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水怪的荒野求生》
1. 第 1 章
天还暗着,繁星如珠宝般点缀在隐隐泛白的苍穹。
有巨大的飞鸟从林间飞起,矫健而又迅速地消失在更远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仍然一片深黑,无数的暗影层层叠叠,慢慢在晨光变幻中露出了它们的真面目。
是一些连绵的雪山,夏日的高温并没有融化积雪,只在山腰和山脚处留下一些斑驳的翠绿。
钟盈紧握着相机,登上了这架被喷涂得花里胡哨的直升机。
作为“自由摄影师”,她计划在这美妙的半无人区,度过整个夏季和秋季,在寒冷的冬季来临前离开。
提前半个多月预定的民宿已经整理完毕,主人发来了它最新的视频,所有的物品一应俱全,床单被罩被铺好,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入户花园的墙角摆着一大框的水果蔬菜,和待拆的快递——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确认了入住时间后,房东赵女士美滋滋地表示要为这次的客人们组织一场别开生面的篝火晚宴。
挑选了靠窗边的位置坐下,钟盈拉开背包拉链,再次检查随身携带的物品。
她并没有带太多的物品,大多数的行李已经先于主人一步到达了民宿。鼓鼓囊囊的背包里装着一个两用抱枕,填充物不是棉絮,而是有着同样花色的毛毯。将抱枕取出来后,背包瞬间瘪了下来。
零食、饮料、各种应急用品杂七杂八地堆叠着。
它们将卫星电话压在了最底下。
钟盈努力地将卫星电话拨弄出来,放进了方便拿取的背包外袋。另一侧的外袋放了一个容量不小的大水杯,里面没有水。
从置物板上取下耳机戴好,频道内机长正在认真地清嗓子。
直升机的目的地是雪山之下的百人小镇布尔新茨。
在这之前,它会带领着所有乘客穿越卡塞尔湖,领略湖区东西岸的不同风光。
在确认机组频道的通话没问题后,机长开始和乘客们天南海北的闲聊。
直升机没有起飞的固定时段。
在陆地交通不便的卡塞尔湖区,这竟然成为了最常见的交通方式——游客们和本地居民只需要支付两元机票,就可以从一个小镇飞往另一个小镇,人满就走,人不齐也不着急。
这也被列为当地旅游最值得体验的项目之一。
看似粗犷的大胡子机长,实际上有着细腻的内心。他是个健谈又幽默的家伙,能接上所有的话题,让频道内的气氛始终热烈不冷场。
最后一位乘客迟迟没有到来。
机长推开舱门,朝外张望。
他肌肉虬曲的大花臂上,缠绕着几圈褐色的木质手串,手串的顶部有一颗剔透的橙红色珠子。
很像火欧泊,但钟盈知道不是。
一个很明显来自本地的小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看起来他就是最后一位乘客了。
“嘿!长着雀斑的小卢米!又偷偷溜出来玩!”机长显然认识这个小孩,愉快地打了声招呼。
小卢米腼腆地笑笑。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乱蓬蓬的卷发下是一张肉嘟嘟的长满雀斑小脸,钟盈分心看了他一眼,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机长的手串上。
她曾经沉迷水晶和彩宝,但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珠子。
“是不是很像高级宝石?”突兀的提问在频道内响起。
是机长。
他明显发现了钟盈的目光,甚至抖动手腕让她能看到更多细节。
在阳光的照耀下,橙红色珠子的内部仿佛流淌着明丽的火焰。
“这其实是我小时候在卡塞尔湖边捡到的石头,橙红色是我的幸运色!”他哈哈笑了起来,就着这个话题,又讲述了好几件小时候的趣事,诸如上山打猎,下水摸鱼。
地广人稀,卡塞尔湖区并不禁止人们狩猎,在官方的组织下,每年会有大量的年轻人获得狩猎许可,参与到与泛滥成灾的野兔,黄鼠狼,土拨鼠的狩猎中来。
“在我穿开裆裤的年龄,喔,是的,路都走不稳,但是拿弹弓可不含糊——”
唾沫横飞间,机长熟练地进行飞行前最后的检查,又絮絮叨叨让本地小孩坐好。在做完这些后,话锋一转将跑偏几百米的闲聊拉回来,手舞足蹈地介绍起即将前往的几处美妙景点。
“总之,哇唔!待会我们会从那些尖顶的小房子上空呼啸而过,飞掠过长满了土豆,挂着些青涩小果的种植园,穿过辽阔的湖面,广袤的白桦树和松树林,冒着该死的硫磺怪味的露天澡堂子,在雪山之间盘旋一圈后,降落在布尔新茨镇中心的停机坪上。”
机长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扭过头再次清点着本次的乘客。
“一,二,三……六!不错,人齐了!”
螺旋桨和发动机发出了巨大的轰鸣,直升机骤然冲上天空,地面上的建筑物和居民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占据了所有视线的,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原始森林,各种树木层层叠叠,逐渐升起的阳光穿破云层,给起伏的树顶笼上一层金色的轻纱。
不时能看到树影摇曳,有时是一些调皮的松鼠在林间跳动,有时是一些色彩斑斓的鸟儿,从树林的这一边,飞掠到另一边。
“——实在是太美啦!”扎着马尾的长发文艺青年身形消瘦,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牛仔衬衫,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面的美景,用咏叹调发出了一系列的赞美。
风带来了森林的味道,和机舱中的燃油味、皮革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新的,独特的气息。
张开双臂,文艺青年微微向后仰着闭上双眼。
这片刻的安静是暂时的,在接下来的飞行中,这位看起来略带忧郁的青年,就没停下过他的嘴巴。
文艺青年的边上坐着位庞大腰圆的本地大婶,她有着一头泛红的微卷短发。
在她的两腿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装满了各种蔬果的提篮。几只毛茸茸的小鸡只露出一个脑袋,闭着眼张着嘴叽叽叽叽。
红发大婶一手抓着提篮的柄部,一手用力地握着扶手。她非常抓握得用力,布满了老茧和皱纹的手臂青筋暴起。
机长对每个区域美景的介绍非常随性,常常充斥大量个人色彩浓郁的吐槽,往往说着说着,机组频道里就开始唠嗑起哪家的小牛犊出生了,哪家的陷阱抓了好货。
本地大婶热烈地响应这样的话题。
钟盈没有参与这些讨论。她抓着相机,朝着窗外疯狂按下快门。
停止攀升后,直升机的飞行速度重新减慢下来。因此有足够的时间将目之所及的全部美景一一拍摄,甚至来得及构图,将雪山、湖泊、森林堆砌到一起。
酣畅淋漓的拍摄结束,钟盈翻看着拍摄下来的照片。她已经在构思文案,怎样发朋友圈,又怎样和网友们讲述这次奇妙的旅行。
不只是她,其他的游客也拍了不少照片留作纪念。
切换了镜头,钟盈调整了相机的参数,再次举起相机,对准越来越近的湖泊。
湖面平滑如镜,倒影着雪山和初升的太阳。
天光云影,如梦似幻。
长着雀斑的本地小孩好奇的探头,似乎对钟盈手中的相机感到好奇。
他清了清嗓子。
然而不等他开口,后座头挨着头,一直在窃窃私语的那对小情侣戳了戳钟盈的背。
“嘿!小姐姐——”年轻的女孩儿露出羞涩的笑,“能帮我们拍几张合照嘛!”
直升机中的噪音巨大,大婶和机长的对话洪亮,他们之间的交流夹杂在其间,机组频道里热热闹闹。
“当然没问题!”钟盈笑眯眯地给小情侣拍了各种姿态的甜蜜合照,约定等照片导出以后传给他们。
小情侣齐齐点头,又凑到一起头挨着头。
钟盈眼疾手快地再次抓拍几张。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正处在热恋期,粉红泡泡乱飘,一举一动满是甜蜜。
红发的本地大婶停下话头,也过来凑热闹。她对钟盈的摄影技术赞不绝口,抱着提篮也拍上几张“人生照片”,在镜头里笑得满脸褶子。
来自东岸的种植园她性格直爽,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邀请他们以后来做客。
“等你们有空,一起来种植园玩啊,遇到了也是有缘分。”她乐呵呵地将那几个爬出来的鸡仔又往下塞了塞,卡得严严实实。
钟盈忙点头,她已经等不及要入住已经预定好的民宿,体验卡塞尔湖区的美好生活。大家七嘴八舌交流了一阵,约定到时候一块儿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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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到时候我再帮大家拍照。”拉好了群,钟盈笑眯眯地说。
“哎哟,等着你们上门!”大婶抓起一把果子,给每个人都分了分。
这些本地特色的浆果个头不大,一口咬下去脆甜可口。
“眼前的就是卡塞尔湖了,群山和森林之中的明珠。”机长的介绍从耳机中传了出来,“穿过湖泊,是西岸的森林和草甸。”
文艺青年对一切都很好奇。
在不长的时间里,他顺利插入了大婶和机长的话题,从小镇的果园聊到水果滞销该怎么办,又从夏日都不会融化的雪山,聊到某天晚上一脚踩到的野外温泉。
此时他也是机长的最佳棒眼,迅速地开始接话。
“好美的卡塞尔湖!机长小时候就是在这儿捡到的石头对吧!哇哦——真希望您现在将我放下来,我也想去捡点儿来自卡塞尔的旅游纪念品!”
他说一长串话完全不需要喘气,又看向前面隐隐绰绰的森林兴奋道,“前面就是湖的西岸了吧!听说还是一片没有开发的无人区——是不是也有各种有趣的洞穴和猛兽,传闻和风俗哇!”
在之前的飞行中,他鬼画符般地在记事本上记录了一大堆风俗和故事。
钟盈饶有兴致地一同探头出去,眼睛闪闪发光。
她也很好奇——
还没等机长回答,刚刚还友善热情的短发大婶,粗声粗气地开口了。
她的语调严肃:“小伙子,西岸的事情可不兴打听。”
文艺青年挠了挠头,摸不着头脑,钟盈闪亮亮的大眼睛也暗了下来。
观光旅行的宣传册上可是写着“领略卡塞尔湖东西岸的美丽风光”,怎么实际快要抵达的时候,反而避而不谈了呢!
“哈哈,现在可不行了。要是每个人都从卡塞尔湖捡石头带走,整个湖区都不够捡的。”机长挠了挠大胡子,俏皮一笑,“况且,也不是谁都能恰好发现这样一块漂亮的鹅卵石——”
他绘声绘色讲述起雪山脚下的森林地。讲述各种有趣的野物,长满青苔的林间小径,弥漫在空气里的孢子烟雾,不同的季节有的全然不同的风景。
湖泊附近的每一个区域在机长和这些本地人脑海中,似乎有着清晰的划分,小情侣很快听得入迷,兴致勃勃地看向雪山和森林。
群山高低起伏,形态各异,随着海拔的变化,从夏季过度到冬季。最远处那高高的山巅上,未融化的积雪洁白又美丽。
直升机在湖泊上空飞行,它的速度开始加快,掠过鱼鹰和堤坝,跃出水面的胖头鱼,飘荡的青萍,朝着森林行进。文艺青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阳升得更高了一些,迎着朝阳的卡塞尔湖整个儿地熠熠生辉,被渲染成耀目的橙红色。
机长稳稳驾驶着直升机,他手腕的珠串和湖泊一样,也在灿阳下闪闪发亮。
它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深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钟盈总觉得湖底可能遍布着这种石头。
就在这暖橙色的辉光里,文艺青年毫无预兆地解开安全带。
“放我下去!”
他像醉酒那样摇摇晃晃地站起,朝着驾驶舱走去。
“我要……我要橙色石头!”狂风呼啸而过,吹散文艺青年的长发,露出一双爬满红血丝的眼睛。
他僵直地立在驾驶舱和客舱的分界。
哐!
他一拳锤在驾驶舱和客舱相连的门上。
直升机不受控制地颠簸了一下,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谁也没料到文艺青年突然如此反常。
小情侣双双抬头,瞠目结舌地看着文艺青年。
“给我讲西岸的故事!”他又嘶吼。
机舱内噤若寒蝉,只剩发动机和螺旋桨不停发出巨大噪音。
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沉凝的气氛。
是脸上长着雀斑的本地小孩,他说:“大哥哥,机长叔叔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当有晨雾的时候,我们会远离西岸——”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镇上的老人们都说,水怪会苏醒,把所有靠近的人拖进湖里,全部吃掉!”
文艺青年缓慢地扭头,直愣愣地瞪着他。
2. 第 2 章
“真的,没骗你们。”小朋友再次强调着,语气中满是认真。
他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
正摆弄着耳机认真倾听的钟盈嘴角抽搐,小情侣中的男孩儿在愣了片刻后,爆发出一阵笑声。
“好好,大哥哥们都记住了。镇上的老人是不是还说了很多水怪传说啊?”
他附和着小朋友的话,一边上前勾住文艺青年的肩膀,将他往回带。
大湖必出水怪传闻,自从AI技术变得发达,那些造谣者甚至弄出了视频和照片。
大家嘻嘻哈哈地逗弄着小朋友,完全没放心上。
文艺青年似乎也恢复了正常,他后退着返回座位,嘴里嘀咕着装神弄鬼,却又竖起耳朵等待着小孩的回答。
他很快进行了一系列持续的追问,虽然语气奇怪,但比起之前突然暴起正常多了,因此一问一答居然也持续了很久,让钟盈感觉气氛还挺好。
笔记本的空白被一点点填充。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仔细观察的话,能发现他手指发青,眼球不规律地颤动,一会儿面无表情,一会儿神色扭曲。
然而并没有人这么仔细地观察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分散得七零八落。观光旅行嘛,自然怎么高兴怎么来。要不是文艺青年突然发疯,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么个临时旅伴。
倒是大婶自以为隐蔽地用余光多瞅了他几眼。长长的头发遮住了文艺青年的大部分异常,她放下心来,小幅度地拍拍胸脯。
在接下来的航程中,大婶不再和机长继续侃家长里短,只在小朋友说出某些事情的时候,用力咳嗽。
故事总是越离奇越有趣。
不止是文艺青年不满这一阵又一阵的咳嗽,连小情侣觉得大婶有点儿太过于上纲上线。
他们都催促着有些踌躇的小朋友接着往下讲。
故事愈加地耸人听闻,钟盈打开残留有一格信号的手机,默默点击搜索,想看一看原版到底是啥样。
善用搜索简直是每个年轻人的必备技能,钟盈经常在网络上和人天南地北地聊天,甚至有过一边搜索,一边聊得热火朝天的经历。
她认真地盯着手机屏幕。
网页一直在转圈圈,怎么也加载不出来。好不容易加载完毕,全是一些小编很震惊,小编也在努力了解中的废话文学。
钟盈关掉手机,百无聊赖地摹挲钢化膜。却透过反光的屏幕看到了大婶不太好的脸色。
摄影师向来对微表情敏锐,那是一种很隐晦的恐惧和忧虑。钟盈仔细观察了一下,机长的表情也不是很好。
他看起来隐隐有些焦躁。
钟盈收好手机,端正坐姿,留意着两人的神色。
路怒症的轿车司机就很可怕了,要是直升机驾驶员和乘客同时暴躁。
那结果太美她不敢想象。
只有真正飞行在半空中,才会猛然发觉卡塞尔湖大得离奇,在直升机加速飞行下,西岸的森林和雪山仍然看起来非常遥远。
晨雾飘扬,给所有的一切笼上了半透明的白纱。
低空飞行不可控制地受到气流的影响,有间或的颠簸。但好在机长足够经验丰富,这些颠簸很快慢慢平息。
眼看着要飞出湖区,机长脸上的焦躁慢慢平复,神色变得轻松。
耳机中文艺青年还在追问小卢米,简直像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钟盈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感觉到机长和大婶的忍耐力快到尽头。
可能是因为文艺青年没像之前那样试图锤开隔断的门,去“教训”机长影响飞行,又可能是规避了某种隐秘的危险,航程变得安全。他们放任着文艺青年不断追问,又放任小卢米磕磕绊绊,含糊不清地回答。
本地小孩的存货被掏空,他开始频繁用“很久很久以前”,“村里的老人们”作为故事的开头。
这些事件就更像编撰出来的志怪故事了,文艺青年听得津津有味,小情侣亲昵地窝在一起,互相挤眉弄眼。
随着太阳的升高,高耸的雪山也被笼罩上一层金色,它们闪耀着神圣又美丽的光辉。
晨雾散开,摇曳的森林像绿色的海洋,风呼啸着穿过,卷起层层波浪。
耳机中的交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所有人望着眼前的美景,陷入了静默。
直升机短暂地悬停了片刻,朝着林海飞去。
“呼——这真是一次美妙的飞行——”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轻轻地说。
然而刹那风云突变。
浓黑的雷云毫无预兆地出现,它将一切吞噬,狂风呼啸,雷鸣炸响。
直升机剧烈摇晃起来,没有锁死的舱门哐哐哐地不断开闭。
雪白的闪电劈下,发动机爆发出可怖的轰鸣,所有的机舱光源瞬间熄灭,只剩下疯狂闪烁的仪表盘指示灯。
尖锐的警报声充斥整个机舱,机长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浑身哆嗦,恐惧地发出骇人嘶吼。他的平静被撕碎,他的双手颤抖地疯狂舞动,试图让飞机重新获得平衡和动力,冲出这片莫名其妙的雷暴。
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出,打湿他的额头,浸透他的后背。
一片黑暗中,文艺青年再次站了起来,哐哐哐捶打着舱门。
安全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断了。
这次不再有人站起来阻拦他。
耳机中传来大婶喃喃的祷告声,接着是小情侣低声的互相安慰,不知道是谁牙齿咯咯咯打颤的声音……钟盈的心猛地一沉。
恐慌蔓延开来。
不详的预感,像潮水般将钟盈淹没。她颤抖着手,想要收好相机,怎么也拉不上原本顺滑的拉链。
又是刺目的闪电和剧烈的颠簸,雷声轰然,不知道哪里飞来的黑色大鸟撞在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啸叫。
猩红的血和杂乱的羽毛在颠簸中撒得哪里都是。燃烧的右翼像一团火球般脱离直升机向下坠去,不过片刻发出了沉闷的巨响。
失去了一侧机翼的直升机,彻底地失去了爬升和脱离雷云的机会。
机长一头撞在了仪表盘上,脸上扎满了碎玻璃,机身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急速下坠,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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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燃烧着的部件和机身分离。
没有系安全带的文艺青年很快被甩出了机舱,小情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里面的那个女孩儿尖叫一声,在恐惧中昏迷,脑袋软软地垂在了男孩的肩膀上。大婶已经不再祷告了,她用各种能想到的脏话高声咒骂着小卢米,他的口无遮拦引来了这场灾难。
下坠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失重感,钟盈紧紧地握住扶手,将自己固定在位置上,指关节因为用力泛了白。
她熟悉水性,要是落进了湖中,一定能从敞开的窗户中爬出,努力回到岸边。
“嘿,大姐姐。”耳机已经失效,但此刻,除了呼啸的风声和电流声,再没有其他噪音。身边传来小卢米的声音,钟盈侧过头,尽管因为恐惧而脸色青白,小朋友仍然努力保持友好的微笑表情,甚至露出了两颗小小的酒窝。
一道闪电亮起,将机舱照亮。
他居然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安全带,朝钟盈爬了过来。
小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本应该很童真,很可爱,但此刻钟盈只觉得骇人。
她瞬间脑补了无数部和鬼娃娃有关的恐怖电影。
小卢米直勾勾地看着钟盈,歪了歪脑袋,似乎在催促钟盈快点儿回应。
钟盈吞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正要说话,直升机猛地解体,一阵天旋地转。
……
解体的直升机重重地砸向湖面。
轰——
水花四溅,燃烧着的残骸瞬间四分五裂,无数的残骸沉入水底,又有无数的碎片高高低低漂浮在水面。
钟盈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骨的寒冷让她从昏迷中苏醒。
浑身酸胀,哪里都有隐隐的刺痛,仿佛无数细针扎穿全身。杂乱的水草缠绕着她,带来难以忍受的瘙痒和刺挠。
口鼻中满是湖水的腥臭味,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钟盈用力地咳嗽着,像是要将肺咳出来。
哇地几声,她吐出大块大块扭曲缠绕看不出形态的褐色絮状物,又零零散散地咳出浑浊的液体。
深吸一口气,钟盈沉入水中,将那些充满了韧性的水草扯断,又打捞起浸满了湖水的抱枕。
她向四周打量着,慢慢回忆昏迷前的那一幕幕。
上一刻还是电闪雷鸣,而此刻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可怖的雷暴和乌云消散一空,阳光从高空洒下,照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它像一面镜子,倒映着雪山和森林。
除了身边的辨认不出原样的残骸,附近再没有其他属于直升机的残片,也没有其他乘客的身影。
只有水鸟在不远处认真捕鱼,因为一条大鱼发出愉快的低鸣。
钟盈对鸟类没什么认知,也许是鹈鹕,也可能是琵鹭或是其他什么白色水鸟。
它有着蓬松的羽毛,一双大长腿,姿态极尽优雅。摄影群里那群热爱打鸟的家伙们看见了一定嗷嗷直叫,对着它长枪短炮。
要不是浑身都是擦伤,钟盈甚至觉得不久前的坠机经历是她幻想出来的噩梦。
3. 第 3 章
她坠落的区域应该算是卡塞尔湖的浅水区,但距离湖岸还有不远的距离。
踩到水底,再高举双手,水深刚好够钟盈露出一小节指尖。
她挪到了一块水底的石头上,踮起脚尖恰好可以保持呼吸。
一时半会儿游不到岸边,钟盈抬起手腕,准备看一眼时间。
也不知道她到底昏迷了多久。
手腕空空荡荡,钟盈才发现智能手表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了。反而是看见手臂上的淤青,各种细碎的伤口冒出的血丝,让她久违地又恢复了痛觉。
“嘶——”一旦注意到了伤口,那些因为遗忘而被忽略的细碎的痛感,简直遍布全身。她认认真真地观察了每一处能观察的伤口,最严重的那处被水泡的发白又浮肿,看起来可不止是一小会。
一条小鱼从她的身侧游走,湖水荡漾起细微的波纹,白色水鸟将脑袋扎进湖里,尾巴却浮在水面。
即使在夏日,卡塞尔湖的水温仍然冰冷刺骨。
钟盈又打了个哆嗦。
她匆匆捞起沉入湖底的背包,揣上漂浮在湖面的水杯,散落的杂物,歪歪扭扭向岸边游去。
正当她欢喜于湖岸就在眼前时,突然感觉到了身后水流发生了巨大改变。
平滑如镜的湖面被打碎,露出了隐藏的狰狞。
钟盈从没有游得这么快这么认真过。
逃脱那可怕的吸力后,她踩着水朝着扰动的源头看去。湖面辽阔,一眼望不到对岸。遥远的水面上升起巨大的漩涡,有一个浓黑的阴影趴伏在旋涡的底部。
那片阴影和网络上种种臆造的水怪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只要真正见到,难以描述的恐惧和本能会提醒所有人。
是水怪——
钟盈的心跳骤然加快,几乎跳出嗓子眼。
本地小孩神神叨叨讲述的那些古老传说,大婶愤怒的咒骂,机长的含糊其辞瞬间涌上心头。
它是真实存在的!
钟盈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她拼命地滑动双臂,朝岸边疯狂游去。
直到耗尽所有力气。
休息了好一会儿,钟盈扒住湖岸的灌木丛,将自己用力地扯到了岸上。
她瘫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喉咙里满是血腥味,牙关咯咯咯地颤抖。
破了一个大洞的背包浸满了水,因此显得格外沉重。钟盈很快将它甩到了地上。
她朝着湖面望去。
那片漆黑的暗影仍然趴伏在漩涡的底部。距离遥远,更加看不清楚它的模样。
难怪被称作为水怪。它实在太过巨大,身上又挂满各种水草和沉积物,静止不动都有着强烈的压迫感。
突然,它轻微地动了。
钟盈立刻倒吸一口气。
理智告诉她应该像之前逃离湖泊那样,疯狂往树林中逃跑。可浑身发软的现实却将她钉在原地,只屏住呼吸,默默观察。
在那一次突兀的抽动后,水怪又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钟盈慢慢察觉到这只怪物根本没有清醒,它的身体有规律地起伏着,全然不受外界影响,和朋友家那只憨吃憨睡的狗子没什么大区别。
那些在直升机上听说的故事一股脑儿地浮现在脑海,什么样的传闻都有,每一个都和眼前的怪物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相似。
——换句话说,大部分都是杜撰的。钟盈浮想联翩地盯着起伏的暗影,居然诡异地不觉得危险。
卡塞尔湖确实有水怪,但此时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起“水怪吃人”这样没被证实过的传言,钟盈更担心的是“流落荒野”。
……
钟盈就地检查携带的物品。
作为一个摄影师,下意识最先检查的永远是相机。在层层的包裹下,它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磕碰,只相机包挂在脖子上,勒出了些许红痕。
然而只有相机保存得堪称完好。外袋里装着的手机早已失去了信号,勉强开机后只看到一片花屏。
卫星电话更是不知道被什么砸得粉碎,只有零碎的元件挂在孤零零的外壳上。
卡塞尔湖的西岸,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信号。钟盈很快决定向东岸出发,她需要确认背包中的指南针和其他应急用品是否还完好。
因为手抖,她拉了好几次背包的拉链,才将背包完全打开。
压缩饼干和瓶装水的包装被湖水浸透,被寄予厚望的手电筒闪烁了几下后彻底报废。将没用的负重抛弃,钟盈用一次性雨衣包裹住甩干的镁棒,指南针和多功能刀具,重新塞回湿透了的包里。
湿透的衣服和长发紧紧地贴在身上,风一吹,是透骨的寒冷。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匍匐着爬到了一棵粗壮的橡树旁,撑着树干慢慢地站起来。
这里离湖泊更远了些。
阳光穿过树梢,在地上形成了点点光斑。
她靠在树旁缓了好一阵,那种无法控制的,像帕金森一般的手抖才渐渐消失。
但还是腿软。
踉踉跄跄地扶着树干行走,钟盈收集那些干透了的枯枝碎叶,又拖动几根结实的大树枝,回到橡树下粗糙地码出了火堆的形状。
她曲着腿重新靠着树坐下,快速地摩擦镁棒。
火花四溅,一层一层的碎叶被点燃,小火堆熊熊燃烧,发出哔啵哔啵的声响。
蒸腾的热气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温暖,钟盈忍不住将手放在火堆的上方,眯起眼睛。
那些用来引火的碎叶很快化作灰烬,热烈的火焰昙花一现,逐渐小去。
钟盈略有些遗憾地收回手。她将细小易燃的树枝塞进已经搭建好的框架里,又使劲地吹气。
将湿透了防晒衣脱下,用力拧干,在火堆上烘烤后,她将其他湿透的衣物也脱下来,拧干烘烤着一点点替换。
对了,还有抱枕。
钟盈将沉甸甸的毛毯摊开,认真烘烤着……
轰——
远处又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
她捂住耳朵抬起头,朝响声的来处看去。
粗壮的水柱轰然喷溅,又在重力的作用下猛然坠落,在湖面上砸出无数水花,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暴雨。
不知道什么生物的叫声伴随着风声水声在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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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和山谷间回荡,回声一圈又一圈,越来越渗人。
湖水快速地浑浊了起来,无数个旋涡在湖中成型、碰撞、扩散。
爆炸的动静一直传递到了幽深的湖底。
-
湖底的世界与湖面截然不同。
阳光被一层层削弱,到了底部,所有的光线都被黑暗吞噬。
在遍布着洞穴、裂缝、沉没物、石块的水底,是各种藻类和小动物的天堂,形态各异的水草恣意地生长着,那些细长的叶片随着水流轻轻摆动,时不时有调皮的小鱼小虾从它们之中快速地穿梭和游动。
那些来自现代社会的工业垃圾,也沉入湖泊的深处,随着岁月的变迁,长出青苔,生出藻类,变成了底栖生物的乐园。
卡塞尔湖上空不止坠毁过一架直升机,也不止沉没过一艘渔船。
不出意外的话,在雷暴中坠毁又多次爆炸解体的直升机残骸,也会重复着它先辈们的命运,变成一堆色彩斑斓的鱼儿躲避屋。
轻的部分随着水波飘荡,重的那些纷纷扬扬地坠落到湖底,像一场盛大的垃圾雨。
但今天和以往不同。
落满了直升机残骸的“湖底”难耐地抖了抖。
它慢悠悠地睁开眼,水底像是亮起了两盏幽绿色的大灯笼。
难以忽略的巨大爆炸声,将湖底沉睡的怪物彻底唤醒。
仅仅是轻微地抖动,就让湖水形成了吸力惊人,声势浩大的可怖旋涡。
当它努力将身上这不知道多少年堆积的砂石淤泥,水藻螺蛳抖落的时候,整片湖泊掀起了数米高的巨浪,呼啸着朝着岸边涌动。
钟盈呆滞地看着眼前灾难片般的场景。
她毫不犹豫,猛地背上包抄起还在晾晒的毛毯,朝着树林的深处跑去。
漩涡的边缘。
漂浮在一起的直升机残骸突然蛹动了一下。
一只被水泡的发白的小手,拨开尖锐的碎片,湿漉漉的小脑袋警惕地四下张望。
水面被鲜血染红,又有泄漏的燃油,荡漾着七彩的油花。
失去呼吸的文艺青年,甚至连肢体都已经残缺。他的头发又黑又长,和水草缠绕在了一起,小卢米猝不及防地和他惊恐瞪大的双眼来了个对视。
“吓!”被吓了一大跳的小卢米猛地蹬腿游开。
紧接着他又撞上了那对坐在最后面的小情侣。
男孩和女孩仍僵直地拥抱在一起,呼吸微弱,随着残骸和水草飘荡。
离得更远一些红发大婶紧紧抱着箩筐,她被卷进了漩涡。小鸡惊恐地在水面上瞎扑腾,吵得人脑壳疼。小卢米龇牙咧嘴,飞快地收回视线。
“奇怪,那个挂着相机的大姐姐怎么不见了?”
他小声嘟囔着,早知道就应该一把扯下相机,自己收好。
走上歪路的小孩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乘直升机的钢镚就是这么来的,除了钢镚,他还拥有手机,手表,数码相机……
或许潜意识里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不可见光的,小卢米在森林里开辟了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基地”。
4. 第 4 章
小卢米有着一个大家庭。
讨人喜欢的大哥,沉默寡言的大姐,活泼的双胞胎姐姐,两个话都说不清的无齿妹妹,还有操心的家长。
在大多数镇民看来,长着雀斑的小卢米同样腼腆寡言,然而谁都不知道他寡言的真正原因。
他看不起所有人。
无论父母兄姐,还是其他喊着“长着雀斑的小卢米”的人,在他看来都愚蠢而蒙昧。他们守着一亩三分地,守着无聊的庄园和农场,守着虚无缥缈的传说,和现代脱节。
小卢米不一样,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就像飞机坠毁,所有大人昏迷不醒,只有他很快醒来,毫发无损。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自命不凡的小卢米贪婪地收集着散落的物品,表情疯狂而狰狞。
然而很快。
从头脑发热中回过神的小卢米发现了不对劲。
不远处的漩涡里,似乎有什么很恐怖的东西在酝酿——
他缓缓停下,一点一点地睁大眼睛低头看。
巨大的暗影!
幽绿色的兽瞳!
小卢米唰的一下变了脸色,他想起一段刻意遗忘的经历。
镇子西边有个疯老头,又丑又瞎,每天狂乱地絮语,一会儿敲响铜锣,高呼说水怪来了,大家快跑,一会儿涕泪横流,对着主忏悔。
有一次他被疯老头抓住,老头的手干枯又粗糙,指甲缝里满是黑色污垢。他用力挣扎,疯老头咧开嘴,露出满口黑黄参差不齐的牙。
“小卢米是个祸头子,在湖边口无遮拦,小卢米唤醒水怪,带来灾难。”
疯老头抓着他又蹦又跳,熏人的口臭喷到他脸上。
小卢米越发讨厌疯老头。
不久后疯老头突然不见了,镇上的人来来回回找了好久,都说疯老头可能是死了。
那几天大人们很是哀伤,小卢米的心情却格外飞扬。
他从来没把疯老头的胡言乱语当真,但事实上,那个老疯子一语成谶。
小卢米扭过头,两眼猩红地看着昏迷的其他人。
如果所有人都死了就好了……这样就没人知道他闯了祸,唤醒了水怪,让飞机坠毁。
是的,闯祸了。
怎么只是昏迷,没和文艺青年一起死掉——
对、文艺青年……对。
小卢米猛地将文艺青年往前一推,恨恨地用残骸砸文艺青年的脑袋,发泄着心中的恐惧。
“是你偏要追问的,我本来不想说的。”每砸一下,他就这样念叨一句。
红红白白的液体糊满了小卢米手心。
远处的漩涡逐渐扩大,小卢米的笑容也随之扩大。
水怪真的苏醒了。
它一定会像传闻里那样吃掉所有人!
死了、都死了才好……
一蹬,一划,他瘦小的身子很快远离坠机现场,头也不回地钻进森林。
他奔跑着穿过重重树干和藤蔓,在每一个岔路口都没有丝毫犹豫。
-
将身上所有的累赘抖落后,水怪离开了原本沉睡的这片水域。
它很少思考,也没有什么领地意识,这片湖区中没有任何生物是它的对手,每次醒来,它总会离开已经变得浑浊的沉睡之地,四处游荡。
它不知道自己这次又沉睡了多久。
每次醒来,总能发现湖面上多了些新东西,这次也不例外。
水怪观察着昏迷的“人”,将他们推到岸上。
在看向他们的时候,它心底总是升起奇怪的,难以言喻的感觉。
然而水怪不愿意去深究这种感觉的来源。每次深究,它本就迟钝的脑子又是甜蜜,又是痛苦,似乎还有点畏惧和酸涩,很快开始宕机。
漂浮的提篮里的有几只叽叽叽叫唤的毛绒生物,是“鸡”。
那些红彤彤黄灿灿的果实散发着美妙的香味,是“浆果”。
漂浮着的,还有泡了水的压缩饼干,被易拉罐密封的鸡尾酒,亚克力酒杯,制作成皮夹的打火机,没拆封的黑胡椒研磨器……每看到一样东西,遗失的记忆好像就汇拢一点。
起码,在下次沉睡前,它会一直记得。
水怪盯着压缩饼干的包装认真地观察了很久,大嘴一张,咯嘣咯嘣地连着包装咀嚼了起来。
它对“压缩饼干”印象深刻。
以前好像经常吃这种东西。
只是以前的压缩饼干和现在有很大的差别。它们被堆叠在金属罐头里,一口咬下去满满的甜味,口感却没这样丰富。
它很快解决了散落的压缩饼干,又一口咬开易拉罐。
是“酒”。这次汇拢的记忆更多了,水怪隐隐约约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和许多“人”围在一起,品尝着这种奇怪味道的液体,放声欢笑。
变成了水怪的不知道第多少年,它愈发地浑浑噩噩。
在刚开始那几年,它惦记着失败的试验,泄漏的危险物质,试图沟通和传递消息,然而迎接它的是警惕和尖叫。
那个时侯它总是被当成怪物,又总是受伤,不得不潜入水底躲避扫射的武器。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水怪渐渐适应了新的身体,新的身份,偶尔会漂浮在深夜的水面。
它又见到了熟悉的“人”。
应该被称呼为父母的男人和女人站在湖边。
他们比记忆里老了许多,他们颤颤巍巍地离开,不再回来。
而水怪也游开,进入下一轮的沉眠。
陆地的动物将湖面看做一面镜子,照出它们的身形,而水怪生活在湖里,它借助被湖水打磨得光滑的鹅软石,隐隐看到一个庞大得令人恐惧的黢黑怪物。
它几乎被自己吓死。
那天之后,水怪更加频繁地陷入沉睡,与此同时岸上似乎也开始流传种种关于西岸的传闻。
西岸是怪物的聚集地。
泄漏出来的神秘物质让一切翻天覆地。
离群索居,让它逐渐地丧失了作为“人”的能力。思考,对话,交流,快乐和恐惧……
往后漫长的时光里,它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来历,像真正的水怪那样凭借着本能休憩,苏醒,狩猎,如此循环往复。
在大多数时候,水怪都是被外界吵醒的。
有时候是吵闹的孩童,有时候是丑陋的铁疙瘩,有时候是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
酒让水怪的走神持续了很久。
它无意识机械地咀嚼着,直到品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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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腔中的血腥味。
水怪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吃的怪物,它永远饥饿,庞大的胃沟壑难填,但却有奇怪的坚持,对常常打破它平静的“人”格外宽容。
回过神的水怪很轻易地又吞下一堆漂浮的罐头。
就像是吞下奶茶连带着各种口味的爆爆珠。
嘎吱嘎吱地咀嚼着罐头,水怪的脑海中划过一些模糊的想法。
但水怪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注意力。
那段没头没尾的想法像划过天空的直升机,没有在它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在仔仔细细地翻找过全部残骸,确认这片水域不再有其他食物后,水怪闭上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留下几个仰面朝天,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消失在漩涡中。
-
“咕噜噜——”
腹部传来的响声让钟盈意识到该吃午饭了。
她已经根据指南针走出了很远。
刚从包里取出来的时候,指针毫无规律地乱晃,用力地拍了好几下才勉强固定住。
根据指针朝向推断出来的“东”,和根据太阳朝向推断出来的,有着非常合理的轻微差异。
因此显得格外靠谱。
钟盈感到欣慰。她带着没坏的指南针上路。
西岸的树林无边无际,白桦树、橡树、松树参差错落,翠绿的藤蔓从枝干上垂挂下来,地上是厚厚一层腐殖质。
低矮的灌木上面结了一些红彤彤的不知名野果,黄喙的小鸟蹦跳地啄烂了每一枚熟透了的果实,坑坑洼洼的果肉暴露在外面,很快吸引来了昆虫和蚂蚁。
已经不再能看到身后的卡塞尔湖了。
钟盈一路上兜了非常多的野果。
她的逻辑非常简单粗暴,鸟能吃,人就能吃。
准备吃午饭的钟盈开始寻找水源,循着越来越响的流水声,她发现了一条从林间穿过的清澈溪流。。
一些怪模怪样的小动物低头在溪边喝水,还有些懒洋洋地爬上了岸边长满青苔的大石头,摊着肚子晒太阳。
她非常不客气地占领其中一块石头。
手机里的水汽又蒸发了一些,现在能够看清时间了。
——当然,也能看清它目前所剩无几的电量。
充电线和转换接头并没有遗失。不过很显然,在文明缺失的地方,并没有电源让她能够给手机充电。
钟盈关闭了所有的后台程序,又打开低电量和飞行模式,希望它能撑得更久一些。
将压缩饼干切成薄片,用两根湿润的橡树细枝架在火堆上烘烤,于是压缩饼干中又多了一些橡木的奇妙香气。
水份被蒸发,那些膨胀了的部分又重新收缩起来,口感神似曲奇。
将剩下的半块压缩饼干收好,钟盈又摘了一些小鸟爱吃的野果,丰富储备的水果种类。
被驱赶的花羽毛黄喙小鸟气得吱哇乱叫,召集了同伴企图用天屎制裁钟盈。
钟盈:惹不起。
她在狂轰乱炸中坚持了片刻,站了起来,继续朝着东边出发。
森林变得更加茂密了。
遮天蔽日的树影下,落满了不知道是今年还是去年的橡子,有的已经腐烂,轻轻一碰飞溅出气味古怪的棕黄色液体。
5. 第 5 章
松树底下堆着一大摞果壳,不知道是哪只松鼠的快乐老家。
鸟叫声此起彼伏,乔木、灌木和虬曲的藤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蘑菇和菌类的斑点一丛丛地散布在潮湿的低矮处。
草丛和苔藓中,林蛙,蚱蜢,蚰蜒,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昆虫和两栖动物没头没脑的乱窜。一只快有人脸大的甲虫慌不择路,死死地扒在钟盈的腿上。
钟盈用手拨开甲虫。
它蜷缩成了圆球,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黑。
遥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兽吼,听起来像是熊的咆哮,野猪的无能狂怒,也昭示着这片森林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安全。
不过也没那样危险。
一路上,钟盈既没有发现猛兽的脚印,也没发现树干上存在什么爪印,更没有探查到哪处残留着浓郁的腥臭。
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走着走着,前面的树林变得稀疏,在白桦树和核桃树中间,出现了一块开阔的空地。
一棵本应该占据中心位置的橡树被雷火烧焦,以它遗留下的树桩为中心,密密生长着半人高的草和小树苗。
蒲公英生得低矮,连花都开得畏畏缩缩。经年的苜蓿长成了灌木,延绵的紫色小花汇聚成了一片花海。
春天早已过去,现在的它们口感粗糙,连牙口最好的野兔都不屑一顾。
钟盈苦大仇深地收集了一些。
这片森林生机勃勃,物资丰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膘肥体壮。可惜她既没有弹弓打鸟的准头,也没有徒手抓兔的速度。
背包塞满野果,手里抓满野菜,不出意外的话,晚饭能吃到不加调料的,有机又天然的蔬果沙拉。
钟盈连减肥的时候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想到等压缩饼干吃完后,要过上天天吃草的日子,她忍不住悲从中来。
早知道说什么也得带上自热火锅,泡面,卤蛋,香肠,辣条……可惜没有早知道。
谁都没有预料到运营了这么多年的直升机线路居然突发事故,观光旅游秒变荒野求生。
好在除了老得能当柴烧的野菜,钟盈还发现了其他可食用植物。
麦苗稀稀疏疏地生长着,上面结了些干瘪的青色麦穗——钟盈是五谷不分的城里人,知道野菜多亏了近几年流行的“踏青”,能认出麦苗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这些麦子很明显来源于人工选育:同样努力结穗的野麦因为麦穗不够明显,被选择性眼瞎的钟盈当成了路边杂草,完全地视而不见。
最初的种子大概是迁徙的鸟儿从人类社会带回来的,它们没有被完全消化,机缘巧合下在西岸扎根生长。
钟盈收获了一些青麦,又发现一小块花生地。
地上一片狼藉,每一簇土壤都有翻动过的痕迹。
罪魁祸首灰鹦鹉灵活的用爪子配合着喙,咔吧一声捏破花生壳,将圆鼓鼓的花生叨进嘴里。
眼前这片花生地播种得有些紧凑,钟盈蹲下来跟着灰鹦鹉一起翻找。
野外的耕地没有野人,却有一只勤勤恳恳的花栗鼠农夫。
它呆滞地顿在原地。
它仰头在半坡上尖叫,豆豆眼中冒出熊熊烈火,浑身的绒毛充气般炸起。
气势汹汹的花栗鼠立起来也还没有麦苗高,它走进两个庞然大物的影子里,凉飕飕的风一吹,那股冲昏头脑的愤怒消散了,理智回归。
惨遭窃贼的农夫扭过身子一溜烟跑走,花生和沙草掉了一地。
钟盈无辜地和一旁磕着花生的灰鹦鹉对视,双双扭过头。
“呱——呱!”灰鹦鹉大声鸣叫。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但茫茫森林实在过于辽阔,沿着指南针的方向一直走,钟盈始终没有走出这片混合森林。
天色逐渐昏暗,太阳下山了。
夏季的白天格外漫长,就连黄昏也异常持久。
恢弘的火烧云遍布天空,悬挂在地平线的太阳像是流油的咸鸭蛋黄。
钟盈舔了舔嘴唇。
如果是平时,钟盈大概会对着天空,对着夕阳,近景远景先咔咔咔拍许多张。
不过现在,显然是找到一个安全的庇护所更重要些。
足够粗壮的橡木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它有足够多的分支,每一根都堪比一棵其他的乔木,它的表皮粗糙,勉强能够攀爬。
爬树和攀岩,恰好是钟盈掌握的另几个技能。吸睛的照片,往往会诞生于各种猎奇的姿势和角度,比起扛着多个镜头和笨重的相机和脚架攀爬雪山,爬一棵哪里都是落脚点的橡木,简直是入门级难度。
不过对于夜晚的猎食者来说,同样没什么难度。
在攀爬的过程中,她发现了几个看起来不错的树洞,最终挑选了一处最高最狭小的,将自己和包裹艰难地塞了进去。
狭窄的洞口后面却还算宽敞。角落里散落着几根树杈,几片褪色的羽毛,还有几个干瘪了的昆虫尸体。
蜘蛛网哪里都是,个头不小的蜘蛛被惊走,细小的褐色绒毛黏在蛛网上,随着钟盈的到来,在空气中轻飘飘地浮动。
树洞的原住民离开很久了,留下的气味非常浅淡。
应该是某种大型鸟类。
要是手机还有信号,她一定拍照识图,认真辨别。
钟盈的野外生存经验,就是一次次拍照识图中慢慢增长的。
可惜手机没有信号,拍照也太费电。无论是手机还是相机,剩余的可用时间,都所剩无几。
钟盈感到遗憾。
她佝偻着身体,将原住民留下的东西全部归到一边,将属于自己的东西铺了开来。
接着,她还用草杆和草叶编织了厚厚的帘子,盖住树洞的入口。帘子稀稀疏疏,透过它能看到远处的夜空,还有近处的地面。
星光和月光照亮地面,树影摇曳,蝙蝠在夜空中盘旋,各种动物的动静与蛙声虫鸣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夏夜的大合唱。
火,文明的起源。
钟盈回到树洞的最深处,点燃了一根粗木棍。
木棍燃烧发出哔啵哔啵的声响,不时有火星溅出,整个树洞被柔光照亮。
-
炊烟袅袅,暮色下的小镇平静祥和。
大人们在白天有自己的事情忙碌,很少在意小孩儿的行踪。粗心的家长在分配晚餐的熏制排骨时,终于发现小儿子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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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现在还没回来。
“卢克,去找一找你弟弟——”他们很轻易将任务派发给了听话的大孩子。
有着一头小卷毛的卢克应声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后又哒哒哒地跑回来。
“弟弟不在。”他乖乖地汇报着。
“又偷偷溜出去玩了?一个人去的还是好几个人?等他回来了看我不揍死他!”母亲用大铁勺粗暴地给每个孩子分配了蘑菇玉米浓汤,恶声恶气。
还没断奶的小婴儿哇哇哭着,两岁多的小妹妹挥舞着手臂,把糊糊吃得满脸都是,哈士奇人来疯地在客厅和餐厅乱窜,撕碎的卷纸漫天飞舞。
“我知道哦,我知道哦!”卢米的双胞胎姐姐卢妮,登登登地跑回房间抱出储钱罐,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弟弟,“储钱罐变轻了——小卢米绝对偷溜去了停机坪!”
