染之若与她伉俪情深,又何须纳一青楼女子为妾?”
昭楚垂眸不语,只静静地依偎在淑贵妃的怀中。
“不说他们夫妇是否同心同德。母妃问你一句,昨夜之事一旦泄露出去,你又该如何自处?”
“我······”昭楚话音一凝,欲作辩解却又觉得是徒劳,低声回道,“知晓内情者无非是几位皇兄皇嫂,林御史与母妃,总不会害我······”
“世事难料!昔日知晓长公主一事者能有几何?现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事关女子清白和名节,你还是要早做打算。”
昭楚缓缓坐起身,俨然一副心事忡忡的模样。
适才淑贵妃的话语中虽未撺掇她插足林尽染与李时安的婚姻,可一番分析下无疑是在给她敲响警钟。他二人也未必是表面看得那般伉俪情深,李时安对他的种种好,或许是出于多年未育的愧疚。然如今黎书和的徒弟在林府借住,若不把握当下的时机,万一治愈这不育之症,往后再想握住这门大好的亲事恐怕是难了。
马车徐徐停驻,昭楚好半晌方缓过神,踟蹰之间掀开侧帘一角,发现竟是在安福门。
“儿臣以为母妃······”
可话音刚说出口,她顿觉不妥,急忙掩唇讪笑。
“以为什么?昭楚以为母妃当真会去林府?”淑贵妃略有调笑地望着她,揶揄道,“母妃确实想教训教训染之,只怕昭楚于心不忍吧?”
“母妃惯会打趣儿臣。”昭楚羞赧之余,不禁长舒一口气,刚欲起身,又坐回位子上,困惑道,“母妃如何以为儿臣心仪林御史?”
淑贵妃笑容晏晏地望着她,反问道,“难道还不明显吗?若非心仪染之,何故三番两次地为他开脱。染之深受器重,而你又是你父皇心尖儿上的公主,可谓是天作之合。母妃希望昭楚能嫁自己想嫁之人,做自己想做之事。至于旁的,母妃和你父皇自会替你扫清障碍。”
昭楚眼眶微红,直直扑进淑贵妃的怀中,在其耳边低语道,“阿母真好!”
淑贵妃俨然未曾料到昭楚会唤她‘阿母’,身躯猛然一震,随即怜爱地抱紧这亲手抚养的女儿,“我不疼你,疼谁。难道疼承熠那臭小子?”
“二皇兄若是听到了,定是要吃味的。”
“不管他,那小子身边至少还有乐窈在。”
说罢,淑贵妃抱得更紧,眼眸中露出几分复杂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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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去他妈的大局
淑贵妃母女温存片刻,便一前一后地进了永安门。
尽管守门侍卫不敢直视地位尊贵的淑妃,却会小心翼翼地打量她身后紧随的宫娥。只见其中一女螓首蛾眉、气质出众,步态绰约多姿,全然不似凡俗,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
若放在寻常,淑贵妃回宫根本无须盘问,其随身的宫娥大多也是熟面孔。可当下冷不丁地冒出一张生面,难免惹人猜疑。
是时,守门侍卫蓦地拦下淑贵妃一行人,“望淑妃殿下见恕。这名宫娥看着眼生,还请出示门籍。”
淑贵妃眉间微蹙,往日里进出宫门根本无侍卫敢拦,可例行盘问本就是他们的分内职责。虽说依昭楚的身份,即便要处置也轮不到禁军置喙,然如是就得暴露公主偷溜出宫的消息。纵使要促成林尽染与昭楚之间的姻缘,却也该步步筹谋,而非不清不楚地将她自己也拉下水,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将门籍给他。”
昭楚垂首,解下腰间的鱼符及提前备好的门籍,自始至终也未敢抬头,生怕识辨出她的身份。
侍卫细细翻阅门籍与鱼符上的信息,不住打量昭楚的外貌,“抬起头来!”
