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当书童,你替少爷科举中状元》 1、河西村崔岘 清晨,河西村。 阳春三月,正是农闲时候。 村里人悠哉起床,不慌忙做早食,三五懒汉、婆娘扎堆在路口,编排闲话。 斜对面,崔家大门半开。 刚好能瞧见里头两个成年男子,带着两个小男孩,在院子里‘跳大神’。 懒汉婆娘们互相挤眉弄眼,低声嘲笑。 “天老爷,这是在作什么妖呢。” “一家子都读书读傻了!” “他家岘哥儿,八岁大的娃子,半月前扎进淹不到裤腿儿的小溪里,愣是爬不起来。” “崔家老大老二,今年还去考科举不?” “考,怎么不考!人家老崔氏说了,要让两个儿子一直考下去呢。” “哎呦,这都考了快十年了吧,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在河西村,崔家一直都是村民们议论的对象。 因为崔家大儿子、二儿子,考了快十年的科举,导致败光家业,穷到揭不开锅。 偏偏这兄弟俩,年年考试,年年落榜。 如今快三十了,还只是个可怜的童生。 崔家院子里。 头发花白的老崔氏手持戒尺,严肃监督两个儿子、两个孙子打‘五禽戏’锻炼体魄。 村民们不懂,笑话这是在跳大神呢。 突然。 趁着老崔氏一个没注意,她的小儿子崔仲渊眼珠一转,开始偷懒。 下一刻。 啪! 老崔氏手中戒尺如长了眼睛,稳准狠打到小儿子的屁股上。 “疼疼疼!” 崔仲渊嗷呜惨叫,给自己身边的小男孩打眼色。 岘哥儿,快替爹向你祖母求求情啊! 对待孙子,老崔氏总是会宽容一些。 然而崔岘看了看那骇人的戒尺,不顾亲爹哀怨的眼神,对祖母露出一个讨好的乖巧笑容。 打了我爹,可不能再打我了嗷! 院子里。 崔家老大、老大媳妇儿、和他们的大女儿、小儿子,以及老二媳妇儿,都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做忙碌状。 生怕受到牵连。 半个多时辰后,五禽戏终于打完。 老崔氏吩咐道:“老大、老二回房温书。老大媳妇去做早食,老二媳妇去打扫院子,璇姐儿去喂鸡。钰哥儿、岘哥儿歇一歇,也各自去帮你们娘干活儿。” 一家人很快便忙碌起来。 老崔氏自己去后院喂牛。 崔家老大崔伯山、老二崔仲渊回房,紧接着传来他俩洪亮的读书声。 老大媳妇林氏去庖厨做早食。 林氏的大女儿,十岁的崔璇去喂鸡。 林氏的小儿子崔钰,刚锻炼完,站在崔岘身边微微喘气。 他是崔岘的堂兄,今年九岁,比崔岘大一岁。 老二媳妇儿陈氏,也就是崔岘的娘,怀有五个月身孕,正扶着腰打扫院子。 崔岘歇息片刻,赶紧去帮忙。 打扫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听到外面那群人在奚落自家,于是恶狠狠瞪过去。 懒汉婆娘们被抓包也不害臊,嘻嘻哈哈的散去了。 崔岘见状,回头看向自家破落、寒酸的房屋,无声叹气。 难怪会被人看不起。 真是穷到叮咣响啊。 没错,崔岘穿越了。 上辈子,他是现代社会985高校汉语言文学专业博士,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再次睁开眼,却穿越到大梁王朝,河西村崔家一个八岁稚童身上。 巧的是,这个稚童名字也叫做崔岘。 半月前小崔岘在溪边玩耍,不慎落水昏迷,醒来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个芯子。 好在,崔岘融合了稚童的意识,所以并未引起旁人怀疑。 要知道这可是古代。 若是被认定为‘鬼附身’,那可太要命了! 再说这崔家。 崔岘的祖母老崔氏,是个‘鸡娃狂魔’,日日盼望着两个读书的儿子,能科举高中,光耀门楣。 可惜这么多年都没能如愿。 反倒成为十里八村的笑料。 人们嘲弄:“老崔氏是癔症了,他们崔家啊,就没有中榜的命!” 听着里屋父亲、大伯的读书声,再看看自家简陋的院子,崔岘喃喃道:“没有中榜的命么……未必吧。” 半月前穿越来的时候,崔岘是有些茫然的。 因为这个叫做大梁的朝代,他从未听说过。 前世那些闪耀在历史长河里的先贤、名家,也都不见踪迹。 后来暗中观察大伯、父亲读的书,让崔岘松了口气——还好,读的是四书五经。 再根据大梁王朝乡试、会试、殿试的完备科举制度,和其余种种迹象可以推测出,这个大梁王朝,无限接近于上辈子的明朝。 只是开国皇帝从姓朱,变成了姓梁。 当然,对于崔岘来说,这都是小事。 只要还在读四书五经,只要仍旧是儒家在治理天下。 就足够了! 作为曾经的高等学府汉语言文学专业博士,崔岘的脑子里,储藏着足以惊艳这个时代的璀璨学识。 不仅仅限于那些流传千古、脍炙人口的诗词。 他还能做八股,辨经文,写策论。 他临摹过书圣王羲之的字。 他通读过《四书章句集注》——集儒家大成的官方哲学丛书,再直白来说就是科举考试的答卷标准。 他知道朱熹的格物致知。 他了解王阳明的知行合一。 他还看过《九章算术》。 他刷过历代状元殿试试卷大全。 他读过《天工开物》,读过《本草纲目》,读过《徐霞客游记》,读过《孙子兵法》。 他甚至还钻研过《厚黑学》、《盐铁论》、《潜夫论》。 而这些,便是崔岘的底气!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穿越,对于崔岘来说是个好事儿。 毕竟穿越前的他,只是个有些学识的博士。 穿越后的他,那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外挂’! 在这个以士农工商排序,惟有读书高的年代,崔岘穿越而来睁开眼的刹那,脚下就注定已铺好了一条青云通天路! 崔岘是个很有韧性的人。 他上辈子孤儿出身,天崩开局,却也一路摸爬滚打,努力读到了博士。 穿越后,虽然因现状凄惨而略显沮丧,但是绝对不会就此被轻易打倒。 至少他这辈子有家,有亲人。 暂时的穷困潦倒,不足为惧。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凭借满身学识,在这陌生的古代王朝—— 混出个人样来! 2、科举兴家 正当崔岘思索着,该如何出人头地的时候。 “吃饭了!” 大伯母林氏在庖厨里喊道。 于是,一家人放下手中的活儿,去堂屋陈旧的餐桌前坐下,眼巴巴等候着。 饭菜很简单。 粗粮菜窝头,清汤寡水的面汤。 一大盆没甚油水的炒荠菜,和一大盆凉拌马兰头。 而在这些菜的最中间,放着一大块熏腊肉。 肉质肥美,色泽浓郁,看起来和周围寒酸的菜色格格不入。 崔岘知道,这块肉,是家里的‘老演员’。 果然。 祖母老崔氏扫了一眼那块腊肉,眼睛里浮现出追忆:“你们祖父、曾祖父还活着的时候,家里顿顿鸡鸭鱼肉,好不风光奢侈。” 大伯崔伯山闻言立刻接话:“娘说的对,儿子和弟弟一定努力金榜题名,让娘以后日日都能好吃好喝、穿金戴银。” 大伯母林氏说道:“有娘操持家里,咱们细水长流,日子过得舒坦。就算不吃这块腊肉,也是村子里人人都羡慕的呢。” 崔岘爹说道:“儿子小时候跟着我祖父、我爹吃多了肉,现在只想吃点清淡的。” 崔岘娘说道:“儿媳如今孕吐的厉害,瞧见这肉就难受。” 崔璇咽了咽口水,说道:“我……我一点都不馋!” 最后。 由崔家三代长孙,小崔钰板着脸做收尾总结:“这块腊肉,是祖母对我们的期盼与鞭策。请祖母把腊肉收起来,留着以后日日鞭策孙儿上进,以复昔日家族门楣荣光。” 崔岘面无表情:“……” 但凡你们把嘴角的哈喇子擦一擦,我都能信了你们说的鬼话。 呵,一大家子装货! “好,不愧是我崔氏儿女!有志气!” 听完一家人的话,崔老太太非常欣慰,吩咐林氏:“老大媳妇,把腊肉收起来吧。” “哎!” 林氏应声,把腊肉熟练端回庖厨。 一大家子这才迫不及待开始吃早食。 崔岘吃的很痛苦。 菜窝头难以下咽,有些卡嗓子。 面汤跟水似的。 炒荠菜热了好几遍,味道很怪。 倒是那凉拌马兰头,清清脆脆的还算爽口。 但身处封建古代农家,能有口饭果腹已是幸事,哪有资格挑剔? 既来之,则安之吧。 饭后。 崔老太太擦了擦嘴,说道:“从明日起往后半月,家里每日晡食加三枚鸡蛋,老大老二各食一枚,余下一枚全家共食。” 晡食便是晚饭的意思。 崔家日子清贫,平时不见荤腥,连鸡蛋也很少吃。 家里鸡下的蛋,都拿去换钱了。 可听闻崔老太太这番‘改善伙食’的话,一家人非但没高兴,气氛反而紧绷起来。 崔岘心中了然。 再过半月,就是大梁王朝三年两次的院试。 大伯、父亲是童生,已经考过县试、府试,下一步便是参加院试考秀才。 那加食的鸡蛋,是崔老太太给即将参加科考的两个儿子滋补身体的。 但—— 掐指一算,这已经是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即将要参加的第七次院试了。 前面六次院试皆落榜,九年光阴如流水般蹉跎而过。 崔家也曾富贵过,为何仅小二十年光景,便家道中落,清贫至此? 还不是因为要同时供养着两个读书人呐!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可考了这么多年,浪费了这么多钱财,却始终考不中。 到现在家里日子越过越差,真的还要继续考下去吗? 两位儿媳妇脸带愁容。 崔仲渊眼神黯淡。 然而面对日日将‘桂榜高中、光复门楣’挂在嘴边的崔老太太,谁都不敢开口提‘不考了’。 大伯崔伯山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多谢娘体恤,这次院试,儿子一定中榜,给娘长脸!” 他都忘记这是自己第几次说类似的话了。 从十年前的踌躇满志,到如今心灰意懒,其中种种,实在心酸。 崔老太太仿佛半点没察觉到一家人的表情。 她满面笑容殷切:“莫要有压力,好好温书,好好考。前几日你爹给我托梦,说你们兄弟二人,今年必定会中,娘对你俩有信心。” 她口中说着‘莫要有压力’。 可被这样殷切到近乎偏执的目光注视着,崔家老大老二只觉得喘不过来气般窒息。 最后,还是大伯母开口说了句‘相公、小叔该去温书了’。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这才松了口气,各自回房读书。 而老崔氏,林氏,陈氏三个女人,则是去院子里织麻。 崔岘、崔钰、崔璇三个小的,负责帮忙做点收拢麻线的轻活儿。 农闲的时候,村里人都会囤些苎麻织成布,或用于自家裁衣裳,或拿去布庄换些银钱。 但苎麻布十分粗糙,属于市面上最便宜的布料。 卖不了几个钱。 对于如今贫困潦倒的崔家来说,可谓杯水车薪。 崔岘不甘囿于贫穷。 但他这具身体才八岁,短时间内很难迅速翻身。 在古代想要脱贫致富、提高社会地位,最有效的办法,肯定是科举走仕途。 但…… 想起即将再次参加科考的父亲和大伯,崔岘满心绝望。 至于原因么—— 白天过去,夜晚来临。 大伯母林氏结束织麻,做了一顿和早上相同难吃的饭。 一家人匆匆吃完。 崔老太太年纪大了,早早回房歇息。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的屋子里,先后点燃起油灯。 林氏、陈氏妯娌俩各自回屋,奉婆婆的命令,监督自己相公读书。 林氏在崔伯山旁边手持锥子。 陈氏则是把崔仲渊的头发绑在房梁垂下的麻绳上。 “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曰……” 挑灯夜读的崔仲渊越读越困,哈欠连天,不自觉想要往案上趴。 突然,房梁垂落的绳子猛然收紧,头发狠狠往上扯。 疼的他困意全消,哭嚷道:“曰……哎呦我的娘!疼死我啦!曰……不曰了!我的头发,我的头发要掉光了啊!” 另一间卧房里。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则至于丰。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来三月,惟……惟……我白日里明明已熟记于心,怎么一到晚上就忘了!” 大伯崔伯山崩溃道:“究竟惟什么,娘子,扎我!快扎我!” 林氏哆嗦着一锥子扎到他大腿上。 大伯疼的脸色扭曲,却兴奋道:“我想起来了,是惟丙午朏!” 林氏颤声道:“惟……不对,扎,扎出血啦。” 大伯闻言低头去看,接着白眼一翻,晕了! 随后是大伯母、崔钰、崔璇的惊呼。 崔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满脸绝望。 脑海中响起的,是上辈子一首非常洗脑的魔性音乐: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大伯、父亲怕是没指望了。 这科举兴家的重担,还是得他自己来背负啊。 主卧房。 听着里屋两个儿子有气无力的读书声,崔老太太躺在床上,浑浊苍老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二十年了。 相公临死前狰狞嘶哑的声音,仍旧不眠不休在她耳边回荡: “哪怕倾尽家财,也要让伯山、仲渊读出个名堂,否则我死不瞑目!” 老天爷啊,求您开开眼。 让我们老崔家祖坟冒股青烟,出个文曲星吧! 3、读书开蒙名额 夜晚,卧房里。 崔仲渊还在一边心疼头发,一边摇头晃脑读死书。 隔壁大伯晕厥后醒来,也在读书。 崔岘听得心中暗急。 他想说别读了,你们马上要参加的是院试,好歹互相做几道八股,试着破一破题啊。 照你俩这‘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能高中才怪了! 更别提,你俩打得还是仅次于江浙地区的地狱级难度科举副本—— 河西村所处的位置在中原,河南省、南阳府、南阳县。 自古到今,河南学子的诸多心酸,那真是多到不知从何说起。 但这些话,崔岘却根本没法开口。 八岁稚童哪里该懂这些? 穿越过来后,他小心翼翼扮演好自己的‘人设’,生怕被瞧出端倪。 就这,都偶有露馅的时候。 读完书后的崔仲渊揉着脑袋上床,迎上儿子的目光,沾沾自喜道:“岘哥儿你瞧,为父既努力,又聪慧。方才我仔细想了,既然你祖母说你祖父特地托梦,想来这次为父指定能中。” 崔岘:“……” 这就是学渣的错觉吗? 真可怕。 他不想接话,默默翻了个身,闭眼睡觉。 被无视的崔仲渊委委屈屈看向妻子陈氏:“我怎么觉得,岘哥儿现在越发不稀罕我,连爹都不叫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穿越过来后,崔岘总体适应的还算良好。 但上辈身为孤儿,子孑然一身惯了。 ‘爹’、‘娘’这种称呼,他短时间内实在羞于启口。 陈氏心大,又因为睡觉被丈夫吵的烦躁,闻言咕哝道:“许是因为你头发越来越稀疏了吧,多大点事,睡觉。” 崔岘刚提起来的心又放下,没忍住闷笑出声。 崔仲渊听到了。 他觑了一眼儿子,随后故意躺过去,一把将崔岘搂在怀里:“好哇,你还敢笑!你不稀罕爹,那爹来稀罕你,嘿嘿。” 崔岘试图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掉,只能无奈作罢。 耳边很快传来崔仲渊的鼾声。 黑暗中,被‘父亲’环抱着的崔岘嘴角悄然浮现出一抹笑意。 常言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崔岘倒是从未料到,身为孤儿的自己竟穿越到古代,重新从稚童开始成长,还体会到了家的温暖。 这种感觉,也挺好。 次日。 崔岘照旧早起打五禽戏、吃难吃的早食、帮家里织麻。 大伯、父亲继续回房读书。 一家人在院子里忙活的时候,里长来登门了。 正忙活着织麻的林氏、陈氏瞧见来人,赶紧站起来,喊了声‘七叔’。 崔老太太觑了对方一眼,没吭声。 里长搓搓手,对着崔老太太说道:“我来找嫂子商量点事儿。” 崔老太太这才说道:“进屋坐吧,老大媳妇去烧些热水。” 陈氏招呼里长去堂屋,还不忘回头朝家里几个小的挥挥手:“璇姐儿,你带弟弟们出去玩会儿。” 崔璇乖巧应了一声。 大伯母林氏去庖厨烧热水,趁没人注意,小声喊儿子:“钰哥儿。” 等崔钰疑惑着小跑进了庖厨。 林氏把一个小纸包递过去:“你祖母跟七叔公说话呢,没工夫管别的。赶紧吃了,别让人瞧见。” 纸包里,是三小块腊肉边角。 崔钰眼睛一下子就瞪得滚圆。 迟疑片刻,他飞快抓起两块腊肉往外跑:“我拿两块,一块给阿弟,一块给阿姐,剩下一块娘吃。” 林氏闻言气急。 榆木脑袋啊,跟他爹一个德行,什么好事儿都不先想着自个儿! 恰逢这时候,陈氏在院子里喊道:“大嫂,娘让你进去呢。” “这就来。” 林氏闻言,下意识将纸包往怀里藏。 可片刻后她又撇撇嘴走出去,悄摸着把那小块腊肉塞进陈氏嘴里:“你身子重,补补。” 陈氏一抿嘴,妈耶,是肉! 香死了! 她含在嘴里咀嚼,舍不得咽,小声咕哝着呜呜道:“大嫂你真好,咱家就属你最好了!” 林氏登时被夸到找不到北,心里美得冒泡。 可很快,妯娌二人就‘美’不起来了。 因为。 里屋传来崔老太太愤怒的质问:“老七,你大哥活着的时候待你不薄,现在你要把伯山、仲渊送去服徭役?你明知,再有半月就是院试了!” 里长叹了口气,嗫嚅道:“嫂子,我也为难啊。前些年的徭役名额,哪次分到你家了?时间一久,别家也会有怨言的。若是不打算服徭役,你尽早准备筹钱吧,一人五两。” 原来,里长是为‘徭役名额’一事而来的。 陈氏、林氏脸色大变。 · 另一边。 崔家姐弟三人一起出了家门。 河西村不算小,约莫百余户人家,房屋都很寒酸破旧。 看着周遭破落到触目惊心的村子,崔岘心里涌出无限悲凉。 他通读史书,自然清楚封建王朝的农民们,过的都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所以,得想办法离开河西村。 纵然满身学识,待在这落后、偏僻的村子里,也绝对没有出头之日。 其实崔岘不是没想过,跟家里人提读书。 可家里供着两位读书人,早已不堪重负,他实在开不了口。 崔老太太一心扑在儿子身上。 至于孙子这边,偶尔让两位儿子教些简易的字,权当开蒙。 其余的,根本无暇顾及。 唉,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最好是能寻个机会,去南阳县城一趟,看能不能赚些银钱。 崔岘心思重重。 走在他旁边的崔钰瞧了瞧四周,紧张的伸出手:“阿姐,阿弟,你们一人一块,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快吃。” 崔璇见了,吃惊的张大嘴:“腊……腊肉!祖母会打死我们……呜呜……真香!” 见阿姐提高声量,崔钰赶紧将一块腊肉塞进她嘴里。 随后,他看着那腊肉狠狠咽了咽口水,递给崔岘:“阿弟,这块是你的,快……呜呜……香!” 崔岘一看就知道,崔钰没吃肉。 他这位名义上的‘小堂兄’,打小就有君子风范啊。 因此,崔岘假意去拿那块肉,然后趁其不备,直接塞进了崔钰的嘴里。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倒不至于馋那一口腊肉。 吃到腊肉的崔钰下意识咀嚼,随后懵了片刻,急切道:“阿弟,那是给你的肉!” 崔璇也很是吃惊。 但崔岘不想为一块肉多费口舌,迈开步子往家跑:“你们吃吧,吃完咽下去再回家,我回去瞧瞧里长来咱家做什么。” 回想方才里长来崔家的表情,他总觉得对方来者不善。 崔钰怔怔嚼着嘴里的肉,对崔璇说道:“阿姐,岘哥儿一直馋腊肉呢,但是他却舍得给我。” 崔璇疯狂点头:“是啊,肉这么香!” 崔钰笑道:“岘哥儿既让我腊肉,我也要让岘哥儿一些别的。” 崔璇闻言很是奇怪:“你要让他什么?” 崔钰摇摇头,不肯多说,拉着阿姐一起,追上岘哥儿的脚步往家赶。 前些日子。 祖母私下找到他,同他讲:“若是此次你父亲、小叔还没中榜,便送你去县城顾夫子那里开蒙读书。” 崔钰闻言下意识问:“那岘哥儿呢?” 祖母沉默不语。 家里穷,供着两个读书人已非常吃力。再咬牙供一个,都是雪上加霜,怎么可能再供两个? 这种情况,自然要先供长孙。 但崔钰思来想去,他既是长孙,又是兄长,理应谦让。 而且岘哥儿自小脑子就好使,将来必定比自己有出息。 所以,便让岘哥儿去读书开蒙吧。 4、发现商机 崔岘回去的时候,里长已经走了。 但,家里的氛围却凝重到了极点。 林氏、陈氏正抽噎着抹眼泪。 崔伯山跪在地上,不停给崔老太太磕头,哀声乞求:“娘,我不读了。我去服徭役,让小弟继续参加今年的院试吧。” 崔仲渊闻言急急跟着跪下:“不可!理应大哥去参加科考……” 他的话没说完。 就见崔老太太突然拿起戒尺,狠狠砸向两个儿子,狰狞着脸尖声道: “我打死你们两个不孝子!为了能让你们兄弟俩安心读书,你们老子娘这十几年来,从没睡过一个好觉。如今你们说不读就不读?你们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爹吗?” “谁再敢说一句不读,我当场一头撞死,去下面找你们爹去!” 这话,歇斯底里中透着癫狂。 崔家兄弟二人心神俱震,颤抖着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 林氏、陈氏哭声骤停。 跟在崔岘身后回来的崔璇、崔钰姐弟俩,同样被骇到面色发白。 这是怎么了啊! 唯有崔岘捕捉到‘服徭役’三个字,心头一沉。 前世,他翻阅史书。 看到服徭役、服兵役,心中总会生起淡淡的怜悯,同时庆幸自己生于盛世。 如今一朝穿越,他生活在了‘史书’里,亲自直面古代封建社会的压迫,才真正体会到—— 这种阶级森严的扭曲制度,会让普通百姓多么无助。 堂屋里。 见呵斥到了两个儿子,崔老太太沉默着转身回卧房,将压箱底的一个布包小心翼翼打开。 里面是一对金玉手镯。 她掏出手绢,仔细将那对手镯擦拭干净。 一如当年嫁进崔家。 新妇敬茶的时候,婆母也是这样将手镯细细擦拭,笑着戴到她洁白、纤细的手腕上。 数十年匆匆而过,新妇熬成了老妇。 手腕处布满皱皱巴巴的糙皮。 老太太压下眼眸中的追忆与不舍,将镯子收进怀里。 罢了,明知留不住,卖便卖了吧。 从卧房走出来。 崔老太太看着神情凄惨的一家人,平静道:“老大老二继续去温书,其余的不用管,娘去一趟县城。” 陈氏哭道:“娘是不是又要去典当东西?两个人头的徭役钱,可是要十两银子,家里值钱的东西,这些年早就被当光了啊。” 崔老太太置若罔闻,抬脚就往外走。 崔岘不自觉攥紧手掌。 十两银子! 对于这个穷苦的家来说,绝对是一笔非常可怕的支出。 看着一屋子面色凄惶的家人,崔岘心想,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得做点什么。 恰逢这时候,崔老太太走的急,还没出家门,便一个踉跄,差点没稳住步子。 崔岘眼睛猛然亮起来。 好机会! 他十分夸张的发出一声惊呼,跑过去搀扶住崔老太太:“祖母小心,我来扶您!” “岘哥儿乖。” 崔老太太明显心事重重,见小孙儿如此懂事,心头宽慰不少。 于是。 她下意识就这样被崔岘搀扶着,祖孙两个在全家人的目送下,步履匆匆离家。 许久后。 崔钰第一个反应过来,傻傻道:“阿弟跟着祖母一起去县城了。” 陈氏抹干净眼泪,气道:“这臭小子,一听去县城,比谁都殷勤,看我回来不把他屁股打开花!” 其余人则是没工夫理会这些小事儿。 尤其是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眼睛里尽是哀伤与羞愧。 · 另一边。 崔岘搀扶着祖母出门,刚到村口,碰巧瞧见前面有辆驴车。 赶车那老汉背影瞧着眼熟,像是村里的三叔公。 河西村距离南阳县城有些距离,单靠走路,来回怎么也得五六个时辰。 若是能搭‘顺风车’,一个多时辰便能赶到。 因此,崔岘赶忙喊道:“三叔公,三叔公,等等我们!” 前面赶驴车的老汉闻声停了车:“是岘娃子,咋了?” 崔岘迈开小步子跑过去,气喘吁吁道:“我跟祖母想去城里,刚好瞧见您也要出门,顺路的话,捎带上我们嘛。” 老汉闻言笑道:“顺路顺路,上来吧。” 崔岘道了谢,自个儿爬上驴车,还不忘张罗没及时跟上的崔老太太:“祖母快一点,咱们能坐驴车啦!” 等崔老太太坐上去往县城的车,这才回过味儿来,瞪了小孙子一眼:“数你心眼子多,我何时答应要带你去县城了?” 崔岘讨好般笑道:“祖母放心,孙儿保证不给您惹麻烦。” 说话的同时,他还殷勤来给崔老太太捶腿。 纵然心情沉重,崔老太太也没忍住被小孙子给逗笑了。 她惊奇的想,岘哥儿自从落水之后,看着比以前机灵不少,将来或许会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可惜…… 家里这情况,最多也只能再供一个钰哥儿。 崔老太太心中歉疚,对崔岘说道:“待会儿进了城,你跟着三叔公,祖母忙完了,再来找你们。你莫淘气,祖母给你买肉包子吃。” 崔岘对肉包子兴趣不大。 他对即将要去的南阳县城更感兴趣。 穿越来这么些天,一直待在偏僻的河西村里,这还是他第一次走出村庄。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牛车赶到了南阳县城。 崔岘看着眼前古朴的城门,来往的熙攘人群,眼睛不舍得挪开。 一梦数百年,此刻正式置身于这个陌生的王朝,有种终于尘埃落定的恍惚感。 以后他便要在这里,重活一世了。 南阳县是附郭县,隶属于南阳府。 再简单来说,如今的南阳城里,有着知县、知府两套衙门班底。 所以南阳既是县城,又是府城,相对来说,比一般的县城更加热闹、繁华。 进城后,崔老太太只身前往典当铺。 崔岘则是坐着驴车,跟三叔公一起去了集市。 三叔公是来卖鸡蛋、河鱼的。 双方约定好,两个时辰后,在城门外汇合。 沿街一路走来,崔岘默默打量这座热闹的南阳城,眼睛里尽是惊叹。 纸扎铺、刷牙铺、头巾铺、粉心铺、药铺、七宝铺、绒线铺、冠子铺、肉市、菜市、米市……各种铺面琳琅满目,商贩叫卖声不断。 南阳府隶属河南省,文化风俗和开封府相似。 而上辈子的崔岘,曾观看过那幅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 眼前的一切,和画里非常像,颇有种‘人在画中游’的滋味! 商业繁荣,对于崔岘来说,自然是好事。 因为只要发现商机,便能轻松赚到钱。 可他一个八岁孩童,又能做点什么生意呢? 崔岘的目光默默扫过整个集市,有些焦急。 家中情况窘迫,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县城,得珍惜这次机会。 “黄胖!卖黄胖喽,好玩的泥黄胖!” 突然,一道叫卖声传入耳中。 崔岘微愣,随后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5、少爷和我(上) 泥黄胖,一种泥巴做的陶瓷娃娃。 古代小孩最喜欢的玩具,没有之一。 它等同于古代版的‘手办模型’。 不仅小孩爱玩,大人们也会用黄胖来劝酒。 《东京梦华录》有记载: “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各携枣饲、炊饼、黄胖、掉刀,名花异果,山亭戏具,鸭卵鸡雏,谓之‘门外土仪’。” 热闹的集市上。 货郎那声‘黄胖’的叫卖,不仅仅吸引到了崔岘。 也成功吸引了大量小男孩、小女孩眼巴巴凑了过来。 “娘,我要买黄胖!” “我也要,我也要!” 但泥黄胖售价可不便宜,动辄二三十文起步。 若是成色上好、雕刻精致的,五六十文也能卖的出去。 因此,许多家长都舍不得掏这个冤枉钱。 趁着三叔公正在忙活着卖鸡蛋,崔岘挤过去瞧了瞧,随后大失所望。 这做工也太粗糙了点。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无非就是个泥人,进火窑里滚了一遍而已。 甚至都没有上色,瞧着灰不溜秋的。 就这。 那货郎还一副奇货可居的神气姿态:“站远点,不买的都站远点啊,别给碰坏咯。” 崔岘陷入沉思。 以他如今八岁的年纪,贸然做生意肯定不合适。 但如果以黄胖玩具作为切入点,瞬间就合理很多,且不太至于引人怀疑。 可他一没有启动资金,二没有人脉关系,三没有窑炉。 如何做生意? 说到底,还是年纪太小。 “这些黄胖,我全要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崔岘。 哦豁,是富哥! 就见一个模样在十岁出头,穿着名贵绸缎的富家少爷,来到了黄胖摊位,开口直接霸气‘包圆儿’。 果不其然,周围响起小孩们一阵倒抽冷气的惊呼艳羡。 崔岘抬头看去。 这少爷衣着金贵,身材微胖,至于模样么……嗯,是个普通男孩。 瞧见那富家少爷。 货郎态度大变,殷切笑道:“原来是裴家少爷,失敬失敬!您今日怎么没带仆从?这样,我把黄胖直接送到贵府吧,省的您劳累。” 裴少爷淡淡‘嗯’了一声。 这下,不仅周围的小孩,大人们也跟着侧目。 “竟然是裴家的少爷!” “难怪出手如此阔绰,裴家可是出了两位举人老爷呢!” 一门双举人? 那别说南阳县,就是纵观南阳府,也绝对算是‘高门’。 看来这小子不仅是个富哥,还是个贵哥啊。 崔岘承认自己酸了。 货郎带着一筐黄胖,喜滋滋跟富贵哥道别,赶往裴府送货。 而狠狠消费了一把的富贵哥本人,则是不顾周遭人的惊叹,独自到街边台阶坐下,神情恹恹。 鬼使神差的,崔岘隐约猜到了对方此刻的处境—— 要么离家出走,要么逃学旷课,回去肯定挨骂,但是不回去又实在无聊。 这种时候的富贵哥最容易忽悠…… 不是,最容易结交了。 思路打开,谁说做生意一定要跟大人合作的? 像是什么启动资金、人脉关系,在人家富贵哥这都不是事儿! 崔岘略作思索,想起家里那位整日以兄长自居的堂兄,有了主意。 他迈开步子走过去,在富贵哥身边坐下,双手小心翼翼做托举状,仿佛在捧着什么东西。 裴少爷正百无聊赖发呆,瞧见有人过来,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起初,他没有在意对方。 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身边那人仍旧保持着托举的姿势,一动不动。 裴少爷狐疑转身,瞧见是个身穿粗布麻衣、却粉雕玉琢的俊俏小孩。 目光挑剔的在小孩脸上扫视好几遍,富贵哥心里有点泛酸。 又白又俏,都快赶上自己一半好看了。 察觉到裴少爷视线看过来,崔岘故意露出警惕的表情,将手中虚捧着的‘东西’护在怀里。 富贵哥:? 他感觉自己被羞辱了,没好气的率先开口:“本少爷家里有的是钱,能惦记你那仨瓜俩枣?究竟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6、少爷和我(下) 搭讪小男孩第一步:让他主动来找你搭话。 而有些人怎么形容呢…… 就是他一开口,你就知道能忽悠住他。 崔岘佯装迟疑片刻,小心把手递过去,不情愿道:“看吧。” 富贵哥随意瞥了一眼。 又瞥了一眼。 随后他莫名其妙道:“你手上什么都没有,让我看什么?” 崔岘压低声音,煞有介事的说道:“笨蛋,这你都不认识,是摩喉罗啊。” 如果说黄胖属于‘普通手办’。 那么摩喉罗就是这个时代的‘高端手办’,手办中的‘泡泡玛特’。 《醉翁谈录》有记载:“京师是日多博泥孩儿,端正细腻,京语谓之‘摩喉罗’。小大不一,价亦不廉。或加饰以男女衣服,有及于奢华者,南人目为巧儿。” 和制作粗糙的黄胖不同。 摩喉罗娃娃模样精致,且如真人一般穿戴服饰。 是京师里王公贵族小孩都争相追捧的稀缺玩具。 骤然听到‘摩喉罗’,裴少爷显然吃了一惊,随后不屑嘲笑:“本少爷眼睛又不瞎,你手上分明……” 话还没说完。 崔岘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帮我拿一下摩喉罗。” 啊? 哦哦。 裴少爷话被打断,下意识手忙脚乱‘接’了过来。 这次轮到崔岘笑他:“既然你不相信我手里有摩喉罗,为什么要接住它?” 裴少爷脸色一僵,随后恼羞般做了个丢弃的动作:“胡说八道,本少爷才没接。” 崔岘见状提高声音道:“你砸坏了我的摩喉罗,赔钱,五两银子!” 讹诈,这绝对就是讹诈吧! 富贵哥虽然人傻钱多,但断然不肯吃这种闷亏。 他眼珠子一转,学着崔岘先前的样子,往怀里掏了一把‘空气’递过去:“赔就赔!这是十两银子,都给你了!” 说完,裴少爷洋洋得意看向崔岘,等着他气急败坏。 未曾想。 崔岘还真把那‘十两银子’收下,对着富贵哥郑重抱拳:“我闯荡江湖八年,带着摩喉罗走街串巷,试探了无数英雄好汉,你是头一个愿意赔我钱的!还出手阔绰,给了足足十两!” “你真好,我要认你当大哥!” 什……什么? 裴少爷被这个神展开惊呆了,瞠目道:“认我当大哥?” 崔岘眼神坚定,目光崇拜:“自然!因为只有像你这样,大气,敞亮,豪爽,俊俏,正直,君子气概十足的男人,才配做我的大哥!” 裴少爷被这一波直白又火辣的彩虹屁给吹爽了。 脸蛋黑里透红,浑身酥麻,甚至有种遇到人生知己的畅快感。 这世间,终于有人辨别出他裴坚是块璞玉了! 于是,裴少爷微红着脸忸怩道:“其实我也……也没你说的那么优秀啦。” 崔岘看富贵哥这姿态便知,这把稳了。 想跟大人亲近,要学会把对方当小孩。 想跟小孩亲近,要学会把对方当大人。 作为前世的成年人,如今的小孩子,崔岘可太会拿捏这种臭屁富贵哥的心思了。 他想趁机再给‘大哥’吹上一波。 结果远处三叔公卖完了鸡蛋,见他不在身边,急切道:“岘娃子,岘娃子!咱们得去城门处,找你祖母了。再晚些,天要黑咯!” “这就来咯!” 崔岘只能应了一声,往回跑。 片刻后又停下脚步,转身冲裴少爷郑重说道:“大哥,小弟叫崔岘,家住河西村东边第三户,门口有棵大槐树!” “以后你有事儿,随时来招呼。小弟今日还有事儿,先走了啊。还有,我与大哥一见如故,大哥在我的心目中,就是最优秀的!” 他目光炯炯,眼含崇拜。 裴少爷被夸得脸热,不自觉便挺直胸膛,摆起了‘大哥’的姿态:“你既做了我小弟,那以后就要稳重行事。去吧,我改日派人去寻你。” 对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子来说,你说你有摩喉罗,都不见得能诓骗住他。 更别提崔岘目前没有摩喉罗。 但你要说认他当大哥——那你小子有福啦。 以后‘大哥’但凡有口吃的,都能愿意忍痛分你半口。 所以先不着急,留条钩子在。 以后迟早跟着‘大哥’混,做点生意赚些钱,还不是手拿把掐。 崔岘走了。 裴坚留在原地,傻乎乎一直红着脸憨笑。 他怎么都想不到,今日和母亲吵了一架,赌气甩开仆从离家出走,竟然莫名其妙收了个小弟! 就是这小弟有点笨。 一听说给十两银子,就马上认‘大哥’。 好歹,真收到钱了再认嘛! 但小弟说话好听,还发现了自己这么多优秀的点。 罢了罢了,下次见面,给他十两银子又何妨! 谁让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为人豪爽呢! 笑容灿烂的裴坚没有发现。 其实裴家的老管家、以及仆从们,一直在远远跟着他,生怕他出事儿。 集市斜对面的巷子里。 “去查一查,刚才跟少爷一起玩耍的小哥,是哪家的。” 管家看着眼角眉梢尽是笑意的小少爷,由衷感慨道:“许久没见少爷笑的这么开心了。” 7、再次落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崔岘忙着忽悠富贵哥的时候,崔老太太熟门熟路去了典当行。 进去前,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尽力让自己看着体面些。 进去后,她撒泼嚎啕大哭许久,终于让掌柜神情不耐的同意,多典给她半两银子。 崔老太太揣着银子出门。 留在典当行里的,不仅仅是那对金玉手镯,还有她一文不值的尊严。 但好在,两个儿子可以不用去服徭役了。 这一次……他俩说不定就能中呢! 崔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细细整理好仪态。 回去路过包子铺的时候,她一咬牙,买了三个肉包。 至于她自己,连个一文钱的馒头都没舍得买。 强忍住饥饿匆匆赶至城门外,驴车已经在等着了。崔老太太上了车,笑着问道:“岘哥儿今日乖不乖?” 三叔公一边赶驴车,一边笑:“放心,岘娃子乖着嘞。” 于是崔老太太便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既然三叔公都说你乖,那祖母奖励你吃肉包子。” 崔岘的视线从祖母身上扫过,在对方隐隐泛红的眼角处停留片刻,心中酸涩。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惊喜的接过肉包狠狠咬上一口,含糊道:“香!谢谢祖母!” 随后,崔岘又把肉包递过去:“祖母也吃!” 崔老太太象征性咬了一小口,看着被肉包香迷糊的小孙子,无声的笑。 · 那日,崔老太太和崔岘很晚才归家。 但她一回来,便让整个家都安定了。 “明日,娘去把徭役钱交了。老大老二安心温书,过些天照常去参加院试。” 崔老太太笑着说完,又把两个肉包递给崔钰、崔璇:“吃吧,岘哥儿吃过了,这是给你俩的。” “谢谢祖母!”崔璇眼睛放光。 就连崔钰都惊喜的合不拢嘴。 姐弟俩心思通透,开心又乖巧的吃包子,试图缓和家里凝滞的氛围。 大伯母林氏狠狠松了口气,点燃起油灯。 相公不用去服徭役了! 在昏暗灯光的辉映下,崔老太太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眉眼带笑,连脸上的褶皱都平添了几分温柔。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在卧房里读书,没敢出来。 但听到母亲的话,读书声霎时高亢了许多。 陈氏想到了什么:“娘肯定还没吃饭吧,我去庖厨——”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崔老太太打断:“我吃过了,你俩回房歇息吧。” 陈氏和林氏讷讷对视。 她俩心知肚明,婆母多半是舍不得花钱在外面买吃食的。 只是两个儿媳谁都没再多说,林氏去烧热水,陈氏简单做了个面汤,一同送去了崔老太太房里。 堂屋。 崔岘默默看着祖母蹒跚着脚步回房,心想,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从最开始穿越来,以‘外人’的身份,默默打量这个陌生的家。 到如今,他正无意识一点点融入这个家里,并且发自内心想为这个家付出,希望这个家越来越好。 只是做‘玩具生意’这事儿,崔岘没有跟家里人提。 一来,他还不确定,是否能真正搭上富贵哥这条线。 二来,他太年幼。 成年人面对小孩,总会下意识带着‘俯视’的姿态,尤其是崔老太太这样性格古板的。 若是崔岘敢开口说自己想做玩具生意,还忽悠了举人老爷家的公子哥,那么等待他的,绝对是一顿‘竹笋炒肉’的毒打。 所以多说无益。 等赚到钱拿回来,自然能帮衬到家里。 这一晚,崔仲渊和崔伯山读了很久的书。 陈氏也没心情教训擅自跟着去县城的儿子,总是翻身,睡不安稳。 后半夜睡觉的时候,崔岘听到崔仲渊在小声啜泣。 迷迷糊糊间,他主动伸出手,试探着去触碰崔仲渊的手。 崔仲渊哭声骤停,反手将儿子的手攥紧。 黑暗中,谁都没说话。 崔岘感受着手掌被攥紧的滋味,后知后觉的想,大概……这就是父亲? ‘大哥’都认了,现在属于是‘债多不愁’,再多个爹又何妨。 是以,他迟疑着小声唤道:“爹?” 崔仲渊应了一声。 崔岘两辈子加起来,头次喊人‘爹’,本就有些窘迫,实在不知道喊完了该说些什么。 完全没有忽悠‘大哥’时候的游刃有余。 最后,他只能硬起头皮干巴巴宽慰崔仲渊:“莫哭,你既努力,又聪慧,此次必定能中。” 房间里一阵沉默。 接着。 崔仲渊松开儿子的手,翻了个身嘟囔道:“睡吧。” 崔岘:“……” 真是难搞哦。 · 此后半月,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崔家的氛围也越来越紧绷。 直到院试开始前一天中午,崔老太太授意大伯母林氏,将那块肥美的腊肉炒了。 整整一大盆腊肉炒水芹,看着油光锃亮。 菜端上桌的刹那,整个屋子里香飘四溢。 这诱人的肉香味儿,甚至短暂冲淡了崔家紧绷的气氛。 一大家子围桌而坐,眼冒绿光。 连崔老太太都没忍住在咽口水。 天知道家里饭桌上多久没见过荤腥了! 动筷之前,崔老太太觑了一眼林氏。 林氏会意,压低声音道:“娘放心,大门已经关紧了。” 崔老太太这才说道:“开饭吧。” 这顿饭,吃的非常安静,但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满足。 因为香啊! 崔岘也吃了好几大片腊肉,果真肉质肥美,比现代社会的饲料注水猪肉好吃多了! 这大概是没有科技与狠活的古代,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吧。 饭后。 崔璇把嘴角的油渍舔干净,感慨道:“真想顿顿都能吃腊肉啊。” 看出来了,这是个标准的大馋丫头。 崔老太太笑着接话:“等你父亲、小叔高中,咱们崔家,指定不缺肉吃。” 一句话,把缓和的气氛又拉回了现实。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互相对视,郑重道:“娘放心,儿子一定竭尽全力!” 崔老太太眼含期待,但最后只是说道:“尽力就好,进了考场身体最要紧,去吧。” 吃过这顿中午饭,兄弟二人便要出发,夜里去南阳县城留宿。 明日一早,直接去贡院参加院试。 这点其实还是很方便的。 不像南阳府下辖其余县的学子,还要耗时数天,来南阳赶考。 当然若是崔家兄弟通过院试、府试中了秀才,后面还有乡试。 届时,便要离开南阳府,赶往河南的首府——开封府去参加考试。 若是乡试再中举,将来还得跋山涉水数千里,去京城参加会试、殿试…… 算了,先别参加了。 因为崔家兄弟再次落榜了。 赶考出发前那天,他俩放出豪言:此次必中。 结果考完回来,二人脸色苍白言辞闪烁,双双躲在屋子里不肯出门。 崔老太太日日惦记着放榜,又害怕放榜,甚至不敢问一句儿子考得如何。 等县衙放榜那日。 崔老太太亲自和两个儿子一起去了。 衙门外人挨人、人挤人。 有中榜者喜极而泣,有落榜者嚎啕痛哭,可谓人生百态。 崔老太太急切的挤了进去,眯起老眼,神情希冀的一遍又一遍看榜。 她勉强识一些字。 但却始终无法在红案榜上找出自己两个儿子的名字。 良久后,崔老太太终于放弃,站在人潮里崩溃大哭:“没中,还是没中!为什么,老天爷,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羞愧难当,面无人色。 周围人纷纷看向他们,不胜唏嘘。 “那是崔家兄弟吧,考了十年,还是不中!” “唉!只能说这崔家,就没那个命。” “是啊,趁早认命吧。” 8、快快把那书童请过来! 伏牛巷。 青石板地面一尘不染,明明身处闹市,却又无半点喧嚣。 一条宽阔洁净的河流,从巷子后方蜿蜒流淌而过,河岸两侧杨柳依依,景色美不胜收。 南阳人称其为:白河。 而这条沿白河而建的伏牛巷,便是南阳县城最富硕的‘贵人巷’。 县城里有点名头的士绅、富户们,都住在这里。 一门双举人的裴府,毫无疑问是伏牛巷里最尊贵的人家之一。 但此刻,裴家三进大宅的主院里,却一阵‘鸡飞狗跳’。 不出意外,是小少爷裴坚又在闹幺蛾子。 约莫半月前,裴坚和母亲吵架,离家出走不说,还赌气不去学堂。 此事被裴家老夫人,也就是裴坚的祖母知晓后,禁了小少爷半个月的足。 但小少爷这次,是铁了心不打算念书,被禁足也不服软。 甚至还计划着偷偷翻墙溜出府! 当然,因为院墙太高,没成功。 只是府里下人都听说了,坚哥儿最近一直念叨,扬言自己做了人家‘大哥’。 据说小少爷外面那位‘小弟’说话好听又仗义,所以他准备叛出裴家,去投奔那小弟去。 凡是听到这话的人都很无言。 裴老夫人习惯了小孙子时不时兴妖作怪,当即简单粗暴给出解决办法:“要小弟是吧?找,去给他找!祖宗唉,只要他愿意去读书,怎么着都行!” 但大人哪里能吃透小孩儿的心思。 按照裴老夫人的理解,小弟,那便是‘跟班儿’、‘书童’的意思。 于是,十几个跟小少爷年纪相仿的男孩,被送进了裴府。 裴老夫人对小孙子说道:“挑吧,这么多小弟,你随便挑。” 裴坚看着那一排‘小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个太黑。 那个太壮。 这个瞧着很笨……嗯,笨点行,但太笨了,不会说好听话。 更不会捧着‘空气’说自己有摩喉罗。 总之,都没一点小弟该有的样子! 裴坚嫌弃的挑了一圈,表示拒绝:“不必了,我有小弟,而且这些人跟他都没得比。” 那个‘不惜叛出裴家都要去投奔’的小弟? 裴老夫人闻言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忍住不耐说道:“你那小弟,家住哪里?我让管家去打听打听,合适的话,聘来予你做书童。” 当日,管家见那小哥儿与少爷相处极好,曾派人去打听过崔岘。 但崔岘并非南阳县城人,管家没打听到。 听到祖母这话,裴坚眼睛亮起来,但很快又摇头:“他既选择认我当大哥,我岂有让他来给我做仆从的道理?” 书童,只是说的好听,但本质上其实就是仆从下人。 如今的仆从分为两种。 一种是家境贫寒,被父母卖掉,签了卖身契的奴仆。这种奴仆没有人身自由,属于主家的私产,一辈子都要为主家服务。 另一种是不签卖身契,主家聘请来干活儿,双方属于雇佣关系。 但不管哪种,终究都是下人。 小少爷裴坚自小生活优渥,性格难免骄纵,鲜少有如此为别人考虑的时候。 裴老夫人心中惊讶,不动声色道:“你先把地址说出来,我让管家去打听。再者,人家是否愿意来做书童,还是两说呢。” 裴坚一想也是,便说了。 管家马不停蹄的去打听。 打听到的消息让裴老夫人、裴坚都很是吃惊。 这小弟,还真有点来头! 因为他姓崔。 二十多年前,崔家在南阳县也算是名门,家里有位举人老爷,妥妥的清贵之家。 只是后来因为一些缘由,逐渐没落。 崔家便从南阳县城,搬回了曾经起家的村子,河西村。 裴老夫人陷入回忆,喃喃道:“算算年纪,崔家那位举人老爷,应该是你小弟的太祖父。他的太祖父可是位了不起的人,还曾经指点过你祖父学问呢。” “哦对,还有你小弟的祖父,以前也是南阳县城有名的大才子,年纪轻轻便是秀才公,学问比你祖父都要好。可惜……唉。” 可惜,天妒英才。 崔家一位举人老爷,一位秀才相公,先后去世。 风光无限的崔家,便这样迅速没落了。 老管家也是无限唏嘘:“竟然是举人之家,真是没想到。那老崔氏为了供两个儿子读书,耗光了家业。听说此次院试,崔家两个儿子又没中。一家人窝在河西村,日子过得清贫艰难,饭菜常年不见荤腥,还总被人嘲讽说闲话。” 裴坚听得拳头都硬了。 谁敢嘲讽他小弟? 是了,崔岘看着瘦小孱弱,脑子又笨,家里还穷,肯定经常被人欺负。 要不能一直找‘大哥’吗? 找大哥的目的,当然是求大哥为他主持公道啊! 结果自那日两人分别,裴坚被禁足,竟没有第一时间去打听下小弟的难处。 自己这个大哥,做的实在太不称职了! 裴坚心中愧疚,急切的对裴老夫人说道:“祖母,求您了,快去崔家把我小弟请过来!但是不许让他签卖身契,也不许签雇佣契书,不让他做书童,让他来做我小弟就行!以后每月,给他五两,不对,给他十两俸银!” 裴老夫人没吭声。 她是成年人,看待问题不似小孩那么简单。 既然知道崔家是清贵之家,不是田地里的泥巴农户,那就得给人家应有的尊重。 贸然登门,问人家愿不愿意让孩子出来做书童,实在太过唐突了! 而且雇佣契书还是要签的。 你连契书都不签,还每月给十两俸银,那人崔家一听,铁定以为遇上了骗子。 再者说,哪有一个月给高达十两银钱做俸禄的啊! 裴老夫人在想怎么圆润的处理这个事情。 但裴坚急了。 他担心自己小弟啊,见祖母一直不开口,以为祖母不同意此事。 于是咬牙说道:“祖母,您还磨叽什么呢!快去把我小弟请过来,大不了……大不了我答应你去族学继续念书!” 裴老夫人惊呆了。 一屋子的下人们也惊呆了。 天菩萨哟! 裴坚五岁开蒙,如今11岁,整整六年,天天厌学! 这还是小少爷人生头一次,主动说要去读书。 少爷那位‘小弟’,魅力这么大的吗? 裴老夫人率先反应过来,神情激动的看向管家:“愣着干什么,去,快去河西村请人啊!备一车米面粮油蛋肉,登门后务必要客气说明来意!” “就说咱家少爷缺个玩伴,请他家小哥来府上作陪,不必签卖身契,雇佣文书……算了,也不必签了!但照常领月钱,每月给,给五百文吧,太多了容易遭人眼红,而且给太多崔家也不见得愿意要。” 裴坚本来嫌弃每月五百文太少。 但听完祖母最后一句话,他顿时改口说道:“那再拿十两银子带过去,从我的账面上支,那是我答应好给他的。” 打碎的‘摩喉罗’虽然是‘假的’。 但大哥的心意,是真真的啊! 裴老太太这次痛快的很:“准了。” 老管家喜滋滋的领命去办差事。 整个裴府上下一片喜庆。 小少爷终于肯读书了! 主家老夫人心情大好,还给仆从们都赏了喜钱。 那位‘少爷的小弟’还没进门,就已经成功获得了整个裴家上下所有人的好感。 并且期盼他赶快进府。 唯有裴坚心情悲切。 大哥难当啊! 为了小弟,他真的妥协了太多呜呜呜呜! 9、管家登门 崔老太太是被两个儿子抬回家的。 因为气急攻心,伤心过度,她在县衙红案榜前哭晕了过去。 这一路,她听得最多的两个字便是:认命。 回家后。 村子里的人来探望她,也都劝她‘认命’。 咱们都是乡间田野地里的泥巴腿子,天生伺候庄稼的命。 何苦折腾着非得读书呢? 崔老太太木着一张脸,任由别人念叨,却始终不发一言。 等外人都走了。 老太太把全家人都喊来,平静道:“崔家以前不是泥巴腿子,以后也绝对不能是泥巴腿子。” 没等其余人开口。 老太太指向外面,浑浊的泪水自眼眶向外流淌:“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对我有怨言,不想读书了,想种庄稼过安生日子。” “可是你们出门看看,那能长出庄稼的泥巴田地,才是最会吃人的陷阱牢笼,一脚踩进去,祖祖辈辈都出不来了啊!” 她声音凄厉。 崔岘怔怔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异常震撼。 一个未开蒙的古代乡野老妇。 得吃过多少苦难,经历过多少岁月的鞭笞,才能说出这番话啊。 人们常说:云贵川的十万大山,是困住无数人一生的梦魇囚牢。 但河南一马平川的田地,对于穷苦百姓们来说—— 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十万大山’呢? “如今人人笑我老崔氏癔症,泥巴腿子妄想桂榜高中。但短短二十年,他们便不记得,曾经的崔家,出了一位举人老爷,一位秀才相公。” “他们凭什么说崔家是泥巴腿子!崔府的大门外,曾经还挂着举人之家的牌匾!” “伯山、仲渊,娘这些年时常想不通啊!你们祖父,是南阳府读书人都敬重的举人老爷,你们的父亲,也是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 “可怎么到了你俩这里,就次次落榜呢!” 崔老太太泣声质问。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如鲠在喉。 他们也确实在努力读书,可……就是读不出个名堂啊。 唯有崔岘心中有数。 大伯、父亲本来天资就一般,只懂读死书,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再加上没有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如何中榜? 寒门难出贵子,便是这个道理。 崔老太太眼神失望的看着两个儿子。 许久后又颤声回忆道:“当然,也不全然怪你俩,娘知道,这些年你俩心里也苦。当年你们祖父远赴江浙做县令,却遇上倭寇作乱,为守城护住百姓,你们祖父祖母因此牺牲。” “那个时候,你俩还小。你们父亲……你们父亲他远赴浙江奔丧,回来后心神俱损。” “再后来出了孝期,你们父亲不顾身体虚弱,强行去开封参加乡试。然后……然后熬垮了身体。” “乡试开考后,贡院闭门不开,纵然是考场走水,考生暴毙,也断然没有开门的道理。可那九天六夜的考试,是真能把人给熬没了啊!” “当时,你父亲自知身体已到大限,苦苦哀求提调官将其隔着院墙丢出考场。” “因你们祖父抗倭战死,当年的主考官,破格开恩,同意了你们父亲的请求。” “我闻讯赶至,甚至都没来得及哭,你父亲躺在考场外狰狞着脸,死死攥着我的手,说……说……” 说到这里,崔老太太哽咽到失声。 崔伯山哭着道:“娘,别说了,别再说了!” “你们父亲他说,哪怕倾尽家财,也要让伯山、仲渊读出个名堂,否则他死不瞑目!这杀千刀的男人,也是狠心,真睁着眼睛就去了。” “他那话,至今都在我脑子里念叨,这么多年一刻都不停歇。” 崔老太太没有理会儿子,继续颤声道:“我年纪轻轻便成了未亡人,本就悲痛。偏偏你们那好二叔,欠了一大笔外债,嚷嚷着要分家。你俩年幼,娘是寡妇,只能任他欺负。” “在族老们的见证下,娘替他还债,又咬牙分了家。卖了崔家的大宅,卖了字画家具,卖了数百亩良田。七成给他,我们留下三成。” “再往后这些年,我们搬回到河西村。为了供你俩读书,再加上娶妻,家里能卖的,不能卖的,娘都卖了。” “县城里每家典当铺的掌柜,都认识我,也都笑话过我。” “甚至南阳县城里,都将癔症的老崔氏当做谈资。” 崔老太太惨然一笑,问道:“伯山,仲渊,你俩说,娘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你俩不读了,以后娘下去,有什么颜面见你们爹,见你们祖父祖母?” 听祖母说起当年事,崔岘想,原来崔家以前还真风光过。 可惜,结局令人唏嘘。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齐齐跪下。 崔仲渊哭道:“娘,我们读,继续读!我跟大哥一定会考中的!” 两个儿媳默默垂泪。 崔钰、崔璇姐弟俩也跟着哭。 昔日种种不幸遭遇,让这个家被苦难侵蚀到千疮百孔,底色遍布伤痛。 崔岘心头发堵。 他想,十几天过去,富贵哥那边仍旧没信儿。 要不,先主动跟家里提去县城读书的事情吧。 再这样下去,这个家就完了。 但没等崔岘开口。 他听见祖母说道:“读,书是一定要读的。伯山,仲渊你俩要继续读。娘想着,钰哥儿今年9岁了,再不开蒙就迟了,也一并送去读书吧。” 此言一出,满堂俱静。 崔岘也是一怔。 原来,方才崔老太太说了那么多,铺垫了那么多,目的是为了让钰哥儿读书。 崔钰飞快看了一眼旁边的崔岘,正准备回绝。 大伯母林氏最先反应过来,抢先哭道:“娘,家里已经这样了,实在供不起了啊!” 陈氏也道:“大嫂说的是,如今家里饭菜常年都不见荤腥,再供一个,咱一家人还怎么活?” 崔仲渊开口欲劝。 崔伯山伸手压下弟弟的肩膀,难得出言拒绝了老母亲:“娘,日子还得过下去,若是您执意打算让钰哥儿开蒙,那我不读——” 崔老太太一改方才的哀痛,厉声打断大儿子:“不行!你要读,老二要读,钰哥儿也得读!我老婆子嘴里一天省一顿饭,也要把钰哥儿供出来!” 这话简直听得全家人心头绝望。 而裴府的老管家,便是这个时候登门的。 “敢问可是崔家?我乃裴府的管家。此次贸然登门,是受东家所托,请贵宅崔岘小哥,予我家小少爷做书童。” 老管家站在大门外,声音诚恳,客客气气说明来意。 为避免误会。 管家还特地解释道:“我们东家的意思是,崔岘小哥名义上来做书童,实则是来给我家小少爷,做个玩伴。” 书童? 听到这话,其余崔家人还在茫然。 崔钰最先慌了。 他第一时间回想到,祖母前些天问他要不要读书,他反问岘哥儿怎么办。 祖母沉默不语。 难道…… 家里钱不够,为了让他读书,祖母把岘哥儿卖了,去给裴府少爷做书童换银钱? 现在裴府管家来带岘哥儿走! 崔钰越想越觉得是这种可能。 他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声看向祖母哭诉道:“祖母,你把岘哥儿卖了?我不同意!要卖的话,你卖掉我,让阿弟去读书吧!” 崔仲渊、陈氏闻言脸色大变,急急将儿子护在身后。 老太太把岘哥儿卖掉了?! 其余崔家人同样神情惊骇。 10、少爷的一车厚礼 “娘,您把岘哥儿卖了?” 崔仲渊大声质问。 被问懵了的崔老太太终于回过神来,恼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要卖岘哥儿!” 家里穷,读书只能供长孙,已然是偏心。 但她怎么可能做出卖孙子的事啊! 崔钰闻言,哭声骤停。 其余神情惊恐的崔家人,也都松了口气。 唯有崔岘猜测到,这管家,应该是‘大哥’派遣来的。 看来,当日那几声大哥,没白叫啊。 崔岘看向满脸‘护犊子’的娘,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爹。 再看看第一时间跪在祖母面前,宁肯被‘卖掉’也要换回阿弟的崔钰,只觉得心中暖意盎然。 谢谢你们,满足了我对一个温馨小家的所有美好幻想。 原来这便是家,是亲人。 真好。 而这样美好的家—— 上辈子孤儿出身的崔岘,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它日渐贫穷、被苦难支配、折磨呢? 穿越过来后,他唯一仍有纠结的点在于:自己究竟是谁。 但从今日,从此刻起,崔岘想,不重要了。 便让前世因果随风去。 往后,他便是河西村、崔家的崔岘。 他将延续祖辈的荣耀,扛起崔家光复门楣的重担。 想通了这些。 崔岘仿佛无根的浮萍,在这个陌生时空下的大梁王朝,找到了自己落地生根的锚点。 于是他整个人越发鲜活,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见一家人仍旧在怔愣。 崔岘轻声开口提醒:“八成是有什么误会,不如请裴府管家进来仔细问清楚。” 对对! 请进来问一问不就清楚啦。 大伯母林氏一拍脑袋:“我去开门。” 结果一开门,整个崔家人都被震慑住了。 因为裴府管家登门,带了礼。 一整大车的厚礼! 大米、白面、猪肉、鸡蛋、活鸡活鸭、猪油……堆满了一整车。 甚至还有两匹溜光水滑的上好布料! 崔家这些年是真穷。 是以,这一车的厚礼,给人极强的冲击力。 林氏人都看傻了,眼珠子直愣愣看着那一车的东西,心脏扑通扑通跳动。 这是什么意思? 给他们崔家送的礼? 不……不能吧! 结果下一刻。 就见老管家张罗着两位家丁,把那一车厚礼,拉进了崔家院子。 老管家先是同开门的林氏客气点头示意,随后看向崔老太太,笑道:“贸然登门,实在唐突。这是主家特地吩咐,给贵宅备的薄礼,还请务必收下。” 哎呦,亲娘唉! 这还‘薄礼’呢? 林氏听得直咂舌,崔家兄弟、陈氏等人也都眼馋的很。 但馋归馋,谁都没开口说收下。 天上不会掉馅饼,听方才这老管家的话,似乎是冲着岘哥儿来的。 崔老太太目光从那辆‘礼车’上艰难挪开,对裴府管家涩声苦笑道:“说来不怕您笑话,我们贫寒之家,缺衣少食,这一车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实在担不起‘薄礼’二字。” “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这些礼,我们不能收,请劳烦再带回去吧。” “还有,我想问问,您方才提起岘哥儿,可是因为我这小孙子年幼,有冲撞到贵府的人?若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我必定关起门来好好规训……” 老太太话说的客气。 面上看似贬低自家孙子,但实则句句都在护短。 因为对方自称来自裴府。 南阳一门双举人的裴家,崔老太太自然是听过的。 但让整个崔家都瞠目的是。 听到崔老太太这话,老管家脸色骤变,惶恐解释道:“不不不,老夫人您误会了!崔岘小哥没做错什么,他好着呢!” “不仅我家小少爷,还有我家老夫人,包括裴府上下,都感念崔岘小哥儿。也怪我们唐突造访,您可千万别怪罪崔岘小哥啊!” 啊。 啊? 这话,把包括崔老太太在内的全家人都说懵了。 他们难以置信的看向崔岘。 崔岘眨眨眼,无辜的和家人们对视。 老管家的话还在继续。 “前些日子,我家少爷和崔岘小哥一见如故,玩耍的非常开心。后来回去后,心里一直惦记着崔岘小哥。” 老管家言辞诚恳:“是以,老夫人让我备一车礼登门,想请崔岘小哥来府里,跟小少爷做个书童玩伴。” “您请放心,我们老夫人特地嘱托了,不是让小哥签约卖身契,也不必签雇佣契书,小哥只管住进来,每月给您开五百文工钱。” 每月五百文?! 崔家三个女人织布,累死累活俩仨月,也不见得能挣到五百文啊! 岘哥儿才八岁,都有人开每月五百文工钱了! 而且还备了一大车厚礼亲自登门来请! 崔家人听傻了。 崔岘也有些惊讶——他是真没想到,大哥竟然如此豪爽。 既送了礼,又解决了‘工作’,还包吃包住。 好家伙,就差直接给钱了。 但很快,崔岘就知道自己思想‘窄了’。 大哥是真大哥,不仅送礼送工作,钱也照送! 老管家滔滔不绝说完,见崔家人没有反应,心里有点着急。 随后他一拍脑袋,又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哦对,您瞧我这记性!这里还有十两银子,劳烦您务必收下。” 天呐,多少? 十两银子! 能抵两个人的徭役钱。 崔家目前掏空了家底,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不妥不妥!” 崔老太太被这一连番的大手笔惊到晕晕乎乎。 她强忍住理智说道:“这礼,这钱,我们都不能收。至于您的来意,我已悉知。但岘哥儿还小,实在担不起如此厚爱,容我们再思量思量。” 说是不签卖身契、甚至不签雇佣契书。 但小孙子才八岁啊。 这么小的年纪就离家赚钱,老太太到底是舍不得。 老管家闻言很是遗憾,但眼中满是欣赏、敬佩。 他自然看出这个家困顿潦倒,但即便这样,也没有轻易被财帛打动。 清贵之家,虽说贫困,但自有风骨。 难怪崔岘小哥能合小少爷的眼缘。 心中暗自敬佩,管家态度越发和煦,笑道:“老夫人此言差矣,这十两银子啊,您拒绝不了。因为这不是给您的,是我们小少爷按照约定,给崔岘小哥儿的。” “至于这一车礼,您若是不想收下,那就权当寄存在贵宅吧。我家小少爷,一直盼着崔岘小哥赶紧搬去府里呢。” “您今日不必着急回绝,再考虑考虑,若是同意了,来裴府递个话,我即刻便来接崔岘小哥。” “若是最后您还是不同意,也无妨。但那就得换我们裴府叨扰您了,因为小少爷想搬过来,和崔岘小哥一起玩耍,到时候,还望您万勿嫌弃。” “小少爷饭量大,能吃,这一车估计都不够嘞。届时,免不得还要再拉两车过来。” 不愧是高门大户的管家,说话就是漂亮。 说完话,老管家不由分说,把那十两银子塞给崔岘。 然后,他就这么走了。 崔家院子里。 一家人还处于震撼当中,半点没有先前沉痛苦闷的氛围。 十两银子,外加一整大车米面粮油布就在眼前,这谁还痛苦的起来? 不笑出声都是好的! 这柳暗花明的大转折,实在出乎所有人意料。 林氏甚至怕人惦记,鬼鬼祟祟把大门关上。 随后。 一家老小齐齐看向了崔岘,目光中满是惊叹。 陈氏单手虚托住肚子,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岘哥儿,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你细细说来!” 11、英雄不问出处 崔家。 堂屋。 “岘哥儿,你的意思是说,那日你随祖母去县城,趁着三叔公卖鸡蛋的时间,结交了裴府举人老爷家的小少爷。” “那小少爷跟你一见如故,虽然只认识了不到半日,但已然情感甚笃。” “他回去后一直惦记着你。不惜送上一车厚礼,十两银子,每月五百文工钱,也要请你去裴府做玩伴。” “你若不去,他甚至要来咱家寻你?” 听完崔老太太的复述。 崔岘轻咳一声,在全家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中,无辜点头:“是的,就是这样,很合理啊。” 这……合理吗? 崔老太太满脸茫然,甚至有点怀疑人生。 这事儿吧,听起来真的很玄乎邪门。 要是当事人并非自家小孙子,老太太甚至想说:那裴家少爷怕不是被人下降头诓骗了吧! 见一家人表情都晕晕乎乎,崔岘心情大好。 这样才对嘛。 总是苦兮兮的,动不动就抹眼泪,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解释完前后来龙去脉。 崔岘把裴府管家给的十两银子递给崔老太太:“祖母,这钱,您收下。父亲,大伯,还有……” 看了一眼旁边仍有泪意的崔钰,他继续说道:“还有阿兄,他们读书,都得用钱。这下,咱们不必为此发愁了,你们莫要再争吵。” 家中实在贫困。 是以大哥给的十两银子,崔岘没有拒绝。 但默默记在了心里。 崔岘一双稚嫩的手,捧着十两银子,递了过来。 老太太神情动容,但却实在伸不出手去接。 包括堂屋里的其余崔家人,也都沉默着不说话。 崔岘觉得有些奇怪,继续笑着说道:“祖母?快拿着呀。以后等我去了裴府,每个月还有五百文的月钱。咱家不仅能再供阿兄读书,饭桌上还能改善些伙食……祖母!你,你怎么哭了啊!” 崔老太太起先只是流眼泪。 后来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颤巍巍将崔岘搂入怀中,颤声道:“岘哥儿,好孩子。祖母这是高兴,也愧疚。先前祖母只让你阿兄去开蒙,没提让你去,你……你可曾怨恨祖母?” 崔岘伸出手,细细将祖母的眼泪擦拭干净:“家中情况,孙儿心中有数,为何要怨恨祖母?阿兄是长兄,理应先去读……” 这话并非客套。 崔岘满身学识,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心生怨愤。 何况他心中也有愧疚——占据了崔家一个孙子的身体,又有何道理,跟崔家另一位孙子争读书名额呢。 但没等崔岘把话说完。 崔钰微红着眼,颇有些强硬的说道:“我不去读书。” 崔岘笑着回看了他一眼。 而后,崔岘问崔老太太:“祖母,孙儿想问您,若是今日家里还有些余钱,您会送我和阿兄一起去开蒙吗?” 崔老太太回答的毫不犹豫:“当然。” 崔岘闻言就笑:“孙儿相信,您肯定会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先前祖母开口说让阿兄去开蒙的时候,甚至都没看孙儿一眼。孙儿就想,您开口说这话之前,得下了多大的决心,又得有多难受啊。” 崔老太太闻言,眼泪又有些忍不住了。 她何德何能,有这样乖的孙儿啊! 岘哥儿才八岁,寻常人家的孩子还在顽皮淘气,但他却已经懂事的让人心疼。 但岘哥儿越是懂事,崔老太太越是不能让他去做书童。 再苦不能苦孩子。 他们崔家是穷,但也没有穷到让八岁稚童外出做工赚钱的道理! 显然,其余崔家人也是这样想的。 大伯崔伯山率先说道:“岘哥儿,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但大伯不能同意你去做书童,你阿兄更不能拿着弟弟赚来的钱去读书。” 大伯母林氏闻言,也红着眼睛说道:“你大伯说的是,大伯母眼皮子浅,看到好东西就挪不开眼珠。不过岘哥儿你放心,大伯母看归看,心里还是有杆秤在。你才八岁,真拿了你的钱,大伯母出门都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崔仲渊、陈氏向兄长、长嫂投去感激的目光。 作为父母,他俩自然是不愿意儿子小小年纪去上工的。 等他们说完了,崔老太太拉着崔岘的手,笑道:“听到了吗,你大伯、大伯母说的对。这十两银子,还有外面那一车的东西,咱们都不能收,明日便退回去。” “那管家是好意,态度也和煦。但裴家门第高,你年纪又太小,去了终究得看人脸色生活。” 崔岘听得很是感动。 但裴家,他是一定要去的。 他得从这个贫困的河西村走出去。 相比于循规蹈矩去学堂开蒙,少爷的书童这个角色,显然更适合他。 平时不会囿于学堂,有更多的活动空间,还能打着裴府少爷的名头,出去扯虎皮赚钱。 适当时候,跟着少爷读几天书。 接着对外给自己打造一个‘耳濡目染接触到书籍跟着少爷听几天课结果好家伙一听就懂一看就会一理解全对’的小天才神童人设。 后面的路就稳了。 因此,崔岘从祖母的怀中挣脱,当着全家人的面,一甩长衫,双膝跪地。 八岁稚童尚且年幼,但眉眼坚毅,腰身笔挺,如松如竹。 小小年纪,便自有其风骨。 “不,这裴家,孙儿要去。” “一来,家中贫困缺钱,唯有继续读书科考,才能出人头地,苦尽甘来。” “二来,裴府是举人之家,门风清贵,又诚意相邀,孙儿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崔岘跪在地上,看向全家人,认真道:“父亲、母亲、大伯、大伯母、祖母,我知你们心中所想。然,家贫,岘虽年幼,也想为这个家,尽一份心意。” “河西村偏僻荒凉,我想走出去,去闯荡出一条自己的路。” “孩儿生在崔家,万分庆幸,愿替家里分忧,延续祖辈荣耀,扛起光复崔家门楣的重担。” 他的嗓音稚嫩。 但一番话却掷地有声。 全家人听得震撼,怔怔无言的打量着崔岘,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崔老太太深受触动,颤声道:“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祖母知道你志向远大,但正是因为如此,祖母才不舍得你给人家做书童啊。” 崔岘抬起头,黝黑的眸子格外清亮,笑道:“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做书童又有何妨?祖母,您且等着,看着。” “孙儿日后,必定为自己、为咱们崔家,谋个璀璨将来。” 英雄不问出处。 好一个英雄不问出处啊! 崔老太太笑着擦干净眼泪,神情既欣慰,又激动。 二十年了。 经历两个儿子不知道多少次落榜,她已经凉了的心和血,今日听完小孙儿一番话后,又热了起来。 12、开卷有益 最终,崔老太太还是同意了小孙子的请求。 三日后,将崔岘送往裴府。 与此同时,那十两银子,分作两份。 五两充公,用于贴补家里和钰哥儿读书。 另外五两,则是给了陈氏。 那一车厚礼,米面油蛋收起来,肉下锅煸熟了,留着以后慢慢吃。 而那两匹布,一匹放家里,另一匹由大伯母林氏带去县城,找裁缝铺加急,给崔岘赶制三套衣裳。 当天晚上。 大伯母急匆匆从县城归来,拒绝陈氏帮忙,自己忙活着炒了一大盆猪肉炒萝卜干,一大盆葱炒鸡蛋。 屋子里香飘四溢。 但就算是嘴馋如崔璇,都沉默着没动筷子。 因为她知道这顿肉是怎么来的—— ‘卖掉’阿弟换来的。 大伯母殷切给崔岘夹了满满一大碗肉,嗫嚅羞愧道:“岘哥儿,吃,多吃点。” 正如她自己所说,让八岁稚童外出务工,供自己儿子读书。自诩崔家长媳的林氏,腰杆子都挺不直了。 但她这个长媳说了不算。 崔老太太一锤定音,明日就要先把钰哥儿送去县城顾夫子那里开蒙。 “够了,大伯母,我要吃不下了。” 崔岘看着冒尖儿的碗,连连摇头,并招呼众人:“阿姐,祖母,你们大家都吃啊。对了,为什么不见阿兄?” 林氏看了一眼崔老太太,表情尴尬。 大伯则是闷声道:“躲在卧房里哭呢,不肯出来,我晚上再劝劝他。” 崔钰死活不肯去读书。 因为这个,向来懂事的他,下午已经闹过一场了。 他大声哭嚷,表示绝对不会拿卖阿弟的钱去读书。 但崔老太太心意已决,谁也拗不过。 听到大伯这样说,崔岘端起那碗肉:“我去劝吧。” 等崔岘走了。 堂屋饭桌上一片安静,谁也没出声。 片刻后,崔仲渊再也忍不住,靠在陈氏肩膀上悄悄抹眼泪。 他心疼儿子嘛。 若是崔岘被强行送去当书童,崔仲渊这个当爹的,绝对会站出来护住儿子。 可这次…… 是岘哥儿自己一心想去的。 先前崔岘那番‘英雄不问出处’的话,不仅打动了崔老太太,也打动了崔仲渊、陈氏夫妻俩。 儿子想外出闯荡,当父母的,哪有拦着不让的道理呢? · 大伯一家的卧房里。 崔钰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抱着膝盖默默流泪。 被子的一角被掀开,而后,另一个瘦小的人迅速钻了进来,用肩膀蹭了蹭崔钰的肩膀。 崔钰往侧边退。 那人便贴着他的肩膀,跟着他挪动,直到崔钰贴到墙角,退无可退。 接着,被子里传来一声崔岘戏谑的笑:“哎呀,哭鼻子啦?” 就这么一句话,莫名把崔钰给惹毛了。 他猛然掀开被子,红着眼怒道:“笑!你还笑!你知不知道世道险恶,就敢给人做书童?安稳去读书开蒙,难道不比给人做……做……来得好!” ‘做仆从’三个字,崔钰甚至都没勇气说出口。 崔岘叹了口气:“我去读书,那你怎么办呢?” 崔钰几乎想也不想,道:“我是你兄长,就算要去做书童,那也是我去。若裴家不肯要我,那我就回来,大不了同祖母一样,每日少食一顿饭,也能供你去读书。” 听到这话,崔岘心中动容,无限感慨。 他看向身旁模样稚嫩的崔钰,心想:原来兄长不仅仅是一种年纪,更是一种责任。 罢了罢了。 大哥、父母、祖母都认了,多一位‘兄长’又有何妨。 因此崔岘认真开口:“阿兄。” 崔钰闻言眼睛里浮现出希冀:“是不是后悔了?阿弟,你今日那番话,打动了祖母。你听兄长的,你现在去跟祖母说,说你不去裴家了,你想去读书开蒙。你信我,祖母一定会同意的。” 不得不说,崔钰人虽年纪小,但很通透。 说话的同时,他急切的拉着崔岘,就要往外走。 但,崔岘没动。 崔钰回过头,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道:“阿弟,算兄长求你!我一想到自己要……要用‘卖掉’你的钱去读书,我心里就难受。” 他才九岁。 放在现代社会,还是懵懂顽童,父母手心里的宝贝疙瘩。 但生在封建古代农家,寒门清贫,早早被生活逼迫着,学会妥协退让,扛起兄长的责任,懂事到让人心酸。 “我已经决定好了,去裴家。阿兄,这书,得你去读。你我兄弟血脉相连,如同你不忍我去做仆从一样,我也同样不忍你去。但终究是要有个人去的,对不对?” 崔岘笑着伸出拳头:“自家兄弟,不多说腻歪虚话。来,我们碰一碰拳,做个兄弟约定。” “不管我爹,你爹来日是否能中榜,但你我都须从现在起各自努力,兄弟齐心,来日顶峰相见,光耀崔氏一族门楣。” 崔钰不停摇头,拒绝出拳。 崔岘曾经在心里给崔钰这样一句评价:小小年纪,便有君子风范。 而君子,可欺之以方。 因此崔岘佯装难受,继续说道:“我虽决定去裴家做书童,但心里也忐忑难受,这个时候,本该兄长来安慰我,为何还要我来安慰你呢?你去读书一事,既已成定局,阿兄难道连同我做个兄弟约定都不肯?” 果然,听完这话,崔钰红着眼妥协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两个稚嫩的拳头用力抵在一起。 “……好,兄长答应你。我们兄弟,各自努力,来日顶峰相见,共同光耀崔氏一族门楣。” 陋室清贫,寒门穷困。 两个小小少年彼此对视,拳拳相撞。 无声,却有着无穷的力量。 第二天,崔钰是哭着离家的。 崔伯山带着准备好的束脩,陪儿子去县城顾夫子的私塾开蒙。 同样来开蒙的,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 老夫子将他们引入学堂,各自落座,每个座位上都有一卷书。 夫子说,书很珍贵,可以小心翻阅,看不懂没关系,以后就懂了。 夫子还说,这是人生的第一堂课,不着急识字,先各自想一想,究竟为什么读书。 其余的孩子或懵懂、或茫然,或挤眉弄眼开小差。 唯有崔钰坐在学堂里,先擦干净眼泪,又将手掌放在衣衫上,反复擦拭。 夫子有句话说错了。 这是他人生的第二堂课。 第一堂课,崔钰已经上过了,那堂课的内容残酷到令他绝望:牺牲掉阿弟,他才能坐在这里读书上课。 所以,从今以后,别人可以玩闹、可以走神、可以懈怠学问。 但唯独他崔钰不可以。 反复擦干净手的过程里,崔钰心想:为什么读书呢? 为了不牺牲阿弟,为了光耀崔家门楣,为了不再做泥巴腿子。 为了……为了所有泥巴腿子都能读上书,并且不必牺牲自家阿弟、阿妹。 书卷很大,大到数以千年来、数以万万人读了书,越读越觉得自己渺小。 书卷很小,小到它分明无穷浩瀚,却连个未开蒙稚童的心愿都无法实现。 崔钰此刻完全不知道,他立下的,是一个何等恢宏壮阔的愿景。 他的眼里只有桌上那卷书。 晨光熹微,倾洒进学堂。 被粗苎麻布衣裳磨蹭到通红、却干净的手,小心翼翼翻开桌面上的书卷。 是曰:开卷有益。 13、此去前程似锦 崔岘准备离家、赶往裴府的前一天晚上,他的新衣裳做好了。 整整三套。 用的是裴府送来的青烟绢,质地轻薄坚韧,颜色也十分鲜亮大气。 大伯母去县城取了衣服回来,急切道:“快,岘哥儿,赶紧穿上看合不合身。” 那可是绢布呢! 崔岘接了衣服,回卧房去换。 等再出来的时候,那扮相,看的全家人都眼睛发亮。 太俊俏了! 岘哥儿本就好模样,皮肤白,身量也长。 如今一身烟青色绢布长衫,衬的整个人越发唇红齿白,格外俊俏惹眼。 崔璇眼冒小星星:“阿弟真俊。” 崔岘难得有些赧然:“这,会不会太过鲜艳了些。” 大伯母林氏殷勤替他整理好衣衫,笑道:“哪里鲜艳啦,岘哥儿你这年纪,正合适呢。” 崔岘闻言抬起头,看向林氏,认真道:“这几日,辛苦大伯母为我忙前忙后操劳。” 林氏心中一暖,慌忙摆手:“自家人不说客套话。” 崔岘就笑:“既然如此,那大伯、大伯母以后也莫要再跟我客套咯。” 