几个孩子里,小卢米和所有兄弟姐妹的关系都不好,和双胞胎姐姐卢妮的关系最为恶劣。
卢妮愿意做任何能坑到卢米的事情,即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老父亲老母亲半信半疑,焦头烂额地哄好了婴儿,处理完飞溅的食物,跑向了停机坪。
大儿子,二女儿,三女儿,还有狗,在他们身后探头探脑。
“嘿!来打赌今天小卢米挨揍不?”
“显而易见的结果——才不和你赌!”
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敢赌今天会揍得格外久——”在大人黑着脸抓他们前,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兄弟姐妹们一哄而散。
夜愈加深沉了。
小卢米仍在不停地奔跑着。
月光惨白,幽幽地照耀在树顶上。草丛里各种昆虫蛇鼠乱窜,树影之下,是更浓厚的黑暗。
被凸起树根绊倒的小卢米哎呦一声摔了个狗啃泥,吐出一颗带血的门牙。
他捂着嘴抬起头,
只见两条血肉模糊的腿挂在前边树上,摇摇晃晃。
地上湿润的也不是他原以为的露水,而是碎肉和血渍。撑地的那只手,捂脸的那只手,全都被染红。
尖叫刺破夜空。
鸟雀扑簌簌地惊飞,那不似人声的尖叫逐渐变成“嗬嗬”的喘息,小卢米眼睛暴突,瘫软地从滑落回地上。
被树枝扎成刺猬的机长僵直地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却徒劳无功。
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深处,只有橙色珠子散发着微弱光芒。
它是那样的惑人心神,透过它像是看到了无数美好的幻象,是熊熊燃烧的壁炉,妈妈精心烹饪的大餐,冒险最后获得宝藏……
小卢米像提线木偶那样站了起来,恍惚又怪异地攀爬到树上,虔诚得宛如朝圣。
珠子闪烁着,像糖浆那样入口即化,温和的伪装褪去,骤然爆发的灼热从口腔一路蔓延。
小卢米惨叫出声,控制不住地两眼翻白。他从恍惚中清醒,像虾那样曲起身体,胡乱挥舞手臂。
身在半空,这么一晃动,就是直接一脚踏空。
遥远遥远的森林边缘,是手电筒的灯光,是火把,是大人们的呼唤,然而森林深处,层层树影下,没有一点光。
6. 第 6 章
垂挂着的尸体在夜风下摇曳,发出簌簌声响。
地上散落了一堆小孩儿的衣服。
一只瘦骨嶙峋的灰色耗子从衣服底下钻了出来,飞快地窜进了森林中。
钟盈靠在墙壁上,迷迷糊糊地守着火光打瞌睡,她的头无意识地一点一点下垂,时不时猛然停顿一下,嘟囔着又清醒一点,不敢真的睡死过去。
抱枕里塞满了草叶,变成枕头。原来填充在里面的毛毯,变成了真正的毯子。
一个人在荒野里过夜,钟盈并没有感到恐惧。
她并不胆小,她曾有过很多次独自穿越山河峡谷的经历。
她对未知有着无限的好奇,也有足够的警惕,还有反复锤炼出来的,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不过这次的意外实在太多,钟盈在树洞里洒满了驱逐野兽和遮掩味道的粉末,仍觉得不放心。
草丛中的虫鸣戛然而止。
钟盈的瞌睡一瞬间飞了,她屏住呼吸。
经历过人类狩猎的野兽会将与“人”和“□□”关联的记忆一代一代地传了下去,它们天然知道远离人类,不轻易进行攻击。
西岸森林中的野兽们,本应该也具有这样的生物本能。
然而在一百多年前,人类撤出了森林。
对硝烟味和人类的恐惧,逐渐开始淡化。
棕熊以和它庞大身躯完全不符的灵活速度攀爬着橡树。
茫茫荒野中,夹杂着刺鼻臭味的诱人香味,吸引了不止一位来客。
棕熊是到的最快的那一批。
然而就在它奋力攀爬的时候,风向突然改变了。
其中蕴含的水汽变得浓郁。
对于生活在无人荒野的动物们来说,风里面蕴含着无数的讯息。
如果距离足够近,又不幸地出现在上风口,狩猎者们可以根据风辨别出食物的位置,竞争者的讯息,而食物们也能根据风感知狩猎者的到来,安全的逃跑路径。
又来了一位实力强劲的竞争对手。
棕熊看向暖黄的树洞,做了个准备离开的假动作,暗地里却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树洞扑去,打算先下手为强……然而对手全然不买账,它蛮横无理地直接发动了攻击,巨大的熊爪失了准头,拍向树洞的下方,在橡木上留下深深的爪痕。
棕熊落到地上,迎头冲着抢食的不速之客发出猛烈的咆哮。
那叫声起初澎湃响亮,声势浩大,慢慢变得低软,尾音变得颤抖而呜咽。
黑暗里。
无数赶来的狩猎者停住了脚步,它们惊疑不定地辨认着空气传来的讯息。
棕熊夹着尾巴逃跑了。
四周再一次恢复死一般的安静。
极端的寂静中,一切的风吹草动都被无限放大。有什么东西顺着橡树攀爬上来,它似乎很小心,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却让钟盈密密麻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潮湿的水汽和腥气,随着对方的靠近荡漾在空气中。
终于,它来到了在树洞外,那些细小的动静消失了。
它没有下一步动作,却存在感强烈。
草帘像粗糙的防盗门,那些不甚密实的孔隙像一个个猫眼。
猫眼外一片漆黑,不是因为天黑,而是因为被堵住。
于是黑暗变得具象化,拥有了形象的纹理,拥有了生动的起伏。
钟盈将刀柄紧紧握在手心。
她透过稀疏的孔隙向外看,宛如管中窥豹,盲人摸象,只看到了具象的黑。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黝黑的水怪好像天然的屏障,将荒野中的小小孤岛包裹。
那是怎样的一个怪物啊,它有着流畅的身躯,蹲坐在那里,比最高大的橡树还要高大,幽绿色的竖瞳宛如漂浮树梢的鬼火。
它浑身布满了黑洞般的细碎鳞片,将所有的光源吞噬,比最黑的夜还要黑。
它有着粗壮的四肢,薄如蝉翼的蹼将有着尖锐指甲的利爪相连。
它所到之处遍布水渍。
树洞里传来的心跳声宛若擂鼓,水怪缓缓矮下身子,透过稀疏的孔隙向里看。
里面住着一个“人”。
她圆睁着双眼,好像忘记了呼吸。
看起来不是很聪明。
-
在饱餐了一顿后,水怪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卡塞尔湖区游荡。
它的苏醒向来没什么规律,它的行程也向来不怎么固定:暗河,溶洞,沼泽,湿地,卡塞尔湖蛛网般的支流,亦或是没有水流的盐碱地……
人类总是对怪物有偏见,认为水怪只生活在水里,树妖会害怕火焰。
实际上水怪可以上岸,树妖的弱点也没那么明显。
任性的怪物们只是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生活方式,就像人总喜欢活在舒适圈里。
水怪闻到了“人”停留的气味。
它想来,就来了。拖着湿漉漉的身躯,轻易地上了岸。
钟盈沉默着,外面那个不知名野兽也沉默着。
夏天的晚上好像有些闷热,钟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着草帘被拨动。
它还在,它没有离开,恐怖的压迫感如影随形。
野兽的竖瞳幽幽发光。
它的眼睛有着足够丰富的细节,大片的墨绿色底色上,遍布着不规律金色的纹路,狭长的瞳孔在火光下不自觉地收缩着,像一条黑色的线。
外面没有下雨,带着腥臭味的水却永无止歇地不停涌入,浸湿了树洞,没过了钟盈的脚跟。
枯叶,鸟羽漂浮了起来,随着水流晃晃悠悠。
钟盈怀疑是对方的口水。
它馋得口水都快流干。
木棍快要燃尽,火光跳动了一下,愈发地微弱。
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拥有者却迟迟不进行下一步,好像故意让承受者提心吊胆。
钟盈没来由地开始感到愤怒。
和向往自由生活的钟盈不同,钟盈的朋友将自己的日子过得四平八稳。
在工作和感情全然稳定后,她抱养了一只乡下的土狗。
土狗每天憨吃酣睡,但偶尔的行为恶心到令人发指——它不知道从哪里捉来一只耗子,带着它满屋子乱窜,捉了放,放了捉,还叼着四处送人。
就这么整整玩了一天两夜。
耗子最后半死不活地离开了,但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钟盈感觉自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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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那只耗子。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很想掀开帘子,大声对外面那家伙吼一句“要杀要剐麻烦尽快”,然而她不敢。
人有时候总是抱着侥幸心理。
总是想着万一呢。
憋久了的钟盈终于想起来要呼吸。
她小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的肺部像破了口子的风箱,呼哧呼哧的。于是忍不住不停地放慢,放慢,好让喘息声更小一些。
她怕引起外面那东西的注意。
事实上水怪根本没有在意。
钟盈的呼吸声是那么的轻,那么的微弱,好像随便哪里有风吹草动就会消散。
她又是那样的娇小瘦弱,像卡塞尔湖月光下绽放的水莲花。
太脆弱了。
水怪想。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它从未见到过停留在西岸的“人”,他们总是在脱离卡塞尔湖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水怪又看了一眼树洞里那小小的,被火光笼罩的身影。
荒野充斥着危险的夜晚,任何一个来自现在社会的普通人,很难手无寸铁地活下去。
驱兽药粉和动物粪便可能有用,然而被湖水浸透又晒干后,它们的效果减弱到最低,只勉强能当做安慰剂。
起码水怪就完全不在意。
它怀着那种让它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好意,静静地停留在这里,震慑其他的猛兽和怪物。
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水怪移开视线,换了个姿势继续兀自发呆。
几乎是水怪挪开视线的刹那,钟盈就察觉了。
幽绿色的光源消失,压迫感也减少,外面恢复成纯粹的黑暗。
虽然带着肌理和呼吸的黑夜也多少有些不同寻常。
夜晚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钟盈始终保持着清醒,直到有熹微的晨光穿过不那么遮光的草帘,慷慨地照入洞穴。
今夜格外漫长。
水怪离开时,黢黑的鳞片上落满了清晨的露水。
随着太阳的升起,水汽慢慢减弱,那股腥气也开始变浅变淡。
深夜的来客离开了。
钟盈发现了这些变化。
一声嘹亮的鸟鸣先声夺人,整片森林都活了过来。
每一处灌木丛,每一个方位,都传来了不知名鸟雀的清脆叫声。
蛙声,虫鸣声接连不断。只有在鸟扑簌簌飞起的时候,它们的叫声才短暂地停顿。紧接着,像是挑衅那样,愈加响亮。
手机的电量终于走到了尽头,这最后1%的电量撑了一个晚上,它尽职尽责地为钟盈提供了现在的时间。
5:03。
天亮了。
钟盈高举着火把,跳下了树。
它被用作引子,点燃了新的篝火。
临睡前,钟盈用背包做了个简易的鱼篓。
现在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背包沉甸甸的,可惜不够深,也不够大,只有一些丁点大的小鱼小虾。
这些小鱼还不够塞牙缝的,钟盈垂涎欲滴地盯着那些在溪水中一从从游动着的大鱼,计划升级鱼篓,早日搞到些大鱼。
钟盈将用树枝将它们串起来,放在火上翻烤。
7. 第 7 章
刚开始有点掌握不了火候,浪费了不少鱼肉。可一旦成功了一次,钟盈就能很顺利地将之后的每一串,都烤得一模一样的金黄酥脆。
湿润的草丛中,野鸭大大咧咧下蛋,它伸长脖子,想要叨钟盈手里的烤鱼串串。
殊不知钟盈也看上了它还没孵化的新鲜蛋。
心怀鬼胎的两方顺利交接,母鸭拥有了烤鱼,钟盈拥有了野鸭蛋,双方都非常满意。
鸭蛋被扎了小孔埋进火堆里烘烤,随着噼啪的声响,它们微微裂开,露出了已经凝固的蛋白。
钟盈吃了两个,剩下的揣进了背包里。
她掀开大石块,还抓住几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这种在溪水里生长的小螃蟹几乎没什么肉,烤熟后变成了嘎嘣脆的饭后小零嘴。
吃饱喝足,钟盈用溪水简单地漱口。水波粼粼,映照出一个疲倦又亢奋的身影。顶着鸡窝头,眼下一片青黑,眼眸却亮得吓人。
钟盈摸了摸脸颊,总觉得短短一夜过去,它似乎变得凹陷。熬夜果然是最好的医丑。
她叹口气,也不急着回去,干脆对着水面整理了一下着装和发型——将裤腿扎进了鞋子中,将防晒衣的袖口扎紧。
钟盈离开小溪,重新回到了一片狼藉的大橡树旁,做足了心理准备。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树洞正下方拍击留下的贯穿性爪痕仍让钟盈后怕和毛骨悚然。
橡树的侧枝被野蛮地撕开,木屑和落叶掉落了一地。一击不中,那头熊反而像是受了重伤,离开的爪印轻飘又虚浮。它们杂乱地延伸进南侧的森林,夹带着血腥和淤泥。
周围的草木繁茂葳蕤,只有眼前这一棵惨遭横祸,最高处肉眼可见地斑秃。
钟盈蹲下来,用指尖沾取了莫名出现的大片淤泥。
里面夹杂着腐烂的水草,还有些碎裂的螺壳。
很明显,驱赶野兽的粉末已经失效,钟盈慢吞吞地将散发着腥臭的淤泥糊满全身。
淤泥和某些动物的粪便是天然地拥有掩盖气息的作用,但在此之前,她一次也没有这么做过。
泥壳将所有皮肤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一星半点儿裸露在外。
钟盈凝视着升到高处的太阳,重新上路。
雪山上的融水形成了一条条清澈的小溪,叮叮咚咚地在林间流淌。穿行在林荫下和溪流边,钟盈甚至没怎么出汗。
白天的森林与夜晚截然不同。
一路上有无数野草野花,还有长相行为稀奇古怪的动物。
长着繁复鹿角的驯鹿群在林间漫步,它们时不时抬头去够树木的嫩芽,低头去啃五颜六色的苔藓。
有一头驯鹿怪模怪样,它四蹄打架,脚底打滑,踉踉跄跄地跟在鹿群的后头,一会儿撞到树上,一会儿栽进灌木丛。
钟盈敢保证自己在驯鹿眼中看到了人性化的恐慌和沮丧。
见鬼了一只路都走不稳的驯鹿,怎么可能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钟盈揉了揉眼睛,定睛去看——很不幸,它又双叒被卡住了,对着大部队叫得撕心裂肺。
整个上午很快过去了。
驯鹿行走的方向恰好与钟盈顺路,她很轻易地跟着它们找到了一条新的溪流落脚。草草解决了中饭,钟盈靠在大石头上看驯鹿喝水,看着看着就困了,在太阳底下短暂地打了个盹。
一觉醒来,驯鹿群已经离开,钟盈伸了个懒腰,重新糊好了因为干燥而部分脱落的淤泥后继续前行。
树林叠着树林,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以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作为分界,树木的种类开始有了变化。
白桦树的数量逐渐开始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茂密的油松和大齿杨。一棵不知道生长了多久的高大核桃树伫立在两片森林的交界处,树梢上零星地挂了几枚去年的山核桃。
钟盈停下脚步,站在树底下朝着高高的树梢望去,交叠的枝丫将天空分割成不规则的一片又一片。
再往前走是一大片草甸,匍匐生长着一些绿油油的野葡萄藤。
也可能不是野葡萄藤,而是其他的野生藤蔓,总之各种各样的藤蔓纠缠在一起,有的开花,有的没开花,有的正在结果,有的果实早就熟透。
那几片像野葡萄的藤蔓上,生长着巴掌大的心形叶片。叶片底下,藏着一串又一串蓬起的青绿色果实。它们不过米粒大小,捏上去似乎没什么水份,硬梆梆的。
钟盈掐了一颗,真酸。
穿过大片的藤蔓后,钟盈来到一片乱石滩,遇到一只晒太阳的蛇。
那条蛇将自己盘成了蚊香,懒洋洋地窝在路中央。
狭路相逢,蛇和人都吓了一大跳,朝着不同方向逃窜。
钟盈还遇到了刚破壳的小鸟。
浑身也没几根羽毛,头顶湿漉漉的,张着嘴闭着眼疯狂大叫。
油松上恰好垂挂着软绵绵,肉嘟嘟,看一眼都令人浑身刺挠的松毛虫,钟妈妈大发慈悲地用松针一拧一缠,让每只小鸟都吃上了自助餐。
当太阳散发的炙热开始减弱,慢慢向西边的地平线移动时,钟盈放慢了脚步。
白天即将过去,夜晚马上到来。
每一棵足够高大的树,都是天然的瞭望台。
钟盈随意挑选了一棵,放下背包,灵活地攀爬上去。她的爬树技巧愈发炉火纯青,很快到达了摇曳的树顶。
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树冠,树海看不见尽头。
钟盈极目远眺,寻找哪里适合做临时庇护所。
她发现了一处野猪巢穴。
巢穴旁边是一丛丛开着小黄花的灌木,凋谢的花瓣下长着青涩的浆果。有着宽阔的叶片的植物看起来特别像芋头,它将洞穴半遮半掩。
钟盈手贱地铲了一棵出来,发现只是错觉。这种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天南星科植物,埋在地下的那一截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巢穴里残留的气味不算浓郁,很明显野猪一家已经人去楼空。
最近几天没有下雨,巢穴附近仍保留着野猪一家生活和离开时的痕迹。
“厕所”里残留着干燥的粪便,“卧室”的地上散落着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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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鬃毛,巢穴的后头有一连串杂乱的、向外延伸的脚印,吨位庞大的成年野猪将路过的灌木和草丛压得东倒西歪。
野猪一家离开了,新的住户还没有搬来。
恰好被钟盈捡了漏。
野猪是杂木林最常见的住户。它的攻击力上下限差异非常大。
小的野猪只有蛮力,成年人很轻易就能制服它。
而成年的大野猪,特别是出于发情期和带仔期的,简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巨型绞肉机。
夏季恰好是野猪带崽的季节。
在这段时间里,它们的战斗力呈几何倍数增长,食物充沛的情况下,连狼和老虎都不愿意轻易招惹这群拖家带口的蛮狠家伙。小猪崽在夏季快速长大,几乎遇不到什么危险。
钟盈绕着这片废弃的巢穴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很快决定今晚就在里面过夜。
她编织了新的草帘,将它们堆叠在洞口,和原先就存在的干草相连。人的潜能果然是逼出来的,钟盈稀烂的草编技巧在这几天突飞猛进。
布置好洞穴后,钟盈勤勤恳恳地挖土,在溪流边用石头垒了个灶台。
压缩饼干的包装是一大张可以重复利用的铝箔纸。
铝箔纸上还沾染了一些压缩饼干的碎屑。钟盈将这些碎屑小心地用刀背刮下,揉捏成一个实心圆团。
简易鱼饵制作完成。
有了鱼饵,用背包抓大鱼的理想,距离实现更近了一步。
钟盈一手拎着背包,一手捏着鱼饵,盯着鱼来鱼往的溪流,没有动。
实在是她没有捕鱼、钓鱼这样的爱好,拿背包当鱼篓抓鱼也不过是歪打正着。
至于什么打窝,下饵,更是一头雾水。
怎么吸引鱼群?
钟盈想起小时候在儿童公园里喂鱼的经历:一包饲料倾洒下去,整片池塘游动的锦鲤争先恐后地聚拢过来,一张一合的鱼嘴密密麻麻。它们扑腾到同伴的身上,疯狂抢食。
她将一大半的鱼饵塞进背包用来放证件的网兜,走到下游挑选了一个水流不那么湍急的位置,将背包整个儿地卡在石头缝里,又用大石块压住。
紧接着,钟盈又掰碎剩下的那一半用来吸引鱼群。
做完这些,她返回灶台旁,用清洗干净的铝箔纸拼接成小奶锅,舀满了水。
锅里的溪水咕嘟咕嘟地在火堆上翻滚,她眼疾手快地打了鸟蛋进去,用长长的剥了皮的细树枝将它们搅散。
有许多的汤从铝箔纸的接缝中漏了出来,落入火堆中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水份很快被蒸发,一些蛋花直接干在了木炭上。
钟盈左支右绌地补救,好不容易将持续溜走的蛋花拦截住。
蛋花汤味道鲜美,即使不加任何调料也特别好吃。
钟盈吃得心满意足。
她整理好铝箔锅和灶台,早早窝进了巢穴中。
蓝调时间很快结束,月亮升起来了,照亮满是碎石的小溪畔。
蝙蝠在夜空飞行,田鼠在地面奔跑,萤火虫穿过层叠的树枝,像发光的长河。
8. 第 8 章
今夜的动物世界同样热闹非凡。
大部分猎食者昼伏夜出,在日落前后开始活动。
浑身裹满了淤泥的钟盈,遮掩了自身气息,终于不是狩猎的参与者,而是一名近距离围观的看客。
一只漂亮的山猫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
它有着浅棕黄色的被毛,上面密布着不规则的实心小斑点。三角形的小巧耳朵上,顶着两簇天线一样的棕黑色长毛,像两根冲天辫。
它埋头在溪流边喝水,粉色的柔软的舌头认真地卷啊卷。
猫猫喝水!
山猫圆溜溜的脑袋上写满了严肃,水花溅的哪里都是。猫好,水坏。
钟盈拿起相机,咔咔咔就是一顿拍。
模特非常配合,低头,抬头,转身,侧过头——对对对就是这样,表现力非常好,姿态非常完美。
钟盈有点儿体会到群里那些观鸟大哥追着一只鸟狂拍的心情了。背景像奶油般丝滑融化,夜色下的山猫是那样迷人。
钟盈意犹未尽,相机因为电量过低,自动关机了。没关系,她还有备用电池。
山猫并不是这条溪流唯一的访客,火红色的狐狸占据了另一个位置,它的吻部天然带着弧度,看起来仿佛在微笑。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麋鹿、山羊、浣熊的身影,它们不约而同地造访着这条溪流,既有猎物,也有狩猎者。
喝完了水的山猫左右看了看,轻盈地跃起,冲向荒草地。
狐狸撒开腿狂奔,发出短促的尖叫。
黄鼠狼从空树桩中探出头来,短而圆润的耳朵在草丛中忽闪忽闪。它的脸颊黢黑,下巴却是白色的,前胸也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白斑。
单看外表,完全看不出体态娇小的黄鼠狼也是凶残的荒野猎手。
它贴伏着地面奔跑,冲向进食中的老鼠,被锁定的老鼠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被咬断了喉咙。
完成进食的山猫溜溜达达地回来了。它吃完自己的夜宵后,仔仔细细地进行脸颊和前爪的清洁,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朝野猪巢穴处张望了一眼。
骤然和那双凶残又美丽的昏黄色兽瞳对上,钟盈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不是怕的——是激动居然没能将这一幕拍下来。
作为摄影师,钟盈很多时候有点那么旁若无人,以摄影为中心的。正常人猛然和肉食性野兽对视,可能手脚僵硬四肢发软扭头就想跑,而钟盈不。钟盈此刻只想到了模特,构图,成片后的呈现效果。
可惜相机没电了。
扼腕。
篝火噼啪地燃烧着,带着火星的焦炭乘着暖风在半空中飞舞。
钟盈伸长手臂,将那一大包塞满了杂物的包裹拉了过来,窸窸窣窣地翻找不知道被塞到哪里去的备用电池。
她有着物品分类的好习惯,但大多数时候,规整的分类很快被翻乱。在下次收纳整理前,谁都不知道它们被放到了哪里。
在家里的时候就是这样。即使每一个收纳盒都贴着标签,也总会出现标注着“杂物”的盒子,偏偏就那个盒子里东西最多,什么小东西都往里面放。
现在也是如此。
那些在湖水中抢救出来的个人物品,最初明明进行了很好的打包和分类,但仅过了两天,钟盈已经找不到备用电池了。
等她好不容易翻出来备用电池,山猫早就被树影摇曳的动静吸引去了注意力,只留下迷人的背影。
钟盈感到好遗憾。
这只山猫其实是野猪家族的熟人。
虽然体型庞大,杀伤力也不差,生活在这里的野猪家族更喜欢柔软的嫩叶草根,成熟的橡果,土壤里的蠕虫。
它们的食物很少和山猫重叠。
山猫和野猪作为同样生活在溪流旁的邻居,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种微妙的“默契”在不久前被打破。
今年春天,野猪家族出生了三只野猪幼崽。这些调皮的小家伙们长得壮实,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它们合力围杀着同样刚出生的野兔,老鼠,蜥蜴,甚至还胆大包天地将罪恶的獠牙伸向了幼年期的小麋鹿。
它不止一次因为食物和野猪发生了冲突——尽管更多的时候,野猪幼崽扑咬它们只是为了玩乐,食物最终还是便宜了没参与捕猎的山猫。
但山猫仍为这种变化感到烦恼。
往常的这个时候,野猪一家会出现在溪畔,搅浑下游的水,在泥坑里打滚。
哼哼唧唧的猪崽会一拱一拱地翻找着水边的鸟蛋。鸟巢大多数时间都藏得很好,但总有不负责任的家长随便将一两根小树枝就搭完窝,将蛋潦草地摆在上面。
但今夜,山猫却没有遇到那几头老熟人。
看来今天没有机会捡漏了。
它疑惑地发出粗噶的叫声,决定继续自食其力。
夏天的森林充满活力,蛙吃虫,鸟吃蛙,猫什么都吃,物竞天择。
饱餐一顿的山猫抖了抖长长的冲天辫,蹲在水边认真地用爪子洗脸。
这条溪流中游弋着许多鱼,好像伸出爪子就能够到。
山猫今晚吃掉了两只稚鸡,一只狐狸,饱得想要打嗝。它对水里游鱼无动于衷。
钟盈换好了电池。
她兴冲冲地重新开机,对焦山猫。在她的视角中,美丽的大猫蹲在溪流边,眼前是触手可及的自助餐。这场景实在太美好了,钟盈感动的泪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拍完山猫的艺术照,她拿出刚刚翻出来的咖喱块,干巴巴地啃了一口。
好咸。
钟盈默默放下咖喱块。为了防止下次做饭的时候找不到它,她将咖喱块丢进了铝箔纸奶锅里。
这下总不会找不到了!
钟盈拍了拍手,志得意满。
原本铺满了干草的野猪巢穴被钟盈整理过了,只留下夯实的泥地。因此钟盈收获了不少可以引火的干草和细树枝。
它们堆叠成了一个不算小的干草垛。
钟盈靠在干草垛上,时不时抽出几根干草,调整火堆的大小。
溪流并不是一直这么热热闹闹。
黄昏前后到来的动物特别多,有的确实是过来饮水的,有的则是过来为晚饭和夜宵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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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谁,先进行了扑咬,开启了一轮又一轮的斗争。
随着夜色渐渐深沉,动物世界的主角们也分头离开,山猫跳回了灌木丛,黄鼠狼钻回了树洞……只剩下林鸮蹲在高高的树杈上,脑袋诡异地翻转了一百八十度,拉长了声音沙哑地鸣叫。
钟盈的目光追随麋鹿隐入月光下的杂木林,仍然意犹未尽。
但“动物世界”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热热闹闹的小溪重新变得冷冷清清。水貂和甲鱼从藏匿的苇草间冒出头来,它们懒洋洋地挪动着,留下蜿蜒的水迹。
钟盈坐在暖意融融的火堆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断续的虫鸣,水波流淌的叮咚声,风吹过森林树叶的窸窣声,是天然的白噪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可避免地开始困倦。
握着刀柄的手垂了下来,渐渐放松。钟盈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水……
水怪就是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
它黑黢黢,湿漉漉,步履蹒跚。
啪嗒。
一小块淤泥从水怪身上掉落了下来,将大声歌唱着的蟋蟀压在了底下。
于是蟋蟀的叫声变小了。其他虫鸣声也减弱了。
弯钩般的月亮投下冷光,泥泞又潮湿的地面上倒映出无数的月牙。
水怪的鼻孔翕动,辨认出“人”的气味就在前方。
它看向小小的野猪巢穴。
-
在早上的太阳升起后,水怪就像十二点的灰姑娘那样,偷偷溜走。
它返回卡塞尔湖,等待陷入沉睡。
在以往,水怪的苏醒并不会持续太久。它像往常那样沉入水底,安详地仰面朝天,规规矩矩地将较为粗短的前爪并拢在前胸。
这样睡眠的姿势怪异,乍眼一看还有点滑稽。
好在迄今为止还没有这样一位幸运的观众,能够用上帝视角,从高空俯瞰到全貌。
水怪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它睁着有着金色覆膜的眼睛,看湖底的鱼群游来游去,看天空飞鸟投下晃动的阴影。
这只庞然巨兽的存在感一点儿一点儿地开始减弱。
在别的水生动物眼中,水怪从“无法战胜的猎食者”渐渐变成了“有点危险的猎食者”,然后成为了“已经死亡的猎食者”、“莫名其妙出现的黑色石滩”……
已经有胆大的小鱼开始试探性地向水怪靠近,它们将水怪的腮当成了捉迷藏的缝隙,将水怪的透气孔当成了新的洞穴。
湖底每一天都会多出来许多莫名其妙出现的洞穴,它们有的沉寂湿冷,有的咕嘟咕嘟地向上冒着泡,有的恰好温暖干燥。
新手鱼爸爸叼着水草,忙忙碌碌地布置巢穴。大腹便便的母鱼很快就要排卵,在这之前,公鱼们需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鱼卵的保存和孵化创造安稳的条件。
如果不提前准备好巢穴,那些可怜的鱼卵很容易随着水流飘走,或成为其他鱼类的食物。
然而总会有意外发生。
突然间地动山摇,占地辽阔的黑石滩拔地而起,连带着布置了大半的巢穴一起不翼而飞。
9. 第 9 章
是水怪。
它游动了起来,离开仰卧着的这片湖底。
湖水变得浑浊,各种沉积在湖底的泥沙、水草和螺壳重新漂浮了起来。
旧的巢穴离奇失踪,新手鱼爸爸只好再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布置新的巢穴。
新的地点没有之前那么完美。
但时间不多了,它根本没空遗憾,就一头扎进忙碌的巢穴装修中。
这次新手鱼爸爸依旧没有随便敷衍,母鱼对逐渐成型的巢穴感到非常满意。
在它搭建完毕后,母鱼屈尊降贵地住了下来,允许公鱼献上它的殷勤。
水怪对这些一无所觉。
这次的苏醒有点奇怪。
它规规矩矩地躺好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很快陷入沉睡。而是越躺越清醒。
人在睡不着的夜里闭上眼睛数绵羊,水怪在睡不着的白天睁着眼睛数游鱼。
食物在眼前晃动,水怪更睡不着了。
它决定换一种方式迎接沉睡,宛如走马灯那样“观看”找回来的回忆。
然而它的脑袋空空,简单地进行“回忆”后,很快就想无可想。
于是水怪起身,抱着“看看昨夜遇到的小人,今天在干什么”这样的心态,漂浮到水面。
阳光明媚。
铺面而来的,是源自于陆地的,驳杂又温暖干燥的气息。
是青草,是野花,是浆果,是木屑和泥土,是那些在森林和荒野一代代繁衍的动物。
在这些驳杂的气息中,属于“人”的味道很淡。
在西边,先用淤泥裹满全身,后不停往身上涂抹的钟盈,闻起来竟然和本地水产,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似。
在东边,侥幸死里逃生的小情侣,在本地大婶的带领下,磕磕绊绊地寻找回小镇的道路。他们身上同样糊满了淤泥和草汁。
水怪在原地徘徊了好一会儿。
西边的“同类”气息微弱。它身上,那股来自卡塞尔湖湖底淤泥的气息,正在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消散。
“同类”的气息,对于水怪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熟悉和亲切。
感受它的气息,就好像在感受另一个水怪自己。
而此刻,这只同样强大的水兽,正面临危险。或许它正在被来自陆地的狩猎者,一点点撕咬吞噬。风带来了另一种全然陌生的,同样潮湿却又带着腥气的味道。
正常情况下,水怪应该去西边帮助“逐渐气息微弱”的同类。
那是不知道多少个沉睡和清醒的轮回中,它感受到的第一个“同类”。
然而水怪犹豫了。
它眼前晃动着缩在树洞中瑟瑟发抖的小人。
一种目前它无法理解,但的确存在的英雄主义,深深击中了它,让它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水怪艰难地扭头,朝着东边追寻而去。
那里明显更有“人味”。
然而水怪注定要失望了。
它的靠近让劫后余生的小情侣再次吓晕,砰的一声双双砸到地上。庞大腰圆的红发大婶骇然回头,从地上捡起一根粗木棍,大吼着跃起戳刺。
——那点力气还不够给水怪挠痒痒。
它意识到自己的感觉出了错,瞳孔收缩,略有些茫然地盯着面目狰狞、青筋暴起的红发人类,小小地后退了那么一步。
这一后退,却被当成了发起进攻的前摇。
红发大婶悍不畏死地再度冲锋。
水怪犹豫迟缓地落荒而逃。
树木轰然倒地的声响中,握着粗木棍气喘如牛,做好拼死一搏准备的红发大婶缓缓眨了下眼睛。
她丢下了粗木棍,蹒跚地走向小情侣。
水怪在东岸森林中横冲直撞。
在广袤无边的原始森林中寻找一个小人,就好像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中捞一根针。
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水怪从越来越淡的“同类”气息中,感知到了另一种属于“人”的气息。
它的眼睛骤然亮起,身后的尾巴不自觉地左右晃动。
“人”和“濒临死亡的同类”的气息为什么如此相似?
水怪不知道。
-
两个地点之间的距离实在遥远。
要是钟盈真能半天就走到卡塞尔湖东岸,也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西岸森林里又乱晃了一整天。
晨起时用水怪留下的淤泥遮掩气息,又不断往自己身上糊新泥巴的她,在做出这些行为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水怪会根据她选择的几种不同淤泥和土壤,做出看似有道理,实际跑偏十万八千里的判断。
对一个二流摄影师,五流荒野求生混子来说,能想到在自己身上涂抹淤泥,已经是神来一笔。
至于改变后自身会散发什么样的气息,钟盈表示:超纲了亲。
总之淤泥包裹全身确实特别有效,她不仅安稳地看完了动物世界,还安稳地做了个返回人类社会,获得野外摄影金奖的美梦。
做了美梦的钟盈,一直到醒来,脸上都还挂着笑。
直到她听到蟋蟀的叫声戛然而止,她感受到熟悉的黏腻湿冷,在空气中一点点蔓延。
钟盈的笑容消失。
她捏紧刀柄,弓步向前,小心翼翼地透过纠缠的草叶,屏住呼吸向外张望。
她看到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月亮,但很快又飘散。
她听到短暂安静后,重新响起的虫声大合唱,叽叽咕咕地一如往常,蟋蟀叫唤得还格外响亮。
那些黏腻湿冷的水汽,大概是这片森林的特色,在太阳升起后,凝结成草叶上滚动的露珠,林间水面浮动的白雾。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钟盈安心了,感慨自己真是疑神疑鬼、杯弓蛇影。
实际上。
厚重的阴影,仍遮蔽着月亮。是亮起的兽瞳,又给黑夜里增加了一点光。
钟盈在草帘的这边寻找水怪,而水怪在草帘的那边寻找钟盈。
奔波了半个白天,又奔波了半个黑夜的它,这次再没有找错。
水怪放慢了速度,庞大的身躯慢慢、慢慢地靠近,就这样,带来了钟盈熟悉的水汽和湿冷黏腻。
水怪眨了眨眼。
于是“月影”也摇曳。
在摇曳的幽幽兽瞳下,放声歌唱的,正是那只可怜的,恰好被淤泥活埋的蟋蟀。
它终于一瘸一拐地挣扎出来。
它劫后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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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它心有余悸,它震动着翅膀,发出格外高亢,响亮的声响,色厉内荏地发泄着恐惧和慌张。
于是这天夜里,所有西岸的蟋蟀,都被迫听了整晚的控诉。
罪魁祸首却聚精会神地,看向住着小人的巢穴,对此一无所觉。
水怪比昨天晚上更大胆了一些,试探性地伸出了尾巴。
此时,钟盈正拨弄着火堆,聚精会神,丝毫没有意识到水怪的靠近。
她感受到一缕凉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默默离火堆更近了一些,钟盈裹紧了自己的小毛毯。
水怪同样体会到了火焰燃烧带来的温度,这种感觉很特别,但它不知道为什么特别。
它为此感到愉悦,但它不知道什么是愉悦。
水怪笨拙地感受着这些莫名滋生的情绪,它们像水草那样在它心里蔓延。
它又控制不住地晃动起尾巴。
水怪的尾巴很有趣,和大多数水兽都不太一样。
上面布满了带着繁复花纹的黑色鳞片,鳞片底下又有着微小的水囊。它的形状并不规则,末端细长,有着弯钩和肉刺,中部陡然变宽,像上下颠倒的多边形风筝。
在大多数时候,水怪和自己的尾巴并不是很熟。
就像现在。它有些困惑地盯着那条不断晃动的尾巴,忍不住伸出前爪按了上去。
——尾巴不动了。
水囊破裂,里面储存的湖水流淌了出来,迅速将整个巢穴打湿。
“哎呀!水!水!水!”钟盈跳了起来。
这场景似曾相识。
钟盈一抬头,发现草帘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大洞,而水正是从洞口汩汩往里流。
废弃的野猪巢穴,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简直是风水宝地。
它占据着高地,与水源和食物都只有几步之遥,不至于太远,也不会太近。
然而、然而它居然进水了!
钟盈能怎么办,钟盈也好绝望。
她感觉自己大概也许有可能猜到了野猪搬家的理由——这条见鬼的小溪,居然像湖泊那样,有着明显的潮起潮落。
每天都要被迫经历水漫金山,谁都待不久哇!
钟盈将毛毯团成一团,往洞口塞,试图堵住不断蔓延的大水。
然而她的努力无济于事,收效甚微。
水位快速地上涨,火堆滋啦一声熄灭。整个巢穴陷入黑暗,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钟盈在黑暗中摸索地打捞物品,却不小心触碰到了其他的什么东西。
柔软的,冰凉的,滑腻的……
不会是水蛇吧!