昭楚稍稍皱眉,这股子较真的倔脾气唯恐是左卫将军栾棱带出的兵,属实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今日出门竟是没看黄历,若为他看出什么破绽,一件小事怕也会愈演愈烈。
她按捺住心中的忐忑与愠怒,缓缓抬头,强颜笑道,“卫士见恕,我不过是近日才派遣至淑妃殿下身边侍候,还请行个方便。”
“怎地,一个小小的宫门卫士也敢质疑本宫不成?”淑贵妃适时地厉声斥责,语调冰冷。
侍卫虽有惶然之色,却仍旧抱拳回道,“岂敢。卑职不过是听命行事,望淑妃殿下见恕。只是这位春梅姑娘,恕卑职瞧着眼生,若随意放她入宫,唯恐失阑。卑职这就请司簿司的掌官前来复核,请淑妃殿下先回宫小憩,春梅姑娘留下稍事等待。”
“放肆!你的意思是本宫意图谋反,私放外人阑入。那是否要寻栾将军,将本宫也打入天牢,听候论处呐?”
侍卫抱拳揖礼,屈身更深,语音俨然有一丝颤抖,“卑职不敢,只是职责所在,望淑妃殿下见谅。”
淑贵妃冷笑一声,“你在质疑本宫,却要本宫体谅,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侍卫大有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样,“请淑妃先殿下入宫歇息,春梅姑娘留下稍事等候。”
昭楚何尝受过此等委屈,‘回宫竟还要遭小小的宫门侍卫阻拦,这栾棱果真是愣子,待进宫后定要请父皇重重责罚。’
念头一闪而过,昭楚紧紧攥住双拳,迟疑片刻便要取下藏匿在腰间的另一道凭证。
是时,宫门里步履匆匆地赶来一张熟稔的面孔。
“淑妃殿下!”孙莲英笑容晏晏地屈身揖礼,继而脸色兀地一变,向那拦路的宫门侍卫呵斥道,“瞎了你们的眼,竟敢阻拦淑妃殿下仪驾,还不速速放行?”
“孙公公,这位春梅姑娘瞧着眼生,不似宫娥,故我等特请尚宫局的掌官前来辨认。”
孙莲英毕竟是皇帝身边之人,若他能佐证春梅确实是淑贵妃身边服侍的宫娥,确实就不必再拦,也无须再请司簿司的掌官辨认。
孙莲英上下打量一番昭楚,又见她将腰间的手缓缓放下,心底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遂正色道,“她的确是刚进宫的春梅,你若还要质疑,便上报给栾将军,咱家可在御前与将军对质。”
侍卫忙不迭地连连赔礼,“恕卑职眼拙,职责所在,望淑妃殿下、孙公公见谅。请进!”
孙莲英低眉顺眼地在一旁引路,谄媚道,“淑妃殿下,请。”
眼见已顺遂进宫,淑贵妃抿唇一笑,“本宫乏了,先回安仁殿歇息。至于她,本宫就交给你了。”
孙莲英连忙屈身应下,“是,老奴恭送淑妃殿下。”
自他出现在永安门那一刻,莫说是淑贵妃,连昭楚也已看清楚帝是何用心,派遣如同栾棱固执呆板性子的卫士把守宫门,上演一出拦她在宫门之外的好戏,无非是想借机敲打。
眼见淑贵妃渐行渐远,昭楚倏然顿住脚步,面露不悦道,“孙公公可是早就守在永安门?”
孙莲英依旧笑容不减,“陛下特地命老奴在宫门等候,未免殿下遭人刁难。”
昭楚面容登时转恚为笑,拎起裙摆便抬腿踹了过去,“孙公公以为如是说,本宫就不会怪罪?还有栾愣子,本宫定要让父皇重重责罚!”
孙莲英吃痛地哎哟一声,直直地坐地抱腿哀叫,“殿下怜悯,老奴这条腿怕是要断了。”
“断了就去太医署医治,本宫定要向父皇讨个说法。”
昭楚脚下留着分寸,毕竟是父皇身边最得力的近侍太监,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又怎会忍心伤害他。言罢便迈开步子,直直地往文英殿方向而去。
孙莲英眼见诓她不成,忙不迭地起身追赶上去,“殿下,殿下!陛下正与林御史在殿内议事,殿下还是先回去更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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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贸易坊近日不太平,上柱国原是定在年前赶回长安述职,这么一闹怕是要等到年后了。”
昭楚暗自松了口气,又缓缓踱步,“那······父皇可曾提起别的事?”