一句话,把家里大人都给说笑了。 陈氏扶着肚子,看向林氏:“岘哥儿说的是,大嫂,咱一家人,理应互相扶持。” 大伯、大伯母互相对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对对,咱一家人,都是应该的。” 林氏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话。 片刻后她又看向自家男人,嗫嚅道:“说是这么说,但岘哥儿马上要离家了,我们做长辈的,总该尽点心意……是吧,他大伯。” 崔伯山赶紧点头,随后回房里取出一个包裹,憨笑道:“给岘哥儿的。” 里面是两套夏日薄衫、一罐蜜饯儿、一包桂花糕、一包瓜子儿。 还有两双林氏最近连夜做的布鞋。 这一看就没少花钱,而且费了很大心思。 崔仲渊赶紧说道:“不行不行,不能收,大哥你这是作甚。” 但崔岘已经快他爹一步,接过那包裹,开心道:“谢谢大伯、大伯母。” 再然后。 崔岘把那罐蜜饯儿打开,抓了一把递给崔璇:“阿姐,吃。” 崔仲渊无奈扶额。 而崔璇则是惊喜的瞪大眼,征询般看向爹娘,见他们笑着没反对,这才欢呼一声:“谢谢阿弟!” “大馋丫头!” 林氏佯装生气白了一眼自家闺女,随后朝里屋努努嘴:“去分给你祖母尝尝。” 自从钰哥儿离家后,崔老太太一直待在卧房里,不怎么出门。 ‘卖掉’一个孙子,供另一个孙子开蒙读书,老太太自己心里肯定也难受啊。 崔璇听话的去了祖母的卧房:“祖母吃蜜饯儿,可甜啦,岘哥儿给的。” 换做往常,崔老太太肯定是不吃的。 但今日她笑着吃了一个,抵在嘴里细细咂摸味儿。 真甜呐。 外面堂屋里,老大、老二,和他们的媳妇,正在各自说笑,气氛很轻松。 老太太听着隐约传来的笑声,神情恍惚。 家里多久没有这么温馨过了? 好像从老大、老二落榜开始,这么多年,就一直沉闷着、紧绷着。 裴家送来的一车厚礼,外加十两银子,解决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而小孙子岘哥儿通透,润物细无声的,又缓和了家里的尴尬。 崔老太太含着嘴里的蜜饯儿,回想起那日岘哥儿跪在自己面前,说的那番掷地有声的话,突然没来由的生出一种笃定—— 岘哥儿这孩子,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 另一边。 被祖母认定为‘有大出息’的崔岘,正在被亲爹念叨,不应该收大伯那个包裹。 卧房里,油灯昏黄。 见崔仲渊一直絮絮叨叨,陈氏颇有些不耐:“兄嫂心有愧疚,岘哥儿收了,他们反倒舒坦。” 崔仲渊噎了噎,不再吭声。 片刻后他又开始忍不住絮叨:“东西都收拾齐了吧,大嫂给的鞋子放进去没有?哦对,每套衣衫里记得再缝个内兜放钱……岘哥儿打小睡相就不好,夜里总爱翻身,也不知裴府的床铺够不够宽敞……” 他说着说着,突然声音就有点哽咽。 方才还嫌弃相公话多的陈氏,这会儿也听得红了眼。 崔岘叹了口气。 他拉起陈氏、崔仲渊的手,一家三口窝在床上。 旁边是收拾好的两个行囊。 “好啦好啦,怎么回事,你们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出门赚钱。爹,你以后呢,就安心在家读书,莫要偷懒荒废学问。” “娘,你现在就是要吃好睡好,养好身体,把弟弟或者妹妹平安生下来。” 崔岘替爹娘擦拭干净眼泪,佯装惆怅:“总之呢,男人在外面赚钱很累的。你俩懂事一点,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可别让我在外面劳累,还得操心家里。” “听话听话,别哭了啊,以后我每月都会回来看望你们,给你们买零嘴儿。” 陈氏闻言噗嗤笑出声,一把甩开儿子的手:“嘴贫的很。” 崔仲渊也跟着笑,只是笑容中又带着点怅然—— 这番话,好似理应他做爹的来说呢。 见爹娘情绪好转。 崔岘继续道:“爹,娘,儿子任性,没跟你们提前商量,就自己决定要去裴府,你们千万不要怪罪儿子。” “但请你们放心,儿子去了以后,一定好好努力,混出个人样来。等将来,带咱家搬出河西村,买大宅院,赚好多钱,再好好读书科考,给娘请封诰命。” 跳跃的油灯下。 即将离家、尚且年幼的儿子眼神清亮,向爹娘诉衷肠。 陈氏一把将崔岘抱在怀里,泪声道:“岘哥儿这么好,我跟你爹怎么会怪你呢。娘知你有大志向,能混出个人样来,自然是好的。” “但赚大钱,买大宅子,请封诰命,听起来就好累的。岘哥儿小小年纪,莫要心里拧巴,平白让自己劳心负重。” “你先照顾好自个儿,其余的,都不如你重要。” 崔仲渊跟着点头:“是极是极,你娘说的在理。若是去了裴家,受了委屈,你就立刻回来。咱们一家人平安健康,比什么都强。” 这下,换成崔岘听红了眼。 从今以后,他也是有爹娘疼的孩子了呢。 真好啊。 次日一大早。 裴府的马车再次来到崔家门外,老管家竟是亲自来接人了。 全家人都出来给崔岘送行。 陈氏昨夜还嫌相公絮叨,这会儿牵着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交代嘱托。 崔老太太倚在门框旁,苍老的眼睛中满是怜惜愧疚。 他们身后,是破败寒酸、一贫如洗的家。 “爹、娘,阿姐、大伯、大伯母、祖母。” 崔岘的目光,在一家人脸上缓缓扫过,笑道:“我走了,你们保重。” 穿越过来一月有余,他早已接纳了这个家,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 如今临别在即,难免心生不舍。 崔老太太看着已然初长成的小孙儿,欣慰颤声道:“好,好啊,去吧。岘哥儿,照顾好自己。” 崔岘走过去,抱了抱瘦弱苍老的祖母。 随后他转身背对家人们挥手告别,登上了裴府的马车。 老管家再三保证,一定将崔岘小哥照顾周到,这才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崔家人站在家门口,目光追随着那辆马车,目送它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再也看不到踪迹。 这一年,是大梁王朝嘉和十六年。 刚满八岁的崔岘,自河西村离家,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 迎接他的,是一个注定璀璨夺目,前程似锦的大好未来。 14、七天让少爷爱上学习 “崔岘小哥。” 从河西村驶向裴家的马车里。 老管家看向崔岘,笑道:“我同小少爷说,今日下午接你进府。所以小少爷上午外出玩耍了,下午才会回来。待会儿进了府,你先去见见我们裴府的老夫人,也就是小少爷的祖母。” “她老人家有些话,想提前跟你交代清楚。而后……” 说到这里,老管家适时停顿,思忖着该怎么委婉的把意思表达清楚。 崔岘闻言了然,笑道:“而后我再随您一起出府,佯装下午是第一次登门,和少爷见面,对吧?” 富贵哥人傻钱多好忽悠。 只是裴府高门大户,又怎么会真随便找个不知根底的孩子,跟小少爷一起厮混呢。 肯定得先‘掌掌眼’。 但没关系,既然已经忽悠到了富贵哥。 那就他祖母也一起忽悠了呗。 老管家惊异于崔岘的通透,又怕他多想,解释道:“对,是这个意思。但崔岘小哥你千万别因此心生芥蒂,老夫人她没有恶意……” 崔岘笑着附和:“我懂,您和老夫人都是为了少爷,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管家听的心花怒放。 跟这孩子聊天,实在太舒心了,一点就透,说话还好听。 约莫一刻钟后。 马车驶进裴府。 作为南阳县有名的高门,裴家的三进大宅十分气派,内有亭台假山、阶柳庭花。 富硕,又不失清贵底蕴。 裴老夫人住在后院。 管家带崔岘进去的时候,家丁们正在冲洗青石板地面。 崔岘看了看眼前湿漉漉、不染一丝尘埃的地板,再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巴的鞋子,笑了笑。 “劳烦您稍等片刻。” 向管家打了个招呼,崔岘四下环视,跟旁边一位家丁借了抹布,细细将鞋底擦拭干净。 结束后,将抹布清洗干净,再还给对方。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神情坦然,没有半分窘迫。 甚至还笑着同管家讲:“乡下泥巴多,让您见笑了。” 老管家连连摆手。 裴老夫人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尚且年幼的小小少年,在一院子人的注视下,泰然自若清理鞋底的泥巴。 很多人,尤其是男子,要数年、数十年后才会懂得一个道理—— 少年时候,是人生中最无需自卑自怜的时候。 哪怕你一无所有。 但少年的脊梁可抵万金,你只需挺直脊梁,世界便会为你喝彩。 “是崔家岘哥儿吧,好孩子。” 裴老夫人一眼就喜欢上这孩子,语气便很是热络:“也怪坚哥儿愚笨厌学,性子顽劣,一心闹着念叨着你,我才让管家贸然登门,请你来府上,你可莫要多想。” 这话说的极为客气。 崔岘快步走过去,朝老夫人行礼:“家中羞涩清贫,承蒙老夫人心善,给小子一个生计来源,小子很是感激。” “但容小子斗胆反驳一句,少爷聪明伶俐、秀外慧中、大智若愚,哪里称得上是愚笨!” 啊? 裴老夫人笑出声,嗔怪道:“你这孩子,倒是会说漂亮话。只是我那孙子什么德行,我心里有数。” 但崔岘却抬起头,认真道:“我认为,老夫人对小少爷有偏见。” 真的吗? 裴老夫人想了想自家那个能把人气死的混世小魔王,幽幽道:“全因他自己就是个偏的。” “……” 这话差点给崔岘整不会了。 他重新拾起思路,继续忽悠…… 不对,继续说道:“您看,这就是偏见。我虽和少爷相处不久,但却看到了少爷身上无数的优点。若是您还不信,那我来问问您,少爷是不是有很强的手工能力?” 裴老夫人闻言微愣,随后不确定的说道:“好像……坚哥儿手工能力确实不错?前年他爹书房里一个笔筒坏了,心疼的不行,最后还是坚哥儿给修好的呢。” 管家在旁边默默地想,那笔筒,就是小少爷弄坏的。 崔岘却快速道:“您看,那就说明少爷有着极强的专注力,和解决难题的能力!这要是匀三分心思在学习上,那所有难题还不是手到擒来!” 老夫人本以为崔岘是在说好听话,可听到这里,突然就开始不确定了。 好像,有点道理? 就听崔岘又问:“小少爷玩游戏是不是很厉害?” 裴老夫人这次快速点头:“不管是放风筝,踢毽子,还是玩九连环,下围棋,他都擅长。” 老管家心想:纨绔嘛,爱玩。 但崔岘却说出惊掉所有人下巴的另一种解读:“风筝放得好,说明少爷身体和脑子配合协调。” “围棋、九连环这种益智游戏,都能迅速掌握规则,且玩的得心应手,说明少爷思维灵活,还有着快速的学习能力。这要是运用在学习上,成绩绝对突飞猛进!” “我再来问您,少爷是不是很受朋友欢迎?” 老管家心想:是有一群狐朋狗友。 说起这个,老夫人也头疼:“确实受欢迎,但他那堆朋友,唉,一言难尽。” 崔岘道:“受欢迎就对了,包括我,也是短时间内就和少爷一见如故。这说明少爷为人和善,心思细腻,懂得照顾朋友,游刃有余处理身边人的关系。这种能力,来日高中做官,绝对能如鱼得水啊!” “老夫人,我不问您了,我现在还敢笃定,少爷他很有创造力,而且记忆力也惊人,对不对?” 裴老夫人这下激动了:“对对,你怎么知道?他从小就能自己在墙上作画,画的我都看不懂。而且他记性是真好,我两年前骂他的话,他都一字不落全记着!” 崔岘一锤定音:“创造想象力好,就是灵气足,若是专心读书,必定事半功倍。甚至上了考场,也会有神来之笔,思路见解清奇!” “而记忆力惊人,这个就不必多说,学习一事,对少爷来说,完全手到拈来!” 天呐! 一整个院子的人都傻了。 他们听着崔岘的话,再想想往日各种不靠谱的小少爷,犹犹豫豫的想着—— 难不成,小少爷真是个被埋没的天才? 老夫人脸色发红,但还有三分理智:“可他聪慧是聪慧,也浑身都是优点,但就是不肯读书学习啊,还被……还被七八位夫子骂朽木,把夫子们气走了。” 说到这里,老夫人又开始生气了。 但崔岘却说出让老夫人浑身一震的话:“那是因为这些夫子不行!少爷明明浑身优点,他们却无法教少爷认真读书,还奚落少爷,简直无能!他们埋没了一位年轻的天才啊!” 什,什么? 原来坚哥儿不好好读书,不是坚哥儿朽木,而是夫子们无能吗? 也……也不无道理啊! 毕竟连自己都对小孙子抱有偏见,更何况那些老古板夫子呢! 裴老夫人这下真急了:“岘哥儿,那你说怎么办,可不能让我们坚哥儿明珠蒙尘啊!哎呦气死我了,这孩子,明明聪慧伶俐,可偏偏就是不爱学习。” 老管家心想:这就从朽木愚钝,到聪明伶俐了? “老夫人莫急,小子自有办法!” 崔岘看向裴老夫人,目光炯炯:“七日,小子只要七日,就能让少爷爱上学习!” 少爷,爱上学习,这几个字真的能组合在一起吗? 院子里的裴家仆从们震惊到瞠目。 裴老夫人想想那个画面,觉得自己激动的要晕厥过去了。 她颤声道:“好,好!岘哥儿,只要你能办到,以后你就是我裴府的座上宾!” “岘哥儿,好孩子,裴家的未来,还有坚哥儿的未来,都靠你了啊!” 15、全世界最优秀的少爷 裴老夫人理解小孙子为什么会喜欢崔岘了。 别说小孙子,就是她,现在也恨不得把岘哥儿捧在手心里,当作宝贝疙瘩。 这孩子,是真招人稀罕呐! 但其实她没意识到,崔岘和裴坚根本不熟。 对方夸赞的那些话,不管套在哪个顽皮的男孩身上,都完美符合。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但就是不爱学习’这种说辞,用来忽悠家长,那真是一忽悠一个准儿。 中午。 裴老夫人还特地吩咐庖厨,做了一桌好菜,招待崔岘。 白萝卜炖羊肉、鸡丝蛋汤、椒盐排骨、清蒸鲈鱼…… 一道道菜精细又美味。 崔岘吃的异常满足,同时对这个朝代士族高门的生活,有了清晰的认知。 再想想家里饭桌上常年不见荤腥,这贫富差距,实在让人心惊。 也难怪‘书中自有黄金屋’呢。 饭后,崔岘在厢房稍作小憩,然后在管家殷勤带领下离家,准备‘重新登门’。 这边崔岘刚走。 另一边。 小少爷裴坚急吼吼归家,把家丁、丫鬟都召集过来。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众人:“待会儿等我小弟到了,你们都给少爷机灵点,可千万别说错话了啊。你——” 裴坚指着一个家丁:“你负责站在门口的院墙下,佯装不经意间夸赞少爷我才思敏捷,是街坊邻里公认的天才。” 接着,他又指向另一个丫鬟:“你,负责在廊前花痴,说少爷我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你,负责在假山后,喃喃自语崇拜我擅长游戏,脑子聪慧。” “你,负责夸赞我……” 裴坚一个一个吩咐,给他们定制好夸赞自己的‘台词’。 小弟初次登门,他作为大哥,自然想要装上一装……呸! 是想要树立起大哥的光辉形象! 其实这些台词,裴坚从前几日起就交代下来,还拉着仆从们一起‘演练’。 之前,这些人都嘻嘻哈哈。 因为他们对少爷知根知底,只觉得那些台词浮夸又羞耻,和少爷一点都不匹配。 可今日也是怪了! 每个家丁都神情郑重认真,半点不敷衍。 裴坚很满意。 家丁、丫鬟们互相对视—— 现在府里都传开啦,崔岘小哥说,小少爷其实是个聪明伶俐、秀外慧中、大智若愚的神童! 搁在以前,这话大家是不信的。 但听了崔岘小哥那番话,再品一品小少爷自夸的‘台词’,裴府仆从们恍惚的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少爷他,其实真的是个天才呢? · 裴府,大门外。 裴坚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不停紧张的来回踱步。 怎么还没到! 他一直急切盼着崔岘登门,如今人家来了,他又没来由开始紧张。 仔细想,二人只有简单的一面之缘,并不算熟稔。 裴坚自幼人嫌狗憎,性格顽劣,常年被奚落批评。 生在一门双举人的裴家,却不擅读书,气的多位夫子骂他‘朽木’。 小弟说的那些,大气、敞亮、豪爽、俊俏、正直、君子气概十足,等诸多优点,裴坚其实一个也不占。 嗯……除了占一个‘俊俏’。 可是生平头一次被一个陌生人如此夸赞、崇拜,裴坚真的好开心。 他很想在崔岘面前,保持住自己伟岸的‘大哥’形象。 但要是露馅了怎么办? 或者小弟发现大哥是个草包,转身就走了,怎么办? 裴坚越想越紧张。 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整理衣冠,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完美。 也就是这个时候,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再接着—— “大哥!” 崔岘从马车上跳下来,满脸惊喜,声音中带着赞叹:“你送了我家一大大大车的厚礼,还真的给了我十两银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太豪爽啦!哇,这是你家,好生气派!” 莫名的,听到这话,裴坚突然就一点不紧张了。 他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住,想要快步过去迎接崔岘,又硬生生忍住了,状似不在意道:“给你的,你就收着。还有,我当日怎么和你说的?” 崔岘慌忙站直身体:“大哥说了,做了大哥的小弟,就要稳重行事。但我看到大哥,太激动了嘛。” “啊啊啊啊啊啊,他真的想做我小弟,我说的话他都记得啊啊啊啊!” 裴坚心中兴奋咆哮,嘴上沉稳道:“行,以后多注意,你随我进府吧。” “好的大哥。” 崔岘兴奋跟上裴坚的脚步。 二人身后。 老管家瞠目的看着这一幕,在风中独自凌乱。 崔岘小哥……原来是个戏精啊。 得亏他还担心崔岘小哥,把‘二次登门’的事情说漏嘴呢。 看来是他多虑了! 但管家没说话,默默跟了上去。 一行人刚进府。 便听见旁边院墙处,一个家丁背对着众人扫地,‘大声’、‘超经意’跟另一个家丁说道:“哎,你听说了吗,咱们家少爷,今日又被学堂夫子夸赞了!” 另一个家丁点头,大声附和:“听说了听说了!咱家少爷才思敏捷,聪慧异常,打小就是公认的天才呢。” 崔岘听到后,眼神发亮看向裴坚:“哇!” 绝了。 就这么一个单纯的‘哇’,比别人夸十句、百句都令人心情舒畅。 裴坚摆摆手,努力强忍住嘚瑟,扮演谦逊:“他们乱说的,我也没有那么厉害。” 老管家和其余家丁们:“……” 究竟是谁在乱说啊! 等到了花廊。 一个婢女抱着一盆花,站在廊下大声呢喃:“咱们家小少爷,是我见过的,世间最美的美男子。” 裴坚耳朵微红,目光炯炯看向小弟。 崔岘沉默片刻,很给面子的惊叹道:“哇!大哥,有小娘子夸你俊美唉!” 裴坚的嘴角这下真是彻底压不住,感慨道:“俊美,也是一种压力啊。” 崔岘:“……” 接下来,二人在府里绕了好大、好大、好大的一个弯。 每走到一处,都会有人大声、超刻意、夸赞少爷。 “少爷擅长各种游戏,脑子聪慧。” ——“哇!” “少爷为人正直,豪爽,朋友遍天下。” ——“哇!” 裴坚在一声声‘哇’当中,彻底迷失了自我。 最后。 好不容易走到了他住的院子里,崔岘还非常懂事的做了总结升华:“大哥,我们一路走来,好多人夸你奥!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大哥!” 这一天,裴坚的嘴角都咧麻了。 他把小弟安排在自己卧房隔壁厢房住下。 还非常大方的拿出各种糕点、蜜饯儿,以及林林总总的玩具招待小弟。 小弟惊喜到合不拢嘴,直呼‘大哥真好’。 以至于这晚裴坚睡觉的时候,做梦都在笑。 他心情就从来没这么舒畅过,浑身飘飘然,甚至恍惚间真的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大哥’。 可一觉睡醒,婢女在床头温声提醒:“少爷,今日您得早起去学堂了,老夫人吩咐我来唤您起床。” 裴坚的好心情瞬间没了。 整个人也清醒了:屁,自己这辈子就跟优秀俩字不沾边。 要不算了吧。 于是,裴坚佯装虚弱,捏着嗓子道:“哎哟,哎哟不行了,我嗓子不舒服,你跟祖母说,我怕是去不了学堂了。” 听到这个消息,裴老夫人如当头棒喝,清醒了。 什么天才,他就是个草包啊! 16、裴氏族学 来裴家之前那个晚上。 崔仲渊曾担心过,说岘哥儿睡相不好,也不知裴家的床铺够不够宽。 但其实他完全多虑了。 相比于崔家逼仄、憋闷的土坯卧房,裴家的厢房宽敞、雅致。 油灯清亮,被褥柔软。 还有婢女贴心为崔岘点燃了助眠的熏香。 一夜好梦。 卯时,晨光破晓。 裴府的家丁、婢女们早早起床,开始忙碌。 小少爷自然还在酣睡。 崔岘早早起床,简单洗漱后,在院子里锻炼体魄。 重活一世,他深知有个好身体的重要性。 因此保持了在崔家时候的每日晨练习惯。 等崔岘锻炼完毕,用过早食,天光已然大亮,婢女这才去唤少爷起床。 不出意外,裴坚说自己‘病了’。 裴老夫人气急败坏赶来,人刚进裴坚的小院,就要忍不住开骂。 说好的小弟接过来就去学堂读书呢,出尔反尔,草包啊草包! 结果还没等裴老夫人张嘴。 小院里,已清楚缘由的崔岘,对老夫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裴老夫人咽下骂人的话,神情希冀的看向崔岘。 难道这孩子有办法? 在裴老夫人,和一帮仆从们的注视下。 崔岘敲了敲少爷的房门,声音中透着忧虑:“大哥,听说你生病啦?” 卧房里。 裴坚有些心虚的回道:“是……是啊。” 崔岘的话隔着房门传进来:“严不严重啊,可要请大夫?以前我在县城里,见过秀才公身后的书童,背着书箱,替秀才老爷撑伞,可威风神气啦。” “今天是我来裴府做书童的第一天,书箱、还有伞我都提前给大哥准备好了。” “……我激动的一晚上没睡,就盼望着今日陪大哥一起去学堂呢。” 听到这话,昨夜为崔岘点熏香的婢女神情古怪。 一晚上没睡? 若非她亲眼见崔岘小哥睡的香甜,怕是真要被诓骗到。 但裴坚信了。 虽然无法理解,给人提书箱、撑伞有什么威风神气可言。 但听着小弟话音里的期待,他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半晌后一咬牙,起床! 罢了,自己虽然不优秀,但好歹是个大哥啊。 片刻后。 嘎吱—— 卧房门被推开,在裴老夫人、以及全院家仆们瞠目的注视下。 就见裴坚穿戴整齐走出来,说道:“只是晨起醒来有些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你准备的书箱和伞呢,快拿出来,我们去学堂。” 这……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崔岘欢呼一声,慌忙去准备:“好的大哥!” 裴坚嘴角又忍不住开始笑。 生平头一次,他是带着好心情去学堂的,而不是每日‘上学如上坟’。 等崔岘提起小书箱,撑着油纸伞,和裴坚一起有说有笑出门后。 呆滞许久的裴老夫人才反应过来。 她颤抖着用手绢压了压眼角的泪意,说道:“快,去给老爷、大爷写信,就说咱家坚哥儿终于肯读书了!岘哥儿这孩子,实在是咱们裴府的贵人呐!” 老夫人口中的‘老爷’、‘大爷’,分别是裴坚的祖父、父亲。 这对父子,都是举人。 裴家老爷在开封府布政史大人麾下做幕僚。 而裴家大爷,则是在开封府的府学里读书。 再往上数三代,裴家祖辈还出过一位户部侍郎,官至正三品,妥妥的绯袍高官。 七八代人共同努力,铸就了一个家境殷实、清名在外的裴家。 是以,裴家开办了自己的族学。 裴氏族学的位置,便在伏牛巷最深处,背靠白河修建,被一片青翠的竹林环抱其中。 竹林外,白河畔,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柳树。 景色清雅,闹中取静。 伏牛巷的宅子为何全南阳最贵? 答曰:学区房! 凡是裴氏一族的男丁,到了年纪,都可以免费来族学开蒙。 除此之外,城中富户乡绅,也可以花费高价,把孩子送去裴氏族学读书。 而能把自家孩子送进裴氏族学,那可是足以让家长炫耀三五年的大喜事! 但现在,裴氏学堂外。 裴坚却神情诡异,踌躇着不肯进去。 他身后,崔岘故作疑惑:“大哥?” 裴坚轻咳一声,回头看向崔岘,说道:“我突然觉得自己……” 但他‘觉得自己还在生病、不宜上学’的话,尚未说完。 一个模样在四十岁左右,身穿儒士长衫的古板中年男子,刚好从学堂里走出来。 瞧见裴坚,那古板男子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怪哉,这不是我们裴大才子嘛,真是稀客哟。” 换做往常,裴坚肯定撸起袖子,和这古板男子好好吵上一架。 但今日…… 小弟就在身后,他深吸一口气,忍了! 偏偏崔岘不明所以,傻乎乎的‘哇’了一声:“大哥,他夸你是大才子唉!你果然是学堂最优秀的神童。” 这话声音不小。 不仅那古板男子听到了,一部分准备进学堂的学子们,也都听到了。 众人闻声望去,随后神情古怪。 大才子,学堂最优秀的学子,谁?裴坚吗? 简直荒谬! “噗嗤。” “哈哈哈哈。” 学子们互相对视,碍于裴家门楣,不敢明着挑衅,悄悄捧腹嘲笑。 就连那古板男子都在错愕后,跟看傻子似的看向崔岘、裴坚二人,摇着头憋笑离开。 裴坚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这就是他突然反应过来,不敢进学堂的原因—— 他仗着自己是裴府的少爷,让府里家丁配合,在崔岘面前给自己立了一个‘天才优秀大哥’的人设。 但一到学堂,瞬间就暴露了啊! 他,裴坚,纨绔子弟。 先后被七位夫子怒骂‘朽木不可雕也’的顶级学渣,学堂里人人嘲笑的差等生。 以前不管怎么被奚落,裴坚都觉得无所谓。 可今日当着小弟的面,他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羞愤,什么叫做难为情。 有那么一瞬间,裴坚甚至快要哭了。 小弟会不会发现他这个所谓的优秀大哥,其实是个废物? 然后跟其余人一样,鄙夷他,嘲笑他,不肯再做他的小弟了? 因为心中忐忑难安,裴坚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崔岘的表情。 这时候,他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攥住,小幅度扯了扯。 接着。 崔岘压低声音忐忑道:“大哥,我从乡下来的,说话咋咋呼呼,也没见识。他们好像在嘲笑我?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啊?对不起,你进学堂吧,我不进去了,我在外面等你。” 裴坚怔怔的听着,只觉得鼻头一酸,整个人都有些哽咽。 笨死了! 他们哪里是嘲笑你,他们是在嘲笑少爷我啊。 明明‘优秀大哥’的谎言没有被拆穿,可是裴坚没来由的就是很难过。 崔岘家境不好,在村里就时常被指指点点,肯定特别特别缺乏自信。 要是自己以前好好用功读书,真的是个天才就好了。 这样就能非常有底气的做一个好大哥,也不至于连累小弟忐忑,误会被人家嘲笑。 心中万千思绪闪过。 本想一气之下不去学堂的裴坚,反手拉住小弟的衣袖,提高声音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可是我小弟,是全天下除了我之外,第二优秀的人,哪里会给我丢人?谁又敢嘲笑你?” “他们……他们这是热情欢迎咱俩呢,没办法,谁让少爷我天才神童的名头太过响亮了!” “走,咱们进去!” 裴坚拉着小弟,不顾周围怪异的目光,大步朝学堂里走去。 他步伐坚定,以至于没注意到,崔岘嘴角隐约浮现的笑意。 17、一个天才神童的诞生 崔岘跟着裴坚走进学堂,内部别有洞天。 教舍、宿舍、饭堂,茶室,乐室,‘配套设施’可谓十分齐全。 主院学堂外的走廊一侧。 方才对裴坚阴阳怪气的中年古板男子,正被一群小少年团团围住,请教学问。 “夫子,克己复礼为仁、仁者安仁,这道题目是不是出错了?” “学生翻遍了《论语》,只找到了前半句。” 崔岘闻声望去。 这道题没有出错,因为它是一道截搭题。 前半句出自《论语·颜渊》,后半句出自《论语·里仁》。 在截搭题里,这个算是很简单的。 但这批年轻的学子,竟然质疑出错题。 可见是接触八股文并不算久,多半还尚且没有下场参加过科举。 果然。 那位古板中年男子解释道:“此题并未出错,而是一道截搭题,前半句出自《论语·颜渊》,后半句出自《论语·里仁》。要以‘克己‘作为‘安仁’之根基来切入,引‘礼者仁之节文‘来破题,诠释内外修持的统一性……” 学子们听得似懂非懂,大呼‘好难’。 古板男子摇头失笑:“《荀子·劝学》篇有言,学不可以已。莫要因当下遇到困难就心灰意冷,这样日后还怎么下场科考。好了,为师要去讲课,你们各自去继续学习破题吧。” 于是,学子们纷纷鞠躬,各自散去。 那古板男子起身,恰好瞧见了走进来的裴坚、崔岘。 他笑容骤然一收,甚至鼻孔里还发出一声冷哼,转身进了课堂。 裴坚额角直抽抽,强忍住怒火,对崔岘说道:“这是吴夫子在向我表示友好呢,别误会。” 崔岘:“……” 所以你以前究竟废柴到什么程度啊,让夫子这般嫌弃? 似乎也觉得这个解释过于牵强。 裴坚接过崔岘提着的书箱,说道:“我去上课了,你要是觉得无趣,就去旁边耳房里歇息,那里提供茶水糕点,书籍笔墨。” 说完后,裴坚一咬牙,跟着那位吴夫子进了课堂。 课堂里,一众学子们已经就坐。 见裴坚进来,所有人都互相挤眉弄眼,气氛诙谐。 吴夫子站在课堂最前方,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裴坚,唯恐这纨绔又要作妖。 然而今日也是奇了。 裴坚老老实实坐下,没有发出丝毫动静,表情也很是正常。 这让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吴夫子,很是不适应。 这混世魔王今日转性了? 唯有裴坚在心里暗暗叫苦。 因为小弟正在课堂外面看着自己呢! 他只能硬着头皮‘表现’。 由于扮演‘天才’过于沉浸入戏,后面他不知不觉的,还真学了进去! 课堂外。 崔岘看了一会儿裴坚拙劣的表演,忍笑悄悄离开。 他和裴坚能认识,全靠自己忽悠。 但不管怎么说,崔家正处于困难的时候,裴坚伸手拉了他家一把。 又是送米面粮油,又是送银子。 就凭这点,崔岘会一直铭记于心,并且督促裴坚用功读书。 离开课堂后,崔岘在裴氏族学里闲逛了一圈。 他先去看了裴坚所说的开蒙课堂。 停了片刻后摇摇头,悄然离开。 作为曾经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博士,崔岘穿越到古代,从未骄傲自得,认为自己可以‘拳打’大儒、‘脚踢’诗圣。 他对古人的智慧,向来抱有敬意。 但这并不代表,他要真的老老实实重新开蒙,从简单的识字开始学习。 那太痛苦了。 崔岘打算越过‘小班’,直接跳到‘中班’,或者‘大班’。 用前世幼儿园来作为对比,裴氏族学可以简单粗暴分为:小班,中班,大班。 小班自然是开蒙识字。 中班,也就是裴坚所在的班级,钻研背诵四书五经。 大班,便是方才那群围着吴夫子请教的学子。开始学习八股文,尝试破题,为下场科考做准备。 逛完族学后,崔岘去了裴坚所说的耳房。 这里相当于‘茶水间+休息室’,还特地备了案牍,纸墨笔砚。 此刻学子们都在读书,是以耳房里空空荡荡。 裴氏族学颇有世家风范,就算是少爷的书童仆从们,也可以去课堂旁听。 吴夫子出身微寒,深知农家子不易。 因此特地吩咐,学堂里各家仆从,都可以来耳房练字。 可惜,来写字的仆从寥寥无几。 隔壁吴夫子的讲课声铿锵有力。 微风在竹林中回荡,裹着竹叶的清甜味儿,案牍上的纸张被吹得哗哗作响。 没有人注意到。 耳房中,案牍前。 一个年轻的书童,在翻看了案上那一沓歪歪扭扭、留有吴夫子批注的字帖以后,开始研磨。 崔岘来裴府做书童,是为了赚钱,接济家里。 但他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赚点钱而已。 他要给自己打造一个‘超级天才神童’的人设,为自己以后走科举仕途铺路。 所以他来到裴府,连哄带骗跟裴坚一起,进了学堂。 因为只有进了学堂,他才能开始自己的表演啊! 而隔壁正在讲课的吴夫子,便是崔岘为自己这场表演,挑选的第一个观众。 虽说一进学堂就因为裴坚的原因,连带着被这位吴夫子奚落。 但经过方才在族学里闲逛打听,崔岘对这位吴夫子印象极好。 片刻后。 崔岘左手提笔,用尽全身力气,使劲歪歪扭扭写了一篇丑字。 看着自己写完的字,崔岘非常不满意。 写的太好了。 不行。 他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放进口袋。 想了想,又在左手手臂放上一个干净的沉重砚台,继续写。 结束后,崔岘甚至额头有些冒汗。 假装学渣什么的…… 真的好难啊! 看来做个学渣也不容易。 将写好的丑字认真铺平,置放在案牍上。 听着隔壁吴夫子的讲课声。 崔岘笑着在心中默默地想:“亲爱的观众朋友,你,准备好见证一个超级天才神童的诞生了吗?” 约莫一个时辰后。 讲完课的吴夫子,来耳房稍作休息。 今日裴坚没有作妖,反而格外老实,因此吴夫子心情还算不错。 来到耳房案牍前坐下,吴夫子和往常一样,下意识扫了一眼案牍之上,有没有写好的字需要批注。 同时给自己倒了杯茶。 结果就这么看了一眼,让吴夫子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端起来的茶盏又气冲冲放下。 他知道,案牍上的字,都出自一些家仆书童之手。 所以哪怕写的不堪入目,吴夫子也尽力批注,以示勉励。 可今日这篇字,已经不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了。 简直是难看至极! 用脚都写不出来这么难看的字! 写字之人不仅天资愚钝,还对笔墨毫无敬畏之心,浮躁猖狂,自大狂妄。 这世间,怎么有人把每一个字都写的如此丑陋! 鸡跳进墨水里,再跳到白纸上一阵扑腾,都能写的比这篇字好看! 简直是在糟践笔墨! 吴夫子看着那篇丑字,心中越来越愤怒。 他提起笔沾了红墨,怒气冲冲下笔一气呵成,写下了一行让自己日后每每想起,便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后悔不迭,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批语—— “朽木不可雕也!” 18、四个臭皮匠 吴清澜在耳房里,愤怒批注下‘朽木不可雕也’之后。 心中甚至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写这篇字帖的废柴,怕是连裴坚那个纨绔都不如! 这世间,竟还有比裴坚那厮更愚笨之人。 当真令人大为吃惊。 “阿嚏!” 下课后,裴坚刚走出课堂,便狠狠打了个喷嚏。 怪哉,难道是有人在背后骂本少爷? 裴坚狐疑的揉了揉鼻子。 余光里瞧见站在廊下等待的小弟,他眼珠一转,装模作样的继续不停大声‘阿嚏’。 崔岘听到动静,果真露出担忧的表情,小跑着过来关切道:“大哥,你是不是病还没好?” 裴坚赶紧点头,苦兮兮道:“是啊是啊,一上午都不舒服呢。但少爷我向来勤奋刻苦,所以即使抱病也要来学堂……咳咳……” 崔岘眨眨眼:“大哥方才不停打喷嚏,现在又开始咳嗽啦?这究竟是何病?可要去请大夫?” 遭了,一不留神装岔了! 裴坚闻言差点没绷住:“咳咳……阿嚏……咳咳……应该不是什么大病,无需请大夫……咳咳。多半是最近学业繁杂,劳心劳神导致的。我下午告假半天,在家休息休息就好了……阿嚏。” 其实他裴少爷哪里需要告假,这学堂,说不来就不来。 只是这话没法跟小弟明说。 崔岘对此心知肚明,但劝学一事急不得,从学渣到学霸,总要有个过程。 因此他配合着点头:“好,那下午大哥在家好好休息。方才我在廊下,远远看着大哥在课堂上刻苦学习、同夫子讨教学问,实在佩服敬仰。” “好可惜,下午没办法看到大哥的飒爽英姿了。” 天呐! 本少爷刻苦学习的时候,竟是如此之帅气吗? 裴坚被夸得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无妨,明日我们还会来学堂的。” 说完他就开始后悔。 但崔岘很开心:“太好了,大哥你既聪慧又刻苦,难怪连学堂夫子都夸你是天才,你将来必定会中状元的!” 也是巧了。 崔岘刚说完这话,恰逢吴夫子从耳房里怒气冲冲出来。 因为那篇丑陋至极的字帖,吴清澜心情本就差劲。 如今再次听到崔岘这般‘毫无底线’的吹捧裴坚这个纨绔,当即阴阳怪气跟着重复道:“你将来~必定会~中~状元~的!”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吴夫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裴坚,神情微妙。 裴坚:“……” 怎么每次小弟夸自己,都会被这老匹夫听到啊! 气死! 裴坚脸色发涨,罕见的没有底气跟吴清澜争执,拉着崔岘灰溜溜离开。 吴清澜没来由心情大好,不再理会裴坚。 他站在廊下,目光如鹰一般在整个学堂里逗留的家仆、书童身上一一扫视,神情狐疑。 那块比裴坚更加差劲的‘朽木’,究竟是谁? · 伏牛巷。 放学回家的路上。 崔岘做疑惑状:“大哥,咱们刚才为何要开溜?夫子都在夸你以后能中状元呢!” 这会儿没了外人,裴坚不羞耻了,不尴尬了。 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见崔岘那小身板,又要提书箱,又要撑伞。 身量稍高些的裴坚把书箱接过来背在身上,得意洋洋道:“低调,要低调你懂吗?你大哥我,三岁开蒙,四岁练字,五岁作诗,六岁通读四书五经。” “是南阳府……不对,是河南省都名声赫赫的天才神童!将来中个状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夫子这些年,见到我就滔滔不绝夸赞,称我有状元之姿。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所以一见到他就赶紧开溜。” “唉,优秀,也是一种负担啊。” 崔岘:“……” 你可真能吹牛逼。 尽管心中吐槽,崔岘面上仍旧做惊叹状:“哇!我早知大哥厉害,没想到竟厉害如斯!” “哎呀一般一般,河南第三。” 裴坚自己给自己吹爽了,片刻后又想到什么似的,交代道:“你以后夸我,私下夸就行了,不要当众夸,这样人家会误以为咱们太过高调。” 崔岘嘴角一抽,点头:“受教了,还是大哥想的周到。” 他俩一唱一和,并肩前行,聊得认真。 全然没有注意到。 伏牛巷侧边,有三个约莫在十岁左右的少年,正鬼鬼祟祟的尾随在后面,把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起初,那三人只是互相对视,挤眉弄眼忍笑。 到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 “噗嗤。” 不知是谁最先笑出声,然后仿佛打开了阀门,三人齐齐爆笑如雷。 “哈哈哈哈哈哈!” “五岁作诗……状元之资哈哈哈哈哈笑死小爷了。” “裴坚,你怎么敢的啊!” 这肆无忌惮且熟悉的笑声,让前面正得意洋洋走路的裴坚身体骤然僵硬住。 随后。 裴坚缓缓转身,不出意外看到自己那三位捧腹大笑的损友,脸色‘唰’的一下就红了。 见鬼,这三个蠢货怎么会在这里! 崔岘跟随裴坚回头,瞧着远处笑到直不起腰的三个小少年,再看看尴尬到手足无措的裴坚,瞬间心中了然。 这是吹牛逼碰上熟人了。 那确实怪尴尬的。 “别慌,稳住!裴坚,你好大哥的形象不能崩塌!” 裴坚在心中大声叫嚣,刻意无视那三个损友,看向崔岘,镇定说道:“遇到几位优秀的同窗,我要去和他们切磋一番学问,你先回家,我稍后再回。” “好的大哥!” 崔岘非常识趣的自行回裴府。 等目送崔岘远去后。 声称要‘和优秀同窗切磋一番’的裴坚拉下脸,气势汹汹走过去,伸出双手,一巴掌扇中一个人的脑袋,又抬脚踢向余下那个人。 “笑!还笑?敢当着我小弟的面,拆老子的台,你们活的不耐烦啦?” 但其实他也就虚张声势,根本没用劲儿。 被打的三人也不介意,互相搀扶着,笑的眼泪都在不停流淌。 直到裴坚恼羞道:“再笑就滚!” 那三个小少年这才收起夸张的笑容,站直身体。 其中一个身量最高,偏瘦,五官清秀,叫做李鹤聿的小少年,率先笑着开口质问道:“好你个裴坚,带着我们大闹学堂跟夫子吵架,说好的以后都不再去学堂读书。你可倒好,自己偷偷摸摸又去学堂了。” 另外一个小矮个儿,圆脸,模样憨厚可爱,叫做庄瑾的小少年揶揄道:“不仅偷偷摸摸去上课,还短时间内成为了河南第三的神童,厉害啊!” 最后一个身材笔挺强壮,五官硬朗,叫做高奇的小少年‘哈哈’大笑,而后审视般询问道:“说说吧,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刚才那个对你崇拜到无以复加的俊俏小童子,是什么来头?模样挺俏,但脑子怎地如此不好使,竟会相信你裴坚有状元之姿哈哈哈哈!” 三人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 大家都是臭皮匠,谁不知道谁? 别装了兄弟! 19、资源、人脉、背景、技术、真理、启动资金 因裴坚要会见同窗。 崔岘独自返回裴府 他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回想起上午在学堂,吴清澜从耳房走出来的愤怒表情,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夫子肯定是看到了自己那张丑陋的字帖。 多半还留了批语。 明日去学堂后,找个机会去看看对方批注的内容。 但多半不会是什么好话。 目光环视眼前奢华的裴家卧房,崔岘嘴角的笑容又缓缓收起。 ‘天才神童计划’已经开始推进。 赚钱计划也得尽快提上日程呐。 正当崔岘思索着,该如何合理拉裴坚入伙,做‘黄胖’、‘摩喉罗’玩具生意赚钱的时候—— “少爷回来了!” 院子里响起婢女的声音。 崔岘赶忙从床上爬起来。 · 另一边。 “你的意思是说,那叫做崔岘的少年,通过一个子虚乌有的摩喉罗,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耀眼闪光的你。” “他被你的人格魅力折服,认定你俊俏、豪爽、大气、敞亮、优秀、君子气概十足。” “所以发自内心的认你做大哥,甚至觉得你是个天才神童,有状元之姿?” “这……合理吗?” 听完裴坚的讲述。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齐齐瞠目。 但暗中却羡慕不已。 裴坚得意洋洋:“很合理啊,少爷我一直都这么优秀。” 三位损友顿时做呕吐状。 裴坚怒极。 但很快,他收起怒意,好声好气向三位损友作揖:“事儿呢就是这么个事儿,你们也了解了。” “在你们仨,要么赶紧滚蛋,要么随我回府。当然,去了以后注意言辞,要是敢在我小弟面前拆我的台,我弄死你们!” 庄瑾三人神情微妙对视,随后非常默契的朝裴坚伸出手。 “去你家,每人给十两银子封口费,我们保证不拆台。否则的话,嘿嘿……” 三个贱人! 裴坚嘴上怒骂,却肉疼的给了。 于是。 当崔岘听闻少爷回来了,打开厢房门走出去。 便瞧见裴坚身后,三位少年探出头来,如好奇宝宝般打量自己。 崔岘有些摸不着头脑,征询般看向裴坚:“大哥?” 没等裴坚解释。 庄瑾抢先一步走过来,热情的说道:“你就是裴坚的小弟崔岘吧,你好你好。咳,来来来,你看看我,有没有觉得我玉树临风、聪慧机敏?我的意思是说,你有没有那种,也想认我做大哥的冲动?” 高奇从后面一把扯开庄瑾,看向崔岘:“崔岘,别理会这死胖子。你看我,还有胸肌、臂肌呢!魁梧吧?有没有想认我做大哥?” 落于人后的李鹤聿急了,想挤到崔岘面前,但却被庄瑾、高奇挡住。 只能仗着个头高,在后面踮起脚尖跟崔岘打招呼:“崔岘你好,其实,我,我也非常优秀,很适合给人做大哥的!” 崔岘:“……”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原来,方才听完裴坚得意洋洋的讲述。 这三位损友看似表面不屑一顾,其实心里酸的不行。 当街收小弟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有侠气风范,太有排面了啊! 因此,一见到崔岘,他们仨就开始‘抢人’。 裴坚闻言气的脸色发黑。 这仨贱人,原来目的不是讹钱,而是要抢他小弟。 但小弟对自己这个大哥很是崇拜,应该……应该不至于被抢走吧? 裴坚没有第一时间发话,暗戳戳期待看向崔岘。 崔岘了然。 他后退几步,对眼神灼灼盯着自己的三位少年摇摇头:“抱歉。我崔岘此生,只认定裴坚一人做我的大哥!大哥对我极好,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大哥!” 裴坚听完这话,哈哈大笑,表情嘚瑟至极。 被拒绝的庄瑾、高奇、李鹤聿三人,瞧着崔岘目光灼灼、眼含崇拜看向裴坚的模样。 心中既失落,又眼馋。 三人幻想着自己走在人群中,突然遇见崔岘。 而后崔岘激动看向自己,口中惊呼‘你便是我行走江湖八年寻找的、全世界最优秀的大哥’。 只觉得舒爽到浑身颤抖。 裴坚得意的瞥了一眼三位损友嫉妒泛酸的表情。 这才看向崔岘,解释道:“这是我的三位同窗,方才他们在同你开玩笑呢,你莫要介意。” “我来跟你介绍,这位小胖……咳,这位圆润的少年,叫做庄瑾,今年十岁。他爹是南阳首富,名下产业不计其数,涉猎十几个行业。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时候那条集市吗?那一条集市,都是他家的。” 被介绍的庄瑾矜持挺直脊梁,目光期待的看向崔岘。 “这位身材颀长的少年,叫做李鹤聿,11岁,和我同龄。他爹是闻名河南省的建筑工匠大家,像是南阳县衙、府衙、包括整条伏牛巷,都是他爹、和他的祖上先辈修建的。” 李鹤聿同样装模作样的站直了。 “最后这位身材魁梧的,是高奇,10岁。他爹是南阳卫的千户。” 高奇高傲的扬起下巴,目光却不自觉的往崔岘身上瞟。 听裴坚介绍完这三位少年的身份,崔岘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在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就是富贵哥的朋友圈吗? 果然了不得! 先说南阳首富的儿子,财大气粗,有人脉,有渠道。 再说建筑工匠大家的儿子,有技术,有人才。 最后是正五品千户的儿子,这个没得说,在南阳县城,属于绝对的‘真理’。 而一门双举人家的裴坚,有声望、有背景,有资源。 先前崔岘对裴坚的这几个纨绔朋友没怎么在意。 如今听过身份介绍。 这四人凑在一起,就是‘士工商兵’强强结合,足以在南阳县城解决方方面面的难题! 看来,这四位少爷能做玩伴,多半也是有家里长辈授意的。 小时候做玩伴,长大了相互帮衬。 富家子弟的基本操作。 而崔岘想要做的玩具生意,从烧制、到铺货、再到售卖,对这几位小少爷来说,简单的就跟玩儿似的。 一般情况下。 出身微寒的农家子崔岘,和这几位少爷同生活在南阳,却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但有趣的是。 通过裴坚这个‘最强资源媒介’,现在这三位大有来头的少爷,都在目光炯炯的看着崔岘,期待他的反应。 既然人家都争抢着送上门来被忽悠……被结交,那崔岘又怎会拒绝呢? “哇!” 因此,在三位少爷期待的注视下,崔岘瞪大双眼:“大哥,你的朋友们,简直一个比一个厉害!俊俏、正直、聪慧、有君子之风!你们站在一起,就是耀眼的南阳四大才子,让人心神摇曳、崇拜神往。” 什、什么? 南阳四大才子? 听到这话,四位小少爷脸色涨的发红,激动到难以自持。 一个个拼命站直身体,整理仪容,幻想自己四人并排出街,被路人纷纷惊呼‘是四大才子来了’的画面,只觉得舒爽到无法自拔。 他们都是纨绔学渣,以前不管走到哪里,只会被嘲讽奚落。 毫不夸张的说。 眼前几位少爷,这辈子听过的夸赞加起来,都没有今日崔岘夸的多,夸得漂亮舒坦。 因此和当初的裴坚一样,只是一个照面,三位纨绔就‘沦陷’了。 只觉得崔岘不仅俊俏,还说话好听,双方简直一见如故,恨不得引为人生知己。 他,崔岘,懂我! 所有人都觉得我愚蠢废柴。 唯有他,通过我俊俏的外表,看透了我内心伪装起来的聪慧和骄傲! “对对,我们几个就是南阳四大才子。” “崔岘小弟,你果然好有眼光哦,慧眼识才。” “你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 20、困于牛棚 当崔岘在裴府,被四个富贵哥引为人生知己的时候。 河西村。 崔家的氛围,却一天比一天凝重。 自崔岘离家后的第二天起。 裴府送来的米面粮油、活鸡活鸭,都被老崔氏拿去变卖、换成了银钱。 家里饭桌上的菜,不仅没了荤腥。 甚至连饭菜都开始减量。 可一家人谁都没有提出异议。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更加拼命读书。 崔老太太、林氏、陈氏三个女人,包括崔璇在内,一同夜以继日的织麻。 先前因为崔岘而短暂缓和的温馨家庭氛围,随着他的离开,骤然再次紧绷,甚至比以前更加窒息。 这天,崔家女人们正在院子里忙活。 三叔公赶着驴车,装了一车的土坯砖瓦,进了崔家的院子。 林氏尚且没反应过来,‘哎呦’一声站起身:“三叔,你这是作甚呢?这……我家没买砖啊。” 卧房里正在读书的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俩也被惊动,疑惑走了出来。 三叔公嘴里叼着旱烟吧嗒吸了一口,征询般看向崔老太太:“嫂子?” “是我买的。” 崔老太太不理会全家人错愕的目光,对三叔公说道:“老三,把驴车拉去小后院牛棚吧,今天能砌好吗?” 三叔公怜悯的目光,从崔伯山、崔仲渊两个侄子身上扫过,最后闷声道:“能。” 等三叔公赶着驴车去了小后院。 隐约觉得不太妙的林氏,隐晦的跟陈氏对了个眼色。 陈氏会意,捂着大肚子佯装‘哎哟’一声,同时玩笑般问崔老太太:“娘,咱家要修牛棚?那棚子,您日日清扫,如今要是再翻修,牛住的都要比咱们舒坦嘞。” 自打钰哥儿、岘哥儿离家后,崔老太太脾气越发古怪。 如今也就陈氏仗着怀孕,敢在家里说两句俏皮话。 听完儿媳试探般的询问,崔老太太清理掉身上的麻絮,将手中织好的麻布放下,平静道:“不是给牛住的,是给伯山、仲渊住的。” 全家人闻言脸色骤变。 崔伯山身体一抖,颤声道:“娘, 那牛棚阴冷潮湿、四面透风,怎能住人!” 崔老太太浑浊的双眼看向两个儿子,咬牙道:“老大、老二,你们俩别怪娘心狠。这么多年了,你俩次次都说能中榜,却次次都让娘失望。” “最近娘夜夜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着你爹临死前的话,更想着岘哥儿……” “可怜我那乖孙,才八岁,就要被迫离家赚钱。裴府门第高,规矩多,岘哥儿寄人篱下,不知可能吃饱、穿暖,又不知该受多少心酸委屈。” “你们一个当大伯的、一个当父亲的,但凡还有点良心,就该好好读书,桂榜高中,为家里分忧。再把岘哥儿接回来,送去学堂开蒙。” “而不是让一个八岁稚童外出赚钱,供你俩读书!” 崔老太太厉声呵斥,字字如刀:“下午你们三叔把牛棚修缮好以后,你俩便搬进去吧。从今日,到明年院试开始这段时间,你俩不得出牛棚一步,安心在里面用功读书!恭桶每日一换,吃食隔着小窗递进去。” 这……这简直是要把人当‘牲口’来圈养啊! “娘,媳妇儿求您了,必定会监督相公好好读书,您别让他住牛棚!” “那牛棚……实在没办法住人啊!” 两个儿媳脸都白了,苦苦哀求。 崔璇同样吓得面无人色。 但崔老太太根本不为所动。 她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崔伯山、崔仲渊:“想想你们父亲临死前的话,想想岘哥儿小小年纪,遭的罪受的苦!你们两个不成器的,再立不起来,难不成还要娘以后把钰哥儿、岘哥儿也关进牛棚里?” 当天,崔家哭声一片。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俩最终还是妥协了,住进了修砌好的牛棚。 狭小的牛棚分作两间。 逼仄,沉闷。 顶部开一小窗,用于送饭、递取恭桶。 这四四方方的牛棚,犹如坐监囚笼,将兄弟二人死死困顿其中。 他俩坐在牛棚里,神情麻木看书。 而崔老太太站在牛棚外面,同样面无表情。 一座牛棚,困住了三个人。 许久后。 崔老太太才缓过神,她走到前院,看着‘无家可归’的老牛,对抽泣的两个儿媳说道:“明日把牛卖了吧。” 林氏擦了一把眼泪:“牛卖了,怎么耕地?” 崔家这些年变卖了很多东西,余剩下三十亩田,一头老牛,用于维持生计。 但因崔仲渊、崔伯山要专心读书。 只凭崔家三个女人,干不完这么多农活,所以还要再花些钱,请村里人帮忙种田。 再加上还得缴纳粮税。 如今家里又多了一个钰哥儿要读书。 这都是很吓人的开支。 如今已是四月,再过俩月,就是夏收,接着便是夏种。 卖了牛,耕地种田只会越发艰难。 “老大老二住进牛棚,牛不能待在院子里了,会打扰他们二人温书,必须卖掉。” 崔老太太说道:“等到耕地的时候,娘再想别的办法吧。” 两个儿媳神情绝望。 ……再这样折腾下去,这个家,真的要垮了啊。 第二天,崔家的牛卖掉了。 村子里几乎没有秘密,崔家这接二连三的大动作,让全河西村的人都在议论。 “老崔氏真的疯了!” “她竟然让俩儿子住进牛棚!那岂是人能住的?哎哟,造孽哟!” “要我说,这崔家就没有那中榜的命!” “别说中榜,她家穷的哟,饭都吃不上啦。” “各家都看看,这就是非要读书的凄惨下场!” “我可是听说啊,老崔氏前些天,还把岘哥儿给送去给人当仆从了。你说说,这是真狠心呐。我宁肯饿死,也舍不得孙子去伺候别人!” “崔家,没救了!” 21、《虹猫蓝兔七侠传》 短短一个下午过去。 崔岘又成功忽悠……不对,是成功结交了三位富贵哥。 裴府。 小少爷裴坚的卧房。 四位‘才子’人均手持一把折扇,矜持放在胸前摇曳。 一个个瞧起来风度翩翩、斯文俊秀,还真有几分大才子的姿态—— 如果刻意忽略他们吊儿郎当的身板,和做作忸怩姿态的话。 崔岘强忍住笑意,郑重开口道:“大哥,还有南阳其余三位大才子,小弟有个难题,想求助于你们。” 认大哥的目的是什么? 那必然是请大哥帮忙啊! 裴坚入戏太深,闻言一甩手中折扇,却不曾想差点把扇子甩飞。 慌忙中他赶忙将折扇稳住,心中暗呼好险,表面不慌不忙道:“哦?什么难题,说出来,大哥必定帮你。” 高奇性格毛躁,对崔岘这个新朋友格外热络:“难道有人欺负你?岘弟你放心,我去千户所吆喝一声,立马能叫来数十位好汉,替你讨回公道!” 庄瑾白了高奇一眼,豪横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打打杀杀太粗鲁,一点都不符合我们才子风范。岘弟,这世间没有难题是钱解决不了的,你缺多少,五十两够吗?” 李鹤聿则是猜测道:“岘弟,是你家要盖房子?打造家具?锻造首饰?开染坊?酿酒?或者挖井?你放心,只要关乎衣食住行,我都能帮你解决。” 看吧,这就是多认大哥的好处! 你有事儿,大哥们是真帮忙啊。 然而崔岘听完之后,摇头:“都不是,我……构思了一个话本,今日想请四位大才子指教一番。” 什、什么? 写话本? 卧房里的氛围顿时一滞。 庄瑾没忍住:“噗嗤。” 片刻后,他在其余三位臭皮匠谴责的目光中,歉意闭嘴。 裴坚看向崔岘,强忍住笑意,说道:“哦?你还会写话本,好生厉害。今日刚好无事,你讲出来,我们四位才子帮你提提意见。” 他们四人虽然学业不精,但出身富贵,见多识广。 话本岂是那么好写的? 莫说崔岘一个未开蒙的稚童。 就算文采斐然的秀才公、举人老爷,能作锦绣诗篇写八股文章,却不见得能写话本。 这种事情,需要天分。 但裴坚是个好大哥,并不想打击小弟,于是选择给予鼓励。 其余三人反应过来,非常捧场的等待崔岘开讲。 崔岘佯装赧然道:“我这话本,讲的是一个侠气肝胆,拯救天下苍生的故事,名为《虹猫蓝兔七侠传》。” 如果把摩喉罗、黄胖当做‘手办’的话。 套用现代商业思维,想要在古代把‘手办’卖脱销,区别于市面上的普通手办脱颖而出,那就得先讲个爆款好故事。 把故事话本推上市,做成畅销书。 培养书粉。 然后再卖‘周边手办’。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 不说让崔家大富大贵,开一间‘正版手办店铺’源源不断生财,绝对问题不大。 千万别小瞧二次元粉丝的购买能力! 而崔岘选中的故事,就是以侠肝义胆、拯救天下苍生为主题,深受90后喜爱的武侠动画故事—— 《虹猫蓝兔七侠传》。 八岁孩童,写动画话本,很合理啊。 而且做生意终究是‘小道’。 贸然把四位大哥拉上贼船,他们的家长八成会有意见。 但换个思路……四位不学无术的纨绔,共同出了一本书! 话本也是书啊! 崔岘敢肯定,这本书一旦出版爆火,赚钱是次要的。 四位大哥的家长,绝对能开心到流泪高呼‘祖坟冒青烟’、‘我儿出息了’。 帮助四位纨绔‘走上正途’的崔岘,必定能获得四位大哥家族的感谢! 而崔岘要借此,为崔家进行一次钱财、社会地位、人脉关系网的全面大升级。 把崔家从偏僻穷困的河西村捞出来! 卧房里。 听到这个奇怪的话本名字,四位才子互相对视,都没吭声—— 感觉,完全不太行的样子。 但他们都没有扫兴,认真做倾听状。 崔岘稚嫩的话音,缓缓在卧房内响起。 “话说,这世间有一风景秀丽之山林,名为张家界。林中鸟兽和睦,流水潺潺。却因一场大火,让平静的森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原来,有人在故意纵火!是魔教教主黑心虎时隔五十年卷土重来,带领麾下成员放火烧山,欲捉拿森林灵兽玉麒麟,妄图喝下麒麟血增强内力,称霸武林!” “为维护森林安危,五十年前,虹猫的父亲,联合蓝兔的母亲等七人,七剑合璧打败黑心虎,但七剑同样非伤即残。” 一开始,四位才子只是漫不经心的听着。 可只听了个开头,四人便愣住了。 好像……有点东西啊? 高奇对这种武侠奇幻话本最为钟情,没忍住问道:“七剑?” 崔岘笑道:“是七柄闻名天下的神剑,一曰:长虹,二曰:冰魄,三曰:紫云,四曰:雨花,五曰:奔雷,六曰:青光,七曰:旋风。” 听闻这七柄神剑的名字,四位才子神情一凛。 好厉害的样子! 裴坚心中已经开始期待了,催促道:“继续继续。” “大火烧山之日,魔教倾巢出动,一场血战,虹猫父亲最终因寡不敌众,英勇牺牲。” 听到这里,庄瑾一拍桌子:“该死的黑心虎!” “虹猫悲痛欲绝,但为了森林能回归安宁,为了苍生大义,他决定接受父亲的临终嘱托,持长虹剑、骑玉麒麟下山,寻找其余六剑传人,七剑合璧,打败黑心虎铲除魔教!于是,一场虹猫少侠,与魔教的纷争,缓缓拉开帷幕……” 李鹤聿坐直了身体,表情微微发紧:“一定要赢啊,虹猫少侠!” “然,魔教爪牙众多。在逃亡下山的路上,虹猫遭遇牛旋风、猪无戒先后带领黑衣人来围剿。虹猫被逼上悬崖,多次周旋后,眼看就要突围。却不曾想,黑心虎率领属下赶到!双方敌我悬殊,虹猫不敌,身中数箭,坠落悬崖……” 嘶! 听到这里,四位少年神情齐齐发白,倒抽冷气。 他们已经进入故事里,发自内心的为主人公虹猫少侠的安危而揪心。 崔岘一边讲述,一边观察四位少年的表情,心中暗笑。 前世他年幼的时候,看《虹猫蓝兔七侠传》,表情要比这几人更加急切、担忧。 纵览上辈子数十年播出的动画作品,没有一部,注意,是没有一部作品的主角人设,能比得上虹猫! 侠之一字,在虹猫身上,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前世,这部动画片在全球五百多个电视台同步播出,收视率爆火的同时,同名畅销书还售出了一千五百多万册。 成绩之出色,令人瞠目。 而武侠奇幻故事,不脱离实际,又通俗易懂。 再加上《虹猫蓝兔七侠传》剧情跌宕起伏,世界观设定完整,人物个个鲜明出彩。 放在古代出版也不会觉得违和,并且同样具备爆火潜力。 单看眼前四位才子此刻急不可耐的表情,便可窥探一二! 届时等此书上市,先赚一波稿费培养书粉,然后再割韭菜……不对,再卖正版手办,开一个七侠主题体验店! 全南阳的小男孩、小女孩们,怕是都得‘疯’! 崔岘眼神发亮,感觉自己看到了源源不断的银子,纷纷向自己砸来。 四位才子同样眼神发亮,急切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接着讲啊!” 22、纨绔著书 “蓝兔真好,嘿嘿!” “该死的马三娘,她竟然是卧底,气煞我也!” “好在黑心虎麾下的跳跳,是七剑传人的卧底,一直在暗中帮助其余六剑传人。” “黑小虎真可恨,但也有些可怜……” 今夜注定无眠。 四位小少爷从一开始对崔岘的话本嗤之以鼻,到现在,彻底沉浸其中! 他们命家仆点燃起油灯。 四人乖巧排排坐,如痴如醉聆听崔岘讲《虹猫蓝兔七侠传》。 崔岘讲了整整一夜。 嗓子都沙哑了。 天光破晓之时,故事终于讲到了尾声—— “黑小虎被炸死后,黑心虎悲痛至极,决意杀七剑复仇!大军围困十里画廊……” “……危急关头,七剑最终成功合璧,杀死黑心虎,粉碎了马三娘的阴谋。” “森林,终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与和平。” 话本剧情结束了。 听故事的几位少年,却神情恍惚不定,久久不语。 他们的心思,仍旧沉浸在故事里走不出来。 仿佛跟着虹猫少侠,跟着七剑一起,经历了一段波澜起伏的救世之旅。 太震撼了! 太精彩了! 看着满脸惊艳的少爷们,崔岘心中暗笑,面上佯装忐忑迷茫:“我的话本讲完了,四位大才子,为何一直沉默不语,可是我这话本,太过于差劲?” 啊?差劲? 谁敢说这话本差劲,少爷把他脸扇烂! 裴坚第一个跳起来,激动道:“不差劲,一点都不差劲!这是我听过的,最精彩绝伦的故事。” 其余三人疯狂点头。 然而面对四位激动的少爷,崔岘则是苦恼道:“我,我倒是想写。可我没有开蒙,只跟着我爹、大伯学习了几天,勉强认识一些字而已。至于写字,那真是难到我了。” 房间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许久后。 高奇磕磕巴巴的说道:“岘弟……你,你的意思是说,你还尚未开蒙,就能构思出如此精彩绝伦的话本故事了?好厉害!” 崔岘眨眨眼:“对啊,但这一点都不厉害。我大哥裴坚,夫子惊呼状元之姿,河南神童第三,那才叫厉害!” 裴坚闻言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断。 就听崔岘又说道:“还有你们其余三位,和我大哥一样优秀。小小年纪,便是南阳名声赫赫的神童天才!和你们比,我简直微不足道。” 这下,其余三位少爷的表情同样十分精彩。 片刻后他们反应过来,各自装模作样晃动折扇,或尴尬、或心虚:“啊对对,我们也是很优秀的。” “岘弟你虽然也很优秀,但还是比不上我们。” “但岘弟你无需自卑,你……咳,只差我们一点点,对,一点点而已。” 崔岘眼睛里的笑意越发浓郁,郑重道:“所以,我想请四位大才子帮忙,合力将《虹猫蓝兔七侠传》的故事写出来!” “届时,你们南阳四大才子的才名,绝对会响彻整个南阳县城。” ……天呐! 四人闻言表情晕晕乎乎,惊呆了! 崔岘愿意把这个故事,署他们的名,共同著书? 那他们伪装的‘南阳四大才子’,是不是有可能变成真的? 到时候他们走出门,一群路人围观惊叹,前呼后拥。 那得是何等风光的事情啊! 单是想想那个画面,四个小少爷就脸色涨红,爽到头皮发麻。 还有还有! 骂他们不成器的夫子,笑话他们废柴的同窗,对他们失望的爹娘—— 到时候估计都会被震惊到瞠目,对他们刮目相看。 这诱惑力,太强了! 裴坚咽了咽口水:“但,但这个故事,是你独自构思的啊,我们真的可以署名吗?” 崔岘点头,目光崇拜:“我虽构思了故事,却不会写字。唯有你们四个才子,才能将《虹猫蓝兔七侠传》的故事写的跌宕起伏。” “虹猫少侠是否能问世,全靠四位了!” 崔岘的话,仿佛带有某种魔力。 一瞬间,把四位少爷的血液都点燃了! 听起来真的好有使命感啊! 四人互相对视,而后庄瑾率先说道:“岘弟,不然你先去歇息,我们商议一番,再给你答复,如何?” 崔岘笑道:“好啊。” 他不介意署名这种东西,最后能赚钱就行。 拉四位少爷入伙,将来赚到的,绝对比一个所谓的‘署名权’要多的多。 何况崔岘要的‘名气’,不在话本里。 而在裴氏族学,在吴清澜夫子那里。 等崔岘走了。 高奇第一个嚷嚷道:“裴坚,你这小弟还未开蒙,就能构思出如此精彩的故事,绝对是位神童天才!但他竟然认你做了大哥,还崇拜我们四个废柴臭皮匠!” 这……多荒谬啊! 裴坚一瞬间觉得压力倍增:“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竟如此优秀!你们说,以后他发现我是个废柴,会不会嫌弃我,不认我做大哥了?” 其余三位少年顿时用同情、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裴坚。 裴坚嘴角一瘪。 他不想失去自己的小弟! 庄瑾想了想,试探性说道:“不然,我们同意崔岘的提议,共同署名著书?” 见其余三人都露出不赞同的谴责表情。 庄瑾赶忙解释:“你们想什么呢,我肯定不会抢夺岘弟的著作!我意思是,署名的时候,在书里标注,崔岘讲述构思,我们四人代笔著写!” “再然后,我让家里的书肆大批量印刷,把《虹猫蓝兔七侠传》铺满整个南阳县的书铺!” “你们仨负责把这本书,送给南阳县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帮忙宣传造势!” “当然,赚的稿酬我们一文不能要,全归岘弟。” “等这话本出版了,咱们四个也算有点才名,到时候也不至于在崔岘小弟面前丢脸。” 不愧是南阳首富的儿子,在经商一道,庄瑾可谓是思路通透至极。 其余三人闻言眼睛亮起来。 裴坚闻言当即第一个表示同意:“我觉得可行!” 四人商议过后,都兴奋同意。 而后裴坚把崔岘喊进来,告知他们商议的结果。 崔岘见四位少爷摩拳擦掌的激动模样,笑道:“我听几位兄长的。” 一个简单的‘署名权’,让少爷们有了非常真实的参与感,鼓足劲准备著书。 趁着情绪正激动。 裴坚四人当场研墨,打算笔走龙蛇,写出一篇惊世话本! 崔岘在旁边做崇拜期待状。 然而片刻后。 裴坚手持毛笔,迟迟不肯落下。 高奇写了几行字,随后脸色微红,赶紧把那张纸皱成一团,塞进衣袖。 李鹤聿支支吾吾,表情尴尬。 庄瑾咬着笔杆,苦苦沉思。 崔岘佯装疑惑:“敢问四位大才子,为何还不开始呢?” ……他们倒是想开始啊! 可一个个平时废柴惯了,荒废学业,不仅字迹歪歪扭扭丑陋,而且毫无文采可言。 大火烧山,火光漫天该如何形容? 魔教大兵压境,又是何等恢宏? 火舞旋风、长虹贯日、紫气东来、冰天雪地、奔雷滚滚……这些令人目眩神迷的招式,要如何描绘出画面感? 难! 太难了啊! 吃了没文化的亏,万般思绪到落笔那一刻,竟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生平头一次,四个纨绔开始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有认真用功学习呢? 面对崔岘的疑惑不解。 裴坚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一夜没睡,太累了,状态不是很好。” 其余三位少爷赶紧附和:“是极是极,而且白日咱们还得去学堂读书,放学后再写。” 至于为什么要主动去学堂? 当然是为了向夫子请教如何描述话本剧情,然后著书啊! 崔岘也不拆穿,笑着点头道:“好!”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出书赚钱计划,会非常顺利。 他将获得四个大家族的友谊和帮扶! 四位少爷约好待会儿去学堂,各自神情激动归家。 一盏茶时间后。 裴家、高家、庄家、李家的长辈们,纷纷震惊到瞠目。 刚睡醒,尚且还在迷蒙的裴老夫人看向小孙子,不确定道:“……你,你说什么?你刚才是不是在问我,你父亲、祖父何时归家?你想要向他俩请教学问?你今日还要先去学堂,向吴夫子请教?” 裴坚神情郑重:“当然!我没跟您开玩笑,祖母您赶快写信,让我父亲、或者祖父,不管是谁,赶快回来一个,我打算请教他们如何著书!” 裴老夫人惊呆了。 随后她晕乎乎反应过来——岘哥儿,他真的让裴坚七天内爱上学习了! 高家。 千户大人懵逼的看向自己的纨绔儿子,掏了掏耳朵:“你,要著书?” 高奇激动大声嚷嚷:“对啊,著书!爹,我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以前怎么就不知道用功读书呢!我将来,可是要做南阳四大才子的!” 李家。 闻名南阳府的建筑工匠大家,恍惚看向自家逆子:“你要做南阳四大才子?后悔以前没有用功读书?” 李鹤聿振振有词:“自然!爹,你以前太纵容我了,我不读书,你都不知道狠狠打我一顿!否则我怎么可能在岘弟面前,丢这么大的脸面!” 庄家。 南阳首富晕晕乎乎的问道:“岘弟,是谁?” 庄瑾一脸眉飞色舞:“他是裴坚的小弟,嗯,也是我小弟!啊,虽然他拒绝我了,但我决定单方面给他做大哥!爹你都不知道,崔岘小弟说话好听,还会写话本,厉害的很,是个超级小天才!” “我答应他,帮他把话本写出来。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用功读书,练字,磨砺文笔,绝对不能辜负崔岘小弟的期待和信任!” “因为,虹猫少侠是否能问世,全靠我们几个了!” 最后。 四位纨绔少爷,坚定向各自的长辈发出表决—— “总之,我们要开始著书了!从今天起,谁都别想阻拦我们去学堂读书学习!” 天呐!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从小厌学,看到字就头疼,天天不干人事,总跟夫子干架的纨绔儿子,突然要一心学习了? 纨绔著书什么的,听起来实在是天方夜谭。 但儿子终于肯上进学习,四个豪门长辈们,都激动到喜极而泣。 李、庄、高三家的长辈,更是在兴奋激动之余,忙不迭吩咐各自的管家: “去,快去打听打听,那崔岘究竟是何方高人,竟然能让少爷转性,用功学习?他简直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呐!” 23、朽木……发芽了? 当四位纨绔的长辈们,正欣慰到落泪的时候。 裴氏族学外。 裴坚、高奇、庄瑾、李鹤聿身穿长衫,手执折扇并排而立。 一个个姿态无比嘚瑟。 崔岘躲在他们身后,嘴角微微抽搐。 几乎在他们出现在族学外的同一时间,便吸引了无数学子……鄙夷、嘲讽的目光。 偏偏四位少爷却毫不介意。 半月前,四人同吴夫子狠狠吵上一架,并放出豪言:少爷我此生不再进学堂一步。 昨日,裴坚重新回来上课。 今日更离谱,这四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竟一起回来了! 迎着诸多同窗们‘崇拜’的目光,裴坚一甩折扇:“兄弟们,准备好了吗?我们去找吴清澜那厮!” 其余三位纷纷热血作出回应。 “准备好了!” “开启属于我们的战斗吧!” “此战,必胜!” 四人说完后,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气势汹汹朝学堂里走去。 崔岘用衣袖掩面,默默跟上。 学子们见状,纷纷惊骇侧目。 教舍里。 吴清澜正在向学子们讲解八股破题之法。 一位学子慌张冲进来:“吴夫子,不好了!那四位少爷,气势汹汹杀进族学里来了。他们还说……还说要找您来战斗!” 哗! 课堂里一片哗然。 吴清澜勃然大怒,将戒尺紧紧握在手中,大步流星向外走去:“且看我今日,将这四根朽木狠狠教训一番!” 有好戏看,学子们无心上课,一窝蜂跟出去凑热闹。 等裴坚四人‘满脸杀气’的走进来后,众人无不惊呼。 吴清澜发出一声冷哼,便要开骂。 不曾想。 裴坚四人率先站定,齐齐朝吴夫子作揖礼:“学生等人,特来向夫子讨教学问!” 什,什么? 听闻这话,族学中剑拔弩张的氛围为之一滞。 一群围观的学子们险些惊掉下巴。 吴清澜也有些傻眼。 这四人气势汹汹来族学,不是为挑衅,而是为了……讨教学问?! 当真稀奇! 愣神片刻后,吴清澜收起怒容,轻咳一声,表情仍有狐疑:“你们遇到了什么难题?” 众目睽睽之下。 裴坚努力压住自己嘚瑟至极的表情,故作沉稳道:“学生四人,计划合力著书,特请吴夫子帮忙指点一二。” 著……什么? 著书? 他话音落下,族学里的氛围更加安静诡异。 高奇紧跟着道:“此书名为《虹猫蓝兔七侠传》,讲述的是一个侠气肝胆,拯救天下苍生的故事。” 李鹤聿忙不迭做补充:“没错没错!届时此书上市,必定爆火。” 三人表情郑重。 但他们越是郑重,在众人看来,则是越发荒诞可笑。 “哈哈哈哈哈。” “他们几位,今日又是抽的什么风!” “《虹猫蓝兔七侠传》?什么破名字!” 眼看周遭嘲笑的声音越发激烈,裴坚偷偷瞄了一眼崔岘,随后给庄瑾打了个眼色。 庄瑾会意。 他走到崔岘身边,压低声音道:“岘弟,以后在学堂,别听这些人胡说八道。你知道的,我们四大才子实在过于耀眼,是以难免树大招风,惹人妒忌。” “而且写话本属于小道,这些书呆子清高无知,难免有些瞧不上。” “你可莫要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就怀疑我们四大才子的横溢才华。” 崔岘强忍住笑意,点头道:“庄兄放心,我深知你们和我大哥一样,都是神童。” 庄瑾狠狠松了口气。 而后转了转眼珠子,继续道:“你能这么想,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这样,接下来我们四人,要同夫子激烈探讨学问,不如岘弟你去耳房中稍作休息。” 崔岘心知这是庄瑾要把自己支开,刚好他也要再去一趟耳房。 于是顺势道:“好。” 目送崔岘去了耳房,再看看周遭嘲笑奚落自己的同窗们,庄瑾深吸一口气。 笑吧笑吧。 等《虹猫蓝兔七侠传》出版上市,小爷就把你们的脸都扇肿! 另一边。 听完裴坚等人的话,吴夫子沉默片刻,才说道:“好,那你们倒是说说看,著书的哪个环节遇到了难题?” 裴坚表情懒散道:“开篇。” 吴清澜:? 开篇都不会写,还要著书? 见吴清澜脸色不对劲。 李鹤聿赶忙在旁边打圆场:“裴坚的意思是,开篇我们需要描述一场很大、很大……呃,很大的山林之火。但不管我们如何写,都觉得无法描述出这场大火的气势。” 吴夫子闻言冷笑一声。 这次轮到四位纨绔:? 支开崔岘的庄瑾走过来,压住怒意道:“你什么意思?别人讨教学问,你好声好气。我们讨教学问,你就冷笑不屑。” 歧视!这绝对是歧视吧! 吴夫子表情更加难堪:“平日你们荒废学业,从不认真读书。以至于今日描述山林大火,只能用很大、很大,来形容。我冷笑,你们还不服气?” 那当然不服啊。 崔岘不在,裴坚的耐心基本等于零,烦躁道:“别讲这些大道理,那你倒是来说说看,该如何描述森林大火。” 便听吴夫子再次冷笑一声,说道:“与火相关的内容,尤其以天象、灾异描述最多的,当属《尚书》。” “《尚书·洪范》篇有言,火曰炎上。你们要写大火,单只用一‘大’字来描述,徒有其表,实在令人发笑!火势熊熊向上,炙热猛烈,焰光冲天翻滚,写出其势!” “《诗经·小雅·十月之交》篇有言,烨烨震电。虽是描述雷霆而非火焰,但你们同样可以借‘烨烨’来描述火势猛烈,烨烨火光,直逼苍穹。” “《易经·说卦传》篇有言,离为火,为日,为电。你们可借用离卦所象征的释义,离为火,火既能照明,却也同样伴随毁灭。火势如离,万千林木焚烧殆尽。” “《左传》记载,火焚其室,荡然无存。你们要写大火,当学习其笔法,写出大火的凶猛和破坏力。如草木成灰,鸟兽哀鸣,烟尘蔽日,天地为之色变。” 听完吴夫子一番引经据典,四位朽木目瞪口呆。 单单是写一场大火,都能玩出如此多的花样来? 那想要写完一整部话本,得多困难啊! 四位少爷眼神呆滞。 身为师长,吴清澜最喜欢学生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没见识的佩服惊叹目光’。 见震慑住了这四根朽木,吴夫子心情极好,悠悠讽刺道:“怎么,这就怯了?那本《虹猫蓝兔七侠传》的话本,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吗?” 裴坚闻言大怒:“谁怯了!你且等着,不出一月,我们必定写出来!” 吴清澜面无表情‘哦’了一声:“既然如此,那还不去学堂听课?不好好用功学习,拿什么写书?” 四位纨绔互相对视,一咬牙,乖乖去了学堂。 这下,吴清澜是真的心中纳罕。 难不成……这几位纨绔是认真的? 本来准备围观四位纨绔挑衅师长的学子们,见裴坚等人竟真开始虚心请教学问,顿觉无趣,各自散去。 