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糖的七零小日子》
1. 第1章
数九隆冬,到处一片冰天雪地,山坳里吹着的冷风阴恻恻的感觉能冻死人,往日里热热闹闹的村子现在一片寂静,家家户户都窝在村子里不出来,只剩下几声鸡狗的叫声。
三十出头的苏会民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裹了裹身上皱巴巴的棉袄,他推着二辆二八杠的凤凰牌自行车,虽说戴着手套,但握着车把的手还是快要僵掉了。
这雪一盖,感觉家家户户都一个模样,苏会民已经多年没来过瓦罐村,拦住了一个扛着锄头的村民问,“请问苏燕娣家是住在这吗?”
那村民有些奇怪的扫了他一眼,指了个位置,“前边过了桥,门口有个破石磨盘的就是苏燕娣家。”
苏会民的二姐苏燕娣,早些年跟他亲娘朱老太关系已近决裂,所以这些年一直没什么来往。
苏会民跟村民道了谢,推着自行车过了桥,就看见石磨盘的一个篱笆院前围了不少村民,里边传出一个女人尖着嗓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作死啊?!叫你干活不干净躲着偷懒!洗个衣服也能磨蹭那么久,天黑了都不知道回家做饭,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生了你这个孽障,我每天又要干活保持里里外外,还得伺候你这个千金大小姐是不是?!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有没有那小姐命?!”
苏燕娣手里握着根藤条,丰满壮实的身体一颤一颤的,下起手来毫不留情。
小姑娘三丫抱着装着衣服的木盆,每一下藤条都结结实实打在了手臂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她白着脸解释道,“娘,我不是故意偷懒的,我就是觉得头晕难受,在草地里睡了一会……”
篱笆院墙外边,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啧啧道,“这老三媳妇对三丫这妮子下手可真狠,好歹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这苏燕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儿子看得就跟眼珠子似的,这闺女啊比路边的野草还不如,儿子吃鸡腿,这闺女连鸡骨头都捞不着吃!这大冷天的,河水都冻成冰了,就让三丫这一个人抱着个木盆去洗全家人的衣服,这平日里又要洗衣服又要上山拾柴,刷锅洗碗都是她一个人干。”
“我听说她前段时间还想把三丫这妮子卖给黄家那十二岁的傻儿子当童养媳,就是三丫这妮子机灵,死活不愿意撒手,这才吹了!”
“住手!”苏会民见状,忙冲上前拦住挥下来的藤条,“这小孩子就算犯了什么错误也犯不着这样打!你、你再这样打下去会把孩子打坏的!”
“苏老三?!”苏燕娣微眯了眼睛,看着瑟缩在苏会民身后的三丫,撸起袖子恶狠狠道,“老娘教训闺女天经地义!你倒是管起我的家事了?你给我让开!我今天不打到这死妮子长记性我就不姓苏!”
上次本来跟黄家谈得好好的,黄家愿意出一百块钱买这个丫头片子,苏燕娣盘算了整整三天该怎么花这笔钱,结果这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就被这个死丫头给搅和了,苏燕娣心里积压的那口气是越积越深。
“啪”的一声,苏会民将硬生生的藤条给折成了两半摔在地上,“我今天非得管这个事了!”
“我呸,你个苏老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娘家里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苏燕娣看着被结结实实护在身后的三丫,气不打一处来,满脸横肉的冷笑道,“好好好,你要管是吧?!”
苏燕娣唾了一口,“那就让你管个彻底!这丫头我不要了,以后也别管我叫娘,你要想要就领回家去,不要你就丢进山里让野狼吃了!”
苏燕娣说完这句话,一把将三丫手里的木盆夺回来,还顺便用力推了一把,三丫就摔在地上,手蹭破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疼,但她顾不上疼,马上站起来抱住了苏燕娣的大腿,“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我再也不敢偷懒了……”
苏燕娣一脚将她踹开,“死丫头,老娘这么多年白养你了,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以后这苏老三就是你爹,去别处找你娘去!”
说着,苏燕娣就回了屋,“轰”的一声,将门关得震天响,任由三丫在门口拍门大声哭喊也不理会。
天渐渐黑了,雪又哗啦哗啦下了起来,围观的人群见了这种新鲜事,嘴上啧啧议论着一边慢慢散了。
三丫的手刚在冰冷的河水中洗完衣服,手冻得发紫,眼泪鼻涕糊在脸上成了冰碴子,嗓子也慢慢喊哑了,过了很久,她听见里面传来苏燕娣叫哥哥们吃饭的声音。
三丫感觉心里一直绷紧的那根弦像是彻底断掉了,眼泪涌了上来,大滴大滴地掉在雪地上,她知道了,她的娘是真的不要她了。
身后传来一阵叹息声,三丫扭过头,眼睛红肿地看着这个跟她等了两个小时的舅舅。
“舅舅……”三丫声音怯生生的,她知道苏燕娣是真的不要她了,如果舅舅不收留她,她就真的没有其他活路了。
苏会民叹了口气,“你先跟我回外婆家吧。”
说着,苏会民把三丫抱到了那辆二八杠自行车的后座上。
榆槐村离瓦罐村隔了一座山两条村,苏家是一座土砖砌的泥瓦房,除厨房和一间用来堆积杂物、吃饭的屋子外,共有五间屋子,原本倒塌的院墙今年又重新修理了一遍。
墙根下开着一小块菜地,不过这个时节是没有什么蔬菜的,散养着几只鸡,地上随处可见的鸡粪,门口栽着棵枣子树,冬天不是结枣子的季节,光秃秃的裸露着枝干。
进家门前,苏会明把小姑娘从车座上抱下来,摸了摸她乱七八糟的像狗尾巴草似的头发,“三丫,舅舅进屋去跟你外婆他们说一声,你就在门外等舅舅。”
三丫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舅舅,我就在门口等你。”
苏会明沉重地叹了口气,佝偻着身体走进了家里。
“啥?你就把那丫头给领回来了?”
“家里又没有多的余粮,现在家家户户余粮有多紧缺老三你不是不知道,凭啥再帮养一个外姓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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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你实在是太拎不清了!”
妻子喻娟芳紧拧着眉头摇了摇头,显然也是不支持他把孩子带回来。
外边天已经黑了,三丫绞着十根白得能看见血管的手指,紧咬着嘴唇,舌头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才发现自己太过紧张把嘴唇给咬破了。
过了很久,三丫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她抹了把脸上已经冻成冰碴子的眼泪,朝着村外走去,北风呼呼朝她脸上刮。
“三丫!三丫!”苏会民手里举着手电筒踩着一深一浅的脚印追上来。
“不是叫你在外面等我吗?你咋这么走了?”苏会民上前拉了孩子的手,脸上带了一点笑意,“走吧,舅舅带你回家。”
苏会民的手掌很宽大,干燥又有点暖和,三丫舔了舔嘴唇,眼睛也是湿漉漉的,脸上露出一丝怯生生的笑,“舅舅,我跟你回家。”
三丫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外婆家,她抓着皱巴巴的衣角,垂着头接受这一家人的打量。
苏家一共有四个儿子,老大苏建军,娶的媳妇是本村人张桂香,性格最是精明,俩人生了两个儿子。老二苏新国,媳妇于亚红,生了三儿一女。至于老三就是苏会民了,他媳妇娶的是邻村的喻娟芳,性子泼辣手脚麻利,苏家人都没念过什么书,唯有苏会民当年考上了师范中专,现在在本村榆槐村小学任教,苏会民跟妻子一共生了三个儿子。老四苏庆刚,媳妇叫吴芳妹,两人生了一儿一女。
苏会民和喻娟芳的三个儿子,长子苏觉生今年十岁,次子苏觉孝今年八岁,三子苏觉胜七岁,比三丫大一岁。
苏家人口不少,除了九个大人外,还有十个孩子。
家里闹哄哄的,大人小孩都挤在一块等着开饭。
半晌,还是朱凤霞老太叹了口气,好歹也是自己的外孙女,“三丫是吧?你三舅舅说,以后你就是三舅舅和三舅娘的闺女,管三舅舅叫爹,管三舅娘叫娘,以后在咱们家要勤快干活,长大了孝敬你爹娘,去洗把脸准备吃饭吧。”
三丫很高兴,她抬头看向苏会民,黑色的瞳仁亮晶晶的,声音也很清甜,“爹!”
“欸,好孩子。”苏会民很快就应了,三丫再看向喻娟芳叫了声,“娘!”
喻娟芳别开脸,“别管我叫娘,又不是我生的。”
三丫垂眸,心里有些失落,又听见奶奶朱老太说,“以后你就不叫王三丫了,改叫苏三丫了,知道吗?”
苏会民到底是个文化人,他皱了皱眉头,“苏三丫这个名字听着不太好听,既然改了姓,干脆把名字也改了吧,我想想叫什么名字好呢……”
喻娟芳目光落在炉子旁边半张酥心糖纸上,翻了个白眼,“咱家不是姓苏?正好叫苏心糖得了!”
苏会民想了下开口道,“那就用海棠的棠吧,正好开春了海棠也该开花了,小名就叫棠棠吧。”
三丫的名字就这样拍板定了下来,由王三丫改成了苏新棠。
2. 第2章
晚饭端了上来,是红薯粥和窝窝头,还有一碟韭菜花酱咸菜,喻娟芳没好气的把一碗红薯粥给“哐”的一声放在孩子面前,“吃吧!”
棠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说了句谢谢娘,才开始吃饭,苏会民又往她手里塞了块窝头,“棠棠,吃这个。”
红薯粥里面有软糯香甜的红薯粒,热乎乎的一碗喝下去感觉全身都暖和了,那窝头也好吃,粗玉米面里还加了一点黄豆面,虽然带着粗粮特有的粗糙质感,却越嚼越香,棠棠吃得满足得有点想哭,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过一个饱饭了。
吃完饭,家里锅灶上烧着热水,喻娟芳就打来半桶热水兑上冷水,叫棠棠洗澡顺便把身上的晦气给洗洗干净。
坐进装满热水木盆里的那一瞬间,身上被打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棠棠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痛叫,一遍小心翼翼的往身上浇水洗澡。
房间里只有棠棠和喻娟芳两人,她在边上拾掇着几件旧衣服,看到棠棠这样洗澡,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尖声道,“你怎么连澡都不会洗?!你在家没洗过澡吗?你这样洗不干净,一桶水都白白浪费了!”
说着,她撸起袖子,没好脸的拿过一块棉巾子就要给棠棠擦澡,只是在看到孩子身上被藤条打出来的青青紫紫的伤痕时,手忍不住僵住了,嘴里嘀咕了一句,“这知道的是亲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仇人。”
孩子很瘦,身上没有二两肉,肋骨瘦得根根分明,胳膊和腿都细瘦,新伤和旧伤添一块了,不过模样倒是长得出挑,皮肤白,高鼻梁大眼睛,额头饱满。
长得既不像她亲爹王拾金那样磕碜瘦削,也不像她亲娘苏燕娣那样满身横肉。
她把棉巾子丢给棠棠,“你自个洗吧,洗干净点!”
棠棠洗完澡后,喻娟芳叫苏会民进来把洗澡水倒了,自己翻了一遍那个陪嫁的樟木箱子,找出一件大红色的五成新的棉袄,比划了一下尺寸,正好老二媳妇于亚红走了进来,“老三媳妇,你这是做什么呢?”
“噢,这丫头身上那件旧棉袄又薄又小的,我寻思把我的这件旧棉袄改小了给那丫头穿。”
于亚红看着有点眼熟,“这不是你那年嫁给老三时穿的那件红棉袄吗?”
“嗐,我现在穿有点挤了,改改给那丫头穿正合适,谁让老三爱多管闲事呢,我们三房摊上了这丫头也没办法。”
“我找你就想说这事,这都是瓦妮穿剩下的,虽然有些旧,但我都洗干净了,破的地方我也打了补丁,就给那丫头穿吧。”于亚红拿过来的是两件袄子和一条棉裤,一件灰紫色的,一件粉色的,虽然磨损得挺严重,但好歹还算厚实,再穿上一两年不是问题。
苏老二跟于亚红的闺女瓦妮今年八岁,这衣服给棠棠穿正合适,喻娟芳道了谢,笑呵呵地收下了。
晚上睡觉时,喻娟芳冷着脸给棠棠指了指炕尾的位置,“你就睡这吧。”
苏家屋子少,三房俩大人四个小孩挤在一个大炕上,虽然是炕尾,但炕烧得热乎乎的,炕尾一点都不冷,而且棠棠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睡过这么暖和的被窝,底下垫着厚实的褥子,盖着的被子有股晒过的阳光的味道,特别的厚实温暖。
黑暗的环境中,棠棠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黑乎乎的房梁,还是感觉像是一场梦一样,今天早上她还在那个家里,到了晚上就成了三舅舅和三舅娘的女儿。
棠棠有记忆时,她娘苏燕娣就特别不喜欢她,明明家里有三个哥哥,却总是指派她去干最累的活,不管她怎么讨她高兴,也只会换来一句,一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顶什么用,早晚要到别人家里去的。
“苏、新、棠。”棠棠又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眉眼带了掩不住的笑意,她喜欢这个名字,念起来特别好听,不像三丫那么普通,那么随处可见。
晚饭也吃得饱饱的,那红薯粥又香又甜,窝头嚼起来有股韧劲,平常在家时这个点棠棠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要到院子外面喝上一大瓢冷水才睡得着,但是她今天晚饭吃得饱,现在一点也不饿。
黑暗中,炕头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棠棠赶紧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苏会民将他媳妇搂紧了怀里,“媳妇,我晚上瞧见你专门给棠棠捞了一碗稠的,我就知道你只是嘴上不乐意,但心里还是愿意接受这丫头的。”
喻娟芳拧了他胳膊一把,“谁让你这么爱多管闲事,你直接把人都领到我跟前来了,我还能咋办?我跟你说,绝对没有下回了,你下次还敢往家里领人,你就卷铺盖出门喝西北风去吧!这丫头既然开口叫了我娘,就留着养着吧,左右养到十几二十岁,再贴上一份嫁妆嫁出去了,就跟咱们彻底没关系了。”
“嘶……”苏会民倒吸了一口凉气,忙连声求饶道,“疼疼疼……怎么没关系了,叫了你一声娘,这辈子你都是她的娘。”
“苏老三,你找打是不是?”喻娟芳一口咬他胳膊上。
棠棠睡醒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昨晚睡得特别好,特别踏实,本来有些晕乎乎的脑袋也已经不晕了,她从床上爬起来,把被子整齐的叠好收拾到角落里。
墙上挂着一面镜子,她就用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细软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小辫子,再换上昨晚喻娟芳丢给她的棉袄和棉裤,这件棉袄是粉色的,穿起来刚合适,她摸着上边绣着的小花,嘴角没压下来过。
棠棠原本穿的那件灰色棉袄是王家哥哥的棉袄改的,男孩子穿衣服磨旧得厉害,传到她手里时,已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棉絮了,她这两年长高了不少,那袖子短了一大截,手腕就露出来在外面,风呼呼的往袖子里灌,特别冷。
她刚走出南屋就看见了朱老太,“奶奶。”
朱老太一愣,刚才都没认出来这是棠棠,昨晚看着脏兮兮的,收拾干净后像换了个人似的,穿着件粉色的小袄子,白白净净的,眼睛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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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又亮,鼻梁高挺,小嘴像樱桃似的红艳艳的,在这灰蒙蒙的阴天显得格外鲜艳出挑。
果然是人靠衣装,三分长相七分打扮。
原本在喂鸡的几个苏家媳妇都凑了过来,“昨天刚看到的时候灰头土脸的,没想到这一收拾竟然这么扎眼!”
“哟,这是小棠棠啊?”苏会民抱着劈好的木块进来,看到焕然一新的棠棠也有些意外。
棠棠马上开口叫人,“爹!”
苏会民用粗糙的手掌刮了刮孩子的脸蛋,“唉,去帮你娘干活吧。”
棠棠听到这话就进了厨房,蹲在灶膛前烧火,棠棠最喜欢烧火了,因为烧火对于其他的活来说没那么累也没那么麻烦,而且冬天的时候烧火坐在灶膛前暖洋洋的,就是夏天容易热出一身汗,锅里熬着玉米糁稀饭,还蒸着几个红薯。
棠棠看到拿着老咸菜进来的喻娟芳,马上就站了起来,“娘。”
喻娟芳瞥了一眼她,没应声也没说话,把那老咸菜搁在案板上,切成细细的丝儿,这种咸菜特别咸,上边都是盐粒,吃上一根能扒拉一大口粥,棠棠看着喻娟芳把咸菜切好了,就从橱柜里端出一个盘子来让她盛咸菜。
喻娟芳没什么好脸色,“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端出去!摆碗筷吃早饭了。”
早饭就是玉米糁稀饭和蒸红薯,家里人多,吃饭像打战一样,呼噜噜的喝粥的声音,碗筷碰撞的声音,苏会民和喻娟芳的大儿子苏觉生本来已经拿了一块红薯,但看到装红薯的盆离棠棠有点远,就主动把手里的红薯递给了她,“你吃这个吧。”
棠棠舔了舔嘴唇,朝他露出笑容,“谢谢哥哥。”
苏觉生被她这一句哥哥叫得笑容都快咧到鬓角上了,他这新妹妹不仅长得漂亮,说话声音也甜甜的,平日里他们谁也不说谢谢,更别提“谢谢哥哥”这几个字了。
“平时觉生调皮捣蛋的,没想到现在也有哥哥的样子了。”苏会民看到这边的动静,忍不住笑道。
吃完早饭,棠棠原本想帮忙收拾碗筷,但喻娟芳嫌她碍手碍脚的,皱着眉头说了句“用不着你”,就把她推到了边上。
虽然苏家是棠棠的外婆家,但是她以前也没来过外婆家,对苏家的哥哥姐姐更不熟了,她看着在院子里玩闹着帮长辈干活的几人,感到有些手脚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时候二伯母家的瓦妮走了过来,主动拉起了她的手,“棠棠,你跟我们一起去打猪草吧?”
苏家养了一口猪,他们家每年开春的时候都会用全家人的牙缝里挤出够买一只猪娃的钱,一家老小喂到年底,养到三四百斤,年底的时候一整头活卖了,得来的猪钱就用来当做第二年全家人的花销,孩子上学的文具、学费、杂七杂八的各种费用都从这里边出。
棠棠脸色露出激动的笑容,她点了点头,回握住瓦妮姐姐的手,感觉有一种融入到了这个集体的感觉,“好啊,瓦妮姐姐。”
3. 第3章
苏觉生今年十岁,正在榆槐村小学念四年级,虽然现在的农村基本上都不太重视教育,但苏会民自己是教师,所以对几个孩子的教育抓得比较严的,学校里没布置作业,苏会民就自己给他们几个都划了寒假作业,每天监督着他们完成。
苏觉生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哪里能定得下心来写作业,跟几天没洗澡身上痒似的不停往窗外看,纸上的字迹越来越潦草了。
“认真写,把前几天落下的功课都补上。”苏会民看向在旁边坐着编草鞋的棠棠,语气柔和了下来,“棠棠,你开始念书了吗?”
棠棠摇了摇头,她在原来瓦罐村的家里的时候,村里好几个同龄的伙伴都去上学了,她也想去上学,就跟她亲娘苏燕娣提了一嘴,却换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说一个女孩子上什么学,到头来还不是要嫁到别人家里去,读再多书都是浪费。
“你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再过两年就晚了,等今年秋季学期开学了,就让你跟哥哥们一块去上学。”苏会民揉了揉孩子脑袋。
棠棠听到苏会民的话脸上露出笑容来,她黑亮亮的眼眸里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爹,我也可以去上学吗?”
“当然了,咱们家的孩子都要去上学,只有读书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
“苏老三,我看你真是闲事管多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上学,学费书本费杂费,哪个不要钱?!你那点工资填进家里这个窟窿连个响声都听不见,你还敢开口提让这丫头去上学的事?!”喻娟芳刚进来就听到苏会民在提让棠棠上学的事,忍不住劈头盖脸一顿骂。
其实喻娟芳心里也有股怨气的,按她的想法,虽然丈夫工资低,但好歹是个人民教师,每个月不仅能按全劳力记工分,还额外有十二块钱的补贴,这年头谁家每个月都能有十二块钱的固定收入?她自己按天数出工一天也能记八个工分,要是他们三房单独出去过日子,两个人养三个孩子日子还能过得舒舒坦坦,不像现在,丈夫的工资月月上交,他们自己手里连半分余钱都没有,吃的不是黑豆稀饭就是窝窝头红薯干,那菜里连点荤油都见不着,一个月都指不上吃一回肉。
当然,喻娟芳也只敢这么在心里想想,她是不会主动开口提分家当这个罪人的。
“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趟我娘家。”
棠棠还以为没在跟自己说话,摇头看了眼左右,苏会民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辫子,“跟你娘去吧。”
家里还有几个昨天晚上吃剩下的窝头,喻娟芳把窝头拾进了竹篮里,再在上边盖了一块蓝色碎花的布,带着棠棠出了门。
正好是中午,有不少村民扛着锄头下工回家,看到喻娟芳都笑着跟她打招呼,“老三媳妇,你这是要出门啊,这小女娃是?”
喻娟芳在家的时候态度淡淡的,现在倒是愿意摆出笑脸来,“噢,我去趟娘家,这是老三他外甥女,以后就归我们养了。”
听到她的话村民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那可是添丁进口的好事啊,你这运气好,白得这么大一闺女,以后也多个人孝敬你,往后可热闹咯!”
还有人往她盖了碎花布的竹篮里探头,“你这有段时间没上你娘家那边了吧,给你娘家那边带了什么东西?”
“嗐,还能有什么,就是昨天吃剩的几个窝头。”喻娟芳笑着应付过去了,心里有些不耐烦,她本来就不喜欢跟人过多攀谈,更别提心里还装着事,“我先带着这丫头走了。”
喻娟芳的娘家就在离榆槐村四里地远的望乡村,她娘家情况跟老苏家差不多,只是老苏家好歹还有能力把家里的院墙给修理齐整,她娘家还是塌墙烂院,她爹快六十岁的人了,她娘今年也已经五十多,也是一大家子人一块过光景,不过她的几个哥哥弟弟都是农民,这年头收成不好,饿肚子是常态,手上更是没什么活钱。
当初她和苏会民结婚,全家人都高兴,想着苏老三好歹是个公办老师,她多多少少能贴补一些娘家,但这些年来苏家的经济命脉都握在朱老太一个人的手里,别说往娘家拿钱,今年她最大的儿子已经十岁了,她连点像样的礼品都没往娘家送过。
喻娟芳看着竹篮里的几个窝头,一颗心沉了又沉,已经想象到等会回去会面对什么样的场面。
喻娟芳走路很快,她常年干活脚下生风,棠棠个子小腿也迈不快,加上雪地路滑,尽管她已经很用力的跟着喻娟芳赶路了,但还是落后了一大截。
喻娟芳皱眉,但还是停下来了等棠棠,“快点。”
棠棠赶上来后,本来以为又要落下一大截,但没想到喻娟芳自己放慢了脚步,让她正常走路也能跟得上。
棠棠松了口气,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浮现一个浅浅的梨涡,其实舅娘对她还是好的。
“娘,你看。”棠棠拽了拽她的衣角,指了指被冻住的河面。
喻娟芳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就看到被冰层冻住的河面上卡着一条冻鱼,大人的视角看过去正好被水草遮挡住了。
这条鱼大概是浮到水面上呼吸氧气时被冻住了,喻娟芳找了块石头,狠狠的砸向冰面,冰层碎裂,鱼身微动,她把鱼从冰层里逮出来后,再用一根草绳把鱼嘴给串了起来。
沉甸甸的一条鲤鱼掂在手里,喻娟芳估摸着得有三四斤重。
这鲤鱼好,体宽头圆,鱼肚上脂肪肥厚,肉质紧凑,而且没什么腥味,这年头鱼也是稀罕物,喻娟芳挺直了腰板,脸上的神情也轻松了不少,总算这次去娘家不用感到难堪局促了。
喻家兄弟五人,家里一共有六间土屋,那院墙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塌了有段时间了,喻娟芳进门的时候,正好她娘家嫂子高春花正拿着一捧瘪了的谷子在墙根下喂鸡。
“哟,大妹过来了啊?”高春花把一瓢谷子撒在地上,招呼了一句,看到喻娟芳手里提着的鲤鱼时忍不住眼睛一亮,“怎还带了鱼来?这鱼看着得有四斤多吧。”
“这不是想着今天是爹的生日,把鱼炖了让大伙都尝尝鲜。”
高春花这话一出,几个哥哥嫂子都围了过来,“哟,这么大一条鲤鱼,红烧炖汤都行嘞,都有阵日子没沾着荤腥了,看来今天是沾了大妹的光了。”
“这个小女娃是?”喻母的目光落在棠棠的身上,大闺女的性格她最清楚了,不可能好端端领一个不相干的人到家里。
“这是老三的外甥女,亲爹娘不要了,老三就给捡了回来,现在是我和老三的闺女了,这回带她过来,也是想让爹娘见见这丫头。”喻娟芳几句话就概括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这样。”大伙的目光落在了棠棠的身上,看着她穿着件粉红色的袄子,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看得出来以后一定是个美人坯子。
棠棠被这么多人看着有点紧张,但她还是挺直了瘦小的腰板,“外婆好,外公好,舅舅好,舅妈好,我是棠棠。”
“瞧瞧这闺女这出挑模样,白白净净的,一看就聪明灵巧!”
“大妹你真是好福气。”
喻母得知棠棠是大闺女新收养的女儿,目光瞬间就变得慈祥了,脸上挂了笑容,她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欸,好孩子!跟你哥哥姐姐他们玩去吧。”
喻家几个媳妇妯娌七嘴八舌商议了一通,还是决定用这鱼来炖汤,不仅能吃上鱼肉还能喝汤,如果红烧的话就只能吃肉了,喻家媳妇把鱼给现宰了,刮干净鱼鳞,鱼肚里的肠子粪便也清理干净,再把那鱼给剁成一块块的。
锅烧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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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冒烟后,挑小半块猪油润润锅,葱姜爆香后,再把剁好的鱼一块块放下去煎,煎到两面金黄后,才往锅里倒入热水,那汤一下子就变得奶白奶白的了。
家里还有去年腌的冬笋,用来炖鱼汤真合适,再加了一大块豆腐,盖上锅盖让鱼汤咕嘟嘟的在锅里滚着,满屋子的鱼香。
等到差不多时间了,又往里放了一点盐巴,咸淡正合适,小孩端着碗排队去盛鱼汤。
喻娟芳给棠棠盛了满满的一碗鱼汤,汤里泡着冬笋和豆腐,还有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这个鱼肚肉是鱼身上最好的一块肉,没什么鱼刺,又滑又嫩,夹进嘴巴里就在舌头上化开了。
棠棠喝着鱼汤,感觉特别特别的幸福,她记得以前在瓦罐村的那个家的时候,有一次运气好,她在山涧里捞着了一条大鱼,她高高兴兴的把鱼拎回了家,可是那鱼她却一口都没吃上,她被打发出去拾柴了,回来的时候只剩下桌子上的鱼骨和鱼刺。
不像现在,她不仅能喝上一大碗鱼汤,还有那么大一块鱼肉可以吃。
吃完午饭,喻母把大闺女叫进了屋子里。
“平日里轻易吃不着肉,这鱼汤真鲜,大人小孩都喝美了。”
“你堂妹晓云她昨天来,给你二叔一家掂了一整条滚刀肉和两盒点心,就有人说同样是嫁闺女,咱们家不如你堂叔家,你爹当时听了脸都黑了,但你今天带了这么大一条鱼过来,咱们村子里的人都看见了都知道咱们家今天吃鱼了,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喻娟芳二叔的女儿喻晓云,比她小两岁,丈夫原本是原林县百货公司的售货员金成峰,听说这一两年调到门市部去当主任了,也算是年轻有为,前途远大,喻晓云也妻凭夫贵成了主任太太,是彻底摆脱在土里刨食的命运了。
本来当年媒人是给喻娟芳和金成峰俩人介绍的,结果还没等深入接触,她堂妹喻晓云就和金成峰滚到了一张床上,喻娟芳和金成峰自然而然就吹了,这些年来,喻娟芳从来没在外边抖落过喻晓云的那点破事。
喻娟芳听到晓云这个名字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喻母知道她的心结,就也不再提了,转而又提起棠棠,“我看这闺女眉宇顺朗,眼眸清净,是个不错的孩子,你以后好好把她养大了,以后对你肯定错不了。”
“再看吧。”喻娟芳扫了一眼外边的棠棠,心里不抱什么期望,毕竟孩子都这么大了,早就记事了。
下午六点,母女俩就启程回榆槐村了。
喻母还硬往棠棠的口袋里塞了一元钱,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苏家人已经吃罢晚饭,喻娟芳叮嘱了一句让棠棠洗漱了再睡觉。
那大锅里还有一点热水,喻娟芳用着这点热水简单擦了澡,换上了一套旧点的衣服,路过炕尾时,棠棠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叫她,“娘。”
“怎么了?”
棠棠把那一块钱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这是外婆给的,我不要,你收着吧。”
“你拿着吧,万一想要买什么也能自个买,今天多亏了有你在,不然我也发现不了那鲤鱼。”喻娟芳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水果糖来塞到棠棠枕头底下,语气还是有些淡淡的,“晚上吃糖对牙不好,明天再吃,别让其他人看到了。”
“糖?”黑暗中,棠棠眼睛亮晶晶的,她最喜欢吃糖了,但这年头糖是个稀罕物,她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上一小颗,喻娟芳已经回炕上躺下了。
棠棠摸了摸枕头底下,数了一共有五颗糖,外面是一层彩色玻璃纸,看起来特别好看。
尽管还没吃到这个糖,但她已经想象到了这个糖果的味道会有多甜,水果味会有多浓,而且这个糖是娘给她的,想到这个,棠棠的笑容就怎么都掩盖不住。
4. 第4章
棠棠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她脸色发白,额头上都是冷汗。
环顾了一圈,确定自己现在是在苏家后,她一颗心才安定了下来。
她又做梦梦到那个黄家痴肥的傻子了,比她大六岁,流着口水,用那种憨直的目光盯着她,还有苏燕娣带她去黄家时那谄媚的模样,黄家人盯着她那打量货物的眼神,她每次想起来都感觉后背发凉。
棠棠本来想起来穿衣服,但手刚伸到枕头下边就摸到了昨晚喻娟芳给她的糖,棠棠嘴角浮现了一丝甜笑,她数了数糖,一共有五颗,她剥开糖纸,甜丝丝的水果味在嘴里蔓延,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松愉悦了不少。
早饭是高粱面馍还有酸白菜,以及野菜黑豆稀饭,这算不上是多好的伙食,不过都能吃饱,在这个年头不管粮食歪好,能吃上一顿饱饭就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吃完饭,棠棠帮着把碗筷刷干净了,喂了猪和鸡,就跟堂姐瓦妮他们一块背着个筐上了山,苏家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都很懂事的为家里分担,每天除了打猪草、捡柴外,还会在田间地里挖野菜,渐渐开春了,地里还能挖到一些野菜,吃了一个冬天的萝卜土豆,挖点野菜也能换换口味。
他们常吃的野菜就是蒲公英,荠菜,香椿,苦菜等,焯过水的野菜没什么苦味,再放上蒜米和酱油拌一拌就能很好吃了。
棠棠跟着苏家几个孩子在山里转了半天,捡了满满一筐干柴和一小把野菜,她蹲下身想把筐背起来,但太重她硬是没抬起来,那大筐看起来像是能把她瘦削的脊背压断,苏觉生忙道,“我帮你背一部分。”
说着,他把棠棠背筐里的干柴给匀了一部分到自己的筐里,“好了,咱们回家吧。”
棠棠舔了舔嘴唇,朝他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谢谢觉生哥哥。”
棠棠在原本的家里也有三个哥哥,但是他们从来不会主动帮自己干任何活,苏家不仅爹娘好,苏家的哥哥也特别好。
“咱们是一家人嘛,既然你现在是我爹娘的闺女了,你就是我亲妹子,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嗯嗯!”