“别的什么事······”孙莲英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继而笑言道,“至于别的,老奴就不清楚了。适才陛下得知淑妃与殿下一同回宫,便命老奴在永安门等候。”
昭楚垂眸打量一番身上的衣衫,无奈道,“也罢,本宫先回去更衣,再来面见父皇。”
今冬的寒气较往年更甚,数九寒冬算来已至四九。民谚有‘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之说。好在这几日未有降雪,只是树梢瓦面间薄薄地积了一层先前下的,即便是放晴也不能消融。
自冬至后,孙莲英便数着日子,亲自挑选上好的兽金炭,里殿又多添了数个火盆,东南西北各个方位无一疏漏,还将纱质帘拢悉数更替为加厚的丝绵,平素出入只敢掀开一道帘缝,未免正殿的寒气入侵。
楚帝的寒毒已然愈发地深入骨髓,往年殿内仅是一方火炉,身着大氅便能勉强过冬。然今岁唯有这般方能使浑身上下的筋骨好过些。
林尽染早早脱去外袍,只留一身单薄的夏季官服,可即便如此,面颊上依旧是被殿内的高温烤得通红,额间也是止不住地发汗。
“染之是否也觉得朕是自食恶果?”楚帝的语音中略含几分苦涩。
天道轮回,此等下作的手段终究报应在自己身上。
不过是短短月余,楚帝的鬓边寒霜渐重,颇有些迅速衰老的趋势。
“目下并无外人,你只管畅所欲言。”
林尽染面对这位皇帝蓦地浮现出一丝可怜的心绪,“陛下早几年前,改年号为建康,可是从那时起便已知晓自己身中寒毒?”
楚帝抿唇一笑,“你到底是心直口快,朕原以为你定要推诿一番。”
话中既无否决,也未肯定。可二人心知肚明,以‘建康’为年号定是有这层愿景。
“从古至今,是非功过皆是由后人评判。臣或许对陛下昔日之举不敢苟同,却也不能置喙。今时不同往日,臣又怎能拿眼下的尺度来衡量陛下往日的对错。”
楚帝听他这番敷衍之语,缄默良久,忖度了好半晌方慨叹道,“朕知道你心有怨愤,却碍于某些缘故难以纾解。”
“臣不敢。”
适时,孙莲英进了里殿,屈身回禀,“陛下,公主殿下已平安回宫。”
楚帝眉眼间浮现起一丝轻松,抬手示意他退至一旁,“昨夜幸有你在场,得以保全昭楚的名节。”
“三皇子如此设计胞妹,陛下难道就不想敲打敲打?”
“老三若是真起了歹念,朕岂会轻易饶恕。”
林尽染大略明白这话中之意,语音含怒,“看来谋划此事者不仅仅有三皇子,恐二皇子也有牵连?臣可否斗胆问一句,林户曹与其夫人是否也参与其中。而今公主殿下安然无恙地回宫,陛下是打算就此息事宁人?”
孙莲英急忙呵斥道,“林御史,慎言。陛下跟前岂容你放肆!”
“朕本就命染之直言不讳,无须顾忌。”楚帝抬手制止,眸色中略有些迟疑,语速略缓,“昭楚久居深宫,平素多也是与各宫妃嫔、公主相处。这几年你风头正盛,她的注意难免会放在你的身上。正因此,有心之人或趁机利用,其目的想来你也心知肚明。”
“昨夜三皇子将全副身心放在酬酢群臣上,而未得出闲暇注意到昭楚公主,否则以三皇子的脾性,恐会当场戳穿公主的身份。届时陛下又打算如何处置微臣?”
楚帝眼眸微眯,执盏而饮,“皇室颜面,不容有损。”
“昔日陛下与臣之约定,臣不敢忘。不过如今看来,陛下是否会因顾忌所谓的皇室颜面,而欲盖弥彰呢?”