吴清澜继续去学堂讲课。 没有人注意到,跟在四大纨绔少爷身边的那位书童,再次悄悄去了耳房。 这不怪众人。 实在是四个纨绔太过于扎眼,以至于崔岘的存在,完全被忽略了! 耳房里。 崔岘看着吴清澜给自己批注的‘朽木不可雕也’,噗嗤笑出声。 单看这笔走龙蛇、带有锋芒的字迹,便能想象出昨日吴夫子的心情有多愤怒。 笑完了,崔岘再次研墨,取出一张白纸,置于案上。 这次,他依旧用左手执笔。 只是手腕上没有放砚台。 重活一世,换了一具年轻的身体。 崔岘如今腕力严重不足,前世练就的书法底蕴,十去其九,只留其一。 但那一分,是意,是势,是韵,是形与神的结合。 用如今稚嫩的手腕,放开来写,做不到遒劲磅礴,但绝对蕴藏灵气。 更何况,他前世常年描摹的,还是书圣王羲之的字帖! 等再过些时日,‘神童天才计划’初步奏效,能光明正大入族学读书后。 崔岘便要摆正心态,重新开始练习书法了! 但现在还急不得。 心中这样想着,崔岘再次用左手,写了一篇字帖。 而后深藏功与名,悄然离开。 半个时辰后。 讲完课的吴夫子回到耳房,目光下意识再次看向案台。 果然又有一篇新的字帖等待自己批阅! 该不会又是那位‘朽木’吧?字迹写的如此丑陋,毫无半点学习的心态,竟然还敢来写字? 难道他没看到自己‘朽木不可雕也’的批注嘛! 连裴坚等人今日都有‘朽木发芽’的趋势,也不知这根不知名的朽木,是否有进步。 心里这样想着,吴夫子拿起那张字帖,眯眼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 盖因那张字帖上,写满了‘朽木不可雕也’! 吴清澜轻松认出,这张字帖依旧出自昨日那根‘朽木’之手。 此人不但字写的丑,还猖狂无礼,不敬师长,竟然敢骂学堂夫子是‘朽木’…… 等等。 只愤怒片刻后,吴夫子反应过来。 此人并非是在骂人,应该是在临摹‘朽木不可雕也’这几个字。 字帖前面几行,那字迹仍旧丑陋不堪入目。 可等到中间几行的时候,字迹逐渐开始端正许多,学会了用腕力,纸面墨痕由淡转浓。 吴夫子发出一声轻‘咿’。 再然后,等看到字帖的最后几行,吴夫子眼睛微微亮起。 不错不错,竟然还有几分‘笔锋’蕴藏其中了。 只是这笔锋,怎么越看越熟悉呢? 吴夫子拧起眉头,略做沉思,随后眼睛瞪得滚圆! 因为那笔锋,正是他自己的啊! 写这篇字帖的人,在临摹自己‘朽木不可雕也’的批注笔迹! 而且还真临摹出了些许韵味! 吴夫子心中震惊,慌忙把昨日那张字帖找出来,再对比今日这张字帖,这样对比一看,简直令人震撼。 短短一日时间过去,此人的字迹,已经从不堪入目,到临摹出笔锋了! 虽然字迹仍旧极其稚嫩生涩丑陋,但,这才过去短短一日啊! 堪称进步神速! 这,今日学堂里的朽木,怎么争相开始发芽了? 不不不,如果说裴坚等人是朽木发芽的话。 那写这篇字帖的人,属于夸张到直接长出枝桠了! 此人究竟是谁? 吴夫子心中欢喜,急忙沾红墨写下和昨日截然不同、却简洁有力的批语: “进步神速飞快,大善!” 24、可怕的无敌超级天才 写完批语后。 吴夫子急忙起身,找到负责打理耳房的仆从,问:“你可曾留意,方才是谁在案前写字?” 仆从面露难色:“这……小的不知。” 每日进出耳房之人众多,如何留意? 耳房外。 崔岘站在角落里。 远远看着吴清澜拿着一张字帖,在跟仆从交代什么。 若是所料不差,吴夫子应该是在交代仆从,留意在耳房写字帖之人。 崔岘笑了笑,深藏功与名,慢悠悠离开。 恰逢这时候,裴坚四人下课。 并排从课堂里走出来,四位纨绔脸上写满了同款的‘颓丧’、‘疲惫’、‘生无可恋’。 太难了! 以他们四人这学渣水平,真的能把《虹猫蓝兔七侠传》写出来吗? 昨日,裴坚几人热血上头,信心满满。 可今日,先是被吴夫子一番嘲讽,又上了一节课,四位纨绔深受打击,心都凉了! 他们好像真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远远瞧见这四人的表情,崔岘心中了然,正琢磨着,该如何给少爷们打波鸡血。 不曾想,瞧见崔岘,四人表情齐齐振奋起来。 裴坚率先冲过来,压低声音道:“岘弟,走,咱们回家。” 其余三位少爷同样表情贼兮兮的:“对对,回家,有正事儿要做!” 崔岘:? 什么正事儿? ·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 裴坚的书房里。 崔岘被四位少爷,强行要求在案前坐下,神情疑惑。 便见裴坚轻咳一声,神情诡异的从书箱里掏出一本《千字文》,放在崔岘面前。 接着,裴坚解释道:“岘弟,这本书叫做《千字文》,是学子们必学的开蒙书籍。现在,我教你认字,我读一句,你读一句。” 虽然崔岘聪慧,但一时间也没明白裴坚闹得哪一出,试探性问道:“大哥为何突然要教我认字。” 这…… 我总不能说,你还未开蒙就能构思出《虹猫蓝兔七侠传》这样精彩绝伦的故事,疑似是个超级神童小天才。 作为你的大哥,我压力很大。 所以我们四人商议后,决定用《千字文》来试探一下,看你究竟是不是个超级小天才吧。 裴坚压下心中所想,一本正经胡诌:“你大哥我,有状元之姿,在场其余三位,也是南阳有名的大才子。你即将和我们一起著书,但却目不识丁,实在有点拖我们的后腿。” 庄瑾在旁边补充道:“当然了,只拖了一点点。” 李鹤聿、高奇连连点头:“但只要你认了字,就能和我们一样优秀了!” 奥。 听完这些话,崔岘大概明白四位少爷的想法了。 他压下眼睛里的笑意,决定顺水推舟,佯装毫不知情,点头道:“好!请四位大才子放心,我一定努力学习。” 于是,裴坚翻开那本《千字文》,指着上面的内容对崔岘道:“来,我读一遍,你跟着读一遍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崔岘跟着朗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作为古代学子的开蒙读物,《千字文》全篇共一千个不重复的汉字,对仗工整,内容丰富。 包含了天文、地理、历史、道德等多方面的知识。 崔岘本来还在琢磨,该怎么混过开蒙,跳到‘中班’、或者‘大班’去读书。 现在,机会来了。 四位纨绔在教他开蒙! 以后别人问起来,崔岘就可以坦然相告:“开蒙?我大哥教我的啊!” 书房里。 在其余三位纨绔少爷紧张的注视下,裴坚带着崔岘朗读千字文。 裴坚读一遍。 崔岘跟着复读一遍。 许久后,一本书终于读完。 裴坚喝了口水,润一润略显沙哑的喉咙,下意识模仿起吴夫子的架势,说道:“学会了吧。” “学会了。” 见裴坚读完了,在喝水润嗓子。 庄瑾赶紧接替他,对崔岘说道:“岘弟,没学会没关系,来,我再带你读……等等?” 庄瑾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提高声音道:“你刚才说什么,学会了?” 其余三位少爷也不可思议的看过来。 裴坚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险些没拿稳。 迎着四人震惊的目光,崔岘无辜点点头:“对啊。” 怎么可能! 裴坚不信邪,慌忙放下茶盏,把《千字文》翻到第一页:“既然学会了,那你自己读一遍。” 其余三位少爷目光紧紧盯着崔岘。 便见崔岘点点头,拿起书,字正腔圆的开始朗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宫殿盘郁,楼观飞惊。图写禽兽,画彩仙灵。” 书房里。 崔岘手拿《千字文》,一字一句朗读。 一开始。 四位少爷神情狐疑,满脸不相信。 片刻后,他们齐齐瞪大眼睛。 不是,真会读了啊? 但应该只是会读前面几句吧。 可崔岘读完了前面几句,仍旧不停歇,非常流畅的继续往下读。 而且一个字都没有读错! 裴坚嘴巴张的足以塞下拳头。 李鹤聿表情呆滞。 高奇倒抽冷气。 庄瑾嘴唇发颤,一直在喃喃‘不可能’。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直到崔岘读完了最后一句话,合上书,说道:“我读完了。” 如果换成学堂夫子教学,崔岘肯定不会这样。 他现在就是欺负这几个纨绔学渣没见识,好糊弄。 偏偏四人还给自己立了个‘神童才子’人设,遇到崔岘这个真天才,实在没底气质疑。 “……” 四位纨绔互相对视,都看到彼此一副‘见鬼了’的震撼表情。 良久后,不死心的裴坚试探性问道:“岘弟,你以前在家里,学过《千字文》吧?” 其余三位纨绔闻言,眼睛里顿时泛出希冀的光芒:一定是这样的!崔岘以前肯定学过!这世间,怎么会有人读一遍《千字文》就学会了呢! 绝对不存在这样的天才! 你这样,还让我们这些废柴怎么活? 然而,四位纨绔今日注定要失望了。 就见崔岘摇了摇头:“我在家只跟着我爹学过《三字经》,没有学过《千字文》啊。刚才大哥带我读了《千字文》,然后我就学会了,大哥教的真好!” 说到这里,崔岘故作忐忑的看向四人,满脸愧疚自卑:“对了,大哥为何这么问?可是因为我太过愚笨,全读错了?唉,真羡慕大哥,和你们三位才子,从小就天资惊艳,满身才气。” “不像我,太笨了,根本学不会。” 四人:“……” 不,你没错。 是我们错了。 我们错就错在,废柴如我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更错在,我们四个废柴,竟然还在你面前卖弄,自称天才神童。 “还……还好,你其实,嘶,还算优秀,勉强也能跟我们相提并论。” 半晌过后。 裴坚艰难的说出这番违心的话,而后又说道:“这样,岘弟,你,你先出去,我们四人要开始做功课了。” 崔岘点点头,起身离开。 等确认崔岘走了,裴坚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喃喃震撼道:“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可怕的超级天才!更可怕的是,他还认我做了大哥!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其余三人同样神情呆滞,不停倒抽冷气。 若是换成吴清澜这样的学堂夫子,或者族学里的普通学生,此刻估计都会第一时间提出质疑。 偏偏这四位学渣,学业不精,作为朽木,哪里敢有底气质疑天才? 不不不。 崔岘这都不仅仅是天才了,是可怕的无敌超级天才! 裴坚四人回想起这些天,自己在崔岘面前吹过的牛,只觉得羞愧难当、尴尬到无地自容。 半晌后。 庄瑾喃喃道:“……要把崔岘小弟引荐给吴夫子吗?吴夫子出了名的惜才,绝对会亲自教导岘弟的。” 25、不可能! 书房外。 崔岘佯装离开,但其实躲在窗边,偷听里面四位纨绔少爷的谈话。 听到庄瑾说,要把自己引荐给吴清澜,崔岘微微挑眉。 看来要改变计划了。 他本来准备再藏一段时间。 让吴夫子抓耳挠腮,因错过一位天才而捶胸顿足之后,再‘显露真身’呢。 但下一刻。 就听裴坚略微提高声音道:“不行!不能介绍给吴清澜!我的意思是,少爷我的小弟,可是超级绝世大天才!吴清澜他一个破秀才,也配做我小弟的老师?” “而且,岘弟如今顶着书童的身份,贸然在族学里展现天分,难免遭人妒忌非议。” “我打算把岘弟介绍给我父亲,和我祖父!他俩虽然也不咋地,但好歹是举人,勉强也够格给我小弟做老师了。” “再加上《虹猫蓝兔七侠传》即将出版,到时候,岘弟的名声绝对会风靡整个南阳县城!” 说到这儿,裴坚停顿片刻,声音莫名低落下去:“他,他才是真正可以做南阳大才子的超级神童。” 书房里陷入沉默。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见裴坚表情失落,纷纷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兄弟,想开点,你也不差啊。”庄瑾一把揽住裴坚,笑嘻嘻的说道:“毕竟你可是南阳超级神童的大哥!” 此话,让书房里略显沉闷的氛围为之一松。 高奇也得意说道:“还有咱们仨废柴,也是被南阳超级神童称上一声‘大才子’的厉害人物啊!” 裴坚‘噗嗤’贱笑出声:“真不愧是少爷我的狐朋狗友,你们几个,当真贱到无敌!来来来,给少爷我研墨。 “要给我家老子、老爷子写信,希望他俩别不识好歹,速速从开封赶回来,给我小弟做老师。” 其余三人闻言,隐秘互相对视,状似若无其事的帮忙研墨。 假装没有看到裴坚微微发红的双眼。 等拿起笔,写了足足五页纸张,将崔岘好一通吹嘘夸赞后。 裴坚吹干墨迹,把纸张小心放进信封,这才以玩笑般的口吻说道:“其实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就是根朽木。家里人嫌我没出息,学堂夫子觉得我是朽木草包。” “然后我遇见了岘弟,他是这么多年,唯一发自内心夸赞我,觉得我优秀的人。他……他愿意喊我一声大哥,我好开心好开心。” “给人做大哥的感觉真的很爽,会有一种我其实不是废柴朽木的错觉。” “等我把这封信送去开封,等《虹猫蓝兔七侠传》出版,等崔岘的才子名声响彻整个南阳,我是废柴的事实,一定会暴露。” “到时候,他肯定就不愿意给我做小弟了,我也没脸做他的大哥。” “所以说这么多不是我矫情,我就是想说,想说……” ‘想说’重复了好几次,裴坚也没能说出口。 李鹤聿把话接过来,难得表情非常认真:“兄弟,你放心,我们懂你的意思!这段时间,我们努力,一定把《虹猫蓝兔七侠传》好好写出来!” 庄瑾也郑重道:“对,好好写!我虽然没有给崔岘小弟做大哥,但被他整日喊大才子,说实话心里也美滋滋的。虽然后面肯定会败露,但至少现在,我们还是崔岘小弟崇拜的对象啊!” 高奇咧开嘴:“咱们把《虹猫蓝兔七侠传》好好写出来,让崔岘小弟打响才名!虽说咱们不是大才子,但没关系,因为真正的南阳大才子,是由咱们几个废柴的努力而扬名的!这样想一想,是不是也挺有成就感的。” 确实啊! 听起来,比出版《虹猫蓝兔七侠传》让虹猫少侠问世,要更加激动啊怎么回事! 大概是因为,虹猫少侠是虚拟的。 但,超级神童天才崔岘小弟,是活生生存在的! 四人互相对视,彼此伸出拳头轻轻碰撞:“为了崔岘小弟的才名,咱们做大哥的,拼了!” 没办法,谁让他们是大哥呢。 最后裴坚又不放心的说道:“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别只会喊空话,每人回去都要好好写,不可以敷衍!”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时刻警惕,我还想给我小弟做一段时间优秀大哥呢!在《虹猫蓝兔七侠传》出版,我爹我祖父回来之前,我要维持好优秀大哥的人设!” 其余三人闻言鄙夷嘲笑:“嘁,还说我们仨贱,你才是最贱的那个。” 裴坚贱笑出声,又恢复了往日吊儿郎当的纨绔姿态。 崔岘在窗外默默听着,嘴角带笑。 说到底,这四位少爷,性格的底色都是善良的。 虽说纨绔骄纵厌学,但却并没有因为小弟出色而嫉妒,哪怕冒着‘被小弟抛弃’的可能,也要努力为小弟的前程铺路。 少年人的友谊,纯洁不掺杂利益,稚嫩的拳头碰撞,擦出来的火花,都是青涩的、真诚的。 而这样的好大哥,崔岘又怎么会弃其而去呢? 功名前程之路漫漫,三五好友兄弟抵肩前行,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幸事! · 数日后。 开封府。 裴坚的那封信,终于送到了。 最近这段时间,远在开封的裴家大爷、裴家老爷,先后收到了两封来自家里的信。 第一封,是裴老夫人寄来的,说家里请来了一个书童,这书童乖巧聪慧,说坚哥儿是个神童天才。坚哥儿在书童的劝说下,肯开始用功读书了。 裴家两位举人老爷对此嗤之以鼻:坚哥儿那孩子,跟用功读书这几个字,根本不沾边。 多半是老夫人溺爱孙子,所以夸大其词了。 然后是第二封信。 这封信,是裴坚本人寄来的。 当真稀奇,这几年父子二人聚少离多,通常都是裴家大爷往家里寄信,裴坚从未主动寄信过来。 难不成,那臭小子思念自己这个父亲了? 心头微微宽慰,裴家大爷拆开信,看到儿子那鬼画符一般的丑陋字迹,只觉得眼睛痛,并果断撤回了酝酿好的父爱。 这不成器的玩意儿,怎么能把字写成这样? 强忍住怒气,裴家大爷看完了这封看似写给自己,实则满篇都在夸赞小弟书童如何天才的话,只觉得既泛酸、又荒谬。 平时都没见你对老子我如此关切,竟然对一个书童煞费苦心。 呵。 至于儿子说的‘未开蒙便能构思出精彩绝伦的话本’、‘跟着读一遍《千字文》便能全部认识’这种鬼话。 裴家大爷一个字都不信。 于是,同吴夫子一样,裴家大爷研墨执笔,回了一封日后他每每想起同样后悔不跌、辗转反侧、羞愧难当的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世间不存在这样的天才,你那小弟,多半是个骗子,伪装天才的庸才。” “也就你这样没见识的草包,才会错把庸才当天才!徒增笑料,惹人笑话!” “多读些书,涨涨见识!” “为父最近学业繁忙,你祖父下个月休沐,刚好打算归家一趟。我会把此事告知他,且等他回去,好好教育一番你!” “还有你那个‘神童’小弟!” 26、人人哄抢小书童 当开封府的裴家大爷,写回信狠狠斥责裴坚的时候。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自己那位不学无术的朽木儿子,最近正夜以继日的用功读书。 还有那位他认为是‘庸才骗子’的小书童。 更是成为被四家豪族争抢,人人都爱的存在。 先说裴坚为何突然用功。 除了要著写《虹猫蓝兔七侠传》。 还因为压力大啊! 事实上不仅裴坚。 李鹤聿、高奇、庄瑾三人,最近都在咬牙学习。 有个读一遍《千字文》就能全部认识的、堪称变态的、超级可怕的神童天才小弟,做大哥的,岂能没有压力? 当然除了裴坚,其余三位少爷,属于单方面倒贴上来做大哥。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四个,是真的被刺激到了! 在家里。 他们点灯夜读,抓耳挠腮著书。 到了学堂。 四人认真听课,课余时间还争抢着去同吴夫子讨教学问。 以至于族学里的学子们瞧见他们,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这几位纨绔少爷,竟然真的转性了? 怎么可能! 身为始作俑者的崔岘,暗暗将四位纨绔少爷的表现看在眼里,却佯装毫不知情。 其实读一遍《千字文》就马上学会这种事情,确实有些夸张、不合理。 但没办法。 作为穿越者,尤其是前世还是一位汉语言文学博士。 崔岘脑子里‘夸张到离谱’的学识,实在太多、太多了! 而这些都是极其不合理的东西! 为了以后能合理的把那些学识拿出来。 只能从现在开始,就给自己打造一个‘超强天才’人设,先从一点小小的不合理做起。 而后,逐步叠加。 人们会慢慢习惯。 会自发替他找补:“崔岘他就是个神童,他无所不能,他什么都会!别用你平庸的想法,去限定我们的超级天才好吗!” 比如现在。 裴坚四人已经完全不会质疑,崔岘听读一遍《千字文》就马上学会了这种事情的合理性。 因为他是妖孽神童,超级无敌天才! 闭嘴,别问。 懂就行了! 而四位纨绔突然转性,用功读书,更是让他们家里的长辈,感动到落泪。 我儿懂事了,知道学习了! 高、庄、李三家已经打听清楚,儿子之所以会上进,全因崔岘小哥! 选在学堂休假这日。 三家的夫人们,携带儿子和厚礼,迫不及待联袂造访裴府,感谢崔岘小哥。 裴府老爷不在,唯有裴老夫人一位女眷,因此,这三家都是派遣夫人前来。 在高家的马车即将抵达裴府之前。 马车里。 高奇一直跟他娘夸赞崔岘:“娘,你都不知道,崔岘小弟有多优秀!好羡慕裴坚,能做崔岘小弟的大哥。” 千户夫人听着儿子眉飞色舞夸赞崔岘。 她转了转眼珠子,跟儿子咬耳朵:“羡慕有什么用,你要真心喜欢崔岘小弟,不如把他抢过来。” 啊? 高奇懵了。 随后赶忙摇头:“不行不行,我和裴坚是兄弟,我不能抢他的小弟……” 说到这里,高奇突然就不说话了。 他要是把岘弟抢走了。 每天被岘弟崇拜着喊他‘全世界最优秀的大哥’,那高奇都不敢想自己会有多爽! 反正…… 反正等《虹猫蓝兔七侠传》一上市,崔岘之名就会火爆南阳。 神童天资更是如皓月光华,闪瞎无数人的狗眼。 裴坚是废柴的事实也会败露,然后失去崔岘小弟。 既然迟早都要失去。 那,那不如早点失去,这样还能让我高奇当几天大哥呢! 这个想法一出,就怎么都刹不住了。 见儿子表情松动,千户夫人又压低声音说道:“什么兄弟不兄弟的,裴坚要是真的拿你当兄弟,就应该把小弟让给你啊。儿子,娘支持你,把崔岘小弟抢过来。” “而且娘跟你说,娘太了解庄瑾娘、李鹤聿娘了。这俩女人,一个比一个精明。说不定,她俩在来的路上,也在教唆她们的儿子,把崔岘小弟抢走呢!” 高奇一听急了,怒道:“是吧是吧!娘我跟你说,你说的太对了!庄瑾、李鹤聿那俩小子,绝对没安好心。他俩第一次见到岘弟,就在那里卖弄,想把崔岘小弟骗回家!” “不行,我要先下手为强!想办法把崔岘小弟抢到咱家来!” 当高奇暗中下定决心的时候。 庄、李两家驶向裴府的马车里。 庄瑾、李鹤聿也在跟各自的娘亲咬耳朵,表情鬼鬼祟祟。 庄瑾娘:“儿子,娘亲支持你!裴家虽然门第清贵,但如果崔岘主动要离开,来咱家住,他们裴府也没辙!” 李鹤聿娘:“崔岘小弟若是真跟儿子你说的那般优秀,自然该抢过来,请他来咱家啊!” 庄瑾、李鹤聿各自脸色阴晴不定,随后一咬牙—— 抢就抢! 与此同时,裴府。 今日学堂休假,裴坚仍旧在书房用功。 而崔岘怕打扰到他,所以在自己厢房里背书。 这时候。 嘎吱—— 书房的房门被人推开,是裴老夫人来了。 裴坚皱眉:“祖母,孙儿不是交代了,不要打扰孙儿著书。” 换做往常,裴老夫人肯定就立马出去了。 可今日,见孙儿一副毫无察觉的姿态。 老夫人叹了口气,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先停下吧,我的傻孙儿哟,你再傻乎乎用功下去,小弟都被人给抢跑咯。” 裴坚豁然抬头:“什么?谁敢抢少爷我的小弟,活的不耐烦了!” 裴老夫人撇撇嘴,眼睛里闪烁着精光:“还能有谁,你那三个好兄弟呗!你瞧瞧,今日学堂一休假,他们三家的夫人,就联袂来咱家造访了!还特地递了拜帖,说是要来感谢岘哥儿。” “岘哥儿虽好,但毕竟年幼,是个晚辈。哪有他们长辈主动登门,特地亲自来道谢的?这不合乎常理,更何况这三位夫人,也都是南阳有头有脸的精明人物。” “祖母老了,但可没有老眼昏花看不清。他们啊,八成是为了岘哥儿来的。岘哥儿不仅让你转性用功读书,也让你那其余三位兄弟学好了。” “那三位夫人肯定乐到合不拢嘴,不知道多感谢岘哥儿呢。为了能让他们家儿子以后都好好读书,肯定不惜一切代价,来抢岘哥儿。” “坚哥儿你回想一下,你那三位兄弟,先前有没有暗搓搓的想要拐走岘哥儿。” 裴坚仔细一想,怒了:“有!那三个蠢货,从见到我小弟第一面起,就不安好心!我拿他们当兄弟,他们却想要抢我小弟?岂有此理!” 裴老夫人见小孙子想透彻了,表情欣慰:“你且看吧,今日那三家,一定会备上厚礼来送予岘哥儿。所以,祖母也给岘哥儿备了一份厚礼。岘哥儿这孩子,祖母实在喜欢。” 裴坚闻言这才开心道:“祖母你真好!还好有你提醒孙儿,否则我小弟怕是都要被抢了。” 当高、庄、李三家豪华的马车,即将到达裴府。 当四位‘塑料兄弟’暗搓搓盘算着,该如何抢走崔岘小弟的时候。 大伯母林氏从河西村出发,来县城探望在私塾读书的儿子崔钰,以及在裴府做书童的侄子崔岘。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崔岘本人,尚且对此毫不知情。 他还指望四位草包少爷协心同力,早日把《虹猫蓝兔七侠传》写出来,出版上市赚钱呢! 27、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这天。 林氏从河西村出发,先是去探望儿子崔钰。 然后又来探望侄子崔岘。 等到了裴府门外。 远远瞧见那气派的大门,她踌躇着不敢上前。 恰逢这时候。 三辆奢华马车,带着仆从和厚礼,来裴府拜访。 林氏躲在角落里,等那些贵人们进去后。 这才鼓足勇气上前问门房:“敢问……敢问小哥,你可认识崔岘?” 门房小厮瞧见一个乡野妇人过来,原本神情不耐。 可听到对方说完后,眼睛嗖的一下睁大:“认识,认识啊!您是?” 小厮态度突然很热络。 林氏吓了一跳,不安道:“我……我来给他送点东西,顺便说几句话。” 小厮闻言,越发殷勤:“您是崔岘小哥的家人?这样,您随我进来,去见见老夫人吧。” 老夫人得知崔岘小哥家人来了,肯定会热情招待的。 林氏闻言慌了:“不,不用!我在这里等着。劳烦您,让崔岘出来一趟吧。” 岘哥儿是裴府的书童。 高门大户规矩多,林氏生怕给岘哥儿惹麻烦,是以怎么敢进去? 啊这。 小厮听到这话,挠了挠头,疑惑的看了一眼林氏,但还是照办了,进去找崔岘小哥。 事实上,林氏也很疑惑不解。 她就是来探望侄子,缘何还要去见裴府的老夫人呢? · 裴家,正厅。 高、李、庄三位夫人,正携带各自的儿子,翘首以盼。 他们的仆从个个捧着礼物,挤满了整个厅堂。 裴老夫人、裴坚祖孙二人,则是表情如临大敌。 这三家人为了抢夺岘哥儿,可谓是下了血本。 当真不要脸! 崔岘被管家喊过来的时候,尚有些疑惑。 等他走到正厅外,瞧见里面惊人的大阵仗,当即被唬了一跳。 正厅里,夫人们在瞧见崔岘后,眼睛齐齐发亮。 四月阳光明媚,清风微拂。 杜鹃、海棠、芍药争相绽放。 那从廊下走来的俊俏小少年,皮肤白皙五官标致,脊背笔挺气质出众。 如翩翩公子,比花更俏。 着实让人惊艳。 夫人们本就为抢夺崔岘而来,如今瞧见他这般模样,那当真是稀罕惨了! 于是,在众人瞠目的注视下。 千户高夫人站起来,一把将刚进厅堂的崔岘揽入怀中:“你便是崔岘吧,果真一表人才。我是高奇的娘亲,你可以唤我一声高婶婶。” “近几日,高奇这小子肯认真读书,全然都是你的功劳。婶婶特地带着礼物,来感谢你呢。” 啊? 香风扑鼻而来,被陌生夫人抱住的崔岘懵了。 他挣扎着从对方怀中起身,赧然道:“原来是高婶婶。高奇兄长天资极好,满身才气,肯用功读书,是他自己上进,和我关系不大。” 哎呦! 这孩子,不仅俊俏,嘴也甜呢。 千户高夫人只觉得心都快化了,更坚定了要把崔岘抢回家的决心。 却不曾想。 旁边,庄瑾娘突然一把将千户高夫人推开,拉着崔岘的手热情笑道:“好孩子,我是你庄婶婶,庄瑾的娘。” “让婶婶好好看看,哎哟,俊俏的哟。” 庄瑾娘一边说,一边在崔岘的俏脸上摸来摸去。 崔岘脸都红了:“婶婶……男女有别。” 庄瑾娘闻言笑的直不起腰。 趁着她笑的空档。 李鹤聿娘将崔岘‘抢’了过来,热络道:“我是鹤聿的娘,你叫我李婶婶就好。岘哥儿,婶婶今日也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来。” 李家十几位家仆,顿时捧着礼盒,来到崔岘面前。 “青砖雕花镇纸、卯榫结构笔筒、鲁班尺、陶制瓦当砚、香樟木透雕笔搁……你看看喜欢不?” 李夫人一一做介绍,又道:“若没有喜欢的也无所谓,你跟婶婶回家,来府上随便挑。” 崔岘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庄夫人冷笑一声,不服输的说道:“岘哥儿,你且看庄婶婶给你送了什么。” 庄家十几位仆人,也捧着礼盒供崔岘观看。 “红漆描金攒盒、掐丝珐琅九连环、玳瑁框象牙算盘、漳绒面翘头案、犀角雕蟋蟀罐、鎏银长命锁、越窑青瓷枕……若是你来婶婶府上,婶婶还有更好的东西送你。” 好家伙! 崔岘眼睛发直。 高夫人不甘示弱:“岘哥儿,高婶婶也给你送了礼呢。” 于是。 高家十几位仆从捧着礼物,把庄、李二家的仆从挤开,凑到崔岘面前。 “桦木胎牛角梢弓、竹胎牛皮盾牌,铜制虎符挂饰,木包铁训练枪、还有一匹毛发油光锃亮的幼年骏马……你今日,跟婶婶一起走吧,去婶婶家,和高奇一起学习骑射。” 崔岘看到眼花缭乱。 原来豪横的不是大哥。 是大哥的娘啊! 但这些礼物,崔岘不敢收。 他敏锐察觉到,正厅里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三位婶婶在暗中较劲儿。 李鹤聿、庄瑾、高奇三人,都在目光炯炯、热切的看向自己。 大哥裴坚则是表情难堪至极。 眼看三位夫人已经亮出明牌。 裴老夫人坐不住了,以主家姿态朗声道:“岘哥儿,既然三位婶婶送你礼物,你便收下吧。” “但以后你还是住在裴府,莫要去叨扰三位婶婶。” “有件事我还没同你讲,你这孩子乖巧,我实在喜欢的紧。所以过些时日,我打算同你家长辈商议,将你送去裴氏族学,和坚哥儿一起读书。” “我也特地给你备了一份礼。” 说罢。 十几位裴家的家丁,捧着礼物昂首挺胸出场,暗搓搓有种要把其余三家的家丁比下去的气势。 他们可是听说了,这三家夫人,竟然是来抢崔岘小哥的。 那怎么可以! “岘哥儿,这是《蒙童训》的手抄本。” “这是竹胎兔毫笔,粗瓷笔洗,松烟墨锭,歙县金星砚坯,黄铜书拨……” 裴老夫人一样一样介绍礼物,又道:“以后,你跟着坚哥儿去族学一同读书,切记要互相帮扶,共同进步。” 裴老夫人这些礼物一拿出来,就把其余三家给震慑住了。 不愧是举人世家! 裴坚很是得意的看了看自己三位损友。 而后对崔岘道:“岘弟,我祖母给你的,你就收着,莫要推辞。谁让我是你大哥呢。” 三位夫人满脸不甘心。 李鹤聿、高奇、庄瑾,此刻则是急急看向崔岘,表情焦灼。 大家的意思很明确:岘弟,选我,我才是最稀罕你的那一个! 跟我吧,我以后一辈子对你好! 被这么多炙热视线盯着的崔岘,只觉得压力山大。 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硬着头皮忽略掉几位婶婶炙热的目光。 崔岘朝裴老夫人拱手:“多谢老夫人抬爱。” 这便是选择继续留在裴府的意思。 裴老夫人含笑点头,视线不着痕迹瞥过那三位神情咬牙切齿的夫人,心中暗道: “跟老婆子我抢人,你们还嫩了点哟。” 裴坚见状嘿嘿直笑。 其余三位纨绔少爷嫉妒到面目全非。 可恶,你在神气什么! 大家都是纨绔朽木,凭什么就你能给岘弟做大哥? 高奇第一个嚷嚷道:“岘弟,你方才分明很喜欢我娘送你的礼。可是因为你暂住裴府,寄人篱下,所以抹不开面子!” “不如你先随我回府住上几日,然后咱们再做决定。” 这话翻译一下: 岘弟,你必定是有苦衷,所以才选了裴坚。其实你最愿意亲近的人,肯定是我! 听到这话,崔岘暗道不好。 这是要打起来的节奏啊! 28、岘哥儿出息了? 果然。 听到高奇这话。 高夫人反应过来,附和儿子:“是呢!我们母子喜欢岘哥儿,所以才琢磨着,请岘哥儿来府上小住。” “老夫人摆出这架势,像是把岘哥儿拘在府里似的。” 庄瑾娘阴阳怪气跟进:“对啊对啊,岘哥儿住在裴府,怎地还不能自由走动了呢。” 李鹤聿娘最后补刀:“我可怜的岘哥儿哟,不如跟婶婶回家吧。以后想去哪里,婶婶都让鹤聿陪你。” 裴老夫人被气的绷不住了,恼道:“一派胡言!我何时限制岘哥儿自由,分明是你们几个不安好心!” “对岘哥儿好,怎么就不安好心了?” “就是说呢。” 裴老夫人先前的优势荡然无存。 四个女人针尖对麦芒,吵作一团。 崔岘:“……” 真打起来了! 另一边。 不顾裴坚难堪的脸色。 庄瑾反驳高奇:“高奇你可真无耻,岘哥儿明明最喜欢我家送的礼物!是吧岘哥儿。” 李鹤聿则是开启无差别攻击:“你们是在逼迫岘哥儿吗?不管岘哥儿怎么选,我都支持他,做他背后的好大哥。” 裴坚三人闻言:? 好你个李鹤聿,平时看着一本正经,实则阴损的很呐! 于是。 四位少爷也红了脸,因‘岘弟最想认谁做大哥’而互相争吵。 崔岘懵了。 不是,你们怎么也打起来了啊! 客厅里顿时乱作一团。 裴、高、李、庄四家带来的仆从们,一个个瞠目结舌、震惊呆滞。 这些夫人、少爷,身份尊贵,在南阳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想要来巴结。 如今却因为一个小书童,当场‘打’了起来! 天呐! 数十位家仆直愣愣看向被哄抢的崔岘,心想,此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魅力竟如此之大! 处于风暴中心的崔岘也很无言。 事情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四家豪族一起感谢自己呢? 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崔岘很想嚎一嗓子——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恰逢这时候。 那位替林氏传话的小厮跑着来到正厅。 瞧见这一幕,嘴巴顿时长得老大,既呆滞,又羡慕。 随后,他提高声音道:“启禀老夫人,崔岘小哥的家人来了,说是想请他出去,有几句话要交代。” 家里来人了? 崔岘闻言眼睛亮了起来。 接着顺势朝正在吵架的众人一拱手,脚底抹油开溜:“各位……咳,你们先忙。家中人来探亲,我去去就回。” 现在这场面,他实在不敢多待啊! 等崔岘走了。 正厅里安静下来。 裴老夫人第一个回神,拉起裴坚:“坚哥儿,走,咱们去跟岘哥儿家人打声招呼。” 其余人纷纷醒悟。 可恶,裴老夫人这是要笼络岘哥儿的家人呐! 岘哥儿毕竟年幼。 笼络到了他的家人,那不就能彻底把这孩子留在裴府了! 因此,其余三位夫人也急了。 各自带着儿子,一群人争先恐后向府外赶去。 不行,今天一定要把岘哥儿抢回家! · 裴府外。 林氏一直在神情忐忑的等待着。 “大伯母!” 等崔岘小跑着出来。 林氏松了口气,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仔细询问:“岘哥儿,好孩子。你在裴府过的怎么样,没被欺负吧。” 得到肯定答复,林氏终于放下心。 她将带来的干净衣裳、一些零嘴儿、和50文钱递过来。 崔岘自是不肯收那钱:“我不缺钱,大伯母,你把钱带回去吧。” “莫要推辞,快收下。” 林氏道:“你爹、你大伯要读书。你娘大着肚子,祖母腿脚也不方便,只能大伯母来探望你。” “你在裴府安心做工,照顾好自己,莫要惦记家里。” “休假了好好歇息,不必折腾着回家了。等六月份夏收,你娘也凑在那个时候生孩子,家里忙不开,你再回来。” “我跟你兄长,也是这样交代的。” 实则是因为,崔老太太不想把儿子关进牛棚的事情,让孙子知道。 所以,就暂时不让两个孙子回家了。 但现在才四月份,距离六月夏收,还有俩月呢。 崔岘觉得有些奇怪,正欲细问,却听林氏突然瞪大眼,低呼一声‘娘嘞’! 他顺着林氏的目光回头。 便瞧见裴老夫人、其余三位婶婶,并四位少爷,和一群家仆,浩浩荡荡出来。 崔岘嘴角抽搐。 裴老夫人热切的跟林氏打招呼:“你便是岘哥儿的家人?我是裴府的老夫人。” 她衣着华贵,姿容富硕。 林氏懵了片刻,慌忙回道:“对,我是岘哥儿的大伯母,老夫人好。” 裴府一门双举人,眼前这老夫人,她的相公是举人,儿子也是举人。 身份顶顶尊贵着呢! 可这样尊贵的老夫人,怎么会来跟自己这乡野村妇打招呼呢? 林氏想不明白。 更让她匪夷所思的是。 裴老夫人神情热络,明显是想跟自己继续攀谈。 一个同样衣着鲜亮的夫人,竟一把将裴老夫人挤开,态度好到不像话:“原来是岘哥儿的大伯母,你好,我是南阳卫高千户家的夫人。” 嘶! 千户大人家的夫人! 林氏倒吸一口冷气,她平时在街上遇到普通士兵,都得客气喊一声‘军爷’呢。 没等林氏回应。 另一位夫人把千户夫人挤开:“岘哥儿的大伯母,我是袁宝斋家的庄夫人。” 老天! 袁宝斋,那不是南阳首富的产业吗? 林氏懵了。 更让她发懵的是,第三位夫人也热切跟她打招呼:“岘哥儿的大伯母,我是工匠李家的夫人。” 工匠李! 虽说是‘工匠’,但那可是百匠之首,南阳匠行的会长。 连南阳县衙、府衙,都是他家修建的呢。 纵观整个南阳,谁没听过工匠李的大名? 这四位夫人,个个身份尊贵。 可为什么要特地来跟自己打招呼,还如此热情热络! 林氏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个乡野村妇,面对这么多贵人,实在有些顶不住。 “各……各位夫人好!我就是来探望一下岘哥儿,若有叨扰,莫要见怪。那,我……我就先回了。” 于是,林氏拍了拍崔岘的肩膀,当做告别。 而后匆忙开溜。 甚至她走了以后,都能感受到那群贵人在身后,用热切的目光远远注视着自己。 太吓人了! 完全想不明白这闹得是哪一出。 事实上,四位夫人正遗憾呢,本想跟岘哥儿家人搞好关系。 结果林氏走的太急,全然不给夫人们示好的机会! 回到家后。 林氏把这事儿说给陈氏、崔老太太听。 二人听完也是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不管怎么说,岘哥儿在裴府没受委屈,便让人放心了。 林氏仔细回想,突然小声猜测道:“娘,弟妹,你们说,是不是因为岘哥儿出息了。所以那些贵人们,才会争相来跟我打招呼?” 这话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陈氏、崔老太太也跟着笑。 怎么可能嘛! 29、原来少爷是个废柴 这场‘抢夺岘哥儿’的大战,最后不出意外,以裴坚胜利而告终。 三位夫人领着各自的儿子,愤愤归家。 裴坚则是指挥仆从,将三家送来的礼物,全都搬进崔岘的卧房。 “等过些天你休假,把这些礼都带回去。” 裴坚表情贼兮兮的交代:“以后那仨货送你东西,你都收着。但是不许答应做他们小弟,更不许去他们府上,听到了吗?” 你占有欲还怪强嘞。 崔岘无奈点头。 心里却在担心,经过这件事,四个纨绔少爷怕是会心生芥蒂。 这还怎么齐心合力把《虹猫蓝兔七侠传》著出来? 裴坚显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想了想。 他又交代道:“祖母说要送你去族学开蒙,但我的意思是,先不着急。等我父亲那边回了信,等《虹猫蓝兔七侠传》出版,你名声大噪后,再进族学也不迟。” “这段时间,我会陆续把《幼学琼林》、《龙文鞭影》、《声律启蒙》、《增广贤文》等启蒙书籍,都教予你。” 裴少爷这是在给自己小弟铺路呢。 崔岘点头:“我听大哥的。” 结果当天晚上,裴坚就收到了开封府的回信。 读完信后,他气的怒骂自己亲爹‘没眼光’、‘真是读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好在信上说,祖父下个月会休沐回来。 裴坚心想,那就再等等。 刚好下个月《虹猫蓝兔七侠传》差不多也能出版,届时,让小弟拜自己祖父为师。 二人亲上加亲! 看那三个瓜怂,还怎么有能耐跟自己抢小弟。 次日。 裴坚带着崔岘去学堂,刚好偶遇李鹤聿、庄瑾、高奇。 四位昔日好兄弟互相翻了个白眼,重重冷哼,谁也不搭理谁。 但又默契的围在崔岘身边。 高奇掏出两个热乎乎的肉包,殷勤递过来:“岘弟,可曾吃过早饭,这家包子特别香!我起了个大早,特地给你买的。” 庄瑾则是接过崔岘背着的书箱:“岘弟,这书箱好沉的,你取下来,让某位大少爷自己背!” 李鹤聿递过来一本《增广贤文》:“岘弟,今晚要去我家吗,我教你读这本书。” 崔岘接了高奇的包子。 被庄瑾取走书箱,重重甩给裴坚。 又把李鹤聿给的《增广贤文》收好,连连道谢。 却听裴坚得意道:“岘弟早上吃过饭了,我家大厨炖了一夜的瘦肉粥。” “那书箱不是我的,是我给岘弟准备的,里面都是启蒙书籍,包括《增广贤文》。” 可恶! 还不是因为岘弟住在裴府,才能让裴坚近水楼台先得月。 三位少爷气的牙痒痒。 而他们四人围着一位书童献殷勤,让路过的学子们瞠目结舌、风中凌乱。 不是,这……合理吗? 究竟谁是少爷、谁是书童啊! 而且这四位纨绔,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坏、不好惹。 那书童究竟有何魅力,竟让四位纨绔围着他团团转? 简直不可思议! 学堂里的仆从、书童们,看向崔岘的目光中,更是带着崇拜、尊敬。 书童能做到人家这份上,当真我辈楷模啊! 于是,原本丝毫不起眼的小书童崔岘,以这样诡异的方式,在族学里出名了。 崔岘对此很是无言。 耳房里。 吴夫子远远瞧着那四根朽木,向一个小书童献殷勤,有些费解。 但很快他便不甚在意的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手中那张字帖。 越看越喜欢。 越看越惊艳。 这些天,吴夫子一有空就欣赏这张写满‘朽木不可雕也’的字帖。 可让他大为着急的是,字帖的主人,竟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来。 此人,究竟是谁呢? 崔岘远远看着耳房里抓耳挠腮的吴夫子,嘴角悄然浮现出一抹笑意。 · 结束一天的课业后。 裴坚斜睨一眼三位损友,瓮声道:“走吧,去我家著书。” 虽然闹了矛盾,但书还是要继续著的。 因为他们答应过岘弟。 可庄瑾却道:“以后咱们在学堂著书吧,找一间空的学舍。” 李鹤聿、高奇表示赞同。 裴坚磨了磨牙,最后只能拉着脸同意。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仨货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方设法要把岘弟拐走呗! 眼看四人又要掐起来,作为‘被争抢对象’的崔岘缩了缩脖子。 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这场闹剧啊。 五人沉默着选了一间空学舍进去。 他们没发出声音,隔壁学舍,一群学子们毫无察觉,正在笑嘻嘻聊天。 而学子们闲谈的对象,正是裴坚等人! “裴坚那厮,从小不学无术,荒废学业,不敬夫子。最近竟然转性了,还嚷嚷着要著书。” “哈哈哈哈哈,他草包一个,能著出什么书来?” “更好笑的是裴坚身边那个书童,傻子似的,天天嚷嚷着吹嘘裴坚是个天才神童。” “还有李鹤聿、高奇、庄瑾三个纨绔朽木,最近也跟着抽风。” “反正我是不信他们几个蠢才会著书!” 他们聊得肆无忌惮,大声嘲笑。 却不知。 隔壁刚坐下的五人,脸色都变了。 四位纨绔神情紧绷。 崔岘同样无言——他还想一直佯装‘崇拜四大才子’呢。 这下好了,被人贴脸开大,戏还怎么演下去啊! 全砸了! ‘优秀大哥’的谎言被当场拆穿,裴坚怕是心态要崩,说不定一气之下破罐子破摔,继续去做草包朽木。 《虹猫蓝兔七侠传》也不会著写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裴坚没那么脆弱。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态,看向庄瑾三人,以玩笑般的口吻说道:“这些人就是嫉妒少爷我才华横溢,所以才会这样污蔑我的,对吧。” 换做平时,三个损友肯定帮忙附和找补。 可现在他们正在闹矛盾! 因此,李鹤聿没吭声。 庄瑾避开裴坚求救的视线。 高奇沉默了会,突然一咬牙:“算了,我演不下去了!什么嫉妒,什么才华横溢,什么南阳四大才子,都是假的!” “不如早点承认吧,咱们四个就是人人嘲笑的草包朽木,不学无术的榆木疙瘩。” “对不起,岘弟,我们一直都在骗你。” 房间里的氛围霎时间凝固了。 崔岘见状,只能硬着头皮,佯装呆愣愣看向裴坚:“大哥?” 裴坚的心脏都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甚至不敢去回应小弟的询问,心里既难过恐慌,又没来由的愤怒。 先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高奇。 裴坚‘蹭’的一下站起来,不理会崔岘,怒气冲冲踹开隔壁学舍:“哪个王八犊子在背后编排少爷我?活得不耐烦了!是,我是纨绔,我是草包朽木,那又如何?轮得到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 “这裴氏族学,是少爷我家开的!不服,那你们全都滚啊!” 隔壁学舍安静下来。 方才大声嘲笑的学子们,犹如被捏着脖子的鸡,霎时间齐齐噤声,表情尴尬。 双方短暂对峙后。 裴坚一转身,快步跑着离开学堂。 许是风有些大,又许是眼睛进了沙,一边跑,眼泪不停往下掉。 他这个废柴大哥,要失去自己的小弟了。 30、全世界最好的小弟 从族学一路哭着跑回家,裴坚把自己关进卧房里。 无论谁叫门,他都不肯开。 好在,小少爷房里不缺茶水糕点,不至于饿坏肚子。 另一边。 高奇、庄瑾、李鹤聿三人,同样神情恹恹。 他们不去学堂了。 不再用功读书了。 也不点灯奋战,抓耳挠腮著书了。 整日躺在家里,沉默寡言,憔悴颓废。 这下,把其余三家长辈们都吓得不轻。 祖宗唉,又怎么了这是? 前几天不还在用功学习,劲头正足的嘛! 李家。 工匠李、和他的夫人正一筹莫展。 却听管家来汇报:“老爷、夫人,外面有位自称叫做崔岘的小少年求见,说是咱家少爷的朋友。” 岘哥儿来了? 夫妻二人眼睛亮起来:“快快有请!” · 就这样,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天当中,裴家的小厮仆从、丫鬟管家,裴老夫人,都先后来敲门。 甚至连高奇也来了一趟。 他因自己冲动,为拆穿裴坚‘优秀大哥’一事而郑重道歉。 卧房里,床上。 裴坚沉默着翻了个身,没吭声。 他其实不怪高奇。 有什么资格怪别人呢,怪就怪他自己是个草包朽木。 却要逞强、打肿脸充胖子,在小弟面前装神童天才。 不,他没有小弟了。 这三天里,很多人都来叫门,唯独没有崔岘。 自那日在学堂,听到裴坚被学子们嘲笑草包后,崔岘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多半是走了。 或许正在街头巷尾徘徊,寻找下一个‘优秀大哥’呢! “枉我平日对你那么好!可你呢,说走就走了!” 裴坚烦躁的把自己蒙进被子里,气愤的想:“走吧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你不理我,我也懒得理你!少爷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了!” 恰逢这时候—— “大哥!” “哎!” 裴坚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神情羞恼。 外面,崔岘道:“开门,你出来。” 卧房里有片刻的沉默。 接着。 在丫鬟小厮们惊喜的注视下,少爷紧闭三天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裴坚表情憔悴。 因为三日没见阳光,开门的瞬间,被刺的下意识眯起眼。 等看清楚一院子的人后,他当即被吓了一跳。 裴家的丫鬟小厮,裴老夫人,以及高、庄、李三家的长辈们,包括他的三位损友,竟然全都在场。 而崔岘则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像是虚捧着什么东西。 一如前些日子,他们在街头第一次碰面那般。 裴坚愣住了。 鬼使神差的,他好像懂了崔岘的意思,但又不是很确定。 于是忐忑在崔岘身边的台阶坐下。 崔岘将手中虚捧的‘东西’故意往后藏了藏。 就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让裴坚眼泪都跟着流了出来。 因为,这正是当时崔岘认他做大哥的场景啊! 裴坚抹了一把眼泪,学着当时的语气,颤声道:“本少爷家里有的是钱,能惦记你那仨瓜俩枣?究竟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崔岘把手递过来:“看吧,四个摩喉罗。” 裴坚扫了一眼。 他以为,自己这次依旧会看到一团‘空气’。 但在崔岘把手递过来的瞬间,裴坚眼睛突然瞪得滚圆。 他不可置信的又看了好几遍,神情莫名激动。 不仅裴坚。 李鹤聿、高奇、庄瑾三人也张大了嘴巴。 在院子里其余人茫然的注视下。 四个小少爷,齐刷刷围了过来。 裴坚指着崔岘掌心那物件,磕磕巴巴道:“是……是吧!” “是的是的!” “绝对是的,太帅了!” “虹猫少侠!” 原来。 崔岘张开手后,上面放着一个精巧的‘摩喉罗’。 一只满身侠气、目光坚定的红色俊猫,身穿白色对襟唐装,手持长虹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它看起来惟妙惟肖,在阳光的辉映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天呐! 这种故事里的人物,骤然来到现实的惊艳与震撼,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最近三日,崔岘没有露面。 因为他去找工匠李帮忙,去烧制‘虹猫少侠’的摩喉罗了。 崔岘看向神情激动的裴坚,道:“那日在集市上,我说你砸坏了我的摩喉罗,你赔了我十两银子,于是我认你做大哥。” “后来我发现,你没有那么优秀,也不是神童天才。” 听到这里,裴坚脸色一白。 却见崔岘笑着把虹猫少侠的摩喉罗递过来,眼神真挚:“可是没关系啊,没那么优秀的大哥,也是大哥。” “大哥给的十两银子是真的,小弟给的摩喉罗,也得是真的。” “所以大哥,收下吧。” “对不起,先前欠你的摩喉罗,拖到今日才兑现。” 裴坚闻言,眼泪再也止不住,嚎啕大哭。 他颤抖着接过摩喉罗,哭道:“不,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才应该跟你说对不起。因为是我骗了你!” “我祖父、父亲是举人老爷,但我从小却是根朽木,不学无术,荒废学业。” “让家里人失望,被旁人嘲笑。” “我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夸赞、崇拜过,你是头一个!所以我忍不住啊,我想做你心目中最优秀的大哥。” 裴坚哭的稀里哗啦。 其余三位少爷也跟着抹眼泪,因为他们同样感同身受。 “是啊岘弟,被你夸赞是南阳四大才子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开心。” “可惜……从小到大我们听到的,只有嘲讽和奚落。” 院子里。 四家长辈们,看着掉眼泪的四位少年,怔怔无言。 这是他们头一次了解到自家孩子的真实想法。 原来,表面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混世小魔王,心底也有脆弱的一面。 听完四位少爷的哭诉。 崔岘笑了笑,看向李鹤聿、高奇、庄瑾:“你们还记得,我刚才跟我大哥说了什么吗?” 什么? “我说,我手里有四个摩喉罗。” 崔岘说着,在三位少爷惊喜的注视下,又从怀里取出了三个同样的虹猫少侠摩喉罗。 然后,一人送了一个。 三人激动的脸色发红,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们也有吗?” “当然了!你们是我大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啊。” 崔岘笑道:“虽然我现在知道了,你们没有先前我想的那么优秀,可是谁生来就是天才呢?” “人生总有黑暗无助的时候。” “就像虹猫少侠,不也是经历磨难,这才铲除魔教,拯救天下苍生了吗?” “现在咱们几个,就是虹猫少侠。那些嘲笑我们的人,就是‘魔教’。” “难道你们甘心被邪恶势力打倒吗?” 说到这里。 崔岘伸出拳头,脸上满是灿烂笑意:“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愿意的,我也不愿意!” “那么,虽然暂时没那么优秀、身处低谷,但却依旧勇敢、无畏、不服输的少侠们,要不要一起,向邪恶势力、向命运宣战呢?” “不管以前如何,从今天起,我们,不做废柴啦!” 这番话,好燃! 四位少爷看着手中惟妙惟肖的虹猫少侠,激动到热泪盈眶,纷纷伸出拳头。 “对对,我们要和虹猫少侠一样,不服输!” “振作起来,不做废柴了!” “岘弟,虽然我不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大哥,但你绝对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小弟!” 院子里。 五位少年拳拳相撞,又哭又笑。 他们眉眼那么稚嫩,正年轻着,鲜活着,成长着。 一群大人们看的眼泪汪汪,满脸欣慰。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 31、夫子震撼惊呼旷世奇才(上) 四位少爷和好了。 于是捡起笔,继续共同著写《虹猫蓝兔七侠传》。 这次,裴坚不装了。 他羞愧的看向崔岘,赧然道:“岘弟,是大哥没用。你构思了这样精彩的故事,我却把它写的一塌糊涂。” 说实话,裴坚也想好好写。 但实力不允许啊! 其余三位纨绔同样神情懊恼。 看着自己写出来的鬼东西,李鹤聿叹了口气,试探性提议道:“要不……我们帮岘弟请个秀才代笔?” 他们文笔太烂,怕耽误了一个好故事啊! “不行!” 崔岘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认真道:“说好的向虹猫少侠一样,不服输,不做废柴呢?找别人代笔,如何让学堂里的人,对四位兄长刮目相看?” 说得对! 他们四个现在,心里其实也憋着一口气。 骂少爷我是废柴朽木,是吧? 且等老子把《虹猫蓝兔七侠传》著写出来,你们惊艳瞠目,如痴如醉翻阅的时候! 真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热血沸腾,干劲十足啊! 不,除了干劲儿。 还要再来一点刺激。 四位纨绔鬼鬼祟祟互相对视。 随后。 裴坚从书箱里掏出一本《龙文鞭影》,对崔岘道:“岘弟,我来带你读一遍此书。待会儿我们写话本,你回卧房背书。等会背了,我们要检查。” “好的大哥。” 崔岘跟着裴坚读了一遍,而后拿着书出门。 四位少爷心想,岘弟虽然是神童,跟着读一遍书就认识了。 但背书比识字更难。 《龙文鞭影》有四千多字,从二十四史、《庄子》、和各种神话传说中摘录、足足涉及两千多个典故。 是启蒙书籍中最难的一本。 当时,裴坚等人开蒙,曾被这本书折磨到哇哇崩溃大哭。 从会读,到会背诵,足足用了好几个月呢! 也不知岘弟要用多久时间。 但,肯定不需要好几个月! 四位少爷想看看自己同天才之间的差距,好刺激他们上进。 但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刺激’! 约莫一下午过去。 崔岘推开书房门回来。 裴坚正绞尽脑汁、遣词造句著书,头也不抬的问道:“岘弟,是到用晚膳的时间了吗?这一下午过的好快。” 崔岘眨眨眼:“尚且还没到晚膳时间,我把《龙文鞭影》背会了。” 房间里霎时间陷入沉寂。 许久后。 庄瑾磕磕巴巴的问道:“……真的背会了吗?” 崔岘一摊手:“对啊,会读以后,不就会背了吗?你们不是这样的?” 四人:“……” 那我们真不是这样的呢。 眼看没人说话,崔岘开始自顾自背书。 “粗成四字,诲尔童蒙。经书暇日,子史须通。” “重华大孝,武穆精忠。尧眉八彩,舜目重瞳。” 他口齿清晰,抑扬顿挫,背诵的一字不差。 四人沉默着听完。 裴坚深吸一口气:“今晚少爷我不睡了!点灯苦读!” 庄瑾脸色苍白:“太变态了,太变态了!” 李鹤聿神情恍惚呢喃:“这世间,竟有岘弟这般妖孽天才!” 高奇一屁股坐到地上:“刺激,太刺激了!” 看着怀疑人生的四位少爷,崔岘嘴角浮现出一抹邪恶的笑意。 菜,就多练。 努力卷起来吧,小菜鸡们。 · 有这样一位妖孽天才小弟,四个大哥真的被卷起来了。 他们重新回到学堂,不顾同窗们的议论,沉下心来,更加努力听课、著书。 多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 经过四人夜以继日努力,《虹猫蓝兔七侠传》的前半部,终于写完了。 因为对自己的水平心中有数。 裴坚带着三位损友,找到吴夫子:“学生写了半部话本,劳烦夫子帮忙指点、斧正。” 这段时间,他们是真用功。 有时吴清澜路过学舍,都能看到四位少爷一边吃饭,一边著书的忙碌身影。 因此。 吴夫子难得态度和煦,接过《虹猫蓝兔七侠传》的前半部手稿。 裴坚四人在旁边,紧张观察夫子的表情。 看着那手稿上丑陋的字迹,吴夫子眉头狠狠蹙起。 强忍住怒意,他开始看书。 一开始,他嫌弃的心想:“写的什么玩意儿,魔教大军压顶,描述的太差劲了!” 后来,吴清澜越看越入迷:“有点东西!” 抛开拙劣的文笔不谈。 这个故事,当真跌宕起伏、恢弘壮阔、精彩绝伦、有血有肉啊! 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曾让他头疼不已的四位纨绔草包,竟写出了如此惊艳的话本。 吴夫子甚至顾不上夸赞,拿着手稿迫不及待翻阅,神情如痴如醉,越发激动。 等翻到了最后一页。 吴夫子一呆,急急看向裴坚四人:“接下来呢!接下来的故事呢?” 裴坚忍笑道:“还没写。” 还没写?! 怎么能还没写呢! 你知道话本看到一半没了的心情有多痛苦吗? 吴夫子怒道:“那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写啊!这半部手稿,我来替你们润色!” 裴坚四人互相对视,笑的格外得意畅快。 因为吴夫子已经用行动说明,他们这半部话本,写成功了! 这种感觉,好爽啊。 唯独看不到结尾、被钓到心痒难耐的吴清澜,急的抓心挠肺。 吴清澜不知道,趁着他沉浸到话本故事里的时候。 默默躲藏大半个多月的崔岘,再次偷偷去了耳房。 他这么久没来,原本一直留意着耳房的仆从,自然就懈怠了。 崔岘站在案前,细细研墨。 这一次,他决定不再保留实力,正式用右手写字帖。 《虹猫蓝兔七侠传》即将出版。 崔岘之名,很快会在裴坚等人的助力下,名扬整个南阳县城。 但写话本终究是小道。 也是时候,给自己精挑细选的‘第一位观众朋友’,带来一点小小的震撼。 铺垫了这么久,该到‘天才神童’隆重出场了! 学堂里读书声阵阵。 无人在意的耳房里。 崔岘眉眼专注,右手执笔,默默回想上一世,自己临摹过书圣字帖百次、千次的场景,没来由心生豪迈。 正所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在古代重活一世,他如今又正年少。自然该写出激扬文字,为自己、为崔家谋个璀璨将来。 故事里,虹猫少侠举起了长虹剑。 故事外,崔岘将毛笔放进砚台,浸染墨汁。 剑出,贯长虹! 笔落,惊风雨! 他崔岘,誓要青云直上,做那万户侯! 32、夫子震撼惊呼旷世奇才(下) 裴氏族学。 “兄弟们,回家继续干活咯!” 看到吴清澜的反应后,裴坚神情超得意。 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此刻估计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其余三位纨绔少爷,同样表情贱兮兮的。 唯独捏着前半部话本,被钓成翘嘴的吴清澜焦急嘱托道:“回家了好好写,赶紧写,写完了第一时间拿来给老夫看……咳,给老夫帮忙斧正,听到了吗?!” 裴坚没有第一时间吭声。 庄瑾在旁边拿乔道:“再说吧,毕竟平时课业也挺忙的。” 吴夫子顿时被气到吐血,拿起手中的稿子,便作势要朝着庄瑾脑袋砸去。 庄瑾如泥鳅般躲开,对他做了个鬼脸:“臭老头,让你以后还敢骂少爷们是朽木!现在知道少爷们有多厉害了吧!” 这种让夫子大为惊艳的滋味,实在太爽啦! 吴清澜闻言脸色一红。 他确实被这本《虹猫蓝兔七侠传》深深吸引了。 四位纨绔见状,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神气离开。 刚没走两步,裴坚疑惑道:“哎?岘弟呢!” “来咯。” 崔岘在远处回应一句,笑着小跑过来。 目送四个纨绔少爷离开,吴清澜心里仍旧在回味虹猫少侠的故事。 越回味越觉得精彩绝伦,他拿着半部手稿,没忍住继续翻阅,抬脚朝着耳房走去。 去耳房的路上,吴夫子和崔岘刚好擦肩而过。 崔岘打招呼:“夫子好!” 这孩子,好像是裴坚的书童吧。 吴清澜朝着他礼貌点头,但明显还在回味剧情,所以有些心不在焉。 余光里。 他瞧见崔岘跟裴坚四人汇合。 几人神情得意往外走,隐约还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岘弟,你是不知道,方才老吴看话本的时候,表情时而激动、时而担忧,那叫一个精彩!” “后来看到一半没了,给他着急的哈哈哈!” “没想到古板的夫子,也会喜欢看话本,突然觉得他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听到这里,吴清澜抽了抽嘴角。 瞧给这四个小纨绔猖狂的! 而且,谁说夫子就不能喜欢看话本啦? 吴清澜幼时家贫,能读书已是奢望,自然是没闲钱、也没有时间看话本的。 再后来。 他一路顺利考中秀才,本想在科举考场继续一展宏图抱负。 但却多年都没能中举。 为了养活全家老小,吴清澜不得不放弃科考,受裴氏父子相邀,来族学做了夫子。 做夫子后,不必日日焦灼科考,自然也有闲情逸致看话本了。 大概,这是对小时候自己的一种变相补偿? 包括吴清澜授意,学堂里的书童、仆从,都可以来耳房练字。 他会给予指点。 那也是因为,吴夫子年幼的时候,缺乏老师教导。 如今自己做了夫子,吴清澜总是下意识,对那些出身寒微的学生,多一些照拂指点。 他在教书育人。 也在教授多年前、在简陋茅屋里独学寡闻、不慎求解的,那个年少迷茫的自己。 吴清澜在耳房案前坐下。 因为实在太喜欢《虹猫蓝兔七侠传》这个故事,他一坐下后,便迫不及待二次翻阅。 一边翻阅,一边心中思索着,该如何给这拙劣的文笔做润色。 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故事啊! 因为过于投入。 吴清澜甚至都没注意到,今日案上又悄然多了一张字帖。 可现在那张字帖,却被他带来的那一沓厚厚的话本手稿,压在了最下面。 “长虹剑,当真霸气!” “黑心虎这厮,竟然企图饮下麒麟血,当真痴心妄想!” 哪怕是第二遍翻阅。 吴清澜仍旧看的如痴如醉,又因为学生没在身边,他不必拘谨着,一边看,一边神情激动‘吐槽’。 案上的手稿一页、一页减少。 察觉到这一点的吴清澜,下意识翻慢一些,再慢一些。 但可恶的是,稿子还是很快便看完了。 而且仍旧看不到后续! 急死了! 等终于翻到最下面那一页,吴清澜恋恋不舍拿起来,遗憾心想,这一页看完就没咯。 做足心理准备后,他低头定睛阅读。 而后—— 吴清澜发出一声惊呼,甚至颤抖着拿起那张‘手稿’,猛然站了起来! 因为那最后一张,不是‘手稿’,是字帖啊! 熟悉的笔迹字帖! 和裴坚四人那拙劣、如鬼画符般的字迹不一样,这张字帖怎么说呢—— 怎么说呢! 天呐! 吴夫子激动的脸色涨红,用颤抖的手拿着那张字帖反复观看,甚至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但见那字帖上,是一封信,内容是这样的。 “暌违日久,未悉近况,问夫子安!” “一月余前,学生斗胆,来耳房写字。承蒙夫子指点,教导学生开蒙写字,学生不胜感激。” “如今回头看,先前第一次执笔写的字帖,属实不堪入目,夫子教训的极对。” “学生以后,必定勤加练习!望夫子莫要嫌弃。” 夫子不仅不嫌弃。 反而快要内疚、自责到碎掉了! 原来,一月前自己批下‘朽木不可雕也’的那张字帖,竟然是对方第一次执笔写出来的‘开蒙贴’? 等到了第二天。 此人便能模仿批语上‘朽木不可雕也’的笔锋?! 如今将近一月过去。 消失的那人,他又回来了! 这一次,字帖上的字仍旧隐隐有些熟悉,却和先前,出现了天差地别、堪称质的飞跃! 看得出来,执笔之人腕力不足,应该刚练字不久。 这不是废话! 人家就练了一个月! 但—— 不重要,腕力不足需要后天勤学苦练,先天资质,才是旁人倾其一生,都无法追赶的啊! 这篇字帖,惊艳之处,在意、在势、在韵、更在形与神的结合! 横,如千里阵云;点,如高峰坠石。 撇,如陆断犀象 ;折,如百钧弩发。 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雷奔。 横折钩,如劲弩筋节! 甚至连造型结构,都有流畅奔放之美感。线条粗中有细,笔墨浓淡适宜,富有节奏韵律! 而最为让吴清澜惊艳的,是字帖当中的意境! 潇洒飘逸,书生意气! 书圣王羲之的笔法,随着崔岘一起,强势降临这个时代。 因此,吴清澜直接被震撼到失声。 “旷世奇才……旷世奇才啊!” 吴清澜喃喃激动自语。 更震撼的是,此人练就如此惊人书法,只用了短短……一个月?! 一个月啊!! 最震撼的是,他看了吴清澜‘朽木不可雕也’的批语,如今很有可能误以为自己是个‘庸才’! 想到这里。 吴清澜慌忙把自己先前批注‘朽木不可雕也’的字帖拿出来,表情欲哭无泪。 人甚至不能共情一个月前的自己。 若是时间倒流,他恨不得回到一月前,将自己狠狠抽打一顿! 完了,全完了! 这字帖的主人,日后勤学苦练,怕不是要‘立地成圣’、‘青史留名’的! 而他,吴清澜,会被史书狠狠记上一笔—— “给小时候的书圣评价朽木不可雕也,险些成为人类书法历史上最大的罪人。” 那些黑心眼的史官,最喜欢写这种东西了! 但,不重要。 重要的是,先把这位‘旷世奇才’找到,别真耽误了‘未来书圣’啊! 否则,自己真成罪人了。 想通这一点。 吴清澜急忙找到耳房小厮,颤声乞求道:“你看到了吗,看到刚才谁进耳房了吗!你最好告诉我你看到了,否则,老夫这辈子……不对,下辈子、下下辈子老夫也要完了!” 什、什么? 小厮闻言脸色大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慌乱哭道:“这……小的真没看见啊!” 33、此书不红,天理难容! 听到小厮的话,吴清澜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喃喃道:“完了,全完了啊!”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完了呢!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小厮焦急又忐忑,险些哭出声。半天后才弄明白,原来是有人在耳房里写了一张字帖。 就……这?! “我去帮您打听一下。” 小厮松了口气,抱怨道:“就这么点事儿,让您说的,仿佛跟天塌了似的!”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吴清澜怒道:“就你话多,还不赶紧去打听!” 小厮一缩脖子,脚底抹油溜了。 耳房里。 吴清澜先看看那张飘逸潇洒的惊艳字帖,再看看缺了后半部分的手稿,急到抓心挠肺。 他感觉自己现在像是一条被钓成翘嘴的鱼。 但仍旧迫不及待想吃钩上的饵料。 《虹猫蓝兔七侠传》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写下这张字帖的旷世奇才,又是谁? 急急急! 当然此时的吴清澜还不知道,把他钓成翘嘴的,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此后大半个月。 吴清澜都在这种焦急中,折磨度日。 因为那位‘旷世奇才’,他又消失了! 根本找不到! 先前为了照顾地位低下、却仍旧潜心向学的仆从书童。 吴清澜特地告知:来耳房练字者,不必留名。 他只管批阅、指点。 因为这些人往往自卑怯懦,有极强的自尊心。匿名批阅,会鼓励他们勇于过来练字学习。 就这,来耳房学习的仆从们都寥寥无几。 甚至书童们私下还嘲笑吴夫子:“真是书呆子!平时伺候少爷们已经够累了,谁乐意去练字?就算练了字,难不成就能做少爷啦?” 如今,吴清澜派人去打听,谁去了耳房练字。 自然是无人敢承认。 大家以为是自己写的不好,惹夫子不快了呢! 所以这段时间,原本去书房偷偷练字的仆从书童,全都不敢去了。 吴夫子急的,嘴上都起了个疮! 一想到自己将‘旷世奇才’骂作‘朽木’,他都异常难受、愧疚。 夜里更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该死! 我真该死啊! 因此,族学的学子们苦兮兮的发现,最近吴夫子似乎脾气非常火爆,一言不合就骂人。 当然被骂的最多的,还是裴坚四个纨绔。 “下一章节何时能写完?三日后?你们还能再磨蹭一些吗?” “太拙劣了,文笔太拙劣了!出了族学,别跟人家说我是你们夫子!” “这段废话太多全部删掉。” “写,快写啊!” 四位纨绔敢怒不敢言,被吴清澜折磨的几欲崩溃。 但正因为有吴夫子严格把关。 《虹猫蓝兔七侠传》才能得以似模似样的成功著出来。 当吴夫子把四位纨绔骂到狗血淋头的时候,似乎从未注意到,他们身边那位小书童。 甚至近些日子,崔岘都一直在他身边晃荡。 盖因裴坚几人的存在感太强了! 而吴夫子,难免便犯了‘灯下黑’。 《虹猫蓝兔七侠传》著出来那天,吴清澜终于看爽了,心情也好上不少。 难得没有再骂人。 而裴坚、庄瑾四人,则是欢呼着,带上手稿,和崔岘一起迫不及待冲出族学。 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吴夫子回到耳房,回味片刻话本的结局,而后心情又开始如坠崖般焦躁、急迫,自责。 桌案上,那张字帖下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批语。 “善!” “真乃旷世奇才也!” “字字珠玑,句句生辉。潇洒飘逸,笔走龙蛇!” “完美!” “将来必成书法大家!” “我错了,我不该评价你为朽木,是我眼拙。” “你何时再来?我亲自向你道歉!” “你未来注定不可限量,我决定将你引荐给裴家的举人老爷!” 这些批语,墨痕浓淡不一。 显然并非同一天写的。 而是半个多月来,吴夫子每日将裴坚等人骂到狗血淋头后,回到耳房里小心翼翼批下的。 因为那字帖写的太好。 他都怕自己随意落笔,把字帖玷污了! 看着那张写满自己批语的字帖,吴夫子叹了口气,再次提笔蘸墨,写道: “你还在族学吗?千万要回来一趟啊!看到我的批语,立刻来寻我!” “一定要来啊!” “风里雨里,族学等你!” · 另一边。 裴坚、李鹤聿、庄瑾、高奇、崔岘五人,背着书箱,一路冲出族学,朝着庄家的书肆‘富文斋’跑去。 最近日夜忙碌著书,不得歇息。 四位少爷身体疲惫,状态憔悴。 但眼睛却格外亮堂,嘴角的傻笑,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岘弟,兄弟们,咱们马上要出名了!” “南阳四……不对,是南阳第一才子,和四大才子,名声即将响彻南阳城!” “哈哈哈哈哈老子这辈子都没如此认真干过一件事儿,明明累的要死,但现在满满都是成就感。” “接下来,我要南阳跟我姓!” “冲吧,虹猫少侠!” 他们在大街上狂奔,姿态嚣张,激动高呼。 路人纷纷避开,看向他们的目光犹如傻子。 一刻钟后。 南阳县城最大的书肆——富文斋。 庄瑾带领四个兄弟冲进去,大声嚷嚷道:“老赵!老赵呢,快出来!少爷我的书著好了!马上去印刷,七天之内,我要这本书铺满整个南阳县城的书肆!” 他猖狂的语气,惹得无数买书的顾客侧目。 “哎哟,少东家来啦,里面请里面请!” 富文斋赵掌柜热情将五个少年迎到雅间,好吃好喝招待着。 这才拿起庄瑾递来的文稿翻阅。 他早接到东家发话,说是少东家和几个朋友,著写了一个话本,让他帮忙印刷出版售卖。 赵掌柜心中苦涩。 这不胡闹吗! 就东家这纨绔儿子,能会著书? 还把著出来的书,铺满整个南阳县城的书肆,那不得赔死了啊! 虽然赵掌柜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裴坚,庄瑾几人都跟人精似的,自然看懂这掌柜的想法。 但他们也不恼,气定神闲喝茶歇息。 庄瑾还热情道:“岘弟,尝尝这里的桂花糕,可好吃啦。” “这个蜜饯儿也不错,让岘弟尝尝。” “岘弟喝茶吗?” 四位身份尊贵的少爷,围着那个陌生的俊俏小哥,端茶倒水好不熨帖。 赵掌柜心中一惊,这位‘岘弟’,是哪家公子,怎么瞧着眼生啊? 他一边敷衍的翻看手稿,一边心想着,自己待会儿该怎么忽悠少东家随便印刷几本话本,过过出版瘾算了。 同时也打听下这位陌生尊贵公子的身份。 哪曾想。 翻开那名为《虹猫蓝兔七侠传》的话本之后,随意看几眼,阅过无数话本,眼光贼毒辣的赵掌柜,便怔住了。 此后半个时辰。 赵掌柜时而神情激动,时而愤怒咬牙切齿,时而独自傻笑。 裴坚五人互相挤眉弄眼。 这时候。 砰! 翻阅完这本书的赵掌柜,猛然一拍桌子,看向被吓了一跳的几位少爷,神情激动:“印刷!这个话本一定要印刷出版!不止铺满南阳县城,我要把它铺满整个南阳府!” “此书不红,天理难容!” 34、红了,真的爆红了 富文斋。 方才态度隐有敷衍的赵掌柜,此刻激动到难以自持,两眼放光。 他甚至能猜到这本书出版后,大把银子进账的画面! 却不曾想。 庄瑾改变态度:“铺遍南阳府?是不是有点太过激进。算了,我再想想,暂时先不着急出版。” 赵掌柜闻言脸色一苦,赶紧讨饶:“是老头子我有眼无珠,少东家勿怪啊!您这话本,写的当真是精彩绝伦,天上有,地下无!” 庄瑾这才笑道:“那你觉得,这么优秀的话本,值多少钱。” 裴坚、李鹤聿、高奇闻言,纷纷看向赵掌柜。 唯有崔岘悠哉喝茶、吃糕点。 这便是有大哥的好处啊! 从写稿、到出版、上市、铺货,甚至讨价还价要稿酬,他全然不必操心。 只管拿钱。 然后在南阳县城狠狠扬名! 赵掌柜是个人精,谄媚笑道:“一口价买断的话,如此优秀的话本,能足足值20两!但若是您去找东家,东家一高兴,出的价,那可就远远是老头子我不能预估的了。” 这说的什么屁话! 庄瑾翻了个白眼,笑嘻嘻已读乱回:“我的天,你说这话本,竟然值30两?赵掌柜慧眼识珠!” 赵掌柜:? 没等他反驳。 裴坚也笑着点头:“是极是极,40两买话本,赵掌柜豪爽。” 李鹤聿紧跟着道:“什么,你说出价50两?” 高奇非常公正的一锤定音:“我说个数,60两,不能再多了!再多不合适。” 庄瑾站起来,朝着钱柜走去:“成交!我去取银子。” 赵掌柜脸色发白:“几位祖宗唉!什么话本能值60两!都快能抵上南阳县一户房产了!” 眼看掌柜的神情紧张。 崔岘这才道:“大哥,几位兄长,60两太多了,小弟不能占这个便宜。” 赵掌柜狠狠松了口气,感激看向崔岘:“敢问这位小公子是?” 庄瑾骄傲道:“崔岘,我们亲兄弟。你手中拿着的话本,就是他写的,我们四人只是代笔。” 如此年幼,竟能写出这般跌宕起伏的故事? 前途不可限量啊! 赵掌柜吃了一惊。 细细打量一番崔岘,又见四位少爷这热络姿态,他当即一咬牙:“小公子,我先付您30两稿费。以后这话本每卖出一本,富文斋给您十之提二的酬劳,每月末结算一次,如何?” 这属于非常厚道的价格了。 若今日崔岘是自己来的,赵掌柜绝对不可能给出这个数。 裴坚等人看向崔岘。 崔岘也不忸怩,爽快笑着点头:“那就多谢掌柜的了。” 一盏茶功夫后。 崔岘走出富文斋,怀里揣着30两巨款。 或者说‘小半套南阳县城的房产’。 以他这个年纪来说,真的是一笔巨款! 河西村崔家共八口人,埋头苦干、不吃不喝十年,都不见得能攒下这么多钱来。 感受着怀里鼓鼓的荷包,崔岘有些小兴奋。 穿越过来后,他终于进账了第一桶金。 如今马上便进入六月,娘即将生产,家里要忙着夏收。 离家许久,也是时候找个日子,‘富贵小还乡’了! 当然崔岘也知道,自己能赚到这么多钱,全凭好大哥们的帮扶。 因此他豪迈一挥手:“今日,我请大哥、和三位兄长吃顿好的!” 看崔岘开心,裴坚几人也不扫兴,直呼要去‘吃大户’。 等几位小少年欢呼着离开。 赵掌柜看着他们的背影,尤其是看着崔岘,喃喃道:“这位崔岘公子,将来必定会是个人物啊。” 年轻、有才气,还跟四位尊贵的少爷关系匪浅。 他日后岂会不得志? 自河西村离家后,崔岘作为小书童,厮混在少爷圈子里,十分不起眼。 就算得四位豪族长辈喜欢,也暂时没有展现才能。 如今,时机已成熟。 小书童崔岘,将正式打响名声,强势出现在大众视野—— 开始尽情发光! · 那日,崔岘足足花二两银子,请大哥们吃了一桌席面。 大哥们也不白吃。 李鹤聿归家后,急吼吼找到自己亲爹:“爹,我先前跟你说的事情,你没忘记吧!” 工匠李捧着《虹猫蓝兔七侠传》看的如痴如醉,闻言立刻保证道:“我儿放心!咱家七个印刷坊的工人,已经开始日夜印刷这部话本!你们写的太好了,为父真心为你骄傲!” 生平头一次被亲爹如此夸赞的李鹤聿,闹了个大红脸。 但心里却喜滋滋的! 另一边。 南阳首富比庄瑾更激动:“七日内,南阳所有书肆里,都至少要放二十本《虹猫蓝兔七侠传》!我儿出息啦,我儿出息啦哈哈哈!” 庄瑾撇撇嘴,佯装嫌弃亲爹大惊小怪,实则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 高家。 千户大人正愧疚呢! 儿子高奇在跟他生气:“李鹤聿,庄瑾,裴坚家里都在为《虹猫蓝兔七侠传》帮忙出力,就你最拉胯!手下只有一堆帮不上忙的大头兵!” 