棠棠想起来什么,她摸了摸口袋,昨天晚上喻娟芳一共给了她五颗糖,她吃了一颗还剩下四颗,她把这个糖拿出来,几人的眼睛瞬间一亮,“糖?”
棠棠数了下,虎娃、瓦妮、苏觉生、苏觉孝正好有四个人,她就把这个糖分给了他们,没有小孩不喜欢吃糖,几个人都欢欢喜喜的收下了。
回到家后,喻娟芳打了水,一连洗了几遍才把他们拔回来的野菜给洗干净了,把野菜下锅焯了水攥干切碎,加上盐和酱油调味后,“滋啦”一声,空气中满是猪油和蒜米的香味。
这刚开春的野菜不仅嫩,苦味也比较淡,平时苏家不做午饭,实在饿得慌就垫一口干粮,棠棠午饭就吃了一个蒸红薯,肚子早就空落落了,其他人也一样,埋头呼噜呼噜的吃饭,连话都没多说一句。
吃过晚饭,张桂香在井边刷着碗,就看到小儿子狗剩哭哭啼啼的朝自己跑了过来,“娘,苏觉胜他欺负我!他们都有糖吃,就不给我吃!”
张桂香平时最护犊子,听到这话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都是一家人凭什么就他们大房的孩子没糖吃,“啥糖?”
“就是那种彩色玻璃纸的水果糖,苏觉生苏觉胜瓦妮他们都有,娘,我也想吃糖……”
三房南屋,昏暗的油灯下,苏会民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逐句学习着一份新文件,喻娟芳就在旁边补着一件被柴枝勾出一道口子的旧衬衣,三个男孩还在院子里打闹没回来,棠棠拿着苏觉生的小学四年级的课本在看,她不识字,但是她很喜欢看课本上的插图,感觉怪有意思的,而且课本有股淡淡的书香特别好闻。
张桂香一脚跨进了门,喻娟芳见状把手上的针线和衬衣搁到了旁边,脸上挂了笑,“大嫂找我有事?”
于亚红探了半个身子往里边瞧,她是赶鸡回鸡窝的时候看见张桂香气冲冲的往南屋这边来了,急急忙忙就凑过来看热闹了。
苏会民也站了起来,想着他们妯娌俩估计有话要说,就打算往外走把空间让给她们。
张桂香冷笑一声,“老三媳妇,有些事真不是我计较,这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你们当长辈的好歹一碗水端平是不是,你们三房和二房的孩子都有糖吃,我们大房的孩子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是怎么回事?”
“我这当娘的就见不得孩子委屈!当爹当娘的都偏心自己孩子,就算你们俩偷着给孩子糖吃,好歹也藏着遮着点,狗剩看见你们家觉生和觉胜都有糖吃,就他没有,哇哇哭了半宿!”
妯娌之间也分亲和近,喻娟芳平时和于亚红关系就更近一些,张桂香先入为主的认定了二房三房都有糖吃,就他们大房和四房的孩子没有。
原来是为这!
炕上看书的棠棠瞬间就变得紧绷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多想,她听见喻娟芳淡淡的开口道,“棠棠,你跟大伯母解释下是怎么回事。”
“大伯母,这个水果糖是我娘给我的,她只给了我一个人,一共有五颗,我吃了一颗,剩下的四颗揣在口袋里,昨天在山里捡柴的时候我们五个人在一块,我就把这个糖分给了虎娃哥哥、瓦妮姐姐、觉生哥哥和觉胜哥哥。”棠棠紧张地舔着嘴唇解释道,她知道自己应该是闯祸了。
“我不是故意不给狗剩哥哥的。”
娘昨天给她这个糖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别让其他人看到了。
既然不是喻娟芳分的糖,张桂香也不好对着个小孩发挥,脸色有些讪讪的难看,于亚红已经反应过来,上前打哈哈道,“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那这样说来我们家栓福、草根也没吃着那糖啊,连觉孝也没有,大嫂你多想了。”
“看来老三媳妇是心疼这丫头呢,就给了她一个人。”
“狗剩也九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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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纪还因为吃不着糖哭,这也太丢人了,哪里像个男子汉!”
张桂香离开后,喻娟芳也没了心思再补衣服,把院子外面疯跑的三个孩子叫进来睡觉,吹灭了油灯,都躺下休息了。
黑暗中,棠棠捏着被子一角,被一股愧疚不安的情绪笼罩着,大概是心里压着事所以也睡不着。
过了很久,直到听见公鸡打鸣的声音,棠棠有些惊诧,没想到天这就快亮了,怕第二天没精神上山捡柴,忙强行闭上眼睛逼着自己睡着了。
苏会民有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平时他要去县里的学校办事,或者到公社开会就骑这辆车,这天,喻娟芳特意叮嘱苏会民走路去学校,把自行车留给她用。
收拾了像战场一样吃过早饭的堂屋,喂完鸡后,喻娟芳换上一件藏青色线衣,再背上了平时基本没什么机会背的那个格子挎包,头发梳理整齐后盘在了脑后,神色淡淡的叫来了正往身上背背筐的棠棠。
“今天不去山里打猪草了,我带你去一趟公社。”
棠棠脸色一白,紧张的捏紧了衣角,她木讷的点了点头后,就把那背筐放回了墙角,坐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
她想起来那天她亲娘苏燕娣要把她卖给黄家那傻子当童养媳,也是像喻娟芳这样仔细的捯饬了一遍,然后说单独带她去一个地方。
舅娘也要把她送给别人了吗?
从榆槐村到公社有十几里地,棠棠这还是第一次到公社去,她坐在后座上,上坡的时候有点吃力她就下来帮着推车。
已经开春了,太阳出来了晒在身上,穿着棉袄有点闷热。
棠棠情绪有点低落,喻娟芳也不主动开口跟她说话,大概也是觉得没什么跟她好说的。
“你在原先那个家里的时候,平时都干些什么?”把自行车推上坡后,喻娟芳主动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尽管她已经猜想到了自己要被送走了,但喻娟芳主动跟她说话,棠棠还是很高兴,“洗衣服,捡柴,烧饭,喂鸡,在山里找野果子吃……”
这段时间,是她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虽然舅娘脸上对她总是不咸不淡的,但其实对她很好,会给自己偷偷捞一碗稠粥,会给她盛满满一碗鱼汤,还会给她糖吃,舅舅也很好,哥哥也很好。
她在苏家不用挨冻了,可以吃饱饭,她能穿上一件女孩子的粉色的衣服,不用捡哥哥的脏衣服旧衣服穿,哥哥的裤子拉链都是朝前门开的,她在苏家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幸福。
“就你一个人洗衣服?”
“嗯。”棠棠点了点头,她最害怕冬天,除了衣服穿不暖和,睡觉也挨冻外,最难受的就是洗衣服,隆冬腊月那水里都是冰碴子,手刚伸进水里感觉都要被冻掉了一般,手上生的冻疮被火一烤,又痛又痒的。
而且冬天换下来要洗的衣服特别厚特别多,两个木盆都堆得满满的,洗一个上午都洗不完。
5. 第5章
榆槐村所属的公社就叫红旗公社,整个公社差不多有十多个村子,翻过一个土坡,就看见河对面有一条五十米左右上的破烂街道,这条街道上最受老百姓欢迎的就是供销社的门市部,两间青砖砌的瓦房,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边用绿墨水写着“红旗公社供销社”的几个大字。
这条街上的北边就是一座国营小食堂,经常能见到过路的司机从驾驶室上跳下来,财大气粗的点上一盘猪头肉,再拌上半斤卤子面条,每当这时,周围的人往往会向他们投去羡慕的目光,对于这些平日里忍饥挨饿的人来说,能够大口吃肉是一件最幸福不过的美事。
再公社前边,就是红旗公社唯一的一所中学了,几间灰白的教室容纳了全公社两三百个的初中生,红旗公社初中只设立了初中部,再想往上念高中,就得到县城里的中学去了。
公社上还有一座简陋的医院,里面只有两三个医生和几个护士,平日里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来公社医院,要么熬一熬就过去了,要么就上县城里的医院去,那边的医疗水平和环境都比公社医院要好不少。
喻娟芳把自行车停在榆树前,给车上了锁,才对棠棠说道,“先到国营食堂去吃点东西吧,再带你到供销社去。”
棠棠有些意外,她已经做好了要被送去别人家里的准备,但舅娘却说要带她去国营食堂吃东西,“啊?”
“愣着干什么,走啊。”
棠棠还是第一次到国营食堂这样的地方,隔着玻璃窗能看见里边抻面的胖师傅,食堂门口挂着块方二尺的小牌子,上面用粉笔写着食堂今天供应的主食和菜谱。
喻娟芳问棠棠想吃什么,棠棠不识字,只能在小黑板上随便指了一个。
喻娟芳便点了两碗不同的面,一碗猪肚面和一碗排骨面,交了钱和粮票,那炊事员就给了她们一块写着号的牌子。
今天不遇集,食堂里人也不多,喻娟芳领着棠棠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猪肚面是用卤过的香辣猪肚切成薄薄一片,看起来麻麻辣辣的。每一块排骨上面都裹着酱汁,浓油赤酱,感觉一嗦就能脱骨了,光看着就让人咽口水。
棠棠才知道自己点的是猪肚面,满满当当一大碗,上边洒在碧绿的葱花,她看到喻娟芳开始埋头吃面后,才自己也拿了一双筷子吃了起来,这面条是用白面做的好东西,平日里能吃到精粮的机会可谓是少之又少,面条爽滑脆弹,还有上面的香辣猪肚特意用猪油炒过,咬起来脆弹弹的,一点也不韧,面里都是猪肚的香味,满口余香。
棠棠连面渣子都没舍得放过,连着香喷喷的面汤一块喝下去了,肚子涨得圆滚滚的,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幸福满足得想哭。
吃完面后,从国营食堂出来,喻娟芳带着棠棠去了街前头的供销社。
这个供销社的门市部从里面看还挺大的,里面有两三个售货员,分了几个区,有卖日用品、食品还有文具以及布料。
日用品区主要是油盐酱醋、火柴、蜡烛等占了大头;食品区主要就是一些便宜的水果硬糖,发酵饼干,玻璃格子里装着现烤出来的鸡蛋糕,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鸡蛋糕的香味,上面的标价写着八毛钱一斤;以及布料区,有好几种不同颜色纹样的布料。
喻娟芳看了眼,主要都是些棉纺料子,都是城里棉纺厂出的,看着颜色鲜亮,摸起来手感也挺软乎的,“你自己挑一个喜欢的吧。”
棠棠脸上浮现一抹难以置信的惊讶,她僵愣了好一会,才把手放在自己身上擦了擦,走上前去,打眼看着眼前这好几种颜色的衣料。
有黄色、粉色、蓝色、绿色、蓝色、白色的,摸在手里可软和了,还有一股特别好闻的布料的味道,棠棠最后选了一块黄色碎花的布料。
喻娟芳就让售货员按照棠棠的身量扯了六尺的料子,还另外买了三尺墨蓝色的布料。
除此之外,喻娟芳买了家里急缺的盐和酱油,给棠棠买了两截用来绑头发的红头绳,给家里几个小孩买了墨水和本子,难得来一趟供销社,她有心给家里几个小孩买点零嘴,就让售货员给她称了一点最便宜的那个水果硬糖。
事情办完后,喻娟芳便像来的时候那样,蹬着自行车载棠棠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棠棠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手捏紧了喻娟芳的衣角,她埋着头眼睛红红的,趁喻娟芳不注意的时候忙把眼泪给擦掉了。
喻娟芳从箱底翻出软皮尺,叫棠棠站直张开手臂帮她量尺寸,“肩围28,衣长44,下摆围55……”
“准备开春了,棉袄穿不了了,你在王家那些破衣烂衫想必也穿不了了,我给你做一身轻快的春衫。”
喻娟芳俯身量腰围的时候,手里拉着软皮尺,像是把棠棠圈在了怀里似的,她身上有股草木灰的香气,往日里他们洗头或者洗头发,就用豆荚烧成的草木灰,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清香。
棠棠的眼泪早就忍不住了,像开了闸门似的不停往外流,她长到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量尺寸做新衣裳,她以为自己要被送走了,没想到舅娘是带她到公社去买布料做衣裳,她忍不住伸手用力抱住喻娟芳的腰。
“娘,我从今往后就只有你这一个娘……你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娘,我长大了就只给你和舅舅养老,我一定对你和舅舅好……”
“我以为我犯了错误,你要把我送给别人家了,我真的很喜欢苏家,喜欢苏家的哥哥,喜欢苏家的爹和娘……”
喻娟芳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愣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她才开口道,“既然你舅舅把你带了回来,那苏家就是你的家,除非你自己不想在苏家了,不然谁都不能把你赶走。”
喻娟芳用那块黄色碎花的布料给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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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一套长袖的春秋衫,墨蓝色的布料给做了条新背带裙,棠棠皮肤白,这清新艳丽的黄色碎花衣裳穿在她身上格外的好看。
不过每次喂鸡、捡柴、打猪草的时候,棠棠还是换上瓦妮穿剩下给她的旧衣裳,她可舍不得糟蹋了新衣裳。
棠棠心里踏踏实实的把苏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她再也不用担心会因为犯错被送走了。
开春之后,苏家年纪大点的几个孩子都要上学了,就剩下棠棠和苏觉胜还没上学,两人打完一筐猪草背回家后,又跑到山里去挖菌子挖野菜挖春笋。
榆槐村背靠的这座山头叫打谷山,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山里能吃的东西也变多了,只要人勤快就不至于挨饿。
他们在山里转了一会,竹筐里便堆起了一个小堆。
再往深处走,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棠棠瞥见不远处的竹丛底下长着好几根鲜嫩的笋子,就是荆棘野蕨横生,竹枝乱糟糟的,她想要跨进去摘这几根笋子里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咬一咬牙,把背筐解了下来,撸起了袖子弯腰小心翼翼的避开竹子的枝叶,终于钻了进去,一根根把这竹笋给掰了下来,这一小丛笋子估计有十几二十根,够炒上一盘菜了。
棠棠想起来这炒春笋的鲜美,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刚想原路钻出去,就看见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一只灰毛野鸡,正在啄她背筐里的野山果。
她屏住了呼吸,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抓出一把早上喂鸡时剩下的干瘪谷子,给撒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那野鸡果然被她撒出来的谷子吸引住了,棠棠虽然年纪小,但聪明机灵,她悄悄绕到后边去,竹筐一盖,野鸡就这样变成了囊中之物。
这一趟算是满载而归。
“觉胜哥哥,我们今晚有鸡肉可以吃了!”棠棠背起竹筐,提着野鸡朝苏觉胜的位置跑过去。
“野鸡?!”苏觉胜看到棠棠手里的野鸡,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棠棠,你可太厉害了!我还从来没抓到过野鸡,这山里的野鸡可不好抓,你咋抓到的?”
“我刚才钻进那边的竹林里去摘笋子,就看见这只野鸡跑了出来,我想起来咱们家的鸡最爱吃谷子了,我口袋里刚好就装着谷子,我撒在草地里,再用竹筐一罩,这只野鸡就被逮到了!”棠棠提起来还有些兴奋,手足舞蹈的比划着。
“我摘了松蘑,用来炖鸡正好!”
两人想起美味的野鸡炖蘑菇,都不约而同的咽了下口水,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吃过肉了,都馋得很。
下山前,苏觉胜跟棠棠商量了一下,怕招人注意,于是就把背筐里的野菜笋子都腾到了苏觉胜的背筐里,棠棠的那个背筐底下垫了一层干草,再把被捆住爪子和翅膀的野鸡给放了进去,再盖上一层野草,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背筐里装了什么东西了。
6. 第6章
家里已经多时没吃过肉,棠棠跟苏觉胜把野鸡从竹筐里掂出来,可把老苏家的人高兴坏了。
虽然说老苏家养了几只鸡,不过那鸡都是用来下蛋的,平时想吃上鸡肉基本上不可能。
朱老太估摸着这只野山鸡得有三斤多,叫家里媳妇烧了热水,割喉放血拔掉鸡毛剁成小块,先用一点点猪油润了锅,再把剁成小块的鸡肉给倒进锅里,煸干水分后空气里都是鸡肉的香味,“滋啦”的加入清水,最后再倒松蘑和山芋进去一块炖,满院子都是鸡肉的香味。
几个孩子都玩不动了,挤进厨房里眼巴巴等着开饭。
一般没什么事,苏会民都会在学校里改完作业改完作业才回家,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鸡肉的香味,他一怔,问在水井边处理鸡毛的妻子,“今天家里吃鸡?”
喻娟芳把地上的鸡毛给扫进畚斗里,听见男人回来的声音,直起腰道,“今天觉胜和棠棠在山里挖野菜,逮到了一只灰毛野鸡,拿回来后娘给宰了,正在锅上炖着呢。”
“爹,那只鸡是棠棠自己一个人逮到的,她可厉害了!”
“哦?”
棠棠听到苏觉胜的话,忍不住昂起了胸膛,脸上挂了灿烂的笑容,苏会民听到这话也是惊讶了好一会,才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棠棠真厉害。”
炖了大概四十分钟,朱老太用筷子戳了下那山芋和鸡肉都粑软了香喷喷的直勾人,灶上的玉米面馍馍也蒸熟了,便张罗着开饭。
小碗里除了山芋和松蘑外,还有四五块鸡肉,都是鸡腿和鸡翅上的好肉,浓郁的肉香勾得她馋虫直往外冒。
棠棠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进嘴里,肉质鲜嫩紧实,好吃得想让人把舌头都一块咽下去了,那松蘑也好吃,鲜味十足,山芋炖得粑软,吸饱了鸡肉的汤汁,别提有多好吃了。
苏会民平时在榆槐村小学负责带三到五年级的数学,小学是一座白墙灰瓦的建筑物,一共有七八间宽敞的教室,最低的是一年级,最高的是五年级,榆槐村小学的学生上完五年级,如果能考上初中并且还愿意读书,就得到公社上的初中去上学了。
天一早,空气中的水雾还未散去,苏燕娣扭着肥硕的身体从腌菜缸子里取出一把腌好的萝卜,再从菜地里拔了几根蒜苗一块切碎了,炒了一大锅饭,款款的伺候着丈夫王拾金和三个儿子吃了早饭。
看着他们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才把饭桌收拾了,准备端着木盆出门洗衣服。
“苏老三?”苏燕娣看到来人如临大敌,再看了一眼,确定他身后没跟着棠棠外才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骂道,“你找我作甚?”
朱老太这辈子一共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这年头谁家日子都过得艰难,家家户户都自顾不暇,亲缘关系淡薄,加上朱老太早些年被苏燕娣白眼狼算计行为伤透了心,所以这些年基本上也没什么来往。
苏会民将自行车的脚撑立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份拟好的协议和纸笔,“我已经跟娟芳商议过了,以后三丫就归我们养,我拟了份过继协议,你签个字盖上手印,以后这丫头就彻底跟你没关系了。”
“行!你说签咱们就签个协议,也省得你哪天不想要了又给我送回来!这丫头白吃白喝我这么多年,总算把这个累赘给甩出去了!”苏燕娣忍不住唾了两口,将木盆丢下在那协议上签了字,“行了,以后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苏会民把其中一份协议丢给苏燕娣,刚想转身离开,又听见苏燕娣刺耳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哼,苏老三,你可别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三丫这死妮子从小就笨手笨脚,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这小贱胚子惯会偷懒的,指不定以后给你惹来一堆晦气,到时候可有你哭的!”
“我可提前把话撂这儿,要是她敢在外边败坏我的名声,看我不撕烂她的嘴!”苏燕娣叉腰破口大骂道,脸上的肥肉随着情绪抖动。
这知道的是亲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仇人,苏会民是个文人,不习惯跟人对骂,他攥着车把指尖因为用力泛白,强忍着怒火,蹬上自行车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三四月份的晚上睡觉还是挺冷的,几个孩子都睡下了,喻娟芳才搀着一盆热水开始洗脸。
老苏家一共就五间土房子,苏老大一房算上大人小孩四个人住了东屋,苏老二一房六个人挤在西屋,苏老四两夫妻带儿子闺女四个人住了北屋,苏会民跟喻娟芳并四个孩子住了南屋,中间的堂屋朱老太一个人住着。
角落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六口人就挤在一张大炕上,觉生今年已经十岁了,自古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但家里也没有其他地方能让他去住宿的,只能将就着挤着,喻娟芳让棠棠单独睡在炕尾,但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再过两年孩子长大了总不可能还挤在一处睡。
说起这个宅地也不是没有,公公去世前各给他们兄弟几个划分了宅基地,都是请阴阳先生看过的风水好敞亮的好地界,只是现在饭都吃不饱了,哪里还有能力再去建房子。
苏会民把苏燕娣签过字的过继契约递到妻子面前,“我今天找二姐签了份契约,白纸黑字给写清楚了,以后棠棠就是咱们俩的闺女了。”
“人家巴不得把闺女给甩掉了,就你巴巴凑上去捡!”喻娟芳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接过那份契约扫了眼,冷哼道,“立个字据也好,虽然不指望这丫头养老送终,但也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会民忍不住笑,今天被苏燕娣辱骂的那股胸口的怒气感觉也消散了,他知道妻子只是口是心非,其实心里早就接受棠棠了。
雨水沿着屋檐落下,滴滴答答在门前汇集成了一个个小水坑,家里的早饭都是几个媳妇轮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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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今天轮到了喻娟芳,她起床套上一件衫子就去了厨房。
到厨房的时候就看到棠棠已经坐在灶前烧火了,喻娟芳抿了抿嘴唇,这丫头比他们家里所有的孩子都更乖巧懂事,每次轮到她做早饭,这丫头都起来帮忙烧火,连觉生几个都从来没起来这么早帮忙做早饭。
喻娟芳从米缸里舀了半瓢玉米糁,淘洗干净后,就看到灶上的水已经烧开了,她把玉米糁倒进锅里,然后快速搅拌防止粘锅,这样煮的玉米糁粥口感更浓稠,更细腻。
粥在灶上熬着,喻娟芳就把泡了一夜苦水的竹笋水分攥干,这些竹笋是昨天棠棠还有苏觉胜他们摘回来的,喻娟芳把竹笋外壳剥去洗干净了,再倒进大锅里烧滚,捞出来后放在井水里浸泡一夜,这样竹笋的苦味就会被去除了。
另起一口锅,喻娟芳从那瓦罐里挖出一小块猪油,润锅之后撒下一小把蒜米,再把攥干水分的竹笋下进去煸炒干水分,加上盐巴和酱油,翻炒几下,又鲜又香的猪油炒竹笋就出锅了。
早上七点,老苏家一大家子人开始吃早饭。
棠棠先喝了一口粥,那玉米糁熬粥特别香稠,还有股浓郁的玉米香味,一碗热乎乎的粥下肚感觉空了一夜的肚子瞬间被抚慰了,清炒竹笋也特别好吃,又脆又嫩,一大盆炒竹笋被抢了个精光,连那盆底的蒜米都挑出来吃了。
吃过早饭,棠棠就跟瓦妮她们跳皮筋,她之前在瓦罐村的时候,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干活,也没有其他朋友,但是来了老苏家,不仅三个哥哥都对她很好,还有女孩子的堂姊妹可以一起玩耍。
院外苏觉生在叫她,“棠棠,快出来!”
“来啦!”
棠棠听到有人叫她,便让瓦妮她们先跳着,跟着苏觉生到了田野里,苏觉胜在田里窜上窜下的,看起来像是在逮虫子。
二哥苏觉孝坐在火堆旁,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在烤,看到她过来便招呼她在田埂边上坐下。
苏会民和喻娟芳的三个儿子,苏觉生性格好动,苏觉孝在对比之下稍微稳重些,苏觉胜调皮捣蛋鬼一个。
“快尝尝,可香了!”苏觉生闻了闻,激动的拿起一串烤蚂蚱递给她。
棠棠这才发现他们烤的是蚂蚱,一根竹签生串着三五只,即便烤得发黑也能清楚的看见它可怖的形状,她手顿了下,她以前也不是没逮过蚂蚱,但都串回去喂鸡了。
“快尝尝!”在三兄弟期待的目光下,棠棠硬着头皮咬了一口,稍微咀嚼了下,眼睛忍不住一亮,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不错。
蚂蚱烤得香香脆脆的,本身就带有一股油脂的香气,表面还撒了盐和辣椒粉,棠棠吃了第一个后,忍不住又吃了一个。
“好吃!”
“是吧,我就说烤蚂蚱好吃!”苏觉生激动道,兄妹几人又分了剩下的蚂蚱,大快朵颐起来。
7. 第7章
老苏家院子门口有个小石磨盘,不过平时用不着,他们磨面还是到村口的磨盘那里去磨,那个更大磨起来不费事,所以家门口这个小型磨盘基本上就是闲置了,上边堆了水桶竹篮的杂物。
喻娟芳今天要做豆腐,四五点就起来了,她用手碾了下已经浸泡了整整一夜的豆子,充分吸水后已经膨胀大了一倍,泡到这种程度就合适了。
她刚把门口磨盘上的杂物给清理到一旁,打水把磨盘冲洗干净,就看见棠棠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眼睛下边还有一圈乌青,喻娟芳也忍不住软了语气,“天还没亮,怎么不多睡一会?”
“娘,我昨天晚上看到你泡黄豆就猜到你要做豆腐,我不困,我帮你一块做豆腐。”
“那你帮我推磨吧。”
喻娟芳用一个水瓢把泡发好的黄豆给倒进磨眼里,棠棠拉动磨杆开始磨豆子,娘俩分工合作,很快这三斤黄豆就被磨成了一大桶浮着白泡沫的生豆浆。
磨好豆浆后,用纱布把豆浆过滤两三遍,过滤后的豆浆质地细腻,散发着淡淡的豆腥味,再将过滤好的豆浆倒进大锅里烧开,棠棠不停往灶里添柴火,喻娟芳用大勺不停搅动着锅里的豆浆,防止粘锅。
点卤之前,喻娟芳用碗单独给棠棠盛出了一碗豆浆。
煮熟后的豆浆热气腾腾的,豆香浓郁,棠棠舔了舔嘴唇,“谢谢娘。”
“等一下。”喻娟芳想起来什么,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小罐子,用勺子挖了一勺白糖给加进豆浆里,“喝吧。”
这年头的白糖可是稀罕东西,这一小罐还是去年过年前买的,一直没舍得用完。
“怎么不喝?”喻娟芳看她动作愣着。
棠棠眨了眨眼睛,感觉心里像是有股暖流在四肢百骸蔓延。
“谢谢娘!”
她埋头喝了一口豆浆,喝起来甜滋滋的,有股浓郁的豆香,味道醇厚又香甜,她忍不住幸福的喟叹出声,“真好喝啊。”
棠棠感觉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豆浆。
她端着碗喝豆浆,一边看喻娟芳点卤,这点卤可谓是做豆腐最关键的一环了,要是点不好,这一大锅豆浆都浪费掉了。
点卤之后,原本的豆浆慢慢凝成了豆腐脑的形状,把豆腐脑倒进模具里,裹上纱布后压紧实,约摸压了半个小时,这豆腐就成型了。
喻娟芳点卤的手艺是跟她娘学的,打从她十岁起还从来没失手过。
中午,喻娟芳取出两大块豆腐切成小块,锅烧冒烟后下进锅里煎,一面金黄后又翻另一面,煎到微微焦黄的程度,再撒上一把葱花,一小撮盐,浇上两勺酱油,光是看着就能让人直咽口水了。
果不其然刚端上桌,一个个都来不及说话了,一边呼呼的吹着豆腐一边往嘴里塞。
“太好吃了,这豆腐吃起来真香!”
“老三媳妇这不仅做豆腐的手艺好,这煎豆腐的手艺也是一绝,这豆腐外边煎得煎香焦香的,里面一点都不老,吃起来还是嫩乎的!”
棠棠吃了一块煎豆腐,再扒拉一口米饭,听到这话忍不住连连点头,真是太香了。
苏觉生也点头,“娘,你做的豆腐真好吃。”
喻娟芳看他几人吃得高兴,便开口说道,“我昨晚泡了三斤黄豆,做出来十斤的豆腐,还剩下一些压成老豆腐,能多放两天,晚上给大家做韭菜烧豆腐,还有青菜豆腐汤。”
其实豆腐性价比很高,一斤黄豆就能做出三四斤的豆腐,只不过喻娟芳嫌麻烦不轻易做罢了。
偶尔做一回就当是改善伙食了。
几个小孩听到晚上还能再吃豆腐,忍不住捧着碗激动的欢呼起来。
一条西川河把红旗公社的几个村子给串了起来,榆槐村地处中下游的位置,最深的地方也就不到一米,河湾的对面就是连绵不绝的打谷山了,河边铺了几块青石板,平时村里的妇女洗衣服就蹲在这青石板上洗衣服。
这段时日农忙,棠棠便自觉揽下了洗衣服的任务,她捧着装满了脏衣服的木盆,跟瓦妮各找了块青石板蹲下了,就开始洗衣服。
棠棠将木盆搁在石板旁,用一块黑漆漆的胰子对着领口袖口这些污渍重灾区仔细涂抹了一遍,仔细搓了一遍又一遍,黄黑的污渍在她的揉搓下渐渐泛起了白色的泡沫,顺着衣服的纹理滑落融入水中。
搓洗之后,棠棠把整件衣服都浸入水里,河水瞬间变得浑浊起来,她抓住衣服的两端上下抖动,那脏水从衣服的缝隙里流出来,那拧出来的水哗哗溅落在石板上,洇出一片片水渍。
涤完衣服后,河水很快就重新变得清澈起来,棠棠刚端着木盆站起身来,就看见清澈见底的河水中,几只透明的河虾正结群在水里游着。
棠棠看了眼瓦妮用来装衣服的竹篮,“瓦妮姐姐,你把衣服给腾到石板上,篮子借给我用一下!”
瓦妮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马上就把竹篮给她腾了出来,棠棠拿起竹篮往水里一捞,舀了满满一篮子水,提出水面后水顺着竹篮缝隙哗啦啦流下,露出了几只活蹦乱跳的河虾。
没想到洗个衣服还有这番意外收获,姐妹俩喜笑颜开,棠棠又开口道,“开春了鱼虾都开始活动了,说不定这附近就有虾群,咱们找一找。”
棠棠找了根树棍,沿着上游把水草丛都搅了一遍,瓦妮就在下游的位置负责捞虾。
洗完衣服回家的时候,两姐妹的竹篮里提了小半篮新鲜的河虾,全都活蹦乱跳的,最大的能有拇指大。
喻娟芳趁着中午下工的时间把去年的藤蔓架子给拆了,虽然开春了,但平时家里吃的还是土豆萝卜,偶尔家里会找点野菜野菌换换口味。
这年头不仅肉贵,新鲜蔬菜也不便宜,家家户户都在墙根下垦出来半畦地,种上瓜果蔬菜,用来当做这一年蔬菜的补给。
瓦妮把洗干净的衣服给晾到杆子上,“三婶,今年还种南瓜吗?”
“今年不种南瓜了,前两年都种南瓜,产量也不高,我找我娘家嫂子要了些新菜种。”
“是什么菜种?”