钟盈目露惊恐地缓缓低头。
水怪快速地缩回了尾巴。
在这个时候它突然又发现,尾巴居然是和身体长在一块儿的了。
水囊被控制着闭合。
于是,钟盈也很快察觉。
退潮了。
潮水的涨落,都是那样地突兀,毫无规律。
钟盈捏了捏鼻尖,在静默等待了片刻后,望着漆黑一片的巢穴,准备重新升火。
干草和柴火都已经湿透,用镁棒连打十几次火,却只看到一闪而过的青烟。
10. 第 10 章
迫不得已的钟盈,拆了野猪巢穴的屋顶,又在干燥的、恰好没有被水淹没的高处,挖了一个壁龛。
这个壁龛实在敷衍,到处都是刀痕,坑坑洼洼。
于是她又拿手糊了糊,勉强抹了个平整。
“呼啦——”一声,火舌从壁龛中窜了出来,干草噼里啪啦地开始燃烧。
钟盈仰头看着跳跃的火光,水怪也是。
它幽绿色的瞳孔,倒映着橙红色的火光和小小的钟盈,在柔软的毛毯上轻轻地蹭了蹭。
-
考虑到夜晚是危险的,钟盈最终决定继续拆屋顶维持火堆,并尝试烘烤湿透的柴火。
此外,湿透的物品、鞋子和裤子需要检查并烘干。
身上剥落的淤泥,也得重新伪装。
事情真的好多哦——钟盈做好了规划,但实际执行的时候,还是手忙脚乱。
她忙忙碌碌地处理起“涨潮”的后续,严肃谴责野猪一家的巢穴选址实在太不妥当。
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哈欠,钟盈困得眼泪汪汪。
在钟盈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水怪的视线一直跟着她打转。
它若有所思,跟着也打了个哈欠。
对人类来说尺寸足够的毛毯,在团起来之后,对水怪来说好像一个毛绒小球。
钟盈做完了所有事情,开始满巢穴地寻找毛毯时,水怪伸出前爪,悄无声息地将它往前拨了拨。
就像家养的猫咪拨动毛线球。
“啊,是了——之前把毛毯拿来堵洞口用了。”钟盈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她囫囵地收好毛毯,两眼一闭立刻睡着了。
水怪微微瞪大了眼睛,它瞳孔中央的那根细线剧烈地收缩。
与此同时,黢黑的,似乎永远都看不清表情的脸上,再次出现了细微又生动的表情变化。
失眠了一天两夜的水怪实在很困惑。
它狗狗祟祟地用指甲尖尖去感受一下钟盈的呼吸,被一巴掌拍开。
水怪凝视着狗胆包天的钟盈,睡得正香的钟盈:zzz。
确实是睡着了……水怪想。不然她应该也会像之前遇到的那三个人一样,惊惶尖叫。在这之后,她可能会被吓晕,也可能会挥舞着那把紧握着的刀。
这两个选项水怪都不是很喜欢。
它慢吞吞地挪了过去,毫无困意地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当珠颈斑鸠跳上了枝头,发出“布谷,布谷”的轻快叫声时,钟盈很快被吵醒。她甚至觉得自己没睡着,明明刚还听见不知名小虫子在黑暗中磨磨蹭蹭,叽叽咕咕……
钟盈捂住耳朵,半梦半醒地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
壁龛里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但余温还在。巢穴的深处黑黢黢的,只有微微的光亮,非常好睡。
于是她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光照进来的方向继续呼呼大睡。
被钟盈苏醒吓了一跳的水怪,刚刚才完成了第三十二次“呼吸确认”。
它顿在了原地,庞大的身躯是那样的弱小、无助、可怜、震惊。
水怪迟钝地明白了,刚刚只是“虚惊一场”。
……
等钟盈伸了个懒腰起床,真正清醒的时候,森林中的晨雾早已消散。
掀开草帘,她看到森林中的鸟儿们嘴里叼着虫子,呼扇着翅膀飞上天空,飞进了大片的灿金色朝霞中。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不止是鸟儿,其他动物也起得很早。
山猫已经完成了今天的狩猎。
当钟盈来到小溪边的时候,它正好整以暇地舔着爪子洗着脸。
旁边有几只零散前来喝水的野山羊,小羊们咩咩咩地叫着,十分放松地在小溪的另一侧玩水。
头羊格外高大健壮,一看就是一只肌肉猛羊。
它长长的胡子上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草籽,螺旋的羊角脏兮兮的,残留着厚厚一层的深褐色凝固物,也不知道是血渍还是泥土。
在其他羊玩乐的时候,头羊站在半坡上向下看,影影绰绰的阴影打在它脸上,硕大的重瞳暗沉无光。
附近还有一些长得和野山羊很像的四蹄动物。它们同样一边喝水,一边发出咩咩呜呜的叫声,但特征实在不怎么明显,以至于钟盈完全叫不出名字。
野兔坤着长长的耳朵,啃几口青草,就抬头张望一下。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它蹬着腿光速逃跑。
地上密密麻麻都是贯通的孔洞,一会儿冒出田鼠脑袋,一会儿冒出只小老鼠。
无论是“打地鼠”还是“狡兔三窟”,此时都格外、格外生动形象。
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密集的洞穴,钟盈朝下游走去。
飘荡的青翠水草间,浑身白羽又带着几点红的水鸟,正愉快地张嘴吃自助餐。
它的喙格外长,像一把火钳,看到有人来了也不害怕,伸着大长腿往边上挪了挪后,还啾啾地叫了几声——似乎在发出一起干饭的邀请。
钟盈接受了它的邀请。
她的鱼篓收获颇丰。
抓着沉甸甸的大鱼,钟盈用力将它拍晕在地上,不怎么熟练的刮鳞剔骨去内脏。
尽管大早上就吃烤鱼有点儿怪,但钟盈还是很讲究地将鱼腹里面塞满了野葱野姜野蒜咖喱,连带着小鱼小虾老得塞牙的野菜,满满烹饪了一大锅。
在吃完早饭后,她返回野猪巢穴收拾行李。
钟盈携带的东西实在很少,除了刚刚在火堆上烤干的背包外,还有没电了的手机、快没电的相机,以及被雨衣包裹起来的各种杂物。
这些杂物介于有用和没用之间,既有像指南针、镁棒这样的“居家必备”,也有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咖喱块和糖块。
要不是这次大水,可能要等彻底坏了,才会被钟盈闻着味道翻出来。
真是感天动地。
它们居然提前重见天日了。
钟盈将糖块在火里烤化,美其名曰高温杀菌消毒。融化了的糖块黄澄澄的,用小刀轻轻一挑,冷却后变成了轻薄的糖片。
二次加工后的糖变得更美味了,钟盈满足地眯起眼睛……再舔一口。
她收好了剩余的糖,预备着路上多收集一些主食。
钟盈有点儿怀念糖粥的味道了。
粘稠的粥里面加糖,打一个鸟蛋搅散,再撒上绿油油的野菜末末,真是又好看又好吃。
也许是受到大潮的影响,巢穴附近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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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的淤泥。
钟盈只是稍稍疑惑了片刻,非常自然地将它们涂抹在裸露的小臂上——她重新进行了伪装。
她掏出指南针,毫不犹豫地朝着东边继续前行。
巨大的蜂窝高高挂在云杉木上,像一个金色的球。不断有小蜜蜂进进出出,嗡嗡嗡地歌唱。
刚品尝过甜味的钟盈,对这个蜂窝万分垂涎。
她捏着轻薄的防晒衣往头上一罩,自顾自地来回比划了好半晌,终究是没胆子,去挑战经年老蜂窝的权威。
路过了这个巨大蜂窝后,钟盈又陆陆续续发现了几个稍微小一些的。
她认认真真地在这些树上做了个记号,尽管迄今为止钟盈还从未走过回头路,但打上个标记,好像也不怎么费事。
又走了一小段路,前方阔然开朗,有一个周围开满鲜花的小水洼。纯白色,浅紫色,粉红色,各种各样的野花次第盛开,蜜蜂和蝴蝶围绕着它们翩翩飞舞。
钟盈将相机架在了开满花的藤蔓上,摆好姿势自拍了好多张。
她兴冲冲地翻看拍摄记录,如梦似幻的鲜花丛中,有一个只有牙齿雪白的野人。
——笑起来怪灿烂的,不用p就能做牙膏广告的代言。
钟盈默默删除了照片。
她在这片花丛中流连,跟在勤劳忙碌的蜜蜂后面。
车轴草,野蔷薇……呸呸呸,这也太苦了吧。钟盈吐出了蔷薇花瓣,揪了一把鼠尾草。这种花她以前也吃过,里面天然就有甜甜的花蜜。
钟盈还发现了一大丛薄荷,和花盆里“半死不活”的盆栽相比,野外的薄荷高壮得有些离谱。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太阳没一会儿就隐没进云层中。
没了光照的花丛,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有趣。
她很快离开这片小水洼,进入了新的树林。
自由职业者的生物钟,或多或少都有些紊乱,连带着饮食也不怎么规律。
手机没电,太阳又不见后,钟盈对时间的判断明显开始抓瞎。
再加上长距离徒步,也很容易让人变得在意口渴,忽略饥饿。
钟盈就这么很自然地错过了中饭,又错过了晚饭。
当钟盈终于被胃部一阵阵抽痛提醒“该吃饭”时,实际已经入夜了。
天色一下子昏暗了下来,不一会儿,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钟盈顶着背包,急促地在树林中奔跑着。
起初她朝着一棵棵相连的大树靠近,希望在树冠下可以稍稍避雨。然而随着雨势变大,实在是收效甚微。
一滴冰冷的雨水落进了钟盈的后颈,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白日里繁茂的大树此刻大变样,晃动的树枝好像潼潼鬼影,在狂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哭号。
眼前出现了一个幽深的洞穴,钟盈顿了一下,不管不顾地钻了进去。
“噗通——”
她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水里甩了甩头,仰头望向高不可攀的洞口。
向外突出的洞顶,很轻易地将风雨挡在了外面。但事无两全其美,长满了青苔的洞壁,同样轻巧地将钟盈困在了里面。
事已至此,先洗个澡吧。
11. 第 11 章
钟盈早就想彻底进行一番清洁,只是前几天遇见的水源都太露天。
虽然是荒野,只有野兽,没有人烟,但钟盈也保留着一星半点的羞耻心。
多少社死来源于家养宠物啊!它们虽然看不懂,但它们真的很会学习。
钟盈可不想有朝一日,看到行为奇奇怪怪的野兽,笑了半天发现源头居然是自己。
哇——想想就头皮发麻。
这个洞穴中的浅潭足够隐蔽,恰好她又湿了头发湿了身体,再不搓搓洗洗,简直对不起这天时地利。
无患子又被称为皂角树,它的果实一般不会自动脱落,又不怎么受鸟儿和其他动物的欢迎,因此一年四季都高高挂在枝头。
一路上,钟盈曾刻意地收集了一些用来洗手,现在全部捣碎,正好派上新用场。
在钟盈自制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间歇,外面的风雨愈加大了,雨水汇聚成小溪,哗啦啦地从石头缝隙中汇入浅潭,泛起白色的水花。树枝和落叶被冲击到边角,堆在一块儿飘飘荡荡。
钟盈避开水蚤和水蜘蛛,就着黯淡的天色,痛快地洗了个头,冲了个澡,还洗刷刷了换下的衣物。
远离浅潭的洞穴内部伸手不见五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越往里积水越少,出现了干燥的小石滩。一些残破的树枝和动物骨架斜埋在碎石中,不知道被风干了多少年,大多数只轻轻一捏就碎了。
钟盈裹着毛毯往里淌,进入了小石滩。
——在寒冷又潮湿的雨夜,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火堆,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可惜不清楚这里有多少枯树枝能够挥霍,钟盈只好点一根火把草草了事。
这个洞穴狭长幽深,隐隐约约有风声和滴滴答答的水声。
她简单地解决了晚饭,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贴壁往里挪。
如果这是恐怖片,踏入甬道的瞬间,大概会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窜出来,突然给一个贴脸杀。
钟盈打了一个寒噤,伸直手臂,将火把远远地捅进黑暗里。
预想中的贴脸杀并没有出现,火光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洞穴内部的地面上,散布着一些凸起的土块和褐色的蝙蝠粪便。极偶尔的时候还能见到一些不知名动物的白骨。
菌丝像土块和白骨上天然带有的诡异花纹,在它们之上,生长出了蔫头耷脑的青草和伞盖裂开的彩色小蘑菇。
倒悬在顶部的蝙蝠,被火光一照,扑簌簌地飞了起来,撒下纷扬的泥土碎屑。除了最开始起飞的动静,它们飞行的时候悄无声息,也不发出鸣叫。
这些有着深黑色肉翅的洞穴生物,似乎在畏惧着火光,它们呼啸地从洞顶掠过,隐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自蝙蝠出现后,连退几步蹲下抱头的钟盈,重新站了起来,继续一步一顿地往里挪腾。
甬道有几人高。实际行走在里面,并不觉得压抑。
一路走来,钟盈又遇到一些倒挂着的蝙蝠,老鼠,以及长得有点恶心的节肢动物。它们大多都在火光笼罩前四下逃窜离开。
最为恐怖的,大概是一只才死去没多久的野山羊,它可能也像钟盈这样,在某个雨夜形单影只,慌不择路落入洞穴。
地上散布着杂乱的蹄印,墙上的石缝中,仍残留着挣扎间留下的撞击痕迹。遍布着散射状的斑斑血渍和板结的毛絮。半腐烂的羊身爬满了蛆虫和蚂蚁,围满了嗡嗡作响的蚊蝇,它们轰地一下炸开,让钟盈忙不吝地闭上眼睛,捂住口鼻。
除了钟盈,这幽深的地底,再没有其他不属于洞道的,活着的误入生物。
没了一开始的紧张,钟盈在洞穴中越走越放松。她熟练地将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洞穴生物,当成了无聊徒步中的小惊喜。
穿过了天然形成的几个地下大厅,又慢悠悠地路过连接它们的地下长廊,钟盈甚至有点找回了当初大半夜睡不着,在单机游戏里挖矿的感觉。
辞去稳定国企工作,转而成为自由摄影师的那一年,是她最为痛苦的一年。
没有人能理解,钟盈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偏要去追求“自由”和“旷野”。
她的身边,充斥着她的父母长辈的反对声,同龄人的劝慰声。
领导听到她的辞职理由噗嗤一笑,嘴上说着她的工作能力单位还是认可的,就别辞职了,部门呢,做主给批个长假,让她离开单位放松个把星期,等调整好心情再回来。转头让自家的亲戚过来顶班试岗。
就连钟盈最好的朋友,在最初听到钟盈的想法时,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就勇敢去做。”好友沉默了片刻,端起水杯“敬自由”。
她并没有劝说什么,但明显也是不赞同的。
尽管如此,在确认了钟盈真的离职后,她还是热热闹闹地拉着钟盈做职业计划——定下半年目标,一年目标,短期定位,长期打算……
都说了是自由和旷野,为什么还要做职业规划啊,不是快乐就行嘛——
钟盈一边哀嚎着,一边努力按照她们一起制定的计划努力。
好友是唯一没有反对的那个人。
这些计划非常、非常有条理,她嘴上哀嚎,其实爱惨了这样明确的、仿佛触手可及的梦。
然而现实不是童话,自由职业远没有计划中那样的简单。
在正式转为全职前,钟盈已经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兼职,在网络上和圈子内,也说不上“查无此人”。但说来也奇怪,转为全职后,收益和口碑居然大不如从前。
最开始的半年,除了几个早就商量好的商单和约拍,钟盈居然没再接到什么新的单子。
反而是购买镜头和新设备,去想去却一直没能去的地方,做想做却没去做的事情,消耗了她工作多年的存款。
母亲常常在家族群聊里抱怨,将钟盈的现状和隐私吐露得一干二净,所有人将这样的行为称作“你妈也是担心你”。
后来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会冷不丁地提“那个钟盈噢,还是985毕业的高材生呢,好好的工作不干,跑去做什么自由职业”。
然后有人附和“是啊,真搞不懂现在的小孩,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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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正经工作不干,跑去做销售开滴滴的么——哦呦,真搞不懂”。
他们絮絮叨叨地自顾自地得出各种结论,末了回过头来,整合各自听到的谣言,继续添油加醋。
人生好像是条一眼能望到尽头的跑道,每一个人都是被“爱”,“恰当”裹挟的提线木偶。
钟盈感到痛苦。
她将痛苦发泄在白天密集地拍摄、商务洽谈中,又在深夜里一个人的房间,熬着夜,疯狂地做游戏代练。
——母亲的抱怨变了,变成“赚么还是赚了点小钱的,但我看她一天天地也没做点正事”。
一直到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她的摄影作品获了奖,又被官方点名表扬,参与进了旅游宣传片的摄制;建立了工作室,还有了固定合作的单位……
充斥在生活的种种反对,突兀地转变成支持,连之前蹦跶得最欢的亲戚,都表现出一副“慧眼识珠”的模样,唾沫横飞地讲述在之前他是怎么看出来钟盈“必有所为”。
钟盈的痛苦并没有因为这些转变而消失,她好像更加痛苦了。
她整个人好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适应并享受着这种“普世意义上的成功”,另一半则陷入了更加“黯淡无光的深渊”。
痛苦的理由难以启齿,“突如其来的好运”,“忙碌到飞起”,“前倨后恭的亲戚”,“见风使舵的熟人”……不管怎样地倾诉和表达,都很容易被认为是矫情。
即便这些痛苦被倾听,被知道,被安抚,好像也无济于事。
钟盈忘记了怎么和自己和解。
在人前,她还是那样热忱开朗,在人后,她陷入了巨大的孤独。
是的,孤独。
她的心竖起了一道高墙,尽管她还是像过去那样,热爱着和不同的人相遇,相识,愉快地和所有朋友交流,结伴,但她却很难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地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在某个失眠的深夜,钟盈发现了一款游戏。
单机游戏。
画风粗糙,没有剧情,只有一个永远也挖不穿的地下世界。
矿道中很安静,晴天的时候能听到稀奇古怪的虫鸣声,雨天的时候能听到水珠落地发出滴答声,偶尔有蚯蚓和虫子被一镐子翻出来,它们慌不择路地窜回到石块和泥土当中去。
有时候挖着挖着,就会遇到天然的洞穴。矿道的来路被插满了火把,突然挖通的洞穴一片漆黑,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钟盈操控着粗糙的像素小人,举着火把向前。
她在那个游戏中体会到了同样的孤独。
也体会到了久违的平静。
她挖很久的矿,感受到睡意后,就那样开着电脑直挺挺地躺下,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有时候被闹钟吵醒,有时候是合作方的夺命连环call。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她慢慢完成了自我疗愈。
明明是很痛苦的一段经历,但现在回忆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唯一刻苦铭心的,只剩下那一个个举着火把和矿镐的,无人的深夜。
像现在这样的深夜。
12. 第 12 章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幽深的洞穴中行走。
脚边生着一些石笋,头顶钟乳石不停地往下滴水。洞道并不平坦,它微微向上倾斜,渐渐地,洞穴的侧边出现了一些植物的根系,能看到穿梭的蚂蚁和蠕虫。
在大多数情况下,周围的环境几乎算得上一成不变。
一直往前走,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地下大厅,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
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漫长的、一成不变的甬道,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外面的风雨声越来越响,好像在慢慢靠近地表。
钟盈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路口出现分岔,两个洞道截然不同。一条与外界相连,一条倾斜继续向下。
与外界相连的那一条,演变成平缓的斜坡,青草,灌木,纠缠的藤蔓在这里茂盛生长。
斜坡的顶部有一条贯穿裂缝,透过缝隙能看到像墨一样深黑的夜空。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星和月亮,瓢泼的大雨哗啦啦地落下。
向下的另一条洞道愈加狭窄曲折,被水淹没了大半。里面隐隐透着光,是那些生活在幽暗处的昆虫和浮游生物在发光。
看来这是一个半封闭的洞穴。
两个出口之间的间隔足够遥远,洞道曲折复杂,从另一个出口离开,极有可能到了另一片全然陌生的新区域。
钟盈最后看了眼接连不断的雨帘,果断地举着火把慢慢后退,退回到最初的浅潭边。
似乎就是从这天起,西岸森林正式步入了雨季。
钟盈一觉醒来,外面仍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她穿过漫长的洞道,到另一个出口采集食材。杂草丛生的斜坡上,遍地都是蛞蝓和蜗牛。一夜之后出现了许多溪流,哪里都湿漉漉地,滴滴答答地挂着水珠。钟盈拨开被打落的断枝落叶,发现了不少刚冒头的蘑菇。
它们生长得飞快,刚刚才只冒了一个尖尖,片刻后就拔高了,精神抖擞地“啪”地一下,打开肥嘟嘟的伞盖。
钟盈临时决定吃蘑菇。
并不是所有的毒蘑菇都长着红伞伞,白杆杆,套着小靴子,又穿着小裙子。很多长相普通的白蘑菇,看似无害,实际上完全无法食用。
最典型的就是公园草坪上生长着的大青褶伞,每当雨过天晴,总能发现它们娇小可爱的身影,一丛丛地好像野生金针菇,又神似其他可食用的安全蘑菇。直到它快速生长,套上了菌环,撑开了伞盖,翘起鳞片和流苏,才和其他的菇类开始有了区别。
白鹅膏同样是幼生期时看起来很安全的野蘑菇,上了几次当后,钟盈镇定思痛,采蘑菇时避开白色,专挑褐色和低饱和色的。
见手青是非常好辨认的一类蘑菇,它们的色彩斑斓,实际没什么毒性,味道还非常不错。
辨认方法非常简单——轻轻用刀背或指腹一刮后,它们的表皮会迅速变色。
有蚂蚁和生了虫的蘑菇大多也是安全的。不过这样的蘑菇不仅埋汰,还过于老了,一般不在钟盈的挑选范围内。
她着重寻找那些新冒出来的蘑菇。它们非常鲜嫩,个头小小,伞盖也没完全打开。
菌丝在地下相连,只要发现了一朵,随便在附近拨弄一圈,总能又发现更多。
白蚁巢穴附近常有鸡枞,厚厚的松针底下,则长着一些黄褐色的蘑菇,钟盈叫不上来名字,只记得以前在某家土菜馆吃过,是雨季的特色菜,味道鲜美,价格也很美丽。
她非常不客气地连带着松针一块儿拢走。
——干燥后的松针是非常不错的引火材料。
在靠近地面,爬满了青苔和地衣的松树主干上,似乎还生长着小朵的灵芝。钟盈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小朵的灵芝,半木质化的菌盖被雨水冲刷得油光蹭亮,像是打了蜡。
喷射出来的孢子粉大多被雨水冲刷,只有小部分稀稀拉拉地落在苔藓中,凝结成块,像普普通通的黄褐色泥土,又像是黑森林蛋糕上的巧克力碎末。钟盈用指尖沾了一点儿,味道微苦,隐隐带着一点儿土腥气……
嗯,尝起来也确实有点像高浓度的黑巧。
她只尝了一口,就被不远处树桩旁的死兔子,吸引了注意力。
这片森林中的野兔简直泛滥成灾,经常在离钟盈不远的地方蹦蹦跳跳,啃食草茎,扒拉灌木。钟盈很早就对野兔垂涎欲滴,但这些小东西十分警惕,往往在钟盈靠近前就跑得无影无踪。
现在居然还有天降野兔这样的好事?!
守株待兔诚不我欺。
钟盈像干旱多年突然见到大雨的老农,眼中都泛起了光。
她快步上前,拎着野兔的耳朵往回走。这只野兔似乎才死没多久,手下的皮肤仍有些温热,兔腿不自觉地抽搐着。钟盈摸了摸,嗯,手下的肌肉虬结,是一只有努力锻炼的好兔子。
至于为什么突然撞树自杀——不重要啦,她选择性地忽略了在半空中盘旋,发出低沉鸣叫的苍鹰,快步钻进洞穴中。
在采蘑菇的同时,钟盈不忘补充新柴,它们虽然被雨淋湿,但晾一晾,烤一烤,很快就能派上用场。
自然界是最好的砍柴工,砍出来的柴火粗细均匀,长短合适,钟盈藏好了兔子,又来回几趟,一捆一捆地将柴拖进洞穴中。
她最后一次出来的时候,头顶的苍鹰已经飞走了,半空中飘飘荡荡着一根漂亮的羽毛。
钟盈稍微有那么一丢丢心虚。哎呀,谁捡到就是谁的,大家也都是各凭本事嘛!
又薅了几把野菜,钟盈返回临时住所。
在昨夜,她占据了一个处在中间位置的大厅休息。它大小适中,墙壁上有一小块稍微有些深的凹槽,刚好够塞下一个钟盈,并留下些足够挥舞武器,进行防卫的空隙。钟盈缩在里面尝试过挥舞火把和刀具,嗯,非常能施展得开。
这个鬼斧神工的凹陷,可以说是非常令人有安全感了。即使真遇到了误入的野兽,也不至于三面受敌。
……当然,也有坏的一面,万一打不过,那真的是插翅才能逃。
大厅的一侧是干柴堆,另一侧是亟待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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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或是阴干的湿柴。钟盈处理着蘑菇,一边毫无边际地思考在湿柴上,进行菌菇人工种植的可能性。
太麻烦了,还是出门采现成的更方便,她刷刷刷地削去这些蘑菇们沾了泥的菌脚。
野兔的处理有些麻烦。
钟盈握着刀不停翻转着兔子,思考着从哪个部位下手。
兔兔这么可爱,要不要完整地剔出皮毛留作纪念呢?但谁的手艺谁知道,钟盈顺从本心决定再努力一次,意料之中地将兔皮处理得百孔千疮。
她放下刀,叹了一口气。
血腥味在荒野中是绝对危险的。
在用铝箔锅接了满满一锅的兔血后,钟盈用沙土掩埋了不慎在洞道中滴落的血滴。
等到沿着肌理将兔子大卸八块,食材也算都处理完毕。望着灶台,钟盈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餐具少了。
她没有别的锅做乱炖了。
是这样的——钟盈本来想做菌菇煲来着,有了野兔,菌菇煲升级成了菌菇兔肉煲。那些有点苦涩的野菜,刚好拿来做配菜,也算是丰盛的早午饭。
但眼下锅里装满了没凝固的兔血……
心灵手巧的乡土博主,在这种时候,往往会做一道血豆腐,也算是加餐。并没有点亮这个技能的钟盈,此刻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忆过年杀鸡放血的下一步到底是什么样。
好像什么也不用放?
这未免有点太过于简单,钟盈陷入了沉默。她打磨了一块石板,就着洞顶飞流而下的溪水冲洗干净,将兔血转移了进去,期待被摊薄的血旺能够快速凝固。
她重新有了炖锅。
没有盐和其他合成调料,只有野蒜和微苦的野菜进行调味,菌菇兔肉煲的味道特别地回归本真。钟盈端着锅,坐在火堆旁吃得心满意足。
野兔腿确实如想象中那样Q弹有嚼劲,她舔干净了锅底,再次虔诚地感谢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要是有野鸡就更好了——钟盈记得在卡塞尔湖区,数十种禽鸟因为过于泛滥,破坏农田,也被列进了狩猎名单。
她已经想好了新的菜色:叫花鸡。
清洗完铝箔锅后,钟盈用刀小心翼翼地划了划兔血,惊喜地发现居然真的开始凝固了!不过目前的凝固程度,和钟盈在市场中看到的新鲜血旺,还有些许的距离,她决定继续等待一会儿。
这次的经历,让钟盈意识到餐具的匮乏,她决定用木材或者石块,雕刻出一些新的餐具。
两种材料的优势和劣势显而易见。
石锅、石碗的雕刻难度显而易见地大,携带也不是很方便。木碗倒是容易很多,质量又轻,却不能放在火上烤。
其实竹筒是最方便有用的,制作难度低,便携还能经受住火烤。但之前走了这么久,钟盈只看见各种各样的乔木和灌木,愣是没有看到一颗竹子。
下雨天不太适合继续徒步,要是淋感冒了,也来不及寻找草药,只能靠着身体素质扛过去。
钟盈重新整理了一下随身物品,着手开始石锅的打磨。
13. 第 13 章
石锅的边缘特别厚。说是锅,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放大版的药臼。
这显然很难让钟盈满意,她握着刀,哼哧哼哧地继续打磨,恍惚间居然生出了自己在磨刀的错觉。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打磨了谁。
这种机械性的劳动非常杀时间,一直到天色暗沉,钟盈终于结束了这项枯燥重复的劳动,捧着薄了一圈的石锅回到住处。
掀开兔血上面盖着的石板,可以很明显地观察到,血块已经完全凝固了。
血豆腐很适合加入辣椒、蒜苗进行爆炒,又或是和豆芽、午餐肉、毛肚,各种蔬菜放一锅炖煮。
就算什么配菜都没有,简简单单撒一把盐,一点葱花和香菜,也非常的美味。
钟盈离“简简单单”差了盐和香菜。
不过用松针垫在下部,慢慢烘烤和烟熏的石板兔血,味道也不赖。没有任何腥味,还染上了松针独特的微苦风味。
这种味道非常有趣,有点像某次在鄂伦春老乡家里尝到的熏制血肠。
钟盈清点了一下她目前所拥有的食材和调料。
咖喱块,糖,半截葱白,一小块姜,一些零散的野菜。
咖喱块的香味实在太过于浓郁,任何食物加了它以后,都变成了一个味。
在很偶尔的时候,钟盈会嘴馋想吃咖喱盖饭。但大多数情况下,她更偏好于品尝各种新鲜食材的本味。
在没获得与咖喱特别搭的食材,如土豆,野鸡,又或是数量众多的河虾之前,钟盈并没有消耗它的念头。
因此咖喱块暂时被当做了“电解质补充剂”,睡前和醒来时削上一小片,放在火堆上烤化,空口尝个味道。极具“米其林”的抠搜风格。
除了咖喱块,钟盈还有一些糖片,甜滋滋的。
她掰着手指算一算,短时间内其实并不是很缺乏盐,至少从生存角度来说——她所需要的电解质,完全能靠目前拥有的调料满足。
可人总是那样,当满足了基础的生存需要后,开始渴望更多。
盐就是目前钟盈渴望的“奢侈品”。
前往盐碱地,能很轻易地获得她所需要的盐,但很遗憾,钟盈并没有记住西岸哪里有盐碱地。
尽管对西岸忌讳莫深,来自官方的“旅行手册”仍兢兢业业地附上了一张湖区的全貌图,标注着各个区域的名称和地貌。
在直升机坠毁前,钟盈曾不怎么认真地阅读过。
可惜在落水后,这本简单印刷的手册上面的字迹,大半都模糊了。
流落在荒野,钟盈才蓦然发觉,它本应该很有用。
在荒野中,还有个较为简单的方法能寻找食盐。
——跟踪野山羊。
像鹿、山羊这样的大型食草类动物,同样需要定期地补充盐分。它们经常会主动寻找含盐类的矿物或是土壤。
野兔同样会出现这样的行为,但它们的体型较小,又常在地表以下活动,这种行为比较难以观察。
唔,不管怎么说,钟盈还是希望雨快一点停歇。
不管是寻找盐,还是继续往东,回归人类社会,都需要在天气晴朗的时候进行。
她抬头看向天空。天空就像是被捅破了一个洞,淅淅沥沥的小雨,整日整夜地下个不停。
偶尔还伴随着贯穿性的白色闪电和轰隆隆的雷声。
洞穴顶部的溪流汇集成瀑布,哗啦啦地往下流。
有土狼在遥远的山林中发出长长的嚎叫,不过一会儿,狼群的其他成员高高低低地应和了起来。
钟盈将耳朵贴在洞壁上,感受到狼群奔跑起来的震颤。
将石板冲洗干净,钟盈离开了浅潭,返回洞穴深处。
薄荷,艾草,香茅,野菊花这样的植物能驱逐蚊虫蚂蚁,但它们的起效时间十分短暂,一般只能维持一两小时。
钟盈踩死几条小蜈蚣和千足虫,又噼里啪啦地拍死几只吸血的大花蚊子,用口水抹了抹红疙瘩止痒,再度点燃了粗糙鞣制的混合型艾条。
恼人的蚊虫果然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
呛人的烟雾弥漫了小半个洞穴,嗡鸣声完全消失,钟盈用石锅倒扣住草木灰防火,展开了小毛毯。
洞穴外又是一夜风雨,洞穴深处钟盈睡得正香。
无论是哪一片树林的雷鸣和闪电,都没有打扰到她。
-
清晨,半梦半醒间,钟盈听到了老鼠跑动的窸窣声响。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下意识抬起左手看表。
手腕光秃秃的。
啊是了,运动手环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伸了个懒腰,钟盈打了个哈欠,故意将胳膊伸展得很长,去碰被火燎得凹凸不平的墙壁。
灰烬扑簌簌地掉落。
这种感觉很有趣,钟盈忍不住弯起眼地笑了起来。
缓坡上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
有大型生物从这里路过,留下巨大的脚印。这些脚印如今积满了雨水,变成一个个清澈的小水洼。
几只翅膀沾了水的蜻蜓,在水洼附近低飞着,时不时用腹部轻轻触碰水面和垂落的苔草。
几片表层的土壤被水冲跑,露出吸满了水份,像海绵一般松软的腐殖质,金黄色的宛如蛛网一般的菌丝被暴露在外。
一些深藏在地底,还没冒头的鲜嫩蕨菜,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土壤流失,提前见到了天日。白色的植物根系中,夹杂着翠绿的棍状嫩枝,有点儿像野生的莴苣,又或是芦笋。
野兔在上面留下了新鲜的齿痕。
零星生长的野豌豆被连根拔起,细长的根须和豆秧纠缠在一起。粉紫色的花朵凋谢,叶片发黄,唯有青翠的豆荚鼓鼓囊囊。
它们同样被野兔光顾。
钟盈收集了剩下的那部分。
一只松鼠蹲在不远处的松树底下刨土。
它用灵活的前爪在地上刨了无数个土坑,土坑旁堆满了新鲜的泥土。
似乎有了什么不错发现,它高兴地吱吱吱叫唤起来。松鼠的两腮有节奏地鼓动着,随着它的咀嚼,一些被碾碎的碎末胡乱飞溅出来。
松鼠很快吃完了那坨深棕色的疙瘩块。它继续有目的地在地下翻找着,大尾巴在身后来回晃动。
钟盈敢保证,这只有着蓬松大尾巴的松鼠,一定不止捣毁了一个蚁窝。
数量多得不正常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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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哄哄地四下散开,有些爬到了松鼠的脸颊上,它不得不时不时矮下身子,用粗糙的沙石土壤来回磨蹭。
吃饱了。松鼠晃了晃尾巴,跳跃着攀爬上了一旁的红松,又从红松跳到了临近的橡树上。
橡树上总是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树洞,它钻进了其中一个,很快消失不见。
于是轮到钟盈了。
松枝交错层叠,像撑开的伞,在它的底部,基本淋不到几滴雨。
钟盈走近那片被翻得乱糟糟的松树,矮下身子,闻到了呛人的煤气味。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那颗其貌不扬的疙瘩块,大约就是所谓的松露。
有时候恼人的雨水,也会暂时性地停歇。
但整个树林的湿度仍非常大,水珠凝结成飘荡的白雾,只消在室外待上片刻,头发和衣服就会被打湿。
有雾的天气能见度很低。
钟盈曾尝试着沿着缓坡离开,每次走了不到三分之二的路程,就被树林间的各种动静吓了回去。
她和灌木丛中的刺猬面面相觑过,也和带崽的棕熊遥遥相对过,有时有落单的山羊经过,有时湿漉漉的树梢上啪嗒落下一条蛇。
最凶险的应该就是遇到棕熊的那一次。
钟盈谨慎地压下身子,保持静止,低垂着眼避免与它们对视,又默不作声地用手护住脆弱的脖子……
她本来都做好了受伤、甚至死亡的准备,
但不知道为什么,母熊突然耳朵后压,虚张声势地嚎叫几声,做出护崽的动作。
它推着小熊,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熊,几步一回头,琥珀色的眼睛灵动。
母熊凶狠龇牙,一巴掌拍向了它的脑袋,强硬地将它往前推。
小熊“嗷”地一声捂住额头,和母亲一起没入白雾中。
钟盈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树林。
雨又下了起来。
她拿了个碗,坐在顶部平坦的石块上剥豆荚。
还没有完全成熟的野豌豆口感清甜,在唇齿间爆浆;而成熟的那些更糯,偏近于主粮。
剥完豆荚,钟盈又跑到浅潭里捞鱼。
在她落入浅潭的那天,潭水清澈,只有青苔水藻和零星的树枝落叶。在连续的大雨过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冲来了浮萍和小鱼。
这些小鱼被倾泻的水流冲得晕头转向,只要伸手就能轻易捕捉。
钟盈轻握住手掌,滑溜溜的小鱼甩着尾巴,在手心里不停地扑腾。
有些痒。
小鱼们很可爱,刚好一口一个。
吃完了饭,钟盈又在两个洞口附近巡逻了一圈。
这是她最近养成的新习惯。
除了一些新生长出来的珊瑚菌,今天的“领地”并没有出现新变化。
她自得其乐地和邻居小松鼠,小刺猬打招呼,邻居有时候会用坚果壳热情地回应,有时候背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钟盈最常见到的是那只耳朵上有一撮白毛的松鼠,它非常喜欢在刨土寻找松露;
另一只灰白色的小刺猬也时常出现,它的鼻子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钟盈将它称为“伤疤鼻”。
14. 第 14 章
完成了巡逻后,钟盈一般会坐在大石块上打磨餐具。
雨季的第五天,钟盈打磨完毕了一个新的木碗,终于勉强配齐了全套家当:
一口铝箔锅,一口石锅,一张石头托盘(有点儿像烤盘,只有很浅的底),
两个木碗(一个装饭,一个盛菜,尽管大多数时候,她无法找到足够数量的主粮),一个木制水杯,一对儿刀叉。
筷子是不需要额外准备的,随取随用,吃完也不用清洗,直接当柴烧特别省力。
钟盈现在对这片区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获得蔬菜、植物果实的来源越来越丰富,与这相对的,是肉类和鱼类的获取逐渐变得艰难。
流水带来鱼类的速度,赶不上钟盈捕捉的速度。
在开发了新的抓鱼场所,又调整了吃鱼的频率后,她仍然有种“吃一顿少一顿”的危机感。
鸟蛋同样比较容易获得。
低矮处的灌木丛和草丛,已经被粗粗翻找过一遍。有时会遇上杜鹃推落的鸟蛋,有时会找到一些小型鸟的巢穴。
攀爬到高大的橡树,又或是其他乔木上寻找鸟窝,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点的运气活。
即便是循声去攀爬寻找,仍很难100%保证能摸到尚未孵化的鸟蛋。
美味的鸟蛋在树林中非常受追捧,除了松鼠、蛇这样跨种族的偷蛋贼,偷蛋吃的鸟也数不胜数。
那天钟盈攀爬的,是一株高大笔直的白齿杨。
千辛万苦爬到树顶的她,本以为不巧遇上了抱窝的亲鸟,正准备灰溜溜地离开。
警惕展翅,露出亮蓝色飞羽的漂亮大鸟,却突然扑腾着抱住鸟蛋,啄破了蛋壳,啄食着里面的蛋液。
钟盈惊呆了。
那只鸟啧啧有声地吞咽,同时不忘“科科科”地蓬起羽毛,在用餐之余发出警告。
如果钟盈对鸟类足够了解,或者认真看了眼观鸟群里得意洋洋的科普,应该能通过蓝色飞羽和白色尾羽,迅速明白:
这是鸟界臭名昭著的偷蛋贼——松鸦。
它们被许多鸟儿警惕,对受精蛋的威胁程度不亚于蛇和松鼠。
可惜钟盈点开群聊的时候嘘声一片,拍摄到的松鸦美照,和大哥真情实感的五百字小作文,早就被刷屏顶没了。
除了鸟蛋和鱼外,恰好撞晕的野兔,困在灌木中的野鸡,也很让钟盈憧憬。
可惜她的好运只出现了那么一次。
钟盈还曾指望过羊奶或是鹿奶——安全获得它们的难度,大概和狩猎一只羊羔,幼鹿相当。
不过从某天起,也许是遇到棕熊的那天,又也许是之后几天,她很少再遇到路过的羊群,鹿群。
它们销声匿迹,大概已经迁徙到了另一片树林。
大型食草类动物总是这样,一直追逐着水草游荡,森林中似乎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又似乎到处都遍寻不见。
她轻易地找到了合理解释。
自然也没有忽略了棕熊离开时,湿漉漉树林中的那股熟悉。
白雾茫茫,她没看到水怪躲在了几人合抱的橡树后面。
只藏住了脑袋,却忘记藏起尾巴和身躯。
……那个雨天。
水怪长途跋涉,风尘仆仆,见到了熟悉的小人,本应该兴高采烈。
小人却在恐惧,在害怕,摆出了被动防御的姿势。低垂的眼睛中,是熊熊燃烧的,向往生的火焰。
水怪吓跑了棕熊。
竟很像它们的第一次相遇。
它不自觉摇晃尾巴,却恍然发觉:水怪同样会让她感到害怕,恐惧,生死一线。
于是水怪蹑手蹑脚地藏住自己。
掩耳盗铃,又自欺欺人。
-
守株待兔的不知道第几天,钟盈揉着睡得有点疼的脑壳,一边搅拌着没什么滋味的野菜糊糊,一边围观冒雨狩猎的苍鹰。
以往天气晴好的时候,除了清晨和黄昏,很难见到野兔冒头。
即便偶尔冒头,钟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飞快地从一个兔子洞,窜进另一个兔子洞,刷地一下无影踪。
但阴雨天不同,无论白天黑夜,总能看到肥嘟嘟,颤巍巍的兔兔四处蹦跶。
一蹦一回头。
苍鹰的发挥一如既往地稳定,它凭借着惊人的判断力,从高空中呼啸而下,一击致命。
钟盈面无表情地吞咽口水,羡慕极了。
完成了狩猎的苍鹰,囫囵地吞下了整只兔子,穿过石缝飞远了。
观看吃播的钟盈,也配着下饭视频,吃完了自己的野菜糊糊。
她开始发呆。
完成餐具制作的钟盈,像是完成了一项短期目标,在新的目标出来前,多少有些无所事事。
感到无聊的她,开始对另外一处蜿蜒向下的,一直没有被探索的洞道产生好奇。
一旦被勾起了兴趣,钟盈无数次路过那片与其他区域相比略显幽暗的洞道时,心里都好似猫抓。
里面会有什么呢?
——是和现在一样,有着甬道和大厅;
还是像那些被开发开放的溶洞,有着更加繁多的形态各异的钟乳石和石笋,缀满了萤火虫;
又或是逐渐被水淹没,漂浮着泛着荧光的水藻,游荡着半透明的盲鱼,白色的虾和蝾螈……
从未被探索过的新区域,因为未知而危险,又因为未知而迷人。
克制不住地对着洞口探头探脑,钟盈在心中发出呐喊:
想去。
她花了几天时间给自己身上的装备升了个级,又提前制作了足够消磨一天的干粮,举着火把扎进了洞道中。
洞道很深,很悠长,旁边的长满青苔的石缝,滴滴答答地渗着水。
地上的积水不深,才没过脚踝。
钟盈踮起脚尖往前走,步履轻快。
有回音一圈圈在复杂曲折的洞道中回荡。
洞道的深处,水怪慌乱地起身,撞断了石笋,又踹飞了层叠的石柱。
-
这场意料之外的大雨,影响着整片湖区。
就连另外三名幸存者的返程,同样被迫减慢。
除了感到奇怪的民宿主人,竟然没人发现他们的消失。
雨水,将树林间和道路上留下的痕迹和气味冲刷。
尽管有着诸多热心镇民的帮助,心急如焚的父母,仍没有找到失踪一天一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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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线路,因为变幻不定的天气临时取消。
公告牌和公众号上,只发布了暂停运营的消息,完全没通知什么时候重新恢复。
小镇之间的交通,至此全面中断。
这本来是雨季来临时的正常现象,却让“寻找小卢米”变得更加困难。
夫妻俩通过种种渠道,打听到当初那位机长的私人号码和工作号码,却一直无人接听。
等到他们转而联系布尔维茨的塔台时,两边的通讯信号,随着狂风骤雨愈加地差了。
虽然能接通,却很难在断续的信号中正常交流。
连续几天彻夜未眠的找寻,让夫妻俩眼中满是血丝,眼底青黑一片。
父亲的下巴长出了杂乱的胡渣,母亲的长发乱蓬蓬地披散着。
“小卢米还会去哪儿呢!两座镇子和附近的树林都找了个遍!”
“他是很乖的小孩,从不再外面过夜的!”
镇长啪嗒啪嗒地抽着卷烟。
他沉默了一会:“假设小卢米确实不打算在外面过夜,但却被大雨困住不能回家呢……有这种可能性吗?比如那条通往卡塞尔湖的林路。”
“卡塞尔湖?!”母亲大吃一惊,“小卢米怎么会跑那么远——他虽然有些调皮,但总不至于在临近暴雨的时候跑过去——可是禁区——”
这是常识。
卡塞尔湖的雨季……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地在脑海中思考着理由,试图反驳镇长贸然提出的可笑建议。
然而她越想,越在记忆里发现更多小卢米对“水怪”和“传说”感兴趣的蛛丝马迹。
父亲目光游离,他没有妻子那么细心,但隐约知道小卢米干过许多出格的事情。
那孩子经不起劝,一说就生气。父子俩每次交流都剑拔弩张。臭小子拒不悔改,有时还变本加厉。
他不知道追在后面,给小卢米擦了多少次屁股,赔了多少次罪。
偷溜去卡塞尔湖,又被大雨困住,也不是没可能。
这孩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惹得所有人跟着担惊受怕!
等找回来以后,一定要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我们找愿意帮忙的人,出发去卡塞尔湖。”丈夫搂住惊诧的妻子,深吸一口气,“越快越好。”
下意识地,他和镇长一样,忽视了另一些疑点。
……小卢米一个才几岁大的孩子,真的还活着吗?他又是为什么执意要前往卡塞尔湖?一直联系不上的机长和游客,是不是同样失踪,抑或是死亡了?
在暴雨来临时,干旱已经持续了好几周。曾有闪电照亮夜空,劈中镇子附近的一棵丁香。
它轰然倒下,焦黑的断口处冒出了火花。
这簇火星本应该立刻被扑灭。
然而事与愿违,磅礴的火势在人们没注意到之前迅速蔓延,点燃了歪倒的树冠,又点燃了装满粮食的谷仓。
火光将天空映得通红,连烧了好几天,连大雨都无法扑灭。
母亲呆呆地望着在雨中燃烧的森林,控制不住地想到最坏的那个可能。
不,不,会没事的。她疯狂地摇头,从丈夫的怀里挣扎出来,冲进了雨夜中。
15. 第 15 章
在往前走了一大段路后,原本的陡坡开始趋于平坦,洞道逐渐扩大,出现了相对开阔的区域。
像一个拱形大厅。这里有河道,也有完全干燥的区域。
原本处于洞道中的积水,在这里分流,汇进了地下暗河中。
有的暗河完全起源于积水,有的暗河还另有源头。
地形明显变得复杂。
单说暗河,有的地方水流迟缓,平静无波,有的地方水流湍急,哗啦啦地溅起雪白泡沫。
只是几块成人拳头大小的石子,就能够隔断出高低落差,让水瀑成型。
大厅中回荡着水流声,甚至无从分辨来源于哪一处。
来源不同的地下暗河,也意味着这座“大厅”并不是封闭的洞穴。
因此这里的氧气充足,火焰的大小几乎没什么变化。
但温度的变化却非常明显。
几乎算得上是温度骤降,瞬间比之前低了十几二十度。
一呼一吸间,甚至带出了稀薄白雾。
钟盈打了个哆嗦,来不及继续观察,扯了扯身上的“蓑衣”,交替着将手缩进去。
露在外面,必须得举火把的那只手,很快会变凉。因此她握得更往上了一些,努力汲取着火焰的温暖。
身上的蓑衣,头顶的半圆形“安全帽”,就是钟盈这几天做的新装备。
在一次拍摄过程中,她曾惊叹于客妹的心灵手巧,跟着客妹学了好多精巧的手工活。
“蓑衣”的编织手法是真蓑衣,为此钟盈花上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采集芒草,烘干后用石块捶打,梳理成细条。
又花了好几天时间一点点编织,每一片分层叠加,收束成型。
理论上在最后一步,需要用麻线将每一片缝合固定,但钟盈哪里有针——她将多功能道具上的一把尖头小刀当做针,扎出一个个洞,用指甲捻着线戳进去。
比草帘费功夫多了。
好在成果喜人,既可以在探洞的时候用来保暖,又可以在探索缓坡的时候用来挡雨。
“安全帽”是蓑衣的副产物。
用多出来的那些草绳,将捶打后的藤条捆扎出形状,作为外骨架。又用反复清洗鞣制的兔皮作为内衬,钟盈做出来一顶帽子。
在外面戴嫌热,在洞穴里戴恰到好处。
作为一位美丽冻人的摄影师,钟盈的冬天往往只需要一件大衣。
如果感到寒冷,她会再加一顶帽子。
多年的抗冻经验,让钟盈得出一个歪理:人体的热量,百分之九十五是从天灵盖丧失的。
所以帽子很重要。
本来还应该寻找一些足够有韧性的树皮,用来制作“安全帽”的最外层,但钟盈尝试着折腾了一下,似乎都不太合适。
最终,她用鞣制失败的树皮,做了一个足够坚硬的帽舌。
前端突出的安全帽设计在采矿、隧道开挖中较为常见,能够减少正面的碰撞。
钟盈在玩游戏时操控的像素小人,就拥有着几顶这样的帽子。当时她非常有强迫症地收集了一堆不同的填充图鉴。
——说实在,物品图鉴有和没有一个样。
糊成一团的马赛克上,根本看不出那些安全帽的花纹。
钟盈只记得丑到极致的“防护凸起”了。
这样的帽舌确实很有用,除了有些遮挡视野。
终于暂时地适应了低温,钟盈昂起头,将整个大厅尽收入眼帘。
在她的正前方,仍旧有着不断延伸的主洞道。
除了明显的主洞道外,这座有着高耸穹顶的大厅,边缘还散布着数不清数目的附属洞道。
巨大的块石嶙峋,细砂和碎石镶嵌其中,组成了多彩的洞壁,也形成了诡谲的复合地形。
有的洞道被水淹没,只剩下幽幽泛着光的水面;有的很干燥,是天然形成的石坝和砂坝,冷不丁将流水截断,一些枯枝散乱地卡在上面。流水冲蚀出一条道,干燥的高处又是一条道。
有的洞道很浅,火把伸进去,一下照见尽头的苔石;有的很深,似乎有凉气从里面吹了出来,扔一块小石子,很久才听到落地的噗通声。
复杂的附属洞道,只要不作死贸然探索,一般不会带来什么大的危险。
最危险的,反而是其间非常随机地分布着的竖井。
顾名思义,竖着的井道。
它们往往很深,如果不小心跌落,很难再从原路返回。
只能进入更深的下一层重新探索。
偏离主洞道,意味着有很大可能永远迷失在一环套一环的支路中,不断地徘徊找寻,耗尽体力,耗尽食物,或是耗尽氧气。
当然也可能运气好,找到新的出口。
……赌运气,在探索未知中,可不是一个好的行为。
钟盈绕着大厅,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圈,果然发现不少竖井。
几块巨石之间,存在着两个隐藏得很好的竖井。
简直是陷阱级别——后退三四步,或者换一个角度,就完全瞧不见。
这样的竖井,一般是源于各种各样的“塌方”。
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竖井,它位于暗河的尽头,变成了一条连通上下的小型瀑布。
顺着流水和石头间的缝隙往里看,参差不齐的石壁不断向下延伸,瀑布一路向下奔腾,火光照不到底。
在这几个危险的竖井旁,钟盈用枯枝竖了几个大大的叉,又圈了小半圈栅栏。
还嫌不够,她又用燃尽的火把,当成是炭笔,涂上抽象的骷髅头。
警戒护栏和警戒标志完成!