千户大人尴尬道:“这……有了!过几日休沐,我让手底下的兵,去城里当托儿,逢人就夸《虹猫蓝兔七侠传》是本好书!” 他手底下足足一千士兵呢! 一千个托儿——好家伙! 高奇眼睛亮起来:“好好好,就这么搞!” 千户大人顿时眉开眼笑,自豪道:“真不愧是老子的种,儿子,你这次真是厉害啊!” 高奇得意道:“那是自然!” 裴家。 裴老夫人正喜气洋洋疯狂发请柬呢:“整个南阳城,凡是跟咱们家有往来的,都发帖子!让他们以前笑话坚哥儿是朽木,如今老婆子我,也能凭坚哥儿扬眉吐气啦!” 小少爷的别院里。 夏日炎热,蝉鸣阵阵。 裴坚提了一桶井水,和崔岘洗了个冷水澡,而后两人坐在树荫下,悠闲吃西瓜。 一边吃,裴坚一边傻乐。 崔岘不自觉也跟着笑:“大哥,你笑什么?” 裴坚眼神发亮,傻笑道:“岘弟,准备好了吗?你马上就要在整个南阳县城扬名啦!” 作为大哥,看自己小弟扬名,他比自己扬名都要开心。 崔岘闻言笑的更加灿烂:“不仅仅是我,大哥也要扬名了!” 对对! 裴坚一想到这个,也激动了,得意道:“届时我们隆重打扮一番,去族学。且让那些嘲笑我的人,惊掉一地眼珠子!” 七日后的早晨。 大批量壮汉走街串巷,在南阳城里吹嘘一本叫做《虹猫蓝兔七侠传》的话本。 各家夫人、小姐们,则是在裴家宴会上,也听说了这本书。 李家印刷坊昼夜不停运转。 富文斋,甚至整个南阳县城的书肆里,都摆上了《虹猫蓝兔七侠传》。 四个豪门家族倾力相助。 于是意料之中的—— 这本书,爆红了!! 35、崔家崔岘,惊艳扬名! “听说了吗,最近有个话本,写的特别好!” “哦?叫什么名字?” “叫做《虹猫蓝兔七侠传》,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什么名字?” “《虹猫蓝兔七侠传》!千万别买错书了,记得只认准这本!” 一大早,南阳城里出现一桩怪事儿。 身材壮硕、五大三粗的汉子们,高声嚷嚷、走街串巷,谈论着一部话本。 似乎是怕路人听不清,他们还故意多次重复书名。 惹得很多百姓们脸色茫然。 这年头,草莽之流竟也开始喜欢看书啦? 当真人不可貌相! 再然后。 许多南阳有头有脸的富家千金、夫人,竟也早早来到书肆,指名要买一本叫做《虹猫蓝兔七侠传》的话本。 有些书肆外,竟排起了长队! 因生意太好,书肆的掌柜们脸都快笑僵了。 茶楼饭馆,集市酒肆,到处都有人在谈论此书。 所以……发生了什么? 为何一夜之间,这本名字怪异的话本,成为人人都追捧谈论的对象? 好似你不知道这本书,就不是南阳人一般! 没人能说的清原因。 但它就是火了! 火的莫名其妙,火的一塌糊涂! 有买到书的少年,站在书肆外当场阅读,表情激动:“虹猫少侠,一定要打败黑心虎啊!” 有富家千金在闺房里哭红了眼:“蓝兔已死,是非我已无心解释。此话竟出自虹猫少侠之口,太感人了,好忠贞的情意!” 剧情波澜壮阔。 感情缠绵悱恻。 友情肝胆相照。 正与邪。 善与恶。 这样包罗万象的好故事,又怎么可能不会火呢! 一口气如痴如醉将这话本读完后。 读者们这才回过神,翻回《虹猫蓝兔七侠传》的扉页,查看作者姓名。 咿? 竟然是五人合著? 崔岘独自构思口述,裴坚、高奇、李鹤聿、庄瑾代笔著写。 为何要代笔著写呢?当真奇怪。 看到这里,很多人都愣住。 而后翻到扉页背面,找到了答案! 但每一个看到‘答案’的人,都震惊的瞪大眼睛,陷入呆滞、震撼。 “因本书作者崔岘年仅8岁,尚未开蒙,不会写字。所以由我四人代笔著作,不足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什、什么? 《虹猫蓝兔七侠传》的作者,只有八岁? 甚至还未开蒙!不会写字! 老天呐! 这怎么可能啊! 于是,不仅《虹猫蓝兔七侠传》火了。 八岁尚未开蒙,却能构思出如此精彩绝伦故事的崔岘,也在以一种强势的姿态,火了起来! 这是什么绝世小天才啊! 当然,此刻更多的人被故事吸引,尚且还未注意到这一点。 而最先被故事吸引的,是一部分裴氏族学的学子。 最近这段时间,大家表面嘲讽裴坚四位纨绔不自量力,竟然还敢著书。 背地里,却第一时间赶去书肆看这部话本。 本意是为了作为谈资,笑话四位纨绔,看看他们写了什么‘垃圾’。 然而,看完《虹猫蓝兔七侠传》后,这些学子一个个神情呆滞,瞠目结舌,当场傻眼,直呼‘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竟是裴坚那四位纨绔写出来的话本? 他们……有这个能耐吗? 学子们互相对视,不死心的去翻看扉页作者名字。 “呼!” “还好还好,只是崔岘口述,那四位纨绔代笔著写而已。”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这崔岘,必定是一位年长的大家,甚至很有可能是大儒!而且见多识广,学富五车,否则不可能写出如此精彩绝伦的话本!” 学子们纷纷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而等他们翻到扉页背面,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以后,如遭雷击,失去言语。 悬着的心直接死了! 好消息:这本神书,不是四位纨绔写的。 坏消息:真正的作者,才八岁,而且尚未开蒙,不会写字! 这……怎么可能?! 而且,这位崔岘,究竟是谁啊! 裴氏族学。 此时大部分学子,都在焦急等待。等待第一批去书肆看书的学子,回来反馈消息。 “回来了,回来了!” “怎么样,裴坚四人写的话本如何?是不是非常可笑哈哈哈。” “怎地你们都不说话,而且脸色苍白怪异,难道是话本不堪入目?” 眼看这批最先看完话本的学子回来,却不发一言,等着看热闹的众人都很奇怪。 也是巧了。 裴坚四人,和崔岘,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族学的。 今日,四位少爷特地穿的非常素净。 而崔岘一改往日低调,穿着裴府特地替他量身定制的金丝雪缎。 白衣飘飘,俊俏惹眼。 若是再过几年,必定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学子们注意到他,眼前一亮:“咿?此人是谁,当真好模样!竟然让裴坚等人做了陪衬。” “不认识,但为何看起来有些眼熟?” 唯有从书肆回来,看过话本的那群学子,眼神不停在崔岘身上瞄,似乎有了点猜测,神情热切。 崔岘,八岁? 看模样年纪,好像……年纪对上了啊! 是他吗? 小书童崔岘,从前跟在少爷们旁边,低调极了。 然而今日,裴坚要让自己的小弟,高调在族学,惊艳登场! 注意到一些学子打量崔岘的目光,裴坚心知肚明,故意看向小弟,大声喊道:“崔岘,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也纷纷大声助力。 “是啊是啊,崔岘,你说呢?” “崔岘,你吃了吗?” “崔岘,你今天衣服真白。” 崔岘无奈扶额。 大部分学子们看到这一幕,都觉得莫名其妙。 而那群从书肆归来的学子们,则是激动了,疯狂了,振奋了,控制不住了! 在全族学同窗们瞠目的注视下。 这群学子涨红着脸,竟将崔岘围了起来! “天,天呐,你便是崔岘!” “你当真只有八岁,尚未开蒙,便写出了《虹猫蓝兔七侠传》?” “天才啊,神童啊!” “这个故事,跌宕起伏、侠肝义胆,看的我如痴如醉,神往不已!你好厉害,不,你简直是话本界的祖宗!” “我真的,我现在看完话本就开始崇拜、敬佩你了!” “劳驾,您能在我买的这本《虹猫蓝兔七侠传》上面签个名字吗?” 36、县太爷是我的书粉 眼看崔岘被激动的学子们团团围住。 四位少爷神情既得意、又骄傲,甚至比他们自己出名,都更为振奋! 岘弟今日一鸣惊人。 作为大哥。 他们终于能把自己的‘宝贝疙瘩小弟’拿出来,狠狠炫耀咯。 裴坚、庄瑾嘚瑟走过去,将围过来的学子们推开:“哎,让一让,都让一让,保持安全距离。” 李鹤聿、高奇则是负责殿后,给崔岘‘护驾’:“想要知道崔岘的更多资料,了解《虹猫蓝兔七侠传》的幕后创作趣事,跟我们进学堂,咱们坐下慢慢聊。” 这姿态,简直不要太拽! 偏偏那些学子们一点不介意,竟都真的眼巴巴跟上。 骤然成为全族学焦点的崔岘,一时间还真有些不适应,汗颜道:“咱们是不是有些过于高调了?” 今日来族学前。 裴坚骗他,说五人一起穿雪缎,誓要隆重登场,共同惊艳族学。 结果到最后,四位大哥竟齐齐穿素衣。 甘愿做绿叶陪衬,让崔岘做了‘主角’。 “这还高调啊?” 听闻岘弟这话,裴坚直摇头:“大哥要是有你一半、不,有你十之其一的天资。别说裴氏族学,南阳大街上路过的狗,都得知道老子是个天才神童!” 其余三位少爷笑嘻嘻表示赞同。 崔岘为之绝倒。 那……倒也不必。 瞧着一大群看过话本的学子,前呼后拥着崔岘五人进了学舍。 其余学子们懵了。 其中一位学子回忆片刻,不解道:“这崔岘,好像是裴坚的书童吧,为何突然如此受欢迎?” 裴坚的书童? 这么一说,众人好像确实有些印象! 可听到这话。 一位看过《虹猫蓝兔七侠传》的学子,恶狠狠瞪向对方:“书童怎么了?莫要看不起人!你可知崔岘有多厉害?” “等着吧,不出几日,他绝对会扬名南阳县城的。” “若是不信,我先把话本借你,你自己看!” 说完后,那学子把《虹猫蓝兔七侠传》递给对方,随后神情狂热的追随崔岘而去。 没看过这话本的学子们有些不信邪。 一群人当即翻开书阅读。 结果半盏茶时间后。 原本神情不屑的学子们,一个个都激动到红温了! “长虹贯日,好生帅气!” “虹猫少侠坠崖了?不要啊。” “快翻页快翻页……你看的太慢了。” 见他们这般激动。 急得其余学子抓耳挠腮,却因人太多,根本凑不过来,于是纷纷四处求借《虹猫蓝兔七侠传》阅读。 然后。 整个裴氏族学今日都处于一种诡异的振奋当中。 学子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虹猫少侠折服了! 学舍里。 一身雪缎白衣,俊俏惹眼的崔岘,坐在最中心位置。 四位少爷坐在他两侧。 而更多族学的同窗们,则是围满了整个学舍,神情激动、七嘴八舌的询问。 这个问:“崔岘兄,你当真还没开蒙,便构思出如此精彩绝伦的故事?” 那个说:“崔岘兄,这般跌宕起伏的故事,你是怎么构思出来的啊!” 另一个又问:“崔岘兄,你似乎是裴坚的书童?你放心,我此话绝非嘲讽!” 总之,场面非常之热切、宏大。 因被崔岘的作品折服,哪怕知道他年纪小,众学子也客气以‘崔岘兄’相称。 这是一种实力的认可! 裴坚四人也眼神清亮,等待着岘弟自我狠狠吹嘘! 结果,被一大帮‘粉丝’们当面热情‘采访’的崔岘,竟有些不好意思。 他赧然道:“写《虹猫》的时候,我确实没有开蒙,因家中贫困,所以来做了裴府的书童。” ……这,就没了? 不是,这合理吗? 四位少爷急的抓耳挠腮,最后终究忍不住了! 裴坚跳了出来,大声嚷嚷道:“来来,都看过来!让我来说!先说岘弟是如何做我书童的!话说那日,万里晴空艳阳天,我在集市上……他说要认我做大哥……” 咿? 不愧是《虹猫》的作者,认大哥都如此侠气! 众学子们听得心驰神往。 看向崔岘的目光越发热切,看向裴坚的眼神中则是带着羡慕嫉妒。 接着。 庄瑾紧跟着嚷嚷道:“哎呀,这都不算什么!后来我们仨也认识了岘弟。岘弟误以为我们是南阳四大才子,所以恳请我们为他著书!” 众学子捧腹大笑。 原来《虹猫》竟是这样著写出来的,好有戏剧性啊。 难怪前些日子,四位少爷突然转性了。 高奇一摆手:“这些都是小事儿,我再说个惊掉你们眼珠子的大秘密!岘弟已经开蒙了!那日,我们教他读了一遍《千字文》,然后他当场就学会了!” 什、什么? 嘶! 学子们这下真的惊呆了,纷纷看向崔岘,这次不仅仅目光火热,又带上了崇拜。 但也有一部分人在心中嘀咕。 假的吧?怎么可能! 而李鹤聿最后给了所有人最大的震撼,激动道:“不信,对吧?我们当时也不信,再后来,岘弟用一下午的时间,背会了《龙文鞭影》!” “那可是《龙文鞭影》啊!你们开蒙的时候,多久会背的?” “废物们,知道什么是天才吗?这,就是天才!” 天呐! 那可是启蒙书籍中最难的《龙文鞭影》啊! 在座的诸位,谁没被这本书折磨到崩溃大哭过? 因此,哪怕被李鹤聿骂作‘废物’,也支支吾吾不敢回嘴。 众人看向崔岘的目光,这次都不仅仅是崇拜了。 是敬畏! 这世间,当真有如此厉害的妖孽天才吗? 眼看四位大哥吹得越来越离谱,越来越猖狂。 眼看学舍里学子们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热切。 崔岘心说,再这般高调,迟早要出事儿啊,因此扯了扯激动的裴坚:“大哥,大哥,你冷静点,差不多算了。” 但怎么就能算了呢? 这一两个月,四位少爷闷头著书。 明知小弟是个妖孽天才,但为了造成一鸣惊人的效果,愣是忍住没有炫耀。 忍得好生辛苦。 今日好不容易可以炫耀了,当然要狠狠炫耀到过瘾啊! “岘弟,你莫怕。” 裴坚得意道:“我们说的这些,哪件事儿不是真的?你想想,以你的实力,就算想低调,也没可能啊!你可是名副其实的南阳神童大才子!” 其余三位少爷纷纷骄傲附和。 他们几位,本就是招摇的性格,如此猖狂,自然会惹来别人不快。 果然。 一位学子站起来,大声质疑:“这世间,当真能有人在未开蒙时,一下午背诵完《龙文鞭影》?吹牛的吧!” 学舍里顿时安静了。 裴坚闻言大怒:“你不信?那把吴夫子请来,我们当场验证一番!莫要用你的常人想法,来衡量超级妖孽天才!” 见竟然有人不服,高奇三人顿时来劲了。 “是极是极,吴夫子呢,快把他找来!” 瞧着来凑热闹的学子越来越多,四位少爷互相对视,眼睛里尽是狡黠。 他们并非猖狂。 而是在借此,为岘弟狠狠扬名呢! 正所谓,出名要趁早。 写话本的名气,终究是不如读书资质名气更震撼人心啊。 反正今日已经出尽了风头。 那,就让风头来的更猛烈些吧! 提出质疑的学子道:“好,我这就去请吴夫子过来!反正,我是不信所谓的超级妖孽天才!” 裴氏族学里,一场‘纷争’开始了。 与此同时,南阳县衙。 闲来无事的县太爷,将一帮属下们支开,自己偷偷摸摸在公案后面趴着,美滋滋看话本呢。 看的正是今日突然爆火的《虹猫蓝兔七侠传》。 县太爷一边看,一边激动惊叹:“好,写的好啊!能写出这般波澜壮阔、又不失侠骨柔情故事的,铁定是一位大家!” 想到这里。 县太爷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看作者名讳。 他急匆匆翻到扉页,而后眼睛瞪得滚圆。 “竟然才八岁,还没开蒙?本官治下,竟出了一位妖孽神童天才?大善!若是将此子培育成才,绝对是一桩教化之功,本官说不定能借此升迁!” 37、有人来踢馆 南阳县令大名叫做叶怀峰。 27岁,三甲同进士出身,今年年初被吏部分配到南阳,来做县令。 虽说‘同进士’不太光彩,但叶县令也绝对算是年轻有为。 就是有点倒霉。 因为他不仅仅是‘同进士’,还是位‘附郭县令’。 有道是:三生不幸,知县附郭。 叶县令心里苦哇。 所以年纪轻轻,便没了斗志,无事的时候,便窝在县衙里看话本。 至于原因嘛—— 别的县太爷,主治一方,威风八面。 可南阳既是县城,又是府城。 县衙、府衙是挨着的! 旁边的知府衙门气派恢弘,相比之下,县令衙门又矮又破。 叶县令在上官眼皮子底下办差事,权利受阻,责任重大,毫无威严。 差事办好了是应该的,没功劳。 若是办不好—— 哼哼。 顷刻间,就能被喊去隔壁知府衙门,被上官狠狠训斥一番。 委屈的像个受气包小媳妇。 然而今日,叶县令看到了希望——教化神童天才,这绝对是大功一件啊! 那么问题来了,要怎么样去认识这位叫做崔岘的小天才呢? 叶县令又犯了难。 他好歹是位县尊,若是主动急吼吼召见崔岘,属实不太合适。 会被人笑话‘功利心太重’的。 叶县令苦苦思索,一时间没有眉目,干脆走出县堂透透气。 他走出来,刚好遇见了县丞,赵志。 结果那赵志仗着年纪大,明明瞧见了叶县令,却假装没瞧见,径直离开了。 叶县令气的暗中磨牙,却又无可奈何。 谁让他是个附郭县令,手中无权呢! 再加上,赵家资产丰硕,是南阳的‘乡绅之首’。赵志做了三十年南阳县丞,威望十足,一呼百应。 自然不把叶县令这个新来的‘毛头小子’看在眼里。 “本官这个县太爷,做的真是憋屈啊!” 叶县令心中悲切。 片刻后又叹了一口气,欢喜道:“罢了,不理会这个烦人精,本官还是继续去看虹猫少侠吧!长虹剑好生威武不凡!” 另一边。 县丞赵志一回到家,便见他十二岁的小孙子赵耀祖在发火,砸东西。 仆从们吓得瑟瑟发抖。 赵志赶紧上前,好声好气哄道:“哎哟,是谁惹我们乖孙生气啦。” 赵耀祖脚下踩着一部话本,使劲踹了几脚,烦躁道:“没什么,一个八岁的小屁孩,写了个不入流的话本,现在外面都传他是个天才呢。” 哦? 赵志闻言不屑道:“话本这种不入流的东西算什么!乖孙放心,你才是南阳最厉害的小天才,以后考科举,中状元!” 赵志并非正统科举出身。 是从一微末小吏,熬到了如今县丞的位置。 他在县衙威望极高,斗走了多任县太爷,自然不把叶县令放在眼里。 但不管斗走几任县令,赵志都无法升迁做县令。 因为他没学过四书五经,不是士林出身! 所以,心中有一股恶气的赵志,从小就替孙子铺路,四处宣扬孙子赵耀祖是天才神童。 誓要为赵家培养出一名正统举子,慰藉自己无法升迁县令之痛。 本来赵志和崔岘,是不会有任何交集的。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赵家祖孙,不怀好意的盯上了崔岘。 · 裴氏族学。 眼看那位提出质疑的学子,急匆匆去请吴清澜夫子。 崔岘神情古怪。 不出所料的话,吴夫子正在苦苦寻找那位在耳房里练字的‘书法天才’吧。 以前崔岘跟在四位少爷身边,毫不起眼。 今日他大出风头,犯了灯下黑的吴夫子,势必会猜到崔岘头上来。 裴坚刚才把崔岘好一通吹嘘。 临到见真章的时候,又有些忐忑了,他悄悄问崔岘:“岘弟,你没问题的,对吧?” 其余三位少爷闻言,都紧紧看向崔岘。 崔岘轻咳一声,含糊道:“应该,问题不大。” 不出意外的话。 非但不会出问题,还会即将上演‘夫子当众流泪高呼终于找到你了南阳最厉害的小天才’这种震撼戏码。 见他这般笃定,裴坚四人顿时越发有底气。 但还真出意外了。 因为吴夫子临时告假,今日并不在族学内,那提出质疑的学子,扑了个空。 听到这个消息。 高奇不满嚷嚷道:“这吴老头也太不靠谱了吧!平时日日待在学堂,一到关键时候,竟然没影了。” 裴坚也很不爽,瞪向提出质疑那位学子:“你且等着,也不差这一天!待吴清澜回来,咱们众目睽睽之下见真章!” 提出质疑的学子冷哼道:“今日算你们走运,等夫子回来,必定拆穿你们的牛皮!” 双方互放狠话。 但吴清澜没来,这场闹剧终究就这样散了。 学子们议论纷纷,就崔岘究竟是不是‘一下午背会《龙文鞭影》的超级天才’展开激烈探讨。 有人认为绝不可能。 有人觉得裴坚等人完全没必要吹这么大的牛,或许是真的呢? 但不管怎样。 《虹猫蓝兔七侠传》确实写的相当出彩! 因此这一整天,崔岘可谓风光无限,收获无数同窗学子惊叹、崇拜的目光。 但裴坚四人仍旧不满意,愤愤抱怨,吴清澜竟然在如此关键时候缺席。 崔岘却笑道:“无碍,夫子总是会回来的。” 他扬名南阳,属于早晚的事儿。 不急这一天、两天。 可万万让崔岘想不到的是,本想再‘明珠蒙尘’几日。 偏偏有人上赶着,来给他做垫脚石了! 原来。 那位裴氏族学当众质疑崔岘的学子,竟认识赵耀祖,还是赵耀祖的‘狗腿子。’ 此学子知道,赵耀祖一直以神童自居。 下学后。 这人去了赵府,把白日裴氏族学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赵志、赵耀祖二人听。 赵耀祖本就不爽崔岘写了《虹猫》被叫做神童,出尽风头。 因此冷笑道:“吹这么大的牛,也不怕闪到舌头!”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人一个下午背会《龙文鞭影》!” 而县丞赵志则是眼中浮现出一抹精光:“乖孙,好机会啊!既然这人凭借一部话本火了,又肆意吹牛,可见不仅没本事,也没脑子。” “这样,祖父找人为你捉刀作诗一首,明日你带诗登门,去裴氏族学,找那崔岘切磋一番!” 赵耀祖闻言愣愣道:“可是,那崔岘尚未开蒙,哪里会作诗?” 赵志笑的十分狡猾:“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当众作诗,一定能踩着《虹猫》作者的名气,狠狠在南阳出风头,坐稳神童天才之名!” 赵耀祖眼睛亮起来,急切道:“好,就这么办!且看孙儿明日好好表现,在人前展露我赵家儿郎倜傥风姿!” 单是想想那一幕,他都激动的浑身发抖。 恨不得明日赶紧到来! 38、作诗《咏鹅》(上) 当《虹猫蓝兔七侠传》在南阳一夜爆红。 赵家祖孙因此不怀好意盯上崔岘的时候。 吴清澜告假了。 因为他愧疚啊! 最近这段时间,吴清澜夜夜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只要想到自己给一位书法旷世奇才,批了‘朽木不可雕也’的评语,他就觉得自己‘该死’。 真该死啊! 更让他坐立难安的是,他现在还和那位旷世奇才,彻底失联了! 对方因为他那句‘朽木’的批语,正陷入‘自我怀疑’、‘惶恐不安’、‘丧失信心’、‘郁郁不得志’。 当然这是吴清澜自己脑补的。 但绝对八九不离十! 因此,吴清澜做了一个决定—— 先告假,而后从南阳坐马车出发,赶去开封府,找裴家两位举人老爷,回来帮忙寻找那位旷世奇才。 以裴家的底蕴地位,只要那‘奇才’还在南阳县城,必定能找到他! 一路风尘仆仆,坐了三天的马车,吴清澜终于到了开封府。 顾不得歇息。 他在府学外堵住了裴家大爷,也就是裴坚的父亲,曾回信质疑崔岘是‘庸才’的裴开泰。 骤然瞧见自家族学里的夫子出现在开封府,裴开泰很是吃惊:“清澜兄?” 吴清澜却不由分说,将一张字帖递过去:“开泰兄,你看这张字帖,写的如何?”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裴开泰看后,眉头狠狠皱起:“朽木也。” 吴清澜紧跟着递上第二张字帖。 裴开泰轻咿一声:“勉强可入眼。” 吴清澜又递上第三张字帖。 这次,裴开泰看完后,眼睛骤然亮起来,惊叹道:“好字!绝世好字啊!大善!这是出自哪位书法大家之手?咿?瞧着笔法有些生涩,而且似乎隐隐有些眼熟,当真怪极……” 说话的时候。 裴开泰的目光下意识看向手中前两张字帖,脸上的表情浮现出惊愕、不可思议。 片刻后。 他磕磕巴巴的问吴清澜:“这……不会吧,清澜兄?” 吴清澜目光疲惫:“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三张字帖,均出自同一人之手。第一张,是他开蒙后第一次写字,第二张,是他第二天写的字。第三张,是他近一月后写的字。” 什、什么? 如此飘逸洒脱、灵气逼人、书生意气、浑然天成的字帖,竟是刚开蒙一月之人所写?! 天才,不—— 旷世奇才,旷世奇才啊! 这若是经过打磨锤炼,将来绝对是位书法大家,甚至说不定能成为‘书圣’! 裴开泰激动到两眼放光:“你来找我,可是因为,这位旷世奇才,出自我裴氏族学?” 吴清澜点头。 裴开泰仰天大笑,激动到不能自已。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家族学,跟着‘书圣’一起名扬儒林界的盛况佳话了! 然而下一刻,就听吴清澜涩声道:“但是,此人现在不见了。” 不见了? 什么叫做‘不见了’?! 裴开泰脸上的笑容僵硬住,当听吴清澜讲述完来龙去脉后,大怒:“清澜兄,这样一位旷世奇才,你竟然评价他为朽木?!” 吴清澜反唇相讥:“方才开泰兄你是如何评价第一张字帖的?” “……” 裴开泰被噎的神情一窒。 随后他着急道:“你来的不巧,家父刚好休沐。半日前,才将将启程回南阳。要不我修书一封……算了,这么大的事儿,得趁早啊!” “清澜兄,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府学告假,然后同你一起回南阳一趟。” “如此旷世奇才,若真这般戏剧性被耽误了前途,那实是我等的罪过啊!” 吴清澜闻言松了口气。 这也是他来开封府的目的,有裴家两位举人帮忙,肯定能寻到那位旷世奇才的! · 另一边。 裴开泰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焦急到恨不得立刻‘飞’回南阳寻找的旷世奇才,其实就住在他府上。 崔岘正在收拾东西。 今日上午,他会和裴坚一起去族学,下午告假,返回河西村。 眼看马上就要夏收,娘估计也即将临盆,家里肯定忙到不可开交。 虽然还没递话过来,但崔岘打算提前回去。 他现在赚到了一大笔话本稿酬,以后每月还有分成稿酬进账,又即将在南阳扬名。 可谓风光得意。 也是时候回去,帮衬家里了。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岘弟你这次,回去多待些时日。离家许久,家里人肯定惦念。” 去族学的路上,裴坚一路都在絮叨:“你年纪小,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莫要被人欺负。你卧房里那些礼,我估摸一车都放不下。所以你此次回去,就别带了。” “过上半月,我和祖母一起,亲自去你家一趟。一是接你回来。” “二来,祖母想正式和你家长辈商量,让你进裴氏族学开蒙。” “上次吃席面,你花了整整二两银子。我思来想去,你赚钱不容易。这钱,我做主给你塞到包裹里了,凑三十两整数带回家,家里人肯定高兴。” “至于你这几个月的工钱,是小钱,你自己放荷包里花吧。” 裴小少爷自己才11岁,平日里也是个不靠谱的。 偏偏此刻又跟个‘老父亲’似的,这里不放心,那里也不放心。 崔岘听得既好笑,又感动:“大哥,我知道了,你都絮叨一路啦。” 奥。 裴坚闻言马上闭嘴。 片刻后又眼巴巴的说道:“还有最后一句,若是我忍不住,提前去把你接回来,你可莫要生气。” 崔岘忍俊不禁:“好。”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快到裴氏族学的时候。 远远瞧见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和一大帮族学的学子,浩浩荡荡朝这边跑来。 怎么了这是? 接着。 便听高奇怒声嚷嚷道:“裴坚,岘弟,你们总算是来了!族学里这会儿都乱翻天了。” “直娘贼的赵耀祖,在族学外叫嚣,说是看不惯岘弟沽名钓誉,要教训岘弟一番,当众和岘弟斗诗呢!” 斗诗? 裴坚愣住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大怒:“赵耀祖这个瓜怂,竟敢说我小弟沽名钓誉?分明是看岘弟扬名了,想拿岘弟做垫脚石呢!当真无耻!” “岘弟尚且没有正式开蒙,哪里会作诗?!” 其余学子愤慨响应。 众人将崔岘围起来,神情担忧。 “崔岘兄,要不你今日别去族学了。” “赵耀祖明显有备而来。” “此人祖父在南阳权势滔天,自己也颇有些才名,难缠的很。” 《虹猫蓝兔七侠传》上市后。 短短一日,崔岘便在族学里,收获了大量‘真爱粉’。 然而。 还没等崔岘说话呢。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赵耀祖从远处走来,姿态嚣张得意:“你便是崔岘?既敢自称南阳天才神童,却连跟我比试的胆量都没有,当真可笑。” 裴坚一步上前,将崔岘护在身后,目光凶狠看向赵耀祖:“怎么,皮又痒了?上次老子没把你打服?” 赵耀祖神情一滞。 说起来,这两人也算有‘旧仇’,没少打架。 当然是裴坚单方面按着赵耀祖打。 赵耀祖昨日脚踩《虹猫》话本,一是嫉妒崔岘被称作神童,二便是看到裴坚也在话本上署了名。 只是今日,赵耀祖不为打架,是为扬名而来。 因此他故意不理会裴坚,看向崔岘:“躲在人后算什么本事?我且问你,敢不敢斗诗?若是不敢,你当众认输,承认自己狂妄自大、神童之名徒有其表。” “还有,那《虹猫蓝兔七侠传》的话本,也是你找人代为捉刀的吧?” 听闻这话,裴坚等人大怒,正欲骂回去。 却见崔岘拍了拍裴坚的肩膀,示意大哥稍安勿躁。 而后他走上前,笑眯眯看向赵耀祖,神情古怪:“你说要同我斗诗?好啊。” 39、作诗《咏鹅》(下) “崔岘答应同赵耀祖斗诗,双方现在一起朝族学后面的竹林而去了!” 裴氏族学。 有人高声回来报信,当即引发一片哗然瞠目。 虽说昨日裴坚等人猖狂吹牛,族学里众人对崔岘是否是‘妖孽神童天才’持保留态度。 但《虹猫蓝兔七侠传》写的确实跌宕起伏啊! 而且崔岘是自己人,赵耀祖是来踢馆的。 更严重的是,八岁的崔岘,尚未正式开蒙—— 如果跟着裴坚几位纨绔,读完了开蒙书籍,算是开蒙的话。 但算不算暂且另说,毋庸置疑的是,崔岘肯定不会作诗! 那还斗什么诗? 赵耀祖此人不怀好意,这是要拿崔岘当垫脚石扬名啊! “走,我们去看看。” “裴坚呢?他平日气焰嚣张,为何不盯着点?竟然让崔岘兄着了赵耀祖的道儿!” “岂有此理,无耻赵耀祖!” 因夫子告假,没了拘束。 愤慨的学子们,轰然冲出学堂,纷纷朝后面竹林而去。 · 裴氏族学被一片竹林环抱其中。 再往后,是随风摇摆的青翠柳树林,和宽阔洁净的秀丽白河。 夏日早晨,朝阳灿烂。 河面金光倾洒,有水鸟纷飞、白鹅游荡。 景色煞是好看。 然而竹林外,河岸畔。却有一群模样稚嫩的半大少年,分作两方对峙。 赵耀祖一方神情得意。 裴氏族学这边,却一片忐忑忧虑。 因为半盏茶时间前,崔岘答应了赵耀祖的挑战。 接着。 赵耀祖便以‘你我目之所及之景、物为题作诗’当由头。 将‘斗诗’场地,安排在了此处。 并无耻道:“我也不占你便宜,咱们临时选题,随机找的场地。接下来各自凭本事作诗,一会儿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直娘贼! 裴坚‘嗤’了一声,环视四周:“好一个临时选题,随机找场地?姓赵的,你必定是提前找人捉刀,做好了诗吧?” “以目之所及景、物为主题,让我猜猜看,是写竹,还是作柳,亦或者朝阳、河水?” 赵耀祖脸色一变,咬牙切齿。 因为裴坚还真猜对了! 但他自是不肯承认,冷笑一声:“我懒得和你这朽木多言!比斗既已开始,你且噤声,莫要干扰我创作。” 说完后。 众目睽睽之下,赵耀祖开始装模作样,作苦思冥想状。 裴坚翻了个白眼,随后神情忧虑看向崔岘:“岘弟,你当真会作诗?你甚至都还没正经开蒙呢。” 崔岘理直气壮道:“我开蒙了啊!大哥,还有其余三位兄长教我开蒙的。” 众人闻言神情越发绝望。 庄瑾四人更是嘴中发苦—— 他们四个废柴,自己都扶不上墙,能教给崔岘什么有用东西。 高奇转了转眼珠子:“不然,我现在过去,将赵耀祖那厮一拳打晕。这样今日斗诗一事,就能作罢了。” 这都什么馊主意! 崔岘摇摇头,低声道:“诸位放心,我知道,那赵耀祖是想拿我做垫脚石。但待会儿究竟谁是垫脚石,还不一定呢!” 本想再低调几日,但有人上赶着来找不痛快,崔岘自然不会忍耐。 他‘天才神童’之名还没彻底打响呢,岂能便宜了赵耀祖? 庄瑾焦急道:“话是这么说,可问题是……岘弟你没学过作诗啊!” 崔岘闻言眨眨眼:“我学过啊,庄兄,你莫要忘了。我大哥教我的启蒙书籍里,有一本《声律启蒙》。” 啊,所以呢? 莫说庄瑾没听明白,其余人也没明白。 崔岘便认真解释道:“《声律启蒙》是训练蒙童作诗对句、掌握声韵格律的书籍。我看完了,所以就学会作诗了啊。” 众人:? 不是?请问这合理吗? “哈哈哈哈哈哈。” “照你这么说,我读完四书五经,就能考中状元咯?” “当真可笑,荒谬,无知,狂妄!” “就这还敢自称神童,等着待会儿被耀祖兄教训吧!” 另一边。 跟着赵耀祖而来的一群半大少年听到这话,纷纷捧腹嘲笑。 赵耀祖也在笑。 笑完了,他轻蔑看了一眼崔岘,表情浮夸的指着竹林:“有了!” 崔岘莫名被此人三番五次嘲弄,早已心中不爽,因此故意道:“什么有了,有什么了?此地这么多竹子,你是眼神不好,刚看到它们吗?” 这次,轮到裴坚等人笑作一团。 赵耀祖神情恼羞愤恨,顿时没心情矫揉造作表演,只想狠狠用自己的‘大作’教训崔岘。 于是冷哼过后,朗声道:“我作这诗,名为《咏新竹》。你且听好了——” “昨夜东园雨脚斜,苔阶迸笋破霜芽。 明朝若许凌云去,先扫先生鬓上华。” 此诗一出,裴氏族学这边顿时鸦雀无声,目露绝望,显然被震慑住了。 裴坚四人急的抓耳挠腮,却愣是没办法。 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赵耀祖一方的少年们,则是欢呼吹捧。 “好诗好诗!” “平仄对仗,声韵协调,借新竹喻求学志向,扫鬓华双关尊师与报国,耀祖兄当真好文采。” “而且还是极难的七言诗!” “厉害,佩服!今日过后,耀祖兄天才神童之名,必定响彻南阳!” 赵耀祖在一片吹捧中迷失了自我。 此时。 却听崔岘嘲笑道:“昨夜没有下雨,此地也没有台阶,更没有苔藓。” “你眼前这片竹林,是丛生竹。早在三月已经发过新芽,今已节节长成,何来破霜芽一说?再者,这里是裴氏族学,东园又是哪里?” 吹捧赵耀祖的声音为之一顿。 裴氏族学这边反应过来,纷纷大声道:“赵耀祖,你定是提前找人捉刀,所以才导致张冠李戴,两相对不上!” 事实还真是这样。 赵志仓促找人替孙子捉刀,只说要‘咏竹’,对方便给了一首自己的旧作来搪塞。 赵耀祖被拆穿,眼神浮现慌乱,随后嘴硬道:“你们懂什么叫做隐喻手法吗?一帮朽木,只会质疑别人!有本事,你们也来作一首试试?” 这下,裴氏族学众人不敢说话了。 他们最多也就刚读‘大班’的水平,哪里能作诗? 就算勉强能作,也比不得赵耀祖这首《咏新竹》。 赵耀祖见状不慌了,得意洋洋看向崔岘:“赶紧认输吧!向本神童才子当场道歉,承认你沽名钓誉,狂妄无知……” 没等他话说完。 崔岘懒得搭理,直接一转身,朝着四周围打量,暗自心中嘀咕。 晴空、飞鸟、竹林、朝阳、柳树,大河。 经典要素太多了啊。 翻一翻唐诗宋词,他分分钟能拿出来十几首千古名句,‘吓死’赵耀祖。 但是不行,不能一开始就‘发大招’。 他现在才八岁,要维持人设,作一首符合年纪的诗。 心中这样想着。 崔岘目光一转,在瞧见河面上一群大白鹅后,眼睛亮了起来,脱口而出:“有了!” 据传,前世那位名扬千古的公认神童,是七岁创作的这首诗。 完全合适啊! 白河畔。 裴坚等人闻言,神情一震,纷纷做期待倾听状。 难不成……岘弟真的会作诗? 见崔岘学着自己方才的姿态说什么‘有了’,赵耀祖撇撇嘴,回击道:“什么有了,有什么了?此地好大一条河,你是刚看到它吗?” 却听崔岘道:“我写这首诗,名为《咏鹅》。” 赵耀祖悻悻闭嘴,这才看到河面上有白鹅。 但白鹅有什么可写的,松林梅竹才最是高雅啊! 他正不屑思索着。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崔岘声音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40、妙趣横生,脍炙人口,韵味无穷啊! 白河畔。 崔岘作完诗后,四周围一片安静。 他背对众人,看着河面上成群戏水的白鹅,心中稍微有点小激动。 本来想先暂时凭借《虹猫》和书法字帖扬名,进入裴氏族学读书。 而后,再另找合适的时机作诗。 却不曾想误打误撞,竟被人找上门来斗诗。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今日过后。 《咏鹅》一出,他崔岘这天才神童之名,绝对稳稳地! 然而下一刻—— 就见赵耀祖,以及他身后那群小少年们,在面面相觑的沉默后,齐齐哄笑出声。 “什么玩意儿!” “你这作的也叫诗?连最基本的对仗都做不到。” “开头一句三个字,后面都是五个字,书上不是这样教的!” “何况耀祖兄作的还是更难的七言诗,立意高远,意境优美。” “头一次见有人拿白鹅作诗,当真可笑。” 崔岘:? 听到这些嘲弄声。 他神情僵硬的缓缓转过身,满脸不可置信。 不是,哥们儿…… 这对吗? 赵耀祖等人笑的趾高气扬,将《咏鹅》好一阵肆意痛批。 崔岘求救般看向裴坚:大哥,你快说句话呀! 为我发声! 然而。 大哥裴坚这次却尴尬一笑,支支吾吾一句话说不出来。 半点没有先前的嚣张。 包括庄瑾三位少爷,以及裴氏族学这边的学子们,都如丧考妣。 显然,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都不对仗,那能叫诗吗? 书上都说了,写诗,必须得对仗啊! 岘弟这首《咏鹅》,后面两句吧,乍一听挺像那么回事儿。 而且还押韵了。 但前面两句,属实……不太行的样子。 崔岘见状哪还会不懂,心中只觉得荒谬极了。 《咏鹅》输给一首不知名的垃圾诗。 原因是对手太菜,盲目无知。 骆宾王若是知道这事儿,棺材板怕都要压不住了吧! 但偏偏,面对这样一群没文化的菜鸡,崔岘有理说不清。 以后再也不打‘低端局’了! 对手全是垃圾人,菜就算了,还专会搞人心态。 嘲笑《咏鹅》足足一盏茶时间后。 赵耀祖一方宣布自己获胜,高傲表示,自己才是南阳最厉害的神童天才。 并训导崔岘:菜就多练。 离开前。 赵耀祖佯装大度,笑呵呵对崔岘道:“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崔岘沉默许久,真心建议道:“以后找别人斗诗,切记自带评委。若实在找不到,提前告知对手带个评委过来。” 今日但凡有位秀才在场,结果都不可能如此荒谬。 这是输了以后开始胡言乱语了! 赵耀祖没听懂,也懒得问。 他冷哼一声,带着一帮菜鸡得意欢呼着离开。 “回去后,把我的大作,和崔岘那首《咏鹅》一并抄录,快速去大街小巷传颂!” “南阳神童之名,非我赵耀祖莫属哈哈哈。” 这便是赵耀祖今日的最终目的。 踩着崔岘扬名! 而他,确实做到了。 《虹猫》如今正在南阳县城爆火,八岁未开蒙稚子写话本一事,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俱在! 赵耀祖越想越激动,甚至连家都不回了。 直接去学堂,让一众同窗帮忙抄录大作,准备传颂! 说来也怪哉。 方才在白河畔,大家都觉得赵耀祖这《咏新竹》写的好。 可如今抄录的时候,一回想,竟毫无印象。 反倒崔岘那首《咏鹅》,不必费力思索,便能脱口而出记起。 而且,越读越觉得顺畅。 有朗朗上口之感。 因此抄录几遍后,有人心下嘀咕,迟疑道:“耀祖兄,是否要将这两首诗请示令祖父后,再行定夺?” 赵耀祖闻言十分不快:“不必,这两首诗孰强孰弱,我能看不出来?赶快抄写!” 奥。 大家畏惧赵家权势,不敢多言,闷头抄录。 因为人多,上百份诗词很快抄录完毕。 在赵耀祖的吩咐下,一帮半大少年纷纷带着此诗词,走街串巷分发。 当然,也不是谁都给。 而是专门找那些身穿儒衫的读书人,这样才能最快起到‘扬名’的效果。 等众学子出去分发诗词后不久。 赵耀祖的夫子来到学堂。 立刻有学子为了讨好赵耀祖,献宝般向夫子炫耀:“夫子,耀祖兄今日和人斗诗,作了一首颂扬您的大作呢!” 夫子闻言笑呵呵道:“哦?耀祖又作诗了,念来为师听听。” 赵耀祖矜持一笑,没说话。 旁边巴结炫耀的学子懂了,故意卖起关子:“学生先给您读一读对方作的诗吧,那首诗叫做《咏鹅》。” 显然,这是意图‘抛砖引玉’。 但赵家有权有势,夫子只当不知,很给面子的作倾听状。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听到前两句,原本态度有些敷衍的夫子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急切道:“后面呢?” 好生鲜活灵动的描述啊! 虽说遣词简洁,但却充满童趣韵味,而且仅仅前两句,就已朗朗上口! 见夫子态度大变,那学子有些疑惑,迟疑着继续念道: “白毛浮绿水。” 夫子下意识抚摸胡须,脑海中已经有了‘白鹅戏水’的画面。 当真诗中有画,栩栩如生。 “红掌拨清波。” 夫子听得激动拔掉了胡须,疼的脸色都扭曲了。 却忍不住涨红着脸,大声赞叹:“好!好!好一个红掌拨清波啊,简直神来之笔!这首诗是何人所作?” “全篇妙趣横生,脍炙人口,意境清新,回味无穷啊!佩服,实在是佩服!” “我不如也。” “想不到,我南阳城里,竟然有这样一位大家诗才!此诗究竟是哪位先生所作,速速带我前去拜见!” 这话落下,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赵耀祖在呆愣后,面色大变:“夫子!这首破诗都没对仗,哪里好了?一个八岁稚童做的庸诗而已。” “学生的《咏新竹》更胜一筹,比他这首强上千百倍!” “方才在白河畔,学生作完诗后赢得满堂彩,那庸才却惹来无数嘲笑,学生赢得十分轻松!” “我这就把《咏新竹》背给你听……” 夫子闻言先是不可置信,然后脸色一点点由激动涨红,转变为……呃……涨红。 气的! 他看向赵耀祖,颤声道:“所以你用这么一首歪诗,赢了对方的《咏鹅》?而《咏鹅》的作者,今年才八岁?” 得到肯定答案后。 夫子眼前一黑,差点没摔倒。 八岁神童作诗。 堪称经典的《咏鹅》。 最后输给一首歪诗。 戏剧性直接拉满! 不出意外,这首诗肯定会火。 再加上如此‘一波三折’的‘斗诗趣事’,那就不仅仅是火,得是爆火! 此事一旦宣扬出去…… 赵耀祖,和他诗中颂扬的‘恩师’,也就是自己,绝对会成为士林中人人笑料的存在。 想到这里,夫子反应过来,近乎乞求期待道:“这事儿,尚且还没人知道吧?” 赵耀祖得意道:“怎么会!我已让同窗帮忙,誊写了百余份诗帖,全城分发了!” 完了! 全完了啊! 在众人瞠目的注视下,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绝望。 赵耀祖见状不服气:“夫子这是作甚?我这句先扫先生鬓上华,难道不比那首庸诗……” 他话还没说完。 便见夫子突然跳起来,一巴掌朝着他脑门怒狠狠抽下去:“鬓上华!我让你扫鬓上华!就是因为有你这么个蠢材,我才会有鬓上华!” “平日也没见你如此尊师,今日好端端的,为何写首歪诗,要带上我?!” “以后别人但凡提起《咏鹅》,咱俩就得被奚落嘲讽!” “蠢货!你究竟知不知道,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是能流传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啊!” “老夫这一辈子的清誉,全毁在你手里了!” 41、神童诗才 赵耀祖走后。 崔岘、裴坚等人返回族学。 因为斗诗输了,众学子怏怏不乐,各自散去。 还有学子小声抱怨:“不行就别逞强,连对仗都不会,偏要与人斗诗!” “这下不仅自己输了,还连累族学一起丢脸。” 裴坚听得十分生气,双方好一阵争吵。 庄瑾小心看了一眼崔岘,安慰道:“岘弟,莫要听这些人胡说,你已经很厉害了!” 李鹤聿则是提议道:“要不这样,岘弟,你今日不是要回河西村吗,不如提前回去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几位少爷的一致认可。 现在处境尴尬,岘弟还是先走为妙。 崔岘无奈叹气。 偏偏吴清澜又不在,没人为他发声! 既然如此,那就先回家吧。 临行前。 崔岘又去了一趟耳房,将《咏鹅》认真写作诗帖,置于案前。 他相信等吴夫子来了,看到这张字帖,一定会懂得! 一盏茶时间后。 崔岘乘坐大哥裴坚帮忙叫的马车,怀里揣着30两巨款,富贵还乡。 高奇四人也无心读书,悻悻归家。 又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赵耀祖的夫子气喘吁吁来到裴氏族学,指名要找崔岘。 结果自是扑了个空。 “罢了罢了,都是命啊!” 老夫子绝望呢喃,随后竟连夜拖家带口,不辞而别,返回乡下去了。 他丢不起这个人呐! 另一边。 赵耀祖派遣出去那些半大少年,先后将《咏新竹》、《咏鹅》两首诗,递给南阳的读书人阅览。 并特地说道:“这首《咏鹅》,是《虹猫蓝兔七侠传》的作者写的。此人有名无才,是个草包。” “因此赵耀祖作诗《咏新竹》,将其碾压的心服口服!” 这一看就是在特地为赵耀祖扬名。 换做平时,读书人们自是懒得理会这等拙劣手段。 可最近这两日,《虹猫蓝兔七侠传》正在南阳火爆销售。 因此很多人都接了诗帖。 一位读书人看完《咏鹅》,当即鼓掌叫好,激动不已。 当听说《咏鹅》竟然输给了《咏新竹》,大怒:“岂有此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咏新竹》这种歪诗,竟然能赢?” 那发诗帖的少年见状呆愣住,而后灰溜溜跑了。 他觉得有些不太妙。 而这一幕,正在南阳县城多处上演。 当晚。 县丞赵志归家,笑呵呵问道:“乖孙,你今日一定大放异彩了吧!那毛头小子,写了什么诗?” 赵耀祖勉强笑道:“他才八岁,能写出什么好诗!” 赵志一想也是,喜滋滋道:“且看明日,祖父替你好生宣扬一番。” 县丞大人心情极好,做着‘天才乖孙扬名南阳’的美梦。 却没注意到,孙子赵耀祖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不可能!那首《咏鹅》就是垃圾,夫子一定是老眼昏花了。” 赵耀祖在心里喃喃道。 但不知为何,他又有些不安,因此没敢对祖父说实话。 次日。 赵志外出,竟然听到几位读书人,正在讨论《咏新竹》,还说什么‘南阳神童诗才’之类的话。 心中振奋得意,赵志上前哈哈笑道:“小儿不才,幸得诸位称赞,在下正是《咏新竹》作者的祖父。” 结果那几位读书人脸色一变,鄙夷看了他一眼,竟直接冷哼拂袖而去。 赵志:? 这些庸才半点绅士风度也无,莫不是嫉妒他家乖孙才华?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白河码头。 一艘大船缓缓停泊靠岸,裴家的举人老爷子裴崇青走下船。 他最近休沐,乘船从开封府返回南阳。 “快看,是裴家老爷!” “裴老爷,某近日偶得一首诗,据传是一位八岁稚童所作。读后惊艳不已,请裴老爷过目!” 当即有人认出裴崇青,并把一首《咏鹅》双手奉上。 裴崇青随手接过,以为又是哪家稚童,想借自己扬名。 然而等看过这首诗后,裴老爷子激动不已。 他仿佛已经看到白鹅戏水的画面了!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好!妙极妙极!栩栩如生,诗中有画!” 反复确认创作者只有八岁,裴老爷子两眼放光:“我南阳,竟出了一位诗才神童!可知此子是谁?” 然而递诗帖那人却摇摇头:“这,暂时不知。” 裴崇青急了。 怎么能不知呢! 必须要赶紧归家,然后去打听这位小神童的消息! 急吼吼返回伏牛巷的路上,裴崇青遇到了高奇的父亲,高千户。 高千户虽然是不值钱的武将,但好歹是位正五品官。 因此哪怕裴崇青心中急迫,也只能耐着性子,和高千户寒暄。 却听高千户笑道:“说起来,前些日子你我两家,还因一书童,闹出了些小波折……” 书童? 裴崇青这才隐约回忆起,上个月,自家孙子坚哥儿写信来开封,大肆吹嘘一位书童,而后遭到儿子开泰的斥责。 高、裴两家一向交好,莫要因此生了嫌隙! 因此裴崇青大度道:“小事,无碍。若你家小子真喜欢那书童,我替坚哥儿做主,将那小书童赠予高奇。” 啊? 高千户惊呆了! 随后大喜,竟眉开眼笑道谢离开,说是要回家告知儿子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裴崇青纳闷,心想就一个书童而已,至于吗? 他摇摇头,心里还惦记着那首《咏鹅》,急切归家。 不曾想,裴老夫人、裴坚都不在家。 原来是得知裴崇青要回来,二人出门去码头接他。 但今日顺风顺水,裴崇青的船提前靠岸了。 “管家,你差人去码头,告知老夫人和坚哥儿,说我已经平安回府。” 裴崇青吩咐一声,而后又随口道:“对了,坚哥儿身边是有个书童吧。方才我许诺高千户,把这书童赠予高奇,你回头知会一下坚哥儿。” 说完后。 裴老爷子急急进了书房。 唯独留下管家震惊的站在原地,脸色发白。 其余听见这话的裴家仆从们,也都一副‘天塌了’的惊恐表情。 老爷把岘哥儿赠予了高奇少爷? 天呐! 先前高、庄、李三家费尽好大心思,都没把岘哥儿抢走,结果却被老爷轻飘飘给送走了! 等老夫人和小少爷回来,一定会疯掉的! 书房。 不知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的裴崇青,满脑子都是那首《咏鹅》。 越想越觉得惊艳! 当真童趣盎然,朗朗上口啊! 心中激动的裴老爷,随手拿起案上一本书,握在手中来回踱步,思索该如何寻找这位神童天才的踪迹。 “咿?《虹猫蓝兔七侠传》?话本?” 思索的时候,裴老爷瞄了一眼那话本的名字,脸上浮现出怒意:“定是坚哥儿这孩子的闲书,气煞我也!别人八岁作《咏鹅》,你天天不务正业看话本。” 说着,裴崇青气呼呼翻开那本书。 然后—— 不出意外,看到如痴如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连《咏鹅》神童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长虹贯日?好生霸气的招式!” “虹猫当真不愧少侠之名!” “黑心虎,给老夫纳命来!” 42、巨款30两惊呆全家人 当裴崇青老爷在书房里,如痴如醉看《虹猫》的时候。 高家。 小少爷高奇躺在卧房里生闷气。 直娘贼赵耀祖,找人捉刀了一首破诗,压着真正的神童天才岘弟扬名。 可恶! 小爷我一定要找机会,好生揍他一顿! 正当高奇心中愤愤的时候,卧房门被推开。 千户大人喜滋滋走进来,嘿笑道:“儿子,有好消息哟。” 高奇翻了个身,怏怏不乐:“什么啊?” “方才为父遇到裴家老爷子,裴老爷子做主,说是同意把岘哥儿送到咱们府上来陪你了。” 什、什么? 本来正难受着的高奇一咕噜爬起来,开心到结巴:“真……真的吗,爹你可别骗我!” 高千户顿时道:“裴家老爷子亲口说的,那还能有假!” 高奇闻言晕晕乎乎,被这个惊喜砸懵了。 太好了! 但……裴坚肯定会气死的吧? 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这次可不是我主动抢你小弟,要怪就怪你祖父吧! 心中闪过一些念头。 高奇从床上跳起来,迫不及待道:“岘弟回河西村了,爹,我想现在就去寻他,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现在? 高千户看了看外面毒辣的日头,迟疑道:“六月农忙,村子里都在紧赶着收麦子,哪有功夫招待咱?不如等岘哥儿回来再……” 等岘弟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小弟被抢,裴坚那厮肯定要闹个天翻地覆的。 这个时候得抢占先机啊。 但岘弟家要忙着收麦子……等等,有了! 高奇眼睛亮起来:“爹,你喊上二十个好汉,咱们去河西村,给岘弟家收麦子吧!” 啊? 高千户闻言不停摇头:“不妥不妥,你爹我好歹是个五品千户,岂能下田给人收麦子?而且收麦子很累的!” 高奇诱惑道:“爹你看完《虹猫》后,不是一直眼馋岘弟给我做的虹猫少侠摩喉罗吗?” “等咱们到了河西村,我让岘弟再给你做一个!” 高千户心动了,一咬牙:“行!” 于是,一盏茶功夫后。 高家父子,带领二十位身强力壮的好汉,浩浩荡荡朝着河西村而去。 · 再说崔岘这边。 那日,他乘坐马车,自裴氏族学返回河西村。 六月日头猛烈,村民们在村口纳凉。 猛然瞧见一辆马车来到河西村,都瞪大眼睛张望。 结果,下车的竟然是崔家岘哥儿! 哎呦这下顿时热闹了,大家七嘴八舌围过来,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岘哥儿,你真被老崔氏送去做书童啦?” “天可怜见的。” “你这段时间没回来,怕是还不知道,你祖母疯啦,把你爹、你大伯关进牛棚里了呢!” “还有还有,你家牛也被卖喽!” “麦子收完马上就要耕地,没了牛,你家咋干农活儿?” “别说耕田,你家现在收麦子也是个难题!” 崔岘听得心中一沉。 面上却不显,佯装好奇问道:“各位今年地里是收成不好?” 有个嘴快的婶子下意识递话:“确实不太好。” 崔岘闻言就笑:“怪不得,大把时间用来说别家闲话,嘴比人都勤快,收成能好才怪嘞!”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一帮大人被挤兑的脸面挂不住。 但崔岘已经懒得理会这些人,小跑着回家。 离家两三个月,再次看到自家破落的房屋,难免觉得亲切。 “祖母,爹,娘!我回来啦!” 崔岘一边喊人,一边推门进了院子。 而他突然回来,也让家里人吓了一跳。 “岘哥儿?” 老崔氏、林氏听到动静,赶紧走出屋子。 接着,肚子滚圆的陈氏也蹒跚走出来,神情激动:“岘哥儿,你咋回来了?快过来让娘看看。” 崔岘赶紧跑过去,陈氏拉着儿子,母子二人自是好一阵嘘寒问暖。 结果这时候。 却见崔璇、崔钰姐弟二人,端着饭碗从小后院回来。 瞧见崔岘,姐弟二人先是惊喜,随后想到了什么,赶忙把饭碗往身后藏。 那是给牛棚里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送的。 家里氛围顿时变得很是微妙。 崔岘佯装不知,笑道:“阿姐,阿兄,我回来了。对了,爹和大伯呢,我有好消息要跟大家一起分享。” 老崔氏含糊道:“他俩正读书呢。” 两个儿媳妇没吭声。 崔钰抿了抿嘴,他是前天从学堂回来的。 家里现在情况艰难。 一家人还没商量妥当,何时接岘哥儿回来,告知他这些沉重的消息。 为此,崔家人这几天都没睡好。 结果岘哥儿竟自己回来了! 也好,既然回来了,有些事情终究瞒不住。 陈氏叹了口气,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一路回来累着了吧,走,先进屋。刚好,娘跟祖母也有些事情要同你说。” 一家人沉默着进了堂屋,个个表情忧虑。 唯有崔岘一直在笑。 他模样好,眼睛黝黑,笑起来格外好看。 以至于陈氏、老崔氏二人嘴巴嗑动好几次,都没能开口。 该怎么说呢? 说你爹、你大伯被关进牛棚读书,前些日子因天气太热中暑了,上吐下泻,吃药花了很多钱。 说家里把牛卖了。 说明日就准备收麦子,但到现在,还没找好帮工。 因为对方知道崔家窘迫,所以故意要高价。 说老崔氏这几天急的一直哭。 说崔家现在成了全村的笑柄。 全是糟心事儿,没有一件好的,这怎么开得了口? 岘哥儿小小年纪,在裴府做书童已极为不容易,再给他说这些…… 家里人实在于心不忍啊! 见始终没人开口,崔岘笑道:“那,我先来说说我的好消息?” 陈氏闻言涩声道:“岘哥儿你说,娘听着呢。” 于是,在全家人的注视下。 崔岘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拆开,就这样直接倒在了桌子上。 哗啦啦! 一大把白花花的碎银子,在桌面上来回跳动。 那个瞬间,崔家堂屋的气氛都凝滞了。 老崔氏猛然瞪直双眼,倒抽一口冷气。 崔钰、崔璇姐弟俩人都傻了。 陈氏捂着肚子,发出一声‘娘嘞’的惊呼。 林氏噌的一下站起来,满脸不可思议。 看着全家人呆滞的表情。 崔岘笑嘿嘿道:“这就是我要分享的好消息!我前段时间,写了个话本,赚了30两稿酬。” 多少? 30两!! 天呐!那可是整整30两啊! 都是岘哥儿赚的? 陈氏等人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 活了大半辈子,他们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老崔氏哆嗦着,猛然将一件旧衣服盖到那些银子上面,颤声道:“老大媳妇去关门,再把……把伯山、仲渊喊过来。” 片刻后。 被关了好几个月牛棚,从不允许出来的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疑惑进了堂屋。 不出意外,兄弟俩也惊呆了。 “30两?岘哥儿赚的?” “老天爷啊,这么多钱,我该不会是住牛棚住到出现幻觉了吧!” “小点声别让人听到了!” 43、旷世奇才竟是小书童?! 崔家,堂屋。 “岘哥儿,你的意思是说。你虽未开蒙,但是某日突然来了灵感,构思出一个话本故事。” “裴家少爷,和他的三位同窗,帮你代笔著作、出版。” “然后你就……赚到了30两银子?” 面对瞠目、呆滞、激动的一家人。 崔岘点点头,无辜笑道:“对啊,哪里有问题吗?” 这……好像乍一看,确实没问题。 问题是,那可是整整30两银子啊! 崔仲渊咽了口唾沫:“咱全家人不吃不喝,攒十年,都不见得能攒下来这么多钱呐。” “岘哥儿才离家不到仨月,就赚到了。” 关键崔岘才八岁啊。 这样一想,总有种晕晕乎乎的不真实感! 两个多月前。 崔岘离家的时候,老崔氏心想,岘哥儿这孩子,将来怕是要有大出息。 结果不用等到‘将来’。 岘哥儿现在就出息了! 这样想着,老崔氏按捺住激动,将那些碎银子收好,又递给崔岘:“好孩子,你赚的钱,自然应该你收着。” 全家人对此都没有异议。 陈氏趁机道:“娘,岘哥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让相公晚上睡卧房,陪陪岘哥儿吧。” 崔仲渊顿时目露期待。 林氏、崔伯山也忐忑看向老崔氏。 崔老太太心情极好,因此痛快道:“好,老大也陪陪钰哥儿吧。” 一家人顿时都眉开眼笑。 崔岘适时问道:“对了,娘,祖母,你们方才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呀?” 刚才确实是有事儿。 但现在,没事了! 在30两巨款面前,一切事儿都不是事儿了。 这笔庞大的钱,足以让一个支离破碎的家,重新再‘支棱’起来! 崔老太太笑着不停摆手:“那些都不重要了,好孩子,你是咱家的大功臣啊。” 这些天,崔家可没少被村里人嘲弄! 崔岘多半也能猜到祖母的一些想法。 他笑着想,30两只是个开始。 用不上几天,吴清澜怕是就要亲自登门,来寻找‘南阳最厉害的神童天才’了。 到时候,全家人肯定会更加瞠目、兴奋吧! 崔家也能在村里,狠狠扬眉吐气一把。 只是,崔岘还是想‘窄了’。 因为即将来崔家登门的,绝对不仅仅一个吴清澜而已! 那日。 裴家老爷裴崇青,先行坐船从开封府返回南阳。 不到半日的功夫。 吴清澜、和裴家大爷裴开泰,也紧急登上回南阳的船只。 裴老夫人、裴坚二人在码头等了许久,始终没等到裴老爷子。 却把裴家大爷给等回来了! 瞧见祖孙二人,裴开泰很是意外:“咿?娘,坚哥儿,你们俩怎知我回来了?” 裴老夫人更纳闷:“开泰,你不在府学读书,怎地回来了?娘在等你爹呢!” 而裴坚则是看着跟在老爹身边的吴清澜,恍然大悟:“吴夫子?我说你近几日怎么不在族学,你竟去了开封!” 四人互相对视,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结果下一刻。 裴府管家如丧考妣赶来,哭嚷道:“老夫人,小少爷!老爷已经回府了,他还自行做主,把岘哥儿送给高家了!” 什么?! 那个瞬间,裴坚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当即顾不得别的,撒腿就往家跑。 裴老夫人更是眼前发黑:“快,快送我回府!这老糊涂东西,看我回家不把他那张老脸挠花!” 在吴清澜、裴开泰瞠目的注视下。 祖孙二人,和一众裴府家仆,就这么风风火火的走了。 裴开泰尴尬道:“就算不是来接我的,好歹也别把我丢下啊。” 吴清澜则是没工夫理会裴府家事,说道:“开泰兄既已回到南阳,那我就先行回族学了。” 他惦记着族学里那位旷世奇才呢! 万一这段时间他不在的时候,那奇才回来了呢。 裴开泰对此心知肚明,赶忙道:“好,清澜兄快去吧,一切有我。” 于是二人在码头分别。 吴清澜去族学。 他刚回去,便有一堆学子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告状’。 什么岘哥儿还未开蒙便写出《虹猫蓝兔七侠传》。 什么《咏鹅》斗诗输了,赵耀祖好生猖狂。 这都在说些什么啊! 《虹猫》不是裴坚那四位少爷合著的吗? 吴清澜惦记着去耳房,心中急躁,因此将学生们随意打发了。 可等进耳房里,看到桌面上那首《咏鹅》后,当即浑身一震! 是他! 那位旷世奇才,他果真回来了! 字迹还是一如既往的惊艳。 当吴清澜定睛读完那首诗以后,激动到脸色涨红,恨不得在耳房里舞之蹈之。 好一首上上乘佳作! 如果一个人,他有成为未来书圣的潜质,堪称旷世奇才。 同时‘未来书圣’还会写诗呢? 这不得是文曲星下凡?! 吴清澜猛然想起刚才学生们似乎提起《咏鹅》。 于是拿起那张诗帖走出去,振声问道:“这首《咏鹅》,谁写的?!” “是裴坚身边的书童崔岘写的。” “夫子我们刚才和你说了啊,这首《咏鹅》输给了赵耀祖的《咏新竹》。” 听到这话。 吴清澜心中第一想法:原来奇才是裴坚身边那位不起眼的小书童! 第二想法:八岁,刚开蒙,未来书圣,创作《咏鹅》?文曲星,必须是文曲星! 第三想法:《咏鹅》输了。 输了?! 吴清澜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冲顶,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我吴清澜从此和赵家势不两立!《咏鹅》这首上乘佳作,竟输给了一首歪诗!” 听到这话,族学里的学子们目瞪口呆。 另一边。 裴开泰返回裴府。 不出意外,回去后家里好一阵鸡飞狗跳。 裴坚满脸怒意,红着眼睛向祖父质问着什么。 而裴老夫人更离谱,真上手把裴崇青的脸给挠花了! 举人老爷裴崇青狼狈闪躲,嘴里却说得是:“不就一个书童,你们俩至于吗!别挠了别挠了,老太婆你过分了啊!” “要不,你等我看完这话本以后再挠,我正看的过瘾呢!” 裴开泰:“……”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还有,什么话本啊,被挠都要继续看? 而且……一个书童而已,确实不至于。 却听裴坚冷笑一声:“你还有脸看话本?这《虹猫蓝兔七侠传》的作者,都被你送给高家去了!” 裴崇青老爷子当即吃了一惊:被他随手送人的小书童,竟是《虹猫》的作者? 裴老爷子心中顿时生起悔意。 这时候,就见吴清澜急急来到裴府,大声道:“开泰兄,那位旷世奇才找到了,他叫做崔岘,是裴坚的书童。” 这下。 裴开泰也朝他爹怒目而视:“爹!你干的好事儿,你知不知道那位书童,未来有可能成为书圣的啊!” 先被孙子、夫人斥责,如今儿子也来发难。 裴崇青也恼了:“什么书圣?逆子,你敢跟你爹我这么说话?” 下一刻。 就听吴清澜说道:“不仅仅是未来书圣,崔岘还有极高的诗才!且看这首《咏鹅》,便是他创作的,他才八岁!” 哦?未来书圣还会写诗? 裴开泰很是好奇。 而裴老爷子则是彻底惊呆了,后悔不迭:“什么?《咏鹅》竟是那位书童写的?今年果真才八岁?!完了,怪不得高千户那厮跟捡到宝了似的开心!” “老夫这是亲手把宝贝送出去了啊!” 说完,他竟直接夺门而出:“不行,我要去找高千户,把人要回来!” 与此同时。 看完《咏鹅》的裴开泰激动不已:“好诗!好诗啊!” 可一想到这样一位神童,竟被亲爹拱手相让他人。 裴开泰又怒道:“娘,我爹真是老糊涂了,你必须要狠狠挠他!” 裴老夫人、裴坚看的目瞪口呆。 怎么个事儿这是? 唯有裴坚听到《咏鹅》,反应过来了。 看夫子、父亲、祖父的反应,难不成—— 《咏鹅》是首上好佳作?! 问题是…… 裴坚喃喃道:“不会吧?《咏鹅》只是岘弟看完《声律启蒙》后,随意创作的啊。” 吴清澜、裴开泰听到这话,浑身一震! 老天啊! 44、千户大人给他家收麦子 崔岘回来的这晚,一家人难得睡了个好觉。 尤其是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俩。 住了好几个月牛棚,终于能再次睡到床上了! 真不容易呀。 以至于夜里,崔仲渊抱着儿子岘哥儿,稀罕的不肯撒手。 陈氏也一直在傻笑。 他们家儿子,当真是出息啦! 唯有崔岘苦着小脸。 六月酷暑,还被亲爹一直抱着,他热呀。 次日。 崔岘在鸡叫、蝉鸣声中醒来,整个人心里都有种难以言喻的舒适、安定。 裴府条件虽好。 但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家的草窝啊。 他走出卧房,一家人都已经起来了。 祖母老崔氏看起来精神抖擞:“待会儿老大媳妇跟我一起,去隔壁村雇人。我方才瞧见,已经有人家赶早开始收麦子了,咱们也得抓紧时间。” 林氏笑着应道:“行。” 岘哥儿带回来的30两巨款,就是一颗强力定心丸。 让一家人都有了底气。 崔钰正在院子里读书,瞧见岘哥儿起床,笑着跑过来亲昵喊道:“阿弟!” 几个月不见,他看起来清瘦了很多。 再加上已经正式开蒙,身上带着点书卷气,像是‘缩小版’的先生。 “阿兄。” 崔岘伸出手,兄弟二人默契碰了碰拳头。 瞧着感情和睦的两兄弟,老崔氏等人互相对视,一家人都看懂了彼此的意思。 岘哥儿赚到了这么一大笔钱。 没道理再让他做书童了。 等夏收后,便送岘哥儿一起,跟钰哥儿去顾夫子的私塾读书罢。 当然,眼前最该忙活的,还得是收麦子! “老大老二,带着俩小的锻炼体魄,老大媳妇去做早食。” 崔老太太抬眼看了看天:“今儿个有的忙了。” 崔岘笑眯眯道:“我最近休沐,刚好也能去地里帮忙收麦子。” 于是,一家人井然有序的开始忙碌。 也是奇了! 平日家里氛围紧绷,一家子苦兮兮的。 可岘哥儿只要一回来,家里所有的烦心事儿,好似都没了。 等忙活完,开始吃早食的时候。 林氏更是给全家人都加食了一枚咸鸡蛋。 夏日炎热。 坐在院子树荫下,吹着风。 一颗流着黄油的咸蛋,配上窝头细细咀嚼,美得哟! 偏偏这个时候。 河西村的里长,又大煞风景来登门了。 瞧见他,老崔氏脸色拉下来:“怎么,又有徭役名额要分予我家了?” 其余崔家人也都紧张站起来。 结果。 却见里长连连摆手,颤声看着崔岘激动道:“不,不是!是千户大人!南阳卫的千户老爷,和他的公子来了!” “指名道姓,说是来探望岘哥儿!” “嫂子,岘哥儿,你们快出来迎接,这会儿全村都轰动了。” “咱们村里,头一次来这般尊贵的大人物呢!” 谁? 南阳卫的千户大人! 娘嘞! 听到这话,全家人都愣愣看向崔岘,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崔岘同样有些惊讶。 高奇怎么来了? · 半盏茶时间之前。 河西村口。 一辆马车,和十几匹骏马浩浩荡荡赶来。 如此大的动静,让原本准备去收麦子的村民们,都惊呆了。 因为骑马的那些汉子,一个个身强力壮,十分魁梧。 领头那辆马车,更是格外奢华! 一看就非富即贵。 而且这年头,能带领如此多的马匹出行,多半是军老爷! 河西村偏僻穷苦,平时几乎很少会有大人物过来。 村民们都慌了神。 也是巧了,河西村的里长刚出家门,准备去田里收麦子呢。 瞧见这群来历不明的贵人,当即稳住心神,上前打招呼:“草民河西村里长,敢问老爷名讳?” 奢华马车在村口停下。 接着。 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小公子走出来,好奇向四周打量:“这里便是河西村?岘弟的家?” 高千户紧跟着儿子走出来。 有士兵骑马上前来,对里长说道:“这是我们南阳卫的千户大人,和大人家的公子!” 老,老天爷啊! 竟然是正五品的南阳卫千户大人! 里长吓得腿一哆嗦,差点没站稳,磕磕巴巴行礼:“草民叩见千户大人!” 他这辈子,都没接待过品阶如此高的老爷! 其余河西村的村民们,也都震惊又慌乱。 如此尊贵的千户老爷,来他们村子,所为何事? 该不会是为了征兵?! 这样想着,很多人脸色都白了,吓得两股颤颤。 这时候,却见千户大人摆摆手,语气和睦:“老翁请起,我和你打听一个人,他叫做崔岘,今年八岁。” 高奇在旁边道:“对对,岘哥儿!你知道吧?他家住在哪里?我是他最好的兄弟,来他家探望的!” 里长闻言傻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余河西村的村民们,也傻眼了! 千户大人和他家的公子,来河西村,是为了探望崔家岘哥儿? 这小公子,还自称是岘哥儿的好兄弟? 老天啊! 见里长一直没说话,高奇狐疑道:“难道找错地方了?不应该啊,这里就是河西村……” “没找错,没找错!” 里长反应过来,涨红着脸道:“小公子,千户老爷,劳烦您在此等候,老朽这就去把岘哥儿寻来!” 不等高奇回应。 里长激动的跑回村,去喊人了。 高奇不满道:“走这么快,不听人把话说完!我来找我兄弟,你指个路我自己登门就行,喊他出来做什么!万一岘弟误会我摆架子怎么办?” 高千户安慰儿子:“咱们贸然登门,都没提前打招呼,岘哥儿家里总要有个准备。” 高奇一想也是,便在原地等待着。 其余河西村人听到父子二人的谈话,满脸呆滞、不可思议。 难不成…… 落魄许久,被大家瞧不起的崔家,真的要发达了? 千户大人和公子亲自登门来探望,还担心崔家岘哥儿会生气? 老天啊! 随着里长去喊人。 不出半盏茶功夫,全村都轰动了。 大量的村民们都满脸震惊的出来打探情况。 在里长的陪伴下。 崔岘,和同样神情晕乎乎的崔家人,走出村子。 高奇站在马车上,老远就瞧见了崔岘。 在无数河西村百姓倒抽冷气的注视下。 便见千户家的小公子跳下马车,小跑着朝崔岘冲过去,语气激动热络:“岘哥儿!想不到吧哈哈哈哈,我来找你啦!哦对,还有我爹,和二十位身强力壮的好汉!” “我们来给你家收麦子来了!” 他话音落下。 村口霎时间一片安静。 无数河西村百姓嘴巴张得老大,满脸呆滞。 千户老爷如此威风凛凛来到河西村,竟然是为了…… 来给岘哥儿家收麦子?! 45、举人老爷、秀才相公登门 河西村口。 高奇这番话,恍若炸雷。 不仅把在场的村民们,炸到神情呆滞瞠目。 连崔家人都傻眼了! 千户大人带士兵来给自家收麦子? 娘嘞! 晚上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离谱的美梦啊! 老崔氏哆嗦着身子,下意识就要张口拒绝—— 她哪敢让千户老爷帮忙收麦子啊,会折寿的! 然而没等老崔氏开口呢。 便见崔岘捶了捶高奇的肩膀,惊喜道:“高兄!你简直就是及时雨啊,我家刚好正在头疼收麦子的事儿呢!” 说罢。 崔岘又看向高千户,和他身后一众壮汉,嘿笑道:“高叔,还有各位好汉叔叔们!多谢诸位大老远过来,给我家帮忙。” “收麦子可是个辛苦活儿,但大家放心,保证好饭好菜管饱,不让叔叔们白出一分力气。” 这话说得,多漂亮啊! 痛快,直爽,半点不忸怩怯场。 谁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呢? 那群跟在高千户身后的士兵们,都笑了。 高千户更是一甩膀子,调侃道:“岘哥儿,那你可得小心咯,我带来的这帮家伙,一个比一个能吃。” 听到这话,高奇很是不满:“哎呀,都没开始干活儿呢,就先惦记上吃饭啦!先干活儿!” 崔岘顿时看向祖母,提醒般说道:“祖母,咱们去田里吧。” 老崔氏回过神来,神情拘谨忐忑:“这……哎哟,哪能真让千户老爷,和各位军爷来出力气哟。” “祖母你好,你是岘弟的祖母,我也喊您一声祖母吧!” 高奇看向老崔氏,热情道:“祖母,我和岘弟是最好的兄弟,我们之间不用客气。” 高千户也道:“是极是极,不应客气。说起来,你家岘哥儿还是我家的恩人呢。多亏了岘哥儿,我家这小子才肯用心读书。” 高奇不满的撇撇嘴。 老崔氏听到这话,简直受宠若惊。 大伯母林氏则是欢喜到结巴了,看向那一群壮汉,犯了愁:“这……哎哟,这,家里也没有那么多镰刀可以用啊!” 最近天天因为收麦子的事情,愁的睡不着觉。 结果一转眼。 千户大人亲自带着士兵们,来给她家收麦子了! 还因为人太多,镰刀都不够用。 跟做梦似的晕乎! 而听到林氏这话。 里长,以及河西村的村民们,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热情到不可思议。 “我家有多余的镰刀,先借你们用。” “对对,我家里也有。” “这么多军爷需要吃饭,我来帮你们搭把手做饭吧。” “我家有多余的碗筷!” 高奇年纪小、心思单纯,见状碰了碰崔岘的肩膀,赞叹道:“岘弟,你们村里人真好啊,热情好客。” 崔岘也不反驳,笑眯眯附和:“是啊。” 听到这话的河西村百姓们,神情羞愧又忐忑。 因为以前,他们可没少编排、笑话崔家呢! 老崔氏、林氏、陈氏等崔家人,看着热情到不像话的村里人,只觉得舒爽到浑身通畅。 天知道以往这些人,背地里是怎么看不上自家的。 现在,轮到崔家狠狠扬眉吐气咯! 千户老爷亲自登门,帮忙收麦子——这事儿能在河西村至少聊上半年!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岘哥啊! 这孩子,太有出息了! 一家人看向崔岘,神情既骄傲,又振奋,还隐约……带着佩服。 因为千户大人,和那些士兵的气场太强大了。 别说老崔氏,就连崔仲渊、崔伯山兄弟俩,都很是拘谨。 但崔岘却半点不怵得慌,跟高奇、千户大人一路热络攀谈,介绍河西村。 等到了田里。 风吹麦浪,一片金黄。 高千户在得到崔岘‘送你整套七侠摩喉罗’的允诺后,只觉得浑身干劲,举起镰刀:“弟兄们,随我冲!” “冲啊!” “拿下这块麦田!” 二十多位好汉,干起活来那是真的生猛无比。 麦子一捆、一捆的割出来,速度惊人。 周围田地里的河西村村民们,看的无比眼热,但也只敢羡慕看着,半句闲话不敢吱声。 那给崔家收麦子的,可是千户老爷啊! 崔家人笑的合不拢嘴。 尤其是老崔氏,感觉自从丈夫死后,她几十年都没有笑的如此欢畅了。 因为今天的河西村人,热情到不像话。 甚至众人自发赶来,在田地外面支起大锅。 帮崔家烧火、做饭。 每一个过来帮忙的村民,先是目瞪口呆看着田地里奋力干活儿的千户大人,然后对老崔氏态度更加殷勤、热络。 大家都不傻。 崔家,绝对是要发达了啊! 但让整个河西村百姓都无法预料的是。 想到崔家要发达。 没想到——能这么发达! 当天下午。 千户大人还在崔家田地里吭哧吭哧收麦子。 全村百姓为此激动津津乐道的时候。 村口。 又有马车来了! 这次,足足有五辆马车! 这……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有人嘀咕道:“不会是又来找崔家岘哥儿的吧?” 结果还真是! 五辆马车在村口停下。 第一辆马车中,走出一位身穿襕衫,头戴方巾的古板中年男子,礼貌问道:“敢问诸位,这里可是河西村?我来寻崔家,崔岘。” 天呐! 在瞧见那古板男子走出来的瞬间,村民们齐齐瞪大了眼。 此人竟是位秀才公! 方巾,襕衫,是秀才公才能穿戴的! 没等村民们上前回话。 第二、第三辆马车里,先后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一位老者。 瞧见这两位,河西村的百姓们齐齐倒抽冷气。 比先前高千户来的时候,都更加震惊、激动! 因为这两位,不仅穿襕衫,而且还戴纱帽、扎腰带、穿皂靴! 也就是说,后出来的两位,是举人老爷! 大梁王朝重文轻武。 秀才公已经是极为厉害。 到了举人,那就是‘官老爷’了啊! “拜见举人老爷!” “举人老爷安好,草民给您磕头啦!” 因此。 在裴崇青、裴开泰父子现身后,无数河西村百姓纷纷激动跪拜叩头。 河西村里长,一天都在殷勤忙前忙后招待千户大人,和那群军爷。 好不容易歇息会儿。 结果听到汇报,有两位举人老爷、和一位秀才相公,也来寻崔家岘哥儿了! 什、什么? 老天呐! 里长一个咕噜爬起来,慌里慌张跑到村口激动叩拜、迎接。 其中那位年长的举人老爷摆摆手:“起来吧,崔岘家在何处,速速带我们过去。” 里长咽了咽口水:“好叫举人老爷知道,崔家岘哥儿不在家,在田地里呢。今日一大早,南阳卫千户老爷,和他的公子,来崔岘家,给他家收麦子来了。” 听到这话,年长的举人老爷脸色一僵。 另一位举人老爷脸色也不好了。 随后。 从第三辆马车里走出来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恶狠狠瞪向两位举人老爷:“瞧吧!你们干的好事儿!我就说高奇那厮,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你们一位秀才公,两位举人老爷,也别摆谱儿了,都去给岘弟家收麦子去吧!” 什、什么? 听到这话,全河西村人都被震惊到麻木了! 46、崔家文曲星 崔家,田埂上。 高奇累的浑身大汗,喘着气道:“原来收麦子,这么辛苦啊!” 他方才兴冲冲拿起镰刀干活儿。 结果才一盏茶功夫不到,就‘歇菜’了。 崔岘也没好到哪里去,躺在高奇身边不停擦汗。 高千户、以及那群士兵,和崔家大人们都还在地里忙碌。 几个小的在田埂树下歇息。 崔璇端了两碗凉水过来,笑道:“阿弟,小公子,喝点水解解渴。” 崔岘赶忙接过来,咕嘟嘟一饮而尽,只觉得浑身舒畅。 反倒是平日最能嚷嚷的高奇,忸怩道谢,然后斯斯文文的喝水。 哎呦! 屁大点的毛孩儿,这还害羞了呢。 崔岘在旁边怪笑。 惹得崔璇赧然着跑了。 高奇佯装羞恼:“好啊,岘弟,你敢笑话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二人在田埂上闹腾。 