“叫蛇瓜,听起来像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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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玩意,我也没吃过,听说结出来的瓜还有茎叶都能吃。”
菜地前几天已经翻过,喻娟芳用锄头给挖出一个个种子坑来,再把种子埋进坑里,棠棠晾完衣服后进厨房的灶膛里铲出来一斗草木灰,沿着菜地边上仔细均匀的撒在菜地表面,再浇上水,这菜就种好了。
喻娟芳有些意外,“你们捞了这么多虾?”
“都是棠棠的主意,她看见河里游着虾,就想肯定附近肯定有虾群,就把附近的草丛给找了一遍,果然找到了好几个虾群。”
棠棠紧张的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笑容来,喻娟芳嘴角浮现了一抹笑容,“你俩都辛苦了,晚上用韭菜炒河虾吃。”
棠棠睁着大眼睛,激动的点了点头,“好,那我下午帮择韭菜。”
喻娟芳把棠棠叫到了屋子里,递给她一块用油纸包着的鸡蛋糕。
浓郁的鸡蛋香窜入鼻尖,这个香味让棠棠想起了那天在供销社闻到的现烤鸡蛋糕的味道,“娘,这是什么?”
“这是鸡蛋糕,我今天去娘家拿菜种,我娘给我的。”
虽说家里条件不好,但喻母还是疼爱自己这个大闺女的。
棠棠咽了下口水,虽然心里很想吃,但还是强忍着吧鸡蛋糕给推了回去,“娘,你吃吧,这是外婆给你的。”
喻娟芳难得有耐心跟她说话,“我不吃,我刚才中午吃了白薯,又喝了一大碗水,这个吃不下了,你没吃过,你吃吧。”
“那留给哥哥他们……”今天周日不上课,老苏家的几个男孩都在外边玩弹珠。
“快吃了,给那几个兔崽子吃了也是浪费。”
喻娟芳淡淡的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吃了,她下午还要去上工,出门便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南屋里只剩下棠棠一个人,她小心翼翼地把油纸打开,里面的是一整块金黄油亮的鸡蛋糕,轻轻咬上一口,酥软香甜,鸡蛋的香味很浓烈,鸡蛋糕在嘴巴里化开,简直是太美味了。
棠棠想起来她娘刚才给她这个鸡蛋糕时的模样。
喻娟芳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真的对她很好,比对三个哥哥还要好,那水果糖只有她有,只带了她去公社上的国营食堂吃面,只给她一个人做了新衣服。
棠棠听过一个词语,叫重男轻女,意思是看重儿子轻视女儿,这个词语贯穿了她前六年的人生,但是在喻娟芳这里,她得到的待遇比三个儿子都要好。
感觉心里像是有什么空缺被填得满满的。
大概下午五点钟左右,大人陆陆续续扛着锄头下工了,小孩也帮着剁猪草,喂鸡和赶鸡,朱老太在畦地割了新鲜的韭菜,棠棠就帮忙把韭菜上的黄叶择去,再把韭菜洗干净。
晚饭是韭菜炒河虾,腌酸白菜,主食是黑高粱米饭,酸白菜是年前腌的,再过段时间就吃不成了,不过他们这一大家子人也不愁消耗不掉这点酸白菜。
至于韭菜炒河虾,河虾鲜美肉紧实,韭菜的清香搭着河虾的鲜味,别说其他人了,棠棠感觉自己就能扒两碗米饭。
8. 第8章
蛇瓜种下后,棠棠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蛇瓜的长势,每隔三四天,她就用一个水瓢舀水把菜地给浇湿,一开始就是手指长短的芽儿,慢慢长成了瓜苗,再然后蛇瓜的藤蔓攀爬上架。
六月份,老苏家吃上了第一顿清炒蛇瓜。
这蛇瓜吃起来口感清甜,肉质脆嫩,清炒、凉拌、煮汤都好吃。
只是再好吃的东西连着吃也会腻,这蛇瓜一根就能炒上一大盘,而且结瓜结得很快,整个夏天,老苏家的饭桌上就没断过蛇瓜,导致后来棠棠看见蛇瓜连夹菜的力气都没了。
一连吃了三个月蛇瓜,终于熬到了九月份,淅淅沥沥的一场雨过后,天气稍微凉快了不少,1964年的秋季学期也开始了。
苏家就剩下苏觉胜和棠棠两个小孩没上学,等九月份他俩也要去上学了,早在前几天,喻娟芳就用一堆碎布头给勾了两个花布书包,一个是苏觉胜的,一个是棠棠的。
虽然苏会民说要送棠棠上学的时候,喻娟芳在旁边泼了好一盆冷水,但对于棠棠上学,喻娟芳还是同意的。
想到今天就要开始上学了,棠棠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激动。
天蒙蒙亮,她就从床上爬起来了,换上一套黄色碎花的衣裳,两手并用,把头发给编成两个马尾辫,村子里有不少女孩子都剪了刘海,棠棠没刘海,一来是不习惯,二是她自己也不会剪,怕给剪毁了。
不过她眉眼精致,额头饱满,剪了刘海反而不如直接露着额头漂亮。
她知道当初自己留在了瓦罐村,她是不会有上学的机会的,是因为舅舅和舅娘,她成了老苏家的女儿,才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
早饭是稀稀拉拉的碴子粥配老咸菜,出门前,喻娟芳给棠棠和苏觉胜的口袋里各塞了两颗糖,“既然去上学了,就要好好念书,争取学出个人样来。”
喻娟芳给他把错位的扣子给重新扣好,神色平淡的嘱咐了一句,“觉胜,你是哥哥,在学校要照顾着点妹妹。”
“娘,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人欺负棠棠的。”晒了一个夏天黑黢黢的苏觉胜挺直了身板,颇有几分小男子汉的气概。
棠棠虽然想说自己根本用不着人照顾,但心里还是感觉热乎乎的。
从家里到村小学就半里地的路程,榆槐村有差不多五百户人家,姓氏比较杂,在榆槐村小学上学的基本上都是本村的孩子,除过几个邻村的,一年级的教室里坐了差不多二十个孩子。
带一年级的是一个姓田的女老师,田老师是个邻村人,脸有些圆手指也是胖乎乎,分发课本后,老师拿了注册的名单清点人数。
“苏觉胜”
苏觉胜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到!”
“田雯雯”
棠棠前排的女生站了起来,“到。”
“孙想蓉。”
一个穿着红色碎花的丹凤眼女生站了起来,“到”
……
田老师看了眼名单,念完了最后一个名字,“苏新棠。”
棠棠感觉自己的名字从田老师嘴里念出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更好听了,她从椅子上起来,“到。”
今天是上学第一天,所以也不讲课,上午就发了书,任由学生们在教室里吵吵嚷嚷就过去了,有家里住得近的就赶回家里吃了饭下午再来上课,棠棠他们离家倒是不远,但一般情况下老苏家中午是不做饭的,回去了也是冷锅冷灶。
棠棠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就听见觉胜哥哥说,“家里橱柜说不定还有昨晚剩下的黑馍馍,咱们可以回去烤了吃。”
苏觉胜早上也只喝了两碗稀汤,在教室里坐了一个上午,早就消化空了。
棠棠觉得这主意不错,兄妹俩回了家,果然在橱柜找到了馍筐,里边还剩下的两个硬邦邦的黑馍馍,苏觉胜烧火,棠棠负责热馍馍,她把馍馍切成厚片,给馍馍片沾上盐水后再放进锅里煎一煎,这样热出来的黑馍馍不仅软和,吃起来还有一点咸味,也没那么噎人。
吃完黑馍馍后,棠棠又喝了一大碗水,赶回小学正好开始上下午第一节课。
下午上课之前,田老师给他们先讲了一遍课堂纪律,如认真听讲,积极回答问题,发言要先举手,得到老师允许后再说话,按时完成作业等。
“今天我们来学习这一首唐代诗人骆宾王的诗作,《咏鹅》。”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田老师先念了一遍,然后又带着他们读了两遍这个课文,棠棠忍不住自己又用很低的音量念了一遍,她很喜欢用读课文的感觉,感觉那些字就在口舌间萦绕,读出来的声音也特别好听。
……
家里平时吃油主要是菜籽油,偶尔会买一两回猪板油回来熬了改善伙食,前段时间熬猪油的时候剩下了小半碗油渣,晚上和青菜一块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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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给大伙肚子里都添点油水。
晚饭吃高粱米饭,油渣炒青菜和老咸菜,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咸菜,没菜吃的时候夹上薄薄一块咸菜,咸得能扒拉一大口米饭。
棠棠他们今天没布置作业,就在炕上拿着新发的书看,苏觉生上的四年级正好就是他爹苏会民带的班,苏觉生每天在学校里是苦不堪言,看见他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好好写,你那字我瞧着跟鸡爪爬的都差不多了,你下回上课再交头接耳,就给我到走廊站着,别在班里影响其他人学习!”
苏觉生被压着写作业,一副生无可恋的苦咧咧模样。
棠棠和苏觉胜交换了一个眼神,庆幸苏会民不带一年级,不然也有他们的苦日子了。
“睡觉了。”喻娟芳端着盆热水进来,催促几个孩子睡觉。
棠棠听到这话,忙把书合上了,躺下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房间空间不大,十几平方,一张大炕便已经占了屋子一半以上的空间,也没什么家具,就摆了张桌子,喻娟芳陪嫁的箱子就堆在角落,箱子上面是书籍,脚地上也堆了满满当当的杂物,显得有些逼仄沉闷。
苏会民把脚放进热水盆里,喻娟芳就在桌子旁边坐着,捏了捏疲惫的肩膀,然后就拿起针线开始补苏觉胜破了膝盖的裤子。
这个年纪的小孩调皮好动,再好的衣服也经不住糟蹋,那裤子十天半个月就得补上一回。
木门嘎吱嘎吱的响得厉害,苏会民看了妻子一眼,“回头我给弄些油来修一修……”
“再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房六口人挤在一张炕上。”喻娟芳看了眼几个已经睡着的孩子,“觉生年纪大了,再跟我们一块睡就不合适了,还有棠棠是个女孩子,该有一个自己的空间,但你看这屋里屋外,哪里还有再能摆下一张床的空间?”
喻娟芳也知道现在盖房子是不现实的想法,买砖石沙子要钱,买木头做窗户要钱,请工匠要钱,这些都是他们夫妻俩现在没办法负担的。
“你每个月的工资,总该留个一块两块自己用吧,手上一点活钱都没有,我想买几厘针,都得找娘支钱。”
“娘她毕竟为我们兄弟几个操劳了大半辈子……”
每次只要喻娟芳一提起工资,苏会民就会提起朱老太,喻娟芳气笑了,她嚯的一下端起他的洗脚水泼到了院子里,“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榆木桩子!”
9. 第9章
金黄九月,一阵风吹过,整个黄土高原都染成了一片金黄,榆槐村生产队在川道种了十几亩水稻,正在组织人手收割。
这收水稻说起来也不算重活,但天气闷热,顶着一天的大太阳弯腰割水稻,双脚就陷在淤泥里,属实是难熬。
老苏家几个妯娌都在川道里割稻谷,男人就负责把割下来的稻谷给收到稻场上去,铺平齐整,再用梿枷一遍遍的拍打,这样稻谷就能从稻杆上脱落下来了。
这打下来的新鲜稻谷水分很足,还要再晒上三五天,把水分晒干之后才能进行仓储。
喻娟芳脖子上沾了不少稻屑,痒得不行,她将散落下来的碎发拨到脑后,刚想喝口水歇一歇,抬头就看见棠棠手里不知道揣了什么东西,伸长了脖子张望,显然是在找人。
“你怎么来了?作业都写完了吗?”喻娟芳微微皱眉。
棠棠脸上露出笑容来,“娘,我作业写完了,这是奶奶蒸的米糕可香了,还在里面放了糖,你尝尝。”
朱老太一共就蒸了十一块米糕,主要就是给家里几个孩子尝尝味道。
棠棠舍不得吃,米糕蒸熟后就用油纸给包起来了,想要带到田里给喻娟芳吃。
喻娟芳脸上露出笑容来,中午没吃午饭现下肚子也饿了,她在溪水里洗干净了手,揉了揉孩子脑袋,再把那米糕给一分为二,“一人一半吧。”
“嗯嗯。”棠棠点了点头,在田埂找地坐下了,小口小口的吃着米糕。
米糕是在米浆里加了酵母蒸的,口感细腻绵密,微微有些弹性,一口下去甜甜的,大米独有的清香在口腔弥漫。
从县城到望乡村,必须先经过榆槐村,喻晓云坐着汽车前往望乡村时,正好看见在川道里割水稻的喻娟芳,她原本端正的坐姿瞬间变得夸张起来,马上就叫停了开车的司机。
喻晓云和七岁的女儿金昌凤一块下了车。
“大姐。”喻晓云微昂着脑袋,得意的勾了勾唇角,“我刚才坐车路过川道,看见一个人影很像你,没想到走进了才发现真是你。”
说话的时候,喻晓云的手臂就撑在腰后,像展示战利品似的显露着她已经怀孕七八个月的肚子。
喻娟芳因为割了一天稻谷,脸和脖子都被晒得红彤彤的,穿着一件土不拉几的深蓝色上衣,裤脚挽了起来,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沾着草屑,喻晓云再看自己,穿的城里最时兴的裙子,小羊铝扣皮鞋,一副城里太太的派头,她对自己这副碾压喻娟芳的形象很是满意。
“真羡慕你啊,我自从嫁到了城里,就再也没有沾手这些农活的机会了,长久不干农活了,手都生了,你是不知道,我那公公婆婆可看重我这一胎了,我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活都不让我干,知道我想回娘家,还专门找了辆汽车接送我回娘家。”
喻娟芳淡淡一笑,“我看你这肚子圆圆的,说不定这胎还能生个闺女呢!你可真是好福气,将来能有两个女婿能孝敬你这个当丈母娘的。”
喻晓云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她最忌讳别人说她肚子里怀的是闺女,“大姐是不是眼神不好?我这怀孕以来,天天就爱吃酸的,见过的人都说我肚子里肯定怀的是个男娃!”
喻晓云目光落在棠棠身上,有些夸张的捂住了嘴,“这个小姑娘是?”
“我跟老三的女儿。”
棠棠有些摸不着眼前的女人跟她娘的关系,不知道该怎么叫人就没开口。
“看这个小姑娘模样长得真标志,将来一定像你一样勤快能吃苦,我愁着呢,我这女儿从小被她家里人娇惯坏了,那衣服过两个月就得新做一回,吃食也是挑着最精细的,将来也得找一个跟她一样吃城市商品粮的男人才行,想想我都头大!”
旁边的小姑娘大概六七岁,跟棠棠年纪差不多,穿着一件红艳艳的花衬衣,肤色偏黄,单眼皮,眼睛向外凸,塌鼻梁,双臂环抱下巴微昂,眉眼间满是看不起人的神色。
“昌凤,你这孩子,平时在家里伶牙俐齿的,怎么到了跟前反倒是不会叫人了?叫大姨!”
“金昌凤?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实在的名字。”喻娟芳听见这个名字,眼底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喻娟芳强忍着唇角的笑意,喻晓云也算是上过两年学的,没想到她能给孩子取这么土气的名字,跟孩子身上那件娇艳的红色花衣裳也算般配。
喻晓云脸色不太好看,闺女的名字是她奶奶取的,她没有一点决定权,甚至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早就给定好了金昌龙的名字。
……
忙了两天,总算把稻子给收完了,趁着大太阳暴晒了几天谷子,总算可以好好歇一口气了,人都要累坏了,已经临近中秋,朱老太破例拿出一块五毛钱,让苏老大一早就去割回来了两斤新鲜猪肉,让大伙吃顿好的。
那猪肉是一整条肥多瘦少的五花肉,肥肉部分莹白似玉,足有一指多厚,油脂仿佛快要沁出来,光是看着就知道这肉做熟了一定好吃。
家里几个媳妇轮流做饭,今天正好轮到了喻娟芳,她打算把这个肉给做成回锅肉,再摘几颗青菜烧汤,刚从菜地里拔了几根蒜,就看见大嫂张桂香走了进来。
张桂香脸上挂着笑,双手在油腻腻的围裙上擦了又擦,“老三媳妇,我能不能跟你换下,今天先让我做饭你明天再替我,我明儿个有点事。”
喻娟芳择蒜苗的手顿了一下,纳闷道,“可我这都已经备菜得差不多了,再说了,那你跟老二媳妇换后天的不成吗?”
“我人都站在厨房里头了,实在不想再去麻烦老二媳妇一遭,我明天真有急事,是我娘家侄子要结婚,让我去帮衬着操持一下。”
“好吧,那大嫂你可得把这肉给做好了,家里头已经有阵子没吃过肉了,大伙都巴望着呢。”
张桂香一听,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忙不迭点头道,“放心嘞,我一定把这个肉给做得香喷喷的,保管大伙都吃得满意!”
院墙根下种了菜,就不能轻易放鸡出来了,鸡会把菜苗给啄来吃掉,每到下午的时候,老苏家几个小孩就用米糠给拌了鸡食给倒到鸡食槽里,把鸡放出来吃食,等鸡吃完了再把鸡赶回鸡圈里。
这米糠是稻谷脱壳后剩下的,要是闹饥馑的年节,这米糠也是拿来给人吃的,棠棠以前在瓦罐村的时候就吃过,家里有剩的红薯干都给爹和哥哥们吃了,她不想挨饿就只能吃米糠,这米糠的味道并不好,粗糙干涩,还有一股难以忍受的土腥味,吃在嘴巴里也是苦的。
棠棠刚把鸡赶回鸡圈里,就看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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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张桂香鬼鬼祟祟的朝狗剩哥哥招手,“狗剩,快过来!”
狗剩听到他娘叫他,忙把手上的弹珠给丢掉了朝着厨房跑出去,张桂香手里端着个碗,里面大概装了有小半碗肉,她一边用筷子喂狗剩吃肉,一边还叮嘱他别声张。
狗剩吃着肉,满嘴肉光,还不忘叮嘱他娘也吃。
“傻孩子,娘不吃,娘看着你吃就心满意足了。”
“娘,这肉真香啊。”
“肉能不香吗,待会悄悄带你哥哥过来一趟,别让其他孩子看见了。”
“嗯嗯娘,我知道了。”狗剩吃完了肉,把嘴上的油一抹,又捡起他的弹珠去玩了。
……
张桂香也没想到两斤肉就那么点,为了掩人耳目,只得从那菜地里又拔了一大把蒜苗炒进去,绿泱泱的一大盘,还烧了青菜汤。
棠棠咬了一口高粱面馍馍,又夹了一筷子蒜叶,喻娟芳把从蒜苗里扒拉到的一片肉夹进她碗里,“快吃吧。”
朱老太脸色不太好看,张桂香有些讪讪的。
夏天之后容易出汗,喻娟芳每天都要擦一回澡才能睡得着,她搬了张椅子在引蔓架下坐着,摇着一把蒲扇,偶尔拍一拍蚊子。
“娘。”棠棠从屋里走了出来。
棠棠想去再搬一张凳子,但喻娟芳省得麻烦,就干脆让棠棠坐到了她的腿上,喻娟芳搂着她纳凉。
这是棠棠第一次跟喻娟芳这么亲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体温,棠棠感觉眼睛有些酸酸的,就算是在瓦罐村的时候,她的亲娘苏燕娣也从来没这么搂过她。
她现在的娘真好,她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娘。
棠棠抬头问她,“娘,你不开心吗?”
喻娟芳一怔,没想到这丫头感知力这么敏锐。
除去丈夫苏会民每个月的十八块钱补贴外,喻娟芳每天在生产队出全工能记八个工分,每个工分约莫能换成三分钱,一天能赚2角4分钱,一个月全月出满勤能挣六块七毛二,但这些钱都要交给当家做主的朱老太。
这一大家子人在一个锅里搅稀汤,手里半分钱都积攒不下来,大嫂精明能算计,至于老四媳妇吴芳妹,整个榆槐村喻娟芳就没见过比她还能糊弄的婆娘,那屋里又乱又臭的,两个孩子也是邋里邋遢,早几年柴生和满丫两个孩子还小,冬天最冷的那几天,不愿出门给孩子把屎把尿,就干脆让俩娃在屋子里解决,味道飘过来他们南屋这边,给喻娟芳恶心了好一阵子。
自己管不了钱也就算了,跟这样的妯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喻娟芳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但这些事情都是大人的事,喻娟芳不会跟孩子掰扯这些,不想让孩子太早接触大人的人情世故。
“我没有不开心,前阵子收稻子太累了,一下子松快下来,感觉有些倦怠。”
棠棠从喻娟芳腿上起来,站到她的身后,“那我给娘捏捏肩膀,这样娘就不会那么累了。”
孩子细嫩的小手在肩膀上捏着,棠棠力气不大,但每一下都捏得很用力,喻娟芳当初接受棠棠也是迫于无奈,本来想着养这丫头几年,以后就当多半个闺女走动也不错,但这段时间以来,她是真的觉得这丫头不错,贴心乖巧懂事,这闺女真是比儿子好多了。
10. 第10章
早上苏觉生说想吃韭菜饼,但院墙根下种的韭菜不太够了,自留地里还栽着一些,喻娟芳便想着去自留地割一把韭菜回来,到自留地一看,地里的庄稼都蔫蔫的,这地已经好几天没浇过了。
她提着一对塑料桶到西川河边上去,用水瓢勺舀了满满两桶水到自留地里,均匀的泼到干旱的菜地上。
刚浇了一半,就听见有人在叫她,“大姐,我正想去你家里寻你呢。”
喻娟芳抬头一看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娘家弟弟喻老五,喻娟芳兄弟姊妹六人,喻老五是他们兄弟姊妹里边年纪最小的,今年二十三岁还没娶媳妇,性格也讷讷的。
喻老五也不知道该怎么样跟喻娟芳开这个口。
瞧见弟弟犯难的神情,喻娟芳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娘家人要是没事轻易不会来寻自己,“发生什么事了?”
“昨儿早上,娘在井边绞水的时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咣当”一声,喻娟芳手里的水瓢勺失手掉进了塑料桶里,溅出了不少水,她神色一凝,紧张的问道,“那娘现在怎么样了?!”
“大姐,你别着急我慢慢说,娘没事了,医生检查是贫血,建议我们家里人给她买些营养品补补身体,但家里情况你也知道……”
“要多少钱?”
“二十块左右,能有多的最好!”
这二十块钱不是小数目,喻娟芳皱紧了眉头,但还是宽慰弟弟道,“我知道了,你别操心了,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喻老五回去后,喻娟芳又上河边挑了担水,浇完地后才用刀子割了一把韭菜,她本来想让弟弟吃了饭再回去,但喻老五不好意思上他姐家里吃饭,加上天黑了路不好走,所以跟她说了这个事后就回去了。
喻娟芳回去后,打水把韭菜给洗干净了,切碎后装进一个干净的大盆里,加上一点盐和一点胡椒粉,再舀了两勺玉米面调成面糊,锅热后抹上一点油开始摊饼。
其实在面糊里打进去一颗鸡蛋这样煎出来的韭菜饼能更好吃,而且不容易粘锅,但家里的鸡蛋都是要攒着卖钱的,每天捡来的鸡蛋都在朱老太的屋里锁着,就等着挑赶集的日子拿去卖了还钱,所以喻娟芳也没打鸡蛋的主意,只是摊饼的时候多往锅里抹了一点油。
晚饭吃韭菜饼,黑豆高粱稀饭,还有配着稀饭吃的萝卜酱菜,那摊出来的韭菜饼清香扑鼻,口感软和微带着嚼劲,因为加了少许的盐和胡椒粉,吃起来咸香中又带着一点辛香,每一口都扎实满足。
吃过晚饭,洗刷干净碗筷和灶台,喻娟芳去敲了朱老太的房门,“娘,你睡下了吗?”
“正准备歇下了,老三媳妇,你找我有啥事?”
“我跟您商量个事。”喻娟芳也不绕弯子了,直话直说,“我娘她昨儿个贫血晕到了,需要一笔钱买营养品,我娘家那个烂包光景你也知道,我想找您借三十块钱,我回头再让我娘家几个兄弟凑了钱还给您。”
喻娟芳知道朱老太手里有钱,苏会民每个月的工资都在老太太手里哩,说不定攒下了有一两百块钱。
朱老太听到这话,原本靠在炕头的身子马上就坐直了,紧张关切道,“那亲家母现在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大碍?”
“娘你别担心,她已经没事了。”喻娟芳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这是我替我娘家几个兄弟拟的借条,等有钱了就马上凑还给您。”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咱们都是一家人,不提那些借不借的话,三十够了没?!”
喻娟芳紧抿着唇点头,“够了。”
朱老太从腰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把那抽屉的锁给打开了,里边是个枕头,朱老太的食指沾了唾沫,从枕头里数出三张大团结递给她,这一张大团结就是十块钱,然后又把喻娟芳打的借条给整整齐齐的叠好了,给重新塞回那枕头里。
喻娟芳手上还有一点自己攒下来的两三块钱,她都凑到一处给拿到娘家去了。
……
南屋这边,三房兄妹几个正在炕上写作业,棠棠他们一年级今天布置的作业是要写一版“天”字和一版“大”字,苏觉孝发现弟弟妹妹握笔的姿势有点问题,就在一旁给他俩纠正。
苏会民不在,苏觉生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他翻出自己的木枪,朝着苏觉胜和棠棠两人做出瞄准的姿势,“不许动,举起手来!”
“啊,我中枪了!”苏觉胜捂住胸口,非常配合的倒在炕上。
苏觉孝翻了个白眼,“你还是赶紧把你的课文给背熟吧,明天要是背不出来,我看你小命难保。”
苏觉生从书包里掏出书来,看着上边密密麻麻的字脑仁就疼,“我们班上有个同学,他今天带了套新出版的小人书到班里来,我们围在一块看,我问他说是哪里买到的,他悄悄跟我们说是他爹进城的时候在黑市买的。”
“小人书是什么?”棠棠没听过这个东西,新奇的睁大了眼睛。
“小人书就是连环画,里面有很多画,一幅画接着一幅画,就像是在看一场连续的小电影一样,一本连环画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苏觉生听说在城里的小学周边还有专门出租小人书的地方,但像榆槐村小学这样的村小,他们几乎没机会接触到这些新鲜玩意儿。
“那黑市又是什么?”
苏觉孝给她解释,“黑市,就是偷偷在干一些不让见光的事情的地方,现在外面不让私自交易,有些老百姓就会把自己家里的鸡鸭禽类,麻糖点心,手织的土布给拿到黑市去交易。”
“噢噢。”棠棠听得很认真,很快就理解了苏觉孝的意思,“那咱们也可以把自己家里的东西给拿到黑市上去卖。”
苏觉生耸了耸肩,“是啊,可咱们家这家徒四壁的,啥也卖不了啊。”
……
喻娟芳记得自己出嫁的时候陪嫁里面有一只手打的银镯子,她在榆木箱子里找了好半天,终于找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银镯子。
喻娟芳这个银镯子比较细,大概就重30克左右,这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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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银镯子价格贬得厉害,她也拿不准这个镯子能不能卖到30块钱。
约莫是银质不错,加上保存得比较好,所以即便她长久没戴过这个镯子了也没发黑,喻娟芳吃力的把这个镯子往手腕上套,她当年戴这个镯子大小是刚合适的,但因为常年干活手腕变粗了不少,现在戴起来紧了很多。
粗实的手腕上带着这个龙凤呈祥的银镯子,喻娟芳眼睛有些酸,一晃十二年过去了,觉生都已经十岁,觉孝八岁,觉胜七岁,她也从当年的年轻姑娘变成了一个中年妇女。
这些年她操持家里家外,一双水葱似的手变得粗糙厚实,掌心都是磨出来的厚厚的老茧。
“娘,你在找什么?”棠棠刚把换下来的旧衣服给收拾到木盆里,就看见她娘站在箱子前不知道在找什么。
喻娟芳没想到她会突然进来,忙伸手把眼泪给揩掉了,“没什么,随便找个小东西,已经找到了,衣服你就放门口边上吧,我等会去洗就行了,你去找瓦妮满丫她们玩吧。”
她娘家那烂包光景,别指望能拿出来这三十块钱还钱了,可她要是不想在老苏家比其他人矮一截,那三十块钱是一定要尽快还了的,想来想去,喻娟芳就想到了自己当初的陪嫁镯子。
棠棠目光落在手里的银镯子上,“娘,我前两天听哥哥说有个地方叫黑市?”
“怎么了?”喻娟芳摸了摸孩子脑袋。
“咱们家可不可以把豆腐做了拿到黑市去卖啊?你做的豆腐那么好吃,而且我记得你说过,一斤黄豆就能做出三四斤的豆腐,这样一来咱们家就能改善生活了。”
棠棠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咔嚓”一下劈进喻娟芳的脑袋里,是啊,她做出来的豆腐,不输那供销社从食品加工厂里进货的,口感细腻还没什么豆腥味。
而且豆腐这东西成本不高,一斤豆子就能做出来三四斤的豆腐,1毛钱一斤黄豆,豆腐也是1毛钱一斤,做起来也不难,就算卖不出去也不会有多大的成本损耗。
喻娟芳越想越觉得可行。
“棠棠,你可真帮了娘一个大忙了。”
喻娟芳把手镯给塞回了箱底,晚上吃过饭后,她把家里大人都给叫到了朱老太的房间,跟大伙说了自己想做豆腐去黑市售卖的想法。
“啥?做豆腐?”张桂香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她白天干了一天活早就瞌睡了,打了个哈欠,“老三媳妇,你别说笑了,这黑市风险高不说,就卖豆腐能挣多少钱?”
“再说了白天又要上工,你哪里有时间来磨豆子,滤豆渣,熬豆浆,点卤,压豆腐?”
“现在不是农忙季节,早上八点半才上工,我四点钟起来开始做豆腐,时间是够的。”喻娟芳算了下,晚上九点钟睡觉早上四点起来,这样一来觉也够睡了。
张桂香撇了撇嘴角,“你们爱折腾就折腾去吧,反正我是干不了这个活。”
吴芳妹听到这话忙不迭点头,“三嫂,我也不参与了,这钱还是你自己挣吧!”
11. 第11章
喻娟芳目光落在于亚红的身上。
于亚红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家里现在光景这么烂包,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只能从土里刨食吗,这卖豆腐的钱虽然钱不多,但好歹是个进项,只是这赚来的钱又该怎么分,总不能就他们二房和三房做豆腐,赚来的钱四房平分吧?
喻娟芳想了下,开口对朱老太说道,“娘,既然大嫂和老四媳妇不愿意做,那不如我们谁做豆腐就谁参与分钱,做豆腐要用到家里的锅灶和石磨,从赚到的钱里分出二成交给娘,就当时锅灶和石磨使用费,剩下的八成,我跟二嫂对半分,每人四成,您看这样可以吗?”
朱老太没啥意见,虽然二成少是少了点,但也不用她出钱出力,她躺着就把钱收了,于亚红也同意,心里还有些激动,往日里挣的工分换成钱都尽数上交给朱老太了,这钱可是直接进自己口袋的啊,这就意味着这钱可以供她自己支配,她想咋花都成。
做豆腐的话就这样说定了,喻娟芳第二天就让苏会民想办法到黑市买了十五斤的黄豆回来,黑市上买的黄豆每斤比供销社的贵两分钱,但不要票,品质也不错,喻娟芳趁着夜色把黄豆泡在大缸里。
喻娟芳早上四点起来的时候,空气中的浓雾还很厚重,乌漆漆的一片,那水缸里的黄豆吸饱了水,泡得圆润饱满,她把黄豆倒进一个大盆里,打水洗干净后,就看见二嫂于亚红也收拾齐整了,提了水去冲洗石磨。
俩人默契一笑,喻娟芳刚把黄豆倒进磨眼里,就看见苏觉生棠棠几兄妹都从屋里出来了,“你们怎么起来了?”