这下真的非常显眼,钟盈满意拍手。
有危险的、未被探索过的竖井,自然也有相对安全的、已经被开发利用的。
她参观过古寨的防空洞,那里的天然洞穴已经被先辈们探索到极致。
几人高的竖井之下有很明显的生活痕迹,向导与有荣焉地介绍着在战争年代,那些错综复杂的洞道和井,发挥了怎样的大作用。
不过很显然,钟盈本次的探索非常浅显。
什么?探索竖井,开发利用?
哈哈,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呢。
完成了一项大工程,钟盈返回大厅正中央,打开随身携带的干粮,决定犒劳一下辛苦的自己。
被铝箔锅包裹着的,是一些黄灿灿的圆形小饼。
树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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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围最近几天少有猛兽,白雾似乎也散去一些。钟盈好了伤疤忘了疼,干劲十足地一点点向外探索。
她还是像之前那样,尽量挑选没什么雨的时候出发,前行的时候提前寻找好能避雨的树荫。
扩大探索范围,果然会有新的收获!
虽然没发现新的渔场,却发现了不知道哪只松鼠的藏宝洞。里面有发了芽的花生,发了芽的玉米棒和板栗,还有些发霉的松子。
松子上面遍布着白色菌丝,刚扒拉出来的时候,神似霉豆腐。
没长五彩缤纷的杂毛,钟盈:好耶!没有毒!
她当天就用花生芽打了火锅。
石制托盘又变成了育苗盘,那些玉米粒被珍重地播种了进去;
同时,板栗被压成泥,烘烤成一个个小圆饼。
板栗饼在冷掉后变硬,不如刚出锅那会儿柔软,但似乎更甜了一些。
钟盈捏着铝箔锅的边缘,将它推到火把上烘烤。
——虽然冷掉了也好吃,但她想来点儿热乎的。
钟盈一边吃着,一边无意识晃腿。
嗯?
她突然发现,脚下的碎石很有意思,故意用力踩下去,脚感非常不错。
那样的轻微酸涩感,钟盈在公园里刻意铺出来的按摩步道上体会过。
不过脚下的石头大道,明显更纯天然一些,原本应该是河床。
尽管现在是干涸着的,但河床中曾经被流水冲刷的石块,早已被打磨得光滑,几乎没什么棱角。
它们大多呈现出美妙的温润质感,是非常好看的鹅卵石。
钟盈觉得其中有几块好不错,只需稍加打磨,就可以穿孔佩戴。
她体会到了机长将一枚石头珠子戴在手腕,见有人注意,还热情介绍来历的心情。
每一颗这样的珠子,大约都能代表一份特别的回忆。
比如脚下这些,属于“被困雨季,洞穴探索中偶然捡到”。
当然,远处的地面上,还有些不那么光滑,有棱有角的碎石。
它们的色泽明显暗淡许多。
根据石块的形态和大小,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哪些区域在涨水时会被淹没,哪些区域非常安全。
这里的陆地区域,出乎意料的“干净”。
在临时住所附近,时常见到的蝙蝠和老鼠,在这里都没了影。
没有飞虫和蚊蝇,也没有蛛网。
只有一些线虫和水熊虫,它们的行动迟缓,即便受到刺激,仍慢吞吞地蠕动着。
水中活跃的生物反而多一些。
其中有一条暗河的水量格外丰沛。在大厅一角,水面逐渐拓宽,形成了一口看不清底的深潭。
边缘的浅水区,有一些白得近乎透明的盲虾在游动。还有一些灰白色的粗短泥鳅,摆动着长长的胡须。
姑且称为灰泥鳅吧,它们的数量并不是很多,算得上屈指可数。比钟盈以前见过的泥鳅小了一圈。
泥鳅并不是纯天然的洞穴生物。
它们一般生活在地表。
在以往的夏天夜晚,钟盈特别喜欢打着手电,在水田里捞泥鳅。
泥鳅趋光,一抓一个准。
16. 第 16 章
抓到以后不能立刻烹饪,得在清水中吐泥一到两天,排空胃肠后,才能下锅。
亲手抓的泥鳅真的是干净又卫生,钟盈曾经为了美食,稍稍稍微地了解了一些泥鳅的生活环境和习性,以便于更好地寻找和捕捉。
眼下同样成为了宝贵的经验。
洞穴里的泥鳅,大概率来自临近的某片长期存在的水泽。或许就是去年的雨季,溢出的水流将它们冲进了洞穴里。
她掐指一算,距离不会太远。
为可食用鱼类减少而忧心忡忡的钟盈,瞬间眉开眼笑。
不仅如此,这样的浅水区很可能也生长着菱角、水芹菜、芦苇,还可能生长出野生的水稻。
水稻是什么时候成熟的呢——钟盈不记得了。
但不妨碍她陷入了美好畅享。
洞道中的积水同样有着各种来源,连日的暴雨将曾经的水道又重新贯通,只要仔细观察,就能找到这些灰泥鳅的“故乡”。
钟盈伸手摸了摸滑溜溜的潭壁,洞穴中的泥鳅还是太少,得再去抓一些它们的故乡泥鳅才够蒜爆。
这个大厅已经探索得差不多了,再往下走,温度会更低。仅靠蓑衣还是有些太过于勉强。
虽然既没有看到满室钟乳石,也没有看到萤火虫,但找到了新的食材来源,钟盈很满意。
她决定抓了灰泥鳅就返程。
钟盈一边抓,一边做保证:团聚不会太迟,最多再过两天。
抓泥鳅的动静很小。
一旦动作幅度过大,很容易让泥鳅受到惊吓,钻进淤泥里。
她这边心情愉快,因为捕捉泥鳅而产生的突然安静,对于水怪,却宛如一场无声的酷刑。
其实一切变化都有迹可循。
猛兽消失:因为有水怪。
有蹄生物造访减少:因为有水怪。
钟盈每天出门,浑然不觉自己的身后,居然跟着一条蹑手蹑脚,躲躲藏藏的小尾巴。
水怪未必知道它这样是在做什么。
只凭借着本能跟在她身后,离“人”更近一些,离“火光”更近一些。
水怪不喜欢雨季。
到处都是弥漫的水汽,虫鸣和鸟叫也减少,好像静默的湖底。
但它喜欢小人。无论旱季雨季,无论是采集,爬树,还是那些嘀嘀咕咕的碎碎念,都分外生动有趣。
钟盈扒拉草丛泥坑,拍拍蘑菇头,揪出蘑菇脚,报菜名般地叫出它们的名字。
钟盈蹲在树底下,看着苍鹰狩猎,好想再遇到几只撞死吓晕的肥兔子。梦想落空,她仰天长叹,宣布:“今天守株待兔大失败!”
水怪跟着碎碎念,声音嘶哑又难听:“菇……菇菇,猪……兔……”
好古怪的鸟鸣。钟盈快速扭头,目光如炬:“什么动静?!”
水怪赶紧躲了起来。
在大多数时候,钟盈走得不快。
她总是小心地迈过水坑,避过凸起又滑溜溜的树根,拨弄开横向生长的枝桠,偶尔还被别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水怪迈开一小步,钟盈得快走好几大步。
有时走着走着,还没来得及反应,水怪就一不小心窜到了前头。
摸不着头脑的水怪顿在原地,迷惑又茫然。
早晚一次的领地巡视,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巡视的路线每天都很相似,钟盈走得很熟练,步履飞快。
水怪偶尔跑到前面,偶尔落在后面,它愉快地奔跑着,像被放风的湿漉漉大狗,在钟盈的“领地”中,也烙上了自己的印记。
于是缓坡也变得安全。
前几天的钟盈突然减少了外出采集的时长,在洞口处对着一堆草敲敲打打。
觅食结束后,水怪总是趴在不远处的溪流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翻飞的手指。除了采集和爬上爬下,坐在原地不动的小人,好像也很有意思。
草编慢慢成型,小人似乎很高兴。水怪因为小人高兴,而感到了同样的高兴。
那是什么呢……它张着嘴,吐出一串水泡。
水怪还没成为水怪之前,似乎没见过这样的物品。它艰难地回忆,终于从碎片化的记忆中,翻出了相似的东西。
是——甲胄!
水怪打了个寒噤。
黑夜被闪光弹照得恍若白昼,狰狞的人影嘶吼着,他们身穿甲胄,头顶头盔,拿着火枪,举着长矛。他们身后有着坦克和装甲车,天空中的战斗机密集地扫射着,敌我不分……
噩梦般的回忆被唤醒,它破天荒地没继续待下去,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了地下暗河。
接下来的几天水怪恹恹地躺在水底,根本没有察觉到钟盈什么时候对这条洞道产生了兴趣。
钟盈走进洞道,水怪第一时间察觉。
她来了。
水怪的大脑一片浆糊,竟然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感觉。
是被发现了吗……一定是被发现了吧!
毕竟它的存在是那样明显……总伴随着浓郁的水汽和水腥味……
是来“战斗”的吗?
所以她才花费几天制作甲胄——或许还有头盔和武器。
水怪慌慌张张地躲进了更深处的洞穴。
心中那缕刚升起没多久的小火苗摇摇欲坠,它莫名其妙地给自己判了死刑,随着脚步声的来来去去,死刑变成了死缓,又变成了高悬的未知和胆怯。
脚步声近了。
脚步声消失了。
脚步声远了。
她走了。
水怪长出了一口气,却又感到莫名的失落。
她来了——不是因为发现了我?
是了,水怪的伪装没有问题,它一直将自己隐藏得那样好。
小人呆呆的,还有些傻傻的,虽然大多数时候很聪明,但有时候又很迟钝。她还那样脆弱,当然需要甲胄和武器。
水莲花生长出保护自己的软刺,本来就很合理。
失落了几天的心骤然放晴,水怪黏黏糊糊地跟了上去。
天黑了,小人点起了火把,将哪里都照得亮堂堂。
-
离开洞道,返回到地面,重新被温暖笼罩。
钟盈带着石锅出门,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大锅水。
她脱下被雨打湿的蓑衣,将它用几根小木棍卡住,挂在侧面的洞壁上晾晒。
再脱下帽子,摆在凸起的石板上,顿时一身轻松。
哼着乱七八糟的跑调的歌,钟盈倾倒背包,将灰泥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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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进锅里。
被颠簸了一路的灰泥鳅,很快在水中散开。
它们下意识往“淤泥”中钻,但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淤泥,没头没脑地在石锅里扭动了好一会,才逐渐安静下来。
很有活力,再坚持一两天绝对没问题。
钟盈感到欣慰。她用石板盖住锅,走出洞道,抬头看了眼天色。
尽管阴雨天时云层厚重,遮住了太阳,无法简单粗暴地根据太阳的位置判断时间。
但不同的时间段的天色,仍然会有轻微的差异。
夜晚的天空是深沉的蓝,清晨则有些发灰,正午会稍稍再亮一些,到了傍晚,光线渐渐减弱,又沉入了滴滴答答湿漉漉的黑夜。
比如现在,天色很明显地逐渐昏暗下来。
麻雀不知道从哪处觅食结束,成群结队地飞回。
它们密集地啾啾鸣叫着,呼啦啦地落在了繁茂的枝头。
夜莺也开始活跃。从低矮的灌木丛中,突然间传来一长串忽高忽低的鸣叫,有时候是滴哩哩,有时候又是咯噜噜,更多的时候是近乎炫技般的长颤音。
钟盈要在夜来临前,赶去一处沙地。那里生长着一窝野山药和萝卜,她一路做了标记。
野生山药长得千奇百怪,歪七扭八,比不上人工培育的好清理。
费劲地将它们洗刷又削皮,钟盈将光溜溜,白胖胖的山药蛋切段,浸泡进了清水里。
清洗掉手上的黏液后,她又整理起野萝卜。
夏季的野萝卜远没有春日里的受欢迎。
墨绿色的叶片看起来就非常老,大概率全是纤维,清甜爽口的块茎也逐渐变得空心,辛辣味变得浓郁。
唯一值得称道的应该是逐渐成熟的种荚,看着和油菜籽有些类似。但此刻远没有到成熟的时候,轻轻一掐,有嫩绿色的汁液粘在手上。
——理论上来说,等种子更成熟一些,应该也能用来榨油?
钟盈不是很确定,决定有时间尝试一下。
她以前还从来没见过老成这样的萝卜……
和野生山药一样,野萝卜的个头远远比不上人工选育后的品种。
与其说是萝卜,倒更像是植物因为某些病变,膨大的块茎。
但明显的羽状复叶和萝卜清香骗不了人。
钟盈十分勉强地将洗干净的野萝卜掰成几大块,丢进了锅中。
等采摘了木耳就地处理完毕,再折返回来,山药中的黏液也浸泡得差不多了。
钟盈非常愉快地将所有食材全部丢进铝箔锅中,加入满满当当的溪水进行炖煮。
用来点缀的绿叶菜是随处可见的。
尽管夏季的野菜口感没有春天鲜嫩,但撕碎了伪装葱花香菜完全没什么问题。
经过反复改良的铝箔锅容量越来越小,但好在终于不漏水了。在反复添加了两次水后,山药萝卜木耳汤的香味愈发浓郁。
钟盈掀开“锅盖”,撒上一些忘记名字,但确定能吃的野菜碎末做装饰。
滚水一烫,立刻就熟了,叶片愈加地青翠欲滴。
她端着小碗,捞起一块野山药……嘶,好烫,好烫……
好不容易凉了些,送进嘴中——
哎呀,真是软糯香甜。
17. 第 17 章
早上仍然在下雨。
烤鸟蛋,桦树树汁,几小块蒸山药。
在简单解决了早饭后,钟盈随意挑选了一根看起来有韧劲的草,团在一起打绳结。
从直升机失事,主动进入西岸到现在,钟盈一直有意识地用绳结记录着天数,已经积攒了满满一大堆。
最开始在晴天打结的那几根草,早已枯黄干燥,散发着晒干后的草香味。
阴雨天的那些绳结虽然也被火焰烘烤过,但钟盈打心里觉得它们有些霉味,就像这潮湿的天气。
不过她并不讨厌下雨。
应该说在城市里长大的小孩,总是对大自然怀有着浓厚的滤镜。
无论是阴天,晴天,下雨,还是下雪,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都是独一无二的好天气。
将新的绳结塞进盒子,钟盈数了数“厨房”里的鸟蛋。
只剩下三枚了。
钟盈想,在抓泥鳅的时候,还应该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水鸟蛋。
她穿上蓑衣,戴上帽子,先像往常那样巡逻了一圈。
然后顺着地面的积水,一点点地剥丝抽茧,追溯源头。
水怪像往常那样,跟上钟盈。
她现在的样子很古怪,和以前不一样。
戴着头盔,乌黑的长发通通藏进了头盔中;又穿着盔甲,只露出纤细的半截小腿。全副武装,像是要去战斗。
跟了她一会儿,水怪有些忧心忡忡。
它努力张嘴,却口笨舌拙,只能发出“菇,菇菇”的声音。想到她平时蹲在大树前守株待兔,念念有词的模样,水怪灵机一动。
被雨水冲刷过的青草,看起来格外鲜嫩。
一只野兔从洞穴中探出头来,耳朵警惕地抖动着,它红宝石般的眼睛左顾右盼,看上了不远处一株开花的苜蓿,闪电般地窜了过去。
然而水怪比它更快。
“咚”地一声,野兔被抽飞,恰好撞到了不远处的树桩上。
它抽搐着,三瓣嘴微张,发出残破的喘息。
听到动静的钟盈扭头一看:哇哦,昏迷的兔兔?!
刚刚似乎有一阵很近的鸟叫,虽然沙哑又难听,像是猛禽的烟嗓。
但凭借勉强能辨认出的咕咕叫声,钟盈也就没当一回事,只以为是某片灌木丛中的斑鸠或杜鹃。
她仰头望天——
天空中只有密密落下的雨滴,并没有猛禽飞过。
没有天敌,看起来应该是真傻,就这么自己撞树桩上了。
钟盈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看,快步向前,把还温热的兔兔整个儿揣走。感谢大自然的馈赠!她捧着兔兔,双手合十朝着树桩拜了拜,异常虔诚。
在这之后,钟盈重新辨认方向,朝着猜测中的某一处可能存在固定水泽的方位走去。地面上有些滑溜,似乎有一只黑色的小动物窜了出去,不过她并不在意,大概是林鼠,田鼠亦或是无毒的小蛇,尾巴尖又细又长,光秃秃的。
从发现野兔,到捡起野兔,钟盈不过短暂停留了片刻。
水怪黑黢黢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从不断变化的瞳孔却能感知到它的情绪一直在变化。钟盈恰好从它附近经过,靠近撞在树上的野兔,水怪跳了起来,飞快地躲进了树木的阴影里。
它一眨不眨地盯着钟盈弯下腰,伸手去够野兔,又将它揣进了怀中。
居然有点羡慕野兔。
水怪还从来没离钟盈那么近过。
但很快,羡慕重新变成了疑惑。不是已经有食物了吗,为什么还要全副武装,去陌生的巢穴战斗?
难道是食物不够多?——
是了,小人真的好辛苦,一天要花上许多时间烹饪食物,又要花更多时间去狩猎采集,忙忙碌碌,从早到晚不停歇。
水怪就不一样,狩猎和吞咽几头犀牛或是羚羊,也不过耗费四五分钟。
又一只野兔探头,它轻轻甩动尾巴——野兔被击飞,像一颗旋转的陀螺。
这只似乎更鲜嫩一些。
“咚——”温热的,抽搐的野兔从天而降,撞到了树上。
钟盈再次扭过头,欣喜的目光变成了疑惑和审视。
她四处看了看,什么都没发现。很快,又有一只新的兔兔莫名出现。还是灰兔,还是撞上了这棵桦木。
一次是巧合,接二连三是陷阱。加快了脚步,钟盈目不斜视地越过树,一溜烟地跑了。
水怪迈上一小步,瞬间追上了钟盈的不知道多少大步。
它拧着眉,从下往上看,小人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很像“万花筒”,好看。
水怪认真观察,仔细揣摩,发现一口气跑了好多步的小人,扭头看了眼,放慢了脚步,大喘气儿地拍拍胸脯。
这下,水怪都不用迈步了,在潮湿的地面慢吞吞蠕动,还总是不小心跑到前头。
逃离了诡异的桦树,再也看不见树下的兔影子,钟盈沿着溪流哼着歌继续往前走。
溪流的前方还是溪流。
临近中午,钟盈选了一处水流湍急的区域,给兔兔洗了个澡,又认真扒皮。
这只兔子的毛发顺滑,比之前那一只还要大一些。她的剥皮技巧也有了不起眼的长进,剥出来的皮毛更完整了一些。
也是在给兔兔清洗的时候才发现,它的喉骨处软趴趴的,似乎受了致命伤。腹部也有明显的凸起,很可能有内出血。
也不知道来不及放血的兔兔,会不会有点腥……
钟盈麻利地清洗好野兔,在树洞里找到一些干燥的柴火。柴火的数量并不是特别多,因此她选择用一些芦苇叶将兔子捆绑起来,埋进火堆。
不可食用的内脏,丢进溪水里钓虾钓螃蟹。这个季节的河虾恰到好处,比春季的大了许多,但也不会太老,以至于嚼不动。
内脏放进去没一会儿,就围满了螃蟹和大虾。
钟盈一遍又一遍地将它们提起来,全部拨弄进背包中,直到内脏被水泡得发白,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背包里沉甸甸的,全是活蹦乱跳的河鲜。
拉上拉链,将它泡进溪水中,钟盈返回火堆旁,查看兔肉的烘焙情况。
水源附近往往生长着丰富的植物。一路上,钟盈不仅发现了芦苇,还看见了恣意生长的辣蓼草和几株刚挂果的野山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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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也是最近几年,她才了解到还有辣蓼草这样的天然辣味植物。
在某次宣传片拍摄中,钟盈品尝了当地的特色鱼生,没有一丁点辣椒,却辣得她怀疑人生。
其他作为配菜的紫苏,薄荷,柠檬叶,又或是令人色变的折耳根,都比不上辣蓼草的威力。
——即使为了照顾外地人,店家特意只放了一小截。
在水边遇到了辣蓼草的瞬间,钟盈认真比划了一下,总觉得它们长得恰到好处,很像烧烤签。
但掰了一根,感受到手心久久不消散的火辣辣后,钟盈退却了。
她觉得自己还不想急性肠胃炎。
于是钟盈选择了嫩生生的野山椒,青色的,才刚生长出一些尖尖,看起来就很安全。
火堆熄灭,钟盈又放任着兔子在余温中熏炙了一会儿,这才取出,解开苇叶的“五花大绑”。
外皮被烤得发焦,非常有韧性,内里却嫩得冒汁。轻轻用牙齿撕开一块烤兔肉,不见腥涩,只有浓郁的辣味和鲜香味。
吃饱喝足,钟盈就着溪水,洗了洗嘴上和手上的油光。
-
溪流的源头是一大片被雨水浸透的青草地。
草根纠缠在一起,从土壤中鼓起。什么样的野草都有,其中大部分是可以当成野菜食用的,含水丰富的茎杆。一些枯黄的草杂乱地交织其间,被雨水浸泡后,它们来不及适应新的环境,就烂了根系,变成了无根的杂草四处漂浮。
有几株五指毛桃的叶片舒展,看起来仍精神抖擞。藏在叶片底下的小毛桃圆溜溜的,长满了黄褐色的绒毛。
似乎还有些不知道什么瓜类的藤蔓,刚结出来的绿皮小瓜因为连日的雨水,脱落后掉到了地上,隐隐有点腐烂和发黄。
钟盈小心翼翼地捞起一根瓜藤,辨认出应该是野生的香瓜。
也被称为马泡。
它算得上随处可见的野果,一根藤蔓能挂一大串,熟了以后黄澄澄。可惜如此高产,却并不算好吃,没成熟时味道苦涩,成熟后也算不上香甜。
钟盈做了个小小的标记,希望这些马泡不要因为雨水太多,全部腐烂落果。再难吃,也是可食用的野果。
起码被一代代吃货们验证过:没有毒。
钟盈又探索了几条“疑似”的溪流。她并没有判断的依据,全凭直觉。没有找到泥鳅,但掏到了一些水鸟蛋。
夏季的树林茂密,实在不如冬天光秃秃地好辨别方向。因此钟盈总是故意用大石块做标记,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摆,路标异常显眼。
比石块更醒目的是火把和一些带着荧光的动植物汁液。
可惜它们更适合晴天。
应该说,阴雨天就不怎么适合外出探索。
天色暗沉得特别快,地面湿滑,又是沿着小溪行走,钟盈很注意地一路高抬着腿,谨防滑倒。
白天的时候还好,虽然也一直不停地下雨,但树林中还算明亮,也会有偶尔窜出来一只蚱蜢或是螳螂,定睛一看也就那几种小昆虫。临近黄昏,本来遮风担雨的繁茂树冠变得幽暗可怖,灌木和草丛中窸窸窣窣的不同动静也变得格外吓人。
18. 第 18 章
不能瞎脑补,但很难不脑补。钟盈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从快走变成了小跑,一不小心就摔了个狗啃泥。
“哇啊啊啊啊啊啊!”从绊倒,到挥舞手臂找平衡,再到护住鸟蛋和指南针,不过片刻。钟盈惊叫着摔进泥泞草地,不可避免地擦伤了手掌和手臂。
帽子骨碌碌地滚出好远,兔皮上沾满了泥。
开心“砰”地一声随着这一下狠摔飞走了。
钟盈被摔懵了,好半晌才摇摇摆摆地爬起来。
像笨拙的企鹅。
水怪也懵了。那声不高的惊叫,让它的脊背刺挠了一下。跑在前面的水怪呆呆地停在原地,扭头看钟盈。黑暗中,圆溜溜的兽瞳,快速地缩成了一条如墨的细线。
从她的身上,水怪闻到了一股非常淡的血腥气。
它不安地张合着前爪,在那声尖叫过后,小人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一骨碌地爬起来继续往前,就那么摇摇摆摆地在原地嘶嘶吸气。
受伤,需要止血……水怪紧紧抿着嘴,努力回忆记忆中有哪些植物可以止血。那是很久远很久远的回忆,它想得头痛欲裂。
终于,这只怪物从还作为“人”的回忆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它低头嗅了嗅这片树林,不怎么熟练地用指甲尖尖,将那些药草勾了出来。
水怪的体型庞大,即使用指甲尖尖一点点抠弄,也带出了很多不明用途的其他杂草。它顿了顿,将这把乱糟糟的草,一股脑儿地往钟盈那边拨。
擦破的伤口火辣辣的,额头处好像也有些肿胀。
钟盈用指尖碰了碰额头,软软的,好像鼓出一个大包。轻轻摁下去,嘶,好疼。眼眶中顿时又生理性地涌出一包泪水。
她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并没有哭,只是脸上湿哒哒的,又有些温热。雨哗啦啦地下,没有了帽子遮挡,也不知道到底是雨水,还是泥水。
钟盈囫囵地抹了把脸。
她摸了摸被重点保护的鸟蛋,没碎,真好!再检查一下指南针,很好,也没出什么问题。
钟盈一瘸一拐地起身,艰难地屈膝弯腰,捡回滚远的帽子。
有很多处擦伤需要处理。
伤口处很脏,她一边发出嘶嘶的吸气声,一边艰难地将黏在肉和皮肤上的碎石、砂土剥离,在水边一点点清洗。
在清洁伤口后,钟盈神奇地发现了一堆可能被水冲到了附近的杂草,里面恰好有着数种她需要的草药。一鼓作气嚼碎止血杀菌的草药,钟盈将它们涂抹在伤口处。
高挽裤腿,绷直膝盖,走路像僵尸。即使是这样奇怪的姿势,仍拉伸到了伤口,钟盈每走几步,伤口处就隐隐作痛。
回程的路还有很长。
钟盈好希望走回洞穴,迎接她的是温暖的火光……她洗去浑身的淤泥和难过,伸直双腿后仰着,听石锅咕嘟咕嘟地煮一碗河鲜汤。
然而不会有火堆,能够足足燃烧一整个白天,从白天的出门前,燃烧到暗沉的夜。
她数着做标记的石块,希望这条路短一点,再短一点。
终于,隐隐看到洞穴的存在了。
伫立在昏暗中的洞口,围绕着晃动的树影,像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钟盈却知道,洞穴外摆着一盘刚发芽没多久的玉米苗,洞穴里有姿态各异的餐具,有干柴,有食物,还有柔软的毛毯。
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居然有了“家”的感觉。
石块蜿蜒地摆放在泥泞的地面上,它们是来时的路。
不过钟盈现在有了更好更近的直道。她撒开了脚步,朝着“家”飞奔而去。
-
钟盈点燃了火堆。
冲动奔跑的后果,是膝盖刚凝固的伤口,又开始溢出清液和新的血丝。
她对着伤口吹气,好好地哄了哄自己。又烧开一锅热水,捧在手心小口小口地喝。
蓑衣上也都是泥水,有一处还因为摩擦破了层表皮。好在缓坡上什么都多,树多,草多,植株多。很轻易就能找到修补材料,重新修好。
脱了蓑衣,放下帽子,烧了一些热水洗头冲脚。
那种高出体温,滚烫热乎的水,好像将疲惫和难过也冲走了。
将自己裹进柔软的毛毯里,钟盈满血复活。
她把背包里的虾倒了出来,又摘下背包侧边悬挂着的两串螃蟹。
除了打架断了钳子的那只,看起来不太好外,其他螃蟹的状态都不错。钟盈将不太好的那只抓了出来,和虾丢在了一起。
没钳子的螃蟹无能狂怒,反而被一拥而上的虾欺负。
今晚吃水煮小河虾。
石锅不是很深,一些虾蹦了出来,在地面上活蹦乱跳,一会儿就弹远了。钟盈扭着腰,将它们重新丢回去。河虾的身体是半透明的,正在消化的水草和藻类在火光下清晰可见。
它们被洗刷了几遍,清水没过河虾,没过葱段蒜段姜片。盖上石板做锅盖,她端端正正地将石锅摆在火堆上面。
温水煮青蛙,大火煮虾,噼里啪啦弹跳了一阵后,锅里很快没了动静。掀开石板一看,刚刚还姿态各异的虾全部蜷缩了起来,颜色也变成了漂亮的砖红。
——啊!是想象中的味道!
吃饱喝足,钟盈又烤了一会儿火。等头发干了以后,她抱着毛毯,蹦回了她的床。
今天真是累惨了,钟盈单方面决定偷懒一天,不进行晚上的巡逻。
她美滋滋地蹭了蹭毛毯,吸吸鼻子,总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耳朵还嗡嗡的。
哎呀,不管那么多了,睡觉!钟盈愉快地阖上眼睛。
……缓坡上准时出现的水怪,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一起”巡逻领地的钟盈。
于是它只好自己巡夜。
都说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但对于水怪,更像是在一张残破的灰色纸张上,涂抹独属于小人的彩色印记。不需要养成习惯,因为这些不一样的色彩,是那样的与众不同,鲜活又明丽。
它围绕着领地奔跑了一圈,比平时快了数倍,像一阵呼啸而过的风。
领地一如既往地很安全。结束巡逻的水怪,带上它的“礼物”进入洞道,在地面上蜿蜒出潮湿黏腻的斑斑水渍。
洞道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小人清浅的呼吸。她被柔软的毛毯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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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柔弱又美丽。
即使在梦中,那细细的柳眉仍不自觉皱起。
水怪试探性地伸出前爪,想了想,还是换成了尾巴。那条灵活的黑色长尾,很小心,很小心地揉开了她眉心的皱痕。
明明是切金断铁的凶器,此刻却轻柔地像一片羽毛。
水怪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很久。
不停有水和淤泥,滴滴答答地从它身上落下,淹没洞道,差点又扑灭了火堆。水怪不得不离开。
它蹒跚地转身,一步一回头,在离开前,留下了精心挑选的“礼物”:
五只灰色的兔子。
它们都是被水怪一尾巴拍晕的,没有死,大概能一觉昏迷到天亮。水怪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钟盈的头边,确保她一睁眼就能看见。但很快,它又折返了回来。
它开始反复调整兔子的摆放位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水怪满意地离开了。
它进入荒野,开始属于自己的狩猎之夜。
夜枭站在冷杉的树杈上,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观察水怪,一会儿余光往左瞥,一会儿往右瞥。
“呱——呱呱!”它大声地叫了起来。
一到晚上,树林里到处是夜枭的叫声。红发大婶习以为常地眯着眼睛假寐,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她对面的小情侣动了动,其中的女生突然睁开了眼。
“亲爱的,你有没有觉得耳朵痒痒的?”丹妮偏过头,下意识将手伸进了发丝中,用力地揉了揉耳廓。
仍没有解除那股痒意,她忍不住用尖尖的指甲来回剐蹭。
尽管红发大婶信誓旦旦,镇子到卡塞尔湖有一条显眼的林道,她小时候曾经来回穿梭过好几趟。
但显而易见——他们迷路了。
狭小的树洞中,小情侣仍像过去一样,亲密地挨在一起。王浩阳,其中的男孩子,闻言同样睁开了眼。很显然,他也没睡着。
王浩阳低下头看向丹妮,认认真真地感受了一下:“没感觉。”
“啊,奇怪,这几天真的好痒好痒,肯定是有蚊子咬我,不,应该是跳蚤。”丹妮在一旁难耐地扭来扭去,磨蹭着树皮。
“我看看……”王浩阳环抱着丹妮,轻轻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抓挠。“不会是过敏吧,我记得你有芒果过敏,会不会是其他没发现的过敏……”源。
话音未落,他倒抽一口凉气,竟看到女友的耳朵上满是淡黄色的羽管,上面抽出了雪白的羽毛。
“亲爱的,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王浩阳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恍惚间,他好像将怀里的女友认成了一只有着雪白羽毛,红色肉瘤的大鸟。大鸟惊讶地叫了一声,闪着金属光泽的长喙上下开闭,发出了女友的声音。
“哪里不对劲?”它焦急地抬起爪子,想要去抓耳朵,语气和神情都像极了女友。
王浩阳沉默了,一股恶寒席卷了他。
久久得不到回复,女友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鸟脸上浮现出了人性化的焦急和恐慌。
它在说:“亲爱的……你说话呀!你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
19. 第 19 章
鸟毫无预兆地扭过头,尖尖的喙直戳王浩阳的太阳穴。
他侧身,避开那只大鸟。
第一次做鸟,它好像很不熟练,被避开之后,惊慌失措地在树洞里扑腾,羽毛乱飞。树洞狭小,它自己扑腾到边缘,眼看着就要跌落……
王浩阳神使鬼差地拉了那鸟一把。
鸟的爪子粗糙又干燥。
摸起来像是树皮,又好像未经打磨的砂纸。
他怔怔地松手,红发大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呼噜声震天。
女友居然变成了一只鸟。
王浩阳的思绪,回到还没有经历那场空难前。
……
“有些老人传言,湖水有着神奇的魔力,那些来自西岸的怪物们,本来都是活生生的人类,它们在雨季苏醒,”小卢米压低声音,突然不接着往下说了。
他掰着眼睑,眼珠灵活地向上翻,吐出一截舌头,从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嗬嗬声——
“就像这样。”
!!!!胆子小又爱听的丹妮一下子蹦了起来,又被安全带扯回座位上。
她用手捂住耳朵,又悄悄露出一条缝。
小卢米很快恢复了正常,他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传说都是假的,姐姐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眼下,王浩阳竟无从辨别,那些传言哪些是真,哪些是杜撰。
-
“嘿!你在搞什么呢!”
肩膀突然被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王浩阳缓慢眨眼。
只见女友气呼呼地叉腰,脸涨得通红。树洞里施展不开,这个叉腰的凶狠气势大打折扣,反而显得有些可爱。丹妮也意识到了这点,改成了两手叉胸。
“怎么突然推我!”她皱皱鼻子,发出不满的哼唧声。
“……刚刚,我好像出幻觉了。”
王浩阳神情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地回应着女友。
“丹妮,你不知道刚刚——”他神色一肃,伸手粗暴地掀开了丹妮耳边的头发。
再查看女友的耳朵时,那确确实实是人的耳朵,什么羽毛,什么羽管,好像都是幻觉。
“你神经啊!”丹妮别过脸,把头发整理好。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奇奇怪怪的男友,“你把我发型弄乱了啦!刚刚我掀开让你看你不看,现在这么粗鲁——”
不等她说完,王浩阳快速地回答,像是演练过无数遍:“没过敏,也没有蚊子包,耳朵一如既往地白白嫩嫩,就是有点被抓红了。”
丹妮:“哼!”
王浩阳闷声不吭地任凭丹妮撞了几下,到最后,她心情明显好了起来:“诶,你不还手呀,嗯?是不是也觉得理亏?”
“现在不痒了?”
“是诶,就这么一阵一阵的,真讨厌!”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他轻轻拍着丹妮的背,一下一下,很有节奏。
“我还不是很困……”话是这么说的,丹妮打了个哈欠,很自然地歪在男友的肩膀上。
周遭逐渐变得安静,连虫鸣也渐渐减弱,只剩下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夜已深沉。
只剩下王浩阳还睁着眼,他盯着丹妮光滑如初的手发呆,半晌,吐出一口浊气。
接下来的几天,丹妮仍总是感到全身发痒,她很难入睡,偶尔睡着了也被痒醒。
更可怕的是,这种痒意似乎会传染。
王浩阳发现自己也变成了鸟。
-
早上,钟盈睡醒了。
火光微弱,大部分木柴还没有燃尽就莫名熄灭了。她迷迷糊糊地一转头,对上了三双鲜红如血的大眼睛。
什么东西!心跳如擂鼓,震得本来就半梦半醒的钟盈,陡然清醒。
冷汗嗖的一下就下来了。
她挥出放在手边的刀,只感觉太阳穴一抽一抽地。
刀噗呲一声突破了皮毛的阻力,像是划开了富有韧性的树皮,又深深地扎进了柔软的树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伴随着飞溅到手上的温热液体,在狭窄的凹槽中弥漫开来。
整个过程中,红眼睛的怪物一声不吭。
只微微抽搐着。
钟盈坐了起来,定睛一看:是几只堆叠在一起的灰兔子。
她哐的一下丢下刀,用力地咳嗽了起来。
洞穴里很安静,只有她的咳嗽声在回荡,又一只兔子苏醒了过来,它轻微动弹着,耳朵低垂,睁着红彤彤的眼睛,一眨不眨。
兔子的眼睛和人不太一样,没有很明显的焦距,像是染色艳丽的玻璃珠,一道道细丝晕染出整只眼睛的瞳色。
睁着眼的兔子,像某种古怪的恶作剧,吓得钟盈被口水生生呛到。她嗓子发干,忍不住含上一口隔夜的水润喉。
这几只兔子是怎么来的?钟盈无从得知。她昨夜睡得很沉,全然没听到有什么东西靠近的动静。
不过……她有一个模糊的猜测。
不会是那只叫声古怪的动物,看自己不收,送货上门来了吧!
钟盈简直要被自己这个猜测逗乐。
天呢,怎么会有这样的动物——她想起在自己捡起第一只兔子后,接连撞树的另外两只。
这么说,她甚至还亏了,因为跑得太快?!
钟盈以前经常在社交媒体上,刷到养猫人分享的“猫的礼物”。
有时候是死耗子,有时候是死蜜蜂,有时候是死蟑螂。格外热情的猫甚至会叼着它们上床,正正好摆在主人的脑袋边上。大多数时候,全是“惊吓”,没有“惊喜”,但铲屎官们仍然乐此不疲地分享着他们的经历。
职业原因,钟盈并没有饲养过小宠物。
只知道好友有一次当着她家的狗吃烤榴莲,那香气四溢的模样,让她家狗瞳孔巨震,以为主人在吃屎。第二天遛狗的时候,它精挑细选了一处屎窝子,非常体贴地催促主人蹲下来赶紧吃……
就这事,钟盈整整笑了一个月。
这算不算是来自荒野的“礼物”?
她确实表现出了对兔子的喜爱,每天蹲点,偶尔尝试用弹弓射击(虽然都失败了),对着苍鹰许愿,还时常碎碎念。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小兽在暗中观察。
钟盈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算不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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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善的好邻居?
不过,即便是对方是“友善”的,钟盈也不打算再去那棵树附近瞎转。此外,她还计划着找一些木材和藤蔓,用来制作陷阱和防护。
这本是早就应该提上日程的事情。
但由于附近很安全的表象,钟盈总是一拖再拖。
但……虽然昨夜的伤口已经结痂,身上也没再多出些奇怪的伤处,也很吓人的好嘛!对方悄无声息地靠近,她像猪一样睡得无知无觉。
钟盈宁愿清醒着面对。
惊喜或惊吓都好,而不是一觉睡醒,发现了新变化。
——因为有些小感冒,她昨天晚上还睡得特别沉!尽管早上起来已经好了,重新恢复神清气爽。但钟盈还是感觉好生气!生自己的气。
哎呀,怎么就睡得这么沉呢!
她拎着兔子,离开“卧室”,进入“厨房”。
五只兔子都还活着,那只被刺了一刀的眼看着不太好了。钟盈决定吃完早饭后把它处理掉。其他几只则关进笼子,简单地养着。
她掰开兔腿,辨认了一下公母。
兔笼比鸡笼复杂。需要加上底,不能直接接触地面,不然兔子会打洞逃跑;还需要选择有韧性,兔子不吃的植株,防止一不留神笼子变草料。
教钟盈编织蓑衣的客妹,会编织各种笼子,还会制作藤编的小板凳和摇椅,钟盈为她的心灵手巧着迷,然而她谦虚地说自己平平无奇。
她们后来又约着拍了好几次。
不养鸡鸭,客妹编织笼子纯粹是为了装饰用。在传统藤编的基础上,还增加了更加复杂的花样。
钟盈跟着学了个够呛。
按照客妹的话说——勉强也算还行吧,主要起一个装饰作用,要是真养鸡,估计没几天就被啄散了。
钟盈:……
她好说歹说,磨了一个“真·装饰性”的笼子带回家,里面装一些当季的鲜花和绿植,特别有归园田居那味。
学到用时方恨少,钟盈绑住了兔子的两条前腿,努力回忆着客妹之前提出的改进点。
寻找合适的材料就是一件麻烦事,毕竟这里没有某宝。
早饭是咖喱炖蟹。
算是一道比较复杂的菜,得先拆蟹,去除鳃和内脏,裹着蛋液和淀粉煎炸,然后化开咖喱炖煮收汁。
随处可见的橡子中富含淀粉。不过在磨粉前,还需要浸泡去除其中酸涩味,钟盈并没有提前准备。因此只是简单地在装着蟹腿和蟹肉的碗中,打了两个蛋。
木碗中装着前几次炼化出来的动物油脂,隐隐有一股菌菇的香气。温度高,油并没有凝固,非常清亮。裹满了蛋液的蟹肉下锅,滋啦一声,香气四溢。
自从咖喱块被水浸湿后,为了防止变质,每隔几天就要加水融化,熬煮杀菌。糖块同理。为了保存它们,钟盈从不嫌麻烦。
今天是她最大方的一次,整整用了半块咖喱!
原汁原味很好吃,有着纯天然的鲜甜,浓油赤酱也很好吃,钟盈吃得根本停不下来。
终于,连带着喝光了所有的汤汁,她瘫在地上打了个嗝。
饱了。
20. 森林
拆出来的螃蟹壳被灼烧至灰白色,碾成细细的粉末,均匀地铺洒进玉米的育苗盘中。
作物生长需要阳光,水份,养料和温度。
这几天里,她断断续续地为玉米苗培了土,覆盖了干草,一知半解,认认真真。
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钟盈仔细观察了一下小苗,今天玉米苗依然在茁壮生长,平均已经快有食指高了!