在地里割麦子的崔钰,也很快被祖母打发过来歇息,手上还拎着一个布书袋。 “崔钰,快来歇息,喝些水解渴。” 高奇自来熟,笑问道:“你手上提的这是?” 崔钰喝了水,在二人旁边坐下。 随后从布书袋里掏出一沓纸张,认真道:“我在私塾开蒙后,学着写的字,以及摘抄的《三字经》。” “阿弟,给你。这段时间,我先教你开蒙。” 拿着阿弟去做书童的钱开蒙,崔钰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因此。 他把在学堂到的知识点都记下来,然后再回来教给阿弟。 可听到崔钰这话的高奇,却神情古怪。 岘弟……还用学《三字经》吗?他现在所有的启蒙书籍都已经轻松学会了吧! 还没等高奇把心里话说出来。 里长的声音,大老远传了过来,把在田间收麦子的人们,都震得人仰马翻。 “岘哥儿!崔家嫂子!裴府两位举人老爷,和裴氏族学的秀才相公,来探望你们啦!” 什、什么? 两位举人老爷! 哎呦我的亲娘嘞! 许多干活的村民们抬起头,瞧见里长身后那几位身穿襕衫的男子,慌忙丢下镰刀,赶来叩拜。 崔家人晕乎乎看向那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崔氏定睛一看,涨红着脸道:“穿襕衫,戴纱帽、扎腰带、穿皂靴,确实是举人老爷没错!” “他们……也是来找岘哥儿的?” 她高兴的嘴角都笑僵了。 唯有高千户、高奇父子俩神情愤愤。 裴家这铁定是反悔了,准备把岘哥儿要回去啊。 真是无耻! 听到动静的崔岘惊讶道:“大哥怎么来了?还有吴夫子、以及两位裴家的老爷。” 他料到吴夫子会来。 却完全没料到,两位举人老爷竟也来了! 高奇嘟囔道:“还能因为什么,来抢人呗。” 但裴坚过来以后,还真没有第一时间‘抢人’。 他高声激动嚷嚷道:“岘弟!总算是找到你了。吴夫子,还有我爹,我祖父,都说你是旷世奇才!” “说你写了什么字帖,是未来书圣,还说你写的那首《咏鹅》,比赵耀祖那厮的《咏新竹》好上千倍万倍。” 啊? 高奇懵了。 听到这话的崔家人、河西村百姓们也都懵了。 吴清澜嫌弃的将裴坚推开,激动看向崔岘,脸色涨红,一副看‘宝贝疙瘩’的表情:“崔岘,终于找到你了!” “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 “南阳最厉害的神童天才,不,河南,乃至全大梁最厉害的天才!” “老夫找你找的好苦啊!” 听闻此话,在场无数人瞪大双眼。 老崔氏更是浑身一震,浑浊的眸子里浮现出激动的光。 但让大家呆滞的是,秀才公,和两位举人老爷,似乎比他们更加激动、急迫。 裴开泰一把推开吴清澜,不满道:“不要说这些大家都公认的事实!要先确定一些问题!” “崔岘,我来问你。你是否在族学耳房里,写下三张字帖!” “第一张,是你第一次开蒙写字。第二张,是你第二天写字。第三张,是你学会写字,一个月后写的。” 崔岘眨眨眼,自责道:“是的。我第一次写字,是临摹案上别人写的字帖。写的不好,还被夫子责骂朽木呢。” 吴清澜愧疚到无法呼吸。 随后在所有人瞠目的注视下,他竟然给崔岘执手鞠躬致歉:“是老夫眼拙,误把天才当朽木!老夫愧对于你啊!” “你的字迹,灵气十足潇洒飘逸,日后勤学苦练,这大梁……” “不!大梁王朝往前推五百年,再往后推五百年,文坛书法界,都必将有你的一席之地!” “你,注定会成为被士林人人敬仰的书圣啊!” 裴开泰连连点头:“清澜兄说的没错!崔岘,你可知你天赋有多惊人,绝对我生平仅见!” 四周围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向八岁的崔岘,心中回过味儿来。 举人老爷和秀才相公来找岘哥儿,是因为这孩子,读书天赋顶呱呱啊! 原本激动的老崔氏,和崔家人,全都呆愣住了。 他们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但紧接着。 裴崇青一把将儿子裴开泰推开,急急看向崔岘:“崔岘,老夫来问你。那《咏鹅》是你作的诗?” 崔岘点点头:“是呀。” 裴崇青深吸一口气,更加激动的问道:“可是,你都没开蒙,怎么会作诗呢?” 吴清澜、裴开泰也都看向崔岘。 崔岘理直气壮道:“我开蒙了!写字是在族学耳房里,自己临摹学会的。至于开蒙的书籍,《龙文鞭影》等等,是我大哥教我的。” “至于作诗,我读完了《声律启蒙》,所以就会了啊。” 众人:“……” 这对吗? 唯有高奇、裴坚对此见怪不怪。 因为岘弟一直都这么妖孽啊! 裴开泰看着崔岘,嘴巴嗑动许久,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猛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儿子:“当时你说,崔岘跟着读一遍《千字文》就学会了,是真的?” 裴坚撇撇嘴:“自然是真的。而且这算什么,岘弟还一下午背会《龙文鞭影》呢。” 嘶! 裴崇青、裴开泰、吴清澜三人倒抽一口冷气。 而这次,整日在家读死书的崔伯山、崔仲渊同样震惊看向崔岘。 先前那些,超纲了,他俩一时间都有些无法理解,不敢置信。 但一下午背会《龙文鞭影》—— 那得是什么妖孽啊! 老天! 吴清澜激动到原地跺脚,最后竟仰天大笑,一边喊‘绝世天才’,一边喊‘老夫太激动了,割一亩地冷静冷静’。 说罢,竟真的在众人呆滞注视下,去割麦子了! 裴崇青紧跟其后,直呼‘当代文曲星’,也去激动割麦子冷静去了! 眼看这俩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裴开泰紧紧攥住崔岘的手,生怕小天才跑了,而后激动看向老崔氏:“您就是崔岘的祖母吧?敢问,您是否愿意赏脸,让岘哥儿来我裴氏族学开蒙?” “您放心,我们一定给他最好的教导!” 听到这话,老崔氏再也忍不住,竟当众激动到泪流满面。 老天爷啊! 她盼望了这么多年,终于给崔家盼来一个文曲星了啊! 而这震撼一幕,则是让河西村的百姓们,记了很多年都无法忘却。 那个炎热夏日。 两位举人老爷,一位秀才相公,激动站在田埂处,对崔家只有八岁的岘哥儿说: 这孩子,绝对是当代文曲星! 47、对对子 面对神情激动的裴开泰。 老崔氏嘴巴嗑动许久,红着眼睛泣声小心问道:“这位举人老爷,您说岘哥儿读书很有天分,可是真的?” 幸福来的太过突然。 她生怕这是一场梦啊! 裴开泰点头:“当然!我此生都没见过,比你家岘哥儿更有天分的读书种子了!” “他不仅仅是天才,称作当代文曲星都不为过!” 太好了,太好了! 老崔氏嚎啕大哭,看向四周:“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举人老爷都夸赞我们家岘哥儿是当代文曲星。” “我坚持让家里人读书是没错的,是没错的啊!” 村里人见状,自然一改先前的嘲讽,唏嘘附和。 谁能想到呢。 先前落魄到揭不开锅的崔家,竟然翻身了。 而且还翻身的如此漂亮! 陈氏、林氏,以及崔伯山、崔仲渊,都神情激动,笑的合不拢嘴。 他们崔家,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啊! 见老崔氏一直没正面回应自己。 裴开泰急了:“您得给句准话啊,让岘哥儿来裴氏族学开蒙,您看行吗?我做主,每月补贴岘哥儿五两银子的生活开支!” 嘶! 每月五两银子! 老天爷啊! 听到这话,村民们羡慕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别人开蒙要出钱。 到了岘哥儿这里,不仅一分钱不用出,反而还倒给钱呢! 老崔氏也吓了一跳,赶忙摇头:“不妥不妥!岘哥儿能去裴氏族学开蒙,是这孩子的福气,我们不能收钱。” 裴坚揽住崔岘的肩膀,对老崔氏笑嘻嘻道:“祖母,您就收下吧,不收下的话,我爹心里不安生。” “你且等着吧,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些天,全南阳的族学,都会上赶着来抢夺岘哥儿的。” 裴家不缺这点钱。 但一个从裴氏族学里走出来的‘诗圣’、‘书圣’,以后能让裴家跟着名满天下的! 这笔投资,划算的很! 裴开泰闻言狠狠瞪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等老崔氏答应,让岘哥儿去裴氏族学读书,他这才松了口气。 老崔氏开心到晕乎,经由儿媳林氏提醒,猛然一拍脑门:“哎哟,秀才相公和举人老爷,还在地里收麦子呢!这可如何使得!” 众人闻言,看向地里激动收麦子的吴清澜、裴崇青,哄笑出声。 这天,崔家是真风光呐。 一整天下来,村里都在谈论崔家出了个神童。 甚至十里八村都听到风声,轰动不已,来河西村凑热闹。 两位举人老爷的存在,实在太‘权威’了! 大量不认识的陌生人,为了讨好举人老爷,竟自发来给崔家收麦子。 整整三十亩地的麦田,短短一天都给收完了! 夜晚。 明月高悬,星光漫天。 夏夜凉风裹挟着麦穗的清甜,在田野间簌簌吹过。 蛙叫、蝉鸣、犬吠声不断。 更远处。 水塘里荷花开的正艳,萤火虫斑斑点点。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田埂处歇息、纳凉、闲谈。 崔岘、高奇、裴坚几人背靠背,嘻嘻哈哈笑闹。 而裴崇青、裴开泰、吴清澜三人,则是在不停使眼色。 最后由年纪大的裴崇青轻咳一声,温声笑道:“崔岘,老夫闲着无趣,我们来玩个对对子的游戏罢?” 虽说知道这孩子是神童,但…… 难免还是想要再考教一番呐! 听闻这话,崔家人都有些神情紧张。 崔岘站起来,也跟着笑道:“好啊,裴祖父,您先讲讲规则。” 裴崇青道:“以四周围景物为题,我出上联,你对下联,如何?你读过《声律启蒙》,应该知道对对子的规矩。” 崔岘点头:“我知道的,裴祖父,那开始吧。” 见有热闹看,众人纷纷围了上来。 高奇、裴坚则是在旁边,给岘弟加油鼓劲。 崔钰眼睛也亮亮的。 他本还想着,自己教阿弟开蒙,结果阿弟比他想的,要厉害千百倍! 身为兄长,他格外高兴自豪。 裴崇青坐在田埂上,四处张望,而后眼睛亮起来:“有了,崔岘你且听好了,我这上联是:镰月割云收夜色。” 一句对子,竟是动字、名物字结合了。 裴坚立刻嚷嚷道:“太难了,祖父你欺负人!” 高奇苦苦思索,甚至拿出《声律启蒙》翻阅,试图找到答案。 就连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俩,都在暗中作对。 在众人的注视下。 就见崔岘不慌不忙环视一圈,指着旁边干农活儿的工具,笑道:“我想出来了,下联是:箕星簸谷撒天光!” 吴清澜当即叫好,夸赞道:“妙极妙极!好一个箕星簸谷撒天光!” 不是,你真会啊? 刚才叫嚷‘欺负人’的裴坚转过身,表情讪讪,随后又朝着崔岘竖起大拇指。 厉害! 像是这种‘限定题’。 不仅要有学识,还得有极快的反应能力,将眼前的一景、一物快速组合起来。 还得对应上联内容! 因此仅是一个对子出来,裴崇青三人就知道了,岘哥儿这孩子,绝对是个有本事的! “好!” 裴崇青赞叹一声,又稍作沉思,笑道:“我这第二联,是:银河泻地成金浪!” 崔岘笑眯眯指向旁边堆积起来的谷堆:“玉斗倾天化麦山!” 好生敏捷的才思啊! 这下,裴崇青是真惊讶了。 他眼珠一转,指向自己,朗声笑道:“老叟笑谈丰岁事!” 不愧是举人老爷。 出题信手拈来不说,竟然还把‘自己’给糅合进了对联里。 这一联,好答,也不好答。 好答是因为难度不大。 不好答,是因为怎么样才能像裴崇青一样,不着痕迹的,也把自己写进对联里呢。 崔岘这次停顿了一会儿,陷入思索。 裴崇青见状嘿嘿怪笑。 吴清澜、裴开泰对此很无言——老爷子的恶趣味,欺负小孩。 其余的崔家人、河西村百姓们,则是看的津津有趣。 虽然大字不识,但不妨碍大家喜欢看这种‘舞文弄墨’的趣事呀。 而后。 在场间所有人惊艳、佩服、惊叹的注视下。 便见崔岘眼睛亮起来:“有了!” 裴崇青惊讶道:“这么快?你可要想好了再答哦,这对子可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 崔岘笑道:“我想到了三个。” 三个? 裴坚、高奇顿时汗颜:他俩一个都想不到。 崔仲渊、崔伯山兄弟俩也有些脸红,他们连八岁岘哥儿都不如嘞。 裴崇青有些不太信:“哦?哪三个,你说说看。” 有风拂过田埂,池塘里的萤火虫,随风飞了过来。 皎洁月光下。 崔岘轻轻跳起,双手合掌抓住一只萤火虫,笑的格外灿烂:“我这第一个下联是:稚童合掌捕流萤!” 落地后。 他摊开手掌,将萤火虫放飞,接着侧耳做倾听状:“我这第二个下联是:稚童侧耳译虫书!” 接着。 他最后笑眯眯指向身后,正拿着《声律启蒙》争相翻阅的裴坚、高奇、崔钰三人。 笑道:“我这最后一个下联是:稚童争诵古贤经!” 裴崇青听后,赞叹道:“好,好啊!” 哇! 太厉害啦! 高奇、裴坚、崔钰三人很给面子的发出欢呼。 村民们反应过来,纷纷跟着鼓掌。 崔家人激动的脸色发红,骄傲极了。 明亮的夜色下。 一口气答出三个下联的崔岘眉眼带笑,黝黑的眸子清亮,虽然稚嫩,但脊梁笔挺,自信而立。 比月光都耀眼! 48、举家搬迁(上) 这场对对子的小游戏,在众人的欢呼、惊叹中落幕。 若是先前,村民们对岘哥儿的‘天才’之名还抱有怀疑。 那过了今夜,便再也不会有了。 哎哟,举人老爷出的题目,咱们连听都听不懂。 人家岘哥儿一次能对上来三个! 难怪举人老爷、和秀才相公,都争相夸赞岘哥儿是当代文曲星哩。 这孩子以后—— 不对,岘哥儿现在已经开始有大出息啦! 今日崔家的风光,全凭岘哥儿挣来的啊。 河西村的百姓们,羡慕的眼睛都在滴血,对崔家也越发热情、殷勤。 今日来崔家拜访的人太多了,家里根本住不下。 于是各家各户自发帮忙。 将高千户带来的士兵们,以及裴家人,安顿到自家留宿。 这一晚。 老崔氏躺在床上,嘴角都笑僵了。 只觉得浑身轻飘飘,仿佛置身美梦当中,连睡着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 二十年了啊! 她从未像今日这般开心、舒坦。 因为睡的太香甜,竟罕见的起迟了,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院子里格外热闹。 大着肚子的陈氏,在张罗招待客人。 林氏则是带着一帮村里的女人,给大家做早食。 平日舍不得吃的鸡蛋,今日也非常大方的都拿出来——不能让人家白来帮忙干活儿呀! 崔家两兄弟,则是在向裴崇青虚心讨教学问。 看着这热闹的一幕,老崔氏又忍不住开始笑。 真好啊! “嫂子,哎呦你总算是起来啦。” 同村的女人瞧见老崔氏,语气带着羡慕,以及热络恭维:“方才都想去喊你,结果你家媳妇儿说啦,说你这些年都没睡过一个好觉,让你多睡会儿呢。” 老崔氏闻言,看向陈氏、林氏,笑的眼睛都眯起来:“老婆子我这两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你们呐,羡慕不来哟!” 陈氏、林氏被夸得有些赧然。 这些年,家里人互相扶持、体谅,都不容易。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了啊! 而凭借一己之力,将这个落魄之家托举起来的崔岘,正在跟裴坚、高奇几人闲聊。 打算给崔家人谋划个好营生呢。 门口的大槐树下。 裴坚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笑嘻嘻看向崔岘:“岘弟,现在你家麦子也收完了,要不你今天跟我回去吧。” 旁边,高奇使劲翻了个白眼。 真是生怕别人把你小弟抢走了是吧? 臭德行! 崔岘闻言摇摇头:“大哥,我想在家再待些日子。一是我娘马上要生了,二是,我想说动家里,搬到南阳县去。” 听到这话,旁边的崔钰一怔。 高奇、裴坚举双手赞成:“可以啊!到时候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开口。” 崔岘笑道:“还真需要你们帮忙。首先是要租赁房屋——” 他话没说完,两位大哥都目露不满。 崔岘摆摆手:“听我说完。我们举家搬迁,岂能住在二位大哥家里?我想着,先租赁房屋。然后再去租个铺面,做《虹猫蓝兔七侠传》的摩喉罗来售卖。” “这个生意,将来估计能做挺大的。大哥,高兄长,还有鹤聿兄,庄瑾兄,我做主,给你们四人,每人一成干股。” “不要忙着拒绝,我崔岘能有今日,少不得四位大哥扶持。” “如今我过得好了,自然也该拉着大哥们一起发财。有你们四个庇佑,我这店铺,将来绝对安稳,财源广进。” “而你们也能有个进项,自己赚钱,总好过张口管家里要钱来的舒坦,对不对?” 听到这话,裴坚、高奇都没有再推辞。 二人不愿意占岘弟便宜。 最后一人拿出来二十两,作为‘启动资金’入股。 高奇更是兴奋道:“那岂不是说,咱们很快就能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了?” 他们几个都是10岁左右。 这般年纪,要是有个日进斗金的铺面,那真的很了不得啊! 裴坚也很感兴趣:“《虹猫》话本爆火,摩喉罗生意肯定也不会差。” “岘弟,我真是佩服你!敢想,也敢做!” “小小年纪,又是出话本,又是写诗,现在又要开店铺。给你做大哥,我很有压力啊。” 高奇撇撇嘴:“那你把岘弟让给我。” 裴坚佯装没听到这话,继续道:“岘弟你放心,你家房屋租赁的事情,交给我去办。保证找的房子宽敞又便宜。” “店铺租赁开张,去找庄瑾。摩喉罗生产,李鹤聿来解决。” “至于后续的安全问题……” 高奇一瞪眼:“谁敢来咱们店铺闹事儿,我找南阳卫的好汉们,打到他满地找牙!” 看,这就是好大哥啊! 崔岘笑的眉眼弯弯。 旁边崔璇、崔钰姐弟俩,目瞪口呆的听着,脸色呆滞—— 怎么这么大的事情,到了岘弟这里,如此轻松随意的,就给解决了呢? 阿弟,真的好生厉害啊。 三个小兄弟闲谈一番,就把开店铺的事情定下了。 吃过早食,高千户和那群士兵,以及裴家等人,都要离开了。 临行前。 高千户偷偷跟儿子咬耳朵:“儿子,你此次过来,不是为了抢夺岘哥儿的吗?怎地到了以后,竟一句不提了。” 没想到,高奇却认真道:“爹,我是真心拿岘弟做朋友的。他不是仆从物件,这个赠过来,那个抢过去。” “他是我兄弟,不管在谁家,都是我兄弟。” “裴坚肯定也是这样想的,你看,他来了河西村,也没提一句要抢夺岘哥儿啊。” 高千户听得万分感慨。 他欣慰道:“我儿真是长大了!你放心,为父支持你。岘哥儿有读书天资,你跟着他学,不能像以前那般,荒废学业了。” 高奇重重点头。 而裴家在离开前,把足足装满两个马车的礼,都搬进了崔家院子。 那些礼,全用锦盒装着。 虽然看不到是什么,但必定贵重的很。 周围河西村百姓们看的眼睛都直了。 但有高千户和这群士兵在,他们连眼神都不敢乱瞟。 老崔氏哪肯收啊,连连拒绝。 裴坚笑道:“祖母,您快都收下吧,这都是我们几家先前送给岘弟的。” “我们今日先走了,过些时日,咱们南阳见。” 老崔氏尚且没听懂这话的含义,以为只是客套呢。 见两大车厚礼,把自己院子都摆满了,她激动的甚至有些惶恐。 平白收人家这么多东西,实在于心难安呐! 但裴家两位举人老爷,以及吴清澜夫子,比她更难安。 吴清澜走之前,拉着崔岘的手不肯放开:“好孩子,若不是你母亲快生了,老夫怎么都要把你先拐去族学,以免夜长梦多。” 经过昨夜对对子的考教,几人彻底认识到了崔岘的天资。 裴崇青同样舍不得走。 他看向崔岘的眼神,犹如在看稀世珍宝,不停反复念叨:“岘哥儿,咱们可说好了。在家住段时间,一定要来裴氏族学读书啊。你要是去了别处,老夫我这颗心,怕是有点遭不住。” 说罢。 这老头还跟戏精似的,苦兮兮捂住胸口。 众人看得啼笑皆非。 裴坚毫不客气的揭他祖父的短:“现在知道宝贝了?不是你把我小弟送人的时候。” 崔岘闻言好奇道:“送人?” 裴崇青神情讪讪,而后茫然道:“送人?什么送人?老夫不知啊。” 49、举家搬迁(下) 高家父子、裴家祖孙三人、以及吴清澜坐马车走了。 河西村其余百姓们,也都各自散去。 闹哄哄的崔家,一下子就冷清下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 崔家的门庭,以后再也不会‘冷清’了。 甚至很多河西村百姓回去后,心想:要不也咬咬牙,送自家孩子去开蒙? 万一家里也出个跟岘哥儿似的文曲星呢! 崔家院子里。 等人都走了,大伯母林氏赶紧把门关上。 随后看向摆满一整院子的礼盒,调侃陈氏:“弟妹,赶紧把这些好东西都收起来,不然我看着实在眼热。” 陈氏大方笑道:“咱一起来拆开看看都有什么。大嫂喜欢哪个,我做主,先送你!” 一家人闻言都跟着笑。 众人合力,把这些礼盒搬进堂屋,一件一件打开。 然后不出意外,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娘嘞!这是……鎏银长命锁,玳瑁框象牙算盘!” “这是松烟墨锭?太贵重了!” “竹胎兔毫笔,甚至连书拨都是黄铜制的!” “还有青砖雕花制的镇纸!” 这……别说崔家的女人,连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俩都惊呆了。 全都是精细、又昂贵的好东西啊。 陈氏让林氏挑几件。 林氏连连摇头,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哪敢收? 怕烫手啊! 老崔氏看着这些贵重礼品,眸子里浮现出追忆:“当年咱家富贵的时候,住在南阳县城里,用的也是这些好物件。” 这次,她并非在痛苦忆往昔,而是笑着感慨。 人生大起大落,当真令人唏嘘。 不曾想。 崔岘笑着把话接过来:“祖母,当年咱家可以住在南阳县城。现在……也可以了啊。” 老崔氏一怔。 其余崔家人也都纷纷看向岘哥儿。 崔岘笑道:“如今咱们有钱了,孙儿也要去裴氏族学读书,自然要替家里打算一番。” “我那话本,赚了三十两基础稿酬。如今正在南阳县城畅销,听裴坚说,以后每月五两银子分成,应该不在话下。” 嘶! 每月五两?这哪里是话本,这是‘聚宝盆’啊! 见一家人瞪大了眼。 崔岘继续道:“话本卖得好,我想着,咱们搬去南阳,开家店铺做摩喉罗生意。” “我和阿兄去裴氏族学读书。” “爹、大伯这些年总在家里独学寡闻,也不是办法。到了县城,可以去县学深造。” “有夫子教导,他俩又肯学,以后必然进步飞快,桂榜高中!” “祖母您也不用日日以泪洗面,甚至把我爹、我大伯关进牛棚里了。” 听闻这话,崔伯山、崔仲渊眼睛亮起来。 老崔氏讷讷道:“岘哥儿,原来我把你父亲、大伯关进牛棚一事,你都知道了?本来还想瞒着你呢。” “至于你说的,搬去南阳,做生意……这容祖母再想想。” “咱家没做过生意,不懂门道。而且去了南阳,还得租赁房屋,寻摸店铺,找伙计,都要操心呢。” 其余崔家人连连点头。 崔璇、崔钰姐弟俩却互相对视,眼中带笑。 因为这些在老崔氏看来,极为困难的事情,阿弟都已经解决啦! 果然。 便见崔岘笑道:“祖母,这些都是小事儿。房屋租赁,我大哥裴坚已经帮忙解决了,咱只管过去。” “至于租店铺、做生意,我另一位大哥庄瑾会解决。哦对,他是南阳首富的儿子。” “摩喉罗的烧制,我还有一位大哥来解决,他是工匠李的儿子。” “至于安全问题嘛,高奇负责。” “你们看,这是四十两银子,裴坚、高奇临走前给的入干股钱。不出意外到了南阳,庄瑾、李鹤聿也会再各给20两入股。” “八十两银子,足够咱们把店铺开起来了!” 听完这番话,全家人都瞠目结舌。 去了南阳短短不到仨月,岘哥儿竟认了这么多厉害‘大哥’? 老崔氏激动的想,既然这样,搬去南阳,好像没有任何顾虑! 崔岘手里拿着四十两银子,笑的神采飞扬:“当日我离家,就跟祖母保证过,以后定要混出个人样来,光耀崔家门楣。” “今日,孙儿来兑现诺言了。” “钱财、声望、关系往来、社会地位,如今咱们都不缺。一个小小南阳县城,大可去得!” “去了南阳后,我,阿兄,父亲、大伯,安心读书科考。” “祖母,娘,和大伯母,阿姐张罗照顾家中生意。” “咱们共同齐心协力,重现昔日崔家荣光。日后外人提起崔家,少不得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南阳崔氏。” 好一个南阳崔氏! 老崔氏听得浑身震颤,神往不已:“好!好啊!听岘哥儿的,这个家,咱搬!” 其余崔家人,更是被岘哥儿这番话,鼓舞的热血沸腾,满眼振奋。 就在这个时候。 陈氏突然捂住肚子‘哎呦’一声。 全家人吓了一跳。 陈氏涨红着脸,道:“方才太激动,一下子没忍住使了劲儿……我,怕是要生了呢!” 啊? 老崔氏慌忙道:“快快快,男人们都出去。老大媳妇,扶你弟妹进屋!” 于是,崔家男人都被赶出屋子。 崔岘神情呆愣愣的,两辈子加一起,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产妇临盆呢。 好在,陈氏顺利生下个女孩儿。 崔仲渊笑容咧到嘴角:“我有女儿了。” 崔岘同款表情,也笑的憨憨的:“我有妹妹了,刚好那个鎏银长命锁,可以给妹妹戴。” 陈氏听了,欢喜戳了戳闺女的小脸:“哎哟,小丫头,命是真好啊!跳过咱家的苦日子,直接来享福咯。” 全家人闻言都在笑。 还真是呢! 以后啊,崔家的日子,必定会越过越顺畅! 因为家里喜事不断,又添了新丁。 老崔氏一挥手,大方摆了席面,并公布了即将搬迁到南阳的消息。 村里人都来恭贺。 得知崔家要搬迁去南阳,也不觉得奇怪,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人家这是飞黄腾达咯! 后面一个多月,崔岘都在家里待着。 等陈氏产后恢复好身体,等妹妹一天比一天健壮。 七月底。 裴府特地安排了两辆马车,挑了最稳的车夫,垫上柔软的褥子,来接崔家人去南阳。 搬家那日。 崔家人笑的喜气洋洋。 老崔氏神情无限感慨,回望自家仍旧寒酸破败的房屋,竟生出几分不舍来。 有村里人笑着调侃:“咋了嫂子,舍不得?那就别走啦。” 老崔氏一扭头,毫不犹豫上了马车:“该走还得走哟!各位乡亲放心,老婆子我以后,必定会常回来探望大家的。” 众人闻言齐齐哄笑,眼中有羡慕、有唏嘘。 他们也算是亲眼见证一个家族的崛起了啊! 在全村人的目送中。 崔家人乘坐马车,迎着朝阳出发,缓缓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河西村。 二十年前,寡妇崔氏抹着眼泪,带两个儿子,凄惨搬来此地。 二十年后,老崔氏眼含得意,一家三代人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搬家离开。 正如崔岘那日所说的。 一个崭新、富硕、实力雄厚的积善之家—— 南阳崔氏,就此迎来了独属于他的灿烂辉煌荣光! 50、崭新的开始 南阳县城。 仲景巷里好生热闹,因为一户姓崔的人家,今日乔迁新居。 几位邻里探身张望,凑一起唠闲话。 “瞧着来头不小啊?” “哎哟,七八辆马车先后来探望,似乎都还带着仆从呢!” 大家语气惊叹,猜测新邻居的身份。 这时,对面院子走出一位老汉,冷脸朝门口泼了一盆淘米水。 而后不屑啐道:“真要有什么来头,能住仲景巷这破落地方?早搬去伏牛巷了!” 说罢。 老汉扭头回家,重重关门。 几位邻居面色不虞,这崔老头,今日又发什么疯呢? 谁惹他了! 其中一位邻居转了转眼珠,目露了然:“许是因为新搬来的邻居也姓崔,人家正风光无限,他家一地鸡毛。同姓不同命,嫉妒了呗。” 这话,让周围众人都脸色微妙。 仲景巷里谁不知道,这崔家日子过得糟心,一大家子都极为难缠。 也是巧了。 新搬来的邻居,同样姓崔。 刚住进来,就被崔老头给嫉恨上了! 以后怕是有热闹看咯。 另一边。 新搬来的崔家,确实正风光得意。 这仲景巷虽说陈旧了些,但位置极佳。 走到伏牛巷,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出了巷子,集市、坊市、牲畜作坊、早点铺子、酒楼茶楼、书肆医馆等等,也都距离不远。 生活极为便利。 更妙在,租金也不算贵——每月八百文。 这是裴家帮忙物色许久,特地挑的地方。 牙行看在举人老爷家的面子,给了个实惠价。 每月八百个大子儿的基础开支,换做以前,老崔氏是万万不肯的。 因为一年下来,单是租金都得将近十两银子了! 好生吓人。 但为了岘哥儿、钰哥儿方便读书,为了日后把两个儿子送进县学,为了一家子能过的舒畅些。 老崔氏一咬牙,租了! 岘哥儿如今出息了,一家人日子越过越好。 老崔氏身上的阴郁在不自觉消失,变得爱笑,瞧着就是个和蔼的老妇。 此刻。 她坐在新家院子里,笑着逗弄小孙女哩。 崔伯山、崔仲渊两个男人,和大伯母林氏,以及几个小的,正忙活着打扫、擦洗。 新家院子不大,只有原来在河西村时候的一半。 仍旧是三大间厢房,里面又套了三个小间,一家子都能住下。 崔岘也有个独属于自己的房间了! 更妙的是,院子里还有口水井。 西边搭了鸡棚,挨着鸡棚不远处,栽种了一棵桂树。 据说是以前一位秀才公种下的。 老崔氏一眼瞧见,就稀罕的不行:桂树,好寓意啊!以后她的儿子、孙子,都能蟾宫折桂呢! 看得出来,裴家人为挑这个房子,是真费了心思。 不仅如此。 今日崔家乔迁新居,裴家、高家、庄家、李家的夫人们,都特地来恭贺。 搬到新住处,有人恭贺道喜,人情往来热络。 这日子,哪能过不红火呢? 林氏一边收拾,一边笑着提议道:“娘,今晚上咱家杀只鸡炖一炖,庆祝般新家。” 听到这话,一家人都很是意动。 老崔氏非常痛快就同意了:“行!” “耶!太好咯,有炖鸡吃咯!” 崔璇高兴到眼睛放光。 她带着钰哥儿、岘哥儿,姐弟三人合力,逮了一只棚子里最肥的大公鸡。 自家养的新鲜土鸡,加上最近才成熟的头茬芋头,在铁锅里炖上足足半个时辰。 鸡肉软烂,和被炖到绵糯的芋头一起送入口中咀嚼。 当真是香呐! 一家子八口……不对,现在是九口人,吃的两眼冒光。 可惜最小的那个只能眼巴巴看着。 饭后。 陈氏看了眼天色,说道:“钰哥儿、岘哥儿,赶快去睡觉。明日就要开始去上学哩,可不能迟到。” 崔钰、崔岘兄弟二人闻言,自是乖乖回屋。 睡前,崔岘看着崭新的家,惬意伸了个懒腰。 穿越过来短短几个月,他替自己挣来了神童的名声。 又把贫困的家,从河西村捞出来。 如今生活终于步入正轨,自己也即将入裴氏族学读书,正式成为一名‘拥有正规学籍的古代小学生’。 啧,这么想想,自己做的还挺不错? 睡前夸一夸自己。 而后困意来袭,崔岘沉沉睡去。 准备迎接一个崭新的开始—— 古代小学生的日常。 嗯,是在古代贵族小学读书的小学生日常! 次日,卯时。 天刚蒙蒙亮,附近负责报晓的寺庙头陀,一边敲木鱼,一边沿街报时。 巷子里,一家又一家亮起油灯。 陈氏要带闺女。 听见动静的老崔氏,林氏率先起床,简单洗漱后。 在头陀报晓声中,在天边刚浮现的鱼肚白清晨,推开院子出门。 若是此刻在南阳县城上空俯瞰,便能发现,这座城市经过一夜沉寂,开始‘活’了过来。 三五孩童走街串巷,叫卖小报。 牲畜坊市最是赶早儿,许多肉铺摊子旁,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这个时候的肉,最是新鲜,且便宜。 现杀的,肉还冒着热气嘞! 老崔氏看的欢喜,没忍住割了二十文猪肉。 再往前走。 果子行也极为热闹。 各种新鲜的蔬菜,瓜果,米面粮食,佐料药材,琳琅满目。 这些暂时不用买,昨日裴家人送来了好多,还没吃完呢! 老崔氏、林氏是出来买早点的。 城里不比乡下,百姓生活节奏快。上工的、上学的都得早起,是以早点铺子、摊位花样繁多。 距离仲景巷不远,便有个‘早点一条街’。 烧饼、蒸饼、糍糕、雪糕,油炸桧,这些都是最普通的。 精致些的,还有鸡丝面、鱼丸汤、灌肺、炒肺。 最近正是仲夏,天气炎热,乌梅汤、桂花汤最是受欢迎。 当然这是穷人的吃法。 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一般都去酒楼、茶楼,坐下来优哉游哉享用早点。 路过一家茶楼的时候。 老崔氏和林氏,还听见有说书人,在讲《虹猫蓝兔七侠传》呢! 婆媳俩听了一会儿,神情自豪极了。 但因为赶时间。 她们不敢多逗留,二人买了一份炒肺,烧饼,粟米粥,这是给大人吃的。 至于家里三个小的,则是给他们买了鸡丝面,和油炸桧,以及解暑乌梅汤。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几个小的现在都能吃着嘞。 一顿早食,花了不少钱,老崔氏一边抱怨城里花销贵,忒吓人。 可回去路上,瞧见有人家在买现挤的鲜牛奶,又忍不住道:“家里几个小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每日也给他们煮上一碗牛奶罢。” 林氏就笑:“婆母方才还说城里花销大呢。” 老崔氏摇摇头,该花还是得花啊。 不过岘哥儿说的摩喉罗生意,得早点提上日程了,不然坐吃山空,谁家遭得住? 这些烦心事儿,大人们自是不会给小孩儿说。 因此买完早点回家后,老崔氏换上一副和蔼姿态,笑着喊道:“璇姐儿、钰哥儿、岘哥儿,起床洗漱咯。” “祖母把早点给你们买回来了,有鸡丝面、油炸桧、还有甜滋滋的乌梅汤。” 她这话说完,自是没人回应。 时间太早,天才刚蒙蒙亮呢! 至于那只报晓的公鸡,今日休沐,因为昨夜被吃进肚子里啦。 于是老崔氏便拎着早点,去房间里,故意走动。 崔岘在诱人油炸桧的香味儿中醒来,肚子咕噜噜抗议。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笑着看向祖母:“好香啊!祖母,你肯定是故意馋我呢。” 老崔氏就笑:“懒虫,快起床吃早食,然后去学堂。” 崔岘一咕噜爬起来,也跟着笑:“收到。” 咿? 他怎么会说‘收到’呢?那不是前世做牛马时候的专用词汇吗? 总之—— 古代小学生崔岘,就这样开启了自己上学的日常。 51、上学啦 崔岘去院子里洗漱。 崔璇、崔钰姐弟二人也紧跟着起床。 吃到早食的那一刻,三人脸蛋上都是同款满足的表情—— 太好吃了! 饭后。 在崔伯山、崔仲渊的带领下,崔钰、崔岘一起背着书箱,出门去上学。 老崔氏仍有不放心,交代道:“记得把束脩带给夫子,还有,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啦祖母。” “好的娘。” 父子四人走出家门。 两个父亲手中,各自提着一大篮束脩——里面分别装着芹菜、莲子、红豆、红枣、龙眼、肉干。 虽然裴家特地邀请崔岘来读书,甚至不惜每月补贴五两的生活开支。 但束脩还是要给的! 礼不可废,这是对夫子的尊重。 清晨日头将将升起,空气还带着些许凉意。 崔家一行人出了仲景巷,往东走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伏牛巷口。 “来了来了!” “岘弟,你们总算是来了。” “快走快走,吴清澜那臭老头,最近竟把上学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 “迟到了要打板子,简直丧心病狂!” 裴坚、高奇、庄瑾、李鹤聿四位大哥,纷纷丧着脸吐苦水。 换做平日,他们不在意这个。 反正也懒得去学堂。 可现在,不是要跟着岘弟一起好好读书了嘛! 听到这话,崔岘几人赶快加紧步伐,朝着裴氏族学走去。 族学里。 学子们个个苦着脸,精神萎靡。 吴夫子手持戒尺,训斥道:“看看你们现在的模样,一点精神也无,将来如何考科举!” “还有,往日为师分明教授过你们如何作诗!” “但你们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咏鹅》输给一首歪诗,却无动于衷,还敢抱怨崔岘逞强。” “当真气煞我也!” 听到夫子这话,学子们顿时表情讪讪。 也不能怪他们呐,赵耀祖那首《咏新竹》,乍一看确实挺唬人的嘛! 这时。 忽听一人喊道:“崔岘来了!” 一族学的人齐刷刷转身,直直看向门口,眼神热切。 终于回来了。 这段时间,全族学,不,全南阳都在激烈谈论他呢! 方才还臭着脸的吴夫子,表情一刹那由阴转晴,笑的满脸都是褶子。 瞧的族学一帮学子们瞠目结舌。 天呐,这个老古板,他竟然还会笑呢! “崔岘,好孩子,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吴夫子激动的竟主动过来迎接。 瞧见崔家带的束脩,嘴角都笑的合不上:“这般客气,还给为师带了礼。” 收了学生束脩,就是对方的老师。 吴夫子自是不在意这些束脩。 他在意的是,给一位神童天才做开蒙老师啊。 不信的话,出去打听打听,就崔岘这般神童,仕林大儒们绝对抢着要收徒。 也就现在这孩子还小,暂时便宜了他吴清澜呢! 见吴夫子这般‘不值钱’的模样,裴坚四人纷纷怪笑出声。 崔仲渊、崔伯山也想笑,但因为是以家长身份来的,忍得好生辛苦。 等吴清澜收了束脩。 崔钰、崔岘兄弟二人叩拜过夫子,这礼便成了。 吴清澜略略打听了崔钰的学习进度,然后把他安排去了‘小班’。 而崔岘,则是去了‘中班’。 直接跟大哥们同班。 这下,裴坚等人笑不出来了—— 他们想到了先前岘弟‘一读就会一背全对’的刺激场面,只觉得头皮开始发麻。 偏偏其余人还没意识到,族学里即将迎来一个何等可怕的妖孽怪物。 大家围拢在崔岘身边,浩浩荡荡进了课堂。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看着崔岘的目光,有敬佩、有好奇、有崇拜。 八岁,写话本,作诗,名扬南阳县城! 这……堪称古代版‘童星’啊。 趁着吴夫子还没来上课。 学子们先后跟崔岘热情搭话,这个说:“崔岘兄,我带了肉脯,香得很,你要不要尝尝。” 那个说:“崔岘兄,那首《咏鹅》当真是朗朗上口,我实在佩服啊!” 还有说:“崔岘兄,我也写了首诗,咱们找时间切磋一二。” 当然这话一出,立刻遭到其余人一片嘘声。 崔岘被围拢在中间,桌面上放满了各种零嘴儿礼物,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跟谁道谢。 新同学们都好热情啊! 这并非崔岘第一次来族学,但这一次来,感受是全然不一样的。 因为他不再是小书童,而是教室课堂里的学子。 并且是最最耀眼的那一个! 吴清澜走进课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呵呵调侃道:“看来我们的新同窗,很是受欢迎呐。” 其余学子们都哄笑出声。 裴坚揽住自家小弟的肩膀,笑的十分得意:“那是自然!”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就听吴夫子说道:“今日先不讲课,趁着有新学子到来,我刚好公布接下来的课业安排。” “一,诸生清晨到族学后,先将昨日学习内容流利背诵五遍。再背诵三首新学的诗,背熟后,再将今日所授书,分作两节,读三十遍。然后放饭。” 什、什么? 听闻此话,学子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老头你想饿死我们就直说! “二,饭后,看书一个时辰。看书毕,写一张字帖送呈夫子,教其美恶以行赏罚。” “三,每日晚讲忠孝勤故事二条,诸生需熟记,随时面对抽查提问。” “四,朔望日理半月前功课并考试,以行赏罚。” “五,诸生表现优异者,给赏票一张,可免除一次责罚。功课勤惰,亦当赏罚行之。” “六,诸生表现优异者,记录在簿一分,积至十分,给予纸笔犒赏。” 快速说完这些新的‘规矩’。 吴夫子不理会下面哀嚎的众人,问道:“有问题吗?” 裴坚愤愤举起手:“有问题,为什么你说的每一条,都像是在针对我?” 庄瑾三人同样心有戚戚。 吴清澜佯装没听到,不予回应。 又一位学子小心问道:“敢问夫子,背诵的书籍包括哪些?” 这次吴清澜想了想,说道:“经、史、律、算皆有,以四书五经、史传、文集为重。” “四书、《孝经》、《小学》、《五经》传注、《周礼》、《仪礼》、《三传》、《国语》、《国策》、《性理》、《文选》、《八家文集》、《文章正宗》等等。” “《御制大诰》和律令,也需适当涉猎。” 那学子脸色苍白的坐下,只觉得天都塌了。 满学堂全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吴清澜这厮怕不是疯了! 唯有崔岘听着这一长串书名,心生期待—— 想要走科举,就得战胜这些书籍啊! 哪怕前世身为汉语言文学博士,他也不敢说真的精通如此多科目。 更何况像是律令、史传等等,他都需要重新了解。 好在,他崔岘,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面对一片抗议、哀嚎,吴夫子说道:“好了,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下了,从明日开始执行。” 众学子咬牙切齿,几十双眼睛恶狠狠瞪向他。 我们看起来像是没有异议? 说完课业布置后。 吴清澜把崔岘单独喊出来,和蔼笑道:“你放心,为师知你刚开蒙,根基尚浅。为师先多给你十张赏票,以后若遇到责罚,用它来抵。” 偷偷过来探听他们谈话的裴坚:? 区别对待,这就是区别对待吧! 吴老头不做人! 崔岘拿着吴清澜递来的十张赏票,神情古怪。 没等他说话。 就听吴夫子又小声道:“还有,你这个月好生表现,最好能再作一首诗,准备起来。” “据可靠消息,未来一月内,县尊大人会来我们族学视察。” 好家伙! 原来古代也有‘政治作秀’啊? 听闻这话,崔岘眼睛亮起来。 若是他这神童之名,能获得官方背书,那这科举之路,就彻底稳了啊! 52、手把手教你做县令(上) 族学里。 吴清澜说完‘县令视察’的事情,见崔岘眼睛亮起来,便知道他听进去了。 这孩子是真聪明。 吴夫子也是真心喜欢他。 因此想了想,又交代道:“县尊大人年初才来上任,为师只远远见过一面,瞧着好生威严。” “听裴坚父亲、祖父说,新任县尊年纪不大,但才华不可小觑。为人也极其刚正不阿,想来属于办事雷厉风行,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 崔岘心中了然。 夫子这意思是说,来日莫要在县尊面前故作卖弄,以免弄巧成拙。 “多谢夫子教诲,学生谨记于心。” 崔岘躬身道谢,在吴夫子欣慰的注视下,返回课堂。 回去的路上,一位陌生的学子似是不小心,撞了崔岘一下。 那学子没吭声,匆匆走了。 但二人相撞的瞬间,崔岘手里多了一张字条。 崔岘不动声色展开,等看清楚字条上的内容后,脸色一凝。 “族学里有赵家的人在盯着你,万事小心。” 赵家的人…… 赵耀祖? 崔岘收起字条。 回到课堂后,似是随意闲聊,他问裴坚:“大哥,我当时回河西村后,《咏鹅》是如何得以正名,反压过《咏新竹》的?” 说起这个,裴坚暂时忘记新课业规划带来的悲痛。 他捧腹大笑,一副天真姿态:“哦对,此事我竟忘记同你讲了。赵耀祖那厮,把《咏新竹》、《咏鹅》全南阳县城发放,意图借你作垫脚石扬名……哪成想,哈哈。” “还有,有人当街痛批《咏新竹》。赵耀祖的祖父,误以为是在夸赞他家孙子,还厚着脸皮去攀谈呢。” 崔岘跟着裴坚一起笑。 心却沉了下去。 赵耀祖的祖父赵志,是南阳县衙二把手,县丞。在这南阳县,绝对算得上权势滔天。 穿越过来后,崔岘自问已算是八面玲珑,从不主动惹事儿。 但架不住别人来找茬啊。 崔家刚搬来南阳,正是要开启崭新生活的关键阶段。 绝对不容出一点差池。 对方是县丞,是官。稍微动用一点小手段,如今的崔家都招架不住。 再直白点来说—— 虽然赵县丞目前还没动手。 但熟读过《厚黑学》的崔岘,已经在考虑,该如何给南阳县衙换一位县丞大人了。 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最安心。 赵志权势滔天,做了三十年县丞,赵家又是南阳乡绅之首。 而崔岘如今才八岁。 两人差距犹如云泥,这局棋,该如何下? 崔岘把目光盯向了南阳县令。 通过吴夫子的告知,他现在有了一个跟南阳县令接触的机会。 这是破局的关键。 若是此时有一个三维成像的虚拟棋盘。 那么崔岘,和尚且一无所知、但实力雄厚的赵志,端坐棋盘两侧。 赵志的‘老将’是他自己。 而崔岘呢? 他要跳出棋盘,把‘县尊’放在自家老将位置,然后自己作车,骑马架炮—— 朝赵志发起最猛烈的攻杀!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能让县尊心甘情愿做自己的‘老将’呢? 崔岘一时间没有思路。 一天的课业很快结束。 念在崔岘第一天入学,夫子放他提前归家。 而裴坚等人羡慕的眼睛滴血,却只能老实待在学堂。他们需背诵完当天学的内容,方可下学。 背起书包走出课堂,崔岘去找崔钰:“阿兄,时间还早,要同我一起出去逛逛吗?” 崔钰一脸菜色:“我,我想回家温书。” 他在私塾开蒙,自然跟裴氏族学的学子无法比拟。 再加上还有一位天才妖孽阿弟,崔钰压力很大。 于是,兄弟二人在族学分开。 崔钰归家。 崔岘则是去闲逛。 一是想想该如何搭上县尊这条线。 二是看看《虹猫蓝兔七侠传》的销售情况,为开摩喉罗店铺做准备。 有个营生来源,一家人才能生活下去啊! 走出伏牛巷后。 崔岘随意进了一家书肆,果不其然,《虹猫》仍旧卖的很好。 “你们说,长虹剑究竟是什么模样?” “不仅长虹剑,我还在想,虹猫少侠长什么样子呢,必定威武不凡!” 听着几位书友的交谈,崔岘心中暗笑。 果然不管现代还是古代,永远都不缺二次元发烧友。 这时候。 一位青年模样,衣着普通,但却浑身散发着典型‘公务员’气息的男子走进书店,问道:“掌柜的,可有虹猫七侠的摩喉罗售卖?” 掌柜摇头。 其余几位‘书友’闻言,也笑道:“现在根本没有虹猫的摩喉罗,因为想象不出来少侠们会是什么样子的。” 青年眼睛里浮现出失落。 只是对于这些书友的话,不置可否。 因为这位青年从自己的途径得知——南阳有虹猫七侠的摩喉罗,只是数量极少。 这两日,青年去了好些书肆询问,但都没有找到。 他转身失落离开。 崔岘见状,目光一闪。 虹猫少侠的摩喉罗,他只给四位大哥一人一个。 后来又给高千户做了一套。 眼前这位疑似‘公务员’的青年,进来直接要买虹猫七侠摩喉罗。 嗯……想来应该是高千户带着摩喉罗出去炫耀,被这位青年得知了。 能接触到高千户这个圈层。 再加上如此明显的‘公务员气息’,崔岘心中推测,此人多半是衙门里的。 赵志赵县丞正虎视眈眈,县尊大人暂时还无法接触到。 裴家两位举人老爷,已经先后返回开封府。 高千户是兵,拿不下赵志。 那么,此时结交一位疑似衙门里的人探探风,还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怎么结交嘛—— 像是这样的二次元发烧友,可太好拿捏了! 因此,崔岘快步走过去,冲着那位青年的背影小声道:“喂。” 青年疑惑的转身。 崔岘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在他眼前晃了晃。 青年眼睛顿时一下子就瞪大了,表情也带上了激动。 竟是虹猫少侠的摩喉罗! 崔岘懂了——这人不仅仅是听过虹猫少侠摩喉罗,他还亲眼见高千户炫耀过! 看来,这青年绝对不是普通‘公务员’,多半还是个‘小领导’。 想通了这点,崔岘扭头就走。 那青年本来还在激动,自己跑了这么多家店铺,却意外在一个孩童这里,发现了虹猫少侠的摩喉罗! 他见过高千户那厮炫耀,绝对是的! 可一个愣神,那孩童竟走了。 青年反应过来,慌忙追上去,语气急切:“别走别走啊,价格好商量,你出个价,或者有本……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崔岘脚步不停:“改天再说吧,我迷路了。” 青年语气热络:“好说!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崔岘报了地址。 青年思索一番,有了印象,说道:“我大概知道位置了,我送你回去。” 崔岘‘哦’了一声。 见这小孩一直不说话,青年又眼馋对方的摩喉罗,绞尽脑汁跟人家套近乎:“你也喜欢《虹猫蓝兔七侠传》?你最喜欢哪个角色?” “肯定是虹猫对不对?” 崔岘不答,佯装警惕:“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该不会是拍花子吧,想要拐卖小孩?你是做什么的?” 青年闻言赶紧摆手:“我不是拍花子,你放心。我……我是做酒楼生意的。” 这显然是在随口胡扯。 谁知崔岘却眼睛亮起来:“酒楼生意?太好了,刚好有个事儿,你肯定能帮上我。” 啊? 这么巧的吗? 我就是随口胡扯的啊。 青年愣住了。 53、手把手教你做县令(下) 街道上。 青年带领着‘迷路’的崔岘回家。 二人态度反转,崔岘反倒是成为了主动的一方。 见青年愣神,崔岘又问道:“你还想不想要摩喉罗了?” 青年心中哽咽。 那可太想了! 不想要的话,何必颠颠跟在一个小孩身后献殷勤呢! 因此他挤出一个笑脸,很没出息道:“想!” 崔岘斜了他一眼:“那你就得帮我的忙。你说你做酒楼生意,你在酒楼里,地位排第几?” 青年迟疑片刻,说道:“算是排第一吧。” 豁! 果然是个领导。 酒楼里排第一,说不定还是某个部门的大领导。 此人看着年轻,不仅是个典型公务员,还浑身散发着‘清澈愚蠢大学生’气息。 大概率刚开始上班不久,没有经验。 一工作就能当部门大领导,难道家里有后台? 崔岘捏不准,因此眼睛亮起来,佯装惊喜:“这么说你是东家?整个酒楼都是你的?太好了!” 青年闻言脸色一苦:“这……嗯,情况有些复杂。我虽是东家,但有很多事情却无法做主。” 奥。 那看来是没后台。 新兵蛋子被赶鸭子上架,一工作就当了大领导,多半还是‘空降’过来的。 下面人不服气,架空领导。 所以作为一把手,却在单位里很多事情都无法做主。 嗯……这一点尚且存疑。 没有经验,没有背景,年纪轻轻,怎么就能空降来做领导了呢? 难不成是被推出来背锅的‘炮灰’? 因为信息不足,崔岘尚且推测不出来。 他顺着青年的话,质疑道:“胡说八道,东家是最大的,怎么能做不了主。你是不是故意推辞,不想帮忙?” 青年闻言脸色越发苦闷。 没上任之前,他也天真的以为,一把手肯定是最大的! 但现实给他狠狠上了一课! 原来,一把手也可以是最没用的。 甚至每天只能无所事事看话本,出来满大街买摩喉罗,消磨苦闷时光,作为慰藉。 面对一个八岁小孩,青年卸下防备,含糊着解释道:“我并非推辞。而是酒楼里厉害人物太多,个个都不好惹。” 但青年却不知道,他只是自以为藏得好。 三句两句话,便被套了底细。 崔岘闻言不客气的笑出声:“笨蛋,再不好惹又如何,你毕竟是东家啊。” 青年自持身份,自然懒得跟一个小孩辩论。 实际情况复杂得很呐! 见他不说话,崔岘继续道:“你一看就不服气,那我来猜上一猜。你作为东家,却在酒楼说不上话,说明酒楼地位排第二的,是个厉害人物。” “排第二这位不仅厉害,还拉拢了排第三、第四的两人,作为同盟。” “铁三角阵营坚不可摧,所以你这东家毫无办法,地位受到威胁,对也不对?” 青年一开始还随意听着。 后来眼睛越瞪越大,心想神了,全被这小孩给说中了! 见他一副愣头青的表情,崔岘心中嘀咕。 此人身在衙门,新兵蛋子一个,空降大领导,却毫无‘办公室斗争’经验。 明显不是世家大族,很有可能是小镇做题家,纸面功夫厉害,政治嗅觉为零。 不是哥们儿,你凭什么空降来做大领导的啊? 奇怪。 青年不知道崔岘所想,见他全说中了,不知为何竟心生几分期待,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问完后,青年自己无声苦笑。 他也是够窝囊的,竟然试图在一稚童这里请教政治斗争。 政斗,那可是刀光剑影,波云诡谲,十分可怕的! 然而下一刻。 便听崔岘随意道:“自然有啊,简单的很!首先,你要知道,你是东家。你的身份天然就有优越性,这代表着,你随意做任何一件事,下面人都会揣摩。” 青年无奈道:“可我现在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啊。因为我不管做什么事情,他们三人都会联合起来反对。” 这就属于典型的‘新手领导’。 被属下欺负真是一点不意外。 因为刚上任,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更不懂‘驭下’。 崔岘有意结交此人,因此指点道:“错了,思考的路子错了。三人联合起来反对你,那是因为你总想做点大事情,来证明自己。” “你太着急夺权了,意图明显,自然招来警惕。” “换个思路,我来问你,你明日去酒楼后,让全体伙计把酒楼上下打扫一遍,这总能做到吧?” 啊? 青年愣住,随后讷讷道:“能是能做到,但这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大了! 因为作为领导,小事件打出大威力,才能震慑人心! 崔岘道:“你宣布打扫酒楼的事情,要当着第二、第三、第四这三位的面来说。” “然后,你目光殷切的看向地位排第四的人,却惋惜长叹一声,把这件事交给地位排第三的人去做。打扫完了后,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夸赞地位第三这个办事儿的人。” 青年急急问道:“接下来呢?” 崔岘笑的狡黠:“接下来啊?把实质性的奖励,统统全都给地位排第四那个。” 青年浑身一震。 他办公室斗争经验不足,但不代表人愚蠢。 听完崔岘这番话,心脏开始噗通噗通跳动,没来由觉得——这个法子说不定还真行! 正当青年激动的时候。 却听崔岘道:“我到家了,改日再见啊。” 崔岘一溜烟跑了。 青年反应过来——自己还没买摩喉罗呢! 而且,这小孩不是说要找做酒楼生意的人帮忙吗,也没提要帮什么啊。 算了,反正知道这小孩家地址,改日再来一趟。 青年这样想着,迫不及待归家。 到了第二日,青年早起后,细细回想和崔岘的谈话,然后穿上县太爷的官袍,进了衙署。 许久后。 赵县丞,刘主薄、马典吏三人这才姗姗来迟。 青年叶怀峰县令暗中磨牙。 面上却忍住了,说道:“今日本官发现,衙门里实在太脏乱了。所以本官决定,把衙门上下全都打扫一遍。” 打扫衙门?这‘小县令’又抽哪门子疯呢。 赵志三人互相对视,一时间也没反对——就这么点事儿,也不值得反对。 真成了! 叶县令心中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话,没有遭到反对呢。 因此他乘胜追击,目光殷切的看向马典吏。 马典吏一怔,心想小县令是准备把这活儿交给自己干啊。也罢,就打扫个县衙而已,接就接了。 不曾想。 叶怀峰却惋惜叹了口气,道:“这个事情,就由刘主簿来操持吧。你向来沉稳,本官最是放心。” 马典吏:? 不是,几个意思,我不如姓刘的沉稳? 一点小事儿,刘主簿也没拒绝,命人把县衙上下打扫了一遍。 叶县令当着全衙门人的面,好生将刘主簿夸赞了一番。 刘主薄听得好笑,打扫个县衙罢了,这小县令吹嘘的,跟自己做了什么辛苦事儿一般。 然而到了下午,刘主薄笑不出来了。 因为小县令特地给马典吏批了两日假期,还把几个有大油水的差事,全都安排给了马典吏。 赵志竟也没反对。 好家伙,老子累死累活辛苦了一天,半点好处没捞到。 油水都让马典吏捞走了! 凭什么啊! 这天,刘主薄和马典吏一句话没说,不似往日亲近。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的叶县令,激动到瞠目结舌—— 有用,真的有用! 他竟然真的从一个稚童身上,学到了真东西! 老天啊。 于是,年轻的叶县令当即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捂好自己的小马甲,继续和那位稚童保持联系,以便日后深度学习如何做县令! 54、天才妖孽和他的笨蛋大哥们 辰时。 县衙的叶县令,有幸得高人指点,正激动振奋。 而指点他的那位、目前只有小学学历的高人,此刻将将起床,准备上学。 出门前,老崔氏照旧交代:“钰哥儿,岘哥儿,路上仔细安全。” “知道啦祖母。” 崔钰、崔岘应声,一同出门。 老崔氏目送两个孙子远去,又回头督促两个儿子:“老大、老二,回房温书。” 崔伯山、崔仲渊立刻苦着脸回了屋。 新家安定了,孙儿上学了。 老崔氏松懈几天后,又开始紧绷起来,照旧盯着儿子读书—— 她在计划,如何把两个儿子送进县学。 可惜这并非使些银子就能简单办成的,还得走动关系。 另一边。 崔家兄弟二人,走到伏牛巷口,跟等待他们的裴坚四人汇合。 然后一同赶往族学。 但今日气氛不知为何,格外沉闷。 除了崔岘背着书箱,悠哉哼着小曲儿,姿态轻松惬意。 其余四人包括崔钰在内,都是一副‘如丧考妣’、‘上学如上坟’的表情。 咿? 怎么了这是? 崔岘小心翼翼问道:“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奇怪,昨天不还好好的嘛! 其余五人闻言,互相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木然。 算了,天才妖孽注定无法理解学渣们的心酸。 裴坚叹了口气,神情恹恹:“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奥。 崔岘识趣的没有再问。 果不其然,等到了族学后,他顿时知道了。 课堂上。 吴清澜表情冷峻,手持戒尺:“除刚入学的崔岘外,其余人先后来背诵昨日教习的《国策》《三传》篇内容。背诵后回答一个相关内容的问题,且答案要引自《论语》。” 嘶! 听到这话,学堂里所有人齐齐倒抽冷气。 不是说只需背诵吗? 怎么还有临时考教题! 要求还如此惊悚严苛。 题目出自《国策》《三传》,答案出自《论语》,这是不同的三个科目书籍。 且不说《论语》那般多篇幅。 《三传》指的是《春秋》三传,即:《左传》《公羊传》《穀梁传》,是对《春秋》的注释和阐发。 《国策》即《战国策》,主要记载战国时期,纵横家的策略和言论。 而《论语》是儒家经典。 所以,这是要让学子们经史互参,两相辩证啊! 一位学子愤愤站起来,抱怨道:“夫子,昨日明明说只需背诵,今日为何还要回答问题?” 看到这一幕,裴坚脸色一白,心中把此人怒骂上一万遍。 因为这位站起来和夫子顶嘴的学子,就坐在裴坚的前面。 上过学的都知道。 当一位学子和夫子顶嘴,或者被挑到回答问题以后,答不上来。 那么此人的前后左右全得跟着遭殃。 妥妥的‘课堂连坐诛同窗’罪名。 果然。 吴清澜看向站起来那位学子,冷冷道:“不敬师长,扣一分。既然你站起来了,那就从你开始背诵吧。” 那学子脸色一僵,支支吾吾背不上来。 好嘛! 你连背诵都不会,还敢质疑夫子另行提问问题? 吴清澜当即道:“现在,站着开始自行心中背诵。直到会背,方可放饭。后桌,站起来。” 裴坚生无可恋的站起来,磕磕巴巴背诵:“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 这是《战国策·齐策一》中经典的,邹忌讽齐王纳谏。 当然需要背诵的远远不止这一段。 好在,裴坚虽错了几个字,最后终究是勉强背诵完了。 没等他松一口气。 就听吴夫子问道:“纵横家言‘势’,《国策》中‘势’可借何物喻之?” 啊? 裴坚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尤其是被吴夫子神情冷漠的盯着,他额头开始冒汗,却一点思路也无。 这明明是一道只涵盖《国策》的题。 但刁钻就刁钻在,他必须要用《论语》来答! 裴坚也是好胆,想不出来,直接干脆放弃:“学生不知。” “站着吧。左边,继续。” 李鹤聿脸色苍白的站了起来。 他比裴坚好点,至少书背的还算顺利,但也仍旧答不上来。 不止他俩。 全课堂的人,一个个先后站起来,最多也就是会背诵,不理解意思。 这就是人们经常说的: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只懂读死书,有什么用? 瞧着满课堂学生都垂头丧气站着,吴清澜气的脸色涨红:“愚不可及!简直愚不可及!答案昨日为师已经险些没喂到你们嘴里,今日竟一个人都答不上来!” “气煞我也!今日答不上来这道题,你们都别放饭了!” 啊? 学子们闻言神情发紧,同时暗中腹诽。 这道题,昨日明明没说过,怎么就‘险些喂到嘴里’了呢? 一片安静中。 听到‘大家都别放饭’的崔岘无奈叹气。 他可不想挨饿啊! 于是,崔岘也站起来:“夫子,您还未曾让学生背诵。” 他是新入学的,跟其余学子进度不一样,夫子昨日单独留给他的背诵内容是《论语》为政篇。 甚至为了教导崔岘,吴清澜还带领全课堂学子,一起读了为政篇。 所以但凡在座的学子动点脑子,便该想到,这道题,答案就藏在为政篇里啊! 见崔岘主动站起来,吴夫子一愣,随后轻咳一声:“那你背诵吧。” 他是故意漏掉崔岘的,怕这孩子刚来,没进入状态,不会背。 结果这孩子诚实,自己站了起来。 接着。 便听崔岘清脆的声音响起。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他口齿清晰,断句抑扬顿挫令人舒适,背诵的一字不差。 整个课堂学子人人瞠目。 不是,昨日夫子也就带着他读了一遍而已。 而且崔岘还早早下学归家。 今日这就会了? 吴夫子面带惊喜,毫不吝惜赞叹道:“大善,快坐下吧,站着累。” 其余站着的学子:? 不曾想,崔岘却并未坐下,而是道:“启禀夫子,方才那道题,学生想尝试着解答一番。” 啊? 这下,连裴坚等人都纷纷侧目。 你只会背诵为政篇,昨日吴夫子讲的《国策》《三传》也就是跟着听了一部分。 这要如何作答? 唯有吴清澜心中一动,期待道:“哦?那你来解答,且大胆说,说错了也无妨的。” 崔岘笑道:“夫子问问题之前,说答案只能引用《论语》。昨日特地带领我们读了《为政篇》,所以学生斗胆猜测,这道问题的答案,就在为政篇里。” 吴清澜频频点头,目露赞叹。 这便是夫子为何会喜欢好学生的原因呐! 一点就通! 就听崔岘继续道:“昨日,学生听夫子教诲,张仪说秦以‘连横’破纵,譬如决堤导流,借诸侯相争之势成秦业。” “可见势如激水漂石。” “然为政篇有言,子曰:君子不器。” “故,真势在民心向背,非仅兵戈尔。” 此话说完,满堂俱静。 原来……还可以这样解读? 吴清澜更是忍不住抚掌夸赞:“说的好!好一个,真势在民心向背,非仅兵戈尔!” 夸赞完以后。 吴夫子突然反应过来,震惊看向崔岘:“可为师昨日并未教导你为政篇的释义,只带你读了一遍啊。” 崔岘眨眨眼:“学生自己读了,便隐约理解其意思。本来只是隐约模糊理解,一早醒来,忽想起昨日夫子教导的《国策》。” “两相辩证,互相呼应,便自行懂了。” 什、什么? 听到这话,满学堂学子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合理吗? 众人神情呆滞瞠目的看向崔岘,只觉得在看一个‘妖孽’。 而吴清澜则是怔怔看着崔岘良久,随后竟当众感动到落泪,激动颤声道:“天才!天生的读书种子啊!” “上苍待我吴清澜不薄,竟分发给我一个如此灵气十足的仕林奇才做学生!” 是的,灵气十足! 别人只会读死书。 但他轻易可以举一反三,互相辩证,经史结合! 这道题看似不难。 但实际背后隐藏的,是一个八岁稚童用自己的七巧玲珑心,将儒家伦理,和政治权谋解读的淋漓尽致! 这如何不让吴清澜惊艳,甚至激动到落泪? 更值得侧目的是。 崔岘还会作诗,还能写一手飘逸好字! 说是文曲星下凡都不为过。 看着课堂上侃侃而谈,笑容自信的崔岘,吴清澜在心中震撼的想:他才八岁。 八岁啊! 这孩子,未来必定青云扶摇直上! 正当吴清澜如宝贝疙瘩般看着崔岘,激动到几乎快要昏过去的时候。 便听一位学子弱弱道:“夫子,既然崔岘回答出了问题,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放饭了?” 吴清澜脸色骤然一变,怒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是饭桶吗?给老夫继续背诵!” 众学子:“……” 于是这一天。 写字练笔的时候。 其余学子把字帖递上去,吴清澜暴怒:“写的是什么,你自己看看写的这是什么?它认识老夫,老夫都认不出它!回去重写!” 崔岘把字帖递上去。 吴清澜笑的满脸褶子,双眼放光,抚掌大笑:“善!大善!奖赏票一,不,奖赏票两张!” 到了饭点。 其余学子饿的眼前发晕。 吴清澜带崔岘去吃饭:“我们且早些去,晚了饭菜就凉了。” 再然后。 “崔岘今日回答问题,记录在册,加一分。” “崔岘背诵完子路篇,奖赏票一张。” “崔岘……加一分……” “崔岘……奖赏票……” 一整天下来,满课堂学子们神情已经麻木了。 这个奖罚制度是不是有些多余? 干脆把分和赏票全都直接给他吧! 到了放学时间。 崔岘把一叠厚厚的赏票塞进书箱,然后站起来,冲四位大哥笑道:“大哥,三位兄长,我先回家啦。” 在四人眼巴巴的注视下,在全课堂学子艳羡的目光中,崔岘早早放学。 裴坚饿的两眼发昏:“咿?我怎么觉得,岘弟变成一只大鸡腿了呢?” 李鹤聿写字写到崩溃:“怎么才能写出来吴老头认识的字呢?” 庄瑾羡慕的眼睛发直:“我也好想放学啊。” 高奇则是在想崔岘书箱里那一沓赏票:“你们说我借一张岘弟的赏票,明日能抵一顿毒打吗?吴老头下手黑的很!” 说罢。 笨蛋四人组憔悴互相对视,欲哭无泪。 55、县令震撼: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崔岘笑眯眯走在回家的路上。 背后夏日夕阳漫天,清风尚且带着燥热余韵。 今日崔钰惨遭夫子留堂。 四位菜鸡大哥也是同样的处境。 是以他只能单独放学。 等再过些时日,崔岘考虑着,给几位大哥和崔钰补补课。 至于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心里有分寸,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 提起做事——也不知昨日那位公务员,回去后有没有成功把事儿办成。 但崔岘有预感,此人肯定会再次找上门。 一是为摩喉罗。 二嘛,自然是为来讨教‘办公室生存技巧’。 所以,昨日崔岘特地借‘迷路’,让那位公务员送自己回家。 为的就是留个‘联络方式’。 崔岘所料不差。 他还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身穿常服的叶县令,便鬼鬼祟祟暗中去了仲景巷崔家。 说来也是离奇。 他堂堂县尊,竟然在一八岁稚童身上,学习到了该如何政斗。 叶怀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一边觉得那稚童说的话,只是巧合。 另一边又觉得,对方或许是有真本事的。 两相怀疑对半开。 纠结良久后,叶县令一咬牙,终究是放下身段,再次寻来了! 崔岘曾在心中嘀咕:不懂叶怀峰没背景、没资历、没经验,怎么能空降来做大领导。 实则因为,他会‘做题’。 考试考得好,中了进士,便分配来做官。 上任前,叶怀峰踌躇满志。 上任后,叶怀峰心灰意冷。 这是走出象牙塔的学子 ,刚踏入社会后,都要经历的劫难。 但叶怀峰起步高。 所以劫难比别人来的更狠。 仲景巷,崔家门外。 叶怀峰踌躇徘徊良久,愣是没好意思上前叫门。 门开了该怎么说? 说昨日那稚童的法子好生厉害,想跟人家再讨教几招? 还有……眼馋人家的摩喉罗? 想想就好生羞耻啊。 正当叶怀峰踌躇不定的时候。 嘎吱—— 崔家的门开了,老崔氏探出头来,疑惑看向眼前陌生的青年:“你是?” 叶怀峰尴尬道:“我……我找……你们家那个看着好生俊俏机灵的稚童。” 说到这里他更尴尬。 自己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贸然登门了! 实在唐突。 结果老崔氏一听就笑了:“是岘哥儿的朋友啊,你先进来吧,他还未曾下学。” 奥。 叶怀峰拘谨的进了院子。 家里打扫的很干净,还能隐约听到两个男子的读书声。 看来是个读书世家,难怪那叫做岘哥儿的孩子,心思如此通透。 想到这里,叶县令顿时有底气了。 开始矜持了。 觉得自己又行了。 因为他别的不擅长,但最擅长读书啊! 说不定还能指点那孩子一番呢。 想他叶怀峰,曾经也被十里八村夸做神童,从小写得一手好字,还会作画、写诗。 甚至年少时候,也曾出版过话本,补贴家用呢。 这时候。 老崔氏见叶怀峰神情拘谨,便贴心拿来一本话本:“这话本最近很火,你要实在无聊,可以看看。” 叶怀峰定睛一看,这不是《虹猫蓝兔七侠传》嘛! 他惊讶道:“老人家,您也爱看话本?” 不曾想。 老崔氏连连摆手,笑着说出让叶怀峰浑身一震的话:“没有没有,老婆子我不识字,哪能看得懂话本。” “这话本,就是我那小孙子岘哥儿写的。” 什、什么? 叶怀峰眼睛都瞪直了,没忍住提高声音道:“您家孙子,他是《虹猫》的作者?” 岘哥儿……崔岘! 那位尚且还没开蒙,口述著出《虹猫》的八岁天才神童! 我的天呐! 竟然是他! 叶怀峰太喜欢《虹猫》了,以至于激动不已,有种‘粉丝’见到‘偶像’的振奋。 他喃喃道:“难怪,难怪他有虹猫少侠的摩喉罗。” 摩喉罗? 听到这个,老崔氏来劲了。 自家最近正准备做摩喉罗生意呢,此人好像很感兴趣,刚好可以做个‘顾客意向’调查。 因此。 老崔氏回屋,从屋子里拎出来一个箩筐:“对对,就是摩喉罗。你看看,就是这样的,一个卖……50 ,嗯,30文,你会买吗?” 她觉得30文都太贵,因此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很是没底。 而叶县令看到那一筐摩喉罗,眼睛都直了。 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七侠合集摩喉罗! 他眼馋了好些天,苦苦寻不到,崔家却有一箩筐! 而且只卖30文?! 叶县令激动冲了过来,眼神狂热:“不行不行,30文太少了,要我说,卖200文吧!” 老崔氏闻言直摇头,谁家乐意200文买个泥巴娃娃哟。 这时候。 叶县令突然发现,那箩筐里,还有一沓册子。 他下意识拿起来,然后浑身一震。 便见那册子上,画的是各种《虹猫》的剧情名场面,画的当真出神入化,妙笔生花。 老崔氏见状笑道:“这是我孙子岘哥儿闲着无聊,随意画的。” 叶县令看的如痴如醉,下意识往后翻阅。 然后,又是一震! 老崔氏眯起眼睛:“这应该是岘哥儿写的字帖吧,他刚开蒙,夫子都夸他字写的好呢。” 这……只是一个‘好’字可以形容的吗?! 而且才刚开蒙,便写出这般灵气十足的字迹? 苍天啊! 叶怀峰哆嗦着手,继续往后翻。 等看到那首《咏鹅》诗以后,不可思议又呆滞的看向老崔氏,试探性颤声问道:“这首《咏鹅》该不会也……” 《咏鹅》让赵志丢了大脸。 整个衙门无一人敢聊此事,这就导致叶县令对这首最近小有名气的诗,毫不知情。 侧面也能看出,他这位县尊被架空的极为彻底。 迎着叶怀峰震撼的目光,老崔氏笑的十分自豪:“是啊,这诗也是我孙子写的。” 娘嘞! 叶怀峰已经被震撼到失声。 他刚进来的时候,怎么想的来着? 指点崔岘读书,自诩有写话本、作画、写字、作诗的才能? 可崔岘,才八岁! 未开蒙创作《虹猫》。 从《虹猫》上市,到现在,才多久? 他开了蒙。 而后绘制出如此巧夺天工的画! 写出如此飘逸灵动的字! 作出如此朗朗上口的诗! 这……这究竟是什么妖孽啊,老天! 更关键的是。 他还懂‘政斗’! 对,现在叶怀峰敢肯定,崔岘昨日教授他的,绝非巧合。而是对方真的有本事! 这天下,竟有如此年轻,却如此妖孽之才! 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啊! 想到这里,叶怀峰半点也无方才的傲气,矜持。 因为他八岁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呢! 甚至如今二十多岁,做了县令,还深陷政治泥沼,自身难保。 不过现在,叶怀峰看到了破局的希望:从崔岘这里学点真东西! 这时候。 崔岘笑着推开家门走进来:“祖母,娘,爹,我回来了。” 叶怀峰豁然转身。 老崔氏指着叶怀峰,笑道:“岘哥儿,这人说是你朋友,来咱家寻你来哩。” 崔岘看到叶怀峰,也不惊讶,但却故作茫然道:“咿?我朋友?我不认识他啊。” 老崔氏脸色当即一变。 叶怀峰赶忙尴尬挤出一个笑容来,慌忙解释:“认识的,认识的!” 想他堂堂县尊,如此殷勤模样,也是丢脸到家了。 好在,没人知道他的马甲嘿嘿! 56、背景深不可测的崔家 崔家。 经过叶怀峰好一番解释,老崔氏才意识到闹了乌龙。 岘哥儿说不认识此人,是在开玩笑呢。 她方才险些提起扫帚,把这人赶出去! 略显嗔怪的瞪了一眼小孙子,老崔氏又问道:“怎地不见钰哥儿回来?” 崔岘道:“被夫子留堂了。” 奥。 钰哥儿先前在私塾开蒙,骤然去了裴氏族学,一时间进度还没跟上。 老崔氏点点头:“那等他回来再做晡食吧。岘哥儿,招待下你这位朋友。” 崔岘瞥了一眼院子里那筐摩喉罗,似笑非笑看向叶怀峰:“想要?” 叶怀峰眼睛发亮,忙不迭点头:“想,你出个价,我买!” 他其实现在不仅眼馋摩喉罗。 还有点看到《虹猫》原著作者的激动和佩服。 不曾想。 崔岘却突然用笃定的语气,说道:“昨日我教你那法子,奏效了吧?” 叶怀峰心中一惊,装傻充愣:“还,还行。酒楼打扫的很干净。” 崔岘闻言也不拆穿,从筐里挑了一套摩喉罗递过去,大方道:“送你。” 叶怀峰被这个惊喜砸晕了,抱着那些摩喉罗,受宠若惊:“真的全都送我?” 崔岘一摊手:“对啊,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朋友。” 叶怀峰闻言表情讪讪,但心里又有几分暖意。 这时。 老崔氏从堂屋出来,窘迫看向叶怀峰道:“老糊涂了我,这才想起家里没肉了。你——怎么称呼?” 叶怀峰含糊道:“您叫我大川就好。” 老崔氏便热情道:“行,大川晚上留在家里吃饭吧。你先跟岘哥儿聊,我出门买肉。” 叶怀峰见状赶忙站起来,赧然道:“这……不妥不妥。您在家吧,我出去买。第一次登门,连东西都不曾带,实在唐突。” 说罢。 不顾老崔氏挽留,他愣是急吼吼出门去采买。 等人走了。 老崔氏看向岘哥儿,压低声音询问:“什么来头?” 她也是个人精,刚才一直都没问。 但孙子头一次带陌生朋友回家,此人还比岘哥儿大那么多,老崔氏直觉不一般。 所以招待的很是热络。 崔岘小声交代道:“疑似衙门里的,身份暂时不知。待会儿饭桌上,祖母你试探着问问,问不出来便罢,诉诉苦也行。” “我爹,还有大伯入县学的事情,不还没着落呢吗?试一试,万一就成了。” 哎哟! 老崔氏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 岘哥儿这孩子,真是满身福气。 不仅自个儿是个文曲星,现在连衙门口子里的人都带回家啦! 不过说起来,刚才那位大川,一看就是个愣头青。 甭管外头再厉害。 进了家往饭桌上一坐,话几句家常,铁定被老崔氏这样的,拿捏到死死的! 祖孙二人互相对视,默契‘嘿嘿’笑出声。 老崔氏心情极好。 因为还惦记着被留堂的钰哥儿,她每隔一会儿,就要出门去巷子口张望一番。 可能是老天今日见她太得意,所以故意使了绊子。 再一次出门没瞧见钰哥儿,老崔氏失望回家。 却在巷子里,跟崔老头迎面碰见了。 对上视线,二人俱是一愣。 崔老头当即反应过来:原来最近搬来仲景巷的‘崔家’,竟然是老崔氏一家! 但因为当年旧怨,二人只当彼此是陌生人,谁都不曾理会谁。 老崔氏沉着脸往家回。 崔老头盯着她的背影,脸色越来越难堪。 那天他可是听说了,老崔氏搬家过来的时候,很是风光。 邻里街坊都说这家人大有来头。 能有什么来头,乡下破落户而已! 崔老头转了转眼珠子,有了主意。 他转身去了巷子里另外一户人家,毫不客气的推开院门,冲里面喊道:“女婿,跟我出来一趟。” 崔老头的女婿姓林,是衙门里的差役。 林差役一听就知道没好事,但架不住老泰山撒泼打滚,只能憋屈跟上。 翁婿二人出门。 崔老头故意把女婿,带到老崔氏家门口不远的地方。 然后扯着嗓子指桑骂槐:“咱们这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看啊,有些破落户人家,面上装阔绰,背地里不知道做什么勾当!” “我女婿,可是衙门口子里的差役!威风着呢!有他在,谁都别想在咱们仲景巷作妖!” 听到动静的街坊邻居们都出来看热闹。 但对这话却不置可否。 你崔老头才是仲景巷里最能作妖的吧! 只是碍于你有个差役女婿,所以大家不敢多说而已。 林差役见崔老头越说越过分。 一边对街坊邻居投以歉意的目光,一边试图把崔老头往家里扯。 崔老头自然不肯走。 他今天就是故意来老崔氏面前嘚瑟炫耀呢! 果然,听到动静的老崔氏,崔岘,以及一家子人,都开门来查看情况。 崔家门刚打开。 拎着肉、蛋、新鲜瓜果、米,等琳琅满目东西的叶怀峰,恰好也回来了。 林差役最先瞧见他,浑身一震。 崔老头毫不知情,见老崔氏走出来,神情越发得意:“哟,说谁作妖,谁就出来了。” 叶怀峰从一群人中匆匆走过。 他没注意到那个小差役,衙门那么多人,注意到了也不见得认识。 而且一群人围在这里,是做什么呢? 唠家常? 恰好瞧见崔家门开了。 叶怀峰吃力地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对老崔氏赧然笑道:“方才忘记带礼上门了。” “我又出去买了些,您可千万别嫌弃我不会来事儿。” 