棠棠手里举着手电筒,“娘,二伯母,这做豆腐是个辛苦活,虽然我们不会做豆腐,但我们能帮忙磨豆子和烧火。”
喻娟芳板着脸道,“用不着你们,这点豆腐我跟你二伯母两个人就做了,你们还是赶紧回去睡觉吧。”
“娘,你们上工比我们上学还辛苦嘞,我早就睡饱觉了,一点都不困。”
“孩子的一片孝心,你就别拒绝了。”
听到于亚红的话,喻娟芳叹了口气,但还是欣慰的笑了,“那棠棠负责打电筒,觉生帮着磨豆子,觉孝去厨房烧火,觉胜去把水桶木盆洗干净。”
几个孩子按照喻娟芳的安排,开始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有了几个孩子的帮忙,她们人手宽裕了不少,终于在东方冒出第一缕鱼肚白的时候,第一锅豆浆就熬好了。
点卤后豆浆开始凝结成一片片的絮状物,再倒进模具里用重物压上一个小时,这豆腐就做好了,十五斤黄豆一共做出来了10板豆腐,一板豆腐是4斤,一共就是40斤。
喻娟芳妯娌二人把一板板的豆腐给放进箩筐里,一共装了两个箩筐,找了一根木条子架在自行车的车座上,再把箩筐绑在车座两端,不过这样一来后座就没办法再坐人了。
喻娟芳和于亚红商量了一下,今天就让喻娟芳先去黑市探探能不能这豆腐卖出去,等明天再换于亚红。
棠棠上前一步,挺着胸脯道,“娘,今天是周六学校不上课,你带上我一起吧,我能给你当帮手,我现在都会算数了。”
她年纪小,可以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
喻娟芳考虑了一下,“那棠棠就跟我一块吧。”
喻娟芳把自行车推到公路上,棠棠侧坐在前杠上,手抓着自行车的车把,喻娟芳踩动自行车的脚踏,那车子就慢慢动起来了,裹挟着水汽的凉风吹在脸上,还挺舒服凉快的。
黑市的交易时间不固定,一般抓得不严就是三日一集,就在城乡结合部的树林地段,这里不仅是城镇和农村的过渡地带,而且有大片的田野,要是抓人的话他们也能迅速察觉往田野里撤退,他们到黑市的时候差不多六点五十左右,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把自己的货物从背篓里摆出来了。
棠棠搭把手帮喻娟芳把箩筐从车座上抬下来,喻娟芳心里也直打鼓,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买他们做的豆腐。
七点钟左右,终于开始有人问他们的豆腐。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豆腐?多少钱一斤?”
“一毛二一斤。”喻娟芳紧张的开口道。
这个定价是她根据豆子的价格来算的,黑市的买卖因为不要票证,所以普遍比供销社里的贵上几分钱。
喻娟芳也不知道这个价格是高了还是低了。
棠棠看到那个中年男人神色犹豫,也有些紧张,她扯了扯衣角开口道,“叔叔,我娘做的豆腐比别处卖的好吃多了,都是用石磨一粒粒豆子磨出来的,口感特别细腻,你吃过一次就知道了。”
那中年男人手里还夹着个公文包,看起来像是个在机关单位工作的干部,听到棠棠说话,脸上露出新奇的神色,“你这小姑娘嘴巴真甜,这么小也来做生意了?上学了没?”
“我上一年级了。”
“行,那我考考你,我要买一斤五两的豆腐,你说要多少钱?”
棠棠刚上学还没有学过乘除法,但她知道一斤的一半就是五两,她过了遍脑子,“一斤豆腐一毛二,把一毛二拆开,十、十减五、二减一,一半就是五加一,五两豆腐得六分钱,一斤五两,就是一斤的一毛二加上五两的六分钱,所以,一斤五两的豆腐一共是一角八分钱!”
“小姑娘真机灵!”中年男人哈哈笑了两声,他从口袋里掏出三毛六的零钱递给喻娟芳,“帮我切三斤豆腐。”
喻娟芳喜出望外,她忙用竹刀给切了三大块豆腐,用从家里带来的秤杆给称了一下,确定是三斤不少,才用荷叶给包起来了,“三斤豆腐,您拿好。”
“我平时最喜欢吃豆腐了,要是味道对口下次还来找你们买!”
“好嘞。”
这第一笔生意出乎意料的顺利,娘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热乎劲。
茶叶蛋的香气窜入鼻尖,他们对面来了个卖茶叶蛋的小贩,他们刚天亮就忙着出门,早饭还没吃,棠棠嗅着茶叶蛋的香气,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响了两声。
喻娟芳捏了捏口袋里的三毛六分钱,朝对面卖茶叶蛋的小贩走过去,棠棠见状,忙叫了声“娘……我不吃。”
“茶叶蛋多少钱一个?”
“一毛钱一个。”
喻娟芳数出一毛钱,“给我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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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贩听到这话,脸上挂了笑,用笊篱从那一大桶酱汤里捞出一个香气浓郁的的茶叶蛋递给她。
喻娟芳把热乎乎的茶叶蛋塞进孩子手里,“吃吧,你到家里这么久,还没吃过鸡蛋吧,也就是在外面能吃上一个完整的茶叶蛋。”
食品收购站会收购土鸡蛋八毛钱一斤,朱老太舍不得让小孩吃鸡蛋糟蹋了,加上家里孩子多,鸡蛋也不够分,就干脆把鸡蛋全部攒下来了给卖到收购站去。
棠棠刚才已经听到了这个茶叶蛋要一毛钱一个,眼睛酸酸的。
茶叶蛋的外壳早就被酱汤浸泡成褐色,外壳被均匀的敲裂了,她把鸡蛋壳剥了,蛋白泛着诱人的深褐色纹路,棠棠把鸡蛋掰开,发现这竟然还是溏心的鸡蛋。
“娘,一人一半。”
“行吧。”喻娟芳拿她没办法,只得无奈一笑,接过了另一半的鸡蛋。
棠棠这才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鸡蛋,蛋白紧实弹牙,蛋黄绵密沙糯,浓郁的味道在唇齿间萦绕,回味无穷。
吃完一半茶叶蛋,棠棠眼睛亮晶晶的,“娘,这鸡蛋真好吃,你觉得好吃吗?”
喻娟芳点头,“好吃。”
其实这茶叶蛋的做法也不复杂,要不是家里没鸡蛋也没材料的,不然她也能试着做茶叶蛋给几个孩子吃。
想到这,喻娟芳脑子里又浮现了她那亘古不变的想法,要是他们三房能分出去单过就好了,她想到丈夫那每个月十八块钱的工资,这都能买多少斤鸡蛋了,哪里用得着这么苦巴巴的,连吃半个鸡蛋都成了奢侈。
不过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们的豆腐摊前又来了新的顾客。
“给我切一斤豆腐。”
“好嘞,您拿好,这是一斤豆腐,我们家的豆腐可新鲜了,刚做出来的还热乎着哩,口感特别好。”
“我要两斤!”
“马上就来。”
喻娟芳负责切豆腐,棠棠则收钱和找零。
大概是这第一笔生意做得格外顺利开了个好头,很快就陆陆续续有人来买他们的豆腐,不到八点钟,他们的豆腐已经卖空了。
喻娟芳还要赶回去上工,娘俩把空箩筐给绑到车后座上,又像来的时候那样骑着自行车载棠棠回去了。
出来的时候天还是黑漆漆的,回去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棠棠眼尖瞧见远处村口的人影。
“娘,是爹!”
苏会民一路小跑上来,帮着把箩筐从车座上抬下来,有些愧疚,“我本来想着早上起来帮你们一块做豆腐的,但睡过头了,我明天、明天一定不睡过头了,棠棠这几个小孩起来也不叫我一声。”
本来喻娟芳就没打算叫苏会民,他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懂什么,让他去卖豆腐更不可能了,苏会民的教师身份敏感,被查处和遭到其他麻烦的风险更大。
但看到他这么愧疚懊恼的模样,忍不住一笑,“那你明天早上可别再睡过头了。”
“我给你们娘俩留了早饭,咱们回家吃早饭。”
喻娟芳把箩筐和自行车都交给他了,揉了揉棠棠脑袋道,“咱们回家。”
12. 第12章
早饭是昨晚的黑面馍和咸豆浆,早上做豆腐还剩了些一些豆浆,但家里没糖了干脆就做成了咸的,喻娟芳往里面加了葱花、榨菜、酱油还有麻油。
棠棠吃了一块馍馍,扎扎实实的粮食味道,再喝一口咸豆浆,这咸豆浆也好喝,豆香浓郁,鲜咸可口,还能用黑面馍蘸着豆浆吃,一碗豆浆喝完感觉浑身都热乎乎的。
匆匆忙忙吃完早饭,来不及收拾,喻娟芳就扛着锄头出工去了。
一直到下午收工后,吃罢晚饭,喻娟芳才有时间清点卖豆腐赚来的钱。
他们今天一共做了四十斤豆腐,全部卖出之后的总收入是四块八毛钱,刨去买豆子花费的一块八毛钱,分出两成利润六毛钱给朱老太,剩下的钱喻娟芳和于亚红对半分,每人一块二,除去买茶叶蛋花掉的一毛钱,那就是一块一。
一块一!
喻娟芳心里有种按捺不住的激动,这个卖豆腐的利润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观。
她每天在生产队出满工记八个工分,每个工分三毛钱,一天下来也就2角4分钱,但她今天做了一早上的豆腐,就能赚下来一块钱。
照这样子的进度,只要她到黑市上去卖三十趟豆腐,就能攒够那欠朱老太的三十块钱,别看这豆腐一毛两分的,这其中的利润可大着呢。
于亚红手里揣着这热乎的一块钱,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往日里他们几房的钱都是放在朱老太那里一块使,现在她也能自己管钱了,她先往柜子里塞,但感觉不稳妥,想了又想,还是找到一本孩子前两年的课本,整整齐齐的夹进课本里,再给抽屉上了一道锁,这样感觉安心多了。
于亚红已经想好了,等攒够了钱,她就给自己做身新衣裳,给瓦妮裁条裙子,再给三个小子各做一条军绿色的新裤子,等过冬的时候再给男人缝一件大氅。
反正自己挣来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黑市三天一集,喻娟芳他们便三天做一回豆腐送到黑市上前去卖,每个月有十多块的盈利,总算赶在十二月之前把向朱老太借的三十块钱还上了。
入冬之后,天亮得晚,早上六七点了天都还是黑漆漆的,加上地面上结了一层冰霜不好骑车,这卖豆腐就暂时搁置下来了,等明年开春了再继续做豆腐。
还完钱后,她手里还剩下几块钱,正好要到冬至了,就让苏会民去肉摊给割了几斤肉,回来剁碎了和白菜拌在一起包饺子,那肉馅和白菜混合在一起,饺子里边还有滚烫的肉汁,用精粮白面擀的皮,口感爽滑筋道,一口咬下去恨不得把舌头也一块吞下了,老苏家的十几口人全吃得酣畅淋漓,撑肠拄腹。
小学离放假还有一段时间,棠棠他们几个小孩放学了就到山里去拾柴,顺便打一筐猪草回去,构树的嫩叶,山核桃下的杂草都是猪爱吃的,入冬之后山脚下的植被变秃了很多,他们想要打到更多的猪草就得到更深一点的山里去。
不过榆槐村的小孩打小就在这山里逛习惯了的,再深一点的地方他们也不怕,再往里走显然草木茂盛了许多,棠棠怀里抱着一捆柴,背篓里装满了猪草,一时没注意脚下一滑,差点跌进了一个大坑里。
“哎呦!”
幸好棠棠及时抓住了坑边的杂草,才不至于彻底掉进去。
当哥哥的苏觉胜听到动静忙跑过来,七手八脚的把棠棠拽到地面上来,“棠棠,没事吧?!”
棠棠这一跤摔得七荤八素的,她缓了好一会,活动了下胳膊被拉扯得生疼,肋骨也被柴枝划了一下,但好在没受什么大伤,她摇了摇头,“觉胜哥哥,我没事。”
两人又去看旁边的大坑,这坑足有一米多深,可能是以前挖来捕猎的,里边有什么陷阱也说不定。
苏觉胜有些心有余悸,“没事就好,下次咱们不往这么深处的地方走了。”
棠棠看到她刚才摔倒的地方因为周围的泥土松动了,露出了半截裸露在泥土外面的白色根茎,看起来就像个萝卜一样。
“觉胜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好像是萝卜?但又不太像……”
棠棠认真想了好一会,得出一个认为正确率较高的答案,“可能这个萝卜长在山里,所以跟地里长的萝卜不太一样。”
两人想到家里平时吃的萝卜,冬天的萝卜水水的特别清甜,不管是清炒还是煮汤都特别好吃。
她咽了下口水,“咱们把这个萝卜挖回去让娘给咱们炖汤喝吧。”
“行,没问题!”
兄妹俩说干就干,找了根木棍把这个萝卜给刨了出来,里面是巴掌大的一块白色根状物,可能是山里的萝卜营养跟不上,长得比他们地里的萝卜要小不少,棠棠凑近闻了闻,有股浓郁的土香味。
兄妹二人背着满满两筐的猪草回到家时,正好看到喻娟芳正在砍一根猪筒骨,砍半天了那猪筒骨还是纹丝不动,她便用磨刀石磨了下刀,又继续砍。
猪筒骨上面的肉已经被剔得干干净净了,这是趁着晌午了便宜买的,炖的时候往里边加上大量的胡萝卜和土豆,这就算是一道难得的肉菜了。
棠棠把背筐解下来,拿出从山里挖的“萝卜”,“娘,我跟哥哥今天在山里捡到了一个萝卜,你放进去和棒子骨一块炖了吧。”
两个孩子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但喻娟芳可认得啊,她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是野山参没错,她惊喜交加的睁大了眼睛,“棠棠……你说,这个是你们俩在山里捡到的?!”
……
南屋的煤油灯亮着,几个孩子都已经睡下了,苏会民下午去公社开了半天会,回来后才有时间批改今天的作业。
他喝了口热水,手放在油灯旁边烤了会,暖和暖和被冻僵的手,农村的孩子基础弱,但能够上学还是愿意好好学的,苏会民改完了作业,从包里拿出一份新的学习文件,就看见他媳妇喻娟芳朝自己走过来。
眼前是整整六张大团结,苏会民惊得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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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眼睛,感觉呼吸都成了困难,半晌,他才压低了音量,“这钱从哪来的?”
喻娟芳难以克制内心的激动,激动得连手脚都在颤抖,“昨天棠棠和觉胜上山里打猪草挖到的,正好今天赶集,我就拿到集市上卖了,我本来想着能卖二三十块钱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竟然整整卖了六十块钱!”
她今年三十二岁,嫁进老苏家十年,第一次见过这么多钱!
她忍不住在棠棠光洁的脸蛋上抚摸了下,眼眶湿润,打从这丫头来到她身边,就一直源源不断的给她带来好运气。
苏会民看了眼几个孩子,“那你打算啥时候把这钱交给娘?”
喻娟芳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皱起眉头,“为什么要交给娘?那野山参是棠棠和觉胜挖的……”
喻娟芳在发现野山参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两个孩子别声张。
“话虽这么说,但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平时做豆腐几毛几分钱自己拿着也就算了,但这次是六十块钱,大伙都在吃糠咽菜,用这笔钱来改善全家生活不好吗?”
“苏老三!”
喻娟芳被他的话气笑了,她忍不住厉声道,“凭什么,凭什么?如果是其他几房手里拿了这钱,我不信他们会乖乖交给娘,你以为一大家子和和气气的,但谁私底下没有自己的算计?谁不偏着自己那一房的人?他们一个个都巴不得你燃烧自己为这个家里奉献!”
“要是别的也就罢了,但那野山参是棠棠和觉胜挖了交给我这个当娘的,我不同意把这钱交给娘!”
说到这,喻娟芳把那钱“啪”给锁进了匣子里,睡下前还不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她怎么就嫁了这样的榆木桩子!
苏会民也生气了,他无法接受妻子的行为,被子盖过头顶,在他心里,他娘朱老太是他们这个家的核心,一家人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雨水打在屋檐上,在地面滴落成了一个个小水坑,本来冬天就冷,这一场雨过后更是冷嗖嗖的。
喻娟芳用梳子沾了头油把毛躁的头发给梳齐整了,在棉袄外边套上一件蓝底白花的罩衣,挖了一点面霜在手上搓化开了再抹到脸上,出门时就看见了苏会民在院子里劈柴,他大概劈了好一会了,旁边的柴垛堆得整整齐齐的,额头上都是汗。
她看了他一眼,虽然气还没消但心里还是记挂着,便忍不住开口叮嘱道,“用不着劈这么多,当心着凉了。”
苏会民体质不好,这大冬天的一冷一热最容易着凉了,而且冬天感冒不仅难受还难痊愈。
苏会民闷着没搭理她,用肩上的毛巾揩了一把汗,又继续低下头劈柴。
喻娟芳热脸贴了冷屁股,她哼了声,“不识好人心!”
说罢这句话,她就去了厨房,没再给苏会民一个好眼神。
苏会民夫妻俩就这样冷战了,每天连话都不搭一句,一连几天,棠棠几个小孩都被大人的低气压笼罩着,问也不敢问。
13. 第13章
就这样过了快一个月,在小年这天,喻娟芳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她从卖野山参得来的六十块钱里拿出五块钱,上集市买了十斤的腊排骨。
整整十斤的腊排骨!往日里买点棒子骨炖胡萝卜和土豆都算不错的肉菜了,大伙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开过这样的荤腥了。
腊排骨是用白酒冲洗后,抹上盐和香料放在米缸里腌的,排骨表面呈现诱人的粉红色,沾着混合了香料的盐霜,光是闻着就知道这排骨炖熟了一定香。
腊排骨买回来后,喻娟芳用温水洗了一遍,又焯了两三遍的水,排骨变成清爽的肉粉色后砍成小块,再准备一些姜片、干辣椒、花椒和大蒜。
锅里加了少量油,用中火把排骨放进去煸炒出油,发出滋滋滋的声音,整个厨房里都散发着腊排骨独有的香味,再把准备好的姜片干辣椒、花椒大蒜给加进去一起翻炒到七八成熟,哗啦倒入提前准备好的开水,汤很快就变成了奶白色。
喻娟芳把锅盖给盖上,这腊排骨足足炖了两个小时,肉轻轻用筷子一挑就能脱骨了,喻娟芳才把腊排骨给盛进搪瓷盆里,整整十斤排骨,平时胡萝卜和土豆已经吃得够够的了,今天难得全是肉一点配菜都没加,只是在表面撒了一把葱花。
排骨咸香,软烂而不散,那肉汁又鲜又醇,棠棠吃一块腊排骨,又扒拉一大口米饭,别提有多香了。
大伙埋头吭哧吭哧大快朵颐,这吃饭的堂屋传出的动静跟打仗似的。
张桂香专挑那肉厚实的排骨往两个儿子碗里夹,自己也忙不停的嗦排骨,生怕少吃了一块,“老三媳妇,你哪里来的钱买排骨?”
喻娟芳听到张桂香问,给孩子碗里夹了块排骨,淡淡的笑了下,“之前卖豆腐还剩下几块钱,正好今天是小年,买了十斤腊排骨就当是改善伙食了。”
张桂香听了这话,微微眯了下眼睛,目光落在于亚红的身上,“我记得老二媳妇也参与卖豆腐了,上次老三媳妇买了猪肉包饺子,这次更是阔气的买了十斤腊排骨,老二媳妇啥时候也像老三媳妇一样给家里改善下伙食?”
喻娟芳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掩盖这钱的来处,没想到张桂香会借题发挥到于亚红的头上,“大嫂,二嫂平日里操持家务还要凌晨四点起来做豆腐,生产队的活还一点没落下,忙得脚不沾地,人累得瘦了一大圈,那钱是二嫂赚的钱,怎么花是她的自由。”
于亚红没想到吃着排骨,这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大嫂,你这话说的,当初老三媳妇提议卖豆腐,你跟老四媳妇嫌弃活累钱少不愿意干,娘说了,只要交给她二成,剩下的我跟老三媳妇对半分,那点钱是我们起早贪黑做了三个多月的豆腐才挣来的,我跟老二每个月的工分不是已经交给娘了?栓福草根虎娃瓦妮没给家里干活?大伙都是一样的,咋就因为我跟老三媳妇卖豆腐就得对这个家多做点贡献?再说了,我手里那点钱已经全给孩子做了衣服了,大嫂你就甭盯着了……”
张桂香脸涨得通红,“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老二媳妇,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合着就你们辛苦,你们对这个家贡献大?!”
“什么叫我盯着你的钱?!大家都是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难不成你是想分家?!”
于亚红撇了撇嘴角,“我可没那么意思。”
“咋地?敢说不敢认?今天当着娘的面,你把话说清楚!”
“你硬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于亚红冷笑。
于亚红没有个当教师的男人,分家的念头没有喻娟芳那么强烈,但她也受够了上头婆婆压着,张桂香还总摆长嫂的架子。
眼看着气氛剑拔弩张,连分家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朱老太“咚咚”两声重重敲桌,震得桌子都颤了颤,目光如炬的扫了眼张桂香,再看于亚红,“好好一家人闹得像什么样子!分家?!只要我一天没死这个家都别想分!”
“等明年开春了,这卖豆腐的营生要么你们几个妯娌一起做,要么谁都别做了!”
“吃饭,这么好吃的排骨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朱老太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饭桌上的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大人小孩面面相觑。
事先挑起话头的张桂香讪讪的,尝试缓和气氛,“嗐,我也没想到你们那卖豆腐的营生还能真挣钱,我看不如这样,等明天开春我跟老四媳妇跟你们一块做豆腐……”
“啊?”吴芳妹听到这话,舔了舔沾满酱汁的手指,“大嫂,我可吃不了天不亮就爬起来磨豆子的苦,你要干你就自己干吧,别拉上我!”
吴芳妹每天在生产队磨洋工都觉得累得慌,她才不愿意干这种累活。
……
当老师除了每个月的补贴外,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寒暑假,小学的学生放假了,苏会民除了开会和学习外,就没其他事了,但他跟喻娟芳冷战之后,就不愿意在家里待着,一个人跑到自留地里锄地。
“爹。”
公路上传来一道小女孩的声音,苏会民抬头才发现是棠棠。
棠棠穿着一件杏粉色的棉袄,这是喻娟芳用从手指缝里抠省下来的一点棉花和布票给她做的,新棉袄特别轻柔暖和,巴掌大的脸蛋上擦了面霜白白净净的,梳着两条黑亮亮的辫子,一双新鞋,跟她去年刚来老苏家的时候简直天壤之别。
苏会民歇了口气,“棠棠,你不在家写作业,怎么来这了?”
“娘把卖野山参剩下的钱都给奶奶了。”
苏会民一怔,其实刚开始他确实是生气,气愤妻子只顾小家不顾大家的自私行为,但也不知道怎么发展成了冷战的状态,像是有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的难受,气自己的无能,没办法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更没办法协调妻子和家里的关系。
“你不该跟娘吵架。”棠棠垂着头,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眼眶红红的。
苏会民叹了口气,“我跟你娘没吵架,大人的事情跟你小孩子没关系,快回去写作业吧。”
棠棠不回去,她加大了音量,“你这一个月来,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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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跟娘讲话,我们都看出来了,娘每天晚上都偷偷的哭,你们到底还要这样不说话到什么时候?你委屈,难道娘她就不委屈吗?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强大!”
大概是从小就没安全感,造就了棠棠敏感的性格,所以她更能感受到喻娟芳情绪的变化。
棠棠的话像是一记重锤击中了苏会民,他手僵持着锄头愣在原地,他望着棠棠泛红的眼眶,嘴唇动了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你娘哭了?”
棠棠的话像是点醒了苏会民,这一个多月来,他每天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忽略了喻娟芳的感受。
仔细想来,妻子嫁给他十几年,为他生儿育女,操持里里外外,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因为她太过全能和强大,他甚至忽视了她也是一个需要关怀的女人。
在得到棠棠点头的答案后,苏会民叹了口气,许久,他才缓缓蹲下身子,平视着棠棠的眼睛,声音沙哑地开口道,“这件事情是我做错了,我会向她道歉。”
“这是什么?”苏会民看着她放在自己掌心皱巴巴的一块钱。
棠棠舔了舔嘴唇,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是之前娘带我去望乡村外婆家,外婆给我的一块钱,爹你拿着给娘买点她爱吃的东西。”
苏会民愣了一会,不由得感慨道,“我一个大人竟然还没有你个孩子考虑周到,用不着你的钱,爹有钱嘞!”
他把那皱巴巴的一块钱摊平了叠整齐,重新塞回棠棠的口袋。
让棠棠先回家后,苏会民也没了再锄地的心思,他掏了掏口袋,翻出零零散散的几毛一块钱,骑上自行车去了公社供销社。
苏觉生的毛衣有点小了,喻娟芳打算拆了之后织个新样式给苏觉孝穿,乱糟糟的一团毛线堆在炕上,就看见苏会民走了进来。
她拧过头去,感觉心里怄着一股气,只当眼不见为净。
“娟芳,我错了。”苏会民在她跟前半跪蹲下。
“是我错了,我不该跟你冷战,我不该把我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的身上,忽视了你这些年的付出和牺牲,我以后一定会改变我自己的想法,尊重你的决定。”
喻娟芳最难过的不是吵架,而是两口子完全不沟通的冷战,比陌生人还不如。
“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你冷战了,我如果做不到就让我这辈子孤独终老!”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我发誓!我待会就给你立个字据,签上名字摁上手印!”
苏会民把从供销社买回来的糖盒捧到她面前,“我记得我们谈对象的时候,你最爱吃的就是这个糖……”
花开富贵的圆形锡铁盒里,装着满满的一盒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有苹果味,草莓味,菠萝味,桃子味的,每颗糖上面都覆盖了一层西式糖霜,使糖果不易粘连保持新鲜。
喻娟芳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苏会民还记得,她捡起一颗糖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一并咽下的还有生活的甜蜜和苦涩。
14. 第14章
红艳艳的柿子山柿子串成一串挂在檐下,给这个喜庆的冬日增添了一丝年味,这种金黄红艳的果蔬,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吉祥如意的好兆头。
这是棠棠在老苏家过的第一个年,辫子上特意绑了喜庆的红头绳,今天早上朱老太破格给他们一人吃了一个煮鸡蛋,一早上棠棠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上一个新年的时候她在瓦罐村的家里,穿着薄薄一层面的旧衣服,捡柴的时候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都是青紫的,手掌也划破了,她从山里捡柴回来,喝了两碗冷冰冰的稀汤就躺床上睡觉了,但这一个新年,她穿着新做的杏粉色棉袄,梳着漂亮的头发,吃得饱饱的,还能吃到香喷喷的煮鸡蛋,幸福得想哭。
只有一家人才会在一起过年,她现在是苏家人了。
棠棠踩着凳子挂完了红柿子,苏觉孝搭着手让她下来,“咱们去捡炮仗吧。”
“好呀!”
每次烧鞭炮总有一两个没点燃的漏网之鱼,每年过年,村子里的孩子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去捡这些没点燃的哑炮,每年过年,大人都尽量不给孩子安排活,也不打骂孩子,棠棠天天跟着她三个哥哥还有瓦妮姐姐撒丫子满村里跑。
“捂耳朵!我要准备点炮仗了!”苏觉胜在空地上垒了三个炮仗。
棠棠捂住耳朵,就听见轰的一声,眼前噼里啪啦一片,红色的炮屑炸了一地。
冬天能看到太阳的时间变短了,大概四五点,天空就白茫茫的一片,棠棠他们都被叫了回去,虽然现在不兴那些传统的祭祀活动,但放鞭炮是最隆重也必不可少的。
老苏家几个孩子都在院子里站成一排,朝着东南方向跪下磕了一个头,棠棠迷迷糊糊的跟着哥哥们照做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那座山头是苏老爷子的长眠之地。
磕完头后就开始点鞭炮了,长长的一串鞭炮挂在竹竿上,点鞭炮的任务交给了苏老大,他手里拿着线香,面色凝重的把鞭炮给点燃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门口的枣子树下炸开了一地的红炮纸,这一长串鞭炮足足响了五分钟,感觉耳朵都有些轰鸣了,周围响起小孩跳起来的欢呼声,“过年了,过年了!”
放过鞭炮就开始吃年夜饭了,一大早蒸的白馍馍,喷香,今天馍馍管够,全家人都能吃饱。
今年家里没杀猪,养肥的猪一整只卖去屠宰场了,不过朱老太专门从那猪钱里划拨了一部分去买肉过年,炸了金黄酥脆的小酥肉还做了肥而不腻的粉蒸肉,粉蒸肉底下铺着的老南瓜浸满了肉汁,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至于素菜就是水煮的白菜和萝卜,吃起来清爽鲜甜。
年夜饭是最重要的,这样来年才会丰衣足食。
棠棠吃了一块小酥肉,这个小酥肉是她娘喻娟芳炸的,面糊炸出来又香又酥,里面的肉嫩嫩的,表面还沾着胡椒粉,吃起来香酥嫩滑,香而不腻,刚端上桌就差点被几个孩子抢空了。
至于粉蒸肉是朱老太的拿手好菜,厚实的肥多瘦少的肉片沾满了米粉,每一口肉都软糯鲜嫩,老南瓜特别甜。
吃完年夜饭后,三房兄妹几个挤在南屋,听苏会民讲他读书时候的故事。
“榆槐村小学是已故的梅老先生办起来,他曾经在地主家的私塾学过文化,他看到村子里的好些年纪大的孩子都没学可上,穿着烂衣衫破鞋子满村子乱跑,就下定了决心要把这村小给办起来,自掏腰包办学,一分学费不收,我上学那会已经十一二岁了,我们读书那会,在村子里上完了四年初小,就得到红旗公社去念两年高小,榆槐村离公社十多里地,那个时候哪有什么自行车,每天早上喝了两碗稀汤就卷着课本上学去了,晚上了才放学回来,两年寒暑,跑断了十几双草鞋。”
“高小毕业后,我参加了全县的升初中的统一考试,意外的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被录取了,你们大伯二伯四叔都没考上,于是便让我去上学了,那时候公社也没有初中,县里的初中离村子有几十里地,只能走路去上学,每个星期背一麻袋的红薯干给交到食堂大灶上,不过幸好那个时候能住校,破门破窗穿堂风吹得冷飕飕的宿舍里挤满了人,二十岁那年,我考上了师范中专,是我们那一届的学生里唯一一个考上中专或高中的学生,毕业后被分配回了榆槐村小学教书。”
苏会民性格老实本分,这也是他能静下心来读书的原因,遗憾就是当年他考上了中专和高中,但因为中专免费最后选择上了中专,错失了上大学的机会。
苏会民看到几个孩子听得入迷,忍不住笑了笑,“觉生,觉孝,觉胜,棠棠,你们几个都要好好读书,以后争取考上高中,再参加高考考上大学知道吗?”
苏觉胜好奇地问,“大学是什么?”
“大学是接受高等教育的地方,学习文化、结识到更多志同道合的好友、培养自己能力的地方,大学是浪漫而自由的,是一片更加宽广的天地,等将来从大学毕业,就可以凭借在大学里学习到的知识和技能,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为我们的社会和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
觉生几兄弟听得迷迷糊糊的,毕竟大学对他们这个年纪太遥远了,棠棠听苏会民讲大学,感觉胸膛的心脏跳动得飞快,莫名的生出了一个大胆又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她之前没有想过读书是为了将来做什么,那她现在想清楚了。
将来有一天,她也要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
……
1966年开春,榆槐村小学突然实行了新的教学制度,每天上午上课,下午就由学校老师统一组织劳动,各种学军学农活动热火朝天,闹哄哄的一片。
学校外到处都插着红旗,成立了基建工地,人群像蚂蚁一样乱纷纷的,到处都能听见高音喇叭的吼叫声,黄尘飞扬,各种生产口号喊得紧锣密鼓。
除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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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队出工外,每户还要出人到公社的基建工地上,喻娟芳今天在基建工地上搬了一天的石块,感觉手臂酸得都不像自己的了,棠棠轻轻给她捏着手臂,苏会民中午就到县里的学校去参加批判会了,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家里还没看到苏会民的身影。
苏会民一直到晚上八点半才回来,几个孩子都睡下了,喻娟芳靠着墙壁打瞌睡。
喻娟芳听到动静醒来,“你吃过饭了吗?”