认认真真在石壁上记录了小苗的“身高”,她端起石盘,将玉米苗像往常那样,搬到缓坡旁。
连续多日的雨云似乎在消散,天空似乎比以往更亮了一些。
快步往坡顶攀爬,将手搭在额头,钟盈眯起眼睛朝着地平线看去:郁郁葱葱的树林之外,遥远的东边方向,隐约有一点太阳的轮廓。
她折返回来,处理兔子。
这次并没有刻意去精心烹饪。钟盈简单地用姜蒜腌制后,做成了手撕烤兔和兔血碗。
——原本的盘用来育苗了。
烤熟之后,她将整只兔子拆开,撕成碎肉条后,在火堆附近借用热风烘干。当肉条表皮明显变得更加紧实,也没什么多余的水份后,钟盈就将它们收了起来,用水杯当成了“收纳筒”。
剩余的四只兔子,此刻正绑着前腿,放在洞口吃草。它们饿急了,用后脚蹬着地,张开三瓣嘴吃得碎末横飞,满地都是土屑,草渣和草籽。
钟盈留心着兔子们偏爱的那几种青草和灌木,心里有了数。
其中有一只个头较大的母兔子,特别精神。
一不注意,差点真被它挖洞跑了。它一挖好洞,就急急忙忙往里钻,其他捆绑在一根绳上的兔子,顿时被拉得东倒西歪,摔成一片。
好在是绑了前腿,兔子很难自己啃断绳子,也没那么大的劲蹬开——
歪倒一地的兔兔,像潮湿大地上的灰色毛毯,蹬着腿拼命挣扎。
绳子和兔子乱成一团。
正忙碌割草的钟盈回转过去,将兔子们重新分开,又把缠绕在一起的绳结解开。
她是想将这些兔子饲养起来的。兔子的繁殖能力非常强,生长速度也快,简直是树林中最优质的肉类和皮毛供应商。
但很显然,搞养殖好像没那么简单。
放任它们在外吃草,钟盈没这么多时间一直看着,就很容易发生越狱事件。
随身携带——那就更不靠谱了,一只兔兔起码有三四斤,最胖的那只估计有七斤,快赶上相机的重量了。
好需要几个超级大兔笼。
钟盈想了又想,终于给它们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她吃力地拎起了所有的兔子,将它们带进了向下的那个洞道里。
深潭的浅水区中,钟盈用巨石做了“岛”,将兔子们“关押”在岛上。石块很重,她又是推,又是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即使是浅水区,水位高度也足够淹没那些兔子。
为了防止兔子“越狱”溺水,钟盈又用碎石子稍微进行了填充,方便它们饮水,又防止它们真溺水了爬不上岸。
解开了捆绑着兔子的绳索,钟盈将它们一只只放开。
全程很小心。
野兔虽然是食草动物,但同样牙尖爪利,上面沾满了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尘土和脏污,真被抓伤了一针狂犬少不了。更别说伤口太深还得破伤风。
解绳子的时候,兔子并不安分,总是伸爪蹬腿,好在打的都是些能快速解开的复合活结,钟盈很快搞定了全部的兔子,淌着水离开。
她得去继续准备饲喂的草料。
大捧的各种野花野草高高堆叠,将钟盈整个人埋不见。好在洞道之内环境简单,没那么错综复杂。等进入了地下大厅,钟盈努力将草料搂得更低一些,防止遮挡视线。
艰难地来到最里面的深潭前,她那一口气就泄了,哗啦一声将草料抛在地上。野花野草滚落一地。
兔子闻到了味道,翕动鼻子和嘴巴,明显往这边凑。
草料上沾满了雨水和泥水。
按照常理,家兔好像不能食用湿润的植株,容易生病和拉肚子。也不知道野兔会不会有这样的禁忌。应该是没有的吧?
钟盈不太确定,她想了想这几天见到的野兔,确实应该没这样娇贵。
在她的小时候,有一门“课外活动”,要求每个小朋友都要养宠物。
有的养了乌龟,有的养了金鱼,还有的小朋友在饮料瓶里养苍蝇。那时候,还没变异成工作狂的妈妈,带着小钟盈去花鸟市场,挑属于她的小宠物。
小白兔圆滚滚的一团,专心吃菜叶子,怎么折腾都不跑。
小钟盈蹲在兔笼子前看了好久,眼巴巴不愿意走。
“喜欢小兔子呀,”妈妈也跟着蹲下来,陪小钟盈一块儿看兔子吃草。她放开音量问:“老板,兔子怎么卖?”
“连笼子15块一只!”
于是小钟盈养了两年多的小白兔。放学后也不和幼儿班的小伙伴们一块儿玩了,风雨无阻地跑到院子里拔草。
小白兔不挑食,什么都吃,从小小的巴掌大,一直养成了大白兔,坤直了身子比小钟盈还要高。
等待投喂的大白兔,一如既往地蹭在小钟盈身边,觉得哪里不对但喂习惯的小钟盈疑惑了一下,很快忘记了身高体长的差异。
她半搂着大白兔,叽里咕噜地和它说话。
……
一般情况下,家兔的寿命有八到十二年。
大白兔是一只年轻兔,可以一直陪伴着小钟盈不断长大,从幼儿班毕业,升入小学,又考上中学。
然而,有一天放学回家,小钟盈吃惊地发现,大白兔不见了。
趁着小钟盈上幼儿班,残忍的大坏蛋小叔叔带走了大白兔,和同事们一起打了兔肉火锅!
愤怒的小钟盈嗷了一声,像炮弹一样将小叔叔撞翻在地上——怎么会有这么坏这么坏的大人!
罪魁祸首还啧啧感叹,他去迟了,什么都没吃到。
气得小钟盈半年没搭理他。
但令人忧伤的是,长大了的钟盈也逐渐发现,兔兔真的是一种很好吃的食材。被冷吃兔肉,兔脑壳,麻辣兔丁迷惑的她,再回忆这段童年经历,总感觉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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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淡淡的冷幽默感……
她在一旁盯着野兔进食,确认它们吃得很欢之后,转身离开了。
需要做的事情有许多。
做了一半的有寻找泥鳅生活的水源。
还没开始,但优先级比较高的是陷阱的制作,弹弓的优化,以及兔笼。
还没开始,优先级也不高的,是那些杂七杂八的日常待办事项。像收集柴火,收集鸟蛋,收集野菜野果,又如打磨新的木制品、石制品。
计划是有的,但实际一天要做哪些,钟盈经常陷入纠结。
思考了片刻,她决定继续寻找泥鳅。
探索的路上顺带着寻找材料,哪件待办的材料收集得快,就做哪一件。
如果都差得远,那就继续打磨日用品。
装物品的容器实在有些少,钟盈常常因为不能分类收纳而感到苦恼。
和家庭收纳不同,荒野中的收纳更为讲究。不然鸟蛋可能被偷吃,工具可能会发霉生锈。
钟盈深谙这些生活智慧。
——因为实践出真知。
装鸟蛋的小木匣并不算密封,今天早上“厨房”惊现菜花蛇,好粗一条,旁边是破碎的蛋壳和蛋液。
打也不敢打,骂也不敢骂,钟盈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游走。
该死的小偷!她一定要再做几个小匣子,一层套一层。
-
生活着泥鳅的水源实在有些难找。
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天,钟盈回到洞穴,熟练地瘫倒。
她像晚归的打工人那样,脱下蓑衣和帽子,又摘下背包。
修补好的蓑衣上,明显有一处颜色较浅的补丁,看起来很有艺术范。帽子湿漉漉的,放在火堆旁烘干。
钟盈打开背包,哗啦啦地倒出一堆橡果,蘑菇和柳条。
橡果则是用来制作淀粉。
今天早上的咖喱炒蟹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她路上见到了橡果,就没忍住多捡了些回来。虽然淀粉的制作有点复杂,但美味总是值得等待。
雨季的泥泞树林,钟盈最多的就是时间。
柳树在洞穴附近并不常见。
这里的杂木林中,更多生长着橡树、白桦树、核桃木和山毛榉,以及各种其他的高大乔木和它们的幼苗。更低矮一些的地方,被附生在树上的藤蔓,苔藓,蕨类占据。灌木丛和草被填充了底部的空隙,丝毫没有柳树发挥的余地。
当走远了一些后,树林的组成开始变化,高大乔木稀疏的溪流边,偶尔能见到三两株杨柳。
钟盈觉得它们适合用来编织兔笼,跳起来劈砍了好多根。
她还遇到一片盛果期的桑树林。
桑树的果实大多已经熟透,紫得发黑,一枚枚悬挂在枝头。枝头间垂落着一些野蚕。
它们并不像家养蚕那样白白胖胖,即便是到化蛹期,仍有些瘦骨嶙峋。有的身上还长出略有些恶心的尖刺和长毛,好像和别的毛虫没什么两样。
这些灰绿色的野蚕忙碌地在桑叶中穿梭,吐出淡黄色的蚕丝结茧。
鸟雀停留在附近的树梢,伺机而动。
21. 森林
连日的阴雨天,难得见到一场晚霞。
浅紫色的霞光稍纵即逝,紧接着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希望明天有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收回看向夜空的目光,钟盈暗暗在心底许愿。
在吃完晚饭后,她探望了有些恹恹的野兔。
之前准备的草料有被啃食了一些,石板上还留下了许多大颗的黑褐色粪便。
看起来它们适应得还不错。
可能是洞穴内温度比较低,野兔没有以往活跃。
用长树枝隔着水戳一戳,居然也懒得动弹。
于是钟盈挑选了一些含水量较少的麦草,放在火堆旁烘干。她用这些干草粗糙地编织成一个半封闭的草窝,堆叠在“岛”的中央。
草窝编起来很简单,和草帘差不多。只是在弯起的地方,缩减了编织的间距,就有了立体的感觉。她编地敷衍,空隙也大,在空隙处又乱糟糟地填充些草叶,让整个窝蓬松异常。
是看起来就很好坐的懒人草编沙发了……钟盈也是第一次编,糊弄完后,竟然还不错。
看来不能长期地让野兔待在“水牢”中,还是做几个笼子将它们关起来才是最优解。
她返回上层的洞道,摆弄着柳条思考接下来怎么编。
钟盈很想编织那种传统的,用来饲养家禽家畜的笼子。
但柳条似乎不太够用。
——况且,她还怕自己低估了野兔的牙口。
钟盈琢磨了很久,终于想到了更可行的“囚笼”。
灵感来源是市面上常见的宠物笼子。
用木材打底,制作大框架,然后再用细木条一根根地插进上下两块木板间。榫卯结构的高级兔笼很容易就完成,小野猪进去了也得高唱一曲木窗泪。
横向用柳枝做隔断,像藤椅那样,一内一外地交错,就能将那些可能会松动的木条,二次固定住。
想法很美好,做起来也不算复杂,而且只需要做一个就能搞定!唯一麻烦的是第一步。
将那些木材劈砍,打磨,修整成她需要的形状,是一项大工程。一点点地组装拼接,同样也很费时。
不过,木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木屑飞舞。
看着本来奇形怪状的木材,在手下一点点修整成型。
刨花被丢进火堆中,很快被点燃,在热气中漂浮起来,像一只只在火光中飞舞的黑灰色蝴蝶。
钟盈这一做就是大半夜。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本应该是睡死过去的时候,她却越来越清醒。
半夜又刮起了凉风,伴随着骤雨和雷声,甬道内变得湿漉漉地,潮湿的水汽一阵一阵往里涌。虽然扑灭了夏日的暑热,但明天的好天气,看起来又泡汤了。
钟盈叹口气,扭头清点剩余的木柴,冷不丁听到外面似乎有动静。
是那位“邻居”吗?
她停下动作,放轻了呼吸。
对方并没有露面,片刻后,钟盈和圆睁着眼睛的灰兔对上了眼。兔子挪开视线,观察着陌生的洞穴,三瓣嘴不停蠕动。后脚一蹬,它大方地在钟盈面前“巡视”新地点。
“咕,咕——咕”黑暗中传来了沙哑的叫声,起先很近,似乎就停留在附近,后来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似乎变调成了其他的音节。
啊,是它,兔子派送员。
本来还活蹦乱跳的野兔,一听到这个动静,立刻僵直地顿住了,它两眼一翻,身下快速地晕开一团骚气十足的尿渍。
钟盈:……
她三下五除二地绑好野兔,提溜到一旁的碎石地,又将那小块被浸湿的土壤挖了个坑深埋。
地面上残留着斑斑水渍,散发着浓郁的鱼腥味。捏着弯刀,钟盈小心翼翼地顺着水渍慢慢探查。
地面上散布着淤泥。拨开淤泥,质地较软的土壤上,还残留着类似鸭子那样的足印。但和鸭子扁平的蹼不太一样,这位“邻居”还留下了深刻的爪痕。
有些位置的淤泥层很厚,似乎被压实了,每个分层都异常明显。钟盈之前并没有这样仔细观察着甬道,因此居然无从判断这部分的淤泥,是原本就存在,还是来源于“邻居”。
她很快探查完了整条甬道。
“邻居”的足迹甚至还进入了向下的那一条,钟盈猜它很可能见到了位于深潭的养兔“小岛”。
——怪不得后来野兔越送越少。
拿着收集到的绒毛、鳞片和水草细细思考,钟盈很快得出结论:
它应该是某种凶猛水鸟。
有一条鞭子般的长尾,还有两只带蹼的利爪。它好像不怎么习惯在甬道里穿行,长尾拖在地上,又时常甩在空中,将水渍溅的哪里都是,连甬道的顶部都有些濡湿。
钟盈郑重地把绒毛摊开,清洗干净又烘干,快速地挖了个小木筒收好,摆在床头显眼位置。
送食材的好邻居,绒毛也值得收藏!
她又查看起鳞片。
据钟盈的观察,鸟儿一般都会在进食完毕后梳洗羽毛,“邻居”一定也是这样。这枚鳞片大概是它恰好遗漏地,才被夹带了进来。
一定是“邻居”很爱吃的食物吧。
鳞片质地奇怪,是哑光的,比一般的鱼鳞大,也比一般的鱼鳞厚实,很有非木非石那味。要她说,不像是鱼鳞,倒更像是穿山甲或是鳄鱼的鳞片。
一看就很难捕获。
回忆了一下那颤巍巍的淡鹅黄绒毛,真的很难将健壮的身躯、强大的狩猎能力和它联系起来。
钟盈非常逻辑自洽地,得出了一个完美结论。
邻居是一只外表可爱无害,实际超凶,还具有一定智慧的聪明大黄鸟——
可爱大鸟,想rua!
-
时间很快在制作笼子、寻找泥鳅、设计陷阱中快速流逝。
虽然找到的几个水潭中,没生活着泥鳅,却有些螺蛳,附着在潭壁的石头缝中。
将它们和洞穴泥鳅一锅儿地蒜爆了,再加一点野山椒,滋味很不错。
钟盈的兔笼终于做好了。
其中的大笼子用了许多厚实的木材,因此非常笨重。整体制作完毕后,就再也没挪动过。
它是上部开口,方便饲喂草料,注入清水。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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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做了光滑的木轨道,放进去一块边缘略厚的薄木片,清洁时只要把野兔们都抓出来,用水一冲,将木片抽出来倾倒掉粪便和食物残渣,笼子又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野兔们很快适应了被笼养的生活。
没有天敌,有充沛的食物和水源,还有一个比以往更清洁的环境,它们的体重几乎一天一个变化。其中有两只公兔还肉眼可见地发情了——四处撒尿标记地盘,互相打架,逞凶斗勇。
钟盈只好将它们进行隔离,抓到了另做的小笼子中,一只公兔占据一个。
这本来是用来给母兔生产的“小产房”。
现在倒是先便宜了公兔子。
不露面的“邻居”逐渐和钟盈有了默契。
也许是那天在“岛上”见着了没吃完被养起来的兔子,它对钟盈的食量有了新的认知,每天准时准点地带回一只兔子。
它们仍旧未见上一面,但她又收集到一些“邻居”掉落的绒毛和鳞片。在那股湿漉漉的水汽减淡后,钟盈会起身,将插了尖刺的陷阱分开位置放置。
是的。
她终于做好了几个拖延已久的陷阱!
晚上的时候,这些陷阱布置在“卧室”和“厨房”附近,偶尔也能抓到一只菜花蛇,或是三两只老鼠。
白天的时候,钟盈出门探索,就将原先在卧室的那些,布置在兔笼子附近。陷阱,笼子,双重保护着放松又惬意,每天只顾着吃草长肉的肥兔子。
刚开始的时候,遇见獾,山猫,狐狸这样的天敌,野兔们总是停下进食,耳朵高高竖起,半人立着警戒,又拼命刨洞想要藏进土里,或是惊慌失措钻进草堆中。晚上清洗笼子时,钟盈也曾替换过好几根被刨烂的木条,捏着鼻子清理尿透了的草料。
但过了一阵子,它们居然迅速适应,距离陷阱中扭动的蛇,惨叫的獾几步远,也能安稳进食。
今天水怪吃得很饱。
因此不急着前往荒野中猎食。
在像往常那样“投喂”完小人后,它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黑暗的甬道中,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离开。水怪总是那么乐此不疲地,暗搓搓地靠近着小人,但又不敢真的靠太近。
终于,停留在被认为是足够安全,不会被发现的地方,水怪张口,声带上下震动,发出了低沉的“咕咕”声。
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它其实已经能开口发出更多的单音节了,但水怪不能连贯地进行音节间的变幻,发出的变调古怪而骇人,因此它仍保留着“咕咕”的叫声。
水怪敏锐地察觉,这样的声音最“无害”。
洞穴内很快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是小人轻盈的脚步声,她举着火把,警惕握着“刀”四下张望,看到野兔,骤然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比火光更灿烂夺目。
水怪看着那抹笑,跟着动了动嘴角。
它很久没有“笑”过了,嘴角抽动的表情又可怕又阴森,仿佛是猎杀的前兆。幽绿色的闪着冷光的瞳孔,却一瞬间冰雪融化,好似春暖花开。
可再细看,又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仿佛刚才的昙花一现的柔和,只是错觉。
22. 森林
钟盈蹲下来,在附近的地面上发现了掉落的浅金色羽毛,普通的鸟羽越看越美丽,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果然是那位友善的“邻居”,哎呀,它可真是——鸟美心善!
等有信号有网络了,她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位不露面的鸟邻居,是什么品种。
用草绳将野兔捆绑起来,钟盈捏着绳结往里走。她处理野兔愈加熟练,下手又轻又快,很少再有失禁这样的恐怖事件再发生。
水怪静默地看着,看着她蹲下,看着她抓起野兔,又看着她珍之又重地收起几簇淡黄色的鸟羽。
它感到了一丝疑惑。
这个疑惑前几天就有,只是现在愈演愈烈,直到小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将鸟羽放进匣子中到达了顶峰。
那是一种还算好吃的小鸟,很常见,浑身金灿灿的,会发出滴哩哩哩哩的叫声,水怪总能在开阔的草甸中发现它们的身影。
它们很喜欢吃葵花籽,初秋的时候,跟上它们就能找到大片的葵花田。到了冬天,在雪地里撒上那么一大把葵花籽,这些活泼的鸟儿会呼朋唤友地飞落到地上。
水怪隐约记得自己还是“人”的时候,就做过这样的事情。在撒下一把葵花籽后,它和一些看不清面目的熟“人”,抄着网兜捉鸟雀。
那时天寒地冻,满地落雪,因为一些忘记原因的争执,他们闹得很不愉快,但似乎这场笑闹中,一切都翻篇了。
在它回想起来的这段记忆中,有“人”掏出贴身携带的物品,用水怪无法理解的神情,将它细细打量。他当时的神情,和小人现在的模样,似乎有一些重合。
……
记忆的迷雾消散,它想起来了,那“人”看向的是一个空空的卷烟盒。
为什么会对印着相片的卷烟盒,露出那样的表情呢?“人”真是复杂的生物,它做“人”的时候没想明白,变成水怪后,同样想不明白。
水怪不明白,但它决定明天拍晕野兔的时候,再捎带一只鸟。
如果一只不够,那就两只。
随身携带,想要时时刻刻看见,一定是特别喜爱吧。
-
烧毁粮仓的那场大火终于被扑灭,夫妻俩却没能如愿找来太多的好心人。
唯一愿意帮忙的是一位驻扎在镇子里的警官。
——小卢米还活着吗?
在罗盘指引的神秘林道中穿梭,夫妻俩和警官越是在暴雨中行走,越觉得希望渺茫。
这对精神紧绷的模范夫妻,终于忍不住在外人面前,爆发了一轮又一轮的争吵。大多数时候,是妻子在指责,丈夫在沉默。那些被隐瞒下来的“糟心事”,也在一次次争吵中被抖落干净。
“喔老天,你可从没告诉过我,小卢米还是个惯偷!”妻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丈夫用打火机点燃了烟,又用烟蒂点燃干柴。
“……你现在知道了。”
“你和小卢米瞒着我去赌球?”
“只输了两千块。”
“我枪呢!我枪在哪里!”妻子胸脯起伏,愤怒地大喘气。
为了应对野兽,他们离开前,特意申请了“狩猎许可”,一共带了两把猎枪,一把□□。
她回想了一下,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去年六月,那套价格昂贵的教辅资料对不对?原来是辅导足球啊……”
警官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职业笑容,他站起身,“我出去方便一下。”
面红耳赤的妻子和丈夫,瞬间停止了争吵,朝他看了过去。他们脸上的表情迅速地发生变化,像极了川剧变脸。
“好的,您请便。”两人齐齐微笑点头,默契得像戏台上的假人。
罗盘的指针时不时胡乱地转动。
为了逃避下一轮的争吵,丈夫假装忙碌,举着罗盘小心翼翼地寻找“正确的磁场”。
他突然苦笑一声。
“……比起翻旧账,我想,找到小卢米才是现在最紧要的事情。”
妻子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她伸手从火堆里掏出几个熟得裂开了的红薯,没好气地抛给丈夫,“行,可以,没问题。到时候你俩一起面壁思过。”
她还是想要找到小儿子,即使他是一个“坏孩子”。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不明不白地失踪在异常的雨季。
几十公里外的荒野中——
小卢米确实还活着。
不仅活着,它还过得非常自得其乐,没有害怕,也没感觉到恐惧。
那股剧烈的疼痛消散后,小卢米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体型和物种都发生了变化。它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自己的脑袋中,长出了一个神奇空间。
只要全神贯注地盯着某样物品,就可以将那样物品,隔空摄入进空间里。
多么神奇的力量啊!
喔,真是生来不凡的小卢米!
这种获得神奇能力的喜悦,冲淡了它的其他情绪,在它发现周围树木青草都变得格外巨大,在它发现自己变成了灰耗子后,仍然没有消散。
小卢米迅速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它靠着新能力,活活耗死了一只追踪而来的天敌。
这只消瘦的灰耗子,忍不住吱吱吱地笑了起来。
它跳到了一只狍子身上,开始坐着移动“坐骑”,在森林中乱窜。
那条模糊的,因为往返许多次,才被记住的林道,此刻异常清晰。小卢米玩够了,从狍子的身上跳了下来,任由着它窜进林荫里。
暴雨倾盆。
“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怪物的真相居然是这样——”它立在水边,自得又俏皮地弯了弯嘴角,看水中的倒影做出了同样的表情。
小卢米回想着自己“玩弄”黄鼠狼的过程。
任谁见到了,都不能违心地说,这是只普通的灰耗子。它的眼神人性化,它的行为有很强的目的性,明显有着凌驾于族群的智慧和能力。
小卢米满意地冲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点头,鞠躬,它乐极了,忍不住翻起跟头,吱吱乱叫。
在这里,它遇到了许多灰耗子。它们愚蠢,好斗,只有本能,小卢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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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它们。
“哈哈哈——看我的耗子大军!”小卢米率领着小弟们,浩浩荡荡地奔向它的“秘密基地”。
那里堆满了它作为人时候偷藏的各种物品。
变成耗子后,或许是天性驱使,小卢米对这些物品的钟爱程度,更上了一层楼。
当一个愣头青小弟,控制不住地啃噬起银灿灿的钢镚时,它闪电般地窜了过去,伸出尖利的犬齿,咬断了对方的脑袋。
小卢米的嘴角沾着血,霸道地跳到了最高处,龇牙示威:“我的,我的,这些都是我的!”
鼠群发出应和,地洞中回荡着它们的啸叫。
乐不思蜀地在变大的宝藏堆中翻滚了几天后,小卢米终于想起了远在小镇的父母兄妹。
它吱吱吱地笑了起来,决定回去探望他们。
暴雨并没有给小卢米造成什么困扰,它快速地在林间穿梭着。
与此同时,它的父母,和那位好心的警官,安稳地又度过了一个夜晚。
天亮了。
在罗盘的指引下,他们继续穿越森林。每隔一阵子,三人就会停下来,或是避雨,或是调整行进的方向。
或快或慢,他们行走在同一条林道。
-
打雷了。
随着雷声落下,雨声变得更加细密。
哗啦啦地,哪里都汇集着或大或小的水流,沿着洞口边缘不间断地往下流淌。
没有一处是干的。
浸泡了许久的橡子,这次终于没再让清水变色,里面的苦涩味道被剔除了大半。
钟盈将它们摆放在草帘上,打算进行第二轮筛选。
夏季的橡子,是来自于上一个秋天的遗留物。
人迹罕至的深林,经历了小动物们的“拾秋”,又经历了食物匮乏的冬季,经过温暖湿润的春和初夏的暴雨,橡子们有的被虫蛀空,有的发霉长斑,只有极少一部分被完整保留。
收集和剥皮浸泡的时候,钟盈就简单筛选过一轮。
她自己在地上捡的有些良莠不齐,有时候外表看起来正常,里面却发霉生虫。被小动物们藏在干燥树洞的那些,保存得最为完好,个大皮薄,不愧是森林严选。
有的橡子手感轻飘飘的,钟盈刚开始也没觉得不对,想着可能是里面有些干瘪。
等敲开了,她见到了蠕动的虫子和它们的排泄物,偶尔太过用力,不小心还将虫子给敲碎了,沾了满手黏液。
疯狂擦手的钟盈:“啊啊啊啊啊我脏了——”
她被自己挑选的那些带虫橡子反复折磨,很偶尔偶尔,会遇到几枚真干瘪的,没生虫,里面还有些果仁。
继续敲开,还是直接丢掉?是个非常严峻的二选一难题。
钟盈一秒都不多想,当然是继续敲开。
遇到多了,也就那回事嘛。浪费可耻,这可都是她辛辛苦苦捡到,又跋山涉水背回来的,反正……恶心着害怕着,好像也开始慢慢习惯。
钟盈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洗干净手,接着开下一个了。
糟糕!她是不是越来越糙了。
23. 森林
总之。
过程是曲折的,结果是美好的。
钟盈现在完全能对浸泡过程中漂浮到水面上,还不停挣扎的虫子视而不见。也能面不改色地进行第二轮筛选,剔除之前没发现的残次果仁。
筛选完毕后的合格品,被整整齐齐地送上火堆,慢慢烘干。
等待烘干的间隙,钟盈开始研究制作研磨工具和密封容器。
研钵和研磨棒最好是木制品,她可不想完全在吃饭的时候,咀嚼到同样被磨碎的砂石。
如果是木头粉末和木屑……
好像勉强能接受。
橡子磨成的粉末,本身自带了一些橡木的香味,已经独具风味。钟盈很快决定还是用橡木。
洗干净的动物胃袋,风干后掏空的葫芦,是天然的储物容器。它们都具有一定的密封防潮功能。在这些都没有的情况下,雕刻制作木头罐子,同样是一种选择。
橡木桶作为密封容器历史悠久,别人用来装酒,她用来装干粉,两者之间并没有本质区别。
一般情况下,干粮罐还会另外增加一个橡胶密封圈。
钟盈就不奢求那么多了。
洗净烘干,没有霉点的长条草叶,缠绕起来同样可以当成天然的密封圈,只要能卡住罐身和盖子就行。
她在柴火堆中挑挑拣拣,选出一块满意的木料,劈砍出自己想要的大小。钟盈有记得多劈砍出几块,防止制作失败。
那些细碎的废料,则丢进火堆里。
她熟练地刨去树皮,将外侧打磨光滑后,裁下一指厚作为盖子,放在一边。然后慢慢地掏空木芯。
橡木虽然属于硬木,但和更为坚硬的石块比起来,实在容易打磨太多。不过它们都有个共同的缺点,会突然开裂。石块的开裂尚且好处理,只要放在水下打磨,很容易就能解决。
可木材不一样,它们的脾气特别大,干了湿了,打磨的力道大了,都有可能会开裂。特别是小物件。
刚开始的时候,钟盈还挑剔着材料,总要从十几根橡树枝中,挑选出一根纹理最好看,形状最规则的。后来她对纹理、形状都没了要求,只要是橡木就行:凿,不管结果如何,先凿了再说!
使用凿子和锤头,她打磨出了六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粗糙木胚。它们都有着瞩目的共通点——通体没有裂纹。
钟盈感觉自己的木雕技艺,在这次储物罐的制作中,有了长足进步。
她甚至还用裂掉不能用的橡木,摸出了几只憨态可掬的小鸟小羊,有点潦草,全是凿痕,没有具体的五官,却非常传神。
天色渐暗,钟盈终于舍得从位置上挪开,洗了野韭菜,又捡上两枚鸟蛋,炒了一盘菜。
野外的探索总是这样,带着目的去寻找的东西,不一定能找到,但偶尔又能在脚边发现惊喜。
野韭菜的叶片细长狭窄,颜色偏深,远没有市场上卖的那些看起来鲜嫩。似乎和普通的青草没什么两样。开着的小白花倒是有些特别,但也没特别到见到了,就能立刻联想到“能吃”。
钟盈不吃,野兔吃。
她并不是独独盯上了这片灌木丛旁的野草,其他地方的钟盈同样雨露均沾,她非常有可持续发展意识地,将临近的草和嫩枝薅了个遍。
它们秃得很平均。
像野葱野蒜那样,野韭菜虽然长得瘦骨伶仃,但气味可不含糊。那么一大把收割下来,钟盈瞬间就将它们认了出来:野韭菜!
韭菜是一种长得特别快的植物,它绿油油的颜色,割一茬涨一茬的顽强生命力,让它的隐喻意义,在每一个曾被割过的人心中生根发芽,一度盖过了它本身。
这些恼人的隐喻意,并不妨碍钟盈见着了野韭菜两眼放光。
——新鲜蔬菜自己送上了门。
韭花做酱,叶子炒鸡蛋,根留着继续生长。她把那一小片韭菜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与香喷喷的韭菜炒蛋相比,用撕碎的珊瑚菌做出来的“伪面条”,就有些寡淡了,即便它是咖喱拌面也不行。再加上韭菜炒蛋做浇头,挖上一筷子新鲜的韭花酱,这顿晚饭才算有滋有味。
风雨很大,有矮树被连根拔起,呼啦啦被刮跑了十几米远。本想顶着狂风骤雨外出的钟盈顿时打消念头,只敢在周围转悠,甚至没有外出太久。
大多数时候,她在靠近缓坡的洞口前忙忙碌碌。可能是因为人在的缘故,有可能是因为恶劣的天气,兔笼附近的陷阱一无所获,“厨房”里的那几个陷阱,同样没什么动静。
不过她制作陷阱本来就不在于“捕猎”,而是为了“防护”,因此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钟盈收了陷阱,照常给野兔清洗了笼子,添加了草料和清水。然后,艰难地将那几个笼子半扛半推地搬了回去。
或许有空的时候,还应该给兔笼添上滑轮?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被钟盈否决了,待办事项的必做列表排得很长,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到末尾排队去吧!
她拉出装着绳结的匣子,数了数,发现居然不知不觉积攒了快有二十几个“雨季”绳结了……钟盈有些发愁。随着滞留在洞穴中的时间越来越长,之前认为充足的咖喱和糖块居然快要用完。
她不得不将“寻找电解质”这件事变成紧急待办。
其实——浮萍中含有微量的电解质,也不是不能暂时作为替代品。
虽然大多数时候在缓坡附近活动,钟盈仍每隔几天会去浅潭那边冲个澡,清洗衣物。因此也眼见着潭水中的浮萍越长越多。
可浮萍毕竟是权宜之计。
眼看着风雨又起,天晴略有些遥遥无期,钟盈还是下定决心,既然泥鳅生活的水源遍寻不见,那就放弃,陷阱、野兔养殖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是时候一边琢磨着怎么优化弹弓,尤其是提高射击的准头,一边开始寻找盐。
除了最开始几天见着些驯鹿,野山羊,羚羊,还有其他的长得像鹿,或是长得像羊的动物外,她好像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大型野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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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草的,食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似乎都没有。
钟盈并不想招惹这些大型动物,往常想到这个奇怪现象的时候,她甚至有些高兴。
钟盈想,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将匣子收好,换了个姿势,用毯子蒙住头,继续头脑风暴。
正当她绞尽脑汁地研究时,甬道中传来了她熟悉的鸟叫声。
“咕,咕咕——”
钟盈瞬间停下漫无边际的思考,她期待地看向甬道口。困倦又迷茫的双眼中重新有了光。
邻居来得很准时。
现代人的时间观念是建立在手表、手机时钟上的。在骤然脱离这两样物品后,即使钟盈能根据天色的变化,慢慢总结出新的时间,但仍没有荒野中本身存在的动物们那样,对时间有着全然精准的把控。
于是,每天准点送温暖的邻居,居然渐渐成为了钟盈的时间锚点。
她并不清楚邻居到底什么时候来的,但它一定会在那个点准时到来,于是她在那之前就开始心生期待。
湿冷的空气夹带着水腥气从甬道中蜂拥而至。
除了灰兔子,地上还遗留了两只金灿灿的小不点。这个羽毛,这个颜色……钟盈表情惊恐,邻居是将自己家的鸟宝宝遗漏在原地了吗?!
还是说,看她养野兔有一手,故意留下了几只?
动物界有很多“联合育娃”的事例在。雌狮会组成“育幼联盟”,虎鲸会形成“看护小组”,象群和猩猩会集体照看族群中的新生儿。就连家养的猫狗,也会在主人不在的时候,帮忙“照看”小主人,它们甚至有“换班”,将小猫崽小狗崽叼到主人身边,示意现在是主人“看娃”的时候了。
钟盈一把抓住蹬腿想要逃跑的野兔,捆绑伺候。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泥泞中捧起了小黄鸟。温热的,轻轻颤抖着的身体,绵软得像一朵春天里的云,让她的心跟着柔软。
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编织了草窝,钟盈慈爱地在窝里面铺了之前收集到的鸟羽,又摆上些细碎肉条和草籽,将一声不吭的小鸟儿慢慢送到窝里。
也许是因为窝里有熟悉的气息,小鸟儿很快安定下来。它们微阖着眼,乖乖巧巧地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钟盈简直百看不厌,她布置好了陷阱,又折回来,笑眯眯地用余光细细观察,越看越觉得可爱。
用指尖点了点漂亮的头冠,顺着毛薅了薅,更活泼一些的那只,张开嘴,发出了一连串清脆鸣叫。
看小黄鸟幼年的样子,真的好难想象,它们长大后,居然会是以野兔为食的猛禽——
钟盈感到疑惑的时候,水怪同样感到疑惑。
它看着小人明目张胆地对两种食物区别对待,绑了那只肉多的,捧起另两只味道不错但全是骨头的。
她好像特别喜欢那两只鸟。
眼里的欢喜满得快要溢出。
她试探性地伸手,莹白的指尖轻轻触碰鸟的脑袋,似乎还抓了抓,揉了揉。
水怪感觉自己的脑袋也开始发痒。
24. 森林
夏季的蛇类活动特别频繁,即便是下雨天,钟盈也总是会挥舞着长木棍,提前“打草惊蛇”。
不只是外面,洞穴内也时常会有蛇出现,有些颜色嚣张,脑袋扁平,一看就很危险。有些颜色低调,但看起来也不是很好惹。钟盈虽然没亲手杀过蛇,陷阱里却有抓到过几条。
幼鸟的天敌有很多。
除了蛇以外,黄鼠狼,浣熊,林鼠,同样可能会给它们带来致命威胁。
联合育娃的第一天,就困难重重得想要放弃。钟盈怎么都想象不到,邻居是怎样在带崽之余,还有时间捕猎,并给她送来“礼物”。
关笼子里?不太好。高高悬挂起来?完全阻挡不了其他成年猛禽和蛇类的狩猎。随身携带?就怕刚适应环境的小鸟又应激。
哎呀,钟盈忍不住想叹气。
她很多年没有养过小动物了。
饲养野兔还好,养瘦了吓死了还能吃。饲养两只幼崽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总觉得要辜负邻居沉甸甸的信任。
踌躇再三,钟盈决定还是带崽上路。制作了一个新的草窝,倒扣过来恰好将窝给遮住;在上方覆盖一张鞣制过的兔皮,恰好能为窝遮风挡雨。
一切准备就绪,她出发了。
指南针最近又出了问题。
总是错乱,总是瞎转。明明刚才左侧是北面,一会儿变成了南面。
还好这一段时间用不上指南针。钟盈已经慢慢能分辨附近树林的区别,即便走偏了,也能找到折返回洞穴的路。
随着对缓坡的探索加深,她心底总是会有些庆幸,在暴雨时因祸得福,跌入一处不错的暂居地。
缓坡上的树木很多,洞穴很多,但大多数都是有主的。还时不时漏风漏雨,完全不能够好好休息。
昨天的风太大,大概把雨云都吹跑了。
今天的天气难得不错,雨下一阵停一阵,有大半的时间是阴天。
被摧残了一天一夜的树木和野草,在绵绵细雨中舒展开来,青翠欲滴。野花重新绽放,蜜蜂和喜欢吃蜂蜜的小鸟围绕着它们,身上沾着雨水,也沾着星星点点的花粉。
灌木丛中,传来了翅膀扑腾的声音,不一会儿,有小鸟歪头跳到了树顶,发出啾啾喳喳的鸣叫。
更远一些的鸟雀,也有一声没一声地应和。
在一处芳草地中,钟盈发现了几株刚结果的葫芦藤,小葫芦鲜嫩可爱,只有半个巴掌大。黄花菜一丛丛地生长着,翠绿的花杆上长着浅黄色的花苞,三五成群,很像野百合。
很难用言语形容清炒黄花菜的口感,有点微苦,又有点甜,鲜嫩多汁,吃完以后只觉得唇齿中花香残留,回味无穷。
晒干后复水,又和新鲜的味道不太一样。香味更浓,那股鲜嫩却没有了,嚼劲更足。
她十分不客气地将这片草丛中的黄花菜全部采摘,塞进了背包中。
又走了很久,钟盈来到一片陌生的浆果丛边。
寻找泥鳅需要顺着水流,寻找大型食草类动物,则需要顺着延绵的灌木和青草地。
这里看上去是另一片树林的外围,枝繁叶茂的橡树减少,挺拔顺直的白桦树增多,夹杂着红松,杨树和零星的云杉,地面铺满柔软的落叶和腐殖质,生长着地衣和苔藓。
脚踩上去,它们立刻深深地下陷,滋拉一声喷溅出吸附在内的雨水。
低矮处的浆果和嫩叶被啃食,断口还淌着树汁。
灌木丛底下,有一长串新鲜的蹄印,向白桦林深处延伸。
像是某种大型食草动物留下的。
钟盈跟了上去,见到了慢悠悠在树林间移动的驯鹿群。
领头的雌鹿十分警惕。
也许是钟盈身上实在没什么威胁性,它覆着长睫毛的卡姿兰圆眼眨了眨,淡定地挪开视线,继续带着鹿群前行。
驯鹿们边走边吃。
大多数时候都在低头啃食着莎草和地衣,偶尔也抬头用舌头卷起灌木的嫩枝和果实,再熟练地送进嘴中。体态娇小一些的小驯鹿活泼地跳跃起来,用鼻子拱了拱越橘的果实,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雨后苔藓湿滑,它一个没踩稳,倒在地上打了半个滚儿。
懵懵懂懂地站起来,小驯鹿发出了委屈巴巴的“唔嗯”声。它埋进了母亲的毛发中,好一会都没抬头。
一只走路歪歪扭扭的成年驯鹿,远远地坠在鹿群的最后头。它一惊一吓,总滑稽地突然跳起来,发出奇怪的咕噜声。
驯鹿走路,驯鹿轰然栽进灌木丛,驯鹿疯狂甩头,踉踉跄跄又栽倒……钟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头鹿她还记得。
在雨季来临前,她也曾见到过几群驯鹿。它们有着相似的繁复鹿角,还有着如出一辙的闲散气质,独特的宽大鼻翼和四蹄,让钟盈将它们和其他森林中的近亲区分开来。
但同是驯鹿,钟盈就不能分清哪只驯鹿是哪只了。
大小年龄高矮胖瘦,花纹尾巴亦或是角的形状,这些特征这次记了,下次又忘。所以钟盈默认每次遇到的驯鹿,都是新的驯鹿。
除了眼前这一只。
钟盈对它印、象、深、刻。
-
路明从来没想到建国以后还能成精。
不——不是成精,出生就是人类,本来也算得上万物灵长,不仅失忆,还变成了天敌满地跑的鹿,谁能比他更惨!
在没恢复人类记忆的时候,
他真以为自己是只在苔原和森林中自由自在的鹿,每天除了奔跑就是进食。偶尔还在小雌鹿面前献献殷勤,和同龄雄鹿互相用角打架。
印象中大多数的鹿,只有雄鹿才拥有角,雌鹿的角很小,几近于没有。
但他所在的鹿群谁都有角,甚至有的雌鹿比雄鹿还剽悍……到底是梅花鹿,驯鹿,还是什么鹿,路明不清楚。
在十几天前的一场大雨中,他觉醒了,惊恐发现自己莫名其妙从人类变成了鹿。这群鹿还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领头的“大家长”尽职尽责,同伴们也热心,连个独处好好思考鹿生的机会都不给。
这不,想事情就容易分神,一分神就落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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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们又在嗯嗯鸣叫了,呼唤着他快点跟上去。
做人时听不明白,当了鹿以后,他才发现原来鹿和人一样,也有着丰富的语言体系。
嗯嗯呜呜是平时交流的语调,咕噜咕噜一般是回应,没特别的含义,等同于人类语言中的语气词,吼叫和吠叫需要深呼吸,让鼻腔和腹腔都产生震动。
在暴雪中奔跑的时候,一边喘一边还得发出闷哼声,鼓励并告诉同伴们“看,我在呢,我们都在”。很有恶劣天气马拉松长跑,跑友们互相鼓励打气那味。
……靠,他不是真的鹿,干嘛要对这些交流方式如数家珍。
正艰难地跟着大部队呢,傅竹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小鹿频繁扭头,看了自己一眼又一眼。
“妈妈,为什么大头哥哥走路总是这么歪歪扭扭?”
听到了它的“童言童语”,路明忍不住嘴角一抽:因为你大头哥哥他不是只真鹿啊!
路明感到很淦。
四条腿走路总是打架,他恨不得快进到直立行走。
和复杂的语言体系相反,鹿之间的称呼非常简单,大头,长腿,短尾这样的称呼比比皆是。他一个大好青年,莫名其妙变成鹿,因为头大得了这么个诨名!
头这么大的鹿,族群中还有好几只,都被称呼为大头。
但随着路明恢复人类记忆,越来越“奇怪”之后,这个称呼算是焊死在他身上了,一提到大头,连新加入的成员都知道特指走路很怪,吃饭喝水不专心的那只。
路明:这族群是不能待了!
他看到远远坠着鹿群后面的长发妹子,忍不住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向真的同类——亲人啊!
“大头,你走反了!嘿,你跑去哪呢!”身后传来雌鹿暴躁的怒骂。
驯鹿高度社会化的动物,它们的首领是群体中生活经验特别丰富的女性长辈,此时发出怒骂的这只,被傅竹的同龄鹿称为曾祖母。
路明越跑越快,像是突然开窍,一步都没打滑。
他喘着粗气,仰头看向钟盈。
“嗨!朋友!你好呀!”
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路明噼里啪啦,热情洋溢地说了一大堆问候语。短短几分钟,完成了自我介绍和人类生活的追忆,他深吸一口气,又开始悲愤地开始吐槽鹿生。
钟盈懵了,她缓慢眨眼。
那只走路歪歪扭扭,疑似得了什么怪病的驯鹿,突然横冲直撞地向她跑来,踢踢踏踏地溅起了满地水花。
走到近处,突然又一个急停。
钟盈瞧见了那双富有感情的,十分人性化的驯鹿眼睛。
面前的虽然是一张分辨不出表情的标准鹿脸,却能轻易感受到这头驯鹿多变的情绪。愉快,激动和开心从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湿漉漉的眼睛中不停轮转变幻。
有同伴偏离了路线。
永远在迁徙路上的驯鹿群,因此停了下来。
白桦林中传来了大鹿小鹿一声又一声的呼唤。那呼唤愈加急切,逐渐形成了震撼的,来自荒野的大合唱。
25. 森林
突然离群的鹿却头也不回。
它对着钟盈高高低低地叫了起来,抑扬顿挫。
之前见到的“人性化”居然不是错觉,钟盈怀疑它成了精。
这只驯鹿身上有淡淡的青草气息,它的眼中没有生病的浑浊,它的四蹄健壮有力,它的身体上有着很明显的肌肉纹理。
看起来,正处在健康到有些精力过于旺盛的青壮年期。
钟盈只能将之前的古怪行径,归结于它天生走路不稳。
能好好地避开天敌,每年往返迁徙,养出一身腱子肉,想必有其他明显优势。但再有优势,也不能帮忙找盐啊!钟盈对“健康驯鹿为什么走姿怪异”没有一丝一毫好奇。
趁着鹿群停留,她忙跟了上去。
石子不够用,每隔一小段路,她就用刀在树干上刻画标记。
钟盈动,路明也跟着动。
眼见着走散了的同伴重新归队,驯鹿们也转过身,跟在头领身后,慢慢悠悠地继续向前走。不知道为什么,钟盈总觉得领头的那只不停地用蹄子重重踏上地面,看起来有些生气。
路明发泄了一通,神采飞扬,顿时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瘸了,他正想和异父异母素昧平生的亲人接着交流,却冷不丁看到她越过了自己,朝鹿群走去。
嘿!别走啊!有他还不够吗!