老崔氏无缘无故被崔老头上门指桑骂槐,正准备回怼呢。 闻言赶紧对叶怀峰说道:“哎哟,你这太客气了。” 见到这一幕,林差役直接被震惊傻了。 巷子里。 崔老头瞥了一眼叶怀峰买的那些东西,有点酸,嘴上却道:“就这么些不值钱玩意儿,我家都吃腻了。是吧,女婿。” 他身后的女婿林差役:??? 你个老登,作死能不能别带着我啊! 于是,在崔家人,和全仲景巷街坊邻居震惊的注视下。 便见那林差役突然暴起,一巴掌狠狠扇向崔老头的脑袋。 崔老头捂着脑门哀嚎,满脸不可思议。 林差役不理会老泰山。 他颤抖着上前两步,双腿一软,直挺挺跪倒在崔家门前,磕磕巴巴陪笑道:“对,对不起。冒犯了,是我们冒犯了。” 嘶。 整个仲景巷一片安静。 街坊邻里们震惊瞠目的看着这一幕,在心里想,这崔家,难不成有什么背景? 竟让林差役直接跪下道歉? 跪下的林差役则是比其余街坊邻居更惊骇。 县太爷亲自拎着瓜果肉类,赔笑登门拜访。 这崔家,得是什么权贵滔天、深不可测的人家啊! 57、小兵们VS县丞赵志 仲景巷。 林差役滑跪的太快,给原本还在生气的崔家人整不会了。 天老爷! 这怎么弄的,像是我家欺负你了似的。 老崔氏不知道该怎么说,厌恶的瞪了一眼崔老头,道:“你们快走吧,别堵我家门口。” 林差役狠狠松了口气,满脸感激涕零,还频频看向叶县令。 叶怀峰确实被架空的很厉害,斗不过县丞赵志。 但林差役就是衙门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差役,他哪里敢在县太爷面前逞威风?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 这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但叶怀峰其实现在也正忐忑着呢。 林差役一跪下,他就察觉到不妙:此人多半是认出自己了! 说好的捂紧马甲呢,怎么一不留神就要暴露。 尤其是旁边崔岘的目光,还若有若无的,看向自己。 让叶怀峰好生紧张。 好在。 见叶怀峰低调到一声不吭,林差役也识趣,站起来便要走。 崔老头终于反应过来,只觉得颜面尽失。 二十年不曾见面,他本想在老崔氏面前装一把大的。 结果好家伙,拉了一坨大的!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崔老头涨红了脸,怒不可遏,便要上去打林差役。 县太爷还在呢。 林差役不敢再让崔老头继续胡说,干脆咬了咬牙,一拳头砸向崔老头的下巴。 砰! 崔老头下巴被砸到错位,说不出来囫囵话,疼的吱哇乱叫。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林差役冷着脸,把崔老头强行扯回了家。 左右邻居们看的傻了眼。 先是齐齐目送崔老头翁婿二人回家,又齐齐转身看向崔家,目露震惊。 这家人,究竟是什么可怕的来头啊! 竟然让林差役如此低三下四。 但没人敢来问。 一场原本由崔老头挑起的纷争,由崔老头一人受伤后结束。 众人各自散了。 但表面平静的仲景巷,背地里开始波涛汹涌。 新搬来的崔家,绝对有大背景! 崔家。 一场闹剧,让家里人都心情不是很好。 叶怀峰本还想继续请教崔岘呢,但眼下这氛围,实在不合适。 于是也不在崔家留饭,匆匆走了。 老崔氏心情不虞,也没心思挽留。 等叶怀峰走后。 崔仲渊这才皱眉道:“怎地二叔一家也在这儿住着,当真冤家路窄。” 老崔氏冷冷道:“他不是你二叔,既然分了家后老死不相往来,那就不再是一家人。” 当年老崔氏守寡。 崔老头欠了外债,欺负寡嫂膝下只有两个幼子。愣是联合族老们一起,逼迫老崔氏帮忙还账,还分走了七成家业。 这事儿,一直都是老崔氏心中的痛。 没想到阴差阳错,在这仲景巷里,又碰见了。 崔岘也不曾想,竟会遇到这么一遭事儿。 他在心里迅速做出评估——这崔老头,不足为惧,但像是块狗皮膏药,恶心人。 必要时找个法子撕了便是。 以及。 看那林差役今日对大川的态度,这位大川,在衙门里显然是有一定地位的。 而且地位还不低。 此人会是什么官职呢? 崔岘暂时琢磨不出来。 由于先前吴清澜夫子,特地交代过‘县太爷刚正不阿,十分威严’等话。 导致崔岘都没能把‘憨憨大川’和‘威严县尊’画上等号。 这一晚。 崔岘一家虽说觉得晦气,但也没过多纠结此事。 反倒是崔老头一家,闹翻了天。 崔老头回去又哭又闹,折腾的一家子都不安宁,非让女儿逼迫着女婿,给自己下跪道歉。 林差役惧内,所以才会一直被崔老头一家欺负。 但今日他格外强硬,冷冷对娘子说道:“你要是不想你爹害死咱们全家,就让他别去招惹那崔家。” 林差役的娘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开始数落她爹。 一家人自是又摔盆砸碗,闹得不可开交。 林差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怕县太爷把自己革职了啊! 到后半夜。 林差役还是睡不着,出来起夜。 因为心中忐忑,他特地扫了一眼老崔氏家的院子。 结果这一看,当即面色一变:一个壮汉,正打算摸黑翻进老崔氏家里呢! 将功补过的好机会啊! 因此,林差役当即破门而出,大声吼道:“小贼!官差在此,速速束手就擒!” 这一嗓门,把巷子各家都惊动了。 林差役身手矫捷,当场将贼人抓获。 崔家亮起灯,一家子人惊魂未定。 林差役自然是好一番殷勤安抚,然后将那贼人缉拿,带去衙门。 赵家。 属下急匆匆进来,告知了赵志这个消息。 赵志闻言冷哼一声,骂道:“废物,这点事儿都办不好。警告那人,在牢里嘴巴严实一些,敢胡说八道,仔细我割了他舌头!” 次日。 仲景巷还在因遭贼一事,议论纷纷。 崔家一家子也都惊魂未定。 陈氏庆幸道:“还好咱一家人无恙,也无银钱损失。若非林差役刚好起夜,都不敢想咱们家会有什么可怕后果。” 老崔氏也道:“祖宗保佑哟!这些毛贼,当真猖狂。” 崔岘笑着安慰道:“祖母,娘,莫怕。那贼人已经被官府缉拿收押了。” 然而。 当崔岘离开家去上学后,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收了起来。 这半夜翻进他家院子的人,多半不是贼。 此人不是来偷东西的。 是来‘放’东西的。 流程很简单粗暴:先把一些贵重东西放进崔家栽赃陷害,然后报官。再然后,崔家人就可以顺理成章被抓进大牢。 进了大牢,想出来,少不得要被‘剥层皮’! 甚至一不小心死在里面,估计都没法伸冤。 显然,赵志出手了。 不愧是做了三十年县丞的人物,一出手便辛辣无比,直接置崔家于死地。 想到这里,崔岘也一阵后怕。 随即在心里明确了一件事:必须要尽快将那赵志拉下马! 只是‘老将’县尊暂时还未就位。 那就先出‘小兵’吧。 千万莫要小瞧‘小兵’,用好了,那就是‘奇兵’。 可杀将! 崔岘、崔钰兄弟二人,走到伏牛巷口,照旧和裴坚四人会合,一同上学。 因为课业压力,气氛依旧沉闷。 但崔岘两句话,便将这股沉闷一扫而空。 第一句:“大哥,各位兄长们,有人欺负我。” 第二句:“你们干不干他?” 58、进击的小兵们(上) 有人欺负我小弟? 听到这话。 原本还神情恹恹的裴坚登时勃然大怒:“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东西,敢欺负你?” “你尽管说,大哥去帮你干他!” 李鹤聿、庄瑾、高奇三人,也第一时间看向崔岘,一副磨拳霍霍的姿态。 说起学习,他们有气无力。 但若要是‘干仗’,那不就是兄弟们最擅长的嘛! 却听崔岘说道:“那人便是赵志。” 接着,他把自家昨日‘遭贼’,怀疑是赵县丞栽赃构陷的事情,一一详说。 包括先前在族学收到的,提醒自己小心赵家的字条。 旁边崔钰脸色一白。 他原本以为,只是家里进了一个毛贼而已。 谁知竟然是有人恶意搞鬼! 裴坚四人听完,脸色都凝重起来。 这就不是单纯的干架了。 作为南阳县城的乡绅之首,赵家可不是好对付的! “赵耀祖那厮,自己上门来斗诗,结果又输不起,当真无耻。” 裴坚深吸一口气,忍住怒气道:“一场比试而已,竟然还想要人性命?岘弟你放心,我这就回家,给我父亲、祖父写信!” 那日从河西村离开后不久。 确定崔岘会进裴氏族学读书,裴崇青、裴开泰两位举人,便返回了开封。 高奇三人,也当即表示,回去找家里长辈帮忙。 赵家确实权势滔天。 但他们四人,竟想也不想,就主动站出来保护崔岘。 崔岘很是暖心。 但是却摇了摇头,认真问道:“此事莫说我没有证据,就算拿到证据,也无法让赵志真正受挫。” “哪怕有你们四家帮忙的情况下。” “若非不能一次将赵家连根拔起,彻底消除,我们的反抗,绝对会迎来对方更猛烈的打压。” 嘶! 听闻此话,几位兄弟都倒抽一口冷气。 裴坚更是傻眼,磕磕巴巴道:“岘弟,你是说,你要把赵家连根拔起?” 这几位少爷向来猖狂,可也从未狂到,欲把赵家直接按死! 崔岘闻言,笑道:“怎么,你怕了。” 裴坚神情一滞,梗着脖子道:“你大哥我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问题是,就算我们找家里人帮忙,也不可能除掉赵家啊。” 崔岘看向几位小兄弟:“谁说不可能,凡事皆有可能。” “我有办法。而且,不必找家里人帮忙,咱们几个兄弟合力,就能把赵志拉下马!” 啊? 听到这话,几人面面相觑,满脸荒谬。 你的意思是说,就凭咱们几个毛头臭皮匠,去干赢赵志吗? 怎么可能嘛! 可不知怎地,明明心里觉得不可能。 但大家看着岘弟一副笃定的表情,心脏没忍住开始加速跳动。 万一……真能行呢! 就听崔岘又压低声音道:“自从上次一起写完《虹猫》,咱们兄弟,已经许久没有再合力办大事儿了!” “既然赵志那厮猖狂嚣张,目无法纪。那咱们一起,兄弟齐心,收拾了他!” “今日下学,河边小竹林会和,商议计划细节。” “代号:‘斩首’行动!” 绝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代号。 可这个代号一出,听着就莫名就有种热血上头的冲动啊! 四位少爷互相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兴奋。 就连一向斯文端正的崔钰,都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崔岘眼睛里浮现出笑意。 赵家在南阳权势滔天,贸然把四位大哥的家族拉进来去博弈厮杀,很不理智。 而且还很难成功。 所以得出‘奇兵’。 主要是为杀将,但也能顺势,练一练几位大哥的能力和胆量! 学堂里读书很重要。 放下书本,学会以笔墨喉舌做枪,同样不容忽视啊。 赵志—— 且看我带着一帮小兄弟,同你‘杀’上一局! 这日。 学堂里的学子,和吴夫子都很是奇怪。 因为裴坚四人,玩了命的背书,使出吃奶的劲儿练字。甚至还破天荒的,得到了赏票奖励。 至于原因嘛:他们怕被留堂! 若是留了堂,就无法参与岘弟的‘斩首行动’了啊。 这个行动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他们超想参加的! 傍晚。 夕阳漫天,河边竹林。 几个小子鬼鬼祟祟碰头,神情俱是压不住的振奋。 初生牛犊不怕虎,就凭他们几个,竟真的敢去和一位权势滔天的县丞掰腕子! 裴坚压低声音道:“岘弟,你快说,咱们要怎么做。” 在几位兄弟迫切的注视下。 崔岘道:“首先明确,此次计划的最终目的,是干掉赵志。” “其次,干掉他的同时,咱们几个,要踩着他风光扬名!” “同时,还要借此狠狠赚上一笔钱,把虹猫七侠的摩喉罗店开起来。” “这叫一鱼三吃!” 啊? 合着光干掉赵志还不算,还有这么多附带的好处? 问题是,这几件事,似乎完全不沾边啊! 见几位大哥神情茫然。 崔岘从怀里掏出几个摩喉罗,笑道:“当然仅凭借咱们几个,肯定不行。所以第一步要做的,是调‘兵’!” “赵志家工匠花匠的儿子,衙门里差役捕快的儿子,酒楼青楼里伙计的儿子,茶馆牙行东家的儿子,都可以是咱们的兵!” “赵志何时在衙门里办公,在家接待了谁。去了哪家酒楼,谈了什么内容。” “是喜欢喝茶,还是喜欢听曲儿。” “外面有没有相好的,过户了哪些房产。” “跟谁家走的近,又跟谁家有仇。” “这些消息,不管大小,通通去打听来!斩首之前,先抓住他的‘尾巴’!” “哪家小子打听来的消息最管用,奖摩喉罗一个。” 原本,几位少爷还不怎么抱期望。 可听完崔岘的话,一个个眼睛都亮起来,表情振奋。 合着,最后还是绕回了他们最擅长的部分啊! 庄瑾家经商,全南阳数得上的商户,有点实力的,儿子跟他差不多大的,他心里门清儿。 李鹤聿家呢? 这个更恐怖,全南阳那么多工匠,遍布各个宅院,到处都是‘眼线’。 至于裴坚,完全有能力把手伸进衙门里! 他们几人本就是‘孩子王’。 要是又有摩喉罗作奖励,底下那群小子们,绝对抢着来办事儿。 想到这儿。 崔岘又回忆一番‘大川’的模样,当场绘制,交给裴坚:“大哥,去衙门的时候,让人打听下此人是谁。” 崔老头家那个女婿林差役,显然是认出了‘大川’。 但崔岘没有贸然去打探。 他连大川是谁都不知道,贸然上去打探,不就露馅了吗? 如今赵志虎视眈眈,崔岘还想继续扯虎皮,让那位林差役,继续照顾自家安全呢。 裴坚接过崔岘递来的画像,和其余三位少爷嘿嘿怪笑。 而后,几人分头离开。 崔钰没分配到任务,眼巴巴问道:“阿弟,我呢?” 崔岘想了想,道:“阿兄,你去赵志家附近蹲点,碰碰运气。” 万一就有收获了呢! 这天。 在大人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许多小孩都十分振奋。 “真给虹猫摩喉罗?裴坚兄你放心,这事儿我保证给你办好!我嘴巴严的很,我爹娘也不告诉!” “鹤聿兄,我爹是赵府的花匠,我去打听!” “庄瑾兄,我向来唯你马首是瞻。我什么都不要,一定把这事儿给你办好!” “高奇兄你放心……” 如此多的人,暗中打探赵府相关信息。 若这是一群大人,早就会引起各方警惕,赵志绝对第一时间察觉到。 但妙就妙在,这是一群人畜无害的半大小子。 而且他们之间并无互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暴露了也无所谓。 因为裴坚四人给出的口径十分一致—— “兄弟们,哥哥我看赵耀祖那厮不顺眼,打听点赵家有用的消息来,我想办法搞他!” “能帮上忙的,奖励虹猫摩喉罗一个。” “帮不上忙也无所谓。一个月后,商铺街会开一家虹猫摩喉罗店铺,让你爹娘带你去买。” 59、进击的小兵们(下) 对于小孩来说,摩喉罗的诱惑力太大了! 最近《虹猫》话本爆火。 虹猫摩喉罗,是个小孩都无法拒绝。 而得到摩喉罗的办法也很简单—— 跟自家爹娘,打探点赵府相关的信息就可以了! 这些小子们读书可能不太行。 但长得那点为数不多的心眼子,用在自己爹娘身上,可真是一用一个准儿。 因此。 这日,某位在赵府做花匠的男子归家后。 饭桌上,他的儿子突然道:“爹,你上工一天辛苦了。” “儿子听说,那赵府门第高,权势滔天。爹你在他家上工,不会被欺负吧?” “他家老爷和少爷,会不会突然发脾气,迁怒无辜?” 花匠闻言感动极了,直呼我儿懂事、孝顺。 父子俩顺着赵家的话题继续聊。 花匠随口道:“说起来,赵府的小少爷确实脾气不好。最近在家经常摔砸东西,嘴里还念叨着……” “此人绝对不可能是天才,我要杀了他,之类的话,好生吓人。” 他只是闲聊。 却没注意到,自家儿子眼睛猛然亮起来。 某酒楼。 几个赵家的家丁,正在小间里喝酒吃菜。 因为四下无人,一位喝多了的家丁红着眼愤愤道:“七年,我在赵家干了七年!对他们忠心耿耿!” “可赵志那厮,竟欺负了我娘子!我恨啊!” 其余家丁心有戚戚,出言安慰。 他们没发现。 小间隔壁,酒楼老板的儿子,正猫在传菜口偷听。 忙碌的店小二以为自己少东家在玩耍呢,全然没在意。 某牙行。 趁着亲爹不在家,一个半大小子拿着钥匙,偷偷打开了自家库房。 “我隐约听我爹某次喝醉酒说过,赵家富的流油,单是在我家牙行里过户的房产契单,都足足有好几本。” 这小子一边嘀咕,一边在库房架子上来回翻找。 究竟放在哪里了呢? 蓦地,他眼睛亮起来:“太好了,找到了!” 南阳某处不起眼的私宅。 一位富有的茶行商人,以‘宴请’的名义,悄悄请赵县丞上门吃酒。 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络。 最后。 商人将一沓银票不着痕迹的递给赵县丞,语气谄媚:“赵大人,一点心意,一点心意。” 赵志笑呵呵收下,搂着一位美娇娘,去了隔壁房间。 两位大人从始至终都没注意到。 商人家六岁的小儿子,一直在客厅门槛处坐着逗猫。 但小眼睛却滴溜溜转动,将父亲和赵县丞的举动,全都看在眼中。 赵府外。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正双眼无神的躺在巷子里,满脸绝望憔悴。 在赵府门外小心徘徊的崔钰瞧见了,有些于心不忍。 这位老妇,让她想到了自家祖母。 于是,崔钰迟疑片刻,花一文钱买了一个馒头,又问店家要了一碗清水。 而后送到老妇身边:“婆婆,吃点东西吧。” 老妇抬起头来,瞧见这个好心的孩子,不停道谢,眼泪也跟着流淌:“好孩子,谢谢你。” “天杀的赵志不做人,我家足足四十亩的田地,全都被他夺去了啊!” 听到这话,崔钰浑身一震。 白河边,竹林。 天色已将将擦黑,崔岘等待许久,终于把各位大哥们都盼回来了。 第一个回来的是李鹤聿。 他表情愤怒:“岘弟,我去打听了,你家遭贼一事,多半就是赵家动的手!” “上次斗诗失败,赵耀祖和赵志丢尽颜面,还得知你有读书天分,是以怀恨在心。” “咱们族学里赵家那位内应,我也揪出来了。” “但我没有轻举妄动,佯装不知。” 崔岘给予赞许:“鹤聿兄做的好,咱们目前不能暴露,要处在暗中行事。” 庄瑾回来的时候,表情十分难堪:“岘弟,我这边也打探到一些消息。” “那赵志家的房产,多的不计其数。” “他还受贿,吴记茶行的东家,今晚给赵志塞了足足二百两银子!他家儿子亲眼看到的。” “而且,赵志还打人!” 打人? 见李鹤聿、崔岘目露疑惑。 庄瑾愤愤道:“对!吴记茶行家的小儿子亲眼所见!说是赵志带着一个女子去了隔壁房间,然后那女子一直使劲叫唤,叫的如杀猪一般凄惨。” “……” 崔岘汗颜,随后赶忙道:“好了好了,这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庄瑾有些不服:“打人这种事情,也是可以报官的!怎么会没问题呢?” 崔岘无言以对。 好在庄瑾也没有过多纠结此事,他和李鹤聿一起看向崔岘,目露期待。 这些信息,能把赵志干掉吗? 崔岘摇了摇头。 贪墨、受贿、权色交易、私宅无数——看似很严重,但仍旧无法将赵志就地正法。 需要一个‘典型’的罪名。 可以无限放大,足以挑起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怒火,闹到满城风雨,闹到县衙,甚至府衙都不得不出面。 闹到仕林儒人们的目光,都要愤怒的看向赵家。 赵家是乡绅之首,不假。 但在这个以士农工商排序的古代社会,惹怒了士族文人,什么乡绅都得完蛋。 要是这个罪名更典型,崔岘甚至有把握,把赵家当做靶子,丢到开封府去。 让赵志尝尝布政史大人的怒火! 正当庄瑾、李鹤聿、崔岘三人失望的时候。 崔钰小跑着回来了。 他气喘吁吁的说道:“阿弟,我也打探到一些消息。有一位老婆婆说,她家四十亩地,全被赵家霸占了。” “不仅是她,他们村子里很多户人家,都被赵家霸占了土地。” 李鹤聿闻言愤怒道:“这赵家,当真可恶。” 庄瑾同样厌恶道:“混蛋!该死!” 而崔岘,则是眼睛猛然亮起来,说出让在场几人浑身一震的话:“赵志,让我抓到你的尾巴了!” 土地兼并! 单是这一条,或许还不见得能拿下赵志。 毕竟罪名虽大,但赵志在南阳权势滔天,就算告到开封府去,也不见得能成功。 但—— 若是再加上一首脍炙人口,风靡仕林,足以挑起无数人对农民悲悯之心的名诗呢? 赵志,且看我以笔作刀。 来‘杀’你! 60、全家总动员! 白河畔。 天色已经黑了。 好在,终于抓到赵志的‘尾巴’,一帮小兄弟们都很振奋。 庄瑾压低声音问道:“岘弟你说,接下来该做什么?” 崔岘看了眼天色:“今日太晚了,我们先各自回去,莫要让家里人担心。” 众人点头。 等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裴坚那边还一直没动静。 崔岘略作思索:“大哥去的是衙门,打探消息必定难度大一些。明日,学堂碰面再商议。” 于是,大家在河边分别。 另一边。 尚且没来得及回传消息的裴坚,还真找到了有用的东西! 裴坚认识县衙马典吏家的小孙子。 他在衙门悄悄蹲点许久,亲眼看到赵志离开。 然后指使马典吏家的小孙子,以寻找自家祖父为由头,‘误进’了赵志的县丞衙房。 本意是想碰碰运气。 结果好家伙。 那马典吏家的小孙子,直愣愣进去逛了一圈。 出来后从怀里拿出一沓文书,递给裴坚,语气带着讨好:“裴坚兄,你看这个行吗?” 裴坚随意一眼扫过去,脸色一下子就绷紧了。 甚至不可置信的看了好几遍。 因为这一沓文书,是关乎好些村子的‘脱户’、‘销户’、‘漏户’的在册登记内容。 裴坚虽然没文化,但他有见识,而且心思极其敏捷。 直觉告诉他,这东西绝对有大作用! 将这沓文书迅速塞进怀里。 裴坚想了想,终究没忍住问道:“这些东西,你怎么找到的?” 马典吏的小孙子直愣愣道:“赵县丞衙房案牍下面地板有处暗格,我先前进去躲猫猫的时候发现的。” “这种暗格,我祖父弄了好几个,我一看就知道怎么打开。” “但里面的金银珠宝,银票之类的,我不敢拿。只拿了这些没什么用的破纸。” 裴坚:“……” 人才啊。 他怔怔看着马典吏家的小孙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马典吏家的小孙子见他不说话,有点急了:“那些贵重东西我真不敢拿!裴坚兄,求你了……” 东西已经到手,裴坚懒得废话。 从怀里掏出一个摩喉罗递给对方,不耐道:“行了,你拿来的东西虽然不咋地,但勉强给你一个吧。” “但规矩你是知道的,要是敢出去乱说,老子三天能揍你五顿。” 马典吏家的小孙子兴奋收起摩喉罗,缩了缩脖子:“裴坚兄你放心,我肯定不说!” 他去赵县丞衙房里偷东西,怎么敢往外说? 等目送马典吏家的傻孙子走了。 裴坚瞧了眼天色,又去了县衙后门。 这里距离差役们的耳房很近。 他刚过去。 一个年纪稚嫩的小男孩畏怯走过来,喊了一声‘裴坚兄’。 裴坚应了一声,问道:“人打听到了吗?” 不得不说,小裴少爷真是天生能干大事儿的人。 知道兵分两路。 他谨慎的把‘进县丞衙房’一事,交给马典吏家的小孙子。 而崔岘让他帮忙寻找‘大川’的事情,则是找到了这位稚嫩小男孩来办。 因为眼前小男孩的爹,是衙门里的一位差役。 也是巧了。 这小男孩的爹,其实就是崔老头的女婿林差役。 听闻裴坚的话。 稚嫩小男孩小声道:“裴坚兄,你找的人我认识,他是县太爷。” 什么? 裴坚一愣,随后从怀里掏出崔岘给的画像,狐疑道:“你确定?再看看,别弄错了。” 叶怀峰县令是新上任的,因此裴坚也不曾见过。 那稚嫩小男孩又认真看了几眼画像。 随后笃定道:“他就是县太爷!今日我亲眼看到他来找我爹,我爹喊他县太爷。” “县太爷跟我爹说,让我爹嘴巴严一些,若是崔岘一家来向我爹打听他的身份,让我爹什么都不要说。” “哦对,他还特地交代我爹,让我爹帮忙照看崔岘一家。” 啊? 岘弟怎么跟县太爷扯上关系了? 裴坚很是吃惊。 他照旧给那稚嫩小男孩一个摩喉罗,对方欢喜的脸色涨红,喜滋滋跑了。 县衙里。 特地找机会,跟那位林差役交代,让对方守口如瓶的叶怀峰县令,正在庆幸。 他的马甲又捂住了嘿嘿! 稍晚些的时候。 在茶行商人家里吃好喝好,享受完美人服侍的赵县丞,优哉游哉归家。 结果刚一回去,又看到自家小孙子在摔砸东西。 赵志赶紧上前哄道:“哎哟,是谁又惹我家乖孙生气咯。” 赵耀祖气呼呼道:“还是那个崔岘!我可是听说了,他最近在裴氏族学里,好生出风头。” “那吴夫子,天天夸他是旷世奇才!气死我了!” “祖父,你不是说很快便能收拾了他吗?” 提起此事,赵志脸色也是一冷。 前些日子本想踩着崔岘做垫脚石,让自家小孙子扬名。 结果一首《咏鹅》,让《咏新竹》和赵家都成了笑柄。 赵志在南阳嚣张惯了,自然忍不下这口恶气。 再加上孙子赵耀祖挑唆。 赵志便使了个阴招,派了个有前科的毛贼,携带一些金银,去崔家栽赃陷害。 却不曾想,那没用的毛贼,竟被一个小差役碰巧给抓包了! “乖孙放心,上次出了点意外。祖父向你保证,肯定尽快把那小子全家收拾了。” 赵志笑呵呵跟孙子表态。 心里却在思索着,该再想个什么法子,惩治崔家。 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要打压收拾一户普通百姓,那实在太过容易。 听说,崔家小子确实有些才气天分。 既然如此,更要尽早扼杀,以绝后患呐。 巧了。 崔岘也是这样想的。 一位权势滔天的县丞,在背后恶意的盯着自己,叫他如何能安心? 崔家。 老崔氏等了又等,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把两个小孙子给盼回来了。 她松了口气:“老大媳妇,两个孩子到家了,准备开饭。” 林氏从堂屋里出来:“好的,娘也赶快去坐下歇歇。” 俩孙子一直没回来,老崔氏不放心呐,一直在巷子口眼巴巴等着。 崔伯山点起油灯。 陈氏在哄小闺女。 崔璇则是帮她娘一起,把饭菜端去堂屋。 一家子人各有各的忙活。 最后在堂屋饭桌前坐下,烛火昏黄温馨,菜肴冒着热气,每个人表情都轻松惬意。 自从搬到新家后,日子越过越好,可不就舒坦。 老崔氏不停给几个小的夹菜,神情欢喜:“今日庄家派人来知会,说是摩喉罗店铺选好了,这几日让咱们过去瞧瞧呢。” 因为是头一次做生意开店,一家子都很谨慎,也抱有极大期盼。 他们聊得火热。 是以没注意到,崔钰、崔岘两兄弟,今晚话格外的少。 尤其是崔钰,眼神一直在阿弟身上瞟,有些不安。 他才九岁,碰到这么大的事情,心里慌乱也是正常。 等饭吃的差不多了。 崔岘经过慎重思考,认真开口道:“祖母、大伯大伯母、爹娘,我有个事情,要同你们讲。” 什么是家呢? 家是避风港。 崔岘集结了一帮小兄弟,准备向赵志宣战。 但这还不够,他还需要家人的帮忙。 他们一家子齐心协力,从河西村搬到南阳来,费了不少的力气。 是以,崔岘绝对不允许,有人来伤害这个家。 但今日解决了赵志,明日或许还会有钱志、孙志。 崔岘无法时时刻刻保护自家人。 他决定带着家人一起成长。 陈氏抱着闺女,闻言笑道:“什么事儿啊,还挺严肃。” 结果崔岘一句话,便让陈氏笑不出来了。 就听岘哥儿说道:“昨夜来咱家的毛贼,并非是来偷东西的,而是来放东西的。” “此人是经由县丞赵志指示,特地来栽赃嫁祸咱家。” 哐啷。 老崔氏拿着饭碗的手一抖,瓷碗跌落地面摔了个稀碎。 其余崔家人也都神情剧变。 纵观南阳县城,谁不知赵家威风? 大伯崔伯山急急问道:“岘哥儿,你说的可是真的?赵家,怎地会盯上咱家?” 崔岘便把赵耀祖、赵志试图拿自己做垫脚石。 未曾想却丢了大脸,于是怀恨在心,蓄意报复的事情,一一说出来。 换成别家。 这个时候的家长,势必要狠狠打一顿孩子,训斥他闯下滔天大祸。 但回过神来的老崔氏,一把将崔岘抱在怀里,心疼道:“我的好乖孙,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啊。” “这么大的事情,一直憋在心里,肯定担心受怕坏了。” 崔仲渊则是咬牙切齿:“赵家欺人太甚!大哥,明日我们便去县衙报官。” 崔伯山重重点头。 两个儿媳妇,以及崔璇面色发白,但好在都还算镇定。 看来这段时间他们也在成长,虽然缓慢,可比从前一遇见事儿就抹眼泪好太多了。 崔岘从祖母怀中挣脱出来,道:“爹,大伯,赵家权势滔天。冒然报官,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 “孩儿今日选择把话说出来,便是想到了将赵家连根拔起的对策。” 娘嘞! 将赵家连根拔起? 听闻这话,一家人都神情呆滞。 那可是赵家啊! 昏黄的灯光下,岘哥儿眉眼仍旧稚嫩。 但不知为何,姿态竟有几分少年的肆意张扬。 “我答应了祖母,要光耀我崔家门楣,岂能让赵志那厮,绊住我们的大好未来?” 接着。 崔岘将自己带领小兄弟们调查赵志的事情,详细和盘托出。 一家人听得心惊肉跳。 岘哥儿胆子是真大啊! 便听崔岘又道:“土地兼并一事,既然已经抓到他把柄,那就有了施展空间。” “但赵志手中有权,又站在背后。他栽赃陷害我们不成,必定会选择继续下手。这才是目前,最需要警惕的。” “未知危险才最是可怕。” “是以,我们要掌握主动权,引导赵志来‘迫害’我们。把未知危险,调控成已知危险。” 他口齿清晰,逻辑顺畅,表情也有种运筹帷幄的笃定。 无形中,堂屋里众人都安心了很多。 老崔氏道:“岘哥儿你继续说,你打算怎么做。” 崔岘抬起头来:“咱家那三十亩地,想办法,让赵志那厮侵吞了去。一来控制风险,而来,我需要介入土地兼并案件中,以苦主的身份,讨伐赵家。” 嘶。 听闻这话,全家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刚从农家搬出来,还未完成阶级跨越。 田地,是一家人的命啊! 是以谁都没有吭声。 良久后。 老崔氏一咬牙:“好。岘哥儿说的对,已知危险,总比看不见的未知危险,让人提心吊胆来的好。” 崔岘闻言惊讶的看向祖母,惊异于对方的魄力。 随后。 他继续道:“至于如何让赵志盯上咱家的田地,借助隔壁那位崔老头来‘帮忙’吧。” “我们和他早已分了家,为避免此人以后来打秋风,还是早早划清界限来的好。” “咱们崔家,不稀罕这些所谓的宗亲,以后我们自己,单开族谱。” 好一个单开族谱! 面对赵县丞这样可怕的敌人,八岁的岘哥儿,非但没有一点害怕。 反而运筹帷幄,准备博弈! 这般少年姿态,实在让人心折。 但,敌人毕竟是赵家啊! 老崔氏虽然下了决定,还还是哆嗦着问道:“岘哥儿,有把握吗?” 油灯下。 她年幼的小孙子灿然一笑,眼神清亮,眉眼自信:“不出一月,赵志必死无疑!” 这…… 是何等的魄力啊! 没等一家人说话。 崔岘突然看向崔钰,笑问道:“阿兄,你今日去过那赵府宅院,如何?” 崔钰道:“里面不知,外面很是奢华,门头修缮的更是格外气派。” 于是。 便见崔岘一扬眉,笑看向全家人:“单开族谱,岂能无大宅安家?此处院落太小,还要出房租,常住下去也不方便。” “既然如此,便让赵家化作尘土随风去,换上我崔家的牌匾吧!” “怎么样。祖母,大伯大伯母,爹娘,要不要同孩儿一起,全家协力,同那赵志,杀上一场!” “替咱们崔家,杀出来个大好未来?” 老天呐!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把一家子人的血都给点燃了。 岘哥儿这孩子,当真满身胆量锐气! 一盏茶功夫前,全家神情紧张畏怯。 而现在,他们不怕了! 反而个个如打了鸡血,进入‘战斗’状态。 赵家欺人太甚,我崔家齐心,全家协力,为保卫自家而战! 老崔氏涨红着脸看向小孙子,一锤定音:“岘哥儿你说,咱全家人,都听你调遣!” 61、老将竟在我身边 老崔氏一锤定音,采取了岘哥儿的计划。 整个崔家人都悄然开始行动。 于是这天早上。 崔老头出门溜达,突然瞧见老崔氏的两个儿媳妇,正在巷子口说闲话。 他转了转眼珠,悄悄过去偷听。 上次因为女婿抽风,公然在老崔氏家门口下跪,让崔老头丢了很大的脸。 这口气崔老头咽不下,正琢磨着怎么讨回去呢。 今日真是老天相助! 崔老头刚一凑近,便听到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便见老崔氏的大儿媳苦兮兮叹了口气,道:“怎么办,得罪了赵县丞,咱家以后还哪里有活路哟。” 二媳妇抱着小闺女,也抹起眼泪:“谁让咱家岘哥儿有本事,比赵县丞家的小孙子厉害。” 大儿媳妇又道:“可咱家岘哥儿厉害,还不是因为……” 话说到这里。 两个女人仿佛做贼一般,遮遮掩掩的打住了话题。 崔老头听得抓耳挠腮:还不是因为什么,继续说啊! 后面的内容,他到底是没听清。 但有一件事绝对是真的。 老崔氏一家,竟得罪了县丞赵志。 娘嘞,那可是赵家啊。 老崔氏一家完了! 崔老头幸灾乐祸,只觉得心中长舒一口恶气,同时又起了坏心眼子。 难不成,老崔氏一家有什么宝贝,被赵县丞盯上了? 他要是打探清楚,然后汇报给赵县丞,岂不是能借此攀个高枝儿! 这样一想,崔老头心中无比激动。 准备再找个机会,将老崔氏一家的内幕,仔细打探清楚。 兴奋的崔老头没发现。 崔家两个儿媳妇一边闲谈,一边暗中彼此使眼色呢。 与此同时。 老崔氏则是早早出门。 根据昨天崔钰打探来的消息,她佯装迷路,去了那个被赵县丞强占田地的老婆婆所在的村子。 老崔氏年纪大了,看起来似乎也腿脚不便,迷路实属正常。 半点没引人怀疑。 她在一户人家歇脚喝茶,又跟人家闲聊了许久。 结果越聊老崔氏越生气。 赵志那厮不得好死。 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村子,竟全被他操控成了‘黑户’! 为了兼并土地,赵志把这个村子百姓的户口,都一并‘销户’、‘脱户’了。 还把村子里一些闹事的男人,强行送去服徭役。 因此哪怕被强占走了土地,这些百姓们也不敢再去伸冤。 有道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这简直骇人听闻。 从那村子离开后,老崔氏一边愤怒,一边提心吊胆。 虽明知赵志手段滔天,可亲眼见识过后,才知这些手段落在普通百姓身上,会多么令人绝望。 若非有他家小孙子岘哥儿在,崔家多半也要完蛋。 “老婆子我盼了二十年,才盼来崔家崛起,盼来岘哥儿这样一位文曲星乖孙。” 老崔氏原本佝偻的脊梁,一点点挺直。 苍老的眸子里迸射出恨意,与孤注一掷的决然。 她喃喃道:“赵志,任你手段滔天。但你敢惦记我孙儿,敢惦记我崔家。老婆子我拼上这条老命,也得狠狠咬上你一口!” 孙儿才八岁,正是无忧无虑读书的好年纪。 却要被迫卷进波云诡谲的纷争里。 老崔氏心疼啊! 正因为心疼,她更不能怯。 回想方才那村子里的凄惨状况,老崔氏不停给自己顺气,怕的手一直在抖。 可八岁的岘哥儿,用他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崔家。 那自己这把老脊梁骨儿,凭什么挺不起来呢? 岘哥儿,好孩子。 别怕,别怕啊。 祖母会始终站在你身边,同你一起打赢这一仗! 当老崔氏去实地搜查证据的时候。 伏牛巷。 崔岘刚到,便见早已等待许久的裴坚,若无其事递过来一本书:“看看,有用没。” 庄瑾、李鹤聿几人嘻嘻哈哈围过来,替他们遮挡住外人视线。 崔岘接过那本书翻开,然后不可置信惊喜道:“这……大哥,你怎么找到的?” 这是吊销户籍、兼并土地的直接证据啊! 白纸黑字的文书看似轻飘飘,可一旦上了秤,‘几千斤’都打不住! 裴坚闻言,得意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崔岘听得大为震撼。 这……也行? 真就‘小兵’过河,打出‘奇兵’的效果了呗。 见崔岘神情惊喜。 庄瑾压低声音问道:“岘弟,那是不是说明,咱们能把赵志那厮拉下马了!” 其余几位小兄弟闻言,都很是振奋。 他们年轻,正是嫉恶如仇的年纪。 又有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在。 大家齐心合力,干大事儿,能把高高在上的赵县丞给收拾了。单是想一想,都觉得热血沸腾啊! 崔岘闻言摇了摇头:“不,还差一环。赵志权柄太大,我需要拉县尊入场压阵。” “吴夫子说,县尊最近会来族学,到时候我想办法观察一下对方的品性,再做定夺。” 竟还需要县尊参与? 一众小少年都很是吃惊。 更让大家吃惊的是。 听到崔岘的话,裴坚先是一愣,随后嘿笑道:“这事儿啊?大哥也给你解决了。” “还记得你昨日让我打听的那位大川吗?我打听了,他就是县尊本人。” 什么? 大川就是县尊? 崔岘闻言也有些吃惊,随后反应过来—— ‘酒楼东家’便是‘县衙一把手’。 棋盘上缺少的那位‘老将’,竟然一直在我身边。 吴夫子嘴里‘好生威严’、‘刚正不阿’的县尊,竟然是憨憨大川? 多荒谬啊! 见崔岘表情精彩,裴坚没忍住问道:“岘弟,你怎么跟县尊牵扯上了?” 崔岘便把叶怀峰眼馋虹猫摩喉罗,甚至不惜登门拜访的事情说了。 几位小兄弟听得瞠目结舌。 不是,这也行? 将那些文书证据收入书箱,崔岘看向瞠目的一群小兄弟,嘿笑道:“诸位兄长们,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且等我把咱们的憨憨县尊调教一番,教他两招真本事。” “而后就能拎他上战场,拿下那赵志了!” “还有,先前跟你们通消息的那群小孩,最近常跟他们联络着。” “我需要他们,帮助咱在南阳掀起一场很大、很大的舆论风波。” “这件事后,咱们兄弟几人这南阳才子的名头,保准坐的稳稳地。” 绝了! 听听这话说的有多狂妄! 什么万事俱备,什么教县尊两招真本事,什么保准坐稳南阳才子的名头。 裴坚几人听得心驰神往,激动不已。 跟着岘弟走,没错的。 咱们兄弟几个,注定是要干大事儿的人! 这天。 几位少爷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连学习都事半功倍。 让吴夫子好生欣慰。 同样是这一天。 憨憨大川在衙门又受了挫,拎着瓜果肉菜,再次敲开了崔家的门。 崔家灯火温馨,饭香四溢。 老崔氏打开家门,笑容和蔼极了,亲切的简直不像话:“哟,又跟婶子客气呐,到了自家,还带这么多东西作甚。” 崔仲渊听见动静走出堂屋,在院子里道:“大川来啦?嫂子,加副碗筷,刚好一起吃饭。” 林氏笑眯眯应了一声。 叶怀峰晕晕乎乎走进去,只觉得一颗心暖暖的,感动的想哭。 有种在工作上受了委屈,回到温馨家里,一切负面情绪都被抚平了的熨帖。 真好啊。 可此时,便见老崔氏恶狠狠瞪了一眼崔仲渊:“就你吃饭最积极,去县学读书一事,到现在都没有着落。” “我都快愁死了,你还能吃进去饭呢!” 叶怀峰一听,赶紧问道:“仲渊兄,你想要去县学读书?” 好巧,这事儿他能办啊! 62、铸刀,开铡 崔家,堂屋,饭桌上。 听闻叶怀峰的问话,崔仲渊羞愧道:“实不相瞒,我和兄长多年科考,如今仍旧是童生。” “所以想进县学,求教习先生们指点一二。” 独学寡闻,确实难以精进学业。 叶怀峰点点头,笑着建议道:“既然如此,伯山兄,仲渊兄,那你们可要抓紧时间去县学啊。” 老崔氏叹了口气:“去了好几次,人家嫌弃他俩是十年前的‘老童生’,不肯收嘞。” 叶怀峰不动声色道:“是吗?无碍的,婶子,你让两位兄长明日再去试试。” 老崔氏没吭声。 倒是崔仲渊叹了口气:“已经去了两三次了,都说不行。” 崔岘只跟老崔氏说了,大川疑似是衙门里的官差。 家里其余人并不知情。 甚至老崔氏目前还不知道,大川是县尊大人。 要是真知道,估计会吓得直呼‘县尊老爷’,哪里还敢跟现在似的,套路人家? 正在吃饭的崔岘笑着接过话茬:“大伯,爹,既然大川兄都这么说了,你们明日再去县学试试。” 叶怀峰心中一跳。 他颇有些心虚的看向崔岘,见对方一直笑眯眯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而且……你叫我什么,大川兄? 难道不应该是‘大川叔’嘛! 叶怀峰尴尬道:“这……岘哥儿。我唤你爹仲渊兄,你唤我大川兄,是否有些不合适。” 崔岘眨眨眼:“没事,我们各论各的,很合适啊。” 想我堂堂县尊,跟一八岁稚童称兄道弟,哪里合适? 我不要面子的吗! 叶怀峰正欲反驳。 也不知有意无意,老崔氏突然在旁边笑道:“哎呦,大川你别介意,岘哥儿这孩子,机灵得很呐。” “我观你方才进家门的时候,神色郁郁,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放心,你且说出来,万一岘哥儿能帮帮你呢。” “我家平日遇见难题,都是岘哥儿来解决的。” 其余崔家人听到这话,只觉得老崔氏今日也是奇了,竟对这大川如此热情。 唯有吃饭的崔钰一下子竖起耳朵,心想,来了! 今日放学的时候,裴坚几人多次交代崔钰:若是县尊去了你家,岘弟调教他的时候。你在旁边,每一句话都要仔细记清楚。 次日来同我们细细详说! 这种‘名场面’,谁想错过。 若非怕引人怀疑,四位少爷恨不得也坐到崔家饭桌上,现场强势围观! 果然。 听到老崔氏这话,叶怀峰眼睛猛然亮起。 婶子真是熨帖啊,刚好把话茬递了过来,此时正是向崔岘请教的好时机啊。 因此,叶怀峰看了一眼崔岘,随后暗中一咬牙,忍住羞耻道:“岘……岘弟,愚兄今日,还真遇到了点难题。” 崔岘见状心中暗自吐槽:这真的不能怪我,就此人这德行,谁敢想他是县尊? 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哦?什么难题,你说说看。” 叶怀峰苦着脸道:“上次,我按照你说的,用打扫衙……咳,酒楼,成功让手下三人离心。” “但今日我准备乘胜追击,照葫芦画瓢做另外一件事,却被二把手联合另外两个给否了。” 崔岘闻言直摇头:“既然已让他们离心,那就应该在这上面继续做文章。” “你太着急了,目的太明确,肯定会招来二把手狠狠打压。我不用猜就知道,你所谓的另外一件事,是件关乎夺权的大事儿。” 神了! 崔岘明明不在现场,却能把控的非常精准。 叶怀峰脸上浮现出懊恼,急切期待道:“可有补救之法?” 崔岘道:“有。打扫酒楼这么个小事儿,都能让三把手、四把手离心,说明此二人本就面和心不和。” “平日二把手估计有意让这两人针锋相对,互相掣肘。” “这样,你先莫要着急夺权。绕过二把手,想个办法针对三把手,以个人恩怨为由头,把他开了。” “你不是东家吗,开个人还是很轻松的,然后扶持自己人上来。” 叶怀峰闻言脸色一苦,期期艾艾道:“这,我暂时无权开他。” 什么? 这下轮到崔岘大为震惊。 县太爷无权开掉一个小小典吏?那现在县衙里究竟是个什么混乱的情况啊? 他想了想,又提议道:“既然开不掉他,那就仍旧以私人恩怨为由头,凡是此人要做的事务,都不批钱。” 结果。 叶怀峰表情更加凄苦:“这……批钱一事,我不负责。” 崔岘:? 这次他想也不想,看向叶怀峰,真诚建议道:“那你回家吧。” 回家吧,回家吧孩子。 一位县尊老爷,虽然是附郭的,但那也是县尊啊! 你一无人事调动任免权,二无财政权,那你每天去县衙是去干嘛的? 也难怪叶怀峰肯拉下脸来,求自己帮忙。 显然是被逼急了。 虽说心中吐槽。 但崔岘一颗心也在下沉:看来,赵志手中的权柄,比他想象的更为可怕。 叶怀峰听到这话急了,殷勤陪笑道:“别啊!你再想想,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老崔氏在一旁热络帮腔:“对啊岘哥儿,你再帮大川想想办法。” 崔钰闷头吃饭,只觉得今晚的饭格外香甜。 老天! 阿弟真的在调教县尊呢,虽然早有准备,但崔钰仍旧看的大为震撼。 他已经迫不及待等明日上学,同裴坚几人转述了! 见叶怀峰神情焦急,崔岘又问道:“那财政大权,和开人的权利,都由二把手掌控?” 叶怀峰赶紧道:“不不,这倒不是。额……我这小酒楼上面呢,还有一个大酒楼在管辖着。小酒楼的权限,由我手底下的二把手,和大酒楼的二把手共同管辖。” “听起来虽然很荒谬,但我还没来得时候,他们就已经是这样执行的。” “据说我这小酒楼的上一任,便是被二把手逼走的。小酒楼缺了东家,于是小酒楼的二把手,和大酒楼二把手一起联合经营小酒楼。” “我来了以后,小酒楼二把手很猖狂。大酒楼二把手明年就调遣走了,现在也懒得管小酒楼的破事儿,但也不愿意放权。” “因此我这个东家,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崔岘听懂了。 县丞赵志斗走了上一任县太爷。 南阳县衙暂时无县太爷。 于是知府大人出了个紧急备案:让知府衙门的二把手同知大人,跟县衙的二把手县丞一起,成立了一个类似‘委员会’的部门。 县衙的财政权,中层官员罢免权,都绕过了县令,由委员会来决定。 相当于县令这个职位,被完全架空了。 再然后,倒霉蛋大川迷迷糊糊来上任。 换个有手段的,自然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办法夺权。 堂堂县尊手中无权,岂能行? 但大川一怒之下,呃……怒了一下。 也难怪会被赵志骑脸贴大。 就目前这个情况来说,赵志比叶怀峰更像是县太爷。 崔岘一边听,眉头越蹙越紧。 有点难搞啊。 可当听到‘大酒楼二把手明年要调遣走了’时,他眼睛顿时亮起来,道:“有了!” 叶怀峰闻言激动道:“岘弟,你快说。” 崔岘笑的意味深长:“这个法子,放别人身上不见得好使,放你身上,指定能行。” “明日,你直接去找大酒楼的东家,狠狠状告一番大酒楼的二把手。新上任的菜鸟,别的不会,告状你总会的吧?” “大酒楼的二把手,明年就要走了,自然不想节外生枝。” “必会先对你好言相劝,然后私下威逼利诱,让你安生点。” “你且撑住了,拿出愣头青的架势,不管他说什么,你就要告状。大酒楼告不赢,就去更大的酒楼去告!一直告,告不死他!” “他明年就要调任升迁,肯定不敢由你去告状。人未走茶先凉,他既要走,你也不必担心跟他撕破脸。” “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你知道大酒楼二把手现在最怕什么人吗,就怕你这样的。” “这是你目前唯一的机会,我劝你最好把握住了。” “不然拖到新的大酒楼二把手上任,接了下你小酒楼的管辖权,你就一点机会也没了。” 啊? 这……能行吗? 叶怀峰万万没想到,会等到一个如此简单粗暴的办法,迟疑道:“可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彻底撕破脸的话,会不会招来报复?” 崔岘眨眨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就让他没有以后相见的机会。” 叶怀峰满脸惊骇。 便见崔岘哈哈大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你且坐稳东家的位置,日后见与不见,怕他个鸟。” 此话,让陈氏、老崔氏齐齐皱眉。 崔岘反应过来,乖巧一抿嘴:“我是说,怕他作甚,嘿嘿。” 叶怀峰见状反应过来—— 眼前运筹帷幄之人,还是个说浑话会被长辈管教的孩子。 但就是这样一个孩子,竟想出一个让他去跟同知大人撕破脸夺权的辛辣办法! 叶怀峰一边震惊于崔岘的多谋善断。 一边将对方刚才那番话,细细复盘揣摩,越揣摩越觉得心脏砰砰砰加快跳动。 此法虽险,但,胜算颇大啊! 一旦夺权成功,赵志那厮便再也不能如先前那般猖狂。 饭桌上。 崔岘看着脸色踌躇不定的叶怀峰,笑眯眯吃饭。 夏夜凉风吹进堂屋。 油灯随之闪烁。 灯光照耀在他身上,忽明忽灭。 旁边崔钰怔怔的看着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阿弟,震撼到无言。 他想起学堂夫子教育学子作比喻描述的一句话: 于无声处听惊雷。 方才阿弟和县尊大人这番谈话,看似在饭桌上轻松随意。 甚至崔家人都没有多想,还真以为是在聊酒楼生意。 唯有知道所有内情的崔钰看懂了。 阿弟借力打力,由县衙到府衙,铸起一柄锋利铡刀—— 朝赵志斩了下去! 63、大鱼上钩了 在崔岘家用过饭的次日。 叶怀峰决定出击。 他深吸一口气,穿上县令官袍,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去了知府衙门。 直至很多年后,叶县令每每想起此事,都觉得自己异常神武、英勇。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同一时间。 伏牛巷,去族学的路上。 崔钰面色微红,满脸忍俊不禁的复述昨夜饭桌上的名场面:“那县尊老爷可憨啦,一开始不愿意跟阿弟称兄道弟。” “后来为了向阿弟请教,忍住羞耻期期艾艾喊了一声岘弟。” 裴坚四人听得捧腹狂笑不止。 庄瑾笑嘿嘿道:“我叫你岘弟,县尊老爷也叫你岘弟。那岂不是说,我跟县尊老爷也是兄弟咯?” 高奇一摆手:“都是兄弟,好说好说。回头去县衙,找咱兄弟讨杯热茶喝。” 听到这话。 四位少爷互相对视,又开始贱兮兮的笑。 小男孩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崔岘也跟着几人一起闹腾。 等快到族学的时候,他低声道:“大哥,几位兄长。不出这几日,我就要回河西村一趟。”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莫要慌乱。咱们按照计划行事。” 听闻这话。 小少爷们浑身一震,表情都跟着严肃起来。 裴坚也压低声音询问道:“要准备动手了?” 崔岘点点头。 有时候想想,这件事真的很疯狂。 他们这群毛头小子,竟准备把一位权势滔天的县丞拉下马。 ……要是真成功了,这件事,兄弟们能吹一年! 但裴坚想了想,又认真交代道:“岘弟,大哥知道你聪慧,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但大哥还是要交代你一句,尽力而为。” “此事能成自然是好的,失败了,也不必畏惧。你只管保全好你自己,保全好家里人。” “其余的,放心交给大哥,交给裴家。”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有他们四家压阵,或许不见得能除掉赵家。 但一定可以护住崔岘一家周全。 崔岘闻言心中暖意盎然,他轻笑道:“大哥,几位兄长,你们放心。我知道的,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几日我走后,还得需要你们出力帮忙。你们附耳过来,且听我说。” 几人赶紧凑过来。 等听完崔岘的计划后,饶是裴坚四人胆大包天惯了,此刻都有些脸色发白。 这……玩的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李鹤聿喃喃道:“这么玩,吴老头会不会被咱们气疯掉。” 裴坚非常笃定:“一定会疯的!说不定也会像赵耀祖的夫子那般,连夜搬家回乡下去了。” 庄瑾咽了咽口水,忐忑问道:“岘弟,你确定此事能行?吴老头虽然不做人,但咱们也没必要把他往死里坑。” 正当几人鬼鬼祟祟商议的时候。 刚好在族学门外,碰见了吴清澜。 高奇眼尖,第一个瞧见吴夫子,大声打招呼:“夫子好!” 其余几人吓得一哆嗦,赶紧跟着乖巧行礼。 而后脚底抹油,心虚开溜。 吴夫子看着难得乖巧的几位少爷,再回想他们几人最近格外用功读书,欣慰道:“善,大善呐!” 另一边。 南阳知府衙门里,也出了一件大事儿。 县令大人叶怀峰,当着全知府衙门官员的面,狠狠告了吴同知大人一状! 直言对方僭越弄权,坐着同知的位置,还监管着县令的差事。 甚至当场脱下官袍,对吴同知说‘你干脆两件官袍一起穿吧’。 此言一出,满知府衙门哗然。 各路官老爷们瞪大眼睛,兴奋吃瓜。 好家伙,直接贴脸开大啊! 听闻新任县令年纪小,是个愣头青,可这未免也太愣了点! 众目睽睽之下,吴同知直接被架在火上烤,一点准备都没有。 知府大人自是不愿看到这场闹剧,将二人狠狠一番斥责,让他俩私下解决。 说是私下解决。 但很多人可都听到了,在同知大人的衙房里。 叶县令声音洪亮,十分决然:“威胁我,你是不是在威胁我?” “别说那些废话,老子第一次当官,不懂规矩,只懂道理。” “你想穿两件官袍,那我就找知府大人告你!告不赢,我就去开封府告你!还不行,我就进京去吏部告你!” “总之,我告不死你!” 嘶。 凡是听到这话的人,都在倒抽冷气。 这是得多愣啊! 但听完这场谈话,全知府衙门都知道了——这位愣头青叶县令,不好惹,以后见他绕路走。 不出意外,吴同知服软了。 他明年就要升迁调任,哪里敢在此时被抓住这么一个严重的把柄? 真要闹到开封府、闹到吏部,他这官位也算是做到头了。 当天。 吴同知交出了手中的权柄,管控县衙的‘委员会’就此解散。 在一帮官员侧目的注视中,愣头青叶县令雄赳赳气昂昂走出府衙。 然后……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嘿嘿攥拳激动傻乐。 他真的成功了! 原来……波云诡谲的政治斗争,和骂街撒泼也没什么区别啊。 想到这里,叶怀峰又开始庆幸,还好自己遇见了崔岘! 此子,当真有大智慧,料事如神,运筹帷幄! 虽然只有八岁—— 不,什么八岁。 他就是我异父异母、亲如兄弟的好弟弟,岘弟啊! 知府衙门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到县衙。 无数人脸色剧变,都认清了一个事实:衙门马上要变天了。 刘主薄、马典吏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溜之大吉,观望后续。 赵志气的恨不得去把叶怀峰生撕了。 可,失去权柄后,他现在也无法再像先前那般,随意怠慢叶怀峰了。 好在,赵家还是南阳乡绅之首。 叶怀峰就算有权,也拿不下他赵志。 当叶县令大闹知府衙门的时候,仲景巷里,也发生了一件小事。 崔老头不死心,近日一直在鬼鬼祟祟,打探老崔氏家的秘密。 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好机会! 这日,不知为何,老崔氏的大孙女崔璇,独自在巷子口徘徊。 那大馋丫头,一直盯着巷子外一家烧鸡店,疯狂流口水。 崔老头一咬牙,花钱买了只烧鸡,乐呵呵递过去,语气亲昵:“丫头,我问你个……” 崔璇双眼冒光,接过那烧鸡二话不说就开吃。 呃。 崔老头继续道:“我问你个事儿。” 崔璇说:“没吃饱,吃饱了就说。” 崔老头忍住肉疼,又给她买了一只。 两只烧鸡下肚,崔璇打了个饱嗝:“我有点犯困,回家了。” 崔老头:? 他好说歹说,又买了一只烧鸡,才留住这大馋丫头,赶紧问道:“听说你有个弟弟,读书很厉害,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这次崔璇乖乖道:“祖母说,是因为我家田地风水好,冒了青烟。她把阿弟的生辰八字埋在地里,阿弟就变成了厉害的天才。” 啊? 崔老头愣住。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崔璇跑了。 但崔老头想了想,小孩子总不会撒谎。 难不成老崔氏真靠那几十亩风水宝地翻身啦? 不管了,先把这事儿禀报给赵县丞吧。 听说赵县丞家里也有个天才孙子,当官的都很是信风水,指不定能捞一笔呢! 因此,崔老头去了赵府。 赵志被夺权,本就心中愤怒烦躁,正在家和孙子用饭。 等崔老头进来,把老崔氏家‘风水田地养天才’的事情一说。 赵耀祖当即激动道:“我说那小子才八岁,就能作诗!原来是家里有块宝地在镇着。” “祖父,快将崔家那田地夺过来!再把孙儿的生辰八字埋进去,孙儿马上也会变成天才哈哈哈哈。” 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 赵志本就气儿不顺,刚好老崔氏一家不开眼招惹到他。 不管是不是风水宝地,先夺过来再说。 因此赵志冷哼一声:“乖孙放心,祖父马上去帮你办!纵使被那姓叶的夺了权,但祖父我收拾一个小小崔家,还不是手到擒来。” 64、揠苗助长? 知县、知府衙门里的风波,和普通百姓关系不大。 但今日的崔家,却出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两人,再次去县学尝试入学。 结果这次,人家二话不说,直接同意了! 顺利的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晕晕乎乎回到家。 碰巧遇见拎着好几斤猪肉、两壶黄酒登门的叶怀峰。 叶怀峰笑呵呵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有酒有肉,替两位兄长庆贺一番。” 崔仲渊轻咿一声:“大川,你怎知道我们进了县学?” 叶怀峰打了个哈哈:“这事儿我当然不知。此次登门,主要是为了感谢岘弟,庆祝我夺回酒楼经营权。” 奥。 两兄弟不疑有他,三人一起进了院子。 老崔氏听说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好,好啊!我两个儿子,在县学读书。两个孙子,在裴氏族学读书。” “以后啊,都有大出息。” 叶怀峰闻言,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 崔岘竟在裴氏族学读书? 他隐约记得,自己本月似乎有个要去裴氏族学‘教化学子’的公务。 呼,好险好险! 看来这裴氏族学,暂时不能去了。 而且提起‘教化学子’,叶县令就有些嘴中发苦。 按道理来说,治下出了一位崔岘这样的神童,他必定好生教化,以作升迁之履历。 问题是,他现在左一个‘岘弟’,右一个‘岘弟’的叫着。 怎么好意思以县尊的身份,跟崔岘摊牌? 实在好生羞耻啊! ……还是继续把马甲捂紧,能瞒一日是一日吧。 崔家,餐桌上。 崔岘举起茶杯,笑道:“恭喜大川兄夺回酒楼经营权,弟弟以茶代酒,祝你早日将那不听话的二把手拿下,彻底坐稳东家的位置。” 叶怀峰喜滋滋回敬了一杯。 而后期待道:“岘弟,依你之见,为兄真的能拿下那二把手吗?” 崔岘笃定道:“自然可以,大川兄,你如今就缺一股东风。时机到了,自然能拿下那人。不过嘛……” 叶怀峰问道:“不过什么?” 崔岘笑眯眯道:“不过到那个时候,说不定大川兄你,又不想真拿下那二把手了,也未可知。” 怎么可能! 叶怀峰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呢,跟着傻呵呵一起笑。 次日。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去县学入学。 临行前。 崔岘交代道:“大伯、父亲,你们入学的时间刚刚好。不出意外的话,赵家很快就会对我们出手了。” “届时,你们二人在县学里,见机行事。” 啊? 崔仲渊闻言紧张道:“岘哥儿,你说,为父该如何帮上忙。” 但崔岘却笑道:“莫怕,等事发的时候,父亲和大伯,帮忙带个路就可以了。” 等父亲、大伯入了县学。 崔岘照旧去裴氏族学读书,每日获得吴夫子大量夸赞,和赏票、积分。 恍若没事人一般。 而崔家人,以及四位小少爷们,则是越来越沉不住气,每日都在焦急等待。 直到三日后的晌午。 河西村里长气喘吁吁来到仲景巷,敲开了崔家的门,急切道:“嫂子,你怎地惹上了赵家啊!” “那赵家派人来河西村送话,说要用一文钱,买下你家三十亩的田地。” “若……若是不同意,就把你家男丁,全送去服徭役!现在这事儿,全村都闹得沸沸扬扬。” “你看,要不你跟我回去一趟吧!” 来了! 听闻这话,老崔氏先是心头一震。 随后迅速进入状态,大声哀嚎:“哎呦我的娘!我不活啦,我不活啦!赵家欺人太甚呐!” 崔家两个儿媳妇也跟着哭,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里长见他们哭的凄惨,唏嘘不已。 本以为崔家发达了,怎地一转头,竟又惹到了赵家。 世事难料啊! 当日。 崔岘告假,同一家子人哭嚎着,跟里长一起急急回了河西村。 回去之前,崔岘看向裴氏族学方向,心中想着—— 大哥,这场大戏,正式开演。 搭戏台子一事,我可就交给你了。 仲景巷。 崔家哭嚎的声音,惹来各家邻居出来张望。 崔老头听到动静后,在自家幸灾乐祸的笑。 林差役见状有些不安,没忍住问道:“岳丈,崔家出事儿,该不会跟你有关吧?” 崔老头脸色顿时拉下来:“胡说八道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差役这才松了口气。 稍晚一些的时候。 崔家人终于返回河西村。 一大帮村民们过来询问情况。 老崔氏和两个儿媳妇抹着眼泪,甚至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田里。 六月底才播种完。 如今一个月过去,田地里一片绿油油,庄稼长势喜人。 多好的田啊! 可惜了,竟然被那赵家用一文钱买去! 村民们见老崔氏哭的凄惨,一边怒骂赵家,一边也生出兔死狐悲的惧意。 赵家,惹不起啊。 在一片怒骂声、哭声当中。 便见崔家岘哥儿突然冲进田地里,使劲拔苗。 里长奇怪道:“岘哥儿,你这是作甚?” 崔岘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我在书上看到,拔秧苗可以助庄稼生长。赵家欺人太甚,盯上了我家的田地。” “我想让庄稼快些成熟,把粮食收了,好降低自家损失。” 啊? 听闻此话,村民们神情瞠目,讷讷无言。 若非现在崔家现状凄惨,他们真的想说一句—— 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吧! 第二日。 老崔氏‘屈服’了,让里长帮忙传话,表示同意卖田,求赵老爷开恩,莫要把崔家男儿送去服徭役。 听闻此事,赵志冷笑一声,算这崔家识趣! 赵耀祖欢呼道:“好哦好哦,祖父,我们这便去河西村,将我的生辰八字埋进地里去吧。我要变成天才咯!” 赵志虽不信这事儿,但为哄孙子开心,自然满口答应:“听乖孙的。” 于是。 赵家祖孙二人,乘坐马车赶往河西村。 他们没发现。 有个年幼的孩子,一直在赵府盯着,瞧见赵志出门后,立刻转身小跑着报信。 裴氏族学。 今日岘弟和崔钰没有来上课,裴坚几人心脏一直都跳动的很厉害,直觉是‘事发’了。 果然,当听到赵志祖父二人去了河西村。 裴坚四人当即决定,开干! 他们的任务,是替岘弟‘搭戏台’。 再好的戏,想要开演,也得需要一个大大的戏台子,吸引大量的观众入场。 涉及‘士农工商’,老少咸宜,既能让田间老翁捧腹摇头,又能让儒林士子直呼荒谬。 要俗的彻底。 又雅的别致。 得引发各个群体兴趣,好奇。 然后拉出一条‘舆论火线’,‘轰’的一下在整个南阳县城里熊熊燃烧。 甚至闹到最后,县尊、府尊都得亲自出面,来扑灭这场舆论之火。 否则,便要担上一个‘教化失责’的罪名。 #著写《虹猫》《咏鹅》的八岁神童一夜之间沦为庸才,竟号召无数稚童,去自家田地揠苗助长,帮助庄稼早日成熟,痴心妄想提高粮食产量# 这个话题,够不够劲爆荒谬? 族学里。 裴坚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同窗们!且听我说,岘弟遇到了麻烦,有一事,需要咱们帮忙!你们可愿意?” 什么? 崔岘遇见了麻烦? 一帮学子们闻言,纷纷围过来关切询问。 如今,崔岘在族学里,那可是‘粉丝无数’的。 便听裴坚道:“岘弟读圣贤书悟道,得知拔秧苗,可以让庄稼早日成熟!今日,我们一起前往河西村帮忙!” “不仅是咱们裴氏族学。你们现在,去各个族学调人,凡是能喊来的朋友,全都喊来!” “我们从族学出发,一路沿街喊口号,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是去干什么的!” 啊? 听到这话,学子们神情一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位学子迟疑道:“这不是……揠苗助长吗?夫子说过,这是错误的。” 裴坚闻言大怒:“岘弟都说了,此法有用,难道你比岘弟还天才?忘记上次《咏新竹》怎么赢得?小心吴夫子回来,狠狠痛批你只会读死书。” “这一次,岘弟仍旧是跟别人比试学问的!你们难道忍心看他输?” 那学子脖子一缩,不敢吭声了。 他怎敢跟崔岘比学问? 既然不对仗的《咏鹅》都能成经典,或许……揠苗助长真能管用呢? 而且,不能再让崔岘莫名其妙继续输了! 否则吴夫子又要骂人。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纷纷响应。 学子当中,还有一部分裴坚特地安排的‘托儿’来附和。 但凡换一群成年人,这场子都搭不起来。 可他们是年幼的孩子,总能做出超乎大人预料、且匪夷所思的事情。 于是,一帮半大小子们轻易被带偏,出现了有趣的‘皇帝的新衣’现象。 没人敢再质疑此事的荒谬。 大量裴氏族学的学子出去‘呼朋唤友’,一群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子们汇聚起来,准备去‘干一番大事儿’。 不出意外。 这一天,整个南阳县城都被惊动了。 一只无形的手,挑起星星之火,自年幼的学子群体当中迸发,准备燎原。 65、作诗《悯农二首》(上) 南阳县城。 街道上。 由裴坚、高奇四位少爷带头,数十位身穿襕衫的学堂小学子们,成群结伴经过。 这样一幕,自然引来无数路人观望。 便见那群半大学子们,一边走,一边煞有介事谈论商议‘干大事’。 “待会儿到了河西村,咱们看见庄稼,就狠狠往上拔。” “但不能全拔出来,庄稼会死的。” “对对,拔一半就好。今日拔完,过两日庄稼就熟哩。” 听到这话,很多路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乖乖,这群‘小先生’们读书读傻了吧! 真要是任由他们这样干,那田地里的庄稼,可不就遭殃咯。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汉赶紧劝导:“小子们,可莫要胡来。庄稼在地里长得好好的,你们拔它,会让庄稼死在地里的!” 裴坚闻言,当即站出来,大声道:“老汉,你没读过书,你不懂种庄稼。” “你知道写出《虹猫七侠传》话本,和作诗《咏鹅》的八岁神童崔岘吗?他是我们的同窗。” “他参悟了圣贤书,说拔苗可以让庄稼早日成熟!” 高奇、李鹤聿、庄瑾三人连忙附和,把节奏带起来。 一帮半大小子越发有底气,竟嘻嘻哈哈嘲笑老汉‘不懂务农’。 更多的小学子,闻风从各个族学赶来,加入队伍。 他们宛如‘游街’般,浩浩荡荡穿过闹市。 引来无数人侧目。 那被指责‘不懂务农’的老汉,鼻子都快气歪了:老头子我伺候了一辈子庄稼,竟然说我不懂务农。 你在教我种地? 岂有此理! 但‘揠苗助长’事件,实在太典型了。 凡是听说此事的人,甭管年迈的老叟、亦或者未开蒙的妇孺,都在捧腹大笑,谈论此事。 今日南阳县城的百姓凑到一起,聊的话题都是: “哎,听说了没?那几十上百个小先生,要去地里拔秧苗让庄稼早熟哩。也不知河西村在哪里,他们的田地要遭殃咯。” 甚至有好事者,还真跟上那群小先生,准备去凑热闹。 再加上《虹猫》、《咏鹅》的名头。 这把火,自然也从市井,烧到了南阳士林文人群体当中。 “揠苗助长?荒谬!” “那崔岘先著《虹猫》又作《咏鹅》,本以为南阳出了位神童,结果竟能干出如此荒谬之事!” “可笑,实在可笑。” 一开始,众多文人们只是怒骂痛斥。 直到—— 自家仆从、夫人们哭嚷着来报信:“老爷,不好了老爷!咱家小少爷去拔秧苗了!” 什么? 这些文人们顿时慌了! 尤其是南阳县学里,许多有童生功名的读书人,脸色齐齐发白。 家里的孽子,太能闯祸。 真参与了揠苗助长一事,那以后的仕途就全完了。 一片慌乱中。 新入学的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冷静站出来,道:“诸位同窗莫慌,我知道河西村在哪里,我们带大家过去。” 其余学子闻言狠狠松了口气,并对这崔家兄弟好感倍增。 关键时候,这两兄弟是真给办事儿啊。 于是。 一大帮县学读书人们,或惦记自家小子、或纯粹看热闹,浩浩荡荡结伴赶往河西村。 事情越闹越大。 眼看全县城都在议论此事。 沿街巡逻的差役们察觉到不对劲,慌忙向上官禀报。 知府大人最先收到消息,先是勃然大怒,随后火速溜之大吉:“本官有些私事要办,今日休沐。去找吴同知,看他怎么处理。” 官场老油条都知道,凡是涉及‘公众舆论’事件,最为难搞。 因为完全不可控。 而且知府大人敏锐察觉到,这事儿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先把事儿甩出去,让下面人趟趟浑水,试试深浅,再做定夺。 巧了。 知府大人这边刚‘休沐’。 吴同知大人那边,说是突然拉肚子,去就医了。 于是这个案件,便被丢到了县衙。 叶怀峰县令刚刚夺权成功,正准备大施拳脚一番,听闻属下来禀告此事,冷汗都流了下来。 一群年轻学子结伴去揠苗助长? 老天! 这要是真让他们拔个几亩地,自己这位父母官,绝对会沦为士林官场的笑柄。 “看,就是那叶县令,他治下的稚童学子,竟干出揠苗助长的荒唐事!” 单是想一想,叶县令都觉得头皮发麻。 若要是较真起来,这完全是一项‘教化失责’的大罪啊! 此时,附郭县令的苦楚便来了。 好处分不到,有事你得去顶上。 叶县令慌忙去了知府衙门,结果知府大人不在,同知大人也不在。 没辙,叶县令只能坐上轿子,急急朝着河西村赶去。 咿?河西村? 怎地听起来有些耳熟呢? 叶县令坐进轿子,苦苦思索,总觉得这地名有些耳熟。 下一刻,便听属下说道:“县太爷,属下方才又去打探一番,总算是把事情打探清楚了!” “揠苗助长一事,全因那《虹猫》《咏鹅》作者,崔岘而起!现在那帮学子们,都是去河西村,帮崔岘家拔苗的。” 叶县令:???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冷汗都流了下来。 甚至想跟属下说,算了咱别去了,咱们回家吧。 他捂了那么久的马甲,怎地今日猝不及防之下,就要暴露了! 而且,岘弟——啊不是,崔岘。 崔岘他能干出来‘揠苗助长’的愚蠢荒唐事?怎么可能! 叶怀峰就算反应再慢,也品出来其中肯定有什么玄机。 但他参不透! 好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一会儿要是穿着官袍,众目睽睽之下跟崔岘一家见面,得多尴尬羞耻啊。 见叶怀峰神情阴晴不定,属下忐忑问道:“县太爷,您怎么了?” 没怎么。 就是要死了而已。 社死。 叶怀峰勉强挤出个笑脸,硬着头皮说道:“无碍,我们出发吧。” 今日这桩差事,他根本推不掉啊! 裴氏族学。 吴夫子来学堂上课,发现今日里面空荡荡,唯剩下几个学子,其余人竟都不在。 他找人一打听,整个人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 将手中的戒尺握紧,吴清澜难以置信颤声道:“你们是说,崔岘向你们求救,找你们帮忙揠苗助长。然后裴坚几人响应,带全族学的人,去河西村帮忙了?” 得到肯定答案后。 吴清澜深吸一口气,罕见说了脏话:“放屁!简直一派胡言!老夫宁肯相信自己干出揠苗助长这样的荒唐事,都无法相信我的天才学生能干出此事!” 话虽如此,吴夫子还是气得不轻。 他一甩袖子,着急忙慌往河西村赶去。 与此同时。 县太爷的官轿,和一众衙门差役,浩浩荡荡出发。 显然,是去处理那帮‘揠苗助长’的小先生们去了。 这下,城中无数百姓纷纷来劲了,呼朋唤友跟上去,准备强势围观新上任的县太爷‘断案’。 南阳城外,老崔氏去过的那个村子。 那个曾经在赵志府外哭诉,和崔钰有过交谈的老妪,回想先前老崔氏对自己的交代,抹着眼泪敲开一家又一家村民的大门,哭道:“乡亲们,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啊!” “今日,有人会在河西村,替我们做主,拿下赵志那贪官!” “我们过去,亲眼瞧瞧赵志的下场!” 听闻这话。 无数面色枯槁、眼神麻木的百姓们,眼睛中迸射出希望与恨意。 戏台搭好,各方齐聚。 好戏,开唱! 66、作诗《悯农二首》(中) 河西村。 今日便是赵家前来,‘买走’老崔氏家田地的日子。 村民们心中愤慨,却又无力阻挡。 而老崔氏,则是在两个儿媳妇的搀扶下,带着岘哥儿、钰哥儿,在田地处等待着。 一家人神情紧绷。 其余村民们以为他们在难受呢,纷纷上前来安慰。 却不知,崔家人担心的,是接下来能否彻底扳倒那赵志啊! 正当老崔氏心中忐忑的时候。 她察觉到,岘哥儿伸出手来,握住了自己的手。 祖孙二人对视,崔岘眼睛里尽是笃定。 这让老崔氏心头安稳了许多。 此时。 有同村人咬牙道:“赵家来了!” 便见一辆奢华的马车,带着数十位凶悍家仆,嚣张浩浩荡荡赶来。 甚至到了田地处,仍旧横冲直撞,竟也不勒马。 惹得无数村民惊恐避让。 崔岘看着这一幕,眼神发冷。 马车停下后,赵耀祖第一个从轿子里钻出来,双眼冒光:“就是这块田地吗?快,快把我的生辰八字埋下去!” 说完后。 赵耀祖这才注意到崔岘。 他顿时洋洋得意道:“哟,又见面了。当日你不是好生猖狂吗,我看你今日还能不能笑得出来!祖父,快把这晦气一家子赶走,不许他们玷污了我的风水田地!” 听闻这话,村民们都神情愤恨。 赵家,太嚣张了! 那赵志紧跟着走出轿子,居高临下的打量崔家人。 他做了多年县丞,权势滔天,浑身带着官威。 百姓们吓得脸色发白,不敢与他对视。 赵志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崔岘身上,问道:“你便是崔岘?” 崔岘怡然不惧,冷冷和他对视:“是我,如何?” 赵志颇有些惊异,接着嗤笑道:“倒是好胆,日后说不定还真能是个人物。可惜,你们没有日后了。” “签了这份田地买卖契书,然后你们一家,去徭役场开荒吧。” 什么? 听闻此话,周围村民一片哗然。 里长颤声道:“县丞大人,您不是说,只要崔家同意卖地,便会放过他们吗?” 赵志闻言脸色骤然绷紧,大声斥责道:“放肆!本官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这崔家卖地全凭自愿,去徭役场开荒,也是走的正常衙门章程。” “你敢平白污蔑本官青白?” 里长被这番夹枪带棒的话震慑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哆嗦着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崔家人更是被气的脸色铁青。 老崔氏颤抖着身子,愤怒道:“你出一文钱,便要买我家三十亩田地,还说全凭我家自愿?这天下,竟有这般自愿一说?” 面对老崔氏的质问,赵志冷笑一声,不屑回应。 他堂堂县丞,何须跟一乡野老妇费口舌。 赵志身后。 一位属下做了个扬手的动作:“来人,将这崔家人拿下,除去户籍,送去徭役场!” 有道是:斩草除根。 赵志自是懂得这个道理。 崔家人目露惊骇焦急。 眼看这群赵家的家仆们就要动手,崔岘迅速稳住心神,直直看向赵耀祖,然后又佯装急切回头看向自家田地。 万幸! 他就怕赵志不讲道理,直接把事情做绝,所以准备了拖延时间的对策。 果然,赵耀祖瞧见崔岘的动作,大声道:“祖父且慢!崔岘,你那生辰八字,究竟埋到哪里去了?速速去挖出来!” 崔岘问道:“我告诉你后,你会放过我家吗?” 赵耀祖眼珠一转:“自然!” 于是,崔岘道:“好,我带你去找。” 赵家的家仆们见状,没有第一时间拿人。 赵志在旁边看着,未置可否。 而赵耀祖,则是亲自跳下马车,在两个家仆的陪伴下,跟着崔岘去寻找埋在地里的生辰八字。 可是崔岘找了许久,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愣是找不到。 赵耀祖急切道:“究竟在哪里?” 崔岘不慌不忙道:“这么大的田地,怎能轻易找到?我当时埋生辰八字的地方,可是冒青烟了!” 赵耀祖一听,表情更加迫切:“那还等什么,你赶紧找啊!” 田地外。 赵志等待许久,仍旧不见崔岘和小孙子回来,眯起眼睛朝那边打量一番后,突然眉头一跳。 他怎么觉得,那崔家小子,正带着自己小孙子故意绕圈子呢。 拖延时间? 赵志不信崔家能翻出什么风浪。 但为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把此事了断。 因此。 在无数村民惊骇的注视下。 赵志一甩袖袍,冷声道:“拿下崔家,让他们早早签了买卖契书,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吧。” “是!” 他话音落下,数十位凶悍的赵家家仆轰然响应,准备先将崔家人拿下。 陈氏、林氏惊恐的把崔钰、老崔氏护在身后。 河西村的百姓们,甚至吓得闭上眼睛。 田地里。 崔岘似有所感,猛然抬起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哐哐哐! 马蹄声震天。 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从远处赶来。 最前面的马车上,裴坚坐在最前方,神情愤怒,声音带着怒吼:“姓赵的,你敢动我小弟,老子绝对跟你没完!” 原来,为避免无法及时赶到。 裴坚四人出钱,雇佣了十几辆马车,带着上百位学子,乘车而来。 好在,赶上了! 马车在田间地头先后停下,激起一阵阵尘土。 而后。 裴坚一马当先冲下来。 高奇紧接着道:“兄弟们,计划有变!《虹猫蓝兔七侠传》的作者被欺负了!” 