“没呢。”苏会民把背上军绿色的斜挎包解下来。
“厨房里留了晚饭,不过早就冷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苏会民按住起身的妻子,“我自己热就行了,你继续睡吧。”
“我来吧,我手脚麻利点,你也能早点吃上口热乎饭。”
苏会民听到喻娟芳这样说,就不再拦着她了,喻娟芳披了件衫子,太阳落山之后,吹的风凉森森的,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听见几声狗叫。
喻娟芳给他留了三个黑馍馍和一碗土豆菜,锅里还剩下一点水,她在上边支起一个蒸架,把馍馍搭在土豆菜上边,上汽之后饭菜很快就热乎了。
苏会民本来已经饿过了点,但现在闻着饭香,感觉饥饿感又强烈的涌了上来,他抓起一个馍馍咬了口,但因为一天没怎么喝水了嗓子干得冒烟,差点给他噎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慢点!”喻娟芳皱眉拍了下他手背,给他倒了碗水。
苏会民“咕噜”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水,才感觉缓过来不少。
“等过两天我上供销社给你买点饼干,你揣在兜里饿的时候就拿出来吃一口,饿久了对胃不好。”
昏黄的烛光下,苏会民吃着饭,喻娟芳用针把灯芯给拨亮些,平日里吵吵嚷嚷的,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待着的时候了。
“唉。”苏会民叹了口气。
“好端端叹什么气?”
“最近的文件下来了,从今年开始,大学就停止招生了,普通人家的子弟,没办法再通过高考进入大学了。”
喻娟芳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什么高考大学对她这个农村妇女来说太遥远了,“那总不能那学校就一直不办学不招人吧?没了高考,说不定还有其他途径能进入大学呢?”
对喻娟芳来说,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那不一样!咳咳咳……”苏会民一时太过激动,没嚼碎的馍馍碎粒呛入气管,他剧烈的咳嗽了好一阵,才满脸涨红的开口道,“那不一样!高考是我国现如今最平等的教育选拔方式,高考的废除不仅意味着高校招生的停止,还意味着教育制度的崩坏!”
说到这里,苏会民神情有些悲戚,高考制度的废止无疑是给这群努力读书的农村子弟的未来关上了一堵严实的大门。
至于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开启这扇门?
这个答案也许是……遥遥无期。
15. 第15章
棠棠今年八岁,在榆槐村小学上三年级,原本跟她一块值日的同学临时拉肚子,她便只能一个人打扫教室,倒完垃圾回到教室里的时候,人都已经走光了,她匆匆忙忙把别在袖子上值日的红袖章给解下来,将桌面的课本塞回书包里。
虽然现在小学不重视学习,一天正儿八经上课的时候不多,但她每天还是把课本给带回家,趁着睡前的时间把白天上的课再复习一遍。
天白茫茫的一片,山涧里吹来的风凉森森的,感觉能吹进骨头里,棠棠裹了裹身上的杏粉色棉袄,加快了脚步,纳闷已经三月份怎么还这么冷。
村子里挂满了各种红条幅的标语,往日里和谐可亲的村民都低着头行色匆匆,棠棠路过村口,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听着大喇叭里激昂的话语,高声谈论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语,什么“破四旧”、“□□”,人群中有几个戴着红色袖章的人,神色严肃的指挥着,红色的纸张在寒风中哗哗作响。
棠棠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感觉像是有什么变化,但具体她也说不清。
“棠棠,棠棠——”苏觉胜气喘吁吁的追赶上来,“你怎么走这么快?我刚在后面叫你老半天……”
“觉胜哥哥,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兄妹俩朝家里走去,正巧碰到一队民兵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往村口的方向走。
“你咋不走了?”苏觉胜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发什么愣呢?”
棠棠打了个喷嚏,“咋都三月了,还没半点开春的迹象?”
“你没说我还没感觉,怎么感觉今年冬天好像特别长……”苏觉胜抬头,正好看到灰茫茫的天空有几只乌鸦飞过。
“是啊,今年的冬天感觉特别长。”
兄妹俩回了家,背着箩筐上山了,他们放学早,打完猪草捡了两捆柴回来才六点钟,这个时候家里的大人也收工了,开始收拾着做晚饭,又帮忙烧火,喂鸡喂猪,进进出出,一直到晚上七点钟,大伙才在堂屋坐下准备吃晚饭。
照例是水煮土豆,菜里没有几滴油,调味就是抓了把盐撒进去,一碟韭菜花酱咸菜,还有用玉米杂粮面蒸的窝窝头,棠棠吃了小半碗土豆,又吃了一个窝头,才回屋看书去了。
苏觉生已经升到了公社念初中,红旗公社中学有条件能住宿,只是这样一来就要在大灶上交钱吃饭,周六周日才能回来,除了苏觉生,老苏家的铁蛋、栓福、草根和虎娃都在公社上初中,如果个个都住宿,这样一来家里的负担就太重了。
朱老太便发了话,要想继续读初中就只能走读,苏觉生便只能走路去上学了,早上天不亮匆匆吃一点早饭就出门了,卷起来的包袱里带一顿中午的午饭,晚上再回家里来。
苏会民有一辆自行车,但几个侄子都在走读,加上他也经常要到县里去开会,也不好把自行车给苏觉生。
苏觉生走读上学太累了,早早就歇下了,苏觉孝在油灯下复习今天的功课,他成绩是三房兄妹几个里面最好的,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至于苏觉胜在玩着一把小木刀,棠棠已经写完了作业在预习明天的课文,有不懂的地方就问苏觉孝。
晚上八点半,喻娟芳就进来催促几个孩子睡觉了。
喻娟芳看棠棠还没动作,“棠棠,睡觉了。”
“这就睡了。”她加快了速度,把最后一段课文看完,把课本收进花布书包里。
苏会民回来的时候,几个孩子都睡下了,他从挎包里搜出一份报纸,今天的报纸还没来得及看。
喻娟芳把几个孩子脱得乱糟糟的鞋子收拾齐整,就听见苏会民开口道。
“今天批判会上我见着个人,是以前在县中学教书的陈校长,没想到他也被拉上台批判了。”
喻娟芳眉头拧起,“好端端批判他做什么?”
“说是他的思想有问题,教的东西不符合现在的要求,但我听着那些批判的话就感觉像是无中生有,他是个有学问,负责任的老师,一心扑在教学上,怎么就成了罪人了?”
喻娟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苏会民,只得叹了口气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在这个动荡的1966年的初春,一种不安的情绪,如同寒冷的风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笼罩在这小小的榆槐村,同时也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
苏燕娣最近日子不太好过。
婆婆张老太最近扭了脚,每天就知道使唤她端屎端尿,一到半夜就叫苏燕娣伺候起夜,弄得她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人都生生累瘦了两斤。
苏燕娣刚端着洗干净的衣服回到家,就听见张老太隔着门在那里叫唤,“老大媳妇,我要去茅房,进来扶我去茅房!”
“知道了!”苏燕娣“哐”的一声将衣服丢在一旁,忍不住暗骂了一句,“死老太婆,天天事忒多!”
张老太是一点力气都不愿意出,上茅房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压在苏燕娣身上,手还拽着她的头发,把她头皮拉扯得生疼。
好不容易上完了茅房,张老太又催促苏燕娣去做饭,“多往菜里搁点油水!”
苏燕娣蹲在灶膛前烧火,感觉感觉脑袋隐隐作痛,她喃喃自语道,“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也太遭罪了。”
得想个办法,这罪不能她来遭!
只是男人和三个儿子白日里都要上工,她也舍不得让他们遭这个罪,谁来伺候张老太合适呢?
苏燕娣想到了被苏会民领回家的三丫,怎么说那张老太也是她奶奶,叫这个死丫头回来伺候她奶奶也不算过分吧。
想到这,苏燕娣来了精神,她迅速生火做了午饭,端给张老太吃了之后,翻箱倒柜摸出两块过年时买的糖,黏糊糊的糖纸粘在手上,她撇了撇嘴角,要不是想让那个死丫头回来伺候张老太,这两颗糖她都不乐意给三丫吃。
放学后,苏觉胜还要跟几个男生在球场玩弹珠,棠棠就不等他先回家了,她背着书包从榆槐村小学出来,嘴里还哼着老师今天教的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苏燕娣尖着嗓子开口,“三丫,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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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娘不?”
棠棠被吓了一跳,她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女人,苏燕娣是典型的喝凉水都发胖的身材,一个人抵得过两人宽,皮肤黑,加上五官淡,脸上的横肉挤得眼睛都看不见,看着凶神恶煞的。
“……娘?”棠棠想起来苏燕娣把自己推给苏会民时候说的话。
“这丫头我不要了,以后也别管我叫娘,你要想要就领回家去,不要你就丢进山里让野狼吃了!”
苏燕娣盯着眼前的棠棠,约摸是在老苏家伙食还不错,这死丫头这两年长开了也不是前几年那个蜡黄削瘦的模样了,穿着一件杏粉色的棉袄,头发梳着黑亮亮的羊角辫,眼睛大大的,皮肤也白净,如果不是五官模样没多大变化,她简直都要认不出来这是三丫了。
苏燕娣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把三丫推给苏老三养了,就凭这模样,养大了嫁出去说不定都能挣上一大笔彩礼钱!
真是便宜了苏老三两口子!
“欸!三丫,娘记得你以前最爱吃糖了,快拿着啊!”
棠棠没接她的糖,反而突然后退一大步,倏的拔高音量道,“你才不是我娘!你说过不要我当你女儿了,以后舅舅就是我爹,我只有苏会民这个爹,我娘是喻娟芳,我也不叫三丫!我叫棠棠!”
苏燕娣没想到棠棠敢这么大声跟自己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在家受张老太这个死老婆子的气也就算了,没想到连三丫这个死妮子都敢给自己甩脸色。
“你这个死丫头反了天了!连亲娘都不认了,你别忘了是谁生的你,是谁一把屎一把尿给你拉扯到那么大,以为有苏老三给你撑腰了就无法无天了?!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你这个不认亲娘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可!”
苏燕娣说着话便要冲上来扭打棠棠。
棠棠脸色苍白,在瓦罐村那个家里的时候,苏燕娣就经常打骂她,她如果敢躲就会好几天都没饭吃。
苏燕娣的巴掌没落在棠棠的脸上,她身形灵活的往旁边避开了。
棠棠抓紧了书包的背带,害怕苏燕娣追上来,一口气不敢喘地朝着家的方向跑。
苏燕娣追到老苏家门口的时候,棠棠已经躲到了朱老太的身后。
看到朱老太,苏燕娣收起了脸上的凶相,腆着脸讪讪地叫了声,“娘。”
朱老太黑着脸闷哼了声,“我还以为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你会是在我的葬礼上了!怎么?当初你两手一撒把棠棠这丫头丢给了老三两口子,这两三年过去了不闻不问,现在又想要回去养了?!”
棠棠抓着朱老太的衣角,在听到“回去”两个字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娘你说的哪里话,这丫头既然给了老三两口子,那就是老三两口子的闺女,只不过三丫她奶腿瘸了,我这不是想着让三丫回去伺候她奶一阵子……”
虽然这死丫头模样确实长得不错,以后嫁出去了说不定能挣一大笔彩礼钱,但她如果把这好不容易甩开的包袱给领回家,意味着她还要再出好几年的米粮养着这赔钱货,苏燕娣光是想想就肉疼,她可舍不得干这门生意。
16. 第16章
朱老太听了这话,气得狠狠地唾了一口,“我呸!我看你是雀儿头上戴桂冠尽想好事!这丫头现在姓苏不姓王,她奶就站在她跟前呢!想带她回去伺候那老虔婆,想都别想!趁早滚回王家!我老苏家不欢迎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忙出来看热闹,苏燕娣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还是强撑着道,“再怎么着,好歹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死丫头身上也流着王家的血,去伺候她奶尽孝心天经地义!”
“放屁!尽孝?尽哪门子孝?你当初要不是老三把这丫头给领回来,估计被狼吃了你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两三年你连问都没问过半句,好了,现在老虔婆腿瘸了,老虔婆的儿孙是死了不成?!你想着让我老苏家的闺女去王家给你当免费丫鬟使唤,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朱老太重重地敲着拐杖,震得周围尘土飞扬。
围观的邻居交头接耳,纷纷点头。
邻居张奶奶扯着大嗓门道,“这小姑娘被苏老三领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大伙都看在眼里,人家苏老三两口子多上心养成现在这模样,你这个亲娘到哪里去了?现在知道她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了?!”
“平日里王家躲得远远的,现在想来摘果子,门都没有!”
“就是,不能让这孩子跟你回去吃苦受罪!”
“凭啥平白无故去当免费丫鬟!”
张桂香手里揣着把瓜子在看热闹。
苏会民还没回来,喻娟芳自个拿了当初苏燕娣签字盖过手印的契约出来,“二姐,这是你当年签下的契约,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明了,你已经放弃了棠棠的抚养权,她跟王家再无干系,也不必给你跟王拾金养老送终,棠棠的户口是上在我们老苏家三房的名下,你要是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我就告到大队支委会那里,看看是谁吃不了兜着走!”
棠棠听到喻娟芳的声音,感觉瞬间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苏觉生也拉住妹妹的手,“别怕,哥哥们会保护你的!”
棠棠也激动地点了点头,“嗯嗯!”
眼看着自己不占理,苏燕娣在朱老太凌厉的目光中和众人的指责中,泄了气,她跺了跺脚,刚想转身离去,就看见那小白眼狼棠棠从喻娟芳身后探出头来,看向自己时的目光畏惧又戒备。
她瞬间火气涌了上来,冷笑开口道,“算了,这死丫头我也不稀罕,但只是有一句忠告,大伙可都尽量离这丫头远着点,她可邪门着呢,扫把星转世谁对她好她就瘟谁!”
“不信?”
苏燕娣为了增加说服力,硬是给举出了两个例子,“她出生那年,她亲爹莫名其妙摔断了腿,那年夏天发了一场好大的洪水,把地里的庄稼都给淹死了,那年冬天雪冻得两尺厚,村里的家禽全都被冻死了!”
这哪里是亲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这样毁谤孩子的名声。
大伙面面相觑,要是吵架他们还能占一头选择帮亲还是帮理,但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他们也不好说。
张桂香瞬间觉得手里的瓜子不香了,后背感觉有阵凉风吹过瘆得慌。
“放你他娘的狗屁!”朱老太骂了句,“她是扫把星你这个亲娘是什么?第一个就该先把你沉塘了!”
苏觉生喊了句,“有人在这里传播封建迷信!”
苏燕娣听到这话,忙灰溜溜的跑走了。
……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
榆槐村小学主要有三个老师,一个负责低年级教学的田老师,他主要带高年级的数学兼带全校的体育,还有另外一个姓姚的中年女老师负责带各年级的语文课和音乐课。
这天他刚上完一节数学课回到办公室,将手中的粉笔和教材放下,拿起搪瓷杯喝了口水,准备去给六年级的学生上课,就看见一队民兵闯了进来。
“你就是苏会民?”
苏会民看着这一阵来势汹汹的人,有些茫然无措的从椅子上起来,“我就是。”
“我们接到举报,你涉嫌反动宣传煽动,跟我们走一趟吧!”
“反动宣传煽动”这六个字像是白日里的一道雷劈,苏会民感觉耳边都有些轰鸣,他强撑着镇静将搪瓷杯的盖子给盖上了,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那我就跟你们走一趟。”
被押走离开之前,苏会民还不忘叮嘱已经六神无主的田老师,“下节六年级的数学课改为自习,把我桌面上已经批改完的作业给他们发回去。”
“苏老师,我记住了。”田老师年纪轻,哪里经历过这种事,这么大的罪名万一要是定了下来,轻则坐牢重了说不定是要被枪毙的,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然后就看着苏会民被他们带走了。
“爹!爹!”棠棠挤出人群追了上去。
“能不能让我跟我闺女说句话?”
那俩民兵对视一眼,松开了对苏会民的押解。
棠棠脸上血色全无,手紧张得不停发抖,她害怕她爹会被拉去枪毙,她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家。
“棠棠,你别害怕,别叫你娘担心,我没做过的事情身正不怕影子歪!”苏会民摸了摸孩子脑袋,尽量把自己轻松的一面留给孩子。
棠棠强忍着没哭,“爹!我知道了!”
苏会民被民兵带走的事情在榆槐村掀起了轩然大波,他涉嫌反动宣传煽动的事情传遍了村子的每个角落,村民邻居在背地里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并猜测苏会民到底会不会被枪毙。
偶尔有一两句话传到苏家人的耳朵里,这无疑是给他们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
老苏家人是连晚饭都没吃,一个个守在门口,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戴着斗笠的苏老大趁着夜色溜进了老苏家的院子。
朱老太忙吩咐大伙关门关窗,把家里的几个孩子全都打发回去睡觉了,苏老大脸色怪怪的,喝了两盏茶水后,才把他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都给说了出来。
“听说是在老三的教材里面发现了大量反动宣传诗抄,这件事情查得很严,老三已经被押进看守所了,轻易见不到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人放回来,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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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娟芳感觉头一阵眩晕,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幸好于亚红夫妻俩扶住了她。
朱老太一颗心凉了半截,她沉重的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人,抿着严肃的嘴角开口道,“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张桂香惶惶不安的回了东屋。
看见丈夫苏老大进门,她忙去把门关上了,压低了音量道,“老三怎么好端端的脑子会这么不清醒,做出这种糊涂事?!万一老三这罪名真扣实了,咱们全家人都得在榆槐村抬不起头来!还有你两个儿子以后上学和当兵都得受影响!”
苏老大皱了皱眉,“这件事还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老三的性格应该不至于做下这么出格的事,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苏老大心里也说不准,虽然苏老三性格踏实本分,但骨子里有股清高的文化人的傲气,他说不定真能干出藏诗的事情来。
张桂香心里像是悬着块巨石,她才不在乎苏老三的死活,她是害怕如果苏老□□动宣传煽动的罪名坐实了,那她的铁蛋和狗剩一定会不可避免的被牵连。
她脑子乱糟糟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苏燕娣那天上门时说过的话。
“大伙可都尽量离这丫头远着点,她可邪门着呢,扫把星转世谁对她好她就瘟谁!”
张桂香的脑子瞬间变得清晰了起来,“老三这事来得蹊跷,你说,会不会是……棠棠那丫头的扫把星气运把老三给克着了?”
苏燕娣那天来的时候苏老大也正在场,他脸色瞬间就黑沉了下来,他呵斥妻子道,“胡言乱语!什么扫把星本来就是无稽之谈!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老三给弄出来,而不是在这里说这些没影的事!”
张桂香的想法虽然遭到了苏老大严厉的呵斥,但她脑海中的想法更加坚定了,她就说苏老三在榆槐村小学也干了有十多年了,为什么前几年不出事,偏偏是在收养棠棠之后出事了,这不是正好说明棠棠就是扫把星,她是来克苏老三夫妻俩的。
……
除了在基建队和生产队出工外,老苏家平时还会到山里割下一些柳条回来编筐,卖到城里的收购站去,一个能挣九毛钱,不过这活琐碎,一上午其他事不干估计就只能编一个筐,主要是大人在干,家里的小孩在打下手。
张桂香把柳条用水泡湿后,就叫狗剩过来把这柳条抱过去给苏老大,但狗剩忙着跟其他小孩玩弹珠,根本听不见,她叫了好几遍,气得叉腰刚想过去揪他的耳朵,就看到棠棠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棠棠舔了舔嘴唇,“大伯母,是要把这个柳条抱过去给大伯父吗?”
张桂香感觉浑身一激灵,脑海中就浮现了苏燕娣说过棠棠是扫把星的话,怕她克着自己,更怕她把自己男人给克着了,唯恐避之不及的说道,“不不不……我让狗剩来干就可以了。”
“那我帮大伯母绞水把剩下的柳条给打湿。”棠棠目光落在旁边的水桶上。
张桂香忍不住后退了一两步,眼神躲避道,“不不不!用不着你,你还是去一边玩去吧!”
17. 第17章
棠棠手里捻着一朵小黄花,耳边是溪水的潺潺流动声,她把小花丢进溪水里,看着那一抹黄色的花瓣离自己渐行远去。
“棠棠——棠棠!”
棠棠听到动静,从草丛里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觉生哥哥,我在这儿。”
苏觉生听到这动静,快步朝她所在的位置跑了过去,“你咋跑这来了?娘让我叫你回去准备吃晚饭了。”
棠棠听到吃晚饭三个字,她望了眼空荡荡的箩筐心下一慌,她原本只是想自己安静待一会,没想到一转眼天都黑了。
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涌上心头,她不仅没干活,还让他们担心了。
“你眼睛怎么红红的?不会是偷偷躲在这里哭鼻子吧?”苏觉生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稀罕事一般。
棠棠立马像是被人抓住把柄的心虚低下了头,但还是咬着唇否定,“没有,我没哭……”
棠棠这些天,心里也在自责和害怕,苏燕娣前几天说她说扫把星的话还在脑海回荡,还有这几天老苏家人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她害怕真的是自己连累了苏会民。
“眼睛都红成这样了还说没哭……你是不是信了你亲娘的鬼话,一个人躲在这里自责?”
棠棠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苏觉生见状,脸上的嬉笑消失,他蹲下身体凑到棠棠的跟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棠棠,你千万别信那些话,你才不是什么扫把星,爹的事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被人故意陷害了,家里才会乱成这样!”
“你这么聪明、善良、细心,如果真的有什么冥冥之中的力量,那你也不是扫把星,而是福星,你看你不仅能在山里抓到野鸡,还能捡到那么贵的野山参,一般人哪里有你的好运气?”
“觉胜每次都想着跟上你一块上山,就是因为跟你在一块运气都特别好,每次打到的猪草又多又嫩,捡的干柴又多,还有吃不完的甜草根野果子,走运的时候还能掏到鸟蛋!”
“二姨说你是扫把星,那是因为当时所有人都不站在她那边,她气急了才胡言乱语恶意诋毁你的名声,你到苏家不是一天两天了,爹被抓走正常人都不会觉得跟你相干,只有脑子不正常的人才会有这种臆测!”
棠棠眼泪早就绷不住了,她拽着苏觉生的袖子揩了把眼泪。
“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她咬着嘴唇点头如捣蒜,“我记住了。”
“那你就跟我重复一遍,我不是扫把星!”
她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了,挤出一抹笑容来,然后看着碧绿的田野,张大了嗓门,“我、不、是、扫、把、星!”
吼出来后,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口气也疏通了,畅快了不少,棠棠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表情。
棠棠和苏觉生还没回到家,就在门口看见苏觉孝和苏觉胜了。
她看着自己空空的箩筐,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打猪草……”
苏觉孝主动拉起妹妹的手,“我们早就打够了今天的猪草,咱们快回家吧,准备开饭了!”
“嗯呢,回家。”兄妹四人手拉着手往家里走,不管他们的爹藏诗事件的调查结果如何,他们都要一起保护这个家。
……
棠棠半夜醒来的时候,看见屋里亮着蜡烛,喻娟芳披着件衫子在上面的蜡油已经凝结了厚厚的一层,看起来已经烧了好一会了。
“娘。”棠棠揉着惺忪的睡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是在担心爹吗?”
喻娟芳把孩子搂过来,叹了口气,“嗯,在家里不管粮食歪好,但好歹能吃饱,他被关押在看守所,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顿正常的餐食,能不能洗上一个热水澡,穿一身干净的衣裳。”
“爹被抓走之前,我追上去见到了他,他对我说,那些事情他没有做过,身正不怕影子歪。”棠棠说着话,眼眶也红了,离苏会民被抓走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什么消息都没办法打探到,他们全家人连苏会民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喻娟芳揩了把眼泪,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你爹是这么说的?”
棠棠认真的点了点头,“爹他一定会没事的。”
她听到这话,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你说得对,你爹一定会没事的。”
有了棠棠的话,喻娟芳感觉心里的巨石落下了不少,但一天没看到苏会民,她还是坐卧不安,感觉整个人悬在了一条铁索上。
喻娟芳提心吊胆了半个多月,苏会民终于被放回来了,她悬挂在半空的心总算是真正落下来。
苏会民这段时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整个人活脱脱瘦了十几斤,连颧骨都瘦得凸出了,胡子拉碴,两鬓夹着不少白发,看着着实可怜。
喻娟芳专门准备了柚子叶水,给他洗去身上的晦气,据苏会民所说那本教材是别人转交给他的,中间起码经过好几个人的手,诗抄的源头短期内很难查到,他的这番澄清有人信,但大部分人还是持怀疑态度,怀疑是苏会民为了撇清自己编出来的谎话。
他的教师职务被暂时罢免了,具体什么时候恢复谁也说不清楚,他就这样成了无业人员。
苏会民闲置在家,他已经多年没干过农活,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再重新扛起锄头,他就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杂活,但尽管如此,家里其他人还是有不少怨言,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整日在家待着不干正事。
首当其冲的便是张桂香,好几次拿话挤兑苏会民。
“咱们榆槐村谁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挣工分补贴家用,你倒好,把家务活当主业,连基本的生计都负担不起来!”
“老三,你看看你,自从回来后就窝在家里,地里活不帮忙做,也不出去找找门道,难不成往后都靠全家养着你?”
论起来谁对这个家的贡献最大,那肯定是苏会民,他读书时代成绩好,学校方面每个学期都有补贴,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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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缝里省下来的一块几毛钱补贴都给家里,后来因为学费问题选择了免费的中专,毕业出来分配工作,月月工资上交,他的工资就是全家最大的经济来源,平时还私下给家里的铁蛋瓦妮他们几个小孩补课。
还有妻子喻娟芳,手脚麻利勤快,能吃苦,把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干什么活都不耍滑头。
只是他现在成了家里那个唯一不干正事的人,苏家人都选择性的忽略了他以前对这个家的贡献。
苏会民在南屋转了半天,“干脆明天我也跟你们一块出山劳动吧。”
虽然喻娟芳平时总骂苏会民是榆木桩子,但藏诗事件发生以来,她反倒成了最包容和理解苏会民的人。
“你都那么多年没参加劳动了,能行吗?出山劳动可不像自留地那么大点地方……”
“咋不能行?我虽然已经多年没参加劳动了,但打小也是各种农活农工干着过来的,以后没有其他生计了,总要把自己的农民身份再拾回来。”
喻娟芳也知道他待在家里难受,“那你明天就一块出山劳动试试吧。”
苏会民第二天就扛起了锄头跟着妻子一块出山劳动去了,正如喻娟芳所说,他已经多年没干过农活,好在正如苏会民所说他能吃苦,一天下来肩头都快磨烂了,顶着大太阳干一天活,脸被晒得通红,但他还是硬撑着一声不吭把活给干完了。
苏会民的态度也算是堵住了苏家其他人的嘴,大伙都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了。
就这样过了三个多月,苏会民的教师职务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离调查结果出来遥遥无期,榆槐村小学因为人手不够调来了新的老师,苏家人推测,估计就算结果出来了,也不会再让苏会民回到学校去。
上了年头的老房子最怕漏雨,连日来的秋雨缠绵,让屋顶不堪重负,屋子里又潮又闷,雨滴顺着瓦缝淅淅沥沥地落下,在屋子的地面砸出好几个浑浊的水坑。
熬了几天好不容易天晴了,苏会民找来一摞新瓦片,把梯子架在墙面上,爬梯上房修补漏雨的房顶,屋顶的瓦片已经长上了青苔,湿漉漉黏糊糊的,他捣腾了半天,总算把破损的瓦片给换上了新的瓦片。
刚爬下两节梯子,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响动,他抬头一看,边缘的瓦片松动了正摇摇欲坠地朝着他的方向滑落。
苏会民瞳孔骤缩,心猛地悬到嗓子眼,就看到下一秒“哗啦”一声一堆瓦片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砸过来,他本能地侧身躲避,却不想他身体一动,原本就不稳当的梯子瞬间倒了下去,他连人带着梯子摔倒地上,大腿压在碎裂的瓦片上,划出数道血痕。
喻娟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短促的惊愣过后,她迅速回过神来冲上前,“会民,会民,你怎么样了?”
尖锐的疼痛从腿部传来,苏会民抱着大腿,脸色惨白五官都因为疼痛皱成了一团,“我的腿……”
18. 第18章
苏会民的腿摔断了,医生说骨头愈合快则三个月,慢的话要恢复小半年,才能重新下地劳动。
“咳咳……”浓烟呛入鼻腔,熏得棠棠泪水都要冒出来了,她忙用扇子把黑烟扇到另一边,药罐里的药咕噜咕噜的滚着,她揭开盖子看了眼,把熬好的药给倒进碗里。
棠棠端着药路过大房时,果不其然又听到了张桂香和苏建军的吵架声。
她没想偷听,只是这动静太大了,张桂香说出口的一个个字都清晰的落在她的耳里。
“哗啦”屋里传来打砸东西的动静,随后便是张桂香噼里啪吧的数落,“本来好好的当着老师,结果自己把工作折腾没了,往后只能在土里刨食了,土里刨食就土里刨食吧,祖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但也不知道老三这到底是走了什么衰运,修个屋顶还把腿给摔断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下好了,老三一个全劳力不仅没办法出山劳动挣工分,还得躺着等人伺候,白吃白喝,这是扒在我们全家人的身上拆骨喝血啊!”
看见苏老大还在脚地上抽旱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把夺过苏老大手里的旱烟,“抽抽抽!你整天就知道抽烟,你也不知道想想办法,难道就任由老三把咱们这个家拖垮吗?!”
苏老大旱烟被抢满脸不耐烦,“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拖垮这个家?”
“你但凡出去看看哪个家里能容忍一个大男人在家白吃白喝不挣工分!谁能保证他的腿不会落下什么残疾?!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你的两个儿子想一想,老三藏诗的事情还没有个定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抓回去蹲大牢了,到时候咱们全家都在榆槐村抬不起头来!铁蛋和狗剩这辈子的前程都受影响!”
“这个家必须要分!”
“你不分家,我就带铁蛋还有狗剩回娘家去,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的两个儿子!”
张桂香现在迫切的想分家,除了苏老三这个拖累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她不敢细想的理由。
那就是棠棠。
张桂香越想越觉得苏燕娣说得对,棠棠就是扫把星转世,苏会民十几年了都好好的干着他的教师工作,如果不是因为收养了那个丫头,他怎么会既丢了工作又摔断了腿,如果再不分家,她现在克的人是苏会民,保不准哪天就轮到他们大房头上了。
这番动静从苏会民回来的第二天,一直到现在,每天都能听到。
棠棠感觉心脏砰砰的跳得飞快,她不敢再听下去,忙加快了脚步把药端回了南屋。
喻娟芳把白色的药片从药瓶里倒出来,按着说明书上的字条给配好,就看见棠棠端着药进来了,她停了手上的动作,扶着腿上绑着夹棍的苏会民靠着墙壁坐起来。
张桂香和苏老大吵架的声音太大,他们在南屋也听见了,看到丈夫脸上的痛苦麻木,喻娟芳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看吧,这就是你满心爱着的这个家,这就是你的家人,在你有价值的时候对你笑脸相迎,在你对这个家失去价值的时候,对你避之不及,恨不得把你这个累赘马上甩出去。”
不过喻娟芳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她知道苏会民遭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了,她不会在这种时候再扎他的心窝子。
这段时间以来的冷嘲热讽,让苏会民彻底看清了这个家,让他前十几年对这个家的贡献都成了一场笑话。
苏会民现在清醒过来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只后悔前几年没听妻子的话,把工资自己存一份起来。
棠棠把药吹凉了喂到她爹的嘴里,脸颊稚嫩却认真,东屋的声音不断传过来,苏会民自嘲地笑了笑。
“棠棠,你相信爹爹能撑起这个家吗?”