族群里那些驯鹿,有一只算一只,都是暴躁老哥老姐。
甩了甩身上棕褐色的长毛,路明追着钟盈往前跑,“嘿,我叫路明,朋友怎么称呼?”
钟盈,钟盈当然什么都没听懂。
她只觉得这只鹿真是热情地可怕,又聒噪得吓人。她掀开盖着兔毛的鸟窝看了看,怕两只小鸟应激。
还好,它们并没有被吓到。
见到钟盈,两只小鸟开心地发出清脆婉转的鸣叫。它们真的很亲人,一点儿不怕生。
早上撒进去的草籽都被吃完了,肉条还剩着。
可能是因为幼鸟的喙还没有发育完全,因此啃不动比较难撕碎的肉条?钟盈想了想,用小剪刀将它们剪成了细碎的肉丁,怼到小鸟的嘴边。
清脆的鸟叫声停了一瞬。
其中一只好奇地啄食了一口,呸呸呸地吐到一边。
另一只更是对肉丁不屑一顾。它黑豆豆般的眼睛,跟着钟盈的指尖转动,显然看上了她刚从地上收集的草籽和蚂蚱。
猛禽的幼年期居然这么有欺骗性的吗,不仅长得很无害,选择的食物也和普通鸟雀没什么区别。难道是因为幼年期狩猎比较艰难,所以进化出了杂食的天赋?
钟盈不是很懂鸟,她只一味抓蚱蜢,捏草籽。
“是林莺!”路明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他伸长了脖子,想要凑近看一看。在路明的心中,对钟盈的评判再上一层楼。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居然还有闲工夫养鸟?!这么有生活的嘛!
路明忘记自己长着鹿角,一直吃力地往小鸟身边拱,真奇怪,为什么这么努力了,和林莺的距离却没变得更近。
他也想和漂亮小鸟贴贴。
繁复的驯鹿角生得像橡树虬结的枝杈,几乎快有一米长,遍布着分支,驯鹿顶着这样的角在树林间行走,天然地和环境融为一体。
当这些鹿角整个儿凑过来时,压迫感就和树杈突然倾倒那样大。
钟盈默默用背包隔开鹿角。
她并没有很用力,怕惹到这只奇怪驯鹿。
路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头顶的角,本来矫健的步伐瞬间变得混乱。啪叽一声,他失去平衡,歪倒进长满了细刺的树莓丛中。
“啊啊啊啊屁股好扎!”他猛地弹了起来,正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鹿脸。
“大头……”祖母的呼唤犹如魔音灌耳。
它不满地朝这只越来越奇怪的“孙子”喷气,用角狠狠地将它掀到前面去。
好丢脸啊!路明扭着屁股往前跑,听到身后传来了新朋友的声音。害,别说,这妹子说话真好听啊,有点儿沙哑,但又带着点甜,不管是从人的角度,还是从鹿的角度……都刚好是路明喜欢的嗓音。
就是说话也太尖锐了一点——
“看起来怎么有点儿蠢。”
钟盈对着这只奇怪离群,又被首领撅回去的驯鹿,做出了评判。
路明:等等!我可以解释!
他被羞耻填满的脑子快速运转,不会说话,但他可以艰难地用蹄子写字啊!
不行……“你好”太难写了……
还是画一个“SOS”吧!简单快捷,难怪变成了通用的求救语言!
路明一回神,又忘记了怎么四肢着地走路,一头栽进了新的灌木丛。他习以为常地爬起来,发现钟盈仍远远地坠在后面。
再走一阵子,应该就要到一处盐碱地了,地下水的漫灌让那里的土壤表面析出大量盐晶。驯鹿们并不怎么喜欢盐碱地,板结的含盐土壤和岩石,会磨损它们的四蹄。
在大多数时候,它们循着淡水和鲜嫩的食物迁徙。
但在温暖的换毛季,增大的运动量和身体上的变化,让驯鹿增大了对盐分和矿物质的需求。经验丰富的首领雌鹿,对迁徙路径上的每一处存在含盐矿物的地点,都了如指掌。
路明跟着走过一年,也隐隐有了一些印象。
难道说,她是为了寻找盐?
路明感觉自己猜对了!他忍不住激动起来,又很快变得沮丧。
虽然不记得自己变鹿的细节,但路明还记得自己“做人”的时候,似乎因为朋友怂恿,准备到卡塞尔湖区攀爬雪山。他不玩野穿,只对苍茫雪海感兴趣,但身边朋友们各个爱野外探险,耳濡目染下……总还有些野穿的常识。
因为荒野中盐的来源具有不确定性,同时还可能具有一定的污染和杂质,一般“探险者”进入荒野时,总会带够足量的食用盐。
路明双目圆睁,这位朋友到底在荒野里待了多久!连食用盐都要靠采集提炼了!
前途一片昏暗啊。
他还想着熟悉了以后,借用她的装备给家人报平安呢。
勉勉强强地跟上鹿群和钟盈,路明时不时扭头看她一眼,果然,那好听的嗓音正念叨着盐。
路明的神情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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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还是同样一张鹿脸,钟盈却莫名看出了苦大仇深。
今天的运气不错,恰好遇上了驯鹿补充盐分。
要不是跟着驯鹿,钟盈怎么也想象不出,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居然有一口咸水池塘。
说是池塘,倒不如说是一处不断往外喷涌的泉眼,将附近的土壤也润湿。盐碱地并不适合植物生长,因此附近的植被数量锐减。只生长着一些野草,光秃秃的,不怎么长叶子的白柳,还有几株明显营养不良的杨树。
褐色的土壤裸露在外,零散长着苔藓。有雪白的盐晶析出,薄薄一层,覆盖在草叶、土壤、石块和树根表面。
驯鹿停了下来,分散在周围,低头舔舐着析出的盐晶,时不时发出咕噜声进行交流。钟盈用刀片撬了一大块布满了盐结晶的土,又刮下细密的盐末。
因为下雨的缘故,它们湿润地糊在了一起,略微变得透明。像厨房里放太久受潮结块的调味品。
钟盈找了几片同样潮湿的大树叶,将它们包裹了起来。
那头奇怪的驯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被发现了也不离开。它有一搭没一搭,漫不经心地舔着草茎上带着咸味的水,冲着钟盈咕噜咕噜。
“你在对我说话吗——”一开口,它似乎更加激动了,盐也不舔了,抬头往钟盈这边凑,短短的尾巴甩得像旋风。
推开它过于激动,一直戳过来的尖锐鹿角,钟盈警告:“嘿,离远点儿。”
驯鹿顺着她的力道,听话地往后退了几步。
路明:她在和我说话!她还摸了我!
“嗷呜——”
路明只感觉浑身像是过了电,忍不住打了好几个摆子,它忍不住发出了长长的鸣叫。
钟盈决定离这头奇怪驯鹿远一点。
没看见它吼了一声后,其他驯鹿都蹬蹬蹬后退嘛。
不过是舔了几口盐,它喝醉了酒似的用蹄子在地面上摩擦。本就细瘦得可怜的草叶,被拨弄得一团乱,许多被连根从土中带出。
她快速捆扎好叶片放进背包,扭头离开。
……
先是勉强在地面上涂抹了一个“S”,太敷衍了,路明自己都看不过眼。但“O”是对称图形,总不会比歪七扭八的图形更难绘制。
撅起屁股,将重心往上半身转移,踮起后蹄,路明控制着力度,两脚同时发力……伴随着悠长的鸣叫声,大功告成!
它扭过身,准备欣赏自己的大作。
嗨呀,这个圆就没有合拢。两只后蹄真是各画各的,一点默契都没有,白费了他的一番努力。在地面上涂涂抹抹,修修改改,路明终于画好了完整的求救标记,同样也传递出了他独属于人类的大智慧。
自我欣赏片刻,他满意了,他发出咕噜声,催促钟盈快过来看。
等等——人呢?
钟盈早就带着盐块走远了。
返程比来的时候轻松。
夏天的温度高,雨一停下来,地面顿时变得干燥,再没有前几天的泥泞。顺着之前做下的标记,七拐八绕,她很容易就返回洞穴。
恰好在日落时分。
26. 森林
钟盈升起火堆,开始熬制盐块。
草窝被摘掉了“盖子”,放在灌木丛边。小黄鸟们滴哩哩哩地叫着,不一会儿,灌木丛中又钻出来好几只长相相似的小鸟儿,它们一起蹦着跳着玩了好一会。
并没有凑近打扰它们,钟盈颇有些干妈思想地,远远看着它们嬉戏玩耍:这些应该都是邻居家的幼崽吧。
哎呀,真可爱。
熬煮盐块并不算复杂。
将带回来的含盐土块和盐末,一股脑儿地倒入石锅中,再接一些清水,一边加热,一边搅拌融化。刚开始时会有各种不能溶解的杂质滤出,等沉淀过滤了几次后,只剩下满是咸味的液体了。
石锅的容量比铝箔锅多几倍,一锅盐水得熬煮很久,还不怎么方便取粉。因此钟盈将其中一部分转移到铝箔锅中,更精细地灼烧。
盐水咕嘟咕嘟地冒着大泡,热气蒸汽扑面而来。水位很高,但搅拌不能停。随着水份慢慢蒸发,铝箔锅的底部慢慢出现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
是盐。
但颜色远比家常的食用盐复杂,隐隐有些发黄,还有点儿泛绿,大概率含有其他杂质。
那些析出的盐,随着搅拌漂浮了起来,让液体变得愈加浑浊,流动性也减弱。当锅里的盐分,析出得差不多时,钟盈就将锅整个儿地挪出了火堆,借用余热让液体继续挥发。
也不知道夏日的蝉都是从哪儿爬出来的。从前几天开始,就陆续听到几声蝉鸣,到了今晚,更是鸣叫声阵阵,整片树林里都充斥着它们的叫声。
柴火有些不够了,钟盈从外面拖了些回来,继续给火堆添柴扇风。草地中生了几株野薯,被连根刨出。脖子上长着一圈白色毛毛的松鼠蹲在一旁,将嘴和两腮塞得鼓鼓囊囊。
钟盈本来是想刨两个野薯回去,不知怎么地,就鬼使神差地想给邻居准备一些回礼。带了一天的小鸟,她很清楚它们爱吃什么,摘了浆果和草籽,又捉了蚂蚱。
比划着雏鸟的体型,她用芦苇做了一个巨大鸟窝,又点缀了几圈开花的藤蔓。苇絮和松针都非常柔软,烘干以后厚厚地在鸟窝中铺上了一层。钟盈调整了好几遍,满意地将回礼放在一块。
晚饭是凉拌黄花菜,还有几枚烤野薯。咖喱块所剩无几,正好还没有容器保存盐,钟盈干脆利落地用筷子将野薯掏了几个洞,塞上散碎的咖喱。
咖喱流心烤野薯——
还没成熟的野薯鲜嫩可口,烤熟后更带上了浓郁的甜味。又咸又甜,味道有点怪,但怪好吃的。
吃完饭,钟盈将鸟和兔收进洞道。这么来来回回过去几十分钟,晾在一边的盐也干燥得差不多了。
她将铝箔锅掰一掰,上下抖动,非常轻松地收获了一大板的盐块和零星盐粒。将它们收纳进吃完的咖喱包装袋中,钟盈端起石锅,又舀了一些盐水出来,继续炖煮。
这么一来一去,她又忘记巡逻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钟盈守着火堆,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明天,明天一定。
水怪趴在地下暗河的深处。
它发现钟盈今天很早就离开了洞穴,中途没有回来,又缺席了傍晚的巡逻。
它感到有些烦躁,忍不住浮出水面,细细地感知她越来越近的气息。
这一天她都在做什么呢,怎么突然离开这么远,又这么久。水怪将爪子搁在水边长满青苔的大石块上,很认真地思索。大多数时候,它并不是很明白什么是“思索”,没思索一会儿就感到头脑发胀,脑海中一片空白。
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覆盖了来自远方的味道,也瞬间将水怪从荒芜中唤醒。
它忍不住皱眉——正想要一口吞下这捣乱的家伙,想起来那是它早早抓回来的,准备送给小人的灰兔。
之前被随便放在了水边。
水怪游动了起来,向岸边靠近。暗河中涌起巨大的漩涡,无数深深沉没的碎屑随着水流快速地搅动,河床连接着一个又一个洞道,发出了诡异的呜呜声。
它湿漉漉地爬到了岸上,带出了大片的水渍和淤泥。金灿灿的小鸟的羽毛被冷水打湿,和之前不对付的灰兔挤在一块儿,哆哆嗦嗦地报团取暖。它们畏惧地垂下头,不敢直视这恐怖黢黑的庞然大物。
水怪用爪子抓起了“礼物”,沿着洞道曲折向上。
它等不及到后半夜了。
钟盈开始掺入湿柴。
没有干透的柴火被火舌一撩,发出了响亮的噼啪声,水珠在炙热的火焰中瞬间蒸发。被雨水浸泡过,变得不怎么牢固的树皮剥落下来,露出了光滑的,长了些斑点的树芯。
这大概来源于一棵肉桂树,在火焰熊熊蔓延到主干上时,钟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大料的香味,闻着好像过年过节时绕梁三日的卤肉。
钟盈:饿了。
她从火堆里抢救了一些出来,肉桂枝上仍带着火星。将它抛掷在地上,不停敲打,那点微弱的火星没一会儿就自己熄灭了。
绕着树枝环剥了一圈,钟盈再次确定,这的确就是常见的香料“桂皮”,连带着还收集到些被火舌撩得酥脆的肉桂叶。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月桂香叶,但同样带着好闻的辛香味。
可惜“八角”,也就是常说的大茴香,秋季才会成熟,不然她手里的卤煮、红烧材料都快要凑齐。
她将桂皮桂叶挑拣洗净,和橡子仁放在一起。
于是火堆上愈加拥挤,小小的石头灶台快要不够用,又是煮水,又是烘干橡子仁和香料,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研钵和研磨棒终于打磨凿刻完成,储物罐也勉强掏出一个差不多能用的。钟盈捻了捻果仁,感觉它们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她抓了一把出来,丢进了研钵里。
水怪钻出洞道,又在外面绕了一大圈,避开钟盈的视线,一靠近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香味复杂又浓郁,比之前泡过湖水的“驱兽粉末”刺激太多,水怪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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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缓坡上顿时地动山摇。
钟盈抬眼望过去,只见绿幽幽的一双眼,高高从半坡向下俯视。
像狼的眼睛。
独狼通常是侦察者,是狼群的先锋。钟盈缓慢地深呼吸,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树枝,高举在身前。她挺直肩背,从弯腰的状态变更为站立。
在野外,遇到猛兽转身就跑是最错误的,容易引起它们的注意,甚至引发追击。
涉及到具体不同种类的动物时,还有不同的应对策略。与遇到棕熊时的应对不同,面对狼,绝对不能躺下,也不能装死。棕熊对外来者的攻击,往往因为领地和幼崽,狼群对其他种族的攻击,多数情况下,都是为了食物。
如果躺倒或蹲下,反而会向狼发出错误的进食讯号,让它们本能地想要凑近,张嘴啃一口。
浮动的幽绿色一点点向着洞穴靠近,钟盈用力地用木棍锤击着石头,发出响亮的噪鸣。
尽管努力地保持冷静,钟盈的心底仍浮上些许的恐惧。
她很快克服了这股恐惧,压低嗓子向着独狼发出震慑性的吼叫,又将手中着火的木棍不停挥舞。
狼,畏惧巨大声响,畏惧火光。
水怪却不一样。
火光温暖又明亮,令它向往,令它着迷。它看到小人在火堆旁敲击石块,将耀眼的火光舞动成了绚烂长龙。
是在为它跳舞吗?
水怪停下了脚步,在原地踌躇不前。
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太过于喜爱,忍不住驻足欣赏。它幽绿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幽幽发着光,快速地眨动着。
……
夜里又开始下雨,细密的雨帘像厚重的幕布,将火光的两边隔成了两个世界。小人似乎是累了,她垂下纤细的左手,将燃烧的火把传递到了右手上。
她停顿了片刻,又举起手不停地舞动着,像漫漫黑夜中蹁跹的明亮蝴蝶。
水怪想起以前也有这样盛大的篝火舞会。穿着长裙的淑女们,和穿着西装的绅士们,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它端着一杯掺了蜂蜜的甜酒,走过开满鲜花的庄园草地。
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呢,它沉溺进回忆里,慢慢松开左爪。野兔掉到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地起身,逃也似地窜进长满尖刺的荆棘丛。林莺在地上颤抖,僵直地假死过去。
水怪没有注意。
在它和钟盈之间飘荡的风,吹来了和回忆截然不同,却同样混杂着木炭、香料、草木的香气,但也有细微的差别。小人身上并没有刺鼻的脂粉香,而是一种很温和,很甜蜜的香气,令它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又想要怜惜。
风向一转,属于小人的气息消失不见。
水怪失望地垂下眼。
反而是仍奋力挥舞火把,紧紧盯着“狼眼睛”,时刻关注它动静,甚至连被烫到了都没在意的钟盈,感知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水腥气。
她手上的动作减缓。
总觉得那样的气味有些熟悉。
27. 森林
但骤然落下的暴雨,很快带来了更多的水汽,也混淆了钟盈的疑惑。暴雨将洞穴内外分隔,将幽绿色的狼眼睛也变得模糊,像雾霾天的绿灯,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风向变了,洞穴从原本的上风口变成了下风口,湿淋淋的水汽一股脑儿地窜进洞穴,糊了她满脸满身。
狼眼睛消失,钟盈欢呼一声,急忙地抢救被淋了个透的火堆和盐。
还有橡子仁和香料。
手忙脚乱,进进出出搬了好几趟。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钟盈又提炼出几块食盐,全装进了咖喱的包装袋后,还有少部分剩余。
她将所有盐块碾成碎末,好不容易全塞到一起。
夜深了,连蟋蟀和螽斯都陷入安静。
烘干了桂皮,又烤脆了香叶,将它们放进清洗干净、晾干的铝箔锅中,钟盈打了好几个哈欠,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她焦躁地捏捏手心,又来来去去地查看几遍已经进入休息状态的小鸟,还在哼哧哼哧啃食干草的野兔,以及那几包特意收集的草籽和蚱蜢,刚编好没多久、柔软蓬松的新鸟窝。
天,她终于想起来究竟哪里不对劲了。
鸟邻居呢,她那么大一只热情的,每天准点到来的邻居——怎么还没有来呀!
就在她陷入邻居是不是外出狩猎,遇到什么危机和意外的猜测时,洞道中传来了熟悉的“咕咕”声。
钟盈激动起身,朝着甬道扑去。
不对,不是咕咕声。好像是另一种叫声,比以往微弱,似乎充满惊惧的情绪……去而又返的狼群和邻居撞上了?!
她扭身带上了刀和弹弓。
水怪今天来迟了。
提前准备好的礼物被意外放跑。
它不得不冒着大雨,又重新抓了一只野兔。返回之后,水怪又发现之前抓住的林莺被吓死了,它不得不自己吃掉,又冒着雨去掏鸟窝。
一窝子林莺被吓得瑟瑟发抖,水怪眼神专注,态度认真,像在搞什么学术研究。最终,它选定了两只毛色最鲜亮的,用爪尖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勾了出来。
水怪像往常那样,穿过悠长悠长的甬道,往洞穴的深处走。粘稠的水渍不停地从它身上滑落,向四周蔓延。小人居住的这个洞穴,比别的地方更加温暖,明亮的火光映照在粗糙的洞壁上,被凹凸不平的土块和石头,折射出无数跃动光影。
水怪冰冷的兽瞳似乎也被火光映照得温情脉脉。
突然,它不再前行。
不远处的地面上,似乎多出几样东西。
在原先它摆放“食物”的地方,出现了两个“草垫”,小的那个里面,窝着两只半阖着眼睡觉的雀鸟,此刻它们被惊醒了,发出咔咔咔的威胁声。水怪对这两只雀鸟很熟悉,是昨晚它送来的。
另一个大一些的,空空荡荡,边上有几圈橙色的粉色的小花。几个鼓鼓囊囊的大树叶整齐地摆在草垫边上。
水怪有些茫然。
它扭头看了一眼右爪中抓着的两只新鸟。
从抓到的那一刻起,这两只鸟就僵硬着身体,直挺挺地在它爪子里装死。怕“食物”死掉了不新鲜,它一路跑得飞快,进入了甬道中才慢慢放慢脚步。
它明明观察到小人看向鸟羽时,不自觉会流露出喜爱眼神。
但是为什么被退回了?是不喜欢吗?
水怪很肯定地否决。它看向编织得很仔细的“草垫”和大捧草籽、蚱蜢,很是苦恼。虽然又恢复了一些记忆,但不了解的事情,不明白的逻辑,仅仅凭思考,是怎么也想不透的。
左爪不小心踩到更大一些的空荡草垫,正正好卡住。
水怪新奇地晃了晃,没掉,树枝和干草间有缝隙,它开合了一下爪子,刺啦一声,拇指尖尖从扩大的缝隙中冒了出来,像是给左爪套上了一只露指手套。
水怪的动作顿住了。
它犯了错似地快速将爪尖缩了回去,脸皱成一团,往角落里贴。
现在有两个烦恼了。
在甬道中苦思冥想的水怪,撞上了高举着武器匆匆赶来的钟盈。
她披散着头发,脸上有着困倦,眼睛和两颊有些红,雪白的刀锋很晃眼,猝不及防之下,水怪根本没来得及隐藏。
钟盈本应该是害怕的,在扭身拿武器时,她还在想用头绳和小树杈做的弹弓,会不会杀伤力不足,多功能的刀并没有长刀刃和血槽,会不会在近战中遇到危险。她又觉得火把可以驱逐狼群,什么都想带,什么都有用。
当她真正握住它们,下定决心帮忙的时候,害怕已经没有了。
流落荒野。
即便是暴雨天,地面泥泞湿滑又危险,钟盈仍将全部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不止是因为确实有许多事情要做,而她恰好会做,更是因为害怕一停下来就胡思乱想。
她会想之前同行的人现在怎么样,会想爸妈,会想最最要好的一同长大的好友,会想那些因为“摄影”结交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想念难吃的外卖,不怎么好逛的商场,想念整个喧嚣的文明社会。
久没有晒到太阳,阴雨天本来就容易伤感。每当夜深人静,她有那么一段时间陷入悲观。
骤然出现在头边的红眼野兔,是惊吓,也是惊喜。
钟盈会感觉到自己还没那么“离群索居”,还有一位不露面的“热心”邻居。即使它可能是一只水鸟。
那天过后,它又陆续送来了野兔,甚至在昨天突然叼来了幼崽。
钟盈领悟了好友养狗的乐趣,每天都有奇妙的新发现。
它们之间的关系单方面越来越亲密。
夏季的狼并不缺猎物,它们不会对逃出生天的目标穷追不舍。前一次的驱逐成功,也给了钟盈更多勇气。
她坚定地走进甬道。
不是狼。
但比狼更骇人。一眼看见,甚至无法说出它到底是什么样一只怪物。鸟窝被掀翻在地,白日里活泼亲人的小鸟发出咔咔咔的叫声,虚弱又低微。
正是钟盈之前听到的动静。
本来安静的怪物,突然开口,发出了各种奇怪的声音,哇哇呱呱突突像什么都学一点的八哥。最后,那些嘈杂错乱的音节,变成了她耳熟的“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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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
听起来同样委屈。
钟盈觉得有一些荒谬。
火光下一切都无处循行,她看见了怪物尖锐前爪上,抓着新的野兔和新的小鸟。它有一双冰冷幽暗的绿色眼睛。
隐约猜到谁是“邻居”,她僵在原地。
……
跃动的火光将小人的脸颊映得红彤彤,水怪在她睁大的褐色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庞然倒影。
一只浑身黢黑的怪物,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一只爪子上套着个草垫,一只爪子捏着作为食物的鸟和野兔。它努力地往角落缩,然而身躯仍将甬道和洞窟占据得满满当当。
滑稽可笑又恐怖。
周身的空气抽空,它快要不能呼吸,从喉间发出了古怪的单音节——这些日子里水怪一直在努力练习“说话”,发音却总不得要领。
最后,那些奇怪的音调消失。水怪等不及她反应,落荒而逃。
第三次了。
-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夸张的猫叫声响起,一只橘色的短毛大猫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
它轻盈地落在道路中央,舔了舔舌头。
小卢米停了下来,猫鼠之间天然的震慑力,让它想要逃跑。但——它可不是一般的老鼠!成功用空间戏弄过无数天敌的小卢米,将自己藏进了小弟们的后头,悄悄对着猫发动神奇能力。
猫弓起背,发出一连串尖利刺耳的嚎叫。
它居然完全没被影响!
不过是神情更扭曲了点,身上的毛更蓬松了些,像炸开的海胆。
“是我们小卢米,哈哈,总是偷盗,又爱闯祸的小卢米!”橘猫一蓝一黄的瞳孔在黑暗中幽幽发着红光,紧紧盯着鼠群中最消瘦的那一只灰色老鼠。
也是奇怪,明明小卢米每天带着小弟们吃香的喝辣的,小弟们满脑肠肥,它既不长个也不发胖。
小卢米打了个寒噤。这只奇怪的猫,居然叫出了它还是人类时的名字……它随即狞笑一声,命令小弟们扑杀那只知道太多的猫。在“鼠王”的命令下,想要落荒而逃的老鼠们重整士气,红着眼吱吱叫着朝猫扑了过去:蚁多还能咬死象!
它自己,则越来越往后缩,试图偷偷溜走。
省时度势,欺软怕硬,向来是小卢米的拿手好戏,变成老鼠后,这些贴合特质被无限放大,还增加了以前被隐藏得很好的自私自利。
鼠群没了还有下一批,至于这只猫……小卢米盯着对方看了眼,自求多福吧。
谁让它们恰好是天敌。
然而,被留在身后的鼠群却发出尖利惨叫。居然被一击毙命了,这批小弟真不堪。拼命往灌木丛钻的小卢米分心回头看,正前方突然巨大阴影。
比之前大了数倍的橘猫从天而降,亮出利爪,轻易压制住已经跑出老远的它。
小卢米在猫爪下拼命挣扎,吱哇乱叫,它张嘴要咬。
“跑这么快干什么?”橘猫慢条斯理地开口,“叫了这么多声疯老头,总要真疯一个给你看看吧。”
小卢米的动作一顿,更猛烈地挣扎起来。
28. 森林
这点小动静,巨大化的橘猫并不在意,它轻易将老鼠玩弄在股掌。两只耳朵动了动,橘猫凝视着林道,“有人来了。”
小卢米:“放开我!”
“噢——”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缩小成正常体型的橘猫,舔了舔伤口,阴阳怪气地开口,“还是熟人。”
这条只能靠罗盘指引才能踏上的林道,有着独特限制。
道路狭小,没法开越野车,也不能骑摩托。只能靠双足前行,还时不时需要调整方位。为什么要这样寻找失踪的人呢?
已经不太清楚原因了。
只知道过去的雨季中,也有很多人失踪,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地重新回到小镇。
“雷德大婶也不见了。”警官接了一个电话回来,神色凝重。
上个雨季她也消失过一段时间,后来自己出现在了果园。谁也说不清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经历了什么,大婶一直对这此闭口不言。
好像那季结束后,大婶果园中的水果愈加香甜起来。
“如果他们遇上就好了。”妻子感慨一声。
随着时间推移,她不仅担心小卢米,还担心着另外几个孩子。
虽然托付的邻居很靠谱,但一颗母亲的心,总是为孩子们牵肠挂肚,只有亲眼见到了才能日日安心。
“已经走了一半多了,很快就能探个究竟。”
他们踏在泥泞的道路上,准备寻找一个地方过夜。
连续几天露宿野外,这群人风尘仆仆,雨衣上,鞋上,溅满了泥土,浑身散发着奇怪的臭味。突然,妻子停了下来,尖叫着用枪扫射着灌木丛。
“有老虎!”
她的准头不算好,但密集的扫射下,仍命中了几枪。听到妻子的惊叫,另外两人也将枪上了膛。
老虎消失了,他们举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灌木丛。
灌木丛下的落叶和枯枝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层,发酵的深黑色腐殖质上,生长着苔藓和蕨类。地面和树叶上,遍布着弹孔,拨开灌木,他们看到几摊不怎么明显的血迹。
一只有着蓝黄异瞳的橘猫舔舐着伤口,它仰起头,似乎并不怕人。
“喵~”猫拉长了声音,发出无辜的,挑衅的叫声。
不断挣扎的老鼠同样仰起头,它的瞳孔骤然放大。
“天!老爸老妈!”小卢米激动地叫了起来,“是老爸老妈来找我了!疯老头你快放开我!”
橘猫拍了它一巴掌,“安静点。”
警官蹲了下来。
他看向橘猫,熟稔地打了个招呼:“葛大爷?”
背上秃了一块皮的橘猫正襟危坐,喵了一声。
葛大爷?他不是三年前就失踪了吗?夫妻俩对视了一眼,看向警官,等着他解答疑惑。
然而警官并没有留意到他们的疑惑眼神,一字一顿地接着和橘猫交流:“您见到小卢米了吗?镇子里同样失踪的还有汪机长,雷大婶。”
橘猫像是都能听懂。
它扯了扯有些下垂的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很怪异,在这之前,夫妻俩从没见过一只猫,裂开嘴角,笑得那么像“人”。
它收了笑,先是点头,再是点头,最后是摇头。
“什么?大爷您见过小卢米!”惊喜充斥了妻子的大脑。
妻子瞬间不纠结警官的奇怪举动,也不疑惑橘猫为什么是“葛大爷”,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橘猫,期盼地问:“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橘猫叼起老鼠,灵活地在树林间跳跃,三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罗盘不转了,指针笔直地指向前方。
没有人在意那只不断挣扎的老鼠。它气急败坏地冲着后头的夫妻俩怒吼,“嘿!你们是眼瞎了嘛!该死的疯老头,快放我下来!”
-
钟盈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见她还有几个看不清面庞的人,开着车在过山车轨道上大逃亡。
每当快要逃出升天,前面的轨道就会突然变化,或者扭曲,或是断裂,车子在每个轨道间切换,开足了马力,从一边飞跃到另一边。每一次切换都像在赌命。
终于,他们成功逃离疯狂游乐园,然而出口却是漆黑的深渊……
车子猛地坠落,和空气剧烈摩擦,火星四溅。系着安全带的钟盈也跟着一起深渊蹦迪,比跳楼机还刺激。
她猛地坐了起来,砰地一声撞到了头。
心脏跳得很快,耳膜中传来鼓噪的心跳声。手脚发麻,钟盈坐着缓了一阵,才慢慢起身。
角落中多出来的一只兔子和四只小鸟,让她恍惚又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半夜出现的怪物,破绽百出的“礼物”……怎么感觉现实,比梦境还更可怕……她居然和怪物做了一周的“友好邻居”。
怪物受到的惊吓似乎比她还要大。
甬道内一片狼藉,它逃也似地离开,钟盈呆怔过后举着火把追出去,怪物早已不见踪影,蜿蜒的水渍一直延伸到向下的洞穴里。
卡在它爪子上的鸟窝半路掉下,花瓣洒了一地。
钟盈抬脚,顺着甬道向下,怪物缩在角落里,发出了外强中干的咆哮——
她被吓了一跳,但又莫名觉得怪物不会伤害自己。
天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自以为”,也许是因为它反而是落荒而逃的那一个,也许是因为一个人的荒野太孤独。
又也许是之前收了太多“礼物”。
现在钟盈知道了,确实可能是因为怪物看不下去她“守株待兔”。还有小鸟,很明显,它不是什么联合育娃的“鸟妈妈”。
难道是自己热爱掏鸟蛋,给了它这种爱吃鸟的错觉?
钟盈顿了顿脚步,忽略了咆哮声继续往下。
夜晚的洞道比白天更冷。
她很快冻得有些发抖,牙齿打颤。怪物气急败坏地现身,冰冷的鳞片这么一贴一送,还没眨眼,她就回到了地面。
“不……准”怪物松开尾巴,艰难地从脑海中提取那几个用语,张嘴哈气,含糊不清地吐字,“走……”
钟盈非要去杠那么一下:“好,我不走。”
沉默了好久,怪物被逼得发出了一个清晰的音节。
它好大声:“走!”
然后先跑没影了。
地面湿漉漉的。从厚厚云层中探出头的月亮,无差别地向整片森林和荒野,撒下银白色的皎洁。也照亮了洞口这片小小的,充满了狼藉的地面。
钟盈忍不住想笑。
陷入了麻木的,一成不变的,日复一日寻找资源,制作必需品的日常生活中,这位骇人又古怪的“邻居”很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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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也真的这样笑了出来。
不是采集到食材,收集到物资,品尝了美食后的那种微笑,而是欢快的响亮的大笑。
听到她笑声的水怪,沉没在洞穴深处的暗河中。它握了握右爪,爪尖空空如也,草垫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水怪将头埋进了河床底部的淤泥里。
被怪物“送回”岔道口的钟盈,捡起了掉落的鸟窝,又仍像往常那样,围绕着自己居住的洞穴布置陷阱。
两侧的甬道。
靠近兔笼的地方。
还有靠近“卧室”的地方。
她布置得心不在焉,差点被上面的尖刺划伤手;此时收起陷阱的时候,也仍在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虽然理智上知道怪物很“友好”。但潜意识中,她仍保持着畏惧,与怪物做邻居,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
一晚上的噩梦让她无法欺骗自己。
直到看见了陷阱中的猎物,钟盈才打起精神,用粗树枝将它们夹了出来。
陷阱里有几只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的幼鼠,身上的毛还没长齐,非常稀疏,连皮带骨地被啃了大半,血迹凝固在木质底座上。
有一只瘦脱了相的赤狐,嘴巴被刺穿,姿势怪异地卡在陷阱里。它还没死透,见到人来,嘤嘤嘤地假哭。
贪心的狩猎者被陷阱中的幼鼠吸引,却没想到自己也同样被困住。
被夹出来的赤狐,拖着骨折的后腿踉跄地走了几步,停在原地不动了。
它发出像小狗受伤那样的低声呜咽。
钟盈蹲在那里,看了它一会。
卡塞尔湖区的狩猎传统由来已久。
和野兔类似,在狐狸过度泛滥的年份和季节,同样会组织官方狩猎。防止它们侵害家畜、破坏农田。
大多数镇民还身兼猎户,传承着鞣制动物皮毛的技艺。
但皮毛外的其他部位,随着现代养殖业逐渐发达,已经不再继续食用。只有极少一部分会做成动物饲料、陷阱饵料,大部分经过无害化处理后,就地掩埋。
在小镇上,借住的大婶曾经咬牙切齿地和钟盈吐槽附近猖獗的狐群。她狩猎了无数只狐狸,将它们鞣制成皮毛,堆了满满一斗柜。
“这玩意可精了,还会对人撒娇。”大婶啐了一口唾沫,“当时我差点心软,结果那东西扑上来,害我打了四针狂犬缝了二十三针。”
她撩起袖子,手臂上留着一道长长的像蜈蚣一样的疤痕。
……钟盈盯着哀叫着的赤狐多看了几眼。
有些心软,理智上又知道它和野兔、鱼一样,都是“猎物”。就算贸然放走,等待她的也不是狐狸的报恩,极大可能是拖家带口的报复。
狠狠心,钟盈将兔笼和鸟窝摆在一块,半推半扛地离开,放任赤狐在地上自生自灭。
等她吃完早饭,巡完缓坡回来,收拾地面上散落的血迹,并找地方挖坑掩埋林鼠的时候,那只赤狐又往外顽强地挪了几米远,但气息愈加微弱下来。
眼看是不活了,钟盈准备给它一个痛快。
然而狐狸却尖叫了起来,“不!不要杀我!我是只好人!”
钟盈握刀的手顿住了。
它好似回光返照,谄媚地向着钟盈抛媚眼,尖尖的狐吻开了又合:“我真的是人啊!”
29. 森林
说起自己的经历,气若游丝的狐狸越来越激动,浑身打摆子仍要破口大骂。
“见鬼的西岸森林!见鬼的雨季!做狐狸好难!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整整啃了两周的草根了!这才没忍住偷吃陷阱里的林鼠。”
它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来历全都交代。
什么前来旅游结果下了暴雨,和同伴走散又遇到一只野豹子。什么拼命逃出生天后,却又因为淋雨发烧病倒。醒来居然变成了狐狸!
变成狐狸后的日子越发不能过了,刚开始还觉得吃老鼠腐肉恶心,后来发现这些食物居然也很抢手,还不一定吃得上。
狐狸眼睛咕噜噜地乱转,望着幼鼠呲溜呲溜地来回吸口水,“朋友,这些幼鼠你是打算扔掉吗?请给我吃几只吧!告诉你一个西岸的小秘密……”
狐狸会说话!
钟盈简直要吃惊地跳起来。
她今天也没吃蘑菇,怎么就出现幻听幻觉。
这片原始森林有点奇怪。
钟盈缓缓回忆起会说话的邻居,走路歪歪扭扭的驯鹿,又认认真真地看向期待作揖的狐狸。
半信半疑,她抛了一只幼鼠过去。
狐狸连皮带骨狼吞虎咽地将它吞了下去,喉咙中肉眼可见地鼓出一个大包,又随着它的呼吸慢慢滑落。
“爽!谢了朋友!好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抬起唯一完好的那只爪子,狐狸优雅地擦了擦嘴。
可惜断裂的指甲,带着血污的皮毛,越擦越脏,无一不显着它的狼狈。它默默收回爪子,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又过了一会儿。
明显缓过来一些的狐狸,讪笑着得寸进尺。
“行行好,请再给我一些干净的清水吧!野果也行!”
钟盈:……
她看着狐狸干裂的嘴唇,用长木勺给它喂了一些水。狐狸高兴地贴在勺子旁蛄蛹着喝水。
“如果能帮忙包扎一下伤口就更好了!”它满怀期待地提出了新的要求。
钟盈晃了晃手中的刀。
“不先说西岸的小秘密吗?”
狐狸瑟缩了一下。
它的眼珠子咕噜噜转。小秘密是瞎吼的,但西岸的确有点神奇。
以己度人。
狐狸并不想先把底牌亮出来。它拉拉杂杂地扯了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搪塞,哀声祈求钟盈帮忙包扎身上的伤口,固定断裂的骨头。
“再帮帮忙吧!”
都怪官方的护林员追得太紧,害它慌不择路冲进西岸森林,物资耗尽还迷了路,不得不尝试传闻中的方法,没想到变成了野狐狸。
哈!狐狸!以前这种小型野兽根本入不了它的眼。
这小妞虽然举着刀,看起来杀伐果决,但她还嫩了点,根本不敢真的杀“人”。
狐狸知道,从冲破桎梏,开口说话起,这条命就稳了。舔了舔唇,垂涎地用余光扫视一旁笼子中肥美的野兔,它只觉得心砰砰乱跳。
适当示弱,并不是什么坏事,装还是要装一下。眼看着刀锋越来越近,狐狸没底气地投降:“我说,我说!”
“这个小秘密就是……”
它猛地弓起身子,朝着钟盈心口掏去。
“锵”——
爪子和刀刃碰撞在一起。
没想到……这小妞也在暗中戒备。
偷袭失败的狐狸骤然瘫软下来。蓄力一击结束,它浑身的伤处又破裂淌血,等它从难忍的伤痛、意外的打击中回过神,已经和那几只幼鼠一样,被钟盈扫地出门。
冰凉的雨水冷冷地拍在脸上身上。
如果得不到救治,它这次真的可能会死!
狐狸扯开了嗓子嚷嚷,这次它难得真诚:“诶——等等!我说!我这次真的说!绝对不耍花招!”
它压低声音,刻意让语调低沉,更加成熟又可信:“这个秘密就是:我知道怎么离开。!”
钟盈的脚步顿了顿。
有戏!狐狸眯眼笑了,因为受伤太重,没法再中气十足说话。
但慢吞吞开口,一字一顿更方便它临时组织语言:“西岸的森林有着神奇魔力,会困住所有误入的人类,只有像我一样变成动物,才能看到离开的路。”
它之前隐瞒了一个关键。发烧和变成动物,并不是意外,神奇经历来源于一块橙色石头。
石头入口即化,狐狸连烧几天,醒来后从人变成了动物,眼前也出现了一条从未注意到的小路。
直觉告诉它,这是能够通往外界的路。
但它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狐狸是彻彻底底的投机商人,它本来就是为“西岸传说”而来。
为了表示友善,它告诉钟盈哪里有橙色石子,又口述了一份前往物资点的地图。
“有太阳能电板,还有对讲机。可惜我这幅样子,也用不上人类的工具了。”狐狸说后半句话时的伤感,比前面可要真实多了。
尽管它不再顾左右而言他,交代事情分分明明,钟盈还是信不过这种翻脸极快的狐狸。它刚刚可是想要她的命——
这些“诚恳”中哪些是真,哪些有鬼,只有狐狸自己心里明白。
丢了几根草绳,几块木板给她,钟盈硬着心肠离开。
外面下着大雨,钟盈在回去的路上采了一些新长出来的蘑菇和蕨菜。
回到洞穴后,她脱下蓑衣和帽子,将它们搭在高处。湿漉漉的水滴汇聚在一起,很快打湿了干燥的石子地。
将蘑菇泡在水里,点燃火堆,钟盈继续雕刻装粮食的木罐子。
今天的效率不高,磨磨蹭蹭地。一连刻了好几个,也就这样过了半天。
中午了,用鲜口蘑和野菜,混着橡子粉,做出了一碗羹。吃完了饭,她又打磨了几个盖子,终于将所有的干粮罐做了出来。
木头罐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声响,钟盈猛地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犯贱。
或者圣母心泛滥。
穿上蓑衣,终于还是没忍住去了附近的灌木丛中。狐狸和死掉的幼鼠都不见了,有一道拖行的痕迹,歪歪扭扭地延伸到树林深处。
没死。
说不定那些“虚弱”,也是装出来的。
心头沉甸甸的大石被挪去。钟盈也不知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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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的是对还是错,起码现在,她不后悔。
雨滴打在草叶上,噼啪作响。打在身上,隔着稀疏皮毛,像中了几百枚铅弹。
疼得已经麻木了,身体也越来越冷。
在钟盈离开后,趴伏在地上的狐狸仰起头,唇角溢出大口鲜血。它不在意,风卷残云般地吃掉了剩下的几只老鼠,又用那卷草绳绑住自己的几处骨折伤口。
这个过程中,狐狸一直在颤抖和哀嚎,眼神越发狠戾。
饥饿和死亡……果然能激发潜力。
看了眼洞穴的方向,拖着伤腿,靠着前爪和胸腔肚皮,它竟忍住剧痛,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匍匐着爬进深林。
抱怨是真的,秘密也是真的,甚至连藏着物资的地点也全然没有撒谎。只是那里非常危险,是虎豹巢穴。
舔了舔牙齿缝中残留的老鼠血肉。
狐狸眯起眼。
哎呀,不管怎么说,曾经是人类,它对人类也并没有坏心呀!老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
至于能不能完整地从“险”中逃出生天……
白桦林中的鹿群难得有了分歧。
接连啃到了几簇长了脸,还会尖叫的白桦树枝后,曾祖母主张离开平时走的这条近路,沿另一条植物没那么多的草甸绕路南下。
然而年纪较小的驯鹿们,却不舍得水草丰美的小湖,也不愿意多走十数天的路。
它们僵持住了,不断地震动喉咙,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谁也没发现,有一只驯鹿蹑手蹑脚地离了群。
它一路飞奔到盐池边,盯着树干上歪歪扭扭的标记看了又看,晕头转向地往外走。
钟盈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野兔身上。
之前她还想着繁殖野兔,获取肉食,没想到最肥的那只母兔,并不是真的肥胖,而是因为怀了崽。现在居然生了!
难怪这几天见它越加凶悍,总是张嘴从身上薅毛,连食物都吃得少了,光顾着将干草全部堆叠起来,自己的不够用,还抢别人的。
钟盈原以为它是心情抑郁,没想到是在筑巢。
粉嘟嘟的还没长毛的野兔崽崽浑身甚至有些透明,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
它们闭着眼睛窝在母兔身下喝奶,发出轻微的啵声。有一只体格稍大一些的,看起来是饱了,张嘴打了一个奶嗝。
草垫上的血被母兔舔舐干净,它看起来懒洋洋地,有些没精神。
钟盈:所以母兔的产后护理要怎么做?!