楚帝面色依旧岿然不动,沉吟片刻后方道,“此事仍在暗中调查。朕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林尽染淡然一笑,“二十万北境军,臣从未想染指,也不会因为日后臣依附谁而规劝爹交出兵权。故利用昭楚公主这步险棋,如若只想使臣远离中枢,臣大可即日辞官;若是想挑拨臣与时安的婚姻······臣无奈只能反击。”
楚帝虎目一瞪,牙根微微咬住,“你是在威胁朕?”
“不,臣只是想告诉陛下,臣的底线。”
缄默良久,楚帝轻叹一声,“城外的光景可并不太平。染之,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首届科考之后,不少官吏因争夺御史台和民部的空缺而纷纷落马。虽有韦邈和崔秉志在抵挡来自各方汹涌而来的浪潮,可第二届制度的完善俨然使这些世家大族敲响丧命的警钟,来年增添县试、院试、乡试、会试等层层筛选,他们的前路较过去要艰难许多。
且目下来看,科考深得民心,又行之有效。而提出科考的林尽染自然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安居京城尚能周全,可一旦没了官位与大将军府女婿的这层身份,他还能安然无恙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无怪前阵子朝中公卿不领情,一来是明白楚帝的顾忌,二来林尽染本就是摧毁家族前途之人,他们又如何会感恩。
“城内也未必太平。”
楚帝轻叩凭几的手指霍然一滞,冷哼道,“染之,今日你可威胁朕两回!”
“非臣威胁,而是提醒。”林尽染眸光未有丝毫躲避,语调十分坚定,“倘若以政治手段攻讦,臣自无话可说;可若是以女子清名与臣之婚姻玩笑,行径未免太卑劣。”
“哪有什么卑劣不卑劣的。古往今来,胜者为王,也唯有胜者方能主宰史书上的落笔。韦太师教你在官场上要适时地与光同尘,难道就没教你手段也不能一昧地太正?”
林尽染垂眸搓了搓指尖,没流露出什么情绪。他自然明白‘无所不用其极’的道理,可显然在这个观点上,他不想过多争辩。
“臣能否认为,陛下支持幕后元谋利用昭楚公主设计微臣?”
“至少在此事上,朕以为老二和老三的判断没有错。”楚帝不可置否地微微点头,继而缓缓起身,一脸正色道,“朕甚至希望你与昭楚共结连理。时安牵系二十万北境军的归属,现下军权必须握在新君手中,方能制衡局势,而非日后受你林尽染的掣肘。当然,昭楚是朕最宠爱的公主,纵使他日新君即位,想来也不会亏待于你。如此,也不负当日朕对你的承诺。”
“陛下竟会如此坦诚,实在令微臣惶恐。”林尽染佯是惶然地揖礼,又兀自问询,“难道陛下早有预想?”
楚帝摇了摇头,双眼里飘出一丝复杂的情绪,“老三这手剑走偏锋,属实出乎朕的意料。然此时确算得上是你与时安和离的最佳时机,和和气气又不失体面。”
话中之意自然指得是针对李时安的舆情。成婚不足四年,还算不上七出中的无子。可依眼下的情形,老二老三定然会再次构陷林尽染与昭楚和奸,与其场面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不若早早和离,成全三方的脸面。
林尽染眼底透出一股子寒意,勉力压抑心中的愤懑,方道,“昔日是陛下赐的婚,臣三书六礼将时安娶进门。如今又要臣······”
楚帝毫不留情地将其打断,“你既知当初是朕赐婚,该当知晓朕也能收回这份恩典。”
“看来陛下是不打算制止······”
“朕适才说得很清楚。染之,娶昭楚,于你而言利多于弊!且无论是元瑶、宋姑娘,还是往后你钟情的任何女子,依旧会是你林尽染的小妾!朕代昭楚······”
林尽染冷笑一声,猝然打断他看似冠冕堂皇的劝解,起身揖礼,“陛下的关切,微臣铭记于心,恕臣不能答应。”
楚帝眼眸直直地落在对面空荡荡的座位上,眉宇间顿时涌起一阵失落,片刻后方敛神凝息地再劝,“普天之下,与李时安相媲美的绝色女子何其多也。现今朕要你以大局为重,难道还不明白吗?”
“大局?去他妈的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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