棠棠眼睛亮晶晶的,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相信爹一定能撑起这个家。”
如果不是苏会民把她领回家,棠棠还不知道会在哪个地方吃苦受罪。
苏会民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来,他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棠棠,你去把你哥哥们给叫回来吧。”
喻娟芳听到苏会民的话也不由得一愣,她知道丈夫这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成全大伙分家了,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苏会民握住她的手,朝她露出一抹没事的笑容。
“娟芳,你支持我的决定吗?”
“我支持你。”喻娟芳把药端过来,冷笑了两声,说话时特意加大了音量,“也不看看这些年到底是谁在背着这个烂包的家!每个月的工分和补贴按时上交,现在腿伤了,就来怪我们拖垮了这个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就是分家吗,谁不同意分家谁就是孬种!我们三房活不比其他人少干半点,饭也不比别人少吃一口,更没必要比别人矮一截过活!”
与其再继续跟大伙搅和在一个锅里,天天听各种酸话挤兑,嫌隙埋怨,受尽白眼,还不如他们三房分出去单过。
他们一家人分出去过日子,怎么都比继续在一个锅里搅和强!
苏觉生他们几个都在外面帮忙干活,棠棠听到苏会民的话,跑出门去把几个哥哥都给叫了进来,四个孩子排成一排。
“觉生,觉孝,觉胜,棠棠,你们知道吗,在农村弟兄分家,父子分家都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苏会民这话一出,几个孩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苏会民这话的意思,在这里面苏觉生年纪最大,他主动站了起来,“爹,这个家咱们分,我已经念到了初中,我本来也不喜欢读书,大不了我就辍学回家帮扶着务农。”
“咳咳……”听到苏觉生的话,苏会民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爹的工作也许没办法恢复了,但等我腿伤好了之后,我就跟你们的娘一块出山劳动挣工分,把咱们这个家给撑起来,你们都好好给我念书,不能打退学的念头,你们忘记了我以前给你们说过的话了吗?只有读书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你们任何一个人退学,爹都会自责一辈子……”
苏会民这一动就牵扯到了腿上的上,疼得他满头大汗,苏觉生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头嗫嚅道,“爹,我们知道了。”
棠棠见状,上前握住了她爹娘的手交叠在一块,“爹,娘,哥哥,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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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坎。”
苏会民和妻子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一抹轻松的神色,“棠棠说得对,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
……
分家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次苏会民摔断腿,把大家的面和心不和,私心算计都彻底摆在了明面上,这家已经没有任何继续搅和着过下去的必要了。
翌日傍晚时分,朱老太把其他人都聚到了一处。
“你们想清楚了吗,是单独把三房分出去,还是你们全都分出去单过?”
“既然是分家,那索性就分个彻底吧,大伙都分出去单过!”于亚红早有分家的念头,但前几年大家都沾着苏会民的光,张桂香还有吴芳妹他们肯定是不同意分家的,也就是苏会民现在工作丢了,腿又伤了,张桂香和吴芳妹怕苏会民占大伙便宜,才会主动吵着要分家。
朱老太目光如炬地扫过在场人,“老大,老二,老四,你们都同意分家吗?”
苏老大没说话,人都是有私心的,张桂香这段时间在耳边的唠叨早已经让他心里的天平倾斜,想到苏会民如今伤病缠身,未来还不知道要拖累家里多久,只是他们在苏会民最艰难的时候抛弃他,这事要是传出去了着实不太好听。
苏老二重重叹了口气,他觉得老三这腿伤着他们就分家不好,就算要分家起码也得等到他腿伤痊愈之后,但这都闹成这样了,每天大伙在一个桌上吃饭都觉得呕心得慌。
苏老四挠挠头,躲开朱老太的目光,他向来没什么主见,都听他媳妇的。
朱老太目光落在苏会民的身上,“老三,你的想法呢?只要你不同意,这家咱们就不分!”
苏会民的心情早已经变得平静,“娘,这家分了吧,藏诗的事情现在都没个结论,万一将来再把铁蛋他们牵连了。”
“老三的腿伤着,家里的那点东西该多给他分点……”苏老大的话还没说完,大腿便狠狠地拧了一把,张桂香瞪了他一眼。
喻娟芳冷笑了声,“不用,公平均分就行,免得将来厘不清!”
两天之后,这个家就在朱老太的主持下一分为四了,所有碗筷、板凳、米粮都一分为四,大家从今往后各过各的日子,进项独立核算,每天轮流使用厨房,各做各的饭,大家现在还是住在老宅,苏老头去世前已经给他们各划分了一块宅基地,谁先把房子建起来再搬出去。
除此之外,朱老太还给他们各房分了二十块钱。
朱老太其实手里有小四百块钱,苏会民这些年月月工资上交,加上大伙的工分在到她手里,她攒下了不少,但这笔钱她都是要紧紧攥在自己手里等着给自己往后养老的。
朱老太的口粮和养老由兄弟四个分担,往后她跟着苏老四一家过活,她实在不放心吴芳妹这个懒媳妇,想着这两年身子还轻快能多帮着点是帮点。
确定好分家的一切事宜后,家里还剩下几升白面,朱老太干脆拿了出来,领着几个儿媳给做了满满一大锅白面片,大人小孩坐在席片炕上吃完了,这一顿就当是分家饭了。
19. 第19章
虽然朱老太给他们每一房各分了二十块钱,但苏会民的腿伤要花钱买药,而且营养得跟上,喻娟芳就把自己之前没舍得卖的那个陪嫁的银镯子给卖掉了。
不多不少,卖了三十块钱。
苏会民的自行车是他自己买的,平时也是苏会民在骑,张桂香倒是打过这自行车的念头,但被苏老大给强行拽回去了,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向苏会民开口要分他的自行车。
苏觉生已经升入初二,分家了,也没必要扯什么一碗水两碗水端平的了,苏会民直接把他的自行车给了他骑着去上学,这样一来不仅节省了上学时间,也不用每天走二十里地那么疲累。
喻娟芳分家之后,娘家人来看过她一回,还给她硬塞了五块钱还有十几颗鸡蛋,几个孩子都很懂事的把鸡蛋让给了苏会民,喻娟芳便每天给他煮一颗鸡蛋,偶尔也换换口味,做成煎蛋或者打了调进汤里。
晚饭喻娟芳简单做了点吃的,醋溜土豆丝和腌咸菜,高粱黑豆稀饭,还蒸了几个黑馍馍,把饭端屋里一家六口吃了,几个孩子就出去院子里玩了,喻娟芳伺候着苏会民把药给喝完了,刚打算把空碗端去厨房洗干净,苏会民便拉住了她的胳膊。
“这些年,是我愧对你了。”
喻娟芳怔了好一会,才淡淡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愧对不愧对的,过日子嘛,无非是你帮扶着我,我帮扶着你,互相提携着过下去。”
多年夫妻感情,喻娟芳自然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实心眼还有些愚孝,日子过得紧巴巴,但本分善良,对她和孩子也算是实打实的好。
她从来没后悔过嫁给苏会民。
喻娟芳手头上原本有五十五块钱,但给苏会民买药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花了差不多快二十块钱,她现在手头上只剩下三十五块钱。
棠棠他们几个孩子要上学,苏会民要吃药养伤,三房现在主要靠喻娟芳一个人出山劳动挣工分,年底分下来的粮食估计会很少,肯定不够吃。
喻娟芳又想到了她多年以来的夙愿——盖一座新房子。
屋顶黑漆漆的房梁落下不少蛛丝网和虫子啃食的痕迹,他们现在住的这个老宅是苏会民小时候住的了,一座破旧的土坯瓦房,盘了个土炕,一家六口挤在一间屋子里,又闷又挤,以前没分家的时候不敢想新房子的事,现在分家了偶尔会想想,但想要盖一座新房子,没有千把块钱办不下来。
盖房子用的砖石沙子,用来做梁、柱、门窗的木材,请工匠……这每一项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想要盖一座土坯房总花费估计就要1000-2000块钱,至于砖瓦房要3000-4000块钱起步了。
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扔沙包,一个不小心沙包就被踢进了屋子里。
棠棠进来捡沙包,正好看到喻娟芳在炕桌上写写算算着什么,“娘。”
棠棠抿了抿嘴唇,她知道他们家现在就靠着娘一个人挣工分,估计挺不到冬天全家就要饿肚子了,“奶奶之前说那卖豆腐的营生除非全家一起做,不然谁都不做了,大伯母和四婶婶不愿意早起做豆腐,后来就搁置了,但是咱们现在分家了,能不能把那卖豆腐的营生再重新拾起来做呢?”
棠棠心里想的很简单,只要有钱他们就能买到粮食,有粮食就不会饿肚子了。
棠棠的话倒是提醒了喻娟芳,是啊,她完全能再把那黑市的营生捡起来干。
她脑海中浮现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不做豆腐了,做豆腐费时费工夫利润低,一个人还做不来,咱们改做卤味!”
总算是有了空闲的时间,喻娟芳干完上午的农活后,下午跟队里请了半天假,带着棠棠出门了。
她之所以带上棠棠,是因为棠棠之前一直跟着她卖豆腐,娘俩早就磨练出了默契和经验,而且棠棠这丫头很有灵性,有时候喻娟芳脑子没转过来,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在旁边提点她。
自从严打之后,黑市的地点就更加隐蔽了,轻易还找不着,娘俩找了半天才找到了新的黑市交易地点。
喻娟芳花五块钱买下了十五斤的肉票,除此之外,他们还在黑市上买到了一些珍稀的冰糖和香料,这些都是做卤味必不可少的。
卖肉的副食品店前排着长队,五花肉六毛五一斤,鸡鸭肉五毛钱一斤,猪头肉便宜点,四毛钱一斤,一共十五斤的肉票,喻娟芳买了五斤的五花肉,五斤的鸡鸭肉,五斤的猪头肉,还有些临时处理的鸡鸭内脏,因为不要肉票她就全部包圆了。
察觉到售货员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喻娟芳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面上强装着镇静但手脚已经在无意识的发颤了,她一下子买这么多肉太引人注目了,正六神无主间,就听见棠棠用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娘,舅舅结婚办喜宴是大喜事,她不是还叫你去买点做肉的大料?你可千万别忘了。”
喻娟芳听见棠棠的话,也迅速冷静下来,她脸上露出笑容,“你舅舅结婚是大喜事,我怎么会忘记了呢!”
售货员听到娘俩的对话,这才收回了目光,打消了疑虑。
把肉装进背篓里,在上面盖上一层荷叶又盖上一层碎花布,再铺上杂草,喻娟芳才蹬着自行车带着棠棠回去了,回到榆槐村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风有些凉森森的,星星点点装饰着漆黑的天空,下了工的村民都已经回了家,只能偶尔听见村舍里传来的一两声狗叫声。
苏觉生兄弟三人看到母亲和妹妹回来,忙跑上前去帮扶着车帮搬东西。
“你们怎么过来了,都吃过晚饭了吗?”喻娟芳有些意外。
“我们已经吃过了,给你和棠棠都留了晚饭,家里其他人问起,我就跟他们说你带棠棠去外婆家了,在那边吃了晚饭才回来。”知道喻娟芳一时半会回不来,六点半左右苏觉生就自觉的从米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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舀了半瓢高粱米和一大把黑豆熬了稀饭,又把早上吃剩的咸菜给端出来了。
他不会炒菜,但熬粥还是会熬的。
喻娟芳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她习惯性的低头看苏觉生,但一晃眼才发现他已经差不多长到了能够跟自己平视的高度了。
她有些恍惚,又有些欣慰,如果说她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就是她的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的懂事明理,每一个都长得挺拔俊朗,聪慧灵秀。
回到家里后,喻娟芳和棠棠把晚饭吃了,看着其他三房的人屋子里都熄了灯,喻娟芳才摸黑把买来的肉清洗干净,又放在清水里焯水15分钟,把血沫子和清水都逼出来了,撇去肉上边的浮沫,再清洗一遍,然后在锅里重新加入清水,加进葱姜、八角、花椒、干辣椒、桂皮、香叶、草果、陈皮、甘草、小茴香、冰糖这些卤料,把焯过水的肉再重新放进锅里煮。
其实加点素菜进去卤估计味道也不错,但她这次没有准备这么多,只能先卤些肉和内脏了。
苏会民腿伤着走动不方便,喻娟芳就没让他过来。
厨房跟住人的屋子是分开的,卤肉的过程中,喻娟芳让孩子把门关严实了,严禁进出走动,再把窗户和门缝堵上,确定没什么味道飘出去才放心。
足足卤了四十分钟,肉都卤得软糯了,已经从原本的白色变成了诱人的酱色,喻娟芳用筷子叉起一小块猪头肉,晾凉了切成薄片,把蒜细细拍碎了,切了姜末和芹菜,用来调了酱醋汁浇上去拌均匀了,才让他们各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来尝尝味道。
喻娟芳已经多年没做过卤味了,心里也有些没底。
她买肉一共花了十四块钱,买冰糖和香料花了两块多,如果这些卤肉卖不出去,那就意味着这些钱要打水漂了。
刚进口的一瞬间,棠棠眼睛瞬间就亮了,一股鲜爽麻辣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猪头肉软糯中带着些许的嚼劲,酱醋汁的酸香和蒜姜的辛辣完美融合,刺激着味蕾,吃起来不仅一点都不腻,反而余味无穷。
“娘,你做的这个卤肉也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棠棠真情实感地夸赞道,这卤肉实在是太好吃了。
苏觉生也被这个味道狠狠的惊艳了,眼睛一亮,“娘,这个猪头肉也太香了,娘的手艺真是绝了!”
苏觉孝赞同的点头,“是啊,鲜辣爽口,肉质醇厚,娘你做的卤肉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对,说不定刚把摊子摆出来就被抢购一空了!”
喻娟芳被他们的反应逗得发笑,但感觉心里也稍微有了些底气,她让几个孩子把剩下的几片猪头肉给分了,顺便重新切了几片让苏觉生端过去南屋让苏会民尝尝味道。
把锅里的肉给捞出来后,锅里不可避免留下些卤料的味道,她洗了两遍,又用青草在锅里煮了一道水,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味道才把厨房的门给锁上了。
20. 第20章
已近十月,凌晨的榆槐村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霜,静谧中透着清冷,天空呈现深邃的墨蓝色,几颗星星散发着黯淡的光,仿佛在跟黑暗对峙。
“阿嚏——”棠棠正往身上套一件外衫,鼻子一痒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往炕上扫了一眼,看到苏会民他们都没被吵醒,这才松了口气,低头继续套袜子和鞋子。
她从南屋出来时,看到家里院门开着,喻娟芳正把自行车给推到公路上,车后座绑着装了卤肉的背篓。
“娘,我跟你一块去。”
喻娟芳被她的声音吓了跳,本来没想叫她的,没想到孩子自己起来了,“行,那你就跟我一块去吧,这样我也能安心些。”
棠棠听到这话,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唇角浮现一个浅浅的梨涡,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的甜,看来自己还是挺重要的嘛。
照旧还是棠棠坐在自行车的前杠,喻娟芳骑车,母女俩到黑市的时候,正好是早上六点钟,娘俩找了合适摆摊的角落,棠棠搬来几块石砖搭起来一个简单的石架子,切肉的砧板和刀就搁在石架上,还有之前卖豆腐时用的小秤,也一并带过来了。
喻娟芳昨晚睡下前已经把拌卤肉的卤水给备好,就装在一个大塑料罐子里,蒜末、姜末和芹菜粒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旁边。
黑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能到这里的基本手里都揣着十块八块的,棠棠看了一圈左右,“娘,你把咱的卤肉给切出来一些。”
喻娟芳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从木盆里拿出一小块卤肉来,给仔细的切成薄片,撒上一把蒜末姜末和芹菜粒,再浇上一勺卤汁给拌匀了,一阵风吹过,整条街都闻到了卤肉的香味。
那香味着实诱人,有人便忍不住凑上来问。
喻娟芳好歹也卖过好几个月的豆腐,脸上挂着笑,“卤五花肉两块钱一斤,卤鸡鸭肉和鸡杂鸭杂一块八一斤,卤猪头肉一块五一斤,您要是买得多我能送点鸭胗鸭肠!”
原本那些猪肉和鸡鸭肉加上鸡鸭内脏有十六斤多,但卤过之后缩了水只剩下十四斤左右。
喻娟芳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把价钱定得高一些,卖不出去再降价,要是一开始把价钱定低了后面再涨价,可没那么顺利卖出去了。
察觉到那大汉神色间的犹豫,棠棠主动把拌好的卤给端他,“叔叔,您可以试吃一下!我娘做的卤肉绝对值这个价钱!”
看见那搪瓷盆里色香味俱全的卤肉,每一片都切得薄薄的,均匀的沾着酱汁和蒜末,蒜末这玩意香味重,勾得人馋虫都冒出来了,那大汉咽了下口水,用竹签叉起一块卤肉塞进嘴里,舌头刚接触到肉的那一瞬间,便忍不住眼前一亮。
舌头接触到卤肉的那一瞬间,大汉只觉得浑身打了个激灵,肉香混合着卤料独特的醇厚像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味觉神经上,卤料里花椒的麻,辣椒的辣,香料的香,一股脑在舌尖炸开,这肉又软又有嚼劲,越嚼越香,这滋味霸道又上头。
他忍不住又用竹签叉了一块鸭胗,那鸭胗也好吃,鲜辣清爽,口感爽脆,回味无穷。
大汉咽下口里的卤肉,感觉要被这美味快要刺激得落下泪来,“你这卤肉手艺简直绝了,这肉卤得那叫一个入味,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啥好吃的没尝过,但就是没尝过这么好吃的卤肉!”
喻娟芳听到他这样说,就知道这生意肯定是做成了,“那您给来点?!”
“那当然得来点,给我来一斤猪头肉,半斤猪头肉!”
“行嘞!”喻娟芳爽快应了声,让棠棠收钱和找零,她称了一斤的猪头肉,半斤五花肉给切了拌下了,再用干荷叶给包好,系上草绳。
因为是第一个顾客,喻娟芳还给他搭了一份鸭胗,“给您送了一份卤鸭胗,您拿好!”
“好嘞!妹子爽快人!”大汉乐乐呵呵的收下了。
旁边人看到大汉满意的离去了,也忙不迭凑上前来,“也给我来一份试吃的尝尝味!”
“我也要,我尝一块五花肉!”
棠棠试吃这个主意想得妙,卤肉吃上一两块根本不过瘾,反而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基本上试吃了的,就算肉疼也抠搜抠搜的买下半斤或者七八两的给带回家,他们做的不多,不到半个小时卤肉就售空了,还有一些少量的不上称的鸡鸭杂喻娟芳都搭着送人了。
娘俩收拾了摊子,找了条河把砧板和菜刀上的油腻都给洗干净了,用布擦干后放回箩筐里,衣服和头发上都不可避免的沾了卤肉的味道,不过在山路里骑车,风一吹就散得差不多了。
回到家刚好七点多,苏觉生他们在家已经熬了热腾腾的稀饭,院子也打扫干净了,热乎乎的一碗玉米糁稀饭下肚,大人小孩该上工的上工,该上学的上学去了。
晚上下工回来,喻娟芳才有时间算卖卤肉赚来的钱。
一共收入了二十五块六毛五,刨去十六块钱的成本,净利润九块六毛五!
喻娟芳算着利润,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之前卖豆腐,跟于亚红妯娌二人一次做40斤豆腐,一天之内卖光了能挣一块多钱,忙活了快三个月才还清了欠朱老太的三十元钱!
但卖卤肉,一天就能赚九块多,这还是第一天,卤肉做得少,加上第一次做卤肉生意想着结个善缘,便搭着卤肉送了很多鸡鸭杂。
喻娟芳感觉胸口跳动得飞快,照这样下去,他们一个月说不定能攒一百块钱嘞!
距离十二月还有两个多月,要是能赶在大雪封山之前攒够一百块钱,那他们不仅能热热乎乎过个好年,来年开春孩子们的学费还有其他开支也不用愁了!
第二天,喻娟芳又想办法到黑市搜罗了不少肉票,但这次她没敢一次性买太多,把苏觉生苏觉孝还有苏觉胜都叫上了,每人分了几斤肉票,叫他们分散了在人群里排队买肉。
买回肉后,一直等到其他几房都熄灯了,才趁着夜黑打水清洗买来的肉,处理干净再放进锅里卤,第二天凌晨五点开始骑着自行车,把卤肉给运到黑市上买卖,喻娟芳做的卤肉滋味好,鲜辣醇厚,几乎每次摆摊不到半个小时就被抢购一空了。
到了十月底,她手里果然攒下来了一百多块钱!
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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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芳本来以为这已经是上天对他们足够眷顾了,没想到十一月中旬,他们家又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
秋季学期之后,棠棠已经升入小学三年级,她爹苏会民被停职已经有大半年时间,苏会民离开小学后,公社那边又安排了新的老师过来教学。
她爹的腿恢复情况比预计的要好很多,已经可以脱离拐杖独立行走了,他本来打算出山劳动了,但喻娟芳不同意,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起码要休养够三个月骨头才能真正长好,于是他便在家里料理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顺便到山里砍了柳条回来编筐。
总而言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放学之后,棠棠跟苏觉胜还没回到家,就看见他们家门口停了一辆汽车,门口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乡邻,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兄妹俩脑海中不知道怎么又浮现了苏会民半年前被抓走的情景,脸色一白,紧张的相跟着朝家里跑去。
“听说苏老三藏诗的事调查结果出来了,那诗是别人藏在教材里的,只是刚好经过他的手最后一道交上去,这才背了这么久的锅,这下总算是水落石出了!”
张奶奶手里杵着拐杖,听到这话叹了口气,“唉,那老三一家这大半年的还真是不容易,先是被抓去关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放回来后还摔断了腿,家也分了,最苦的还是老三媳妇,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操持,人都生生累瘦了一大圈!”
“那老三的教师工作还能恢复吗?那小学不是已经来了新的老师?”有村民好奇的问道。
“小学现在教师人手充足,老三现在用不着回学校了,听说给安排了新职位,安排他去咱们红旗公社当教育专干!”
“我嘞个乖乖,直接从老师变成了管老师的了?老三这是升迁了啊!”
“谁说不是呢,以前当老师在咱们队里分粮食,现在成了脱产干部,直接吃上商品粮了!”
“啥?”张桂香听到这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周围人看见她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老苏家这家真是分早了,没想到福气在后头嘞!”
当初老苏家是怎么在苏会民出事后迫不及待的撇掉累赘的,大伙都有目共睹,背地里没少唾骂其他几房,现在好啊,分了家那是半分光都沾不着了!
棠棠和苏觉胜听到村民们讨论的话,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还没来得及踏进家门,就看见苏会民送着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从屋里出来。
“这次事件,我们认真调查了你的工作经历,你在教育一线多年,教学成果有目共睹,如今公社教育工作正需要你这样经验丰富又踏实肯干的人。”
苏会民微微颔首,神色谦逊,“主任您过奖了,都是我分内之事。”
送走徐主任后,棠棠和苏觉胜终于从人群挤进院子里,“爹!”
“邻居们说的都是真的吗?调查结果出来了,您真的能回去工作了?”
苏会民脸上半年以来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他看着自己这两个乖巧伶俐的孩子,忍不住欣慰地笑了,“真的!”
21. 第21章
苏会民摔断的腿已经没有大碍,十二月份就去了公社报道,他的工作主要是负责教育政策执行和宣传,教育资源的调配与管理,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苏会民骑上自行车顺道把儿子送到公社中学,自己又赶到红旗公社上班。
苏会民从榆槐村小学调到红旗公社工作之后,每个月的基础工资从原先的十八块钱涨到每个月三十块钱。
十二月月底,苏会民终于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把整整三十块钱都交到了妻子喻娟芳的手里。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喻娟芳第一次收到苏会民的工资,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的手微微颤抖,眼眶微热,激动了好久才恢复平静。
瓦妮把自己新学的花绳翻样教给棠棠,“对,你把食指给勾到这个位置,拇指撑开,另一个手指这样……”
玩游戏的时候棠棠不爱跟苏觉胜他们在一块玩,他们男孩子喜欢玩的弹珠、打弹弓、抽陀螺、滚铁环她都不感兴趣,她还是更喜欢跟瓦妮姐姐还有满丫她俩在一块,玩剪窗花,跳皮筋,抓石子,还有翻花绳。
虽然为分家这事闹得不太愉快,但那都是大人的事情,她们堂姊妹关系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平日里还是乐呵乐呵的在一块玩。
这个翻绳步骤太复杂了,棠棠翻到后边已经不抱指望,但她做完最后一道步骤,发现翻出来的就是瓦妮第一次给她演示的非常复杂的爱心翻花绳图案,“欸,好像翻出来了?”
“对!就是这样!”瓦妮眉眼带笑,很高兴自己又教会了一个“徒弟”。
早上八点钟左右,喻娟芳过来叫她回去换身衣服,平时周六周日不用上学,棠棠就穿前两年的旧衣旧衫,这样干起活来也不会心疼。
毕竟那衣服穿的次数越多,对衣服的磨损也会相对的增加。
瓦妮看到喻娟芳特意换上了一件显气色的桃红色棉袄,乌黑的长发盘得齐齐整整,还背上了平时很少背出门的那个格子挎包,“快回去吧,三婶这是要带你上街去嘞!”
“那我就先回去了,我记住步骤了,谢谢瓦妮姐姐!”
棠棠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几个哥哥都收拾齐整了,开始长身体后几个小子饭量也蹭蹭往上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喻娟芳平时上街不带他们三小子,要是带上了他们估计没个两三块钱打不住,今天是例外。
喻娟芳靠着前两个月卖卤肉攒下了不少钱,加上苏会民昨天又把刚领的工资都交给了她,既然他们现在有了这么多钱,喻娟芳觉得总不能这么苦巴巴的过日子,于是决定带着几个孩子到街上下馆子。
棠棠把身上深灰色的褂子给脱了下来,换上一件枣红色的棉袄,长发梳着两个牛角辫儿,垂在脑后,发尾微微上翘,光像是在她白皙的脸蛋扑上一层蜜粉,甜甜的,看起来乖巧又灵动。
喻娟芳忍不住亲了下她的脸蛋,她现在可太稀罕这闺女了,“走吧。”
自行车被苏会民骑去公社了,但他们今天运气真不错,正好碰上了本村的村民赶着牛车去城里送货,能顺路把他们给送到红旗公社。
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喻娟芳脸上满是笑意连声道谢,坐上了牛车的后边,村民熟练的挥动了一下赶车的鞭子,牛车便“嘎吱嘎吱”地缓缓向前行进了。
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覆盖了一层薄雪的土路,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路边干枯的野草也随风摇动,入了冬,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片荒凉又寂寞的山野,没有植被的遮掩后就这样赤裸裸的暴露着它的贫瘠,河流也给冻上了,太阳似乎离地球表面越来越远,再也不能给生活在这的人们提供一丝一毫的温暖了。
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真好啊,棠棠不由得感叹,这已经是她来老苏家的第三个年头了。
大概是将近年关,公社比平时要热闹很多,还支起了戏台子,有不少穿着一身簇新的碎花棉袄的农村婆姨手上挎着个篮子悠哉悠哉的逛着,农闲的村民拎着自家种的老南瓜和烟草到公社前街出售,
“先去下馆子还是先去供销社?”喻娟芳打量了一下周围,盘算着待会去买点什么东西。
苏觉生、苏觉孝、苏觉胜、棠棠激动的异口同声,“下馆子!”
在知道喻娟芳要带他们下馆子的那一刻,几人心里别提有多激动多迫不及待了,虽然上供销社买东西也很高兴,但他们还是更渴望能在国营食堂里吃上一顿。
喻娟芳看着孩子们兴奋期待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下,“好,那就先下馆子!今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咱们每个人都能吃够,吃饱!”
周末加上临近年关,国营食堂里人不少,窗口飘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他们等了好一会才找到一个靠角落的位置,棠棠上次来的时候还不认识字,这次她已经看得懂挂在窗口前的菜单了。
“我要吃红烧肉面,肯定特别香!”苏觉胜搓了搓手,一脸馋相。
“我想吃鸡腿面。”棠棠咽了下口水。
喻娟芳就各自让他们先去点了自己想吃的面,苏觉生点了猪排面,苏觉孝要的是排骨,苏觉胜要了一份红烧肉面,棠棠点了鸡腿,喻娟芳点的是牛肉面,三小子食量大,都要的三两面,棠棠和她娘只要了二两。
飘着香味冒着热气的面端上来,棠棠把自己的鸡腿肉给端到自己跟前,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鸡油,摆着两根绿油油的青菜和一个拳头那么大的大鸡腿,还撒了一把绿油油的葱花,那手擀的面条又细又软,不用看就知道这面肯定特别好吃。
看到其他人都动了筷子,棠棠再也忍不住了,她先吃了两口面,这面擀得粗细均匀,根根筋道,入口爽滑弹牙,她又咬了一口大鸡腿,轻轻一咬鸡肉就从骨头上分离下来,软嫩得几乎不怎么用咀嚼,浓郁的汤汁滋味完全渗透在鸡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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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每一份纤维之中,咸香中带着微微的甜味,软嫩的鸡腿肉和醇厚的鸡汤,带着爽滑筋道的面条一块下肚,胃里顿时就变得暖烘烘的了。
整个国营面馆都是一片面条吸溜声,喻娟芳挑了几块牛肉夹到棠棠碗里,“慢点吃,又没人跟你们抢!”
“唔唔,实在是太好吃了。”棠棠含糊不清道,那牛肉也好吃,炖得软烂入味了。
从国营食堂里出来,喻娟芳带着他们兄妹四人去了供销社。
棠棠对供销社最大的印象就是玻璃箱里现烤出来的鸡蛋糕,周围飘着的都是馋得让人流口水的甜香。
“帮我打五百毫升的酱油。”喻娟芳从格子挎包里翻出一个空的酱油瓶递给售货员,她打算过几天做酱鸡蛋。
那售货员听到这话,把她旁边一个白色塑料大桶的盖子给揭开了,都是纯黄豆酿的好酱油,香气直往外冒让棠棠几个小孩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售货员把酱油瓶子给接过去,从大桶里舀起一勺深褐色的液汁,通过漏斗缓缓注入瓶中。
打完酱油,喻娟芳又称了一斤奶糖,这些糖块都是大白兔奶糖,上面都印着蓝色的小兔子。
其实奶糖是最好吃的,含在嘴里奶味特别浓郁,还能用来泡牛奶喝,比水果糖滋味好不少,但奶糖贵啊,喻娟芳买糖的时候,几个小孩就凑旁边眼巴巴的看着。
平时买糖都是抠抠搜搜称几颗水果硬糖,什么时候这么阔气的买过奶糖,在小学的班级里要是有人能吃了奶糖,那糖纸都是要留下来夹在本子里留作纪念的。
“再给我称两斤鸡蛋糕。”喻娟芳递了一块六的纸币过去。
“鸡蛋糕!”苏觉胜激动得眉毛都要飞到鬓角去了。
“娘,你要买鸡蛋糕?!”