她在笼子中铺上了新的草垫,捞了些没沾上血渍的绒毛,又给新的窝围上巢穴原装的“草栅栏”。抓了一些草叶和块茎,放到一旁引诱母兔。
母兔低头嗅了嗅,非常没有母爱地翻了个身,抛弃了“产房”,自顾自地蹦跶着凑近食物。
顽强的小兔子扒在母亲身上,踉踉跄跄地跟着,差点没被抖落下来。
钟盈又烘了一些干草给母兔。
母兔的哺乳时间十分短暂。不再喂食的母兔用蓬松的干草囫囵将幼崽们埋了起来。
怀孕生产结束,变差的胃口也回来了,它窸窸窣窣地啃着特制月子餐,吃得无比满足。
30. 森林
接下来的半天,钟盈总时不时扭头看一眼兔笼。
母兔庞大的身体堵住了小窝的入口,一有其他兔子接近,就凶狠地驱赶它们。
包括它自己,也没有再进入过那个小窝。
直到第二天白天,钟盈发现母兔不见了,凑到小窝旁看了看,发现它在里面窝着,小兔们吸着奶,表情享受。
她将兔子一家迁到了事先准备的小笼子中,平时不轻易挪动。
第七天,小兔们慢慢长出了绒毛,不再赤身裸体,也睁开了眼睛,同时对外界的声音也有了反应。
八只小兔崽中,活下来了五只,还有三只的死掉的被母兔从巢穴中丢了出去。它们很快沦为了獾和黄鼠狼的食物。
一个匣子已经装不下打好的绳结,钟盈又做了一个新的小木匣。
榫卯结构,她的木工技艺被逐渐锻炼了出来。
光凭现在熟练的模样,谁也想不到一个多月前,她刷到短视频平台中的木工视频,只会和所有人一样嗷嗷点赞,夸师傅厉害。
她倒出绳结数了数,四十三根。
好希望雨快一些停呀。
小兔子们睁眼后,开始慢慢地在窝中活动,但仍没有轻易探索外界。
母兔不像一开始那样草木皆兵,钟盈在喂食的时候,可以更靠近一些。
钟盈托腮看小兔子挪腾,小小只,好可爱。
自从被发现了真面目后,邻居好像自暴自弃,晚上再也没听见咕咕的叫声,但一早起来,还是能收到“礼物”。
有时候是小野猪,有时候是长相奇特的小羚羊。
钟盈被没有等来野猪父母的来访,也没在附近遇到过新的羚羊,合理怀疑它们全家都被一窝端。
不像野兔那样还留着口气,野猪和羚羊被一击毙命,也不知道邻居是什么时候将它们放进甬道,钟盈醒来的时候,它们睁着还残留着恐惧的眼,身体温热。
就真的很吓人。
要不是心脏足够强大,钟盈很怀疑哪天一睁眼,会被黑暗里发着光的兽瞳活活吓死。她的心怦怦跳,像一百只小鹿乱撞。
看她现在熟练的宰杀剥皮技巧,谁能想到曾经的钟盈,路过蚂蚁都会绕道,鱼都是让摊位上的老板刮鳞分块切好,买鸡也从不买整只带毛的。
一只小野猪差不多有五十斤。
在拆解出大半的猪肉后,钟盈用仅剩的糖块炒糖色,又加了之前收集的桂皮桂叶葱姜蒜,勉勉强强做了一大锅炖肉。一口石锅根本不够用,各种盆盆罐罐全部用上,还另外新打磨了几口。
野猪虽然皮糙肉厚,比一般的家猪难嚼许多,又有些腥臭。但上了大料慢炖,加了致死量的葱爆炒,味道却非常诱人。
她不光自己吃。
还捧着不那么烫的石锅走进洞道,试图和邻居分享。
并不知道它的物种,也不知道它曾经是不是人,钟盈大声地发出“咕咕”声响,把它当做了暗号。等叫完邻居后,钟盈将锅留下自己离开,又对着空气嘱咐趁热吃。
——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
过一阵子再回来,里面的食物不翼而飞,锅底都干干净净。
地面上有一长串湿漉漉的脚印,洞穴中的积水又深了一些,很轻易地就能知道它刚来过。
第二次的时候,钟盈假装离开,又轻手轻脚地折返,照不进光的洞穴中,黑黢黢的怪物伸长舌头,一脸严肃地站在有点深的石锅前吃葱爆野猪肉。
再吓人的怪物,舌头也是粉色的。
藏在黑暗中的尾巴很轻快地左右摇摆。
它发现了钟盈,又飞也似地逃开,不管怎么叫唤都不出来。
钟盈:更像流浪猫猫狗狗了!但她有那么吓人吗!明明最吓人的是它好不好……
邻居的专属石锅光可鉴人,她用石锅照了照镜子,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长胖。
都怪运动量减少,伙食又太好。
后来几次做的是碳烤小肥羊。
树梢上的大蜂巢难取蜜,灌木丛中的小挂蜜,倒是很容易收割。只要掌握了技巧,就不会被蜜蜂追得嗷嗷叫。
一罐小挂蜜,钟盈攒了好几天。制作碳烤小肥羊的时候,一下子抹完了大半罐。腌制过的羊肉仍带着些许腥膻味,涂上野蜂蜜,又抹上果酱,炭火熏烤后外皮金黄。
钟盈尝了几根羊排,很快吃撑。她割了一些下来,继续烘干成肉条,拖着巨大的烤架,艰难地穿过甬道。
好像两边的角色翻转,以前是邻居咕咕叫,现在是她咕咕叫。
害羞的邻居出来了,害羞的邻居开始进食。从一数到三百,邻居的进食就会结束,再折回去就会看到空空如也的洞穴,和光洁的烤架。
但钟盈偏不,她每次都再提前一点,试探性地再靠近一点。当发现邻居根本不会暴起攻击,只会一昧逃跑后——
她的胆子更大了起来。
准备充足,用淤泥盖住气息,踮着脚走路,还欲盖拟彰地提前放下火把。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果然,这次邻居并没有发现她。
钟盈屏住呼吸,远远地观察邻居。
人类的夜视能力并不是很强,她看了半天,只模模糊糊地打量出一个隐约的黑影——邻居真的好大一坨。比她在热带草原上见过的大象还要高大,又有着深潜时遇到的蝠鲼那样流畅的轮廓,水陆两栖。
钟盈忍不住想起坠机那天遇到的令人发憷的水怪。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打一架,谁会比谁更厉害。
她试探性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邻居停下了进食,幽绿色的眼睛望了过来,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离开。
钟盈感觉自己在靠近流浪猫猫,又或是流浪小狗。得千万分小心翼翼,要保持微笑又持续释放善意,才能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一点点接近。
代入了的钟盈恍然大悟。
见鬼了明明对方杀伤力惊人,还比自己大出了不知道多少倍!连洞穴的甬道都被它的重量压得平平整整。
怎么角色又颠倒。
终于,她凑近了邻居,仰起头和它面对面打招呼:“咕咕?”
邻居歪了歪头。
半空中的深黑色块骤然下降,好像山体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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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反应!钟盈再接再厉。
比起那只说人话熟练,最后搞偷袭的瘦狐狸,钟盈更相信眼前的邻居曾经是一头好人。
她就像那些在路上学猫叫逗猫,学狗叫逗狗的热情路人,本来只是随意逗弄,却在正主的回应下燃起熊熊热情。
对了,邻居还会说“不准”和“走”,也不知道是学舌还是真的理解里面的含义。
她咕咕叫了几声以后,又轮换着复述它之前发出那几个音节,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今天的菜色是怎样制作的,又是怎样美味。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什么都说一点。
邻居的脸太黑,看不清表情。
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说太快了没反应过来。
啊,失策。
人类的社交礼仪中,总是要先互通名字,总不能每次都咕咕叫着互相称呼。
放慢了语速,钟盈又开口:“我叫钟盈,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人的到来其实很明显,先是气味,后是散碎的脚步。她越来越放松,甚至连火把都不吝于隐藏。
自从被“看到”后,一切变得奇怪。迎接它的不是尖叫不是恐惧,而是反过来的“投喂”。
它退一步,她能前进十几步,总是保持着与原先一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试图“观察”和“靠近”。
终于不再“你逃我追”,水怪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小人的下一个动作。
而她站在一米开外,不动了。
她微微仰头。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微微伸爪就能触碰,连抬脚都要小心,很容易就迈过头。
水怪垂下脑袋,看着地面上小小的“人”。她明显没有夜视能力,仰头也没有焦距,不知道在看哪里。但她视线平齐的胸口处,却好像真的感受到了灼热的烫意。
小人开了口发出了熟悉的咕咕声。
水怪还懵着,茫然偏头。
……
她总是叽里咕噜地尝试和它对话,有时候能听懂,有时候完全听不明白。就像现在——小人反反复复地发出咕咕声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单音节,还说了一长串陌生词汇。
“猪”、“好吃”、“蜂蜜”、“下雨”……水怪贫瘠的大脑,好难将它们串联在一块。它看上去在思考,实际上大脑一片空白。
但当她放慢语速,两眼期待地认真地盯着自己看时,水怪又觉得自己应该回应,尽管什么都没听懂。
到底该回应什么?
许久。水怪张张嘴,发出了和以往相似的咕咕叫声。
在钟盈骤然亮起的眼神里,它心跳加快,忍不住又叫了几声:或许她只是简单地想要回应,无论回什么都好。
单方面听懂了的钟盈:“欸——好萌的名字。”
名字。
这个反复出现的词语像一道闪电,突然刺破脑海中的迷雾。
水怪后知后觉地读懂了最后那几句话。
不……它不叫“咕咕”……
它以前也有名字,父母充满爱意地为它取名,朋友和伙伴那样亲切地呼唤它,到了做“人”的最后一秒,那呼唤变了,尖利刺耳。
31. 森林
“%&*!走!走啊!远远离开!”
……他们在喊它的名字,那样声嘶力竭。
那样惶恐急切。
它没有走,停留在原地,和曾经的伙伴们一起变成了荒野里徘徊游荡的怪物。属于上个世纪的幽灵。
大量“回忆”起来音节和词语在它的脑中乱窜,但水怪却没能从里面找到独属于自己的那一个。
都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它不仅遗忘了大部分过去的记忆,还遗忘了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标记。
水怪张了张嘴,模模糊糊地发音:“不。”
“咕咕?”
邻居舌头打结,“不……不不是。”
“不什么呀?”钟盈好奇。
邻居闭嘴不说话了。它的尾巴也不摇了,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看起来好像失落的超级大、大、大狗。钟盈好想怜爱地摸摸狗头,但跳起来也碰不到人家膝盖。
算了——
“来,一起咕咕咕。”
邻居:“不。”
今日份的午餐是芹菜老鸭煲。
前几天吃多了卤煮和烧烤,钟盈总觉得有些上火,不仅开始喝蒲公英茶,还费了很大力气捉来两只老鸭。
经过几天的观察,钟盈发现邻居非常不挑食。她收了炖锅,和邻居友好告别,“我们明天见——”
邻居还在执着地说“不”,又含糊地从嘴里吐出一串嘀咕,钟盈没有听懂。好吧,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各说各的。
钟盈举着火把往回走,思考着晚上吃什么。
捉一只野鸡再用橡子粉末烙饼吃?
不行不行,鸡好像也是热的。
上火的感觉很不好受,不仅长了颗痘,根管过的牙齿还隐隐作痛。
满口蛀牙的人总是对刷牙情有独钟,刚开始时她无师自通地用嫩草茎摩擦牙齿,去除污垢,后来换成了咀嚼薄荷叶。有了盐和猪鬃毛后,她的牙刷、牙膏又再度升级。
钟盈洗刷了餐具,琢磨着在牙膏里,再添加一点蒲公英和金银花。
清热解火。
中草药牙膏这么加,总有它的道理。
金银花是爬藤植物,这个季节恰好开花。要不是它开的小黄花有明显香气,和断肠草全然区分开来,钟盈还不敢采摘。
她提着小篮子,徒步前往附近树木参天的小山坳里。
荒野里并不是处处都长满乔木、灌木藤蔓和青草。
有时很长一段路长满荒草和野花,周边只有些枯树杈,视野没有遮挡,附近的地形和环境一览无余。新生的水洼很浅,能看见地下的石子和细砂,一些被淹没的植被顽强探出水面,根部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气泡。
有时又树木繁茂,绕着绕着就分辨不清前进的方向。
脱离大部队的第一天,路明就开始后悔。
先不说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仅仅是那鬼画符般的标记,就让他饱受困扰。不是迷路,就是即将迷路。
想要扭头回归大部队,却发现回去的路他也看不明白。
路明:……
有好几次他都和危险擦肩而过,要不是跑得快,差点被狼啃了屁股。
可怜天见的!曾祖母之前那一角,他都还没缓过来呢!
过了几天,钟盈不再上火,天气也向着期盼的方向变化,雨不再无时无刻地下个不停。
整片森林却越来越奇怪。
钟盈出门采集和狩猎,长了脚的蘑菇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跟在她脚边蹦蹦跳跳。
被树枝戳到,还会发出“啊!”地一声惨叫,像极了尖叫鸡。
长了牙的花咯嘣隔壁地啃着螳螂,也想凑热闹,花杆一会儿扭到左边,一会儿转到右边。
快要将自己拧成麻花。
只有野鸡是正常的,山坳里留下的套索,抓住了一只羽毛鲜亮的大公鸡,它有着绚丽的长尾和通红的鸡冠,挣扎起来很有力。不再上火的钟盈捆了它的两只爪子,摩拳擦掌地准备再采一些蘑菇和青笋。
还好并不是全部的蘑菇都变异。
小鸡炖蘑菇虽迟但到。
夏天的叶菜大多有些老。它们需要炖煮得更久一些,因此浸满了鸡油和汤汁。小部分鸡油被撇了出来,之后用来炒菜炖汤都合适。
橡子粉理论上也能像面粉一样,揉圆搓光滑做成面条,但钟盈尝试了几次,口感更像凉皮和粉条。
说到面食,前阵子钟盈找到一些新的小麦苗。
青穗还没熟,她每隔几天去看一眼,看着它们慢慢长大变黄,计划着什么时候磨出一些面粉。但很多时候,还没等青穗根部全部转变为黄色,整支麦穗就不翼而飞。
钟盈不得不编织了一些网兜试图保卫麦穗。
收效甚微。
也不是知道是什么动物,连网兜都啃,未免太过分。
同为主粮,土豆番薯的获取容易多了。
也不用等着成熟,大小足够,随时可以挖走。即使是野生品种,土豆番薯这样的块根类食物,产量和饱腹感依旧一骑绝尘,还能搭配任何其他食物。
豆类食物也非常不错,豆子能吃,嫩芽,嫩豆荚,老豆荚也都能吃。不能吃的给野兔,野兔吃不了还能当柴火。
这些食物都能在“领地”中找到。
钟盈的领地在扩大到一定范围后,就没再继续向外扩张。
完整地巡逻一圈,能路过有小鱼和蝌蚪的水洼,长着芦苇的小溪,结满了树莓和其他浆果的灌木丛,还有几片长着野花野草的草甸,生长着许多可以食用的植物,也孕育着许多好抓的动物。
相对来说,领主本人也属于好抓动物的一种。
钟盈更喜欢早上那场。更像是晨练和逛农贸城,随手薅几株野菜野花,摸几枚鸟蛋,提起鱼篓捞几条隔夜小鱼,还不用付钱。
运气好能看到刺猬松鼠山羊野兔,运气不好可能会撞上野猪熊狼。
大家都是菜场里卖菜的客人,有明确选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黄昏时候的巡逻严肃多了,更像是提前为危险的夜晚做防范……野兽比早上更活跃,攻击性也更强。但已知的危险总比未知更安全,尽管每次心惊胆战,钟盈也坚持巡逻。
除非她偶尔特别、特别想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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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睁眼后,小兔长得飞快,再加上原先就饲养着的其他野兔,草料就非常不够用,钟盈每天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在准备草料上。
好在夏天植物葱茏。
和邻居共享了美味野鸡煲后,钟盈跑到浅潭边磨了磨刀,处理掉几只光吃不胖的野兔,抹上盐放在火堆上熏烤,干得差不多后又切成肉条。
本来是打算做成腊肉的,不废柴。
可储存实在不方便。最开始做的那只腊鸭,没几天就被其他小动物啃得七零八落。
制作了满满两匣,还剩下不少兔肉。
撕开来用蒜水和野山椒拌一拌,和橡子粉条、抄了水的野菜混在一起抓匀,鲜香又爽口。
黄昏时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很轻,灌木丛中的异动就格外明显。
钟盈加快脚步拉远距离。
她浑身紧绷,捏握住刀柄,时刻准备着虚惊一场,亦或是就地翻滚防御,猛烈回击。
窸窣声消失,传来了她熟悉的咕咕声,钟盈激动扭头,没看见邻居,却看见了讨人厌的狐狸。
狐狸笑眯眯地站在不远的树桩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和钟盈打招呼:“嗨嗨!好久不见!”
消失了一周多,它的毛发比之前鲜亮,断裂的后腿也长好了,两颊间有了肉。不过被蹭掉一层皮的后脑勺长成了瘌痢头,因此显得凶神恶煞。
钟盈打量着狐狸,狐狸也打量着她。
精神不错,气色很好,手里握着刀,背上还是那个半新不旧的背包。她张了张口,不怎么情愿,但还是热情回应,“嗨~好久不见。”
然后他们展开了一系列毫无营养又毫无意义的,你来我往实际上没啥内容的社交性寒暄。
钟盈感觉自己一周没说的话,都在今天说完了。
驯鹿激动地从树丛中飞奔出来,发出嗷嗷嗷的响亮叫声。
迷路真的太可怕了!落单的鹿没有兽权,一路全是猛兽天敌。终于……终于找到人了!
路明好想喜极而泣,可惜鹿不会流泪。
等等。
他猛地刹住脚步,目瞪口呆地看向互相“叙旧”的一人一狐狸,忍不住想用蹄子擦擦眼睛。
可惜够不到。
——狐狸会说人话,这合理吗?!
从人变成鹿,好像也不是什么合理的事情哈。
比起钟盈,这只突然出现的驯鹿,更有些大学生的清澈和愚蠢。
它很快和狐狸相认,被忽悠地一愣一愣。等约好了一起回收物资,一起离开森林,重返人类社会,脑子仍有些转不过弯。
等等,狐狸和驯鹿贸然跑出森林,等待它们的不是屠宰场就是动物园吧……怎么变回人这样的关键内容,怎么一字不提——
狐狸追着一窝幼鸟跑了,“人”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溜,路明站在原地,缓了很久才从忽悠中醒悟过来。
刚刚狐狸说每个变异后的人,都会随机拥有新能力。它的是“口吐人言”,那自己的是什么呢。
憋足了气努力感应自己的特殊能力,什么都感觉不到,倒是放了一连串响屁。
32. 森林
路明仰天嗷嗷大叫着发泄情绪,忧伤地将啃成SOS,但并没有起什么作用的树叶一口吞掉。
嚼嚼嚼,化悲愤为食欲。
-
趁着驯鹿和狐狸比比划划,聊得热火朝天,钟盈循着茫茫水汽,对着灌木丛不停地发出回应。
“是在用叫声引诱斑鸠吗?”狐狸很贴心,它眯眼笑着惟妙惟俏地模仿,
又指点钟盈,“刚刚那个音调不对,像——这样,是母斑鸠求偶的声音,效果会好很多。”
和真被引出来的斑鸠面面相觑的钟盈:“谢谢谢谢,但我不需要。”
“也是,你好像养了几只林莺,它们尝起来味道更鲜美。”狐狸吃掉了斑鸠,舔了舔嘴唇缓缓回忆。
钟盈:!
第六感准没错,这只狐狸绝对是什么危险分子。
它看出了钟盈和驯鹿的警惕,不以为意:“怕什么,狐狸吃鸟,天经地义——我虽然本质是个人,但也要生存啊!遇到鲜嫩的苔草,遇到美味的佳肴,你们不吃?”
驯鹿被说服了,钟盈敷衍地点头,却心不在焉。
她刚刚好像看到了邻居的尾巴。
尾巴去哪里了呢?好像刚刚往这个方向跑了。那形状独特的尾巴像被车压扁了又长了毛刺的黑蛇,真的很好辨认。
拨开草丛,映入眼帘的是两只纠缠在一起的刺猬。受到惊吓后它们瞬间分开,缩成球一骨碌滚进了草丛更深处。
钟盈猛地撒手:“对不起你们继续。”
晃动的尾巴时隐时现,钟盈跟着它不停在灌木丛中翻找,又不小心翻出几窝吱吱喳喳的小鸟。终于,她逮到了尾巴尖尖,小心握住,摸索着往前。
尾巴很长,拍打在地面上,啪嗒啪嗒,和雨声没什么两样。但当钟盈握住后,它突然弹跳了一下,僵直不动。
于是顺藤摸瓜,顺着尾巴尖,摸索到直挺挺趴在灌木丛边的呆瓜。它回过神,伸出一只爪子,拢住钟盈,带着她体会了什么是风驰电掣,什么是雨夜飙车。
手舞足蹈的驯鹿,花言巧语的狐狸,通通被甩在脑后。
钟盈刚下来的时候头晕脚软,想吐又吐不出。但她很快兴致勃勃地觉得:这样的巡逻,还可以多来几轮。
速度超快,视角超高,林间的一切尽收眼底。
还带震慑的!
短暂的快乐结束,钟盈靠在石壁上,对邻居发出再来一次的请求。
意料之中,它好像没听懂。
湿漉漉的邻居将自己塞进向下的甬道。
水渍一路蜿蜒,很快消失不见。于是钟盈也默默平复呼吸,搬兔笼,搬鸟窝,摆放陷阱。然后她就着火堆搓草绳,编草帘,又尝试着编织草帽。
这就是巡逻结束后的夜晚日常。
窝在火堆旁,什么时候困了,就倒头睡觉。
临睡前,她打着哈欠路过鸟笼,盯着闭目休息的小黄鸟看了几眼。
狐狸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
钟盈忍不住盯久一些:真的这么好吃吗?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赤裸裸,其中一只警惕地张开眼睛,又很放松地四脚朝天睡了过去。
——林莺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把它吃掉?!
-
颠簸的橘猫大巴停下,小卢米浑身沾满了天敌的口水,瘫软在地上。
它连咒骂都没力气说出口。
两眼发黑。
眼前的树木比之前的更加茂密,树梢上有一团阴影,地面有血迹。夫妻俩着急忙慌地爬树,倒是警官抽空问了句:“葛大爷您饿了吗,怎么一路带了只老鼠。”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小卢米呀……”
老鼠有气无力地开口,可惜在三个人没有一个听懂。
“是机长!”破碎的衣服之下空荡荡,证件和皮夹被啃得七零八落,又经历风吹雨淋,上面的字迹和照片模糊不清。连肩章上都满是野兽的牙印。
“啊,机长。”小卢米一骨碌爬了起来。
它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老鼠的,忍不住对他感到好奇。
“……尸骨无存。”
啊,探出头的老鼠又缩了回去。
“是直升机失事了吗?这么大的事情,调度那边应该会收到消息。”丈夫询问道。
“说不清楚。汪机长向来自由散漫,不怎么听从调度。这次能查到他失踪,还是因为雨季前,有人举报他擅自换班。”
“一定是出事了!不!我的小卢米!”妻子哀嚎起来,她的目光凝滞住,几步跳下树,踉跄地朝灌木丛中扑去。
“小心!”
警官用镊子将树梢上混杂成一团的遗物,小心地放进证物袋中。丈夫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喊出声。
“是小卢米的衣服,是他出门前穿的红色连帽衫,蓝色牛仔裤!小卢米很调皮,总是把裤子磨破,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连帽衫是我一针针缝出来的,绝对不会认错!”
摔倒在地的妻子却无暇顾及身上的擦伤,她伸手颤抖地去够被泥水浸透的衣物,又不敢触碰。
“这……”警官不说话了。
丈夫快走几步,捡起那几件小衣服。
身为父亲,他很多时候并不细心,关注不到补丁这样的细枝末节,但……那双球鞋,是他出远门回来,给每个孩子买了的伴手礼之一。
小卢米很喜欢运动,他比较了很久,才挑中这个牌子,这双鞋子。
一道雷声轰鸣,刺目的闪电划破夜空。
本来快要停歇的雨,又哗啦啦地瓢泼落下。昆虫们争相鸣叫,似乎在比拼谁叫得更响亮,更嘈杂。
却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话。
许久。
一阵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老鼠叫声,打破了这片沉凝。
是“葛大爷”捉住的灰老鼠,它吱吱吱地叫着,在一旁上蹿下跳。
小卢米昂首挺胸,还挺骄傲。
它看不明白父母莫名的沉默,也看不懂警官眼底的沉痛,拼命想绕过橘猫的围堵。
“我没有出事!只是不做人啦!”
“疯老头你快让开——别当着我找爸妈!”
“哇,老爸的脚也太大了,好像能一脚把我踩扁……”
“没错!我的牛仔裤上有三个补丁,连帽衫是我妈亲手缝的!”
“喂喂,你们怎么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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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了呀?”
“嘿,死猫,让开让开!”
一张因为放大而扭曲变形的脸出现在小卢米面前。
毛孔粗大,颜色泛黄发黑,沟壑纵横间糊满了泪水。
“啊……老爸怎么哭了?不是说好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吗?”小卢米不再尖叫,好奇地盯着他红肿的眼眶。
“这只老鼠是怎么回事?”老爸那张臭嘴,一开口就没什么好事。
橘猫大爷来了精神,它又抓起了小卢米。
像展示着什么稀奇玩意。
“疯老头,放我下来!”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小卢米喵~”
可惜没人听懂。
尽管母亲百般不愿,那些衣服裤子,还有曾经属于小卢米的物品,还是被交给了警官。
“等等——里面没有钥匙串,也没有他的小兜兜!”妻子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破绽,“这孩子从来都随身携带这两样东西,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情况危机,不得不脱下衣物逃跑。”
“野兽应该不会叼走它们吧……就像,就像机长的肩章。”
“是啊是啊,我随身带着呢。”小卢米应和。
“情况危机?当然很危机,差点就没法觉醒超超超能力——”小卢米点头,突然,屁股一痛,它一下子蹦得老高,又被揪着尾巴弹回去。
“嘿,死猫,往哪儿咬呢!”
橘猫叼着浑身没几两肉的脏耗子,啪嗒一下甩在激动的妻子面前,泥水飞溅。
“你们要的小卢米在这喵。”它抖了抖胡子,再次摁住了吱哇乱叫的老鼠。
“葛大爷,您能比划比划吗?您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警官也不是经常见到这只橘猫。
它和其他“居民”的特殊档案,在警察局里做了特别备注,因此才能一眼认出它来。
猫来了精神,对着小衣服小鞋子比划,喵喵喵地说了一堆话,又扑向老鼠,扒拉着它四处展示。
“在卡塞湖里面游荡的狗鱼潇潇,早就发现小卢米是个偷偷出去溜达,敢跑进西岸附近的祸头子。”
“眼神好使的猫头鹰顾大爷,发现他总是搞些小偷小摸,是个坏孩子。”
“充满智慧的老鹰潘女士,说它见到小卢米吃掉了发光的珠子。”
“它被污染啦——就算不是这次,也会是下一次,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像我们一样的怪物。看,它果然变成了怪物,大爷为了找它,一把老骨头差点散架。”
“你们认不出它了吗?”
橘猫大爷不耐烦地打了个喷嚏。
看好的树洞被猫头鹰占领,布置好的草棚里钻进了蟒蛇。好不容易发现一棵长得很合适的不知名果树,开着花,结了些青涩果实,虬曲交叉的枝干恰好编织成了天然的茧。
爬到树上准备将就一夜,却发现远处隐隐有手电筒的光芒。
小情侣激动地想要跑过去。
一定是镇子上发现他们失踪的人找来了!
红发大婶却拉住他们。
“夜里太危险,如果真的是救援人员,一定会四处搜寻,不会走远。白天再和他们相认,岂不是更加安全?”
33. 森林
“婶子说的也有道理。”
“那……我们现在就先这样?”
说服又困又累的小情侣,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树屋”内部平坦,几乎没什么灰尘。因为是在果树的内部,甚至还隐约能闻到一股诱人的花香果香。
特意将最里面的位置让给大婶,王浩阳拿出打火机,准备重新点燃被雨水浇灭的火把。
“等等……”冷不丁大婶又开了口。
“怎么了婶子?”丹妮打了个哈欠,眼睛中水光粼粼。
“能不能别点火?大婶最近睡眠质量不太好,有光睡不着。”夜里确实有点冷,大婶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发抖。
丹妮低头——可惜她也只穿了一件夏天的薄T恤,没多余的衣服。
一路以来,大婶帮了许多忙,九死一生也不为过。那些信手捏来的生存常识,让他们彻底信服,有了主心骨,在荒野中也不再迷茫害怕。
丹妮凑近一些,搂住大婶想着报团取暖。呀,手掌粗糙又冰凉,但额头滚烫。是发烧了!
“不行!要升火!”一向好说话的丹妮,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大婶。
“亲爱的,我们还有多少柴火?我用碎石堆一个底和防火圈出来——得煮一些热水,婶子发烧了!”
这次不止大婶颤抖了,好像也树茧也莫名抖了一下。
王浩阳跳下树,用竹筒收集一些雨水,又快速地攀爬回来。
他离开地早,没感觉到后续越来越剧烈的异常抖动。倒是丹妮,在布置好了石子堆后,小小声害怕地同大婶说话:“婶,你刚刚有没有感觉到地面在抖?不会是地震了吧?”
大婶状态越来越差了,嘴唇哆嗦着半天也没回答。好在丹妮也就那么一问,她抽出干草,对着男友笑:“辛苦了。”
“咔哒”,打火机一开一碰,点燃了用来引火的干草,明亮的火焰蔓延到柴火堆上,整个树茧中暖意融融。
然而——
丹妮:“怎么办怎么办!大婶烧的更厉害了!”
大婶气若游丝:“能不能把火给灭了?”
“不行啊婶!你发烧呢,是不是觉得又冷又热?快过来喝口热水,烤烤火!”
火堆熊熊燃烧,在潮湿的雨夜中,散发着无以轮比的安全感和温暖。
如果……如果不是在她的树芯中燃烧,那就更好不过了。
大婶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这对热心的小情侣了。
她无力地靠在缠绕的树干上,肩胛骨的两处凸起,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作了褐色的树藤;撑地的手臂,也一截截地化作了树根。
“没……事。我,我缓一缓……缓一缓就好。”
-
钟盈把肉条拿出来熏一熏,烤一烤。
在制作的时候,她并没有完全将其中的水份烘干,仍保留着温温湿润的口感。有嚼劲但不算柴,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木质容易并不能很好地隔绝潮湿,又没有防腐剂,因此只能时不时翻出来加热烘烤。
包括食盐也是。
早上煮野薯糊糊时,钟盈发现它们已经有些返潮。
容器有限,为了收纳那些晒干了的香料,钟盈按照自己的烹饪习惯,将混合着一起用的葱香蒜放一起,香叶桂皮干辣椒等等,放在另一边。
很有市面上混合调料包的样子了,说不定第一个制作五香粉的人也是这么想,这么分类的。
正好有研钵,她认真思考了下要不要弄成混合粉末,想了想还是放弃。粉末的除湿可没有现在这样简单,只要在火上撩一撩,就能随便搞定。
今天的出门采集,后头跟着两条小尾巴。
走路跌跌撞撞的驯鹿一大早就守在门外,见到钟盈眼前一亮,嗷嗷呜呜地一通长鸣。它不是很耐烦四条腿走路,总是走着走着就想像人一样直立行走,然后一头栽倒。
但当它发现钟盈不见,奋起直追时,四蹄又动得飞快,让她忍不住怀疑之前的跌撞和滑稽都是装的。
“嘿,朋友!早上好呀!”路明见到钟盈很高兴。
昨天他思考了一个晚上,仍没有想明白自己获得了什么样的能力,倒是可能迷迷糊糊里,醒了睡,睡了又醒好几次。
一只离群的,又不会隐藏自己气息和足迹的驯鹿,在茫茫荒野中,仿佛一盏耀眼的引兽灯。在经历了数次你追我逃后,路明锻炼出了卓越的荒野过夜技巧。
——尽管在大多数时候,它们被称为生存本能。
他学会了浅眠!一有风吹草动,就可以迅速站起来,狂奔着逃跑。
昨天没有遇到一个危险,路明睡得很饱,心情也特别好。
长着树杈的鹿头凑过来,看看钟盈在捣鼓啥。
吃饭也盯着,洗碗也看,蓑衣和帽子对它来说也很新奇。偏偏总是忘记自己还有巨大鹿角,没想起来的时候胡乱顶撞,想起来时就要一头栽倒。
这样一头驯鹿的存在真的很不合理。
但一想到是人变的,好像又还可以。
钟盈拍摄过漫展照片和cos正片,有些角色的服化道特别华丽,武器装备也特别重工,不仅需要摄影师小助理,后面还得跟好几个苦力。
没人搀扶的时候,coser走路的姿态和鹿简直一模一样。
都这么踉跄。
水怪发现了新来的驯鹿。
钟盈听不懂他的嘀嘀咕咕哼哼唧唧,水怪却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它看似面无表情,实际上看了一眼又一眼,谁也不知道它在默默琢磨着什么。
但很快,这些“学习成果”体现在了行动上。
昨晚还需要钟盈去找,去抓,今天它非常主动地朝着小人递了递尾巴。看她不碰,还颤颤巍巍地凑过去,轻飘飘地圈住她的手,一触即分。
这种含蓄的撩拨行为,持续的时间太过短暂,以至于只有当事人察觉,连近在眼前的观众都没有发现。
钟盈惊喜地捏住尾巴尖尖,“嗨!邻居!早上好!”
“早上好!早上好!”路明感到奇怪,为什么打招呼前还要加一个邻居,但不妨碍它的热情,他不就是新邻居嘛!
驯鹿快活地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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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晃角,三个人继续各讲各的。
很快水怪露了全貌,驯鹿后退几步,仍然看不清它的头在哪里,尾在哪里,四足又在哪里。
“哇塞塞!好大只的怪物,什么史前巨兽!人类对星球的探索不足1%诚不我欺!”
水怪看了他一眼,路明只觉得自己被顶级猎食者盯上了。
“夭寿啦!难怪晚上这么安全——原来是到了怪物老巢!嘿朋友,坐稳扶好!”
他把钟盈顶到背上,飞快地刨着四蹄逃命,却怎么也逃不掉。
猝不及防被驯鹿背了起来的钟盈,背着包,握着刀,刺溜一声差点就没捏住邻居的黑色大尾巴。尾巴尖灵活地扭动,自发地在她手腕上缠绕了好几圈。
嗯……滑溜溜,湿漉漉,冰冰凉。
钟盈下意识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有点痒,尾巴尖又缩了回去。过一会儿,它又晃悠悠地跟了上来。
驯鹿的奔跑杂乱而无序,永远不知道它下一步是急停还是大转弯,也不知道它想要带她去哪里。像是坐上了颠簸的乡间摩托,周围的景色像风一样变幻,钟盈被甩得晕头转向,不得不压低重心,整个儿贴在它身上。
“阿嚏!”一股不知道发酵了多少天的奇妙草味、泥土味直冲肺腑。
她有尝试安抚驯鹿,亦或是像骑马那样扯一扯它的角,夹一夹腹部。从狐狸口中,钟盈知道它叫路明,是个来爬雪山的大学生……
“嘿路明,冷静。嘿——”她凑近鹿耳,一声声,一遍遍,想尽了各种安抚的词汇。
来自朋友的安抚,让路明一次次振作,他浑身又充满了干劲!宛如打了鸡血!跑路,他是专业的!
黑色尾巴如影随形,跑累了的路明停了下来,伸着舌头直喘气,喘完气,又继续狂奔。
“完了,朋友,今天我们真是要死死一块了。”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好朋友的最高境界居然如此轻易达到——”都快要死了,他一边大喘气,一边还不忘断断续续说遗言,“呜呜呜世界这么美好,我们却再也没……”
话音未落,他却感觉身上骤然一轻。
柔和的嗓音消失,温热的吐气也不见,路明的心坠入冰窖。刚刚有个急转弯,不会是被甩出去了吧!不不,不是,他的“跑跳”一向平稳。
难道是被抓住了?!
逃命途中最忌频频回头看。全力奔跑的驯鹿,时速能达到六十到八十公里,几乎接近猎食者的速度。在太多时候,它们凭借优秀的爆发力,躲开荒野里的追击。
几年的“驯鹿”生涯,路明已经深刻领悟了这一点。
刚成为鹿时,还需要族人提醒,到了后来,它总是族群中跑得最快,最稳的那一个。就是一脱离危险,又会原形毕露,忘记怎么走路。
知道现在最该做的,应该是趁着“猎手”被食物吸引,继续逃出生天。但那可是数年来第一个见到的人啊!路明没忍住,扭头向后张望。
这一看,就没刹住,直直撞到了树上。
——他们互相认识?
34. 森林
鹿角咔嚓一声嵌进树里,树皮涌动,冒出个老人头,破口大骂:“还有没有公德心啦!”
路明惊悚地后退,撞上了另一棵树。这棵树倒是没张口说话,但他实在头晕眼花。前腿无力,后腿岔开,歪倒在树旁,路明迷迷糊糊吐出一大截舌头。
恍惚间,他看到“朋友”仰起头,似乎在和怪物交流沟通。过了一会儿,她从史前巨兽的手掌上跳了下来,朝着自己走来。
……刺激太大,路明这下子真的晕了过去。
再睁眼,“朋友”在周围采集浆果。
驯鹿是食草性动物,他很轻易地辨认出她摘的这个能吃,那个好吃,那个有辣味,那那那个有点苦,诶,好吧,不过按人类的说法,好像清热解暑。
怪物像一摊黢黑的液体,融化在灌木的阴影里。发现他醒来,幽绿色的眼睛转了过来,就那么幽幽盯着他,似乎在观察。
然后,它用尾巴尖尖勾了勾“朋友”的手腕,示意她回头看。
在路明昏迷后,邻居曾不止一次暗示她这头鹿要不好了,用爪子将它翻来覆去地拨弄。对于钟盈来说非常巨大笨重的驯鹿,对它来说,仿佛只是一个娇小可爱的毛绒玩具。
钟盈凑过去观察,看了半天什么也瞧不见。
她只想怒吼,不要再翻了不要再翻了!让我也康康。
但即使邻居停止下“翻动”,钟盈又是探呼吸,又是感受心跳脉搏,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她抬头看了看邻居,邻居也低头看着她,高空俯瞰,大概将她之前的所有举动尽收眼底。钟盈觉得那双很恐怖很冰冷的眼睛中,偶尔也会出现人性化的眼神。
她戳戳邻居,“你在这边看着路明,不要走动。如果它醒了,再来提醒我。”
“我去摘一些野菜和浆果,顺便看一看那棵似乎长了人脸的大树。”
邻居果然能听懂大概,它沉思片刻,摇了摇尾巴,窝在原地不动了。一颗特别大的脑袋搁在驯鹿旁边,时不时扭过去观察几眼。
钟盈偶尔回头看,非常欣慰,居然好和谐。
她先摘了些野菜。大蓼,黄芪,车轮草,威灵仙……地上什么都有,既是野菜,又是野花,也是药材。
一些是嫩叶能吃,一些是果实可以吃。采摘的时候钟盈一直觉得实在太神奇,也不知道古人是怎么发现这些植物能吃,又怎么发现它们有药用价值。
毕竟有些的药效实在偏门。
地面泥泞松软,她在背包的底部厚厚地铺了层花花草草,才去采摘浆果,探访大树。
刚刚还神气活现,树皮上长出人脸的大树,此刻安静如鸡。
钟盈敲了敲树干:“笃笃笃。”好像在敲门。
“现在的小年轻真的好没礼貌!没看到老人家在休息嘛!”树里传来了中气十足的怒吼,一个老人脸浮现了出来,很不耐烦,“干嘛干嘛干嘛!找你树爷爷有事吗?”
它长得很生动,有鼻子有眼睛,说话的时候,嘴巴也跟着开开合合,甚至能看到缺了几颗牙的口腔和舌头。连皱纹和下垂的面皮都有。
就真的很诡异。
钟盈:早知道西岸森林是这样,当初还不如被水怪一口吃掉!
“咦?”树身猛地一阵荡漾,拉伸成一根褐色的树藤,将“脸”送离了树身。它的鼻孔诡异地翕动,像是在嗅闻。
“年轻人,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
钟盈:“您也是人变的?”
长着人脸的橡树眉头皱起,说话突然变得慢悠悠。
“啊……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它像是意兴阑珊,缩了回去。任凭再怎么“敲门”,也不继续开口。
附近的灌木丛生长着熟透的浆果。
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这么浪费,在浆果上留下小小的牙印,或深或浅,啃了一圈果皮,却留下果肉。因为延绵的阴雨,暴露在外的果肉上爬满了霉菌,散发出腐败的气味。
钟盈避开那些熟过头的和腐烂干瘪的,采摘了一些快要成熟,但还没完全熟了的。放在背包里晃荡一阵,或是继续放上几天,正好能吃。
正正好熟透的不太轮得上她,早就提前被附近的居民们瓜分。
但偶尔也能在高处的枝头,隐蔽的角落中发现几枚。它们的外皮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随便在身上擦一擦,就能直接吃。
酸酸甜甜,钟盈一个人吃得兴高采烈,突然被尾巴尖尖戳了戳,又戳一戳。吃独食的钟盈有点心虚。
她塞了一颗红彤彤的果实给邻居。
尾巴不动了,圈起果实缩了回去。但很快,它又伸过来,锲而不舍。于是钟盈又给它塞了一颗。
这次它左摇右摆地躲避,就是不接受。
尾巴尖尖绕住钟盈的手腕,将她轻轻往后扯。
钟盈扭头,看到了朝这边张望的驯鹿,它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像是有话说,但实在憋不出来。
“呀——你醒啦!”钟盈很高兴。
她也采集得差不多了,干脆背包一合往回走。
“啊!对!我醒了!”驯鹿活蹦乱跳的站起来,甩了甩身上脏兮兮的毛,泥水飞溅。他抬抬腿,扭扭身子,发现自己毫发无损。
“难不成,我的超级能力是快速治愈?”打了几个响鼻,路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看了看绿眼睛的史前巨兽。
说起来昏迷的时候,是这家伙一直守着他。哇这么一看,好像也不那么吓人了,难不成这也是人变的?!
为什么别人能变得如此酷炫……
路明自己就变成了驯鹿,因此对人变动物接受良好。反正狐狸后来又狡辩了,不是故意坑它去动物园和研究所,能变回人,只是时机未到。
在返程的路上,他一直试图和沉默的大家伙搭话,可惜它实在太过于沉默,路明说干了嘴巴,也没能得到一句回复,倒是自己的信息和经历不自觉秃噜出七七八八。
他口干舌燥,正好前面是一个小水塘,于是快跑几步,低下头咕嘟咕嘟地喝水。
这里是钟盈标记的临时鱼塘。
雨季的树林里遍布着溪流,将原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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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绝着的一个个水潭贯通。鱼虾肥美,仅仅靠削尖了的木棍,也可以叉到不少鱼。
和鱼叉相比,放置几小时,就能网到鱼虾的渔网、鱼篓更加不错。虽然每次捕鱼都会对这些草编物品有很大磨损。
可惜能放置鱼篓和渔网的位置有讲究。
水流不能太平缓,也不能太湍急。鱼类要丰富,但也不是什么鱼都捉。多抓了几次后,连附近的动物也琢磨出规律,在满是渔获的溪畔边,愉快地开启自助盛宴。
钟盈费了大半天力气编织工具,只讨了几天好,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捞上。
还是鱼叉好,吃多少叉多少,用完了还可以当柴烧。
钟盈叉鱼的时候,水怪就趴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其实它之前也这样跟着她,但安安静静的,从来没有让她发现。水怪的生活一向是安静的,幽深的水底,飘荡的水草,游动的鱼,安静到有些可怕……小人大多数时候也是。他们安静地待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也很美好。
至少水怪这样觉得。
甘之如醴,又沉浸其中。
但这头新来的驯鹿不一样。
它总是乐颠颠地,明目张胆地跟着小人,打着响鼻,啰啰嗦嗦地说话,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有没有回应。
它和小人凑得很近,一个在喝水,一个在叉鱼。
水怪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不高兴。
一开始时它还能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趴着,时间久了就忍不住发出咕咕咕的叫声,试图引起钟盈的注意力。
下雨天的水底太闷,这些鱼都张着嘴,游到水面透气。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水面上,水怪的叫声太轻,钟盈忙着叉鱼,根本没有听见。
驯鹿喝完了水,发出一连串愉快的大笑声,声音响亮,吓跑了鱼,更是盖住了水怪的动静。
钟盈:“嘿!我的鱼!”
明明快要叉到鱼,却被驯鹿大笑的动静吓跑,钟盈气得伸手把路明推远了点,她叉腰,“路明——去远点儿喝水,别影响我叉鱼。”
驯鹿没有反抗,被轻飘飘地推着走。
他明显发现了自己不小心吓跑了鱼,难得有些内疚。看钟盈在他离开后一叉一个准,又有些蠢蠢欲动。看起来很简单,鱼叉有尖头,他的鹿角也有尖头,鱼叉很长,他的鹿角也不遑多让。
虽然他现在吃素,但也可以帮忙叉鱼,让小伙伴加个餐啊!