李鹤聿:“眼前这帮人,就是如黑心虎一般的坏人,是来抢夺崔岘家田地的!所以崔岘才想呼吁我们来帮忙拔苗,提前收割粮食。” 庄瑾振臂一呼:“但仅仅拔苗是不够的!我们要帮忙保护崔岘,向虹猫少侠学习,对抗邪恶势力!我保证,回去后,今日参与此事的兄弟,人手送一个虹猫摩喉罗。” 天呐! 虹猫摩喉罗! 而我们此刻,正在化身正义的虹猫少侠! 一帮半大小子们激动的脸色通红,纷纷跳下车,朝着崔岘家田地跑去。 “崔岘兄,我来保护你!” “可恶,这些坏人是谁?竟然敢这般猖狂!” “且看我回去后,告诉我爹!” 赵志愣住了。 赵家的家仆们也愣住了。 河西村百姓们看的目瞪口呆。 而老崔氏等人,同样看傻了眼。 虽然知道岘哥儿肯定会搬救兵来,但这群救兵……是不是有点过于年幼了? 便见一群穿着襕衫的小学子,奋不顾身冲向崔家田地。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赵耀祖,吓得屁滚尿流,在家仆们的护送下开溜。 裴坚几人怒气冲冲瞪向他。 但此事无暇顾及赵耀祖,大家来到田地里,将崔岘团团围住。 裴坚看向崔岘,紧张问道:“怎么样岘弟,没事吧?” 看得出来他是真紧张,一边喘气,额头上冒了很多汗。 庄瑾三人也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而一群赶过来的年轻小学子,则是神情或愤怒,或好奇的打量这位最近如雷贯耳的《虹猫》《咏鹅》作者。 “你便是崔岘兄?” “好生厉害!” “外面那些坏人是来欺负你的吗?” “崔岘兄,你当真认为,拔秧苗可以让粮食早熟?” 面对一群年幼学子们七嘴八舌的询问。 崔岘很是暖心。 他向裴坚几人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正准备说话,却瞧见远处有大量的人群,浩浩荡荡再次赶来。 隐约还能瞧见其中县太爷的官轿。 大势已成! 崔岘狠狠松了口气,随后高声笑道:“诸位兄弟同窗们好,我便是崔岘!感谢诸位今日来相助,此事了却后,回到南阳县城,我做东请大家吃席面!” “但,坏人还没有被打走!咱们还得如虹猫少侠那般,开启战斗!” “我向各位保证,今日大家不仅能得到摩喉罗,且能体会一场锄奸惩恶的少侠快意之事!” “不仅如此,今日所有参与此事的兄弟,必定会成就一番美谈佳话。你们的爹娘,师长,甚至万千百姓们,都会为你们喝彩鼓掌。” “各位虹猫少侠们,可否愿意?” 哇! 这一番话,把一帮小小少年们说的热血沸腾,眼睛发亮。 其中一人没忍住激动道:“崔岘兄,你且说,我们要怎么做!” 崔岘笑道:“自然是拔苗!但各位且注意了,佯装拔苗便好,可别真拔了,我家还得吃饭呢。” 啊? 听闻这话,一众学子面面相觑,却狐疑照做。 田间地头。 一帮大人们正因这群半大小子的到来而呆滞,没反应过来。 便见,更多马车、人群,成群结队赶来了河西村。 众人看得嘴巴张的老大,娘嘞,这是发生了什么? 远远看去,竟全都是人! 赵家一位家丁眼尖,眯起眼睛瞧了片刻,脸色一变:“是叶县令,他怎么来了?” 赵志闻言神情一冷。 崔家那小子故意拖延,就是为了等叶怀峰吧! 早知——罢了,多说无益,就算是叶怀峰来了又如何? 他赵志,何惧之有! 叶怀峰乘坐轿子来到河西村田地外,远远瞧见一帮身穿儒衫的稚童们,在田地里弯腰‘拔苗’,当即吓得脸色发白。 跟在叶县令身后赶来的百姓们纷纷议论。 县学的学子们,同样脸色铁青,若非县太爷在,早就恨不得冲过去好生揍一番自家逆子。 而跟着大部队赶来的吴夫子,更是拳头都硬了。 这帮胆大包天的玩意儿,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场面,这可该怎么收场啊! 当河西村百姓们瞠目的时候。 崔家人总算安定了很多。 救兵来了啊! 众目睽睽之下,老崔氏当场大声哀嚎。 而后踉跄着朝县太爷的官轿跑去,一边跑一边抹眼泪:“青天大老爷,请您要为民妇做主啊!这青天白日的,赵家竟然要抢夺我……呃??” “大川?” 老崔氏是真伤心呐。 虽然今日是在设计赵家,可被欺负到这种程度,岂能不憋屈!岂能不难受! 她一边哭,一边跑到县太爷的轿子附近,就准备下跪磕头。 结果,等瞧见从轿子里下来的‘青天大老爷’之后,老崔氏傻了。 这不大川吗? 因为过于震惊,她一时间连眼泪都给硬生生憋没了。 叶怀峰听见这声‘大川’,只觉得尴尬到脚趾扣地,强忍住羞耻,沉声道:“你有何冤情?上前来陈述。” 67、作诗《悯农二首》(下) 这是叶县令夺权成功后,第一次在公众露脸,本该是威风八面的县太爷。 实际上,却尴尬羞耻到直接社死。 但,这么多人盯着呢,他必须绷住了! 什么大川? 我……不,本官不知啊。 好在老崔氏反应极快,听到叶怀峰的话,顿时回过神来—— 好家伙,在衙门里当差的大川,竟然是县太爷! 难怪岘哥儿会如此有把握呢。 既然连县太爷都是自己人,老崔氏有什么好怕的! 她当即跪下,继续哭嚷道:“启禀青天大老爷,那县丞赵志欺人太甚,欲用一文钱,强行买下我家三十亩田地!还要把我们一家人送去徭役场开荒!” “求您为我家做主啊!” 陈氏、林氏虽然也震惊于大川变成了县太老爷,但纷纷跟着婆母跪下,一起抹眼泪。 叶怀峰听闻这话,脸色微变:“竟有此事?” 而老崔氏这话,也让周围来围观的大量百姓们一片哗然。 不是看小先生们拔苗的吗? 怎地突然还出来一桩官司。 而且,一文钱买走人家三十亩田地,当真黑心呐! 如此荒谬可恶之事,但一想到是赵家所为,众人眼睛里浮现出厌恶与了然。 纵观南阳县,谁不知赵家权势滔天? 然而。 面对在场无数人如刀子般的目光。 赵志怡然不惧,冷笑道:“纯属无稽之谈!你家自愿卖地,我家前来购买,钱货两讫、纯属自愿,何来欺人太甚一说?” 哗! 听到这无耻至极的话,在场百姓无不哗然。 叶怀峰也被气的不行,恶狠狠看向赵志:“放肆!本官面前休得无礼!赵志,我且问你,你是否威逼利诱,准备强买百姓家的田地?” “甚至不惜以服徭役相逼迫?” 赵志眯起眼睛,看向叶怀峰,冷笑道:“一派胡言!你虽是县太爷,但说话也要讲究证据。” “我赵志清清白白,为南阳百姓劳心出力,县太爷讲话之前,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否则——哼!” 好大的官威,好猖狂的姿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都敢一点面子不给县太爷,可见此人有多嚣张。 但,赵家作为乡绅之首,协理官府收纳粮税、治理一方安定。 他不仅代表着赵家。 更代表着整个南阳乡绅,这是一个隐形的‘阶级群体’。 正所谓:皇权不下县。 双方一旦撕破脸,县衙的各项政策,想要继续推进,就会受到极大地阻碍。 叶怀峰脸色涨的通红,咬牙切齿道:“赵志,你莫要猖狂!且等本官拿到证据,定然不会放过你!” 赵志无所畏惧:“那便等县太爷拿到证据再说吧。” 他话音落下。 从人群中,又冲出来一群神情惨淡、衣衫褴褛的百姓。 正是那些被兼并土地的村民们赶到了。 “县太爷,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那赵志也是用一文钱,买走了我家的数十亩田地。” “赵志,你该死,你该死啊!” 这群村民们在叶怀峰面前跪下,神情凄厉诉说冤情。 那位曾经在赵府外,向崔钰哭诉的老妪,满脸狰狞的看向赵志,恨声道:“赵志,你还记得我吗?你怕是记不得吧!” “但我记得你!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会记得你!我家那四十亩田地,全被你夺了去。” “我的大儿子,被你送去服徭役,死在徭役场。我的二儿子,小儿子,被你派人活活打死。” “我的三个儿媳妇先后饿死,然后孙子孙女饿死!全家11口人,就我一人还活着!赵志,你这个狗官,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啊!” 这话,让周围无数百姓动容,目露不忍。 叶怀峰更是勃然大怒。 可面对这般质问,赵志竟一点愧色也无,转头看向自家的家仆。 在无数哗然声中。 一位赵家的家仆,一把将那老妪推倒在地,警告道:“死老太婆,莫要胡说八道,你这是在污蔑朝廷命官。” 老妪猝不及防被推倒,发出剧烈的咳嗽。 赵志则是准备乘车返回,还不忘瞥了一眼周围大量百姓,讥讽看向叶怀峰:“县太爷弄出这般大阵仗,难道就是为了来自取其辱?” “我还是那句话,当官断案要讲究证据,你以为是在过家家?” “或者,你莫不是打算如当日在知府衙门撒泼一般,也在这里再撒泼一场。好叫在场的百姓们看看,他们这位父母官的风采?” 叶怀峰气的脸色涨红,整个人都在哆嗦,可一时间却拿赵志半点办法也无。 等听到赵志说‘弄出这般大阵仗’,叶县令突然反应过来,看向崔家田地方向。 那日在崔家饭桌上,与崔岘交谈的话,再次浮现。 “岘弟,依你之见,为兄真的能拿下那二把手吗?” “自然可以,大川兄,你如今就缺一股东风。” 东风! 叶怀峰的眼睛骤然亮起来! 恰逢这时候。 田地里那一大群学子停下‘拔苗’,围拢着崔岘,朝着此处赶来。 他们所过之处,所有人都纷纷为他们让路。 他们是那么年轻、稚嫩。 但却半点不畏惧赵家权势,恶狠狠的瞪向赵志、以及赵家的家仆们。 学子们的最中间位置。 裴坚、李鹤聿、庄瑾、高奇四人,分别站在崔岘两侧,为他保驾护航。 赵志看向他们。 叶怀峰看向他们。 崔家人,河西村的百姓们看向他们。 更远处。 崔仲渊、崔伯山兄弟二人,和县学的学子们,以及吴清澜,和无数的百姓,也都看向他们。 此刻很多人都模糊的看懂了—— 似乎今日,表面上是这群小子们在‘揠苗助长’,实则另有所图啊! 但,那可是权势滔天的赵志。 就凭这群小子,能行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崔岘从学子们当中走出来,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先是弯下腰,将那被推倒在地的老妪扶起来,轻声问道:“婆婆,你没事吧?” 老妪摇头,却没忍住失声痛哭,眼睛里满是浑浊的泪意,与哀切痛苦。 崔岘搀扶着老妪,抬起头来,看向叶怀峰。 叶怀峰和他对视。 这一刻,原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尴尬的叶县令,竟然发现自己并没有。 反而有些迫切。 他看向崔岘,在心里想。 这就是你说的东风吗? 如果是的话,那就点一把火,乘借东风,让大火烧起来吧! 而后,就如叶怀峰期盼的那样。 下一刻。 崔岘亲手点燃起了这把火。 众目睽睽之下,他站起来,目光在周围众多人脸上扫过,大声道:“小子崔岘,今日作了一场闹剧,让诸位跟着看了一场笑话。” “我知道,如今人人笑话我读书读傻了,妄图揠苗助长,收获粮食。” “可诸位也看到了,赵志以势相逼,小子实在无法!” “《孟子·公孙丑上》篇有言: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 “在场父老乡亲可能不懂其意,但其实说来也简单,小子今日揠苗助长,做的便是这般糊涂事。” “承蒙夫子教导,小子得以在学堂安心读书。夫子教导这篇内容时,细心相教,传授其意。” “是小子自己自作主张,做出这番揠苗助长之事,惹来无数笑料,也让我的夫子蒙羞。” 这个年代,最讲究名声。 揠苗助长一事,过于荒谬,作为学生,崔岘不能害了吴夫子。 所以他要当众把此事点明。 不仅不能害了吴夫子,他还要借今日之事,替吴夫子扬名! 果然。 听到崔岘这番话。 原本还有怒意的吴清澜愣住了,接着他毫不犹豫站了出来。 在无数质疑、嘲讽声中,站了出来! 吴清澜走向崔岘,看向自己最满意的学生,傲然说道:“诸位,我便是吴清澜,是眼前这位做出揠苗助长的、荒唐学子的夫子。” “但,我眼中的崔岘,他聪慧、敏捷、满身才气,小小年纪便自有其笔墨风骨。他,也是我骄傲。” 说到这里。 吴清澜看向崔岘,笑道:“所以我的意思是说,崔岘,莫怕。一切有为师在,你且细细将前因后果说出来。” 崔岘看向吴清澜,请教道:“夫子,揠苗助长一事,无数人当做笑谈。” “学生读了圣贤书,可当遇见滔天灾祸之时,却无力自保。甚至痴心妄想,真想效仿那被当做笑料的痴人,揠苗助长,收获粮食。” “学生斗胆请问,我读这圣贤书,有何用?若揠苗助长不再是笑谈,落在你我身上,何解?” 那一刻,很多人都沉默了。 在场的无数百姓或许还在茫然。 但吴清澜、叶怀峰,以及崔仲渊、崔伯山,和那群县学的学子,都满脸震撼。 万万没想到,看似荒谬的揠苗助长,用血与泪解读出来,竟如此残酷。 吴清澜沉默许久。 而后他看向周围无数的百姓,突然就懂了学生的意思。 妙哉妙哉! 崔岘,老夫的好学生,当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吴夫子抬起头来,看向崔岘,看向崔岘身后那群裴氏族学的学子,颤声道:“好孩子,这个问题,为师曾经问过你们,当时你们不会回答。但……” 说到这里。 吴清澜数次哽咽,强忍住泪意继续道:“但当时崔岘曾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们谁还记得?” 这一次。 崔岘站直了身体。 裴坚、李鹤聿、高奇、庄瑾,以及在场的无数裴氏族学的学子们,都抬起头来,站直了身体。 就像是在课堂上讲课那般。 吴清澜红着眼睛道:“裴坚,你来说。” 裴坚敢发誓,他这辈子,绝对没有上过这么一堂课。 他听懂了夫子的问题,甚至知道答案。 虽然此刻,他不在课堂上。 但课堂上学的知识,在这一刻,实现了教育的意义。 抬起头来努力和吴夫子对视,裴坚红着眼睛颤声说道:“当时,夫子问我们:纵横家言‘势’,《国策》中‘势’可借何物喻之?” “我们都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但是唯有岘弟答上来了。” “他说:子曰:君子不器。” “故……故,真势在民心向背,非仅兵戈尔!” 是的! 真势在民心向背,非仅兵戈尔! 此话,宛如惊雷,让在场无数读书人心头巨震。 而裴坚、庄瑾,裴氏族学的学子们,和吴清澜一起,纷纷看向崔岘,眼含激动、期盼。 今‘兵戈’当前。 ‘民心’已聚。 那,‘势’呢? 势在《悯农》。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崔岘看向赵志,冷笑道:“赵志,你要证据,是吧?好,你且看着,听着!你以势压人,欺负百姓有口难言,无法同你辩驳。” “但你错了,因为这天下,有的是读书人,有的是文心脊梁,笔墨风骨!” “眼前这老婆婆,遭受你骇人磋磨,却无法向你讨个公道。但我不是,我读过书,我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不会说,我来教她同你说。” 说罢。 在赵志不屑的注视下。 崔岘攥住那老妪的手,低头过去,轻声说了什么。 那老妪听在耳中,浑身一震,整个人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什么是诗呢? 辞藻华丽,大气磅礴,是为诗。 妇孺皆懂,直指人心,也是诗! 那老妪没读过书,但却听懂了崔岘让她说的话。 于是,这位从未开蒙的老妪抹干净眼泪,颤声看向赵志:“赵志!这孩子刚刚作了两首诗,我虽大字不识,但我听懂了。” “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你是否能听得懂。” “这两首诗的名字,叫做《悯农》。” 什么? 作诗了? 当场作诗? 听闻这话,在场无数人纷纷竖起耳朵。 老妪没读过书,记性也不好,于是崔岘低声说一句,她复述一句。 便见那老妪声音凄厉,字字泣血: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此前两句一出,叶怀峰、吴清澜等人眼睛骤然亮起来。 甚至一些未开蒙的百姓,都能听得懂。 然而接下来,老妪恶狠狠看向赵志,泣声质问道: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好一个: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为何农夫尤饿死? 还不是因为这世间,有大量‘赵志’之流? 老妪的话音还在继续,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赵志,继续道:“还有,还有的!你听好了,狗官,你听好了!”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就仿佛让人看到无数百姓顶着烈日劳作,疲惫辛勤的场面。 能流传千古的名诗,越是简单,杀伤力越大。 大道至简! 自有其势! 那不仅仅是诗,更是无数穷苦百姓无声的呐喊,与怒吼。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老妪念完了诗,自己却泣不成声。 她听懂了,她听懂了这两首诗啊! 吴清澜、叶怀峰等读书人,则是震撼的看向老妪身边的崔岘。 八岁,这孩子才八岁! 《悯农二首》一出,必定要扬名诗坛了啊! 而周围更多的百姓们,则是在互相传颂、复述这两首诗。 凡是听过此诗的内容后,百姓们都抬起头,齐齐愤怒看向赵志。 无形中,势在凝聚。 怒火在燃烧! 子曰:君子不器。 故,真势在民心向背,非仅兵戈尔! 68、诗坛震动,扬名天下 河西村。 绿油油的田野上。 众多的百姓们,在互相传颂着《悯农二首》。 伺候了一辈子庄稼的老汉,苍老眼睛里浮现出浑浊泪意。 满脸风霜的妇人,怔怔看向自己粗糙、尽是伤痕的手掌。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对啊,这究竟是为何呢? 或许以前人们没想过,不知道。 但现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田间旷野之上,有风呜咽吹过。 庄稼簌簌摇摆。 代替沉默咬牙承受了一辈子苦难的老农,发出质问与怒吼!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翁颤巍巍站了出来,先是感激的看向崔岘。 而后,‘砰’的一声,双膝跪下。 他卑微的将身体与头颅贴在困住自己一生的庄稼地里,声嘶力竭、咬牙颤声嘶吼道:“草民恳求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拿下赵志!” 这句话,仿佛出征的号角。 霎时间,点燃了整片田野。 一位老实巴交,满身补丁的中年汉子,站了出来。 一位年轻的妇人,红着眼睛,牵着自家两个孩子,站了出来。 崔仲渊、崔伯山兄弟俩,和一群身穿襕衫的读书人们,站了出来。 满脸泪痕的老崔氏,跟河西村的百姓们,站了出来。 而后,人群如麦浪般纷纷跪倒在地。 无数道或苍老、或稚嫩的声音,先后响起。 “草民恳求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拿下赵志!” “草民恳求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拿下赵志!” 这一幕堪称震撼。 自上任以来,头一次接手案件的叶怀峰,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无数百姓,怔怔无言。 同样被震撼到的,还有以裴坚为首的小学子们。 他们年纪还小,眉眼是那般稚嫩,或许在今日之前,根本不懂一粒饭背后的含义。 可今日,崔岘告诉他们:粒粒皆辛苦。 稚嫩的小学子们齐刷刷转头,看向被大家围拢在中心的崔岘,或敬佩、或崇拜,或振奋。 因为此刻的崔岘,在他们看来,简直神采飞扬,绚烂耀眼。 和虹猫少侠一样耀眼! 裴坚脸色涨的通红,整个人都激动的有些发抖,他看向崔岘,双眼直冒星光:“岘弟!你太厉害了,真的,无敌厉害!” “信手拈来,当场作诗,《悯农二首》听得我都想哭。” “大哥一时间想不出来用什么好词儿来夸你,但是你方才,实在潇洒不羁,满身侠气!实属我辈楷模。”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同样激动的脸色通红,只会疯狂跟着点头。 虽然大哥没文化。 但大哥愿意为你摇旗呐喊、冲锋陷阵! 因此,在裴坚的带领下。 一群模样稚嫩、嫉恶如仇的小学子们,同样站了出来。 他们声音清脆有力,宛如在课堂上朗朗诵书! “草民恳求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拿下赵志!” 这是民怨。 也是民愿! 在一片‘恳请拿下赵志’的愤怒嘶吼中,赵耀祖呆呆看着崔岘,眼睛里终于浮现出畏惧与颓败。 而本来还无所畏惧的县丞赵志,脸上头一次有了慌乱。 他察觉到了死亡的危险。 这些平日他向来不会放在眼里的刁民们,如今汇聚起来,个个朝他怒目而视。 被这些愤怒的目光盯着,赵志竟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而后。 赵县丞反应过来,恶狠狠看向崔岘,色厉内荏道:“好,好的很呐!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做两首歪诗,便能给我定罪吧?” “本官乃八品县丞,经由吏部选拔……” 赵志的话没有说完,整个人便如遭雷击。 因为迎着赵志的目光,崔岘将一沓文书掏出来,冷笑道:“作诗自然不能给你定罪,但这些呢?你兼并土地、伪造脱户、销户、漏户的证据。”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可能给你定罪?” 赵志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这些东西,他藏得极为隐秘,这崔家小子是如何拿到的? 而听闻崔岘竟然拿到了赵志土地兼并的罪证,无数百姓眼睛都亮起来,既惊喜,又敬佩。 这个孩子,当真了得。 英雄出少年啊! 怔愣的叶怀峰眼睛里迸射出精光,看向赵志,冷喝道:“赵志!现在你可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赵志深吸一口气,终于再无先前的嚣张。 但,他还有机会! 在众人不齿的注视下,便见赵志神情屈辱的朝着叶怀峰跪下,低声道:“下官糊涂,确实犯过一些错误。” “但我赵家名下产业众多,养活着无数百姓。恳请县太爷开恩明察,狠狠斥责下官,下官任您处置。” 说罢,赵志隐晦的抬头看向叶怀峰。 叶怀峰听懂了此人话里的暗示,心脏没来由噗通、噗通加速跳动。 那可是家财万贯的赵家啊! 如今被自己捏在手中。 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放此人一马,便能接手赵家的万贯家产! 良田、金银、美眷、大宅! 一切轻易唾手可得。 叶怀峰出身不好,凭借自己多年努力中了进士,做了县令。 但自己却是个糊涂蛋,做官做的窝囊,荷包自然也不富裕。 更不曾享受过奢靡生活。 这是他生平头一次,遇到金银财富主动入怀的机会! 要,还是不要? 叶怀峰承认,这一刻,他动摇了。 似是若有所感,与自己心中贪念做斗争的叶怀峰猛然抬头,看向崔岘。 崔岘的表情意味深长。 叶怀峰突然想起,那日在崔家饭桌上。 崔岘跟他说:“不过到那个时候,说不定大川兄你,或许又不想真拿下那二把手了,也未可知。” 当时,叶怀峰笑着摇头:怎么可能! 短短数日后。 他便懂了崔岘这话的含义。 这个才八岁的小小少年,竟对官场人心,洞察的如此彻底! 见叶怀峰动摇了。 赵志脸色微喜,跪着上前两步,继续道:“县太爷,求您了,下官一定任您处置!” 叶怀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再看赵志,而是看向崔岘,看向崔岘身边眉眼稚嫩的学子们,看向远处跪倒在地的无数百姓们。 方才,吴清澜当着众人的面,在这片田野上,给学生们上了一堂课。 其实叶怀峰,也上了自己官场生涯的第一课。 原来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进士及第,并非真正做官。 原来在知府衙门里撒泼,设法夺权政斗,坐稳县太爷的位置,也并非真正做官。 动动手指,生了贪念,轻易便能做个贪官。 可,如何做个好官呢? 要经历无数次扼制贪念,经历无数次修心,宛如一场场自我发起的残酷‘心劫’。 叶县令一直在沉默。 百姓们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陡然安静下来。 裴坚等一众小学子们,也都安静下来。 包括崔岘,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看向叶怀峰。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 “赵志,你说任由本官处置,对不对?好,你话里藏得机锋,本官听懂了。这真的很容易懂,本官真的听懂了。” 叶怀峰看向赵志,略显颤抖的说出这样一番话。 而后他一甩官袍,指着崔岘,指着在场无数百姓,神情略显激动:“可是本官也听懂了《悯农》,听懂了那老妪的泣声质问,听懂了百姓们的恳求,更听懂了这群小学子们的期盼。” “本官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这是本官穿上的第一件官袍,得以受无数百姓拥戴,喊本官一声青天大老爷!” “本官先前浑浑噩噩来上任,被你掣肘碌碌无为,甚至从未想过,该怎么做这个官。” “但今日,本官耳边《悯农二首》声声回荡,眼前百姓殷切期盼。本官为政一方,理应庇佑一方平安。又怎能受你诱惑贿赂,便忘却本心?” 听闻这话。 赵志脸色猛然变得难堪。 而一群百姓们则是眼睛骤然亮起。 裴坚等年轻的学子们,更是兴奋的握拳。 他们在等,等‘青天大老爷’,为赵志的命运,写下结局。 众目睽睽之下。 便见叶县令涨红着脸,朗声道:“赵志!你草菅人命、鱼肉乡里,兼并土地。犯下滔天罪行!本官今日,将你缉拿归案,交由上官审判!” 说罢。 他一甩袖袍指向赵志:“来人,卸掉此人官袍,将其拿下!” “是!” 一帮差役们手持‘水火棍’,霎时将赵志缉拿! 田野上有片刻的沉默。 随后,响起无数百姓们震天的欢呼声。 崔岘露出笑容。 而裴坚、高奇、李鹤聿、庄瑾等人,则是带着一帮学子,激动的上蹿下跳鼓掌高呼。 “县太爷威武!” “县太爷潇洒不羁!” “县太爷太帅了!” 叶县令在一片片欢呼声中激动傻笑,逐渐迷失自我,眼眶微微发红。 他才27岁,第一次做官。 他也年轻着。 他的血,也一样是热的啊! 隔着欢呼的人群,叶怀峰与崔岘对视,眼睛里都是笑意。 而后,叶怀峰命人将赵志押解,返回南阳。 大量的百姓们,则是纷纷来感谢崔岘。 今日能拿下赵志,全凭这孩子啊! 于是。 裴坚等一众小学子们,将崔岘围在中间。 大量的百姓们,则是把这群小学子围在中间。 人群浩浩荡荡,返回南阳。 老崔氏等崔家人,看着这一幕,激动到不停淌眼泪。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他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保护住了崔家啊! 而更多的读书人们,则是激动的乘坐马车返回南阳,在各个族学,甚至去县学,宣扬《悯农二首》。 “诸位同窗兄台们,揠苗助长一事,纯属误会,此事另有隐情!” “你们且来看看这《悯农二首》,乃那八岁神童崔岘,当场斥责狗官赵志所作!”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好,好啊!” “如此振聋发聩之诗,竟是一八岁稚童所作?此子大才啊!” “赵志案件还未曾彻底尘埃落地,我辈读书人,应该站出来,将崔岘与《悯农二首》传唱颂扬。好叫天下读书人携手,用唾沫星子淹死那赵志,将其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兄台所言极是,我这就将《悯农二首》摘录,送往开封府!” 数日后。 《悯农二首》出南阳,一路悍然传颂至开封府,再到大梁两京十三省,引发士林诗坛轰动。 不知道多少文人墨客,对着那两首诗,激动到手舞足蹈。 当得知《悯农》作者只有八岁之时,更是震撼到呆滞无言。 神童崔岘,名扬天下! 开封府。 收到信件的裴崇青打开后,怔怔读完《悯农二首》,激动到热泪盈眶:“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好,好啊!” “崔岘,老夫知道你有诗才,但想不到,还是低估了你!” “好小子,且看老夫帮你造势,送你一场大造化!” 裴崇青虽然没有具体官职,但他在布政史大人麾下做幕僚啊! 布政史大人,那可是真正的封疆大吏,身穿二品绯袍的高官! 今河南布政史大人姓李名端,字宗正。 这李大人,人如其名,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妥妥的‘实干派’。 这日。 当裴崇青把《悯农二首》呈上去后。 布政史衙房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剧烈拍桌的声响,随后李端激动道:“好,好诗啊!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崇青,此诗是哪位大家所作?” 裴崇青忍住笑意,骄傲说道:“启禀大人,此诗的作者名为崔岘,乃南阳一八岁稚童,如今只开蒙半年。属下这里还有他的另外一首诗《咏鹅》,以及他写的字帖。” 李端大为震撼。 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看完《咏鹅》后,李大人浑身一震,直呼‘妙哉妙哉’。 再看完崔岘写的字帖,李大人激动到脸色通红:“此子有书圣之姿!” 裴崇青见李端这神情,便趁机把赵志作恶南阳一事,也就是《悯农二首》的创作背景,一一交代。 李端听后勃然大怒。 当即道:“岂有此理!如此大事,为何只有南阳县令出面断案?南阳知府何在?本官这就命其来开封述职!” “还有,速速去查明此事!本官要写奏疏,将赵志和《悯农二首》一起,上呈吏部!” 赵志虽说只是八品县丞。 但不管是叶怀峰县令,还是南阳同知、知府,甚至作为二品河南布政史的李端,都无法将其定罪。 要先整理其罪状。 由南阳递交到开封府,再由开封府递交吏部报备。 而后,督察院,或巡按御史派遣天官下来,布政使司作协同,调查罪责始末。 一切调查清晰后,再回传吏部定罪。 再然后,由吏部交由刑部,做最后的责罚。 这是一套清晰明确的流程,也是赵志先前怡然不惧叶怀峰的根本原因。 但有《悯农二首》在,这个案件一定会被当做典型来判。 甚至可以上达天听! 这首诗的作者,才八岁,此事一了,必定名扬诗坛、士林、甚至官场! 李端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那八岁的崔岘,未来成就不可估量啊。 刚好,师兄最近不是有意收一个关门弟子吗? 李端想了想,看向裴崇青:“那崔岘,如今在何处读书,可有拜师?实不相瞒,这孩子属实有天分,本官想将其推荐给我的师兄做弟子。” 李大人的师兄? 裴崇青一愣,随后神情激动到发颤:“敢问……可是曾官拜礼部侍郎,如今的士林名儒大家,师承次辅郑阁老的……东莱先生?” 老天,那可是享誉文坛,桃李满天下的儒道大家,东莱先生啊! 69、致我们年少灿烂的青春 这个年代,车马太慢。 纵然《悯农二首》振聋发聩,字字珠玑。 但传颂士林,也需要时间。 裴崇青收到信件,再呈给河南布政史李端。而后李大人打算将崔岘,推荐给自己的师兄东莱先生一事,已是在三日之后。 且说当日。 叶怀峰县令将赵志押解回南阳县城。 百姓们欢呼跟随,一路护送。 因有县学读书人先一步乘车返回,如今南阳城里,已有大量百姓收到消息。 赵志伏法,被县太爷当场缉拿! 那群揠苗助长的小先生们,非但没有闹出笑话,反而是大大的功臣。 尤其是《虹猫》《咏鹅》的作者,八岁神童崔岘。 不仅找到了赵志兼并土地的证据。 还当场作诗《悯农二首》,引得无数百姓含泪共情,齐齐恳求县太爷严惩赵志。 每一个听说此事的市井百姓,都眼含激动,神往不已。 直言后悔自己竟没有去跟着凑热闹,见识一番‘小神童当场作诗惩奸除恶’的风姿。 大梁王朝重文轻武,百姓们也对读书人格外推崇尊敬。 尤其是,当有人在大街上,把《悯农二首》念出来以后,许多百姓都听得十分动容。 生平头一次,大字不识的他们,竟读懂了这两首诗。 两首诗,八句话,漫漫一生心酸苦难啊! 因此。 当县太爷的轿子,和崔岘等一群‘小先生们’回城后,无数听闻此事的百姓们前来夹道相迎。 “青天大老爷威武!” “狗官赵志,你总算完蛋了,老天开眼啊!” “快瞧,那群小先生,一个个机灵聪明,看着就有出息哩。” “哪个是小神童崔岘?” “被小先生们围在中间位置,最白皙俊俏的那个。” “哎哟,果真俊俏!以后怕不是要做状元公咯。” 百姓们争先恐后踮起脚,只为目睹‘小神童’的姿容。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仲景巷的一些邻居,以及崔老头。 暂不提瞠目结舌,向周围人激动骄傲介绍‘那小神童崔岘住在我家巷子’的邻居们。 且说崔老头。 他本意是想等来老崔氏完蛋的消息,却不曾想,赵志那般厉害人物,竟然被捉拿了! 而且,老崔氏家的小孙子,还成了‘捉拿赵志’的神童英雄。 尤其是当县太爷的轿子经过,受无数百姓欢呼的叶县令,探出头来跟众人招手的时候。 崔老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娘嘞,这不是当日去给老崔氏家送礼的那个青年吗? 此人竟然是县太爷,难怪自家女婿会突然下跪。 完了! 全完了啊! 崔老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哆嗦。 但,此时所有人都在欢呼庆祝,无人在意他。 长街上。 走在一群小学子中的裴坚脸色涨红,被夸得晕晕乎乎,只觉得舒爽到头皮发麻。 他傻笑着朝四周围拱手。 见身边李鹤聿身量太高,遮挡住了自己,还不满道:“鹤聿,你能不能走远一些。没听到周围百姓夸赞少爷我俊俏,都在看我呢。” 李鹤聿闻言大怒:“胡说八道,大家分明都是在看我,在夸我俊俏。” 其余小学子们都跟着哄笑。 崔岘无奈扶额,笑看着两位活宝斗嘴。 但不得不说,今日他们是真风光呐! 全城百姓夹道欢呼相迎,这样堪称恢弘的场面,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见得能经历一次。 而如今他们这群被称赞的孩子,平均年纪只在十岁上下。 年轻的令人艳羡赞叹。 莫说裴坚、李鹤聿嘚瑟到无法自持。 其余小学子们,哪个不是脸蛋微红、羞赧骄傲,又带着傻笑。 想来十年、二十年、乃至数十年以后,他们都能记得今日这样盛大的场面。 那是他们虽已逝去,但却永远忘不掉的绚烂青春啊! 有道是:人永远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而作为穿越者,崔岘对此番话,更是深有体会。 今日,眼前这群年轻的学子们,出力帮了自己。 作为回馈,赠送摩喉罗、请吃酒席,是应该的。 但除此之外,崔岘还想再赠送他们一些别的东西。 当队伍走到城中,即将告别的时候。 “诸位同窗,且留步。今日承蒙诸位倾力相助,我们共同合力,最后才能惩奸除恶,让奸佞之人伏法。” “我知道,方才这一路走来,我们受到了太多百姓们的夸赞、颂扬。” “但我总觉得,似乎还缺了些什么。” 崔岘喊住一帮年轻的学子,而后在大家激动、惊喜、振奋的注视下。 他走到吴清澜面前,笑着说道:“夫子,你是不是还没有夸赞我们呢?” 哦豁!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让在场无数学子们激动到不行。 裴坚脸色发红,当即第一个喊道:“对对,吴夫子,我们今天棒不棒!快快,夸我们几句。” 庄瑾也跟着大声道:“怪不得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岘弟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吴夫子你怎么回事,我们做了这么多,你竟一句夸赞也没有。” 高奇也煞有介事‘批评’道:“是极是极,夫子,你有点太不懂事了!” 他们是真年轻,也是真嘚瑟啊。 一个个期盼看向吴夫子,眼睛亮亮的,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若是他们有尾巴的话,估计此刻一个个都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结果。 在众人期盼的注视下,吴清澜竟举起手中的戒尺,严肃道:“你们还敢要夸赞?揠苗助长一事,虽说是崔岘万不得已做出来的。” “但你们竟然都没有提出半点质疑,当真气煞老夫。” 啊? 大家本来还在期盼呢,却没想到盼来这样一个回答,都有些悻悻然的失望。 结果下一刻。 便见吴清澜突然笑出声来。 他欣慰的看向自己这群学生,说道:“然,《论语·为政》篇有言:见义不为,无勇也。你们今日,见恶则惩,为伸张正义而战。以后,当以此为荣。而作为你们的夫子,我亦以你们为荣。” “《孟子·公孙丑上》篇有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你们虽年幼,但读过圣贤书,当如春草破土,虽幼而刚直,养浩然气于胸,日后必成栋梁。” “为师想用《孟子·尽心章句上》篇里一句话,来告诫你们: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今日惩奸为达之义举,而平日读书则是穷其修身。望你们能如《尚书·周官》篇说的那般,日后功崇惟志,业广惟勤!” “最后,为师想再次表扬你们。你们今日之表现,善,大善!” 他洋洋洒洒夸了一大堆。 周围百姓们鲜少见过夫子授课,只能听懂个大概意思,但却不影响他们跟着鼓掌叫好。 裴坚等人被夸到脸色涨的通红。 但被这么多路人强势围观,竟又有几分赧然羞涩心虚。 其实……他们也没有夫子夸得那么优秀啦! “多谢夫子教诲,学生等人谨记于心。” 崔岘拱手道谢。 而后从一位同窗的书箱里,借来纸笔,笑着同周围一帮学子们说道:“诸位,今日一事,虽已落幕。但大家倾囊相助,齐心协力之情谊,必然不会就此落幕。” “所以我想请诸位,在此签下自己的姓名!我们做一本‘少侠惩恶同窗录’,此录中记载的每一个名字,都是少侠功臣!” “也好叫这本同窗录,记录我们灿烂张扬的年少青春!” 这样一部‘同窗录’,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奖励。 但这是他们青春、无畏、与勇气的见证啊! “好!” “今日我们有幸,能和崔岘兄一起,惩奸除恶。” “咱们之间,来日也要互相扶持,如夫子寄托那般:功崇惟志,业广惟勤!” 小学子们激动极了。 在崔岘的带领下,众人一起,神情郑重的在‘同窗录’中写下自己的名字。 远处。 叶怀峰尚且没有走,他看着站在那群稚童当中,意气风发的崔岘,心生无限感慨。 这,便是‘领袖’啊。 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人愿意呼应,为之摇旗呐喊。 想来再过些年,这士林之中,必定有南阳学子的一片天地! 等‘同窗录’写完后。 崔岘拿着那叠手稿,笑着递给吴清澜:“夫子,您也来留个名字吧。” 吴清澜感慨不已。 他知道,今日自己也沾了学生的光。《悯农二首》一出,作为崔岘的夫子,他的名声,也跟着水涨船高。 得此优秀学生,夫复何求啊! 吴清澜郑重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而后。 在众多学子们激动的注视下。 吴清澜借来红墨,笑着在‘同窗录’的扉页,画了一朵漂亮的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就这么一朵红花,让众学子开心不已。 而今日,让他们开心激动之事,显然不止这一件。 叶怀峰县令笑着走了过来,朝他们道:“这本‘少侠惩恶同窗录’,且让衙门中人也摘录一份吧。本官将命其写入南阳县志,好叫后人瞻仰诸位少侠的惩恶风采。” 哇! 一帮小子们高兴疯了,一个个开心的欢呼出声。 而后,各位‘少侠’们彼此拱手道别。 裴府。 裴老夫人已经在府门外张望许久。 终于,便见裴坚兴冲冲跑回来,隔着老远便喊道:“祖母,祖母我跟你讲,我今日同岘弟一起,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裴老夫人一把将小孙子抱在怀里,激动道:“哎呦听说了听说了,我的乖孙,太厉害啦!” 不仅仅裴府。 高奇家,李鹤聿家,庄瑾家,以及参与此件事的上百个‘少侠’家里,都在发生着这温馨一幕。 崔家自然也不例外。 回去后,老崔氏,和两个儿媳妇一起,做了好丰盛一桌哺食。 堂屋里点燃起清亮的油灯。 一家人神情振奋,个个精神抖擞。 他们是真高兴啊! 甚至老崔氏还破天荒的,打了一壶清酒。 崔岘、崔钰兄弟俩,也分到了一小杯。 一家人笑着齐齐举杯庆贺:“敬咱们心往一处使的一家子人,敬咱们以后的好日子!” 老崔氏鲜少喝酒,但因为高兴,多贪了两杯。 次日,她在一片吵嚷声中起床。 一个邻居在外面激动喊道:“崔家老嫂子,快起来开门呐!知府大人,同知大人,县令大人,带着知府、县衙数十位官老爷,来您家慰问来啦!” 70、知府、同知大人家访慰问 南阳知府姓宋。 作为一名正四品的官员,他久经官场,深谙为官之道。 是以‘揠苗助长’风波闹起来的时候,宋大人果断选择避风头,暗中静观其变。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 他会等舆论风浪明晰后,再站出来铁口断案。 然后收获百姓的‘鲜花和掌声’。 但,意外来了。 而且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呈奔雷破竹之势! 叶怀峰赶去河西村后不久,知府大人麾下的人,也暗中赶到了。 于是那《悯农二首》,当天便出现在宋知府书房的案台上。 宋知府年纪大了,又常年读书批公文,所以有些近视。 他坐在书案边,拿起属下递来的诗帖,一边眯眼看,一边下意识端起茶盏,往嘴里送茶。 然而下一刻—— “噗!” 刚送进口中的茶水,没忍住直接喷出来。 宋大人放下茶盏狼狈起身,惊艳呆滞的将手中的《悯农二首》又复读几遍,脸色当即就白了。 拿着诗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胸有笔墨,自然能看出这首诗的含金量。 若是没穿这身官袍,宋知府必当拍案叫绝,赞一声:好诗! 可如今他穿着一件四品官袍啊! 这首诗的含金量有多高,杀伤力就会有多强。 用词简洁,字字如刀。 宋知府以自己浸淫官场数十年的直觉来看,这首诗,绝对要上达天听的! 简单来说:不管赵志有没有犯事儿。 这首诗一出,他都完蛋了。 因为这简直是足以写进教科书里的‘政治正确’标杆案件! 吏部收到这首诗,绝对会呈到内阁。 八岁神童作《悯农二首》。 内阁的阁老大人们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怎么可能会放弃这样一个让皇帝陛下龙心大悦的好机会。 神童天赐,佑我大梁。 这甚至还能包装成一个‘祥瑞’事件。 宋知府绝望闭上眼睛。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布政史李端那张愤怒咆哮的脸。 看到督察院、巡按御史派遣来的天官,以及布政史司、按察使司的官员们,齐齐居高临下,向自己问责的惊悚场面。 不不不,这还算轻的。 若是最后事态被继续放大,他这位南阳知府,甚至还得亲自进京,去吏部述职。 太可怕了! 宋大人哆嗦着,慌忙将自己的副手吴同知喊来。 然后吴同知也跟着哆嗦了。 他俩难兄难弟,一旦出事儿,谁也跑不了。 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早知事态会这般发展,当时就该站出来,而非借机开溜。 如今,《悯农二首》已强势传颂而出。 青天大老爷叶怀峰狠狠出了一把风头。 作为南阳知府和同知,他俩竟然在这件事中‘隐形’了! “还有办法补救,还有办法补救。” 宋知府焦急道:“本官猜测,布政史大人马上就会命我去开封述职。这个还好,至少我们熟悉李大人的禀性。” “怕就怕在,不日有天官来问责,稍有差池,咱俩就栽了!所以,趁着那些能要命的人还没来,先去苦主家慰问一番。虽不指望他能帮咱说情,但至少别说要命的话!” 正所谓: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 上头若是真想彻查,谁敢说自己经得住查? 吴同知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跟着点头:“是极是极,我们明日就去崔家慰问。” 宋知府又警告道:“叶怀峰如今乘势而起,你和他那些矛盾,尽早化解。他替那崔岘断了案,自然有情分在,莫要在这个关键时候,葬送你自己的仕途。” 吴同知欲哭无泪。 早知这样,他何必贪恋那些小权。 他明年就要升迁了,这下别说升迁,能保住目前官位都算是万幸! 于是当天晚上。 吴同知悄悄去了叶县令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自己以前被猪油蒙了心肝,遭赵志蒙骗。 叶怀峰在心里放声大笑,只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但还得使劲压住嘴角,同他虚与委蛇。 再然后就是次日。 南阳县城里《悯农二首》传唱越来越广。 宋知府,吴同知再也坐不住,喊来叶县令,带领县衙、府衙上下数十位官员一起,来到了仲景巷。 这个时候,自然不必忌讳行事高调。 恰恰相反,他们就得高调起来,在‘赵志案’中有足够的参与度啊! 于是这日早晨。 数顶官轿,数十位着官袍的官老爷,和大量衙门差役,停在了仲景巷口。 那宏大的场面,引来无数百姓瞠目围观。 随即有人了然,欣喜道:“是知府大人和同知大人,大人们一定是来褒奖小神童崔岘的。” 整个仲景巷都跟着轰动了。 他们这个陈旧的巷子,还从未接待过这般大人物呢! 而且还一次性来了数十位穿着官袍的大人! 得知崔家人还没有起床,有邻居去慌忙帮忙喊门。 宋知府站在巷子口,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无碍无碍,是本官昨日听说那赵志作恶,心中实在愤慨,痛惜我南阳百姓,竟遭此人如此欺辱磋磨。” “而后读了小神童崔岘的《悯农二首》,当场感动到潸然泪下,钦佩不已。如此文采,本官自愧不如啊。” “想不到我南阳,竟出了这样一位神童奇才,属实是本官之幸,南阳之幸!” “因此一大早未打招呼,便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前来慰问我南阳的神童功臣。说起来,倒是本官唐突了。” 如今南阳百姓是真喜欢崔岘。 听到知府大人不吝惜夸赞崔岘,都格外开心激动。 旁边吴同知不逞多让,也慌忙开启夸夸模式,恨不得把崔岘夸成一朵花。 叶怀峰看的叹为观止。 原来,脸皮厚也是做官的一部分啊,至少以他现在的微末‘功力’,是说不出这般羞耻之话的。 知府大人和一众官员在巷子外等待的时候。 仲景巷里自然一片沸腾。 崔老头担惊受怕一整晚,听见动静打开门,看到外面一群乌泱乌泱的官老爷,当场吓得尿了裤子,眼泪也跟着出来了。 林差役见状哪还有不懂得,着急道:“岳丈你说实话,崔家先前遭遇磨难,是否跟你有关。” 崔老头哆嗦着道:“我……我哪里知道,老崔氏的孙子那般厉害,竟然能扳倒赵志。” 林差役脸色惨白:“你要把咱家人都害死啊!” 他的娘子得知此事,也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崔老头一家正惊恐绝望。 而老崔氏一家,则是欢喜到晕晕乎乎。 她听到邻居的喊声,难以置信的起床,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的哆嗦。 县令大人、同知大人、知府大人,和县衙、府衙几十位官老爷一起,来自家慰问? 娘嘞! 就算相公、公公还活着的时候,家里都没有来过这么多官老爷啊! 老崔氏哆嗦着,去各个屋子,把一家子人都喊起来。 “娘,你不会喝迷糊了吧?” “什么?” 崔伯山、崔仲渊,以及林氏、陈氏等人睡眼惺忪,嘴巴张的老大。 连崔岘都很是惊讶。 随即了然:这是政治作秀,作到自家来了啊! 但此事对崔家百利而无害,而且崔岘还暗搓搓盯住了赵志家的大宅呢。 因此,他笑着提醒道:“祖母,既然各位大人们已经到了家门外,咱们自是不好让人家久等。快快洗漱换好衣服,出门迎接。” 是极是极! 经岘哥儿提醒,老崔氏反应过来,立刻安排激动的一家子洗漱、换上体面衣服。 这不是拿乔,是对登门者的尊重。 约莫半盏茶功夫过去。 崔家的大门终于打开。 仲景巷子里外,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当即有人欣喜惊呼:“出来了,出来了!” 老崔氏牵着岘哥儿,带领一大家子慌忙出来迎接。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围观的百姓们看到瞠目傻眼。 便见站在巷子口的宋知府,远远瞧见崔家人出来,竟眼圈一红,眼泪陡然落下。 知府大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快步上前颤声道:“本官唐突造访,但愿莫要惊到你们。哪个是作出《悯农二首》、揭露赵志丑恶真面目的崔家岘哥儿?快快上前来,好叫本官仔细瞧瞧。” 旁边。 吴同知慢了半拍,在心中怒骂宋知府老狐狸,戏说来就来。 但他也不逞多让,看向老崔氏,目光淳淳殷切,眼角微湿:“老人家,便是你辛苦培养出神童岘哥儿的吧?本官得替南阳百姓,甚至替我大梁诗坛,向你郑重表示感谢啊!” 嘶! 听闻这话,周围百姓震撼到失声。 甚至有感性之人,泪洒当场。 两位老大人,真是爱民如子,识才惜才啊! 想来要不了多久,知府、同知大人殷切慰问神童崔岘的事迹,便会传遍整个南阳县城。 而被如此夸赞的老崔氏,则是激动的险些没有晕厥过去。 她一介老妇,竟然跟大梁诗坛扯上关系啦? 唯有叶怀峰县令讷讷站在一旁,急的直跺脚。 他也想过去整上两句,可一是马甲被拆穿,现在瞧见崔家人,总觉得羞耻。 二是面皮太薄,实在搞不来这种高端操作啊! 71、拿下赵宅,单开族谱 看得出来,宋知府求生欲真的很强。 因此戏演的格外卖力。 见崔岘走上前来。 宋知府半蹲下去,不顾官袍沾染到地面的尘土,紧紧攥住崔岘的手,殷切道:“好孩子,你便是崔家岘哥儿吧。果真秀外慧中,一表人才。” “孩子莫怕,今日本官带着衙门众官员,是特地来褒奖探望你的。” “感谢你为咱们南阳,惩奸除恶啊!来孩子,咱们回家。” 崔岘:“……” 说实话手被紧紧地握着,再听到这样一番话,他差点没绷住。 演员。 这就是演员吧! 但你要是跟我飙演技,那我……我也要飙起来了奥! 因此。 崔岘看了一眼宋知府,而后低下头,窘迫道:“回大人的话,草民家中清贫破落,担心无法招待好大人。” 方才。 趁着还没开门出来迎接诸位官老爷的时候。 在崔岘的建议下,全家人把院子里值钱的、体面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宋知府闻言,表情越发慈爱。 他看向身后的一众官员,说道:“看看,那贪官赵志赚的盆满钵满。真正的神童天才,却落魄如斯。” “实在让你我愧疚啊。” 他话音落下。 一众官员齐呼‘是是是’,并且非常亲民的带着猪肉、大米、鸡蛋等等,表示这是官府对小神童的慰问和褒奖。 崔岘惊喜的瞪大眼,感慨道:“多谢各位大人,这么多东西,我家院子太小,都放不下哩。” 没有人发现。 在说到‘我家院子太小’这一句的时候,他反手握紧宋知府的手指。 宋知府眉心一跳。 他顺势站起来,牵着崔岘,神情殷切的往仲景巷里走去,余光却忍不住观察对方。 这八岁的孩子,眉眼灵动,模样稚嫩,一派天真姿态。 以至于宋知府都有点不敢确定,刚才对方握紧自己手的那一下子,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另一边。 吴同知则是搀扶着神情激动的崔老太太,跟在宋知府身后。 其余崔家人脸色通红,表情受宠若惊。 叶县令,以及府衙、县衙一帮官老爷紧紧跟随,先后拎着慰问礼品,前往崔家。 娘嘞! 无数百姓看的瞠目咂舌,震撼呆滞。 这种场面,他们做梦都不敢想啊! “知府大人、同知大人竟然如此随和亲民。” “崔家是真风光呐!” “何时我家也能祖坟冒青烟,出个小神童哟。” 百姓们羡慕的眼睛发直。 等到了家门口。 崔岘握紧宋知府的手,回看向身后一群官员,赧然道:“家里院子太小,怕是都安置不下这么多大人嘞。” 与此同时。 宋知府的手,再次被用力捏了一次。 卡着说‘院子太小’时候捏的! 这下宋知府哪里还有不懂得? 从他见到崔岘开始,对方只说了三句话,句句不离‘院子太破太小’。 宋知府看向神情赧然的崔岘,心想好家伙,你也是个演员啊! 才八岁,作出《悯农二首》,扳倒赵志。 果然不简单。 而且这小子一直反复强调院子小,再加上他是扳倒赵志的主力。 难不成…… 嘶,小小年纪,胃口不小。 但只要自己能安稳渡过这一关,把赵家宅院拨给他也不是不行。 宋知府在心里很快有了决断,面上却笑道:“无碍,那就我跟吴同知、叶县令进去坐坐。其余人尽尽心意便好。” 说话的同时,他率先牵着崔岘进了院子。 进去的一瞬间。 趁着没别人,宋知府压低声音试探道:“赵家那院子,还算宽敞。但就怕事情闹太大,不好收场,到时候本官做不了这个主啊。” 崔岘眨眨眼:“事情怎么会闹大呢?大人放心,不会闹大的。” 二人互相对视,随后齐齐笑出声来。 崔岘心想:老东西。 宋知府心想:小狐狸。 但不管怎么说,二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达成共识,完成了一次资源置换。 后面搀扶着老崔氏进来的吴同知瞧见了,隐约明白了些,在心里松了口气。 好好好,苦主这边安抚住了。 接下来压力至少能去掉一半。 两位大人心头安稳了,态度也越发和煦。将崔家大门敞开,坐在靠近门口位置,同一家人话家常。 问老崔氏身体可还健壮。 问崔岘的学业。 总之,那氛围要多和谐有多和谐。 巷子里,强势来围观的百姓们,时不时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呼。 “我看见知府大人半蹲着,揉小神童的脑袋,夸他有才识胆量。” “同知大人甚至还关切询问老崔氏,并且说自己略通医理,给那老崔氏把脉呢。” 哎哟! 这真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场面呐。 百姓们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隔壁崔老头家听得彻底崩溃了。 最后,林差役一咬牙,当场拉着崔老头,去崔岘家门外自首求饶。 这事儿肯定瞒不住。 那还不如早早自首,求个开恩。 “启禀知府大人,同知大人,县太爷!” 在一众百姓哗然的注视中,林差役跪倒在地,颤声道:“赵志之所以盯上小神童家的田地,全因为我这岳丈而起。恳请大人降罪责罚!” 哗! 听到这话,百姓们顿时愤怒了。 仲景巷里很多人本就厌恶崔老头,因此很快便将两家的恩怨讲述出来。 崔老头生无可恋的跪倒在地上,吓得浑身直哆嗦。 宋知府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桩可以‘补救’的案件,心中大喜。 面色却大怒:“好一个恶邻!一点小小争执,竟然想着在背后致人死地。你教唆赵志兼并土地,罪责不可饶恕,来人,速速将其拿下!” 衙门差役当即将崔老头捉拿。 不曾想。 老崔氏却愤恨站出来,恶狠狠地看着崔老头:“好叫各位大人、以及在场诸位知道,此人可不仅仅是我家邻居,还是我们同姓同宗的一家人。” 而后,老崔氏便将二十年前,同崔老头的旧怨,一并当众说了出来。 众人听后,齐齐怒骂崔老头不是东西。 竟然将寡嫂一家,迫害到如此凄惨。 宋知府听完前因后果,面色有些为难。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家都分了二十年,时间太过久远,而且是崔家族老们自己定下来的决策。 他纵然是知府,也没法重新断这个家务官司啊。 好在。 崔岘也并非让宋知府断家务事,他站出来,看向宋知府,道:“家务事琐碎糟心,给大人添麻烦了。但大人也看到了,此人心术不正,分家了二十年,仍旧对我家抱有恶意。” “所以小子厚着脸皮,恳请大人将我崔氏族老传来,帮小子一家做个见证。” 宋知府闻言心中腹诽。 给我添麻烦,说的好听。 你这小狐狸怕是在我来的一瞬间,就已经想好了问我要赵家大宅,再顺便帮你家撑腰吧。 但有道是送佛送到西,此事也不难办,因此宋知府便准了。 老崔氏等崔家人听到崔岘这话,明白了什么,一个个激动的脸色发红。 迟到了二十年的正义,终于还是等到了! 当年有多憋屈,今日就该有多痛快。 不久后。 收到消息的各个崔家族老们先后赶来,看到如此大阵仗,吓得全都跟着前来跪拜知府大人。 等明白前因后果。 这群崔家族老,当场把崔老头骂的狗血淋头。 老崔氏红着眼睛,看向那群陌生的崔家族老,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 二十年过去了。 当初那些偏心眼的族老们,大都尘归尘、土归土。 她往日那些恨,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恨到谁头上去。 崔岘看向祖母。 老崔氏微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于是,崔岘便明白了祖母的意思。 八岁的小小少年,在一帮崔氏族老们惋惜、后悔、羞愧、惶恐的注视下,向前跨出一步。 “我虽从未见过诸位,但想来诸位都是我的长辈。如今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二十年前,我不在,所以对诸位的做法,不予评价。” “作为晚辈,我也不想掺和上一辈的恩怨。”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便见崔岘口齿清晰,满脸坚毅:“但我没想到,这家已分了二十年,我家仍旧还要承受这般磋磨迫害。” “各位族老扪心自问,这对我们可曾公平?” 一帮崔氏族老讷讷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如今南阳城里,谁没听过小神童崔岘的大名? 这本该是他们崔氏一族的骄傲,如今……悔之晚矣啊! 见没人说话。 崔岘又道:“所以,今日当着知府大人、同知大人、县令大人,以及诸位衙门大人,和在场乡亲邻里的面,我想请诸位帮我家做个见证。” “我崔家,自河西村起家,搬迁至仲景巷。和眼前其余崔姓之人,再无任何瓜葛。” “以后,我家单开族谱,是为南阳河西村崔家。” “我崔岘,自会承担起我家光耀门楣之重担。” 小少年声音掷地有声,表情神采飞扬。 周围一帮百姓看的赞叹不已,纷纷鼓掌叫好。 好一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崔氏族老们闻言心痛不已,自是舍不得宗族里这样一位神童天才脱离出去。 可府衙、县衙两个衙门的大人俱在。 崔岘如今又风头正盛。 他们纵然不舍,也只能咬牙答应啊。但在心中,却恨不得把崔老头给生吞活剥了。 最后。 在宋知府等人的见证下,崔岘一家正式从先前的崔氏一族剥离出来。 是为,南阳河西崔氏。 崔老头因教唆他人兼并土地,被衙门当场收押,等待判决。 林差役则是咬牙逼迫着岳母,拿出大部分家底,变卖了家里一些金银。 自己又四处拼凑,最后凑了五十两银子,赔给老崔氏。 以作当年分家产不公的补偿。 当然,这是后话。 一切尘埃落地后。 关上门。 老崔氏抱着崔岘,呜呜痛哭:“岘哥儿,祖母是真开心呐。我怎么都想不到,二十年后,竟能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你祖父泉下有知,也不会再怪罪我了。” “好孩子,好孩子啊。” 其余崔家人见状,也都或唏嘘,或振奋。 因为就如岘哥儿说的那般—— 以后,他们就能单开族谱,是南阳河西村崔家了。 一家人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还怕没有好日子吗? 但崔岘表示,莫等以后,现在好日子就来咯! 他擦干净祖母的眼泪,冲家人压低声音笑道:“祖母莫哭,我这有个好消息,保准你听了,再也哭不出来。” 老崔氏泪眼婆娑看过来。 其余一家子人也都看过来。 便听崔岘笑道:“还记得我说要单开族谱、拿下赵志时候的话吗?此处宅院太小,还得付房租,不妥不妥。” “既要单开族谱,又岂能无大宅安家?” “知府大人已经同意了,等赵志案结束后,那赵家的宅子,就能归咱家了。” 院子里霎时间陷入沉默。 崔伯山、崔仲渊,以及林氏、陈氏眼睛都瞪直了。 赵家那般气派大宅,马上就要姓崔了? 老天呐,跟做梦似的! 老崔氏也果真忘了哭,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开嘴:“哎哟……哎哟我的娘!真把赵家宅子送给咱家啦?” 神了! 岘哥儿这孩子,是真的厉害哟! 才刚带着一家子出河西村不久,大宅都给安排上了。 老崔氏坐在地上,眼泪都没干呢,整个人又开始抑制不住的傻笑。 她高兴啊! 72、上达天听,帝赞神童! 这边,宋知府刚安抚好崔岘,同意将赵宅拨给崔家。 次日开封府便来信:命宋知府前往开封布政使司述职。 该来的还是来了! 宋知府虽然是老油条,可当官越久,胆子越小啊。 他和吴同知二人提前对好说辞,以避免去了开封回不来,直接被扣押。待京城天官来问责时,两相口供对不上。 而后。 留吴同知在南阳知府衙门里哆嗦。 宋知府则是去了开封府布政使司里哆嗦。 三日后。 宋知府风尘仆仆赶到开封,见到李端后当场潸然泪下,跪地忏悔:“老大人,下官愧对您的栽培啊!” 布政史李端冷笑一声:“少给本官搞这些虚的!本官且来问你,那赵志兼并土地、草菅人命、贪污受贿一案,你可有参与,又参与了多少?” 宋知府当即哭诉道:“老大人明察!下官不曾参与啊!” 李端闻言,脸上的冷意稍稍收敛。 而后道:“你在本官手下为官多年,本官自然不想看你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但这一切,都还要看你是否跟本官说了实情。” “从今日起,你便待在开封,哪里也不许去。” “本官已写了奏疏,快马加鞭呈送吏部。此案件,届时自会有督察院、巡按御史派遣天官来查证。” “你……好自为之。” 宋知府当即感恩戴德道谢。 李端这话,看似公正不阿,但其实也给他透露了足够的信息。 只要他确实是干净的,身为二品布政使,李端自然能护住他,不会任由京城来人恶意查账。 但此事他要不干净,那就没办法了。 谈完公务。 李端突然又问道:“你可曾见过那《悯农二首》的作者崔岘,此子品性如何?” 宋知府思索片刻,谨慎回答道:“秀外慧中,七窍玲珑,小小年纪便自有其神采风骨。” 听闻此话,李端满意点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便听布政史大人低声喃喃道:“甚好甚好,也不枉本官将此子荐给我师兄为徒。” 布政史大人的师兄……东莱先生! 天呐! 宋知府闻言浑身一震。 而后在心中无比庆幸——还好他答应把赵宅拨给崔岘了! 此子竟有这般通天造化! 若崔岘真能拜东莱先生周雍为师。 那么,他将拥有一位大梁王朝最厉害的大儒老师,一位二品布政史师叔,和一位当朝次辅阁老师祖! 而次辅大人,身上还顶着一个从一品‘少傅’的三孤加衔。 简单来说:次辅不见得能升任首辅。 但加衔‘少傅’的次辅,基本就可以锁定下一任首辅的位置了。 这怎么不能说是通天造化呢? 宋知府震惊过后……突然回过味儿来。 李端为何要把此话特地点明,让自己听到? 说明李端早已打探清楚崔岘的情况,甚至自己在南阳去崔岘家慰问,人家怕是也早已探查清楚。 人家愿意保自己,不是因为什么上下级情谊。而是自己识趣,主动去照拂了李端的‘未来师侄’崔岘啊。 想明白其中前因后果,宋知府悟了! 他这一难关,看似还没来,但其实已经过了。 李端会保他。 而他,需要老老实实待在南阳,将那只小狐狸……不不,是小祖宗! 把那小祖宗给好生照顾好咯! 想明白其中关键。 宋知府长舒一口气,忍住泪意,朝李端泣声道谢:“多谢大人,下官多谢大人啊!” 李端笑而不语。 但他没有骗宋知府。 早在宋知府从南阳启程,赶往开封的时候。李端的奏疏,已经快马加鞭,提前呈去了吏部。 当然,李端写了两封信。 一封送去了吏部。 另一封,则是送去了他的老师、次辅阁老大人,郑霞生的府上。 郑霞生、字汉阳,当朝次辅,加从一品少傅衔。 这日用过哺食。 郑阁老在自家书房,拆开小徒弟送来的信件,眯起眼睛阅读。 他先是看完了赵志案的始末,表情平静搁置一旁。 这样一位小小县丞案件,不足以阁老大人放在心上,更不足以李端特地写信过来。 重头戏应该在别处。 果然。 当郑阁老取出信件里几张字帖,和《咏鹅》《悯农二首》两首诗以后,眼睛当即猛然亮起。 好字! 好诗! 拿着这几张字帖,两首诗,再回看赵志案。 郑阁老当即又赞叹道:“好手段!” 这声赞叹,自然是送给崔岘的。 这八岁的孩子,不仅文采斐然,还心思通透,步步为营,乘大势以弱胜强! 等看完信件上所有内容后,郑阁老借着油灯,瞧见信纸背面似乎有墨痕。 他狐疑翻过去。 而后阁老大人眼睛当即瞪大了许多。 便见那所有信纸背后,都写着一句话:崔岘,八岁开蒙,如今八岁半。 短短半年时间。 便能写出如此惊艳之字,如此精彩之诗? 好家伙! 这是什么妖孽啊? 饶是郑阁老见多识广,此刻都被惊到了。 而震惊过后,郑霞生也明白了徒弟李端的意思。 他们师徒三人,郑阁老在朝堂中心,李端镇守一方,周雍名震士林。 也是时候,该培养个小接班人咯。 但不管是郑阁老,还是李端,身在官场都不适合直接收徒。 反倒是周雍最为合适。 郑阁老看着那两张诗帖,越看越喜欢,抚摸着胡子笑的格外和蔼:“如此旷世奇才,便宜了周雍那厮哟。乖乖徒孙,且看师祖送你一场好造化。” 次日。 吏部审核过赵志案件后,不出意外,并《悯农二首》一起,将折子呈到了内阁。 午门之内、奉天门之东、文华殿之南,文渊阁。 郑阁老坐在案前,颤巍巍打开一封折子。 翻阅过后。 他像是第一次看过那《悯农二首》般,颤抖着起身:“好诗!好诗啊!八岁稚童,竟能作出如此振聋发聩之诗!可见我大梁人才济济,天佑陛下,天佑大梁啊!” “等今日上朝,本官要将这首诗,呈现陛下。” 什么? 听闻这话。 其余内阁大学士、殿阁大学士、中书舍人们,都过来好奇围观。 等看完《悯农二首》后,一帮阁臣们都拍案叫绝。 尤其是,这首诗竟是一位八岁神童所作! 实在令人惊叹。 其中一位中书舍人看过《悯农》,迟疑道:“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般诗句虽振聋发聩,但呈给陛下查阅,是否不妥?” 听闻此话。 包括郑阁老在内,其余阁臣都笑了。 怎么会不妥呢? 那可太妥了! 因为陛下看到这首诗,必不会觉得那八岁稚童是在质问自己。反而呢,陛下还能拿着这首诗,去质问规训群臣啊! 于是。 这日早朝。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郑阁老呈给陛下两首诗,说是河南南阳一八岁稚童所作。 太和殿中。 在群臣百官惊讶的注视下。 便见一向不苟言笑的皇帝陛下,在看完那诗帖后,朗声大笑:“果真好文采!此诗,竟是一八岁稚童所作?好,好啊,想不到,我大梁竟有如此神童天才。” 而后。 皇帝命殿头官,当朝诵读《悯农二首》。 百官群臣目露惊艳震撼。 如此振聋发聩之诗,竟是由一位八岁稚童所作? 八岁神童崔岘,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今日朝会的‘主角’。 一位官员站出来,大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端坐在高位的皇帝轻‘哦’一声:“你倒是说说看,朕有何喜啊?” 那官员欣喜道:“如此年幼的八岁神童,竟然能作出这般振聋发聩之诗!说是文曲星下凡,也不为过!文曲星下凡辅佐襄助,说明陛下乃皇权天授、既寿永昌的真龙天子!天佑陛下,天佑大梁!” “陛下,此乃祥瑞啊!” 但凡今日崔岘是个成年人,这位官员都不敢这么吹嘘。 可妙就妙在,崔岘只有八岁。 谁都不会在这件事上不凑趣,触陛下的霉头。 因此,文武百官齐齐跪地,高呼: “天佑陛下,天佑大梁!” 皇帝龙心大悦,戏谑笑道:“你们这帮人啊,只会捡好听话说。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尔等将谨记于心。” “臣等谨遵陛下教诲。” 百官齐齐应和。 一时间,君臣和睦,朝堂气氛格外轻松。 根本没有人提赵志。 但所有人都懂,赵志完了。 从皇帝陛下夸赞‘神童天才’,并默许将此事定性为‘祥瑞’的那一刻,赵志便彻底完了。 下朝后。 吏部尚书找到郑阁老,笑呵呵道:“阁老大人,下官今日便派遣人前往南阳调查此案。” “另,依下官的想法,同户部、工部协商,免去南阳县百姓三年徭役,减免南阳县百姓五年六成粮税,免去崔家二十年粮税、赋税徭役。” “并协商礼部,将《悯农二首》作范诗,推广天下学堂,您老以为如何?” 郑阁老抚胡须笑道:“善。” 73、摩喉罗店铺开业 清晨。 仲景巷,崔家院子里。 一大早起来,老崔氏穿着新衣裳,在水缸旁边照了又照。 她表情略显忸怩:“老大媳妇,你再给娘看看,这衣服合身不?” 林氏闻言乐不可支:“娘您放心,合身着呐。” 不仅老崔氏收拾的格外隆重。 其余崔家人,也都特地换上了新衣。 因为家里的摩睺罗店铺‘泥宝斋’,今日便要开门营业了。 距离赵志被缉拿,已过去半个多月。 后续如何处置此人,是官府要做的事情。 对于崔家来说,这件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也该就此翻篇,去迎接新的美好生活。 至于赵家的宅子……目前肯定是没法拿到的。 要等京城天官过来,将案件查明,再由吏部、刑部结案,最后将赵家查封抄家。 最后留下的空宅,宋知府才能在其中运作,转到崔家名下。 这一套流程,没有个一年半载的,怕是走不完。 好在崔家也不着急。 眼前还有个新店铺需要忙活哩! 等用过早食,在一家人的簇拥下,老崔氏喜滋滋走出家门。 他们刚露面。 便有仲景巷的邻居瞧见了,热情道:“崔家老嫂子,你家那店铺,总算是要开起来了!喜事哟!恭喜恭喜!” 老崔氏笑的合不拢嘴,连连道谢。 还有邻居打量他们一大家子,而后轻‘咿’关切道:“怎地不见小神童呢?” 赵志案过后,崔家成了巷子里最受欢迎的人家。 尤其是崔岘,最是招人稀罕。 街坊邻里瞧见了,老远都会特地来同他热络打招呼。 老崔氏闻言,笑道:“今日家里店铺开业,岘哥儿跟那帮孩子们,说是要给《虹猫》的书友准备个惊喜。打算扮作七侠沿街游走,热闹一番嘞。” 对的,‘扮七侠’。 再直白点来说,就是古代版人物角色扮演,属于上辈子二次元群体的常规操作。 但放到古代来,仍旧挺震撼。 南阳城中集市街的后面,小巷子里。 几辆马车停靠在一旁。 崔岘、庄瑾、高奇,和几个小少年正嘻嘻哈哈催促:“好了没有,穿好了没有啊!” 他们几人当中,崔岘扮了‘虹猫少侠’,穿着一身白色唐装,格外俊俏。 庄瑾、高奇等人,分别扮作‘跳跳’、‘大奔’、‘逗逗’等,各自手持宝剑,瞧着也算英武。 但唯独迟迟不见裴坚、李鹤聿二人露面。 半晌过后。 他俩终于期期艾艾的换好衣服,从马车里钻出来。 在瞧见他俩的瞬间,高奇等人愣住片刻,而后齐齐爆笑出声。 因为裴坚扮演的是蓝兔。 而李鹤聿扮演的则是沙丽。 二人一个微胖、一个瘦高,神情忸怩脸色涨红,简直——辣眼睛! 庄瑾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李鹤聿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裴坚羞怒道:“说好的不许笑呢!你再笑,那咱俩换换,你来扮蓝兔。” 庄瑾连忙摇头。 还是崔岘强忍住笑意,安抚道:“好了好了,祖母他们估计也即将到泥宝斋,咱们快出发吧。” 扮作七侠、黑心虎、黑小虎、马三娘等角色的一群小少年,走出巷子,上了黄牛板车。 而后,板车载着他们,缓缓驶进集市街。 今日万众期待的泥宝斋开业。 很多《虹猫》书友闻风赶来,在集市街里汇聚,眼巴巴等待开门后购买摩喉罗。 结果—— 某位等待许久、有些无聊的书友一回头,看到驶进集市街的板车,激动到瞠目,尖声道:“诸位快看,是七侠!是七侠!” 什么? 这一嗓子,让无数人齐齐回头。 然后不出意外,响起各种激动惊叹声、以及……怒骂声。 “虹猫少侠!我竟然看到了活着的虹猫少侠!好生俊俏不凡!” “他手中拿着的竟然是长虹剑!天呐,好威武!这就是我想象中长虹剑的模样。” “那个手持奔雷剑的,是大奔吧!” “我的老天,那个死胖子是谁,他竟然敢扮演蓝兔?” “还有个竹竿扮演丽莎,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没看过《虹猫》的路人纯粹是来凑热闹。 而看过这话本的,有人激动到手舞足蹈,有人气到七窍生烟。 板车上。 裴坚本来还有些忸怩。 等听到很多人在怒骂自己,于是贱嗖嗖的当着众人的面,搔首弄姿舞动冰魄剑。 李鹤聿也很快加入其中。 眼看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书友大声嚷嚷着‘莫拦我,我要一剑戳死那货’,崔岘神情发紧。 他真担心裴坚被愤怒的书友们给戳死了! 好在,大家也只是说说。 当老崔氏带着一家子赶到泥宝斋,看着外面乌泱乌泱的人群,惊得目瞪口呆。 虽然岘哥儿说,扮作七侠游街,会有宣传效果,可这效果也太好了吧! 结果崔家人定睛一看:好家伙,那激动围观的人群,估计至少有一半,都是在怒骂裴坚、李鹤聿。 远远瞧见老崔氏等人来了。 裴坚高呼道:“祖母,快快开门营业,我顶不住了!” “……” 这孩子,拿生命在宣传呢。 老崔氏当即一甩手,开门!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各点燃一串炮竹。 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在崔家人激动的神情中,在书友们期盼的注视中—— 泥宝斋,开业咯! 大量顾客先后涌进去,等瞧见里面栩栩如生的摩喉罗以后,眼睛都直了,各个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渲色着衣七侠摩喉罗80文一个。 普通黄胖七侠30文一个。 还有长虹剑、冰魄剑等单独的‘神剑’售卖,大小不一、材质不一,售价从20文,到80文不等。 甚至在店铺里,还有供真人穿的‘七侠套装服饰’。 “这个价格,太实惠了!” “买买买,我要买!” “虹猫少侠的真人服装好生俊俏,我要买一套!” 生意真的太好了。 老崔氏,和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一起,全家上阵都有点招呼不过来。 店铺里的摩喉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抢空。 店铺外。 崔岘、裴坚、庄瑾、李鹤聿几人累的气喘吁吁,互相靠在一起兴奋傻笑。 这是他们一起合力开的第一家店铺。 生意这般好,他们自然开心呐。 “也不枉少爷我做出这般牺牲,丢人现眼。” 裴坚感慨了一句,而后感觉不知为何,地面都在微微震颤? 他疑惑回头,看到数以百、不、数以千计的人,涨红着脸乌泱乌泱朝集市街涌进来。 娘嘞! 裴坚吓了一跳,惊恐道:“不是,少爷我模样这般俊俏,扮个蓝兔而已,竟惹来这么多人齐齐震怒?这架势,真打算把我戳死啊!” 崔岘、庄瑾、李鹤聿闻言跟着回头,也吓得一咕噜爬起来。 