都知道鸡蛋糕好吃,但平时可吃不到,家里条件有限,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更别提八毛钱一斤的鸡蛋糕,有买这鸡蛋糕的钱,都能买上四五斤的大米了。
售货员熟练的用秤杆称好两斤鸡蛋糕装进纸袋子里,递给喻娟芳。
喻娟芳接了鸡蛋糕,“等回到家里了,你们几个把鸡蛋糕和奶糖分成四份,每人一份,不许争抢,知道了没?”
“知道了!”棠棠和苏觉胜激动的应道,点头如捣蒜。
本来今天能下馆子就已经很高兴了,没想到不仅吃到了香喷喷的鸡腿面,还有鸡蛋糕和奶糖可以吃,这一天真是比过年还值得高兴!
苏觉生他们已经挑好了铅笔尺子,喻娟芳便拿过来一块结账。
棠棠没什么要买的,她的铅笔本子都不缺,但喻娟芳看到墙上挂着一个绿色的花头绳很漂亮,便让售货员拿给她看看,白色的头绳外边缠着一圈绿色的丝绢花,很独特漂亮,而且棠棠皮肤白,戴这个特别合适,喻娟芳就给她买了。
从供销社出来时,几人手里都提满了东西,可谓是满载而归。
22. 第22章
榆槐村小学在距离春节还有十天的时候给全校学生放假了,往年小学期末都会有一次考试,但自从学校里开始半天劳动半天教学后,期末考试就取消了。
寒假前的最后一周是学军活动,公社安排全校学生都到红旗小学去参加学军活动,来回步行二十几公里,而且都要穿深灰色的衣服,还给他们都分了武器,棠棠领到了一把红缨枪,她三哥苏觉胜领到的是一把小马刀。
一周活动下来,别说他们这群小孩子,连学校的老师都累得够呛。
学军活动结束后,老师把他们聚集到一块,交代了一些寒假注意事项,就宣布放假了。
放假之后,除了一日三餐,棠棠他们几个小孩每天就往河边跑,那西川河表面已经被冻得足够坚实,那水里的鱼也被冻住了,在冰面凿上一个窟窿,就会有很多手指粗细的小鱼游过来吸收氧气,这就是他们捞鱼的最好时机,运气好的话还能捞到很大一条的鲤鱼嘞!
棠棠和苏觉胜在河边转了一个上午,就打算回家吃午饭了。
分家之后喻娟芳就把分家前的一日两餐给调整成了一日三餐,考虑到几个孩子都在长身体,只有吃饱了才能长大,她要是要上工中午不回来,就早上把饭给准备好上边盖一个倒扣的碗,让他们中午回去热一下再吃。
还没到家,一股烧焦的气味就窜入鼻尖,棠棠仔细嗅了嗅,就看见不远处浓烟滚滚,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山脚下的一户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着火了,火势不小,“不好,有人家着火了!”
棠棠兄妹俩过去时着火的茅屋前已经围了一圈人,其中一个女人满脸狼藉跪地哭嚎着,“娘,娘还在火场里没救出来呢!”
“你怎么不早说?!”那男人听到女人的话,怒喝一声,脖子上青筋暴起,但无奈火势太大,眼看屋梁都要烧断砸下来了,又不敢进去救人只能狠狠地跺了跺脚。
棠棠脑海中还来不及反应,就解开身上的竹筐朝着着火的方向跑了过去。
“棠棠!”
苏觉胜去拉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棠棠冲进火场里。
一股浓烟呛进鼻腔,棠棠咳嗽了两声,看到旁边有水桶,忙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浸进去,打湿后捂住口鼻。
热浪扑面而来,烤得她脸颊生疼,棠棠眯着眼在火场里搜寻了一圈,果然看到一个摔倒在桌子旁边的老妇人。
她艰难地蹲下身体,用力架起老妇人,头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炸裂声,火星如雨点洒落,紧接着一块燃烧的木板从头顶砸下,幸好棠棠眼疾手快的侧身避开。
但她这一闪躲,手上就卸了力气,浑身无力的老妇人又摔倒在了地上。
棠棠只能重新去扶老妇人,一点点直起身体,把老人的大部分重量都扛在自己的肩头。
“孩子,别管我了,你自己快跑!”老妇人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又焦急。
“奶奶,您别说话,我一定能把您给救出去!”棠棠脸色苍白痛苦,硬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棠棠赶在火势更加猖獗肆虐之前,跌跌撞撞地扶着老妇人冲出了火场。
老奶奶的家人原本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这一个小女娃竟然把老人给救出来了,陆陆续续有人提着水过来救火,老人的家人把他们扶到了旁边。
那个原先哭喊的女人又想起了什么,“家里的钱,钱都在抽屉里没带出来!”
男人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闭嘴!”
苏觉胜忙冲上前来查看棠棠的情况,虽然平时调皮捣蛋,但这个时候他很有个当哥哥的模样,“棠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里?有没有哪里被烧伤?这么大的火你怎么敢一个人冲进去的?!”
“咳咳……”棠棠摸了一把自己被烟呛得灰头土脸的脸,听到他这话检查了一圈自己的手脚,浑身上下摸了摸,又站起来走了两圈,纳闷道,“奇怪。”
苏觉胜紧张地皱眉,“哪里奇怪?”
“怪哉,这么大的火,我好像除了被燎了几根头发,其他一点事都没有。”棠棠认真的说道,但想到刚才的火势还是触目惊心。
“你实在是太冲动!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太让人操心了!”
“你完了,苏新棠!”苏觉胜甚至叫了她的全名,“我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爹娘,让他们狠狠的教训你一顿!”
一整个下午苏觉胜都没跟棠棠说话。
“三哥,三哥,觉胜哥哥,觉胜哥哥!我求你了,我把我所有的糖和零花钱都给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咱爹也别告诉咱娘,我求你了,好不好嘛……”棠棠拉着他的胳膊,露出可怜哀求的神情。
苏觉胜说一不二,“不可能,太危险了!必须让你长个记性,万一你下次还冲进去怎么办。”
苏觉胜板着脸把她的胳膊挪开。
棠棠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免不了一顿教训了,她把自己乱糟糟的辫子解开重新编好了,提起箩筐往前走去。
他们走的这一片正好以前是老地主家的石磨坊,老地主早已经去世多年,前几年村民们为了找老地主埋在地下的金子,把这里挖得坑坑洼洼的,棠棠编完辫子后发现苏觉胜早已经走出去老远了,天色已经昏黑,就小跑着追了上去。
“哎呦!”棠棠连人带筐栽进了坑里。
走了个大衰运的棠棠就这么落进了大坑里,摔了个七荤八素的,不过好在这里底下的泥头柔软,没什么坚硬的石头,她也没磕着碰着哪里,她刚打算从土坑里爬起来,就感觉手里好像硌着什么硬物。
她皱着眉头把手抬起来一看,露出金灿灿的一角,她试着扒开上边的泥土,露出了一块三根手指那么粗的金条。
“这是……黄金?”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坑底昏黄的光线下,看起来金闪闪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棠棠听村子里的老人说金子虽然看起来是硬的但其实是软的,她把这金灿灿的块状物凑到嘴边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是软的!
她捡到金子了!
据说金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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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这么一小块说不定能买到很多东西嘞。
棠棠把金块表面的泥土揩干净了,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衣兜里,这个坑不浅,四周也没有可以攀爬的东西,她正苦恼自己要怎么爬上去的时候,苏觉胜半晌都没看到棠棠跟上去,又返回来寻找她。
“棠棠——棠棠!”
“觉胜哥哥,我在这……”
苏觉胜没想到她摔进坑里了,着急的趴在坑边朝里边喊,“棠棠,你别着急,我马上就拉你上来,你别哭,我答应你不把你救人的事情告诉爹娘了。”
苏觉胜手脚用力地把棠棠从坑底拉了上来。
“有没有摔伤哪里?你这都走了什么霉运,好端端走路也能摔一跤跌进了坑里!”
“那个坑里的泥很软,一点都没摔着。”棠棠摇了摇头,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手,“就是得回去换套衣服了,我今天都换第二套衣服了。”
上午的时候为了救人,她把衣服脱下来给浸湿了,中午回去换了套衣服,现在这身新换的衣服又蹭上了泥。
她竟然一天之内遇到了两件怪事。
棠棠眨了眨眼睛,“觉胜哥哥,我刚才听见你说的,你答应我不会把我冲进火场的事告诉爹娘了。”
苏觉胜虽然信守承诺没有把棠棠救人的事情告诉,但晚上苏会民和喻娟芳还是知道了棠棠冲进火场里救人的事情。
那个被救的老妇人的家人专门做了一大碗红糖酒酿圆子来答谢棠棠。
苏会民一开始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详细听那家人说了过程,把棠棠给一顿好撵,苏觉生和苏觉孝在一旁听到也惊呆了,冲进火场救人,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那么多大人,用得着你一个小娃娃救人?!你有多少气力,要是连着一块被困在火场里多危险你知不知道?!连性命都有可能丢掉!”
“爹,娘,你们就别怪棠棠了。”苏觉胜这个时候很有男子气概。
“还有你,觉胜,你这个当哥哥的不拦着你妹妹就算了,竟然还帮着欺瞒我们?!要不是那杨老太的家人上门说清楚事情经过,我跟你娘还被蒙在鼓里!你们兄妹俩,一个两个都是好样的!咳咳……”
“我看不给你们吃点教训,你们不长记性!”
“娘,用这个打。”苏觉生给递上一根顺手的鞭子。
棠棠没挨打,倒是苏觉胜挨了好几下,主动站出来的苏觉胜承担了大部分火力,成了冤大头。
兄妹俩站在桌子前,低垂着脑袋挨骂,像两只动也不敢动的鹌鹑。
“这个月你们俩别想出门了,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反省!”
喻娟芳消气之后,拿过来两个小碗,把那一大碗红糖酒酿圆子一分为二,“哐”一声没好气的摔在他俩面前,“吃吧!没白卖命救人!”
棠棠搅了搅碗里的红糖酒酿圆子,刚吃了一口,就看见苦巴巴的苏觉胜在她对面坐下。
一副命很苦的样子。
“噗——”棠棠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23. 第23章
别的不说,这碗红糖酒酿圆子绝对是实心实意的。
白瓷大碗里圆滚滚的糯米圆子挨挨挤挤,米酒酒酿独有的醇香,而且很舍得往里搁红糖,一大碗看起来红彤彤的,吃起来特别甜,每一粒圆子都裹着酒酿,感觉能好吃到心坎里去。
等到夜深人静了,苏觉胜他们都睡下了,棠棠才敢把在坑洞里捡到的金子说得她爹娘听,她从被窝里钻出来,“爹,娘,我跟哥哥今天路过老地主的屋舍前的时候,不小心摔进了一个坑洞里,在里边捡到了一个东西,是一根金条。”
棠棠把金条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爹娘。
“在坑里捡到的……金条?”喻娟芳一惊,她拿过那一根金条看了眼,昏黄的油灯下闪着金灿灿的光。
苏会民听到这番话也瞬间不淡定了,他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凑了过来,“棠棠,你捡到这个金条的时候旁边有人看到了吗?”
“没有,当时坑里只有我一个人,三哥在地面上,我连他也没说。”
棠棠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情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只敢告诉自己的爹娘。
喻娟芳看了眼窗外,压低了音量,脸上的喜色怎么都掩不住,“这可真是走了大运了,这估计得有五十多克,说不定能换两三百块钱。”
她眼里发光,“说不定是棠棠白天救人,老天爷给孩子做好事的奖励。”
“娘,这样一来咱们家是不是就能盖新房子了?”她眨巴眨巴眼睛。
棠棠知道,盖房子是她娘一直以来的心愿。
喻娟芳抱起棠棠在她脸上狠狠的亲了两下,“能盖,肯定能盖,等明天开春,咱们就找人打土坯盖房子,等明年咱们一家都能住新房子,棠棠,你真是咱们家的小福星,自打你来到咱们家里,一连串的都是好事……”
先是去望乡村娘家的路上捡到了大鲤鱼,又想出了卖豆腐的主意,还捡到了野山参,顺利分家,陪着她一块到黑市卖卤肉挣到了钱,丈夫苏会民还升迁了,这日子现在过得是越来越舒心畅快了。
她想起来苏燕娣那番扫把星言论,这苏燕娣真是瞎了眼的鼠目寸光,她喻娟芳的女儿才不是什么扫把星,是老天爷送到他们家的福星。
红旗公社太小了,喻娟芳和苏会民考虑过后,还是去了趟县城。
从原林县城集市的杂货店出来,喻娟芳跟苏会民一前一后的走着,看起来面色如常,但只有喻娟芳自己知道,她挎着篮子的手早就颤得能打鼓,腿因为太过激动差点导致失力栽倒在地上,幸好苏会民上前一步,及时扶住了她。
“走。”苏会民这下也顾不得大街上避嫌了,上前一步搀住了妻子的胳膊。
好在集市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没有人特意将目光放在他们的身上,只会觉得这是一对进城赶集的普通夫妻。
好不容易走到安静的地界,喻娟芳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了,“一千块,卖了整整一千块钱!”
巨大的欣喜几乎要把夫妻俩的头脑给冲晕,他们活这么大岁数,哪里见过这么大一笔钱。
“等明年开春,就找工匠来盖房子,咱们家终于能盖新房子了。”
“还是等明年下半年再说,咱们家刚分家,突然拿出来这一大笔钱盖房子,容易引人注意。”
喻娟芳想了想,觉得苏会民说的也有道理,就同意了他的提议,反正左右也就差几个月时间。
……
喻娟芳前段时间一直想做酱鸡蛋,这两天总算是找着空闲了,她上供销社买回来了两斤新鲜鸡蛋,足足有二十颗。
喻娟芳哼着小曲提着鸡蛋回来的时候,正巧于亚红她们几个在厨房做晚饭,于亚红看见她手里拎着这一篮子鸡蛋,“哟,三弟妹,你这是送礼还是打算上你娘家去?”
喻娟芳笑眯眯的,“不是,我打算用来做酱鸡蛋,觉生棠棠他们最近读书辛苦了,该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补身体?用得着买这么多鸡蛋?”张桂香咂舌,不由得嫌弃的撇了撇嘴角,这老三媳妇也太不会过日子了,这要是做成蛋花汤或蒸蛋羹,二十个都够一家子吃上半个月了。
喻娟芳笑了笑没说话,把那买来的鸡蛋都泡进了清水里。
张桂香忍不住提醒,“老三媳妇,这鸡蛋沾了水,可就放不久了!”
“没事,我这鸡蛋不放了,全部用来做酱鸡蛋。”
这年头吃上一颗鸡蛋都是奢侈了,喻娟芳竟然整整二十颗鸡蛋都用来做酱鸡蛋。
妯娌三人就这么眼看着喻娟芳把整整二十颗鸡蛋都给放进锅里煮了,煮鸡蛋的时候,喻娟芳顺便拿起一个干净的盆子准备腌料。
她先把一颗洋葱给切碎了搁进盆里,再加入葱花、香菜、小米辣、香油、白芝麻和一小把冰糖,然后倒入适量的清水,最后倒入在供销社打来的酱油,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酱香。
“老三现在工作落实了,每个月工资都有三十块钱,听说每个月不仅给发粮票、肉票还有布票,体面又稳定,老三媳妇这日子指不定有多舒坦了。”于亚红羡慕道。
不过于亚红现在日子也惬意得很,他们俩口子都是勤快人,虽说以前能沾着苏会民的光,但一分钱都落不到她手里,还不如现在她跟丈夫苏老二两个人上工,工分都记在自己名下,粮和钱都攥在自己手心里,想吃什么都自己做主安排,想吃啥再也不用看人眼色,也用不着偷偷摸摸。
今天馋了,就从不多的细粮里抓出一把白面,做顿香喷喷的韭菜鸡蛋饺子,孩子学习有进步了,于亚红就把那鸡窝里捡出来的鸡蛋全打了做成蛋羹,滴上两滴香油,他们一家子美美的吃上一顿。
张桂香越听于亚红的话,心里越不是滋味。
谁能想到苏老三当初工作被停职了,一定反动宣传煽动的帽子扣下来,随时有被抓紧牢里的风险,腿还断了,三房整日愁云惨雾的,她以为三房一家子再也爬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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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没想到没到三个月,苏老三不仅没被抓进去蹲大牢,还给重新安排了教育专干的工作,工资也从原本是每个月18元涨到了30元。
要是当初她没有急着要分家,那老三每个月的工资、粮票、肉票和布票他们大房也能沾上光了,别的不说,那布票就够让人眼红的,这两年生产队分下来的布票每个人只有六寸,一整年的布票攒下来说不定连做条裤子都不够,有时候干脆连六寸都没有。
至于吴芳妹是别提有多后悔分家了,分家的时候婆婆朱老太要跟他们四房过日子,她当时想着朱老太腿脚还算稳健,那些她不乐意干的家务活也能有个人分担,而且吴芳妹知道朱老太手里有钱嘞,说不定有一两百块钱,跟着他们四房过日子,这钱不是早晚贴补进了他们四房吗,所以当时就乐滋滋的同意了。
谁知道分家后,朱老太天天就知道给她指派活,朱老太不是这里看不顺眼就是那里看不过去,以前朱老太还能四个媳妇轮流使唤,这分家了,光就知道使唤她了,稍有不如意朱老太就指着吴芳妹的鼻子骂,苏老四虽然听媳妇话,但更听他老娘的话,吴芳妹别提有多憋屈了。
吴芳妹刨着萝卜丝,怨念深重,早知道她当初就不该听大嫂的撺掇什么分家。
“老三整天早出晚归的,我跟几个孩子不还是得在土里刨食吗。”喻娟芳淡淡笑了下,当做没看见张桂香和吴芳妹拈酸的眼神。
正好锅里的鸡蛋也煮好了,她便抄起一个笊篱把煮好的鸡蛋给捞出来给浸到凉水里,棠棠跑了进来,“娘,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那你帮我一块剥鸡蛋吧。”
“好。”棠棠听到这话,拿起一个已经降温的鸡蛋开始小心翼翼的剥壳。
娘俩剥了十分钟,才把这二十颗鸡蛋给剥好了,泡进了提前准备的酱汁里,白白胖胖的鸡蛋看起来十分诱人,棠棠情不自禁的咽了下口水。
“等到酱汁儿的味道都钻进鸡蛋里头,才好吃呢。”喻娟芳点了下棠棠的鼻子。
泡了一夜的鸡蛋变成了诱人的深褐色,醇厚的酱香裹着蛋香,喻娟芳烧了水,水开后往里下入一把碱面,等到熟得差不多了,再烫上两根脆生生的白菜叶子,一块捞进面碗里。
接着端出那一大盆酱鸡蛋,一碗面里给码了三个酱鸡蛋。
棠棠很喜欢吃碱面,吃起来口感清爽软和。
棠棠夹起一个酱鸡蛋,咬开后才发现里面是溏心蛋有种沙沙的软糯口感,酱鸡蛋被泡得特别入味,咸香醇厚,每一口都充满着酱香。
她又挑起一筷子面条,吸溜进胃里,面条煮得软软的而且沾了酱鸡蛋的酱汁,好吃得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块吞下了。
“娘,我第一次吃您做的酱鸡蛋,真的太好吃了。”苏觉孝把嘴巴里的面吞咽进肚子里。
喻娟芳看了眼埋头大快朵颐的苏觉胜和棠棠,眉眼带笑,“你们喜欢吃,以后我就常做给你们吃,想吃多少都管够。”
24. 第24章
自从喻娟芳说要盖房子后,棠棠和苏觉胜每天放学了就往河里田里跑,有时候从河里捡一篓子鹅卵石,有时候又去田里挖回来半畚斗黏土,有时候抱回来一大把田里的碎麦秆,这些盖房子都能用得上嘞。
九月份,苏觉生顺利从红旗公社初中毕业升入原林县高中学习,苏觉孝也从榆槐村小学毕业进入了红旗公社读初一,两个孩子升学都比想象中的顺利许多,这可把苏会民高兴坏了。
尽管现在不看重什么文凭学历,小学没毕业的农民去当县委书记,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返乡种地为农业生产做贡献,这种宣传天花乱坠,喻娟芳虽然小学毕业,但她跟丈夫的想法是一致的,他们都希望孩子都能多读点书,哪怕将来还是回到地里当农民,但多读点书将来遇到事总能眼界更长远。
喻娟芳在自留地里拔了两个新鲜的水萝卜,回家之前顺道去了一圈划分的宅基地。
他们家的宅基地就在村西头,离老屋不远,特别宽敞,而且地势很好,位置高,平坦开阔,背风向阳,前边还有能供排水的沟渠,她没有实际测量过但估摸着得有一两百平,左边空地上已经两堆小山般高的鹅卵石了。
喻娟芳原本是打算盖一座土坯房的,但苏会民说等下半年再盖房子,还有大半年时间,干脆她就趁着这段时间多做一些卤肉去卖,把手头上的钱攒得再多些,到时候盖一座砖瓦房,砖瓦房比土坯房坚硬耐住,看起来也更阔气。
她现在手里的钱已经攒到了一千七百多,秋收过后,喻娟芳和苏会民夫妻俩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简单画了一个房子的“设计图”。
不过大多数时间是喻娟芳在说,苏会民按照她的想法来画图。
“堂屋放在正中间,给设计宽敞些,用来吃饭和放一些杂物,平时家里来客人也能有个像样的地方照顾。”
“行,堂屋大点好。”苏会民已经在草稿纸上画出来一个大致的房屋轮廓。
“还有这卧室,得给孩子们单独隔出来,不能再像这样挤在一块了,尤其是棠棠大了,该有自己的空间。”
苏觉生也上高中了,实在是不合适再睡在一处了。
喻娟芳扫了眼角落里乱七八糟的衣服和箱子,因为没地方放,挤作一团皱巴巴的,“这卧室也得有个放衣柜的地方,到时候找木匠打几个衣柜,虽说咱们没多少衣服,但总压在箱子里皱巴巴的,穿出去也不体面。”
喻娟芳凑近看了眼图纸,“厨房我想放在东边,早上能晒到太阳,也能避避风,灶台得大点,平时做饭、烧水,冬天还能靠着取暖。”
苏会民积极的顺着妻子的话头,“大灶台好,多砌几个锅口,一个用来炖菜,一个炒菜,再留个小的烧热水,院子里再砌个高度合适的切菜台,这样切菜就用不着弯腰了。”
老屋这边没有专门用来切菜的台子,她们平时做饭要么是在桌子上切,要么就干脆在井边蹲着切,每次切菜都很累。
提到院子,苏会民的兴致更浓烈了,“咱这院子,得砌个鸡舍,养上几只鸡,下蛋吃肉都方便,院子里还得挖个地窖,存着萝卜土豆和白菜,这样一来咱们家冬天也有肉吃。”
“等房子建好了,咱们可以在院子里搭个葡萄架子,夏天就能在院子里吃饭,凉快,再在这个位置开出一块菜地来,我再把菠菜蛇瓜都种上,这样咱们一整个夏天都不用愁菜吃了。”
喻娟芳跟苏会民对视一眼,心里感觉热乎乎的。
他们终于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老喻家房子不够,喻娟芳嫁人之前,厨房的饭桌就是她的固定住处,嫁人后住的就是老苏家的南屋,墙壁被烟灰熏得黑漆漆的,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屋檐下,逼仄,吵闹,她就在这里生了三个孩子,现在大儿子都上高中了,他们总算能盖一座新房子了。
虽然苏会民是个干部,但他本质上还是个农民的根子,农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盖一座新房子。
次日一早,棠棠他们家的房子就轰隆隆的开工了。
一共三位工匠师傅,加上苏会民下班之后就到现场来帮忙,喻娟芳就负责做饭和后勤补给,每天买肉专门挑肥多瘦少的五花肉买,尽量把菜给做得油水充足些,每天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热火朝天。
张桂香刚从娘家回来,就看见村西头老三一家的宅基地开始动了,她脸色一变,这才分家多久,老三夫妻俩竟然真的要盖房子了?
她之前听见过喻娟芳和苏会民在说盖房子的事情,当时听见了也只是嗤笑一声,觉得老三夫妇在痴人说梦,从来没当真过,这年头想要盖一座新房子又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办成的。
谁知道老三夫妇竟然真的要盖房子了?
她沉着脸色回了老苏家,正好看见了挎着篮子准备出门的于亚红。
“老三他们请工匠盖房子了,这事你知道不?”
于亚红奇怪的看她一眼,“知道啊,老三媳妇和老三上个月讨论这事又没避着人。”
“你说,老三他们两口子哪来的钱盖房子?就算老三每个月固定工资,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攒够盖房子的钱啊。”张桂香怀疑这里边有猫腻。
“你说,会不会是老三两口子分家前就偷偷藏着私,早就筹谋着盖房子的事情了?”张桂香暗暗咬牙,如果是没分家之前的钱,那这盖房子的钱他们其他三房也应该有份才对。
“怎么可能,没分家前,老三工资月月上交的,怎么可能私底下偷偷攒钱了。”于亚红觉得张桂香这个想法莫名其妙,半晌,她忍不住奇怪的笑了一声,“老三媳妇在厨房里边蒸花馍,你要是真好奇他们哪来的钱盖房子,你就去问她呗。”
说完于亚红就扭着身子出门去了。
张桂香闷不做声的进了厨房,喻娟芳刚把锅盖揭开,热气夹着面香瞬间弥漫开来,里边已经蒸了一屉的花馍,圆滚滚的花馍比拳头还大,喻娟芳用手轻轻一按就回弹了,棠棠正帮忙把红枣和红豆都撒在那个馍馍生胚上。
今天是他们新房子动工的第一天,吃花馍能讨个吉利的好彩头。
张桂香看了眼那花馍,尽管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说这花馍蒸得可真好,饱满圆润,色泽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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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厨房里都能闻到花馍的香气,她把篮子里的蒜苗拿出来择着,等着喻娟芳开口叫她去吃花馍。
但左等右等,还不见喻娟芳开口,她就干脆自己凑了上前,“老三媳妇,蒸花馍呢?”
“对,今天动工,蒸个花馍讨个好彩头。”喻娟芳把蒸好的花馍给装进了篮子里,“棠棠,你把哥哥叫回来,让他跟你一块去外婆家送花馍。”
“知道了,娘。”棠棠把衣服的袖子给撩下来,提起竹篮往外走。
“……”张桂香就看着棠棠提着竹篮出去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让她吃一个的意思,她冷笑了声,自从分家后这几个妯娌是越来越不把她这长嫂给当回事了,“老三媳妇,你们哪来的钱盖房子?”
就算苏会民每个月工资30元,那一年也最多攒个两三百块钱,这盖房子没有千把块钱是盖不下来的。
“噢。”喻娟芳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借口,“有部分是老三的工资,剩下的找人借的,老三现在工作稳定下来了,不操心还不上。”
张桂香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抱着双臂,冷哼一声道,“借钱?说得轻巧,如今这年月谁家不是紧巴巴的?谁会有闲钱往外借?我看你们就是没分家前就偷着藏钱了!”
喻娟芳听到这话忍不住气笑了,张桂香这是逼着他们自证这钱是哪里来的,“大嫂,造谣可是烂舌头的,分家时那点家底是怎么分的,大伙都清清楚楚,老三在榆槐村小学时,每个月工资18块,每个月是不是按时上交,你不信大可以去问娘!今天刚动工我没闲工夫跟你掰扯这些,你要是实在不满意,大可以告到大队支委那里去,让大队干部给你评评理!”
喻娟芳说完后感觉心里那口气都顺了,这些年张桂香一直摆着长嫂的架子,动不动就颐指气使的,现在分家了也没必要再忍气吞声维持表面的和谐了。
望乡村离榆槐村四里地,棠棠跟她三哥苏觉胜两人轮换着提东西,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望乡村老喻家。
刚到村子前边就看见了扛着锄头的舅舅喻老五,俩孩子跑上前去,“舅舅。”
“棠棠,觉胜?你们怎么来了?”
“家里今天动工盖房子,娘让我们来给你们送花馍。”
“你们家要盖房子了?”喻老五听了也高兴,他听说大姐现在分家了,大姐夫调到了公社去当干部,日子肯定比以前好过了,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盖房子了,喻老五拉了俩孩子的手,“走,咱们到家里去,叫你们外婆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喻老五带着棠棠和苏觉胜回了家,把喻娟芳要盖房子的事给说了一道,这可把老喻家的人给高兴坏了。
“妹夫调到了公社当教育专干,几个娃娃都是好娃娃,这新房子也盖起来了……”
“等上梁那天一定要提前通知咱们去帮忙。”
“可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喻母收下了花馍,给俩孩子手里各塞了一大块肉条让他们拿着啃,还硬要往他们口袋里一人给塞一块钱,但两个懂事孩子硬是不要,送完花馍后挣开喻母的手往家里跑了。
25. 第25章
这盖房子,最重要的就是上梁。
苏会民亲自上手,用刨子一下一下仔细地刨着大梁的表面,把细微的毛刺都打磨得光滑平整。
亲眼看着大梁挑上去的那一刻,喻娟芳一家人都松了口气,这上了梁,接下来再把瓦铺上,这新房子就能住人了。
这一个多月来,人像陀螺似的不停的转,可真是累得够呛。
棠棠现在已经在榆槐村小学上四年级,这也意味着她到老苏家已经有四年时间了,她刚把白天的功课给复习完毕,就看到喻娟芳从袋子里倒出半瓢白面,她忙把手里的笔放下,撸起袖子进厨房一块帮忙。
“咱们今晚吃白菜猪肉末馅饼。”
棠棠眼睛一亮,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好嘞,那我去把白菜择洗干净。”
晚饭是白菜猪肉末馅饼和玉米糁稀饭,那馅饼烙得两面金黄酥脆,咬一口感觉能酥得掉渣,里面是烫呼呼的白菜猪肉,还能尝到鲜美的肉汁,咬上一口饼,再喝上一口浓稠的玉米糁稀饭,别提那滋味有多好了。
老苏家分家前一共养了十只鸡,其中有三只是下蛋的母鸡,这年头的母鸡金贵,不仅能吃肉还能下蛋,其他几房都抢着要母鸡,吵了半天最后大伙一致同意抓阄选鸡。
三只母鸡中,两只被张桂香抓到了,一只被于亚红抓到了,三房一家没抓到母鸡,只抓到了两只公鸡。
分家后喻娟芳专门花钱找村民买了两只下蛋的母鸡,鸡蛋是最平价的蛋白质补给,孩子多吃鸡蛋对身体好,那两只母鸡刚到他们家的时候,棠棠专门去地里捉虫回来喂鸡,喻娟芳还专门撒一把老玉米粒给鸡吃,那鸡也争气,每天都下蛋,下的蛋又大品质又好。
喻娟芳把新鲜的鸡蛋从鸡窝里捡回来,给棠棠他们蒸蛋羹吃,蒸出来的蛋羹又水又嫩,一点都不腥。
只是最近鸡窝里都没看到鸡蛋了,棠棠刚开始还以为是鸡进入了歇蛋期,但她研究了几天,发现那两只母鸡都会钻墙根下的洞跑到外面去,棠棠和苏觉胜都怀疑是鸡跑到了外面去下蛋。
“找到了。”棠棠沿着鸡脚的痕迹在一处草丛前停下,她伸手把那半人高的草给扒拉开,就看见母鸡悠然自得地蹲在一处干草堆旁,身子底下,几颗鸡蛋隐隐若现,“原来你在这偷偷下蛋呢!”
她觉得又气又好笑,上前一步,把那几颗鸡蛋都抱在了怀里。
正想着叫三哥一块回家,就看见暮黑中一个人影手里不知道提着一桶什么东西朝着他们家新房子的位置走了过去。
看那人影,好像是大伯母张桂香。
“觉胜哥哥。”她压低了音量,给苏觉胜指了指张桂香的方向。
苏觉胜冷笑一声,“指定没憋什么好事,走,咱们看看去!”
苏觉胜对张桂香的态度很不好,他没有忘记他们的爹腿断之后,这个女人是怎么逼着他们分家的。
棠棠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手里的鸡蛋给放下了,和三哥一块跟在张桂香的身后。
“大伯母手里的好像是什么动物的血。”他们在离张桂香十米左右的距离,腥气直往她鼻子里钻,光是闻着就难受。
棠棠这下也知道了张桂香的目的了,今天是他们家上梁的日子,大伯母趁黑提着一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到他们家新房子这里来,这不是想要在暗地里给他们家找晦气吗?
她攥紧了拳头,这座房子能盖起来,这是他们爹娘多少年来的心愿,更是他们一家六口多少个昼夜努力的成果,大伯母竟然要在上梁这天破坏他们的心血,这也太恶毒了!
张桂香扭着身子提着一桶黑狗血到了村西头三房的新房子前。
她娘家今天杀了一天黑狗,这是她特意让娘家人给留的,黑狗血能冲散房子的喜气,把三房的风水给破坏掉。
房子已经上梁了,就剩屋瓦没铺,这房子建得十分宽敞,估计得有七八个房间,院子也很大一个。
“还是砖瓦房嘞,真阔气。”张桂香咂嘴,眼睛里满是嫉妒的红血丝,看到自己桶里的黑狗血时,她嘴角掀起一抹古怪的笑意,“让你们显摆,让你们盖大房子,我叫你们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
张桂香瞅着四周没人,她往手上唾了口唾沫,费劲提起手上的黑狗血,就要往那房子的大梁上泼。
“大伯母,你在干什么!”棠棠突然举起手里的手电筒朝她所在的位置照了过去,厉声喝道。
张桂香没想到会突然有人出现,吓了一大跳,手腕一下子卸了力,手里提着的黑狗血“哗啦啦”一声,全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令人作呕的腥气铺面涌入鼻腔,黏糊糊的黑狗血顺着她的头发、脸颊、脖颈,一路淌到衣服上,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裳,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深色水洼。
张桂香呆在原地,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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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懵了。
“大嫂,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们家新宅前做什么?”苏觉胜回老屋叫来了喻娟芳和苏会民,他们过来的动静不小,还有几个过来看热闹的村民。
“我听老人说过往房梁上泼黑狗血,会破坏这个房子的风水,老大媳妇这是……”
“好歹都是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房子风水都是虚的,可人心坏了就是真坏事了!”其中一个老大爷皱着眉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村民交头接耳讨论起来,看向张桂香的眼神不屑鄙夷。
都是庄稼人,大家都知道盖新房子对庄稼人来说,这几乎是一辈子的大事,老大媳妇却在人家三房上梁这天,想泼黑狗血去找人家晦气,这种行为简直太恶毒了。
“张桂香,你在干啥!”苏老大怒目圆睁,几步冲上前。
察觉到村民们落在他身上的怪异目光,脸色红了又白了又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张桂香面对苏老大时还是有些畏惧的,她知道苏老大平日里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她心虚的瞟了一眼地上的空桶,也顾不得自己还一身黑狗血了,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就是路过,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桶才打翻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路过?拿着黑狗血路过?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好糊弄?”喻娟芳怒极反笑。
“我刚才明明看见了,大伯母提着黑狗血,想往咱们家主梁上泼。”棠棠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是清晰有力。
“你这个小孩子懂什么!”张桂香想到刚才就是棠棠开口吓她,害得她把这一身黑狗血都给泼到了自己的身上,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气愤的便要冲上前去指骂棠棠。
苏老大早已经忍无可忍,他大声怒斥,“你给我闭嘴!”
“你再说一句我就休了你,带上铁蛋和狗剩滚回娘家去!”
张桂香一身黑狗血滑稽的站在村民们的面前,灰溜溜的站在原地,浑身散发着恶臭,狼狈不堪。
过了半晌,苏老大才叹了一口气,他站在苏会民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老三,老三媳妇,这件事情是我们大房对不住你们,我以后一定管好媳妇,不让她再做出这种恶劣下作的事情。”
苏老大道完歉后,不敢再抬头看苏会民和村民们的目光,低着头领着浑身恶臭的张桂香灰溜溜的离开了原地。
26. 第26章
1968年的新年前一天,连日来的雪终于有了停缓的迹象,苏会民一家六口搬进了建好的新宅里。
包含堂屋在内,新房子一共有八个房间,院子很大,洒扫得干干净净,推开院子的木门,正中间是堂屋,左边过来第一间是苏会民和喻娟芳的房间,第二间是棠棠的房间,右边数过去第一间是苏觉生的房间,第二间是苏觉孝的房间,第三间是苏觉胜的房间。
进门左手边先是一个堆放柴火的地方,干柴码得整整齐齐,再过去一点就是厨房了,进门右手边是砌的一个养鸡的鸡舍,然后是一块提前留出来的菜地位置,还没有开垦。
苏会民专门找人借来了一辆三轮车,来回了两三趟,总算把原先南屋的家具都给搬进新家了。
空荡荡的家里填满了家具,檐下挂着金黄的玉米棒,门上已经贴了春联挂了灯笼,棠棠把红色的窗花往窗户上粘,小院很快就充满了喜庆的烟火气。
棠棠把搬过来的课本给一本本摆到课本上,她这个房间没盘炕,角落里摆了一张一米二宽的小床,上边铺着蓝色碎花的软被子,窗前摆着一张书桌,还有用来放衣服的深棕色立柜,窗棂刷成了绿色,还挂上了白色镂空的窗帘,光是走进这个房间就感觉香气直往鼻子里灌,令人感受舒适和愉悦。
棠棠躺到了床铺上,深深吸了一口被子和枕头上的香气。
她也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了,这一切简直梦幻得不真实。
他们把家当都搬到新家后,又陆陆续续的下起雪来,今天是住进新家的第一天,想着吃点热乎的,喻娟芳一早就让苏会民去村口肉摊上割了一斤五花肉回来,把一个星期前买回来的青辣椒切成段,和五花肉片做成了香喷喷的青椒炒肉。
接下来就是做面了,喻娟芳从袋子里舀出来半瓢白面,往里打了两三个鸡蛋,搅散后慢慢往里加水,把面粉给搅成面絮状后再上手揉,面团含水量不多,所以揉的时候非常硬实,不过这样的面煮出来也特别的筋道好吃。
揉得差不多了,喻娟芳开始用擀面杖在面团上来回的压,擀开后再叠起来,重复几次这面团已经变成薄薄的一片了,她拿来菜刀把折叠好的面片给切成宽一点的面条。
“娘,水开了。”棠棠提醒她娘。
这灶台是新砌的,通风明亮,烧火比以前老宅几十年的灶膛顺畅多了,火又旺又匀实。
喻娟芳闻声,快步走到灶台边,这锅她刚才已经放猪油、葱姜蒜和酱油进去炝过一遍,锅气特别足,喻娟芳把刚才切好的面条给下进锅里。
过了一会,面条熟了,她用笊篱把面条均匀的捞进大面碗里,再每一碗添一勺汤,最后再码上提前炒好的青椒炒肉,就叫家里人吃饭了。
家里吃饭的圆桌前,棠棠拾起筷子把炝锅面和铺在面上的青椒炒肉给拌均匀,这一碗满满当当的,她拌面的过程中咽了好几下口水,总算把面给拌好了,迫不及待地吸溜了一口面条。
“唔唔,娘这手擀的加了鸡蛋的面条也太香了。”棠棠含糊不清的道,每一根面条都吸饱了汤汁,轻轻一咬,面条带着十足的韧劲在齿尖弹动。
棠棠又夹起一块五花肉,肥油都被炒出来了,吃起来焦香焦香的一点都不腻,那青椒也好吃,咬一口脆生生的,还有点微微的辣味,辣得刚刚好。
棠棠她爹苏会民有很多书,但有些书他不给小孩看,有些书他会主动拿给他们看。
吃完晚饭后,棠棠帮着把几只碗给刷洗干净了,简单擦过澡后躺在了床上看书,她手里的书叫《宝葫芦的秘密》,主要讲了一个叫王葆的男孩在得到宝葫芦之后的故事,这个故事充满奇妙又新鲜,看起来特别有意思,起初棠棠也羡慕王葆有宝葫芦能够轻易就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后来各种麻烦事的出现,也让她明白了不劳而获不可取。
“棠棠。”喻娟芳敲门后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套粉色的新衣裳。
“这衣服做好了,你给试试合不合身,我看看给改。”
棠棠听到这话,把手里的书给放了下来,身上的厚棉袄给脱了,换上新做的粉色棉袄,这衣服上边还绣着牡丹花,看起来可精致漂亮了。
这已经是分家后喻娟芳给她做的第二套新衣服了,前两年她都是捡的瓦妮的旧衣服穿,自从分家后手里喻娟芳自己攒了钱,就没再要于亚红给的旧衣裳了,直接给棠棠做新的。
“正好合适,明年就是春节了,穿上新衣裳过新年。”喻娟芳满意的点了点头,理了理那棉袄,棠棠这几年个头窜高了不少,不像前几年刚来老苏家的时候又瘦又小一个,一转眼她来老苏家也四年了。
棠棠是个有灵性的闺女,聪明贴心,虽然一开始收养她不是喻娟芳的本意,但这几年时间相处下来,喻娟芳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娘,谢谢你。”棠棠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喻娟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话,大概是临近新年,心里也充满了各种温暖和感激。
“傻孩子,你是我闺女我对你好是应当的,以后好好上学,争取学出个样来。”
棠棠认真的点头,把她的话都给记下来了。
“娘,咱们明年还做卤肉卖吗?”棠棠觉得她娘一边做卤肉一边生产队出工太累了,过去一年完全是靠着想要快点攒够盖房子的钱,拼着一口气在做的。
而且那黑市的营生风险也不小,现在他们一家子住进了新房子,也不缺粮缺钱,就没必要再去冒那个风险了。
喻娟芳想了下,“明年不做了,生产队那边白天要出工,你大哥二哥都上中学了,你和觉胜现在应该也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你爹的工资已经够养活咱们一家六口了。”
喻娟芳盖完房子手里还剩下了一百多块钱呢,这年头做什么都得有票证,发到大家手里的票就那么多,流通的物资就那么点,攒那么多钱也没用。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落在耳里,棠棠一下子就醒过来了,她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搓了搓手,外面又下起了绵绵的小雪,她在窗户上吹了一口气,马上就凝结成雾了。
棠棠忍不住笑了下,伸手把那窗户上的雾气给擦去了,然后穿上鞋袜,换上昨天喻娟芳给她做好的新衣裳,再用手指把头发梳梳柔顺,扎成两条小辫儿。
去年喻娟芳在供销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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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棠棠买的粉色绢花头绳,她平时都舍不得戴,今天刚好用来搭这身衣服了,看着就漂亮,喜气洋洋的。
今年的年夜饭尤为丰盛,一大早喻娟芳就让苏会民从鸡圈里抓了一只鸡,割喉放血的事苏会民不敢干,只能让喻娟芳来,她把这鸡给放完血后,厨房里的水也烧开了,她用开水把鸡给烫了一遍,拔毛的事情就交给几个孩子处理了。
年夜饭是鸡肉炖土豆,这炖了一个多小时的鸡肉软烂入味了,土豆吸饱了汤汁软烂入味,还炸了红薯糖饼,外边炸得酥酥脆脆的,里边包的红糖馅化开了感觉能甜到心坎里去,炒了一个醋溜白菜丝,白玉萝卜糕,还有一道青菜蛋花汤,四菜一汤满满当当,主食是洁白喷香的白面馍。
苏会民看着眼前这一顿饭,心里许多感慨,没想到只是分了个家,生活有了这样大的改善,过去十几年都在原地踏步,他现在觉得其实当时摔断腿也是一个机会,如果不是他摔断了腿,这个家哪里有这么快能成功分开。
他喉咙有些哽咽,最后选择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满上,举起了酒杯。
棠棠他们喝不了酒,喝的是从供销社买的橘子水。
“娟芳,谢谢你。”
喻娟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千言万语尽都在这一杯酒里了。
苏觉生很有风度的站起来,“爹,我们一家人干一个吧。”
“好好好,咱们一家人是该干一个。”苏觉生的这个提议得到了苏会民的赞同。
棠棠开心的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跟爹娘还有哥哥碰了杯,那橘子水真好喝,酸酸甜甜的。
吃过年夜饭,棠棠和苏觉胜缠着苏觉生给他们讲原林县城和原林中学是什么样的,他们还从来没有去过县城这样的大地方嘞。
苏觉生已经在原林公社上了一学期的学,一个月才回家一趟,他知道弟弟妹妹肯定对县城感兴趣,就趁着周末把城里的大街小巷都逛遍了。
“原林高中差不多有四百多名学生,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有操场,上课的教室,还有宿舍,我们一般是12个人住一间寝室,各个公社的都有,可能会有一两个家里条件出挑的,但基本上都是来自农村的普通人家的子弟。”
“至于那县城就比中学有看点的多了,从学校后门出来沿着路走上一二里地,那里就是各个机关单位的所在地了,那县委机关可气派了,道路干净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好几栋复古的楼房,门口还立着石狮子,听说里边还有开会的大礼堂。”
“县里还有图书馆,办了借书证之后能免费去看书,各种各样的故事书,课本,想看啥都有。”
“县城人很多,到处都能见到人,那商店门口摆着卖布的摊子,花花绿绿的布比咱们过年的新衣裳颜色还多。”
棠棠听得入神,“我将来一定要去县城上学,到时候我就去图书馆把里边所有的好看的书都借来看上一遍。”
苏觉胜也托着下巴,眼神向往,“我也要去!哥,等我长大了也像你一样去县城读书。”
苏觉生看着他们忍不住笑了,“只要你们将来好好学习,以后肯定能去县城,说不定还能去更大的地方呢。”
27. 第27章
三房一家搬到村西头的新房子后,原本他们一家住的南屋就空置了下来。
张桂香转弯抹角的试探了一下喻娟芳的口风,想知道她要怎么处理南屋。
他们家现在也是一家四口住在东屋,张桂香盘算着,要是能把南屋要过来,让铁蛋和狗剩搬到南屋去住,这样他们就宽敞多了。
“老三媳妇,我刚从自留地里摘了几个茄子,可新鲜了,要不要送点给你拿回去烧菜?”张桂香腆着脸笑道,全然忘记了她之前跟喻娟芳之间的嫌隙。
“老三媳妇,浇地呢?我刚才还看到棠棠这丫头去河边洗衣服了,还是你命好,白得这么孝顺贴心的一个闺女,觉生也有出息,都到县城上学去了,以前只有旧社会的先生才能到城里去上学哩!”
喻娟芳实在烦了,干脆抽出时间找了一趟于亚红。
于亚红看着喻娟芳递过来的钥匙,“这是?”
“南屋的钥匙。”
于亚红看着这意外之喜,震惊了好一会,说实话那南屋她也想要,但是一直不好意思张口,没想到喻娟芳竟然主动把钥匙给她了,于亚红接过钥匙,脸上的喜色怎么都掩不住。
“这房子你让瓦妮和满丫这俩姑娘去住,俩闺女都大了,再跟男孩挤一块不好。”
喻娟芳这个想法跟于亚红的给对上一块了,她家瓦妮今年也12岁了,确实不适合再跟他们睡一张炕上了,她脸上露出笑容来,“好嘞,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我今晚就让这俩丫头给搬到南屋去住,还是你这当婶娘的对这俩闺女好。”
张桂香没闺女,这南屋的便宜她是一点都没沾着,她想到自己巴结了老三媳妇那么多天,喻娟芳理都没理转头就把钥匙给了老二媳妇,张桂香气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心里的账又记上了一笔。
……
从生产队下工回来后,张桂香剥了颗葱炒了一大盘饭,又早上吃剩的酱炒土豆片给拿出来热了热,苏老大干了一天活,脸上都是汗迹,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哪怕是在家里话也不多,闷不做声的往嘴里扒饭。
吃过晚饭后,苏老大把碗筷一甩,在院子里抽了两管旱烟,简单用凉水冲了个澡,就在炕上躺下了。
“我那侄女来咱们家住的事情,你到底同不同意嘛?”张桂香的侄女张春妮今年18岁,去年拿到初中毕业证后就没有再继续念书了,在家里干了一年农活,说在家里待着憋闷,想到老苏家来住一段时间换换心情,她娘家人的意思是想让她这个当姑姑的顺带在榆槐村给瞧个对象。
张桂香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现在在老苏家孤立无援,不就是因为她没个亲戚帮手吗?要是她侄女嫁到了榆槐村,以后就不用愁吵架没人帮她了。
“来了住哪?总不能跟咱们夫妻俩挤一个炕上吧?”苏老大心里不太情愿,家里粮食就那么点,这年头家家户户谁家口粮充足能再养一个闲人的?而且也不说住多久,这住个三两天还好,要是住上个两三个月的。
“那老三媳妇的南屋不是给瓦妮和满丫住了吗?就让春妮再去跟她们挤挤呗,反正都是姑娘家。”
苏老大一时也想不着用什么理由拒绝,他无奈的翻了个身,“随你便吧。”
张桂香听到丈夫的话,总算是眉开眼笑起来。
张桂香第二天就亲自回了趟娘家把她侄女张春妮给接了过来。
张春妮长得跟她姑姑张桂香有五六分相似,一张精明的长相,眉骨微微凸起,两弯细细的吊梢眉斜飞入鬓,总带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眼睛细长,眼尾上挑,看人时总爱微微眯起。
晚上瓦妮、满丫、张春妮三人睡一张炕上。
瓦妮现在在红旗公社上初一,满丫比她小一级。
瓦妮除了上学外还要帮家里干活,已经很困了,偏偏张春妮还喋喋不休的拉着她俩说话,“你俩长大后都想做啥?”
黑暗中,满丫的肚子咕噜叫了一下,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幸好已经熄了灯不至于看见她猪肝一样红的脸色,满丫咽了下口水,眼睛发光道,“我以后想吃一大堆好吃的,红烧猪蹄、红烧肉、烤鸡、大鸭腿、熏鱼、排骨面……”
“你可真是个吃货,天天就想着吃吃吃。”张春妮听她报了一长串菜名,感觉没劲的撇了撇嘴角,转头兴致勃勃的问起了瓦妮,“那你呢瓦妮?”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那么远的事。”黑暗中,瓦妮睁开了眼睛,看着屋顶黑漆漆的房梁。
瓦妮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以后的事,但是她觉得自己说出来后会招来其他人的嘲笑。
瓦妮想要去更大的世界,而不是整日在榆槐村里,每天看见的不是黄土就是连绵不断的群山。
“春妮姐姐,那你以后想做什么?”满丫问。
“我啊,我想嫁一个高大英俊,又有钱的的白马王子。”
满丫咬着手指,“白马王子是什么?”
“哎呀,你真笨,白马王子就像电影里那些穿长袍戴礼帽的阔少爷,皮鞋擦得锃亮,往白马背上一跨,缰绳一甩,哒哒哒地就来了!”张春妮说着,忍不住羞红了脸,她复读了一年才拿到初中毕业证,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早已经到了能嫁人的年纪。
她每天都憧憬着家里人会给她寻个什么样的对象。
但家里找的那些,不是长相一般的歪瓜裂枣,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村后生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一点情调都没有,她才看不上呢。
说着,张春妮突然窸窸窣窣的从炕上爬起来,她把油灯给点亮了,给瓦妮和满丫看自己的指甲,“你们瞧,好不好看?”
张春妮圆润的指甲上涂了红艳艳的指甲油。
“这是啥?咋指甲还上色了?”满丫瞪大了眼睛。
“这叫指甲油,是城里只有的时兴玩意。”张春妮从包袱里掏出一小瓶红色的指甲油,“可贵了,这一小瓶就要一块多,我攒了好久的钱才托人买到的,你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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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试试?你涂上这红指甲肯定好看……”
满丫激动的点了点头,“想,我想试。”
“睡觉,你不怕明天你娘骂你就试试,上次阿秀姐涂了红指甲干活,被她爹追着骂了三条街。”瓦妮把被子一拉,盖住了脑袋。
在庄稼人眼里,只有旧社会地主家的姨太太才会涂红指甲这玩意。
满丫听到瓦妮的话,原本跃跃欲试的心也变得踌躇了下来,她犹豫了好一会,把指甲油推回了张春妮的手里,“春妮姐,我还是不涂了。”
“真不试啦?”张春妮挑了挑眉,把指甲油在手里晃了晃,瓶身折射出诱人的红光。
“嗯。”满丫脑海中浮现她爹娘皱着眉头,满脸怒容的样子,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把所有的期待和忐忑都闷进了被窝里。
“切,没劲,怎么你俩也跟村里人似的那么迂腐。”张春妮不屑地撇了撇嘴角,看她俩不试,只能把那指甲油又给收回去了。
……
四月份,大地开始解冻,正是春耕开始的重要时间,苏觉生他们所在的县高中要开展为期一个月的学农活动,活动地点正好落在了榆槐村。
棠棠他们上课的榆槐村小学到了晚上就成了外村学生晚上住宿的地方,他们把桌椅拼在一处,再铺上自己带来的铺盖,这就成了一个简单的床铺,白天的时候再把铺盖给收拾起来,叠放在一个堆放杂物的空教室里。
当然这只能住一部分学生,剩下的部分就安置到了有空余屋舍的村民家里。
苏觉生家就在本村,白天学农活动结束后他便回自己家里住了,晚饭时喻娟芳蒸了高粱米饭,炒了一碟子青菜,还有早上吃剩的腌咸菜丝,苏觉生扒了两口米饭。
“爹,娘,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我想让我的一个同学也住到咱们家里来。”
棠棠听到这话有些好奇,“大哥的同学?也是在原林中学上学的吗?”
“嗯,他是我同班同学,还住在一个宿舍,跟我关系特好。”
苏觉生刚说完,喻娟芳就笑着点了点头,“行啊!都是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咱们能帮衬就帮衬。”
苏会民也点头,“难得听你说起学校的同学,到时候住到家里来,也能让棠棠觉胜他们认识认识,把炕拾掇拾掇,晚上烧得热乎些,可别冻着了人家孩子。”
棠棠眼神亮晶晶的,“大哥,你同学啥时候来呀?到时候我把咱们家给收拾得更敞亮些。”
苏觉胜也兴奋的凑过来,“咱们家好久没客人上门了,娘这下肯定得做顿好吃的招待大哥的同学,这下我们也能沾上光了。”
喻娟芳听到苏觉胜的话忍不住笑了,“正好家里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吃肉了,明天我去村口肉摊割两斤五花肉回来,做我拿手的红烧肉。”
苏觉生没想到喻觉芳和苏会民这么爽快就同意了,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既然爹娘同意了,我明天就让他过来咱们家住!”
28. 第28章
第二天学农活动结束后,苏觉生就把他的同学给领回了家。
已近傍晚,天色昏黄,眼前的少年十几岁的年纪,个头比苏觉生略高些,穿着笔挺的藏青色中山装,手腕上戴着块手表,领口和袖口不染纤尘,笑起来的模样很温润,带着几分书卷气。
“叔叔阿姨好,我是周舒年,叨扰了。”
“你就是小周,早就听觉生这娃娃说你在中学时常光照他嘞!总算到家里来了,快进屋里来,别见外就当是自家里,阿姨做了好几道拿手菜,一定要好好尝尝!”喻娟芳热络的招呼人往家里走,一边让棠棠他们接过他铺盖和行李往屋里拿。
棠棠和苏觉胜在门口迎人,“舒年哥哥好。”
“这是我三弟觉胜,我小妹棠棠,我还有个二弟在红旗公社中学,只有周末才回来。”苏觉生给他介绍。
“弟弟妹妹好。”
周舒年看向眼前的两个小孩,男孩的个头看起来比女孩要矮一些,男孩穿着一件蓝色条纹的短袖,肤色有些黑,女孩穿着的是一件草绿色白圆点的长袖衫,扎着两条乌黑的羊角辫儿,看人的时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周舒年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没舍得吃的巧克力,蹲下身把巧克力分别塞到两个娃儿的手里,“这是我之前在城里买的,尝尝看!”
棠棠看着手里方方正正的糖块,这跟他们以前吃过的糖果都不一样,外边是一层黄色的纸质糖纸,印着“幸福牌巧克力”几个大字,里边的糖块是黑色的。
棠棠剥开糖纸后咬了一口,巧克力接触到舌尖的时候她忍不住眼睛一亮,这个糖跟以前家里买的水果硬糖都不一样,含在嘴里就化开了,有一股很香浓的醇香,丝丝浓郁里还带着一点点焦苦。
喻娟芳早把晚饭给做好了,这顿饭无疑是按照他们家年夜饭的规格来做的,一道凉拌三丝,用胡萝卜丝、黄瓜丝和粉丝加上油醋汁给拌成的,茄子炒番茄,土豆烧粉条,青菜蛋花汤。
其中最显眼的当属那碗红亮诱人的红烧肉了,砂锅里的肉被炖得颤巍巍的,肉皮被烧得晶莹透亮,每一块都裹着浓稠的酱汁,在煤油灯下泛着琥珀色的油光。
“快趁热吃!”喻娟芳先给周舒年夹了一块红烧肉。
周舒年夹起一块红烧肉咬了一口。
这红烧肉软糯中又带着一丝弹性,轻轻一抿就化开了,浓郁醇厚的酱汁香味在舌尖弥漫开来,甜味和咸味恰到好处,肥的部分吃起来没有一点油腻的感觉,而是满满的油脂香味,瘦的部分也一点都不柴,鲜嫩多汁。
“阿姨烧的红烧肉真好吃,比饭馆大厨的手艺还要好。”
“我哪有国营食堂大厨的手艺,多吃点,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千万别拘束。”喻娟芳听到这话,眉眼带了笑意,显然也是自己的手艺感到骄傲的。
“舒年哥哥尝尝这个,这个黄瓜和胡萝卜还是我去地里摘回来的。”苏觉胜给他夹了一筷子凉拌三丝。
棠棠给周舒年盛了一碗青菜蛋花汤,“舒年哥哥多吃点。”
吃过晚饭,棠棠给他端来一盆洗脚水。
因为周舒年是苏觉生的朋友,棠棠便自然而然的也把他当成哥哥般看待了,“我娘说,烫个脚睡觉更舒服。”
周舒年原本会以为感到拘束,但这一家人的态度就像春日里融化冻土的暖阳,令人感到温润和舒适,“谢谢你,棠棠妹妹。”
棠棠听到他的话忙摆手道,“不用叫妹妹!你直接喊我棠棠就行!”
他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深了两分,“谢谢你,棠棠。”
……
学农活动开展得热火朝天,白天学生们到地里田间去帮助村民和向村民学习春耕,晚上大伙就聚在一块围着篝火唱歌、讲故事,青春气息浓烈,离开学校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是这样广阔。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苏觉胜急着回去玩弹珠,跑得飞快,棠棠背着书包在后面追,“觉胜哥哥,三哥,你等等我呀……”
没注意脚下一绊,棠棠便摔倒在了地上,书包里的课本也掉了出来。
周舒年正好从山外回来,见状忙把手上的农具塞给了旁边的同学,上前把她扶起来,再帮她把课本给装回书包里,“没事吧?”
棠棠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他扬起一抹笑容,辫梢的粉绢花头绳晃出细碎的光影,“没事,谢谢舒年哥哥,我一点都没摔着。”
“舒年哥哥,我先回去了,我还得回去写作业呢。”
“行。”
这一幕正巧落进张春妮眼底。
她挎着的竹篮里盛着刚摘的蕨菜,秸秆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只见张春妮朝棠棠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春妮姐,你找我有啥事?”
张春妮往周舒年离开的方向又看了好几眼,直到那道藏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土坯墙拐角,她收回了目光,红着脸向她打探道,“棠棠,刚才那个男生是谁啊?”
“噢,那是周舒年哥哥,是大哥在原林中学的同学,到咱们榆槐村学农来的。”
原林中学的学生到榆槐村学农的事张春妮也听说了,她暗悄悄观察过几波背着铺盖卷进村的学生,衣裳打着补丁,鞋头磨得发白,一股畏畏缩缩的土气,一看就是农村普通人家的子弟,估计高中毕业后还是要回到地里刨食,她才看不上嘞。
但刚才和棠棠搭话的这个男生,气质明显就不一样。
“哎哎,是高中生啊,他爹娘都是做什么的?看他不像农村人家的子弟,反倒像是城里干部的子女嘞。”张春妮想到自己在跟一个小姑娘打听这些,难以掩饰脸上的羞怯。
棠棠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昨天在闲聊的时候听苏会民问过一嘴,“我听说他爹是在县委机关里工作的,好像是什么书记的职务,应该是个大干部,娘是普通妇女,在照顾家里。”
“那岂不就是高干家庭了?”张春妮听到她的话满心欢喜,刚才看到周舒年腕上的手表还有脚上的皮鞋,那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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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起的。
棠棠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她有些奇怪的看了张春妮一眼,“或许是吧。”
……
前段时间,苏会民已经把家里的菜地给垦出来,喻娟芳在菜地里撒了黄瓜种子,这几日已经冒出嫩黄的芽尖来。
黄瓜是他们家夏天最受欢迎的蔬菜,黄瓜凉拌,做酱菜,还有炒鸡蛋都很好吃,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老苏家墙根下的土壤不适合种黄瓜,每年要不是存活率极低,就是结出来的瓜又小又畸形,今年换了新的菜地,喻娟芳便想着再试一试。
棠棠现在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菜地浇水和检查有没有虫子,如果有虫子来咬,她就把虫子给捉下来喂鸡,她从井边提了一桶水去浇菜,顺便把今天上课老师讲到的古诗给再背一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待到一日发大水,共做长江鬼!”苏觉胜扮了个鬼脸。
“苏觉胜!”棠棠被他这一打岔,剩下的都忘记了,气得她哐当甩下手里的水瓢,满院子追着苏觉胜撵。
兄妹俩正在院里胡闹,就看到张春妮把鬓角的头发给挽到耳后,“棠棠,我听瓦妮说,她做针黹的花样是你给她画的,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份让我回去描?”
张春妮特意打扮过,身上一件绿白格子的上衣,棕灰色的裤子,特意在头发上抹了一点头油,用胭脂纸把嘴唇给晕染红了。
棠棠看见有人过来,便停了下来,先短暂放过了欠揍的苏觉胜,“好啊,春妮姐你等我一下,我这就进去给你拿。”
她爹苏会民有很多书,这年头的书籍不便宜,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搜罗来的,棠棠有一天翻一本地理书籍的时候发现里边的一些书页竟然附上了插画,那些插画虽然是黑白的,但是特别漂亮精美。
棠棠就用一张白纸把那些插画给描着画下来了,再用彩铅给上了色给贴在墙上或夹在课本里,有天瓦妮看见了,就问棠棠要了两张拿回去描了绣在手帕上。
棠棠进屋后,苏觉胜也跑出去外边玩了,院子里只剩下了墙根下修理自行车链子的周舒年,他修车时,那手表就解了放在旁边的板凳上。
少年鼻梁高挺,微微凌乱的短发晃过精致的眉眼。
张春妮抬起手来,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微微红了脸,“我是棠棠和苏觉胜的表姐,我们应该年纪差不多,你可以直接叫我春妮。”
听到这话,周舒年才抬起头来,“你好,我是周舒年。”
他手上都是自行车链条的油污,一时半会洗不干净,所以他只是微微颔首,就当是记住了。
张春妮顺势在他旁边蹲下,两人之间只有不到一臂宽的距离,她感觉似乎能闻到男生身上若有若无的草木皂香气,看到他搁在板凳上的手表,拿起来打量了一下,“这表可真气派,这是什么牌子的表?”
周舒年的手指顿了顿,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就是普通的上海牌。”
他声音冷淡,连目光都没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