因为这次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好像全城的人都来了似的。 他们一边朝这边赶来,一边嚷嚷着什么‘免除三年徭役’、‘五年六成粮税’之类的话。 这是什么情况啊? 74、全城百姓感恩道谢 如此多百姓涌入集市街,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来戳死裴坚。 也不是为了来买摩喉罗。 这群激动的百姓,是来感谢小神童崔岘的啊! 当崔家在忙活着新店开业的时候。 赵志案的审查官员们,自京城出发。 先到开封府,而后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大人们的陪同下,赶到了南阳知府衙门。 与这些上官一起回来的,还有被迫留在开封许久的宋知府。 但有趣的是。 这群官差大人们来南阳后,不着急断案。 反倒先公布了一个经由吏部、户部、工部共同起草,内阁批准的、利好南阳县的政令。 因上官们到得早。 许多府衙的南阳官员们,睡眼惺忪的在下面听着。 包括急吼吼来恭迎天官的叶怀峰。 便见那为首的官差打开一本折子,念道:“自今年秋日起,免除南阳县百姓三年徭役。” 叶怀峰猛然一个哆嗦。 其余南阳官员们眼睛都瞪直了,表情发飘,险些以为自己没睡醒。 官差又道:“免除未来五年,南阳县百姓六成粮税。免去《悯农二首》作者崔岘家二十年徭役、粮税。” “另,将《悯农二首》作范诗,推广天下学堂。” 嘶! 整个知府衙门一片安静。 每位官员脸上都写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撼。 不是……虽知道这是利好南阳的政策,可这利好的也太生猛了吧! 免三年徭役,免五年六成粮税。 天呐! 这种好事情,千百年来都不见得能发生一次吧。 南阳县的百姓们,今日绝对要提前过年了! 而很显然。 南阳能批到这般利好政策,全因崔岘,全因《悯农二首》啊。 宋知府都快要高兴傻了,一把年纪了整个人兴奋的脸色发红。 先是忙不迭跟官差大人们道谢。 而后他看向全体激动的南阳官员,焦急道:“快,命县衙、府衙所有差役,加急张榜,将这个好消息告知我南阳百姓。” “另外,一定要写清楚,朝廷褒奖我南阳百姓,全因神童崔岘所作《悯农二首》。” “你们快去……不不不,本官得亲自过去,替我南阳百姓,谢谢小神童啊!” 如果说,先前宋知府去崔家慰问,有政治作秀成分在。 那么今日。 他哪怕贵为知府,也得赶过去,替全南阳百姓,向崔岘鞠躬致谢。 因为这是福泽家乡,利好万民之功绩啊! 宋知府想带着全衙门官员,立刻去找崔岘致谢,但又回头看向一帮京城来的官差,脸色为难。 天官们神情和煦,笑道:“我等先自行歇息,宋大人快去替百姓,感谢小神童吧。” “多谢各位大人体恤!下官这就去!” 宋知府赶忙道谢。 而后带着吴同知、叶县令,以及一众南阳官员,神情激动的出了衙门。 一盏茶功夫后。 县衙、府衙先后贴出公告榜。 怕百姓们不识字,还有官员特地在旁边念唱。 而后不出意外,整个南阳县城都跟着轰动了! 消息从衙门传出。 接着在各个街道、巷子里迅速传播、蔓延。 猪肉铺里拿着刀的汉子兴奋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坐在街边唠闲话的老婆婆猛然站起来,眼睛里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有男人在院子里,抱着自家婆娘又哭又笑。 有女人在串门告知邻里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整个城市都陷入一场巨大的狂欢当中。 “真的,衙门里的老爷亲自说的!从今年秋天起,免除南阳县城所有百姓三年徭役!” “太好了,太好了啊!” “不仅免徭役,还免未来五年足足六成的粮税呢!” “天呐,那今年秋收,家里能囤下不少粮食了!” “官府的差爷们说啦,咱们南阳之所以能享受到这些政令,全因小神童崔岘作了《悯农二首》。陛下得知后,深受感动,赞扬小神童诗写得好,而后褒奖咱们南阳百姓哩!” “感谢小神童!感谢小神童啊!” 大量的百姓们,在听说此事后,纷纷神情激动的准备亲自找崔岘道谢。 他们一路打听,去了仲景巷。 但却扑了了个空。 而后得知崔家今日新店开业,于是激动的人们又赶去集市街。 不仅百姓。 宋知府等全体衙门中人,也神情激动的赶了过来。 崔岘、裴坚等人被这个阵仗吓到,纷纷后退到泥宝斋里,准备关门。 老崔氏等崔家人察觉到动静,出来张望,一个个也慌了。 哎呦我的娘! 怎地来了这么多的人呐! 再然后,崔家一大家子人,和崔岘、裴坚等七八个小子们,全都呆滞住。 便见街道上。 那群来势汹汹的人群,在瞧见崔岘以后,竟先后红着眼鞠躬道谢。 “多谢小神童!多谢小神童啊!” “你是咱们南阳的功臣,是咱们南阳百姓的恩公啊。” “对对,感谢小恩公!” “你不仅帮大家除掉了赵志那个狗官,还替全南阳百姓谋福。朝廷免除了我们三年的徭役,和五年六成粮税。” “小恩公,请受我们一拜!” 啊? 听到大量百姓们的话,老崔氏等人总算是弄懂了事情的始末。 但—— 这事情听起来怎么这么玄乎呢! 一点都不真实啊。 老崔氏扶住门框,整个人都有点发懵:“咱家岘哥儿,被皇帝陛下夸赞神童?还因此免除了整个南阳县城三年的徭役,和五年六成的粮税?” “老天爷啊!” 那可是皇帝陛下啊! 陈氏、崔仲渊夫妻俩脸色晕晕乎乎,恍若做梦。 旁边。 裴坚、李鹤聿、庄瑾、高奇四位少爷同样看的瞠目结舌。 而后,四人激动了! 他们合力,把不停往后退的崔岘推出去,向众人兴奋嚷嚷道:“看,他就是崔岘,他就是小神童崔岘呐!” “《悯农二首》是他作的,赵志也是他扳倒的!” “连皇帝陛下都夸赞他,还免除了咱们南阳百姓的徭役、赋税。乡亲们快看,他是不是特别俊俏!” 众目睽睽之下,崔岘闹了个大红脸,只觉得好生羞耻。 百姓们是真喜欢、感激小神童,纷纷笑着予以回应。 “纵观南阳县城,都没有比小恩公更俊俏的哩!” “除了又白又俏,还会作诗!” 不仅百姓们前来道谢。 稍晚一些时候,宋知府、吴同知、叶县令,以及一众南阳官员们,也浩浩荡荡赶了过来。 在无数百姓们的见证下。 一帮官老爷们齐齐向崔岘鞠躬致谢。 老油条宋知府难得没有再演戏,脸上表情十分动容真挚:“崔岘,本官要替南阳县全体百姓,向你致谢!” “你为南阳做了一件利好万民的好事啊。” 那日的场面,百姓们许多年都忘不掉。 全府衙、县衙的官老爷,齐齐向小神童崔岘鞠躬致谢。 小神童先是躲闪,而后被迫受了礼。 接着,他从泥宝斋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笑着朝众人回礼:“诸位大人,以及在场的所有父老乡亲。小子崔岘,承蒙大家厚爱。” “然,此事并非岘一人之功。” “半月前,在河西村,得无数父老相助,我们才能将那赵志绳之以法!” “今日南阳承福泽雨露摘得善果,全因先前父老乡亲们自己种下善因。” “小子如今才八岁,实在担不起诸位鞠躬行礼!但,小子想说的是,若来日小子能走出这南阳,也必定将家乡放在心里,不忘今日父老乡亲之厚爱。” “望我们南阳,和南阳的每一位乡亲们,都能有个大好未来。” 人们看向脊梁笔挺,神采飞扬的小神童崔岘,满眼惊艳赞叹。 而后发出震天欢呼。 远处。 宋知府怔怔的看着崔岘,心想,这小子,是真就此乘势而起了啊。 他的未来,绝对难以估量! 75、我在课堂学自己写的诗 来感谢小恩公崔岘的百姓实在太多。 于是。 崔家‘泥宝斋’开业不到半日,店铺里的东西,便全卖空了。 一件都没剩下! 提前挂上‘本店打烊’的牌子后。 裴坚等几位少爷,和一众崔家人,在店铺里,将崔岘团团围住,目光火热。 崔岘被他们看的有些发毛,下意识后退一步,茫然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哎呦瞧瞧这话问的! 老崔氏深吸一口气,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岘哥儿,你可是被陛下给夸赞了啊!” 过去二十年,她日日盼望老天爷:让崔家祖坟冒股青烟,出个文曲星吧。 未曾想。 崔家这股青烟冒的这般猛烈,文曲星真落下来了! 甚至还惊动了陛下! 老崔氏以前做梦都没敢做这么大。 裴坚在旁边同样带着震撼:“是啊岘弟,连陛下都夸你是神童。还因为你,减免了南阳县百姓的徭役,粮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崔岘眨眨眼,虚心问道:“这意味着什么?”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也都郑重看过来。 ……呃。 裴坚顿时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但不妨碍他一脸笃定道:“意味着,你这次超厉害的!” 嗐! 庄瑾很是无言:“这种众所周知的事情,就不必再多说了。咱们还是先来算算账目吧。” 对对,算算账。 今日新店开业第一天,东西可都全卖完了呢! 钱柜里,好几个大抽屉,全都装满了。 一帮人合力数钱。 崔伯山拿着算盘,等合完总账后,他满脸难以置信。 老崔氏急切道:“老大,究竟多少啊,你赶快说!” 崔伯山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应该是54两零390文。” 哎呦我的娘! 崔家几个女人瞠目结舌。 连裴坚等人都很是吃惊。 这才第一天营业啊! 就算去掉三分之一的毛利,那也有足足三四十两银子进账。 一天时间,赚了小半套南阳房产? 嘶! 随后,大家又齐齐看向崔岘,表情呆滞。 崔岘见状摊了摊手:“只是今日刚好凑巧,碰到全城百姓来道谢,大家捧场而已。” “随着《虹猫》热度降下来,摩喉罗的生意也会逐渐变差。所以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写新的话本吧。” “除此之外,还得扩大市场。带着泥宝斋走出南阳县,开到南阳府,甚至河南省去。” “届时我们不必再拘泥于摩喉罗生意,各个行业都要有所涉猎。” “所以祖母,你可莫要被这点小钱吓到。咱们南阳河西崔氏,能不能彻底崛起,成为世家大族,都得靠你带着我们,往前冲呐。” 想要成为世家大族,功名、声望、钱财、关系、大宅等等,都得全方位升级。 这仅靠崔岘一人,肯定做不到。 得全家一起努力。 听到这番话,老崔氏心脏砰砰砰跳动。 却又连忙赧然摆手:“这……岘哥儿,我大字不识的老婆子,我不行,我不行的。” 崔岘闻言就笑:“祖母,谁敢说你不行?你可太行了!当日赵志欺负咱们,祖母你一拍桌,带领咱全家人拧成一股绳,最终把那赵志绳之以法!” “你可是咱家的主心骨哩。” 老崔氏被夸得脸色发红。 林氏、陈氏两个儿媳笑着在旁边附和:“岘哥儿说的对,娘,你厉害着呢。” 这天,老崔氏脸上的红晕都没消退过。 甚至回家后,她也没有像往常那般,盯着两个儿子说‘老大老二赶紧去温书’。 人都是会成长的。 她困在河西村崔家二十年,常年郁郁寡欢,心结沉重。全身心都盯着两个儿子,恨不得他俩钻进书本里,没日没夜读书。 而这短短半年来,小孙子带着崔家走出河西村,获得声望,赚到钱财。 让崔家扬眉吐气。 甚至连老崔氏自己,都咬牙哆嗦着,参与了扳倒赵志一案。 然后她发现:那权势滔天的赵县丞,原来也能被她们一家子收拾掉。 开一个摩睺罗店铺,一天可以赚到原来崔家半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小孙子岘哥儿真的很厉害,很优秀。 带着他们从泥巴地里走了出来。 那么作为崔岘的祖母,作为这一家子的主心骨,她自己,是不是也得咬牙立起来? 岘哥儿在为崔家之崛起而努力。 自己这个老婆子,又凭什么不努力呢? 她躺在床上,想着岘哥儿鼓励自己的话,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意动。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说:你逼迫了两个儿子那么多年,可曾试着逼迫自己一把? 与其鸡娃,不如鸡自己啊! 次日一大早。 老崔氏早早起床,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她看了多年,却第一次打的五禽戏! 崔仲渊、崔伯山起床后,瞧见这一幕,差点以为看花眼了。 崔伯山试探性喊道:“娘?” 老崔氏回过头,颇有些难为情的说道:“老大,老二,你们能不能教教娘。娘想认字儿,也想学学如何算账。” 恰逢这时候,崔岘也起床了。听到这话,顿时竖起大拇指:“祖母果真是行动派,好样的!” 老崔氏不知道什么是‘行动派’。 但听出孙子是在夸赞自己,赧然笑道:“先试着学一学,还不知道能不能学会哩。” 于是,接下来这些天,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俩懵了。 娘不再时刻盯着他俩学习。 因为老崔氏自己,也忙着开始学习咯! 崔岘将祖母的转变看在眼中,心情极好的去上学。 伏牛巷。 裴坚等人照旧在巷子口等着他们。 瞧见崔岘过来。 裴坚从书箱里掏出几张‘赏票’,当作折扇给自己扇风,还煞有介事道:“哎呀,今日还是有点热奥。” “吴夫子奖励的赏票,用来吹风刚刚好。你们知道的,我可没有炫耀的意思。” 说是没有炫耀,但他嘴巴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庄瑾、高奇、李鹤聿几人,也都各自将赏票取出来,超刻意的扇风。 赵志案过后,几位少爷也在成长。 课堂上学习的知识,在课外实现了教育的意义。 而在课外懂了教育的意义,在课堂上,才真的能沉下心来学习啊。 就如吴清澜夫子说的那般:功崇惟志,业广惟勤。 只是,见几位大哥这般嘚瑟。 崔岘打开书箱,指着里面满满一书箱的赏票,笑道:“真羡慕你们,可以把所有赏票拿在手里扇风。我这些,十只手都拿不过来。” 被秀一脸的裴坚四人:“……” 好了知道了,不许再说了奥! 他们嘻嘻哈哈笑闹着去学堂。 赵志案过后,整个裴氏族学里的学习氛围都极好。甚至以前经常板着脸骂‘朽木’的吴夫子,最近也都满脸笑意。 众学子刚在课堂上落座。 便见吴清澜走进来,说道:“今日学习一首新诗。” 大家都没太过在意。 结果吴清澜看向满课堂的学子,停顿片刻,自己先笑了:“这首诗,叫做《悯农二首》。经由礼部大人们商议,将这首诗作为范诗,送往天下学堂,供学子们学习。” 哗! 听到这话,课堂上安静下来。 而后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崔岘,眼睛里尽是激动与振奋。 还有浓浓的崇拜! 裴坚更是一下子站起来,大声道:“夫子,那岂不是说,全天下所有的学子,以后都会知道《悯农二首》,都会认识崔岘?” 老天啊! 那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名扬天下’了! 吴清澜笑着点头:“自然!” 得到夫子肯定得答案。 这下不止裴坚,其余几位少爷,和满课堂的学子们,都振奋欢呼出声。 “崔岘兄,你太厉害了!” “来日功成名就,莫要忘记咱们这帮同窗。” “崔岘兄,以后你就是我在士林儒学圈层里的最强人脉了!” 被围在中间的崔岘笑眯眯朝诸位同窗拱手:“好说,好说。” 裴坚在一旁,看着被众人夸赞的崔岘,很是替他高兴。 但没来由的,又生出些许自卑。 76、不是来收徒的东莱先生 虽说心里自卑,不过裴坚一点没表露出来。 他最近学习很是努力。 并非先前那种,到处咋呼吆喝自己要学习,自我感动式的浮躁努力。 而是真的沉下心来在读书。 经历了赵志案后,裴坚觉得自己成熟了一些。 具体成熟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吴夫子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和煦,还破天荒得到了好几张赏票。 他不再被留堂了。 以前让自己觉得头疼的书,现在沉下心来背诵,都能流畅背出来。 写的字帖,也比以前好上很多。 甚至远在开封府的父亲、祖父,都破天荒写信回来,把他好生夸了一番。 祖母裴老夫人更是每日欣慰赞叹‘我家坚哥儿出息咯’。 学堂里,再也不会有人笑话他‘朽木’。 可是人的想法,真的很奇怪。 以前被无数人嘲讽奚落的时候,裴坚虽说有些难受,但从不会觉得自卑。 现在分明人人都在夸他,他反而越来越心虚,越来越怯场。 于是自卑便这样悄然在心底滋生。 因为裴坚心里清楚,他并不优秀。 读书使人明智,读书越多,越能发现自己的不足、与渺小。 那些艰涩难懂的书籍,岘弟看上一遍,轻松就会了。 而他要努力跟上夫子的节奏,在课堂上保持十二万分的努力,回家后继续挑灯夜读,才能勉强跟上。 少年成长的烦恼之一便是—— 在心气儿最高的年纪,认清自己大概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庸之人。 尤其是,他还有个名扬天下的神童小弟。 但裴少爷全身最硬的向来是那张嘴,他心里那些自卑,绝对不可能往外说。 甚至越自卑,越要表现的若无其事、臭屁嘚瑟。 一天的课业结束了。 四位少爷,和崔岘,以及崔钰都按时放学,大家都不再被留堂。 晚霞漫天璀璨,傍晚凉风习习。 放学路上。 裴坚背着书箱突然开口,把一帮小兄弟们震得不轻。 他得意道:“兄弟们,跟大家说个事儿啊。明年,我准备下场考科举了。” 啊? 庄瑾以为他在开玩笑呢,笑嘻嘻道:“别吹牛了,你要是下场考科举,那我也去。” 裴坚挑了挑眉,也不反驳,只是笑。 然后换庄瑾笑不出来了。 李鹤聿磕磕巴巴的说道:“不是,你来真的啊?” 连崔岘都很是惊讶。 裴坚‘嗯’了一声,表情难得正经了些:“你们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早晚都是要下场考科举的。” “我五岁开蒙,到现在,学了六年,总算隐约摸到了一些门道。” “近日我祖父写信给夫子,询问了我的情况。和夫子商议后,他们决定,让我开始学习做八股文。” 高奇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情,喃喃道:“可是,这已经是下半年了。你刚开始学习八股文,明年上半年就参加科举,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裴坚笑道:“参加科举,并不代表一定要中榜啊。我提前下场,先感受一下。也算是为以后科举做好准备吧。” 奥。 听完这话,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讷讷对视,总觉得不对味儿。 这可是裴坚啊老天! 兄弟们当中最纨绔、最朽木、最不靠谱的裴坚! 他突然就要考科举了! 想想就觉得很荒谬。 见三位损友这个表情,裴坚笑道:“兄弟们,别这样。人总是要成长的,咱们总不能一直混下去。” “想想赵志案,若非岘弟带着咱们出谋划策,又写了《悯农二首》,如何能赢的这般漂亮?” “想来,这便是读书的意义。” “而咱们来学堂读书,不就是为了来日参加科举吗?” 天啊,这番话真的很不‘裴坚’。 唯有崔岘听完后,笑看着裴坚,夸赞道:“大哥,你长大了。” 裴坚得意一挑眉,又恢复了往日那股吊儿当啷的劲儿:“是吧,我也这样觉得!” 走到伏牛巷口。 他嘻嘻哈哈和众人挥手,背着书箱回家。 李鹤聿、高奇、庄瑾三人也相互道别。 但看得出来,方才裴坚那番话,给他们的冲击力很大,因此几人表情都有些恍惚。 而崔岘站在路口,看着晃晃悠悠洒脱回家的裴坚,眉头微微蹙起。 崔钰在旁边问道:“阿弟,怎么了?” 崔岘摇了摇头。 不知是不是多想了,他觉得裴坚状态有些奇怪。 · 当崔岘等人放学的时候。 傍晚,天边霞光将将消逝。 一个胖乎乎、模样和蔼、身穿儒衫的老者,坐着驴车,慢悠悠进了南阳县城。 胖老者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小县城,赞叹道:“这便是我小徒弟生长的地方?果真人杰地灵、民风淳朴啊。” 人杰地灵倒还好说。 刚进城,就瞄了一眼,是怎么看出民风淳朴的啊? 负责赶驴车的仆从闻言咧了咧嘴,提醒道:“老爷,人家那神童娃娃,还没有答应做你徒弟呢。” 胖老者脸色一僵,羞恼道:“就你话多!迟早的事儿!” 仆从被训斥了也不怕,提议道:“那我去找人打听一下,神童娃娃家住在哪里。” 胖老者直摇头:“不妥不妥!咱们还是找家客栈住下,明日写张拜帖,先去南阳县学吧。” 仆从纳闷道:“咱们不是来收小神童为徒的吗?去县学作甚?” 胖老者轻哼一声:“还不是因为李端那厮办得好事儿!不知道提前给老夫写信,如今我那小徒弟因《悯农二首》已上达天听,名扬天下。” “我千里迢迢上赶着贴过来,显得好生市侩。看人家有了名声,才来巴巴收徒。” 仆从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 胖老者大怒:“当然不是!而且,老夫在外好歹有些薄名,如今贸然登门让人家拜师,被拒绝了怎么办?老夫我不要面子的!” “所以你记住,我此次,并非特地不远千里为收徒而来。是刚好游历到南阳,顺便去南阳县学讲课。” “总之,先把老夫来到南阳的消息散布出去。” “我那乖乖徒弟听到消息后,说不定第一时间就来拜师了。” 真是好一个‘说不定’。 仆从讷讷无言半晌,说道:“万一人家神童娃娃没来找你呢?老爷你千里迢迢过来,不就为了收徒。何必把事情弄得这般复杂?” 胖老者这次也迟疑了,不确定道:“应该……不至于吧?这些年,不管老夫走到哪里,都有很多人想要来拜师的。” “还有,老夫再次跟你强调一遍,我不是来收徒的!” 77、新搬来的邻居是大佬 这晚,东莱先生不顾仆从的劝阻,在南阳一家客栈住下。 入住前,他满脸自信。 可等躺在客栈的床上后,他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直至后半夜。 仍旧睡不着的东莱先生走出房门,把在另一间卧房睡觉的仆从唤醒。 仆从困得眼前发黑,痛苦道:“老爷,我知道,你真不是来收徒的。” “……” 东莱先生神情微滞。 而后抱怨道:“咱们也总不能一直睡客栈,我实在睡不安稳。还是得去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暂时安家。” 什么叫做‘不能一直住客栈’? 难道不是你非要住客栈的吗,而且这才住进来几个时辰而已。 哪里来的‘一直’啊! 仆从努力瞪大困顿的双眼,实在没心思同他辩驳,虚弱回应道:“老爷你说的对,我明日便去租赁房屋。” 东莱先生问道:“那你准备去哪里租赁呢?” 仆从满脑袋小问号。 我们第一次来南阳,人生地不熟,什么都没来得及去打听。 你觉得我能知道去哪里租赁吗。 可话到嘴边,看着老爷眼睛里的期盼,仆从悟了。 东莱先生轻咳一声,目光闪躲。 仆从假装思索很久,这才道:“啊,这真的是一个很难抉择的大难题呢。” “不如这样,老爷你明日去县学露个脸,好生出出风头。” “我去打听一下小神童家住在哪里,然后把房屋租赁在他们家隔壁吧,或者对门也行。” 东莱先生闻言,矜持迟疑道:“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目的性太强了,很有巴巴上赶着贴过去的嫌疑。” 仆从面无表情附和道:“确实。” “……” 东莱先生脸色一僵,随后假装若无其事道:“算了,反正这等小事,你看着做主吧。老夫向来是不怎么在意的。” 说完后,他背着手喜滋滋离开。 仆从痛苦的挠了挠头,心中吐槽:老爷你这般不值钱的模样,当真是没眼看。 偏偏还要假矜持。 等到时候人家神童娃娃不理睬你,有你哭的时候。 次日。 东莱先生早早起床,赶往县学。 他看起来模样憨态可掬,穿着一件普通儒衫,把拜帖递过去的时候,县学的门房都没怎么在意。 可当拜帖送进去不足半盏茶时间。 县学的教谕、训导,带着一大帮学子们,呼啦啦冲了出来。 “东莱先生?” “竟然真的是东莱先生!” “老天啊!咱们县学何德何能,竟然能有幸接待东莱先生!” “学生拜见东莱先生!” 他们个个神情激动,脸色涨得通红,满眼都是崇拜。 县学的教谕、训导,更是使劲弯腰鞠躬,恭恭敬敬执弟子礼。 这,便是名儒效应啊! 全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和偶像,名震文坛的超级大儒,东莱先生! 东莱先生笑呵呵接受了众人的行礼。 而后不经意、超刻意的解释道:“诸位不必客气,老夫受李端所托,来河南游历讲学。刚好途经南阳,所以来县学一趟。” 哗! 听到这话,南阳县学的夫子、学子们只觉得幸福到快要晕厥过去。 东莱先生竟然是来给他们上课的! 教谕激动的浑身发抖,颤声道:“多谢先生!学生替南阳县学的学子们,多谢先生前来传道授业解惑。先生,您里面请!” 在众人激动的簇拥下,东莱先生进了县学。 而后不出意外。 周雍来到南阳县学讲课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在整个南阳文人群体中传开了。 凡是听说此事的人,无不瞠目结舌、神情期盼。 这是向大儒请教的好机会啊! 若是幸运一点,被东莱先生看中,收作弟子……那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在一片激动的学子当中。 唯独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俩神情茫然。 他俩在河西村读死书多年,和外界文坛近乎失联,因此对东莱先生周雍的‘含金量’一无所知。 等听完同窗们激动的讲解后。 兄弟俩嘴巴张的老大:这样厉害的人物,怎地来南阳啦? 另一边。 东莱先生的仆从,则是去打听神童娃娃家的住址。 崔岘如今在南阳绝对属于‘名人’,仆从很容易就打探到了仲景巷。 而且也是巧了。 仲景巷里刚好空出了一户房屋。 听说这家人也姓崔,但是和神童娃娃家起了龃龉,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神童娃娃因圣上免南阳粮税一事,被百姓所喜爱。 于是这户崔家人难免遭其余邻居白眼奚落,在仲景巷过不下去了。 索性决定卖掉房子,搬去别处。 仆从打听完事情始末,觉得这地方挺符合老爷的需求—— 距离神童娃娃家这么近,就差住人家院子里了。 哪怕是个破茅草屋,老爷都会满意的。 所以仆从大手一挥,从牙行里租赁下这户房屋。 随后,他去县学找老爷。 老爷努力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这种小事,你做主就行。” 结果一转头。 东莱先生便同县学的学子们和蔼说道:“老夫会在南阳逗留一段时间,目前住在仲景巷里,你们有疑难问题,可以来家里请教。” 县学的学子们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晕晕乎乎的不真实。 他们这辈子,竟然能有幸得名家大儒指点学问? 而听到这话的崔伯山,崔仲渊互相对视,表情既吃惊,又激动。 好巧!东莱先生竟然跟他们住在同一个巷子啊。 于是这一日。 不出意外,仲景巷外挤满了穿儒衫,神情恭敬,前来请教的学子们。 原崔老头家大门敞开。 学子们从院子里,一路排队到巷子外,当真好生壮观。 仲景巷里的邻居都在议论此事。 崔岘、崔钰兄弟俩放学归家,瞧见这大场面,也被唬了一大跳。 这……什么情况啊? 兄弟二人站在巷子里侧耳听了一会儿,大概了解到,好像是一个很有名的大儒,在这里住下了。 于是很多读书人前来请教。 大儒? 崔岘心中一动,路过原崔老头家院子门口的时候,还特地往里面张望。 但因为人太多,他什么都没瞧见。 等回到家,瞧见父亲、大伯也在跟家里人谈论‘大儒’。 崔岘好奇问道:“爹,那个什么东莱先生,很厉害吗?” 崔仲渊当即道:“是的!爹听人家说,这位东莱先生,可是一位非常了不得的人物!他是如今文坛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受天下读书人追捧尊崇。” “不仅学识渊博、名声赫赫。” “他还有一位师弟,是今河南布政史李大人。” “而东莱先生的师长,来头则是更加惊人,是当今内阁次辅徐大人。” 好家伙! 难怪外面排起那么长的长队。 崔岘眼睛亮起来,心思陡然活络。这么粗的大腿,不抱简直不是人啊! 那么问题来了,该怎么想个法子,佯装不经意抱上去呢? 78、震惊东莱的心算能力 这日。 东莱先生家大门外排队的学子,直到天黑,才依依不舍散去。 崔岘站在门口,朝那边张望片刻,而后轻‘嘶’了一声。 这大腿,实在太粗太诱人。 所以和他一样,有抱大腿想法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但完全可以理解。 人家这老先生,不仅自己是名儒,还有个布政史师兄,以及内阁次辅老师。 有学识、有名望,有实权,有后台。 成功要素直接叠满了! 简直是完美‘靠山’,天塌了,都能有能力帮忙顶住那种。 崔岘当初为走出河西村,忽悠大哥裴坚,本质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找靠山嘛。 可大哥那小胳膊小腿儿的,实在不经靠。 以后崔岘哪天玩儿脱了,莫说大哥。整个裴家也不见得能替他撑住。 再说,就大哥这个情况,将来还得崔岘自己立起来,替他做靠山呢。 所以该怎么先跟隔壁大儒建立联系,探探人家口风? 比如您老人家有没有收个徒弟的意愿呢。 在下不才,倒是挺愿意的! 要是您老没有收徒弟的想法,那就退一步,大家交个朋友也行啊! 崔岘略作思索,还真想出一个好办法。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么厉害的大佬,竟搬进了仲景巷来。 但既然搬进来了,那大家就是邻居嘛。 新邻居来了,去打个招呼,寒暄认识熟悉一番,这是祖母最擅长的。 想到这里,崔岘赶紧去找祖母老崔氏。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崔岘刚关上院门,走进堂屋。 便见老崔氏坐在卧房桌案前,在油灯下,一边哆嗦握笔,一边崩溃大哭:“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伯山,仲渊。娘脑子笨,实在是学不会啊!” 崔伯山面无表情,想笑,但是又绷住了。 而崔仲渊则是道:“娘,你这个年纪,正是努力用功、学习开蒙的好时候。你要是不学,将来儿子们如何有颜面跟爹交代?” “更何况,咱崔家的未来,可都攥在你手上了。你看岘哥儿,一学就会,钰哥儿最近也进步神速。” “怎地到了娘你这里,就死活也学不会呢?” 老崔氏哭声骤停,大怒。 崔仲渊梗着脖子道:“娘以前就是这般教训我和大哥的。” “……” 老崔氏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半晌后又开始哆嗦着哭:“学,娘继续学!” 看着这一幕的崔岘,默默退了出去。 开蒙识字学算数这种事情,不管是五岁,还是五十岁。只要你开始学,都得先疯上一阵子。 算了,别再折腾祖母了。 老人家看起来……也怪不容易的。 这一夜,老崔氏的枕头都是湿的。 因为开蒙真的太难了。 太难了啊! 次日,学堂休沐。 东莱先生也许是昨日累着了,门外挂了‘谢绝见客’的牌匾,因此仲景巷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 崔岘心里惦记大儒靠山,没有在家温书,而是故意在巷子里晃悠。 他现在,绝对算得上是仲景巷最受欢迎的人。 因此一露面,各家邻居都来热情打招呼。 这家给送点瓜果,那家给送盘点心,不足一盏茶功夫,怀里便被‘投喂’了各种零嘴儿。 甚至还有人来找他断官司的! 眼看远处有几位邻居互相指责,老远就嚷嚷着要找‘小神童’评理。 崔岘不着痕迹往前走几步,好巧不巧,站在东莱先生家门外不远。 片刻后。 张婶子、李婶子,以及孙老叔,和三个年轻伙计一起,先后对崔岘说道:“小神童,你可要为我们评评理啊!我们只信你。” 围观邻居见有热闹可看,也都凑了过来,好奇道:“什么纠纷,还得找小神童来评理。” 结果一问,好嘛,原来是算账算不明白。 而且还是两桩账面纠纷。 张婶子去年向李婶子家借了三斗小麦,去年小麦价格为每斗20文。 今年小麦价格涨了,涨到每斗30文,和每斗30文的大米价格相当。 刚好李婶子家最近缺米,于是想让张婶子还自家三斗大米。 张婶子自然不乐意,觉得自己亏了。 双方互相指责对方想占便宜,吵得不可开交。 至于孙老叔这边,则简单些:他是一家店铺的东家,但是铺子倒闭了,如今只剩下900文的活钱。 三个被拖欠薪资的伙计来要账。 一个伙计做工30天,一个伙计做工40天,一个伙计做工50天。 当然原本并非是整数天数。 据几位伙计说,这是他们见东家实在不容易,把零碎的工日给抹掉了。 就这么两个‘案件’一出,巷子里邻居们顿时吵作一团。 “哎呦,这一看就是张婶子亏了嘛!” “可是李婶子要三斗大米,难道不是很合理?价格是一样的。” “不然让张婶子还三斗小麦,不就行了。” “这仨伙计的账,我是真算不明白,得去找个账房先生呀!” “孙老叔铺子都倒闭了,哪里有钱找账房先生哟。” 问题是。 李婶子在气头上,气呼呼道:“我就要三斗大米。” 张婶子也气的不行:“那你就是占便宜!” 赵老叔一摊手:“反正我这里就900文,你们仨自己商量着分吧。” 三个伙计面面相觑,他们就是分不明白啊! 最后,几位苦主都期盼看向崔岘。 众多争吵的邻居,也都看向崔岘。 崔岘听完这两个案件,顿时就笑了。 这不就是最基本的,《九章算术》里粟米章平账,和衰分章摆平嘛。 只要学过现代数学,便很容易解答。 可对于古人来说,确实会一头雾水。 莫说眼前这些百姓。 便是厉害的读书人来了,也得先拿笔算一算。 和能力无关, 因为他们没学过这种解题方法。 看似简单的两个案件,包括了现代数学中的:比例计算、线性代数、市场均衡、加权平均、配额分配、成本分摊。 在街坊邻居们期待的注视下,崔岘略作思索,有了答案。 巷子里众人不知道的是。 旁边院子里。 东莱先生鬼鬼祟祟贴在院墙处,也在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仆从坐在一旁洗衣裳,瞧见这一幕,很是无言:“老爷,您这是作甚?” 东莱先生轻‘嘘’一声,压低嗓门道:“莫要打扰我,认真听。” 仆从谴责道:“听什么?听神童娃娃和邻居唠家常?老爷,偷听并非君子所为。” 东莱先生摇摇头,神情高深莫测:“非也非也。这并非在唠家常,而是在解算数难题。” “虽说此两题并不难解。但就算是老爷我,也需要算盘、或者纸笔,稍作推演。” “而这两题,对于八岁孩童来说,还是太难了些。” “且等我写出答案,然后出去帮几位邻居解决难题,刚好在老夫的乖乖徒弟面前……” 东莱先生这话没说完。 巷子外。 崔岘清清脆脆的声音传进来:“张婶子,你应该还李婶子家两斗半大米。” “赵老叔,你这三个伙计,按照做工时间从高到低,分别应该拿375文,300文,225文。” 院子里一片安静。 仆从目光诡异的看向东莱先生,一句话没说,但好似又说了很多。 东莱先生脸色骤然涨红,最终也没好意思去拿算盘。 自己吭哧吭哧算了一小会儿,之后震惊的瞪大双眼:“竟然全对了!这孩子难道还会即时心算?” 仆从站起来,把洗衣盆里的水泼出去,说道:“算了,老爷,先吃饭吧。” 79、互相把对方迷死的师徒俩 仲景巷。 两桩官司很简单就断完了。 三个伙计其实没懂。 但三人简单粗暴一合计:干活儿最多的分的钱最多,干活儿最少的分的钱最少。 很合理啊。 于是痛快让孙老叔给了钱,并谢过小神童,揣着钱走了。 两个婶子这里,其实也没懂,为何最后竟出了个‘半斗大米’的情况。 但她们确实是比较信任崔岘的,所以犹豫思索片刻,也没再多纠缠。 张婶子当场回家,带出来两斗半大米,交还给李婶子。 此事本该到这里愉快结束。 可今日除了偷摸在自家‘听墙根’的东莱先生,还有个姓马的秀才公,也在巷子不远处,关注着这场‘还粮纠纷’。 马秀才自然是想来抱大腿的,可苦于找不到机会。 但现在,他觉得机会来了。 因为崔岘把这个账算错了! 等到两个妇人当场交接完粮食,马秀才轻咳一声,走过去故意大声笑道:“小神童对吧,你这个账目,肯定是算的不对。” “若按照去年的粮价,借方应该还赁方三斗粮。若按照今年的粮价,借方应该还赁方两斗粮。不管怎么算,万万都不可能出现两斗半粮的情况。” “看来咱们的小神童虽然写诗天赋惊人,却并不精通算数啊哈哈哈。” 这话说得就很有学问。 既通过指正崔岘的错误,以达到获得东莱先生注意的目的。 又担心自己表现过于尖锐有打压后生之嫌,惹东莱先生不喜,所以还特地肯定了崔岘的诗才。 听到这话,两位婶子表情都迟疑了。 其余邻居们心里也都泛起嘀咕,毕竟眼前这位,是个秀才公呢。 难道小神童真算错啦? 唯有崔岘不吭声,笑眯眯看着马秀才表演。 马秀才轻咳一声,朝着东莱先生家大门一拱手:“诸位想来也听说了,这户院落里,住着鼎鼎大名的东莱先生。” “你们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请东莱先生出来,帮大家算一算账。” 说完,马秀才回过头,一脸期待。 这般过了许久。 东莱先生家院子里安安静静,仿佛主人没在家似的。 气氛很是尴尬。 马秀才脸色僵硬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崔岘在心里乐不可支:兄弟,上赶着的买卖不是买卖,倒贴货是最不值钱的! 但还好有你做了倒贴货,一下子就显得我更值钱了! 听我说,谢谢你。 心里有了主意,崔岘看向马秀才,适时递了个台阶过去:“敢问这位秀才公,那您觉得,是该按照去年的粮价算账,还是今年的粮价算账呢?” 听到崔岘递话过来,马秀才感激又羞愧的看了对方一眼,下意识准备回答。 可话到嘴边,他突然愣住了。 张婶子、李婶子,以及一帮街坊邻居们,也都看向马秀才。 马秀才苦苦思索片刻,最后迟疑道:“嗯……自然该按照去年的粮价算,所以借方应该还赁方三斗粮。” 好家伙。 这话一出,李婶子眉开眼笑,把那两斗半大米重新递回张婶子,底气十足:“看吧,连秀才公都说啦,你应该还我三斗。诺,这两斗半还你,你马上给我添到三斗去!” 张婶子愤愤的瞪了一眼马秀才。 而后她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拎着那两斗半的粮,一言不发回了家,‘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李婶子见状慌了,赶紧跑过去敲门:“你关门干啥,你不会是想赖债吧?” 张婶子一句话不吭。 看来还真准备赖账了! 这下子,满巷子邻居哗然,李婶子哭爹喊娘。 马秀才傻眼了,又开始出主意:“嗯……要不按照今年的粮价算?或者……那妇人欠粮不还,报官!” 邻居们这才明白,这什么秀才公啊,就是个傻子! 一会儿按照今年的价格算,一会儿按照去年的价格算。 那究竟要怎么算? 而且谁家乐意因为几斗粮报官,都是街坊邻居,有拌嘴纠纷在所难免。真报了官,以后怎么在巷子里立足! 有人嘀咕道:“什么秀才公,一点小事儿都解决不了。刚才小神童明明都把事情解决了。” 马秀才气恼到不行,因为他明明把账算对了! 但也怪哉,账对了,怎么反而起纷争了呢? 恰逢这时候。 嘎吱一声。 东莱先生开门走出来,他好像是刚发现这里的纷争一般,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马秀才脸色骤然涨红,怎么偏偏他最丢脸的时候,东莱先生出来了! 百姓们便七嘴八舌把事情说给东莱先生听,顺便狠狠指责了一番马秀才添乱帮倒忙。 最近邻居们都听说了,这位新搬来的老者,是个厉害的大儒呢! 马秀才硬着头皮道:“回先生的话,学生自认为没有算错。” 东莱先生不置可否。 他看向站在巷子口,怀里端着各种小零嘴儿的崔岘,心中满意点头。 俊俏、机灵,受欢迎,不错。 适合做学生。 崔岘同样在看东莱先生,第一眼对这老先生的外在形象表示认同。 和蔼,儒雅,有风度,甚好。 适合做老师。 片刻的对视过后,东莱先生问道:“方才你说,应归还两斗半粮,是怎么算出来的?” 众人闻言都看向崔岘。 崔岘朝对方拱了拱手,笑道:“回禀老先生,这借粟还米一事,看似是道算数题,其实也是道人情题。” “去年借粮的时候,两位婶子自然不会特地约定,若粮价上涨、或下降,收益或损失该由谁来承担。” “既然这样,那以随时在波动的粮价,来作为衡量租借粮食的标准,就是不合理的。” “如今粮价上涨,按去年粮价算,张婶子亏一斗。按今年粮价算,李婶子亏一斗。亏损额比例过大,全部施加在某一方身上,就会导致直接谈崩,把账面给坏掉了。” 普通百姓是不懂通货膨胀,风险承担,价值配比的。 但没关系,《九章算术》里早就写出了一个‘公式模型’——按照这个模型推理,要么双方‘小赔’,要么双方‘小赚’,绝对公允。 谁也挑不出毛病。 崔岘这话,也让众人频频点头! 他们听懂了。 连一开始觉得自己没错的马秀才,都听愣住了。 在东莱先生的注视下,便见自家乖乖小徒弟摊了摊手,笑眯眯道:“所以,这就要出现损失平摊的情况。两斗半不偏不倚,双方都为市场波动价格,承担了一半的损失,两位好邻居大度携手,共度难关。” “但咱们往好处想,两斗半的粮,以今年30文的价格来算,价值75文。李婶子去年赁出去三斗价值20文的粮,价值60文,最后回收75文,小赚15文。” “而张婶子,去年借了三斗粮,如今只用还两斗半,也小赚半斗粮哩。” 这话说完,大家都哄笑出声。 他们听懂了。 其实这样算下来,因为粮价波动,两个婶子都有一点亏损,但也不至于谁吃大亏,谁占大便宜。 很公正。 小神童心思巧妙,反把亏损说成小赚,是让两个婶子好好平账呢。 果然。 李婶子不哭了,大声道:“小神童已经给出答案了,张家的,你快还我两斗半的米。” 张婶子把门打开,将两斗半米还了。 二人在邻居的说和下,赧然握手言和。 而后,一群人又来把崔岘夸上天:哎哟,不愧是小神童哦,比秀才公都厉害呢! 马秀才尴尬到无地自容,但也不敢再小觑崔岘。 崔岘笑眯眯接下邻居们的夸赞,还做了个漂亮的总结:“借时麦贱还时贵,折中公允两家惠!两位婶子,都是咱仲景巷的好心人,懂互相体谅嘞。” 两个婶子被夸得满脸泛红。 其余邻居也纷纷夸赞,顿时巷子里一派其乐融融。 崔岘余光看向东莱先生,心想,我这番出色表现,还不得把你给迷死? 别等了,快来收徒吧老师! 东莱先生确实被迷得走不动道了。 别人只看到崔岘解决了一桩难题。 但东莱先生看到的,是稚子算账,大人熄争,算术之法,稳稳落在市井烟火之中啊! 能想出这样的解决办法,除了得会算数,还得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般优秀的学生,哪个老师看了不迷糊? 那简直迷死了! 东莱先生心里喜欢的不要不要的,但又端着大儒风范。 想狠狠夸赞一番小徒弟,又担心徒弟觉得自己不够沉稳。 恰逢这时候。 那马秀才尴尬极了,于是只能佯装忙碌,没话找话,向东莱先生拱手,虚心请教:“先生,今日学生前来,是有问题想要请教。” “敢问先生,《春秋》笔法褒贬存焉。然,《公羊转》言大一统,《穀梁》重正名,二传于尊王攘夷一旨,各执一端。” “今北虏南倭双双来犯我大梁,先生以为,当效仿《春秋》修德怀远,亦或严夷夏之防?” 左邻右舍们处理完借粮纠纷,又开始好奇围观读书人讲解学问。 结果一个个听得神情茫然。 娘嘞,这说的是人话吗,怎么听不懂呢? 而听完这个问题的崔岘,惊讶的看了一眼马秀才。 因为这短短两句话,需要以史证经,破经传矛盾,引当下时政,以王道权衡为中心,结合理论与实际,并史鉴与经义来作答。 总之一句话—— 这问题问的有点东西啊。 但东莱先生却直接道:“这是谁帮你出的问题?” 崔岘噗嗤笑出声。 马秀才越发尴尬到羞愤欲死。 他为了向东莱先生请教时能被高看一眼,特地去找一位举人前辈,帮忙捉刀了一个很厉害的问题。 却不曾想,弄巧成拙。 在巷子里卖弄,被崔岘比了下去。 问的问题,也被东莱先生直接戳破。 好在,东莱先生虽然讲话比较直接,但还是认真作答:“《春秋》城濮之战,晋文公胜楚而盟诸侯。夫子书曰:天王狩于河阳。故,《公羊传》实与而文不与,是为修德化夷。” “然,吴楚僭号,夫子却书曰:吴入郢。此为《穀梁》夷狄虽大曰子,时愈乱,防愈峻。” “故曰:夷夏之防,本乎德之盛衰。” “武帝击匈奴,海内虚耗。太宗平突厥,安史踵其后。” 听闻此话,马秀才浑身一震。 这个涵盖诸多层面的问题,竟然被东莱先生如此轻松解决。 简单来说,马秀才问的是:读《春秋》后发现,圣人通过对字句删改记录历史,以表示褒贬。《公羊传》强调大一统,《穀梁传》却注重正名分,两本书都赞同尊王攘夷,却又各自有侧重点。 如今南北各有蛮夷来犯,我们读了《春秋》,应该以德感化接纳外邦,还是严防死守跟外邦的界限? 而东莱先生引两次圣人截然不同的表述,和两个历史先例,回答: 咱们若用强,就打,但不能莽,否则会耗空基业。咱们若用怀柔,就去招安,但也不能太过软弱,否则敌人就会蹬鼻子上脸。 这看似是个简单的道理。 但把《春秋》《公羊传》《穀梁传》两相参证,以史证经,轻松破掉了经传之间的矛盾。 而后。 东莱先生又道:“是以,你我读《春秋》之古经,应行权变之史。之于蛮夷,或开市互易,或德化兼济。子曰:无可无不可也。” 这段话,就牵扯到当下时政了。 东莱先生看似讲了很多,实则好像又没给出明确答复:那究竟是打,还是接纳呢?打的话怎么打,接纳又该怎么接纳? 但其实本质上,应该是当今坐在龙椅上那位,还没彻底做决定。 所以东莱先生不能明确给出答案。 马秀才听得懵懵懂懂。 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没学到,大儒三言两语,破经传矛盾,实在令他心折震撼。 他甚至觉得有所感悟,找到了一些精进学业的妙法。 这是待在房间里读死书,一辈子都不可能领悟到的。 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因此马秀才向东莱先生长鞠一躬,激动到甚至哽咽出声:“学生多谢先生教诲!学生多谢先生教诲啊!” 周围的百姓们听不懂,但不影响他们纷纷鼓掌叫好。 东莱先生人前显圣完毕,矜持点头,余光却忍不住打量崔岘。 心想:为师这般表现,不得迷死你? 别等了,快来拜师吧乖乖徒弟! 说实话,崔岘确实有被迷到。 不仅仅是东莱先生这般信手拈来,举重若轻的经史互参。 更因为他对当下时政的老辣看法,对圣上心意的揣摩,对大梁王朝国力、国策的了然于胸。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这话自然是假的。 否则马秀才不至于问出一个问题,东莱先生就知道,这题不是他能问出来的。 崔岘若是待在这个小小的南阳城里,跟着吴夫子,或者别的夫子学习,学上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有东莱先生指点一番,来的有用。 读四书五经只是学习的工具。 最终,他是要走科举仕途,步入官场的! 而进入科考考场那一刻,就注定了,你不仅仅要会学习。还得从四书五经当中,洞察圣心,钻研时政。 所以拜师,不仅仅是为了有个后台。 他还可以是你科举功名路、乃至人生路上的领航者。 反之。 带着一个天资聪颖的徒弟上路,同样是大儒老师百般渴求的人生幸事。 因为一身学识与抱负,总要有人来传承衣钵。 这对天生相适配的师徒,站在巷子里,互相对视,惺惺相惜。 双方一个目光稚嫩脸带笑意,一个儒雅端庄沉稳随和,心中同时默念‘倒贴货是不值钱的’。 并努力散发善意,企图对方先开口拜师或收徒。 然而,最终无事发生。 崔岘笑眯眯朝着东莱先生拱手,而后在转身回家的一刹那,脸色愤愤:可恶,这都拿不下你? 好样的,老头,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东莱先生朝着崔岘点头示意,接着在回到院子后,神情郁闷:怪哉,这都不来拜师? 好样的,小子,老夫这次就盯上你了! 80、弟子茶 崔岘和东莱先生,在仲景巷里短暂打了个照面。 而后各自归家。 次日。 崔岘在祖母的崩溃哭嚷声中,照旧和崔钰一起,去裴氏族学上课。 东莱先生家门外,同样又排起了长龙队伍。 但奇怪的是。 东莱先生只短暂开了半日门,便谢绝见客。 据前去请教的某位学子说,东莱先生似乎收到了一封信,读完后便勃然大怒,没了授业解惑的心思。 难道是北虏南倭来犯? 再或者,京城政权中心有大变动? 但其实真相是—— 仆从去南阳驿馆,取到了一封写给自家老爷的信。 来信人是季甫先生。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季甫先生也是如今士林当中的名儒,和东莱先生并称当世最厉害的两位大儒。 传闻,两位先生关系匪浅,相交莫逆。 经常互通书信,切磋学问。 而今日季甫先生,给东莱先生写的信,足足有二十页之多。 忽略掉那些没用的屁话,这封信简单概括一下意思就是: 听说你巴巴不远千里,去南阳收徒了?收到没有啊?希望你没收到。 老子最近收了个很牛逼的徒弟,能拳打《悯农》脚踢《咏鹅》那种。 你这老小子,不仅学问不如我,收的徒弟也比不上我徒弟。 所以菜就得多练,知道不? 院子里。 看完信的东莱先生气到脸色发红,不停来回踱步:“气煞老夫,当真气煞老夫!” 仆从在旁边,忙活着把书箱里的书倒腾出来,在阳光下晾晒。 并说道:“老爷让一让,你挡住阳光了。” 东莱先生神情微滞。 而后他想了想,目光期待的问仆从:“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老夫锦衣夜行,过于低调。我那乖乖徒弟,不知我是东莱,所以一直没来拜师?” 仆从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同情:“有的,是有这种可能的,老爷。” 东莱先生被这个目光看破防了,大怒:“晒书就晒书,话这么多作甚!闭嘴,干活儿吧你!” 另一边。 裴氏族学。 裴坚正式决定,开始跟着吴夫子学习作八股文,晋升‘大班’。 除了他。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竟也准备进入大班。 也不知是单纯有样学样,还是暗搓搓被裴坚卷了起来。 但不管如何,作为夫子,吴清澜很欣慰。 他站在课堂前方,笑着感慨道:“你们四个,从前最是让为师头疼。如今终于沉稳下来,开始步入正途了,大善。” “从明日起,为师便教导你们作八股文章。” “说起作八股,东莱先生的八股,乃公认的文坛一绝。听闻他老人家如今,正在南阳。算了,扯远了——” 这大概是所有老师的通病,在课堂上很容易东拉西扯。 裴坚几人听着夫子的夸赞,颇有些赧然,毕竟以前他们几个,好像确实挺混不吝的。 崔岘在旁边听着,目光一闪,站起来乖巧道:“夫子,你说的那位东莱先生,好像住在我家巷子里。” “那老先生很是和蔼,愿意传道授业解惑,很多学子都来找他请教学问。” “学生昨日还看到,一位秀才公向他请教学问,并执弟子礼以示尊敬呢。” “听我爹说,东莱先生还特地去县学授课了。” 秀才公去请教学问?去县学授课? 一群学子们闻言,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裴坚也好奇道:“那什么东边来的先生,竟这般厉害?” 吴夫子脸上的欣慰笑容骤然一收:“莫要胡说!” 裴坚缩了缩脖子。 但有道是——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听完崔岘这话。 吴清澜眼睛猛然亮起来,激动道:“崔岘,你这话倒是提醒为师了!既然刚好裴坚等人正需要学习八股。那不如为师厚着脸皮,去东莱先生家,请他来咱们学堂授一节课吧。” “崔岘,你准备一下,同我去拜访东莱先生。” 崔岘压下嘴角的笑意,佯装为难:“这……不太好吧。我一无名稚子,贸然登门,恐遭老先生嫌弃,不妥。” 吴清澜不赞同道:“此言差矣!像是你这样满身才气的稚童,老先生必定会惜才的。而且,你刚好知道老先生家的住址。” “届时你带为师过去,为师去叩门。你好生表现,给老先生敬杯茶。老先生一开心,说不定就同意了。” 崔岘想了想,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于是,这个事情就算定下了。 当日午后。 吴清澜带着崔岘,去东莱先生家叩门。 东莱先生心情不好,并不想见客,跟仆从说道:“不见,就说老夫病了。” 仆从说:“好的老爷,我这就去跟外面来拜访的小神童说,您生病了。” 东莱先生闻言蹭的一下从塌上坐起来,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值钱,激动道:“慢着!老夫这病突然就好了!快快有请,快快有请啊!” “等等,先等等,容老夫换身衣裳。” 乖乖徒弟终于来拜师了! 他作为老师,自然得好生整理一番仪容啊。 然而半盏茶时间后。 特地换上新衣,隆重开门迎接乖乖徒弟的东莱先生,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好消息:乖乖徒弟来登门了。 坏消息:乖乖徒弟是带着他老师一起来的。 这人生啊,果真大起大落。 无视仆从同情的眼神,东莱先生宠辱不惊的将这师徒二人迎进门,泡以好茶热情款待。 同时。 他挑剔、嫉妒的目光,不停在吴清澜身上打量,心想:此人看起来平平无奇,老夫究竟输在哪里? 吴清澜感觉很奇怪。 东莱先生鼎鼎大名,他自是不敢在对方面前造次。 可老先生这目光,看起来怎地跟要吃了自己似的可怕? 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吴清澜定了定心神,同崔岘道:“崔岘,这便是为师跟你讲过的,当今士林文坛最有学问的大家,东莱先生。” “你去给先生敬个茶。” 崔岘闻言乖巧道:“好的。” 他依言端起桌上的茶盏,走过去恭敬递给东莱先生,说道:“请先生喝茶。” 东莱先生笑眯眯接过,并未送入口中饮用,反手放在旁边案上。 他是个很有原则的大儒,并不喝别人家弟子敬的茶。 崔岘好生尴尬。 果然,上赶着做倒贴货是不值钱的! 还好今日把吴清澜拉来了,这要是自己一个人来登门,被这样对待,怕是尴尬的都无地自容。 敬完茶。 崔岘快速转身,回到吴夫子身边站定。 吴清澜尚没有注意到这小事,毕竟面对一位当世大儒,他有点紧张。 因此难免绷紧了些,说道:“东莱先生,我这学生叫做崔岘,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 东莱先生心想:懂了,原来此人是来炫耀的。 岂有此理! 抢了老夫的得意弟子就算了,还特地让得意弟子来给老夫敬茶! 这不是炫耀是什么?! 若非崔岘在这里,东莱先生肯定就拂袖而去了。 吴清澜说完后,没等到老先生的回应,越发紧张。 心想还是别铺垫了,直接进入正题吧。 于是他又特地站起来,朝着东莱先生拱手道:“先生,晚辈是裴氏族学的夫子。听闻先生大义,速来有传道受业解惑的美名。” “因此学生斗胆,想请东莱先生,来我裴氏族学,为年幼的学生们授课传道。” “我裴氏族学文风端正,也有像是崔岘这般才思敏捷、天分十足的学子。若先生肯来指点授课,实乃我裴氏族学师生之幸。” 他说完后,厅堂里一片安静。 一直没等到回应,吴清澜愣住了,小心翼翼抬起头。 便见方才还面无表情的东莱先生,突然态度大变。整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赞叹的笑容:“哈哈哈,原来你竟然是学堂里的夫子!善!大善!” “你热情相邀,老夫自然会去的。这样,不如我们现在就……额,现在已经是下午。” “那就明日,明日一早我过去,你看如何?” 啊? 吴清澜傻了,心想这也是我能决定的吗? 不过他还是很激动,磕磕巴巴的道谢:“自然可以,自然可以的!先生,我这学生,刚好也住在仲景巷。” “明日一早,让他带您去裴氏族学,您看可否合适?” 那可太合适了! 东莱先生点头表示同意。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急急将放在桌上的茶盏端起来,喝了好大一口,赞叹道:“好茶,好茶啊哈哈哈。” 有的人看似在笑。 但其实心里早已哭晕过去。 弟子茶,老夫的弟子茶啊! 所以刚才究竟在拿乔什么? 喝一口能死吗? 茶盏落桌还能算是敬茶吗? 他前后态度转变实在过于让人摸不着头脑,因此吴清澜很是费解,但又不敢多问。 崔岘同样好生疑惑。 这究竟几个意思啊? 81、这小子/老头对我有意思(上) 第二日。 因昨日未接徒弟茶盏,让茶盏落桌的东莱先生,心虚站在门外,翘首以盼等待徒弟。 崔岘应该起床了,但还未出家门。 站在巷子里,隐约能听见崔家有个老妇在哭嚷哀嚎‘太难了’。 什么太难了,日子过的太难了吗? 乖乖徒弟家应该很是清贫。 不行,老夫一定要尽早收徒,把徒弟照顾好了! 这时。 崔家院门打开,崔岘、崔钰兄弟二人走出来。 崔岘带着阿兄,一起跟东莱先生恭敬行礼:“老先生,我带您去裴氏族学,您请。” 东莱先生点头致意。 而后,三人一起先后走出仲景巷。 崔家两位小兄弟在前面。 东莱先生在后面。 双方全程无交流。 东莱先生好生尴尬,数次想开口打破沉默,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扪心自问,他自己若是给人敬茶,别人不喝直接放桌案上,他肯定也恼羞。 与此同时。 走在前面的崔岘,则是用余光偷偷打量侧后方的东莱先生,神情越发狐疑。 他怎么觉得,这老头儿一直在看自己呢? 但没道理啊。 昨日那茶……额,说起这个崔岘就很无言。 所以那茶算是喝了,还是没喝啊! 这个问题还挺关键的。 崔岘并非孤傲之人,也不是说拉不下脸面去主动拜师。 但此事你不能冒然登门开口,得释放点信号,或者接收点信号。 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 古人最是讲究这个,尤其对方还是位大有来头的名儒。 要先对上眼儿。 要你懂我的心照不宣。 要我懂你的点到为止。 而后,再等一个水到渠成,恰到好处的天赐良机,成就一番师徒佳话。 至于该如何‘对眼儿’呢? 那真没有比学堂更合适的地方了! 因此,崔岘通过吴清澜夫子,将东莱先生请到了裴氏族学授课。 今日裴坚等人知道岘弟要带东莱先生来族学,所以自行到学堂等待。 为了迎接老先生,整个学堂打扫的十分干净。 学子们翘首以盼。 吴清澜更是早早在族学外迎接,瞧见东莱先生后,激动躬身道:“学生恭迎先生到来,裴氏族学何其有幸,能得先生指点。” “先生,您随我里面请!” 这话并不夸张。 能有幸得名儒授课,确实是学子们的幸事。 只是这群学子终究年纪太小,哪怕听夫子再三强调,东莱先生如何厉害。 他们也听的很是懵懂,最好奇的还是:这厉害老先生,究竟长什么模样? 在裴坚等人好奇的注视下。 东莱先生走进课堂,笑呵呵道:“诸位好,老夫便是东莱。怎么样,这般普通长相,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 众人顿时哄笑作一团。 裴坚壮着胆子嬉笑道:“非也非也,老先生很是俊俏呐!” 东莱先生闻言爽朗笑出声,他看向说话的裴坚,最后目光却落在了裴坚旁边的崔岘身上。 崔岘回看了他一眼。 双方目光短暂相接,而后各自若无其事挪开。 课堂里,一帮小学子笑的更开心。 吴清澜站在教室最后方,跟着众人一起笑,心里却面无表情的想:裴坚,不敬师长,扣一分。 等笑完了,东莱先生问道:“我这里有个问题,需要你们来作答。嗯,是个非常难的问题。” 课堂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结果下一刻,便见东莱先生笑道:“谁知道该怎么盖起来一座房屋?第一步要做什么?” 嗐! 这算是什么问题嘛! 白紧张一场! 这个问题问到了李鹤聿的知识区,他笑着自信道:“老先生,盖房子的第一步,肯定是要打地基!然后立梁柱,接着砌砖瓦,最后雕门窗。” 东莱先生笑着给予夸赞,他看向李鹤聿,而后目光又落在了崔岘身上。 崔岘再次回看了他一眼。 心里总算是有谱了。 东莱先生收回目光,笑吟吟道:“这位小学子答得非常好,肯定亲眼看过很多次盖房屋。和你们一样,老夫对盖房屋也很感兴趣。” “但你们吴夫子请我来,是为了让我讲课的,当真好生没劲。” “其实老夫更想带你们一起去盖房屋。” 教室里众人乐疯了。 甚至有学子开始起哄:那咱们去盖房屋吧! 当然这话裴坚没敢附和,他看了一眼自己书箱里寥寥几张赏票,感觉有些浑话,暗中都标好了价格。 东莱先生没有同意学子们去盖房屋的请求,笑呵呵道:“无碍。咱们在课堂上,也能盖房屋。”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信,但我必须要告诉大家,这是真的可以做到的。” “盖房屋就像是做八股文章那般,顺序步骤都是大同小异的。只不过,盖房屋需要打地基、立梁柱,砌砖瓦,雕门窗。” “但做八股文,要先破题,再承题,而后起讲,最后作四比八股。你们看,是不是跟盖房子,是一个步骤的。” 学子们一开始还笑着听呢。 可后来突然就愣住了。 糟糕! 知识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钻进脑子里了! 但因为东莱先生讲的很风趣幽默,大家反而真的记住了。 连即将学习八股文的裴坚等人,都很是好奇:难道做八股文,真的就是盖房子吗? “不仅步骤是一样的,连施工操作都是一样的。你们看,盖房子打地基之前,是不是要找好方位,确定从哪里开始深挖?” “做八股文,第一步破题,便是这个原理。因为你得把题目挖出来,还得挖的准,挖的深。地基挖的越好,房屋越稳当。题目挖的越好,这篇八股就做的越稳当。” 东莱先生笑着举例道:“但房屋四四方方,高矮错落。那么挖地基的时候,该从前后左右哪里开始挖呢?有经验的工匠师傅会告诉你,其实从哪里都可以,全凭心意。” “因为你掌控着房屋的走向,同时也掌握着八股文章的走向。所以你得小心些挖,因为粗心大意,房子会塌,八股文章也会塌。” “挖地基分前后左右,而破题呢,分明破、暗破、正破、反破,甚至还有顺破、逆破。当然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比如孝悌二字。直接分析这两个字,那就是明破。” “但若你想挖的更深一些,以‘伦’字来代替孝悌二字,那么这就是暗破。” 教室里一片安静。 学子们显然是听进去了。 东莱先生察觉到课堂里氛围的变化,笑眯眯继续说道:“再比如,学而时习之。这个题目,若是你以时习之来破题,那么就是正破。若你以学而不习之来破题,那么就是反破。” “如挖地基之于盖房屋的重要性,破题乃做八股之核心。” “常言道:未作破题,文章由我;既作破题,我由文章。” “八股之全篇精妙,在破题之时,神奇变化已初见端倪。” “而八股之破题,当势如破竹,冠冕浑融。” 说到这里。 东莱先生停顿片刻,看向崔岘,笑眯眯若有所指道:“有时候,只要题破对了,破好了。后面的内容,你哪怕什么都没开始说,但其实这篇文章,就已经稳了。” 崔岘笑着点头,以作回应。 心里想的是:确实稳了。 82、这小子/老头对我有意思(下) 裴氏族学,课堂上。 东莱先生巧妙地以盖房屋,类比做八股。 从最开始的破题,讲述到承题、原题、起讲、入题、提二比、中二比、过接、后二比、后二小比、大结,等一系列严谨、精密的八股格式。 乍一看好像很复杂。 呃……其实就是很复杂! 但名儒就是名儒,轻松化繁为简,把一节本应枯燥无味的课程,讲的格外生动有趣。 只是,做文章终究不是盖房屋。 知识钻进大脑,能理解多少,留住多少,全凭个人悟性。 大梁王朝学子数以万计,但每三年,只能有两三百人杀出重围,高中进士。 这是个很残酷、很可怕的事情。 是以此话东莱先生肯定不会说。 他笑呵呵看着底下一群小学子,问道:“怎么样,做八股文如盖房屋,是不是很简单呐?” 底下一片安静,无人应声。 方才他们笑的很是欢乐。 可这会儿,每个人都笑不出来了。 尤其是裴坚,庄瑾等几位马上要读‘大班’的小少爷,脸上甚至浮现出浓浓的畏惧。 纵然东莱先生讲的再有趣。 可扒开这层‘有趣’的面纱,作八股文的复杂难度,实在让他们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课堂后方。 吴夫子看着这一幕,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 作为曾经年少时被八股文折磨到崩溃,再后来屡考屡败,文心崩溃,放弃科举来学堂教书的‘过来人’,他可太懂裴坚等人此时的心态了。 见没有人回答自己。 东莱先生笑着道:“不错不错,看来大家都有所感悟,此刻怕是都在心里思索,该如何盖房屋呢。” “老夫这里,还有一妙招,传授给你们,你们且听好了。” “两句破题打地基,三句承题立梁柱。起讲定调砌砖瓦,四比八股雕窗花。” “望诸生日后勤学不辍,如《礼记·中庸》所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最后,都能盖出令自己满意的房屋。” 先传道授业。 后敦品励学。 这一节课,实在珍贵啊! 吴清澜带领全体学子,向东莱先生拱手致谢。 东莱先生摆摆手,笑道:“莫要行这些虚礼,还记得方才老夫进来的时候,考教了诸生一个问题吗?” “现在,盖房屋的方法,已传授给大家了。诸生可有问题,来询问老夫?” 这便是要做课后检验了。 看似是让问问题。 实则呢,你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就能暴露出你是否听懂,又听懂了多少。 有问题代表有地方不懂。 没问题相当于从头到尾一点没听明白,问都不知道该如何问。 先前笑的最欢的裴坚等人,此时一个个缩起脖颈,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被点名! 吴夫子气的脸色发黑,发出一声重重的咳嗽,威胁的意味非常明显。 大概翻译一下就是:今日你们要是连一个像样的问题都问不出来,且看老夫回头怎么收拾你们! 众学子神情发苦。 接着,大家一个、两个、三个,纷纷不约而同看向了崔岘,目光隐含期待、乞求。 崔岘兄,靠你了啊! 见大家都看向崔岘,于是,东莱先生的目光,自然也顺势落在了崔岘身上,眼含鼓励。 崔岘不负众望,笑着站起来。 他先是朝着东莱先生鞠躬。 而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拿起课桌上的《龙文鞭影》随手一翻,笑着看向东莱先生,问道:“先生,学生读《龙文鞭影》,有一疑惑请教。” “邺侯插架,刘向校书。” “若以此题作八股文,破题之时,应侧重藏书之广,亦或侧重校书之精?” 听到岘弟问出了问题,裴坚心中松了口气。 而后,他偷偷瞥了一眼崔岘手中的《龙文鞭影》,神情微愣。 因为岘弟翻开的那一页,并无‘邺侯插架,刘向校书’的内容啊。 其余学子们毫无察觉,只单纯佩服崔岘,这样复杂的课程只听一遍,就能跟上先生的思路。 却不知。 在教室后方的吴清澜夫子,听到这个问题后,愣住了。 因为这牵扯到两个典故。 其一:有个叫做邺侯的人,家中藏书万卷,后人用来比喻知识积累渊博。 其二:有个叫做刘向的人,校勘宫廷藏书,编《七略》,后人用来比喻对知识的整理、甄别。 两个典故放在一起,意思便是:藏书需要人来整理,学问也需要人来传承。 藏为根基。 校为延续。 学生如邺侯,虽有知识,却苦于无梳理办法。 老师如刘向,整理知识,以作传道受业解惑。 好家伙! 崔岘难道这是……在当众拜师? 这孩子可真够胆大的。 那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东莱先生啊! 隐约琢磨出味儿来的吴夫子,猛然瞪大眼睛,赶紧看向东莱先生,等待他的回答。 不知为何,等待的过程中,吴清澜自己都有些心脏加速跳动。 他自然是很喜欢崔岘。 这是他见过的,最有天分的学生! 若是真能拜师东莱,再想想东莱背后恐怖的师门靠山,那这孩子,就真乘势而起了啊! 想到这里,吴清澜又难免有些替崔岘担心。 这孩子,要是真想拜师,好歹也先打听一下,东莱先生的喜好啊! 结果—— 在吴清澜呆滞的注视下。 便见本就笑呵呵的东莱先生,在听到崔岘的提问后,笑的越发灿烂,甚至整个人的嘴角都压不住! “哈哈哈哈……善哉问!” 东莱先生看向崔岘,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来,答道:“邺侯插架……哈哈哈哈。” 他真的很想忍住的! 可是真的忍不住啊! 刚一开口,就忍不住继续笑,一直看着崔岘笑。 崔岘跟着他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最后也有些忍不住,把头侧向一边笑。 其余学子们满脸疑惑茫然。 不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这个问题,它看似是个问题,其实是个笑话? 对此吴清澜表示:呵呵。 他觉得自己现在更像是个笑话。 单看崔岘跟东莱先生现在这个腻歪的情况,吴清澜什么都懂了! 合着你俩早看对眼了啊! 难怪,难怪崔岘建议我去请东莱先生,难怪先前东莱先生对我那般有敌意! 东莱先生笑了许久,而后终于找回理智,看着崔岘笑眯眯说道:“邺侯插架,藏的是渊博学问;刘向校书,授的是辨章学术。” “邺侯不藏,刘向无书可校;刘向不校,邺侯徒藏故纸。” “故,破题当以:藏为体,校为用。” 这是在对崔岘给予热情回应。 看似是藏校相济。 实则是师徒相授! 原来……这老头/这小子早就对我有意思啦! 崔岘认真听完,强忍住笑意,拱手致谢:“学生受教。” 东莱先生一抚胡须,笑呵呵满意道:“孺子可教也。” 教室最后方。 目睹这‘甜蜜’场面的吴清澜面无表情,既替崔岘感到高兴,又觉得颇为酸涩。 三个人的师徒情谊太过拥挤。 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83、文会之天下目光聚南阳(一) 一心想走的吴清澜,终究是没能走成。 他还得上课。 倒是东莱先生,授完这一节课后,笑呵呵负手离开。 吴清澜以弟子礼,殷切相送。 半盏茶时间后。 他返回课堂,看着崔岘感慨笑道:“为师认定你将来必能有一番大造化,但万万没想到,这一天,能来的如此之快。” 《咏鹅》《悯农二首》让崔岘神童之名,上达天听,传唱士林。 但这些终究是虚的。 那何谓实呢? 大儒之徒弟、次辅之徒孙! 小小年纪,便集齐了天资、名望、后台。 这三张牌,单出已是无敌。 组合打出去,绝对是王炸! 是以,吴清澜这番话看似感慨,其实也很是艳羡。 崔岘站起来,认真整理衣衫,向吴清澜执弟子礼:“岘自幼家贫,囿于乡野。承蒙夫子慧眼识才,照拂教诲,才能有今日之薄名。” “万般情谊,无以言表。” “方才学生斗胆,自比邺侯,盖因……” 说到这里。 他抬起头来,笑吟吟看向吴清澜,目光澄澈真挚:“盖因夫子,亦是岘之刘校。” 这番话,绝对是学生对老师最真挚的敬意与感激。 没有老师能顶得住! 吴清澜自然是也没顶住,眼眶微微湿润,先前那点酸涩,霎时间便烟消云散。 他努力压下泪意,笑道:“好,好啊!那为师便引《诗经·大雅》篇,望你来日: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这属实是非常真挚的祝福了。 崔岘想了想,笑着回道:“那学生以《诗经·小雅》篇回之,望夫子日后: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好一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啊! 吴清澜开怀大笑。 他俩突然搁课堂上‘情意绵绵’,看的庄瑾等人目露疑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裴坚更是没忍住嘀咕道:“夫子,我们都知道你最喜欢岘弟。但你天天夸还不够,现在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 这并非‘肉麻’。 因为……这是在为此段师生关系定性,互道祝福。 而后告别。 等崔岘正式拜师东莱先生,届时自然要跟着恩师上课了。 有人在课堂上以学识巧妙拜大儒为师。 有人在课堂懵懵懂懂愚笨一问三不知。 唉,差距。 差距啊! 吴清澜叹了口气,说道:“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多吃点饭吧。” 裴坚大喜:“今日竟提前放饭?” 其余学子们眼睛也都亮起来,满脸尽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吴清澜大怒:“一提起吃饭你们就来劲!方才东莱先生授课,你们连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 “崔岘记二分,其余所有人全扣一分!” “裴坚扣两分。” 裴坚:? 针对我,你绝对就是在针对我吧! 另一边。 东莱先生笑呵呵离开,等走出吴清澜的视线范围后,他再也装不下去矜持,哈哈得意大笑。 老夫也有弟子了! 季甫啊季甫,你个老东西! 不知在哪里收了个歪瓜徒弟,竟然也敢特地写信,送来老夫面前炫耀。 老夫这弟子,难道不比你那歪瓜强上万万倍?! 总之,东莱先生很亢奋。 他一路兴冲冲归家,对仆从说道:“取笔墨纸砚来,老夫要写信!” 仆从一看老爷笑的这般不值钱,便心里有数了。 他立刻去取笔墨,想了想,特地多取了一百张信纸。 东莱先生闷头写信,写到一半,又让仆从添了一百张信纸。 最后写了足足47封信。 信的内容摒除掉屁话,简单粗暴概括来说就是: 老子收了个很牛逼的徒弟,特地告知你们,你们不用亲自来恭贺,把给我徒弟的礼寄过来就行了。 仆从大为震撼。 他提着满满一箩筐书信,认真道:“老爷,神童娃娃还小,你这般高调,会为他树下无数敌人。” 大儒之徒弟,次辅之徒孙。 这个身份,天然就树大招风,绝对会引来无数人不服、与觊觎。 因为只要把他踩下去,就能扬名了啊! 东莱先生一甩衣袖:“做了我东莱的徒弟,难道还想低调?既然无法低调,那老夫就狠狠高调一番,替我家乖乖徒弟,在这士林官场、大梁天下露露脸。” “好叫那些想踩着我徒弟出名的家伙,都赶紧过来!” “甚至他们不来,日后还得让我家乖徒找上门寻他们呢。” “届时,我要为我乖徒铸七尺高台舌战群英,广邀天下士林名儒、年轻天才们,前来登台辨经!” 仆从想了想那个场面,难得没有出言怼自家老爷,而是目露期待,又有些恍惚追忆。 这自然不是单纯的猖狂。 因为每一代大儒,都是这样崛起的。 舌战群英的过程,便是弥补学问不足,论道修心,完善学识、淬炼自我的过程。 是为磨砺文心墨胆!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大儒如何能成为大儒呢? 很简单:我就问一句,谁不服我? 你不服?来,辨一场! 你也不服?那你也来同我辨上一场! 辨战士林无敌手,是为大儒! 书生意气,自该挥斥方遒! 当年,东莱先生便是这样,一人舌战群英士林,最后奠定大儒地位的! 一晃多年过去。 昔日张狂鲜活的少年郎,而立成家,妻离子丧,渡过不惑,最后孤身一人,来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竟也开始传道授业解惑,为徒弟铺路了。 仆从收起眼睛里的追忆与哀伤,认真问道:“老爷,你得先告诉我,神童娃娃……不,崔小公子之天资,比您当年,如何?” 不问清楚,手中这一箩筐‘拉仇恨值’的信,他不敢往外送啊。 东莱先生骄傲道:“我不及也。” 仆从闻言咧开嘴笑道:“恭喜老爷,喜得爱徒。您打算何时正式收徒?” 东莱先生道:“老夫赚了一辈子的名声,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按照老夫本意,合该带我乖徒,去金陵开场文会,广邀天下名儒来作见证。” “好叫那些歪瓜裂枣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才。” “然,徒弟还年幼,不宜舟车劳顿。他生于南阳,长于南阳,作为师长,老夫便在这南阳城,为他办一场风光文会,以作收徒宴。” “日后等他再年长一些,走出南阳。这大梁士林,自会好生见识他的风采。” 仆从点头应是。 而后他带着一箩筐信,去了驿馆。 当日。 47封信,自南阳送出,先后传达大梁两京十三省。 崔岘,名动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