路明说干就干。
没有了驯鹿打扰,叉鱼事业开展得如火如荼,钟盈准备的草绳很快不够用,她盯着这两串鱼琢磨了一下,还没想好是趁着雨多手气好继续抓,还是就这样放弃。
冷不防尾巴尖缠了上来,扭头一看水怪的叫声里还有些哀怨。
钟盈:“草绳不够用了,但尾巴尖上,是不是也能串几条鱼?”
整个儿埋进水里,姿势怪异的驯鹿在倒影里,看到钟盈一条条将鱼往水怪尾巴上串的一幕,差点真一头栽进去。
它挺直腰腹,好不容易直起身,“我来我来,我也可以!”
35. 森林
葛大爷以前还没那么古怪。
自从女儿女婿意外失踪,他卖掉房子和田地,进入了森林中四处找寻,人也逐渐变得不正常起来。
在他没失踪前,嘴里就总是神神叨叨,谁也没想到他念叨的都是真的,他本人居然也变成了动物,还是只通人性的橘猫。
——怎么认出来的?
当看到橘猫会写字,能写出大爷的银行卡号和密码,问话还会回应,还能准确描述失踪前都做了些什么。最唯物主义的老警官也不得不相信,它就是失踪了半年多的葛大爷。
葛大爷因此成了警察局的编外成员。
协助寻找异常失踪的人口,每顿都有猫粮和罐头。
但大爷他老人家来去如风,即便有罐罐和猫粮钓着,也时常见不到一根猫毛。只有在林道上,偶尔给警官们一些指引。
大清早,它一巴掌拍醒了警官,率先朝前方跑去,好像很急切。
睡得迷迷糊糊的警官,一骨碌爬起,想要摇醒夫妻俩,却发现他们两眼红肿,眼下青黑,明显一晚上没睡。
“葛大爷好像有什么新发现,快跟上!”
所有人都跑了,小卢米也跟着跳了起来,“嘿!等等我啊!”
不过他们还是来迟了。
橘猫焦躁地在一个巨坑前徘徊,附近有杂乱的脚步,还有生火的痕迹,似乎离开没多久。
“是雷大婶?”
橘猫自信满满地叫了一声。
警官绕着这些足迹仔细观察,蹲下来拿着放大镜和拓板认真还原,刚开始觉得像是有两个人,后来越看越迷糊,两个成年人的脚印不至于这么浅,倒像是有人用手举着鞋,在泥地里印下了恶作剧。
况且——雷大婶的脚是39码,体重快要两百磅。
“怎么看怎么不像啊……”他反复对比脚印拓片,只觉得满头雾水。
猫大爷可听不得质疑,它愤怒地喵喵叫,胡须一颤一颤,砰地一下抢过背包,翻出了纸笔,它一个字一个字写得斗大。
“那是一对儿小情侣,变成白鸟飞走啦”
“雷大婶长脚走了,只留下大坑”
“小卢米是”
橘猫还想继续写,翻了翻那一踏白纸,突然发现纸不够了。
“喵!”它板起脸,又叼起老鼠,在所有人眼前晃悠。
刚赶上来的小卢米:“为什么受伤的又是我!”
它没发现警官的诡异目光,扭头看橘猫丑陋的手写字。本来就没认几个字,葛大爷又写得那么丑——小卢米根本就没看懂。
被叼得久了,小卢米也摆烂了,它四肢摊开,任凭大爷叼着它随便晃悠。偶尔还扭头抱怨:“收着点牙,把我弄疼了!”
“葛大爷能变成猫,小情侣能变成鸟,小卢米……小卢米不会就是这只老鼠吧?”
-
路明很想帮忙,奈何水怪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它稳稳当当地用尾巴尖串起了所有鱼,还灵活地打了个结。
路明看得叹为观止。
他很想和这位明显开发了无数“能力”的前辈交流一下感情,但它好像只理会钟盈。
它不一般。
随机到的物种强大,能力不知道是什么,但也像狐狸那样,能开口吐出一些人话。
不过路明一路上听得最多的,还是他们一路用咕咕咕,夹杂着各种单音节的对话。他怀疑自己和狐狸孤陋寡闻,这些完全听不懂的鸟语,可能是哪门难学难懂的外国话。
他们交流得好认真,路明听不懂外语,上窜下跳好焦急。
“你们能不能说点能听懂的!就我一个人嗷嗷呜呜真的好尴尬,这样第一显得我很呆,第二显得我好傻。”
钟盈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汪汪叫,好友能一会儿知道狗子饿了,一会儿听出狗子要出门玩,偶尔还十分愤怒,表情严肃地告诉她,蠢狗一定在哪里惹了祸。
现在她好像有点悟了。
确实会有细微的差别。
听久了以后,同样是咕咕为主的对话,她能感觉到上扬的音调是开心,平平的回应就是没反应。下降和低沉的,可能是兴致不高,也可能是困惑和转移了注意力,降着降着就会没动静。
相比起来,她发出的咕咕叫才是乱七八糟。简直是毫无意义的噪音,钟盈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的声音中,包含了什么样的丰富含义。邻居能听懂就真的更加离奇。
它有没有听懂至今还是未解之谜。
钟盈切换成了正常说话。
嗯,好像邻居也没什么太大反应。
所以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呀——她开始放飞。
蹦跳的蘑菇还是在老地方出现。茂密的灌木丛下,哪里都是它们的身影。见到了来人,它们排成长队,蜿蜒成白色的细线歪扭地跟随。
路明还是第一次见,好奇地凑过去,被蘑菇的惨叫声吓得蹄子一撅。
“哇,吓死人了!吓死人了!”他快步跑了回来,忍不住想要和钟盈还有水怪凑成堆。
也不知道水怪是怎么想的,这时候吐字清晰地说出一个“蘑菇”。
钟盈本来好好地待在路边。她扭过头,激动地抓住邻居的爪子,像是见到了什么医学奇迹,“刚刚你说了什么?再说一次。”
一,二,三,四,五……钟盈掰了掰手指,仔细算了算邻居最近蹦出来的短语。
落泪了,终于不再是单音节和长停顿。
水怪又吐了一声咬字清晰的蘑菇,它的声音沙沙哑哑的,像很久没有抹油的老旧机械。
“啊是了,蘑菇。”钟盈和路明都知道。
在短暂的惊吓之后,驯鹿好奇地用舌头飞快地舔一下蘑菇,蘑菇又“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别说,还挺好玩。
近距离看尖叫的蘑菇,伞盖下面有小小的五官,菇柄下原来是菌丝的地方,长了一圈星星点点的白色鞭毛。
“啊!啊!”蘑菇张开了嘴,露出内里紧实的纤维。
“这算不算植物人?这应该是人变的吧?”路明低下脑袋,和蘑菇打招呼:“嗨嗨!”
但他没控制好高度,一角将蘑菇顶翻了。一堆蘑菇八脚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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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伞底和菌环暴露在外,徒劳无功地蹬腿挣扎。钟盈默默上前,帮它们翻了个面。
心有余悸的蘑菇们大叫着跑远。
路明是一只很吵的驯鹿。
尽管没有人回应,它一个人也能嘀嘀咕咕好久。
钟盈清蒸了鱼,撒上几圈葱丝,又凉拌了野菜。驯鹿凑过来,好奇地尝了几口。
“嘶哈嘶哈,好辣!”
吐着舌头跑进了雨中,驯鹿这里啃一点,那里啃一点,时不时发出一阵阵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的嗷吼。
相比起来,邻居很安静。
钟盈给它拨去两条特别大的狗鱼,她自己则是条稍小一些的。
事实上钟盈一直拿捏不准,邻居一顿到底要吃多少。她给这些食物的定义很明确,就是“饭后小甜点”。
毕竟邻居实在太过于庞大,尽管有些时候会像没骨头似地融化在地面,又能将自己整个儿塞进甬道里。但形状会变,体积不变。按照钟盈自己的个头、食量等比放大,真怀疑它一顿能吃下几头大象。
狗鱼特别凶猛,形状像梭,又长又尖。
虽然味道鲜美,肉厚刺少,但从来不在钟盈的捕捉范围内,它可是肉食鱼类,牙尖嘴利,靠猎食水流中的鱼类为生,饿起来连水鸟都吃。
钟盈怀疑前几次的渔网破坏者,没准就有它们。
今天能抓到三只纯属意外。
它们是自己撞上门的,锋利的牙齿紧紧咬住钟盈刚叉住的大鲤鱼,就这么被一起拉上了岸。
两条狗鱼对邻居来说果然只是开胃小菜,它吃完以后,又冲进了荒野中,猎杀了几只正在喝水的犀牛。一只个头不大的犀牛幼崽被它拖着带了回来,抛在钟盈面前。
虽然它没说人话,但钟盈从那堆乱七八糟的叫声中,清晰地辨认出来它想传达的意思。
那就是“吃”。
让钟盈处理牛羊鸡鸭鱼都好说,琢磨琢磨也就差不多学会了。但犀牛——她瞪大眼睛,和同样眼睛瞪得像铜铃的小犀牛相顾无言。
……
最后。
邻居大口一张,连皮带骨地一块儿将它处理掉了。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居然破天荒地还出了一小会太阳。两条彩虹高高地挂在空中,一条是中规中矩的赤橙黄绿,另一条稍微狭窄一些,颜色也恰好和第一条颠倒。
难得一见的虹、霓同框。
它们的一端在很遥远的东边,一端就落在不远处。也许是阳光不够猛烈,彩虹的色泽并不是很浓烈,消失的速度也非常快。
望山跑死马,等钟盈带上相机,拖家带口地来到彩虹的落点时,半空中只剩下很淡很淡的两抹浅红色,有一抹仍然距离遥远。她跑进了彩虹中,惊奇地发现看不见眼前的这条了,稍微挪一下位置,又可以看到。
伸手摸了摸,什么感觉都没有。
钟盈摆好三脚架,又翻开折叠反光板,咔咔咔地给自己和彩虹拍合照,还乱入了嗷嗷叫着的驯鹿,安安静静但十分抢镜的邻居。
它真的好大只,占据了相片的大半位置。
36. 森林
储存卡刚换过,钟盈不吝惜内存,设置的每隔几秒定时拍摄。等拍摄结束后,她拆了三脚架,一张张翻看相片。
有些昏暗的蓝调中,她站在彩虹的起点,有跳跃的光印在脸上。
乱入的驯鹿永远拍不清正脸,像一团跳动的棉拖把。
水怪则是深色的背景,和层层树木交错在一起,钟盈看向镜头,它微微偏头,幽绿色的眼睛永远追随着钟盈,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被镜头捕捉到。
在刚入门的时候,钟盈总觉得人像摄影的重点是模特,是美好事物。
后来她慢慢察觉,一张好的照片,并不是只有模特,还有故事性。是流动的风,摇曳的草浪,明亮的光斑,孤独与喧嚣,割裂与和谐,颓丧与热情,爱……与自由。
透过照片,透过模特的姿态和神情,记录这刻的“故事”和“情节”。
而不是空洞的“美”。
钟盈的摄影因此而变得独特,被评价总有种难以模仿的韵味。
拍完了彩虹,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兴奋劲过后,钟盈背着相机扛着装备,感受到了令人驼背的重量。不仅如此,还得举着火把拿着武器时刻防备。
灌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路明吓得跳起来,四只脚各走各的,拼命扒拉着地面,想和钟盈凑一堆。
原来是一只刺猬。
它钻了出来,大摇大摆地路过,又钻进另一片丛林。
略有些潮湿的火把快要烧到尽头,摇曳地吐出黑烟,光芒也渐渐黯淡。不远处却有延绵的光点不断亮起,是萤火虫在发光。它们停留在树叶上,又倏忽飞起,点缀起黑暗。
钟盈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拢起了一只闪闪发光的“小灯笼”。
噪鹃吵嚷着,它们在树木间跳跃,用尖喙去扒拉熟透的果实。这里有很多低矮灌木,簇拥着高大乔木,垂落的树藤间隐藏了好几个碧绿的鸟窝。
蟒蛇悄悄从树梢悬挂下来,像一根干枯的树藤。
它的视力不是很好,时不时张嘴嘶嘶地吐出蛇信,感知外界的变化。凭借极其敏感的嗅觉,它知道……食物上门了。
带着腥臭味的风声从身后掠过,萤火虫骤然飞远,钟盈听到驯鹿发出了沉闷的惊叫,那叫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极其轻微的骨骼碎裂声。
她转头去看。
驯鹿后腿被撕开了大片血肉,蟒蛇从腿部蜿蜒而上,绞紧了它的咽喉,又一圈圈缠绕起它的躯干。斑驳的花纹好像有自己的生命力,随着蟒蛇的缓缓游动,不断地变幻。
不过几秒时间,路明的挣扎力度就越来越弱,泛着光的眼睛也慢慢浑浊。猎杀结束了,接下来就是短暂的等待,等到猎物心跳呼吸停止,就是想用晚餐的时候。
就在蟒蛇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水怪动了,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蟒蛇咬断。
失去心脏的上半截蛇身猛地弹跳,嵌满獠牙的蛇首调转目标,朝水怪扑了过去,爆发出临死的可怖反扑。下半截则微微抽搐,像是失了力,落在地上,好像一摊散开的黑褐色麻绳。
钟盈很久没离猎杀和死亡这么近过了。
等到水怪将断成两截的蟒蛇全部吞咽,因为不甚咬破苦胆,被胆汁苦得张嘴喘气,将头埋进溪流中疯狂灌水时,她才回过神,手脚发软地扑到驯鹿旁边。
伸手探了探:
还有气。
钟盈不是医生,也不是专业兽医。只是因为经常跑野地废墟和半无人区拍摄,经历得多了,有些急救和处理内外伤的常识。
倒钩状的蛇牙,造成了血流不止的撕裂伤。
下腹部有一道贯穿伤,血糊糊的,连肠子都滑了出来。
条件有限,钟盈用溪水沾湿擦镜头的棉布,清洗伤口,将肠子怼回去,又用草绳简单缝合。在这之后,她嚼碎附近的对症草药,将它们敷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简单处理可见的外伤,钟盈小心翼翼地伸手一寸寸地触摸,探查路明身上的骨折情况,以及可能存在的致命性内伤。
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注意着路明神情的变化。
——虽然鹿脸上一般看不出什么。
但总得防范因疼痛加剧,出现的突然蹬腿和抽搐。
真被无意识踹一脚,她可扛不住。
也不知道是野生动物的恢复能力惊人,还是路明本身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钟盈才估摸好全部的内伤,手还放在它身上,判断出这家伙存活概率渺茫,差不多要没救的时候。
路明恢复意识,中气十足地嚎叫一声,看钟盈的眼神严肃。
仿佛在看女流氓。
钟盈:……
藏在厚厚毛发下的大脸通红,路明嗷嗷地跳脚,控诉有人非礼。
它一起身,又蹦又跳地做大动作,糊在伤口处的草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原先的贯穿和撕裂伤已经愈合,只剩下半挂不挂的血痂,再晚点儿睁眼,说不定血痂都要干透脱落。
路明顿住了,出于本能,他下意识低头舔了一口。
又苦又涩还夹杂着血腥味,呸呸呸什么味道!
选择性遗忘的记忆瞬间回归,瞠目结舌的驯鹿态度大变,暴躁的叫声瞬间变得轻柔又婉转。
“呜哇——太感谢大家了!”
远离反复巡逻过的熟悉区域,夜晚重新变得危险。
总是有活跃的夜行动物从林间窜出,有的比较警惕,看到水怪扭头就跑,有的则跃跃欲试,好像被燃起斗志。
像蟒蛇那样突然袭击的不在少数。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多追着路明跑。
水怪有了准备,总是很及时地将它甩向另一边,然后张嘴一口咬向自动送上门的饭后甜点。
遭遇得久了,路明被甩开的姿势逐渐变得熟练。
他学会了在空中切换姿态。
虽然不像山猫那样轻盈,但也足够他安稳落地。
不像起初那样,落地时总是四脚朝天。
无论是重重撞到树上,还是跌进灌木丛,冲进长满荆棘藤蔓的草地。总让路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扎满了刺,本来就打结的毛发上挂满枯树枝和草籽。
身上的伤口在“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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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用下恢复了,但一次次的疼痛给路明的心灵带来了严重创伤。
钟盈凑过来,帮忙拔掉鼻头上的尖刺。路明幽幽地看着火光明灭下,不见一丝狼狈的钟盈,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好在沉默的同伴实在给力。
路明看着水怪,开始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心。
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套近乎,果不其然又被无视了。
啊,早有预料。
路明嗷嗷呜呜地给自己挽尊。
惊心动魄的前半夜结束,驯鹿跟着进了洞穴,怎么赶都赶不走。
其实它更想跟随勇猛健壮又乐于助人的前辈进入向下的甬道,可惜对方堵着入口,怎么都不同意,甚至发出了恐怖的嘶吼。
路明:好嘛好嘛。
他退而求其次。
一夜未眠的路明,恰好在清晨撞见拖着小牛犊回来的水怪。
它看向路明,路明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准备和可能同样睡不着前辈唠五毛钱的嗑,却发现前辈看的是自己身后还没清醒的钟盈。
小牛犊是它带回来的新鲜食材。
又是全新的一天,热乎乎的牛肉泡馍温暖人心,路明埋头吃草,感觉自己上蹿下跳得像个小丑。
哈、哈。
-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下雨。
虽然只是阴天,难得有几缕阳光,也是难得的好天气。
钟盈积攒的绳结越来越多,她看着连日的阴天有些意动,开始为离开做准备。
那条通往外界的道路是真实存在的。
经过艰难的你画我猜,驯鹿愿意在前边带路。但它只愿意将钟盈送到居住区附近,并不想离开这片荒野。
在浑噩时候它并不明白那条奇怪的、族群不知道的路径代表着什么,但一旦恢复人类记忆,踏上那条路回归人类社会,似乎成为根植于脑海的传承本能。
但——
路明躺倒在青草地上,“我都失踪三年了……再晚一点回去,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天啊,本来这会儿我应该大学毕业,步入社会,成为光荣的一枚社畜了!同样做牛马,在写字楼和荒野里,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哈。”
“总得变回了人再回家吧……”
驯鹿嘀嘀咕咕,伸长脖子啃草皮。
“不然真的太炸裂了。”
“我都想好了社会新闻标题:震惊!驯鹿狂奔万里寻亲,专家鉴定:它竟是三年前雪崩遇难大学生!”
话音刚落,它嘎嘎嘎地发出奇怪笑声,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
气温缓慢升高,各种动物都开始换毛。每天收拾兔笼,钟盈总能收集到大把大把的灰色兔毛。还算干净,稍微清洗收拾一下,能搓成一团团毛线。
路明也在换毛。
春冬季节的深色厚毛脱落,空气中哪里都是漂浮的毛絮,新长出来的短毛呈现灰白色,它总是觉得这里痒,那里也痒,跟着走一段路,就跑到一旁嗷嗷叫着蹭树皮。
钟盈用它换下的硬鬃毛做了两柄大刷子。
37. 森林
刷子的止痒效果比树皮好,还散发着熟悉的气味。
路明很快认出来这是自己的毛,它采了乱七八糟的野草野花作为谢礼,快乐地这里刷刷,那里磨磨,发出愉悦的咕噜声。
水怪没有换毛的烦恼。
但很明显变得有一些没精神。
钟盈摸摸它的尾巴和爪尖,似乎有些发灰变干。可之前的下雨天,邻居的每一片鳞片都湿漉漉的,哑光但饱满,吸足了水份。
用木材做出一个洒水壶,钟盈有事没事就从溪流中捞一壶水,往邻居身上浇。这种时候,那些鳞片又有了极强的防水性,水珠咕噜噜地划过,没在鳞片上留下丁点湿痕。
用毛毯浸满了水,敷在它身上,毛毯没一会儿就干了,邻居身上出现一块毛毯形状的黑色补丁。
钟盈:……
真奇怪。她多看了好几眼。
被夏季的暖风烘烤,之前怎么也摘不完的蘑菇,也快速销声匿迹。只剩下活了的蘑菇,好奇地追了他们一路。
前面有大水潭。
没有精神的邻居淌了进去,沉入绿色的潭底,过一会探出头来,又是崭新黝黑的好邻居。
水面清透,里面生长着柔软的水草,各种形态的都有,嫩绿色的草尖偶尔生长到水面上,鱼虾在其间游弋,螺慢吞吞他顺着草杆攀爬蠕动。有一些开花的菖蒲,还有一些抽出花剑的野生菱角,隐隐能看见小片的粉白花瓣。
树的倒影跟着荡漾的潭水摇曳,水怪在里面突兀又和谐,像什么奇幻电影的开篇。
钟盈凑过去,忍不住拨了拨水。
潭水温温凉凉,很柔和地在掌中划过,湿漉漉的邻居用湿漉漉的脑袋拱了拱她的手。
“有点痒……你身上怎么比潭水还冰。”
钟盈松开手,水怪却一个劲地往外拱。它在水中窝得好好的只有脑袋跟着钟盈转悠。
啃完了一大丛灌木的驯鹿,也发现了这块风水宝地。
它兴奋地冲过来——却不小心冲过头了,一边大喊着“让开让开快让开”,一边别着四蹄努力刹车。
无力回天,落入潭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抖了抖粘连的毛,驯鹿狗刨似地在潭水中伏伏沉沉。
-
狐狸来了,它带来了一个确定消息。
湖区的雨季即将正式结束。
“已经7月中旬了,日子过得真快啊!”完全恢复健康的狐狸站在树桩上,颇为感慨。
狐狸仍有些消瘦,显得那张折叠度极高的兽脸愈加精巧,天然带着狡黠和漫不经心,特别有斯文败类,阴险狡诈那味。
它是来拉壮丁的。
四处活跃的狐狸,总能获得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不过——
在分享消息之前,它更想参与进午餐活动,围坐在火堆前一起分享烤鸡。
走地野鸡的肉虽然不多,但极为紧致,非常有嚼劲。
内里塞满了的蔬果和菌类搭配巧妙,每一口都是不同的滋味。
“呲溜,真好吃。”狐狸分到了一块胸脯肉,眼睛仍恋恋不舍地盯着流淌汁水的大鸡腿。
吃饱喝足。
它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说变成人形的机会马上出现,邀请驯鹿一起离开寻找机缘。
当然,如果钟盈愿意一起走就更好了。
那里还有一间残破的小木屋,它远远看过几眼,这样的建筑物肯定比洞穴更适合人类居住。
“小木屋?”
钟盈瞬间也来了兴趣。她当然会搭建木屋——很多时候,摄影师同时还兼任了道具制作的工作,更别提工作室总是每隔一阵子更换室内外造景。
但搭建木屋太过于耗时费力。
天然洞穴就足够用来过夜,钟盈从没有想过要自己搭一个长期停留。
不过,捡现成的就不一样了。
“顺路,非常顺路。”
“等我们恢复了以后,再折返回小木屋,一起穿过林道,带上多多的特产,重返人类社会!”
狐狸畅想着美好未来,驯鹿捧场地摇晃脑袋疯狂点头,眼里泛光。
它刨了刨蹄子,凑近狐狸,想要了解更多的细节。
而狐狸嘴上说得好听,一双眼睛又开始滴溜溜打量,琢磨洞穴里有哪些能派上用场。
洞穴的变化日新月异,添加了许多好东西。
在狐狸为了“事业”奔波劳累的时候,很明显,钟盈和驯鹿宅在洞穴中,过得岁月静好。虽然不带上驯鹿一起,是因为它块头大,又走路不稳,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私心……
但看它过得太好,连皮毛都柔顺,狐狸又心里不平衡。
它有意晾着驯鹿,自顾自地接着琢磨。
向下的甬道口湿漉漉的,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家伙堵在入口。心口不一地接着忽悠中,狐狸自以为小心地打量一遍又一遍。
狐狸这样的聪明人,最讨厌事情脱离计划和掌控。
……它是什么个玩意?会不会对自己的计划造成阻碍?
这些打量被水怪精准地感知到。
水怪抬起头,幽绿色的瞳孔在半明半暗中发着光。
明明它脸上没什么神情,眼中也没什么情绪,万分平淡,然而猝然对视上,狐狸只觉得压力倍增。
它不由得吞咽口水,强忍着恐惧挪开目光,低眉顺眼点头微笑。
本来想说出口的话,也被忘得一干二净。
虽然是夏天,狐狸却突然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往燃烧的火堆旁贴近,要不是知道不能够,它恨不得跳进火堆里烤烤。
木柴噼啪作响。
驯鹿根本没发现狐狸和水怪的短暂交锋,也没发现狐狸故意不理它。它只觉得狐狸又靠近了些,一定是有心一起聊聊接下去的安排。
驯鹿高兴地嗷嗷叫,催促狐狸快别畅想了,需要做什么马上行动。
狐狸又暗搓搓地看向水怪。
那怪物重新垂下头,那股可怖的感觉烟消云散。
是人变的?还是西岸本身就存在的怪物?狐狸不得而知。
它转了转眼珠,快速地顺着驯鹿递过来的台阶下,嘀嘀咕咕地商量着这里准备一些食物,那里准备一些工具,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大多数它们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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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但也有搞不定的。
于是一齐跑过来,期期艾艾地找钟盈。狐狸开口,驯鹿做补充,有时候因为表述冲突,两只又在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辩驳。
“足够牢固的绳索和草编手套?”
钟盈总觉得这个搭配有点儿奇怪,她逡巡着洞穴里储备的材料,自言自语:“最缺的不会是能够插入岩壁的钢爪吧?还有耐磨的鞋底……”
“啊,差点忘了你们光脚。鞋底应该是不需要了,直接用草绳捆扎,增加脚底的耐磨性和防滑能力?”
话音刚落,狐狸和驯鹿都各自用奇怪的姿势狂点头。
“对,没错,就是这样!”狐狸摇头晃脑,“我知道哪里有大片藤蔓,哪里有折断的山毛榉。我们会给出报酬的!”
“目的地的必经之路上,有特别难攀爬的悬崖峭壁?在东岸还是西岸?”钟盈快速回忆了一下湖区的地形地貌。
这样的陡峭山壁在外圈有许多,各不相同。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距离遥远。
以卡塞尔湖为中心,内圈是森林、平原、丘陵与河谷,外圈是山峦和雪峰。仅仅是森林,就大得看不见尽头,西岸是无人的乐土,东岸的村落和小镇也不过是辽阔荒野中微不足道的小斑块。
“当然是西岸——”狐狸有些丧气,“‘怪物’是没办法进入东岸的。分界线的那些守林员很警惕。”
“像我这样的小型动物还好……他们不算特别在意。哈哈,可惜狐狸算猎物的一种,即使不是守林员,还有猎人。”
更吊诡的是,它曾经也是猎人中的一员,慕名前来狩猎,结果自己变成了猎物。
“要一连走上四天,又或是五天?”狐狸记不清了。
它本来就是误打误撞发现的。
发现无法凭借自身的能力继续攀爬后,狐狸很快想起了好忽悠的驯鹿。它虽然有点憨,又很傻,但做探路的炮灰已经足够。
况且算不上炮灰……狐狸自己,不也跟着一起嘛。
它们是同伴。
只不过它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小私心。
“是西岸啊。”钟盈有点失望,她更想往东岸走。
虽然狐狸和驯鹿都表明“林道”可以离开,但万一呢。
“很靠近东边了!”狐狸忙辩解。
钟盈对此表示怀疑,在这片区域停留得足够久,再久就要真变成野人——既然雨季即将结束,她本来就准备继续启程。
即便有小木屋和“东边”吊着,钟盈也更愿意顺着指南针和太阳升起的方向接着尝试。毕竟狐狸嘴里听不出几句真,又几句假。
她还记着第一次见面的偷袭呢。
在狐狸和驯鹿成天往外跑,一点点收集材料和食物,为攀爬岩壁做准备的时间里,钟盈同样在为离开做准备。
她每天抽出一些时间,帮忙制作它们需要的物品。
报酬是满是泥鳅的小溪。
“早就发现你一直在寻找泥鳅窝了,可惜这个地点实在有些难找。”狐狸昂首挺胸,丝毫看不出它曾经怀着你不好我不好,大家都不好的心思,刻意玩弄又杀死过其中的大多数。
38. 森林
发现自己可能需要用“泥鳅”讨好钟盈后,狐狸又将剩下地的泥鳅当成了宝贝,不仅勤快喂食,还专门守在一旁,防止不长眼的鸟雀捕捉溪流中的泥鳅。
当然啦,它可不是做白工。长眼的不长眼的鸟雀,只要被盯上,现在都已经进了狐狸的肚子中。
春夏泥鳅生长的速度很快,没几天又挤挤挨挨塞满小溪。
狐狸感觉时机成熟,向着钟盈展示它的诚意:“这是我精心挑选的谢礼,费了好大的功夫——”
它眯眼笑着,目光在那些藤蔓和树皮上逡巡,暗示的意味明显。
应该说是明示。就差没明晃晃地说记得帮忙。
即使再忙,狐狸也不是撒手掌柜。它的爪子比驯鹿的蹄子更加灵活,偶尔也会帮忙一起搓。
钟盈对它大大改观。
人总不是非黑即白,非好即坏。狐狸也是。
但该有的提防同样不能少。
毕竟有前科。
狐狸这会儿是没起坏心思,在没了死亡威胁,又有求于人时,它惯来能屈能伸。
况且还有个体型庞大的怪物,总盯着它……
每当和钟盈交流,一旁本来漫无边际发呆的水怪,总是若有若无地露出打量目光。
狐狸真弄不明白,这只黑黢黢的可怕怪物,是怎么和他们撞上,又能友好相处的。嗬,它眼神又看过来了,狐狸总觉得这家伙对自己的态度特别不好,连路明那个傻子得到的待遇,都比自己强。
它咽下口水,恋恋不舍地从叫花鸡上挪开视线,半推半就地跟着驯鹿去杂木林中,扒拉保存完好的坚果,捕捉不长眼的野兔去了。
“嘿,那大家伙什么来头?”狐狸跳到路明背上,贴着耳朵说悄悄话。
“我遇见钟盈的时候,它就在了。”路明一问三不知,它埋头苦吃。
造型奇特的蹄子,让驯鹿能轻易撬开坚果的外壳,路明吃几枚坚果,又抬头啃啃嫩枝,自得其乐,不由得抖着身子,倒是将狐狸颠簸得不行。
狐狸一头栽下去,蓬松的尾巴骤然蓬起,变成稳定身形的降落伞。
锋利的果壳边缘差点划破它的后爪,原本骨折过又长好的地方,猛然又崴,隐隐作痛。
狐狸脸上的虚假笑容摇摇欲坠,一对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凑了过来。
路明摸不着头脑:“啊……你怎么又突然下来了,我载着你呀。”
真就每天吃吃喝喝,安逸地躺过了整个雨季,连对方是人是怪都说不清楚。
把它甩下来也一脸无辜。
狐狸气咻咻地掰开坚果往嘴里丢,呸,坏的。
接下来的几天艳阳高照。
石盘中的玉米苗茁壮成长,更高了一大截,兔笼中的小兔子又大了一圈,毛发柔软,像蓬松的云朵。
钟盈留一公一母的兔子关进小笼子,其他全部熏制成肉干。
又放生蹦跳的林莺,将鸟笼子也劈砍成柴火。这些滴哩哩叫着的鸟儿比同类们更亲人,虽然被放走,仍然在周围徘徊,偶尔大着胆子,跳到钟盈肩上,亲昵挨挨蹭蹭。
不过她觉得这些小馋嘴是看上了刚采集的野麦子。
在狐狸的翻译下,食材又增加了数种。
都是原本被忽略的。毕竟野麦子实在瘦弱,没被发现的覆盆子和野树莓又藏得着实隐蔽。
野生莴苣和苦苣开出了黄花,口感快速变老发苦。但晒干后复水,这股苦涩味就差不多没了。钟盈吃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则被切成大小均匀的长条。
缓坡上用木条简单搭制了几个晾晒的架子,整整齐齐地悬挂着熏鱼、腊肉和蔬菜干。晾晒架周围弥漫着非常特殊的香气,有一些蚊虫和蜜蜂苍鹰。
松松垮垮地绑了一些狗尾巴草,它们顺着风旋转摇晃,有时能恰好驱赶走一些,有时毫无成效,倒是引来了一些小鸟。没几天只剩下光秃秃的草杆。
钟盈取下狗尾巴草,丢给野兔,又伸手捏一捏那些干货,好像都晾晒得差不多了,于是将它们取下来,收拢放好。
兔笼被改造成简易推车,用来装瓶瓶罐罐锅碗瓢盆。又打包收拾好轻小物品、毯子和抱枕,将背包塞得鼓鼓囊囊。
洞穴被清理一空,只剩下堆在角落的木柴和半成品草绳,钟盈埋了几块野薯进火堆,靠在背包上编草绳。
累了,就用长树枝从火堆里夹一两枚野薯,一边吃一边休息。野薯被烤得裂开,香甜地流汁,没几口就吃完了。
吃完以后又觉得渴。
钟盈于是从推车上取下石锅,咕嘟咕嘟煮水喝。
热水一时半会儿根本放不凉,她将两个杯子中的水来回互倒,试图让它们降温得更快一些。
诶——温水真的是越喝越热,越喝越渴。
钟盈好失望。
“太烫了太烫了,想要冰块,还想吃冰淇淋。”她嘟嘟囔囔。
水怪无声地趴在向下的甬道口,静静地旁观着。
无论是狐狸,还是驯鹿,都给它带来了危机感。
它很努力想要开口说话,想要像狐狸那样游刃有余地用语言同小人交流,又想要像驯鹿那样吵吵嚷嚷总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它恨自己没有打结的长毛,能做成“刷子”,让小人帮忙梳理毛发。
又恨自己嘴拙舌笨,偷偷练习了这么久,还是没办法参与进每天的对话。
听他们交谈,总会有陌生词语浮现在它混沌的脑海里,伴随着一段或几秒模糊画面。
然后。
画面消失,只剩下陌生熟悉又难以理解的回忆。
水怪想张口,连“早上好”都说不出。
只能发出低哑难听的噪音。很偶尔偶尔成功说出一句话,又讲得太轻。
根本没人听清。
夏天的风干燥又热烈,因为雨季短暂出现的溪流河道慢慢干涸,只留下蜿蜒的水渍。原本泛黄被水泡烂的青草和藤蔓重新占据了大地,甬道里的水也挥发得只剩一个底。
太阳西斜,下午一两点绚烂又热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穿过缓坡,照进洞穴。明晃晃地又热又刺眼。
浇在地上降温的水没一会儿就蒸发了。
钟盈捧着材料站起来,准备换一个阴凉地,一眼就看到了邻居身后的巨大阴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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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性地看了看邻居,小步小步地迈进。
嗯,它好像在发呆,没什么反应……
钟盈又迈了一小步。
水怪刺挠了一下,屏住呼吸,没有动,眼睛却跟着转动。一步,又一步,她越走越近。
终于,钟盈挪进了阴影里。
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凉快,连炙热的暖风都变得凉爽。
钟盈感觉自己又可以了。
-
再次检查一遍草绳的质量,钟盈招呼着回来的驯鹿和狐狸:“快来试试效果怎么样——”
正常攀岩时,需要将长长的绳索打结,套住攀爬者的腰腹和双腿,一端缠绕在同伴身上,站在底下扯着绳子做防护。如果有机会,还得找一个安全位置,将绳索的中间部分固定住。
但狐狸和驯鹿没办法那样讲究。体重相差太多,不如找个固定点,然后各爬各的。
验收时也是如此。
绳索的一端被固定在橡树上,另一端被拖着往前拉伸。驯鹿的力气很大,橡树被拖得弯起,绳索也崩断了好几根。好在绳索的每一截都由十数根草绳编织混合而成,即使崩断几根,也不妨碍什么。
狐狸和驯鹿都很满意。
比绳索更加复杂的是防滑的装备。狐狸拥有了小巧的指套,驯鹿的四蹄被绳子缠绕。它像得了什么新玩具,一路奔跑到润湿的水潭边,走几步,又踢踏地快速转圈。
“超级合适!”路明高兴地嗷嗷叫,又踢踢踏踏地跑回来。
狐狸则不同。它暗搓搓地找了一个不会被窥伺的地方试了又试……感觉效果不错,这才放弃备选的另几套方案。
——在此之前,它谁都没说。
出发的日子非常随意。
每天都是晴天,狐狸和驯鹿没有行李,随时都能出发。
打包好家当的钟盈同样如此。
走的时候驯鹿一步三回头,因此总是扭着扭着就不停往灌木丛中栽倒。狐狸不得不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远远地等着驯鹿赶上来。
本来想偷懒坐在驯鹿背上和头顶的它,庆幸自己没有因为驯鹿的好脾气得寸进尺。不然栽倒又跌进灌木丛的,还得再加一个它。
“我们走得很慢。”这句话狐狸说得咬牙切齿。话音刚落,驯鹿又卡进树杈,乐颠颠地不住点头。
狐狸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追上来。沿途我们会做好标记。”
钟盈:“我也会做好标记,到时候方便联络。”
她挥手和它们告别,“如果一直往东行不通的话,我就去你说过的小木屋看一看。希望到时候你们已经得偿所愿。”
狐狸笑眯了眼:“承你吉言。”
在钟盈和别人交流的时候,邻居总是不远不近地避开,呈现出拒绝沟通交流的样子。但当她扭过头,看向邻居,又能精准捕捉到它的注视。
钟盈简直要被这种奇怪的细节逗笑。
自从在邻居投下的阴影中躲避过西晒,钟盈总感觉又发现了它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它看着凶狠又吓人,实际上被动,逃避又不愿拒绝。甚至还有些欲拒还迎地做作。
39. 森林
偏偏它又总是面无表情。
连钟盈自己都不明白——
她是怎么看出来,邻居原来有着丰富的心理活动。
就像现在,钟盈试图靠近邻居,而它不断地后退,退无可退的时候又好像做足了心理准备,发出低沉的叫声,似乎无可奈何,又好像被迫妥协。
可它明明很高兴,那股高兴劲让它看起来甜滋滋的,配着恐怖丑陋的外表,说不出的怪异。
邻居看似不情不愿地垂下头,瞳孔因为猛烈阳光缩成一条极细的黑线。
幽绿的眼睛中泛着冰冷的金光。
距离很近,钟盈发现那层金色的有些剔透的覆膜,并不是一直都存在着的,邻居似乎刚从水里出来,原先有些干燥发灰的鳞片,重新恢复了水润。
它缓慢地眨动眼睛,收回了很可能是用来防水的覆膜。
那抹金色消失了。
邻居傲娇地,大发慈悲地多看了她几眼,尾巴摇晃,似乎在催促钟盈有话快说。
钟盈看着它:“雨季结束了,我要走了,寻找离开的路。”
明明幽绿色的兽瞳一如既往冰冷,黢黑的脸庞永远看不出变化,钟盈却感觉它好像一瞬间僵住了。
烦人的家伙们都走了,水怪的心情很好。它发现小人很喜欢躲在自己身后,还夸赞它浑身冰凉又湿润。
受了鼓舞的水怪因此格外注意维持“冰凉”、“湿润”。
每当小人离开,它就快速地冲进暗河,让自己降温,让身上湿润。
但……
水怪缓慢地眨眼,好像没听清刚刚小人在说什么。
走?
为什么要“走”。
它知道什么是“走”,什么是“离开”。那些笑着的,哭着的,熟悉的,陌生的“同伴”……走了的,离开的,永远不会再回来。
这样的回忆和告别反复在它脑海闪现,整个世界仿佛拨去了那层温情的外皮,重新展露出它真实又尖锐的一面。
浑身嶙峋,长相可怖的怪物定定地看着小人。
愉快和欢喜消失了,呼啸而上的是难以言喻的焦躁。
恐慌。
以及愤怒。
无意识摆动的尾巴垂落下来,嘈杂错乱的尖叫和永不停歇的痛楚在脑中炸开,震得水怪耳膜嗡鸣,双眼骤然弥漫上了一片猩红。
鳞片变化成了可怖的尖刺,恐怖的黢黑骨刀一根根立起,它看着小人嘴巴一张一合,却失去了理解能力。
水怪缓慢地张嘴,无声翕动着。
——为什么要走。
它想要高声质问。
她明明是不一样的,但又为什么变得和所有人一样,想逃跑,想离开。它感觉到了被玩弄、被背叛的痛苦,比以往更加剧烈。
因为得到过“不同”,所以才无法忍受。
但随后,这只愤怒地,几乎快要燃尽理智的怪物,却又在下一句话中被安抚,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所以,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邻居张开嘴巴,钟盈撑着下巴,看它艰难地吐出一长串晦涩沙哑的音节,最后断断续续地说:“一……起。”
——“那走吧。”
他们在洞穴里度过了最后一个晚上。
水怪没有离开,它执意地趴在甬道里,庞大又柔软的身躯,挤挤挨挨地堵住了夜风吹来的每一个空隙。
水怪不需要睡眠,它望着摇曳的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每隔一阵子,水怪就扭转过去,定定地看向钟盈,似乎在确认她还在。事实上,水怪的嗅觉和听觉是如此灵敏,根本不需要靠全部的感官一次次确认。
然而这样的多种途径,反复再三,却给了它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水怪悄悄地挪动,膨大尾巴,将另一侧的甬道也堵塞。
当钟盈从梦中醒来,它仍睁着眼,一眨也不眨。
那双浸满绿色的眼睛,在快要烧尽的火堆后闪闪发光,像昏暗里发光的古老灯盏,又像是徘徊在荒野里的绿色幽灵。
钟盈选择早上出发,因此可以走得格外久一些。
兔笼改装成的小推车特别能装。
吃完早饭后,钟盈推着它走出洞穴,抬头确定太阳的位置,对照指南针,分辨方向。指南针还是那样,总是不停打转,像是坏掉。但偶尔又骤然安静,指向固定方向。
一路上,繁茂的树木遮挡住阳光,在地面上形成了或明或暗的光斑和阴影,拂面而来的风是热的,即便走在树荫底下,也很难再感受到雨季的凉爽。
好处是不用再每天洗刷,满是泥点的裤腿和运动鞋。
邻居留下的蜿蜒水痕也很快挥发。
它走几步就停下来,扭头等着钟盈带路,或者指明一个方向。
钟盈哼哧哼哧地推着小推车,上坡下坡,时刻注意着别卡进干涸的水坑里。
甩了甩满脑袋的汗,钟盈发现,邻居幽深的目光总是围着吱吱呀呀的小推车打转,好像对它非常好奇。
它一眼不眨看着木质车轮的时候,呆呆的。
前面有一朵正怒放着的鸡冠花。
红彤彤的肥厚花冠下,长了一只鸡的嘴。鹅黄色的,尖尖的,此刻正一张一合。
它追逐着风,发出喔喔的叫声。
钟盈被鸡冠花的叫声吓了一跳,水怪回过神来,一甩尾巴要去掐那朵花。钟盈忙开口举手,阻止它粗暴的行为。好心的邻居顿住,尾巴溜溜达达没挥向鸡冠花,倒是似嗔似怨地搭上了钟盈的肩膀。
怪沉的。
钟盈推了推,没有推动,反而被翘起的尾巴尖缠上了。
鸡冠花弯曲花托,反应敏捷地闪躲,见危机解除,又缓缓舒张皱起的花瓣,重新随着暖风晃动。
它非常有礼貌地冲着钟盈打招呼:“人,你好呀!”
这朵花又扭头打量水怪,有些爱答不理,“你也好。”
钟盈:“你也曾经是人吗?”
“喔喔喔——”鸡冠花哼着歌,“不呀,我是西岸一朵土生土长的花。”
池塘的水位在连日暴晒下迅速下降,露出了掩藏在淤泥和浮萍下的幼嫩菱角。钟盈伸手扒开一个,口感清甜,肉质软糯。她一连吃了好几个,碰到邻居面前,让它也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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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
它被堵住了嘴巴,仍然下意识地抿唇躲避,钟盈费了好大劲,才哄得它张嘴。
两只手都捧不住的菱角,被邻居张口囫囵地吞了下去。也许是尝到了外壳的苦涩味,它微微皱眉,幽绿色的眼睛谴责地看着钟盈,喉咙里发出不清晰的咕哝声。
钟盈想要掰它的嘴巴看看,但又没那胆子。
于是在一旁马后炮:“哎,要剥壳的呀!”
邻居扭头游进了池塘里,咕嘟咕嘟地漱口,一连串水泡从水底浮上了水面。好半天,它顶着一头的浮萍和小鱼重新冒了头。
池塘的一侧漂浮着大片的水生植物叶片,有荷叶,又有睡莲的叶片,或者是其他什么植物。在叶片附近伸展出一些花苞,有一些已经绽放,散发着幽幽的花香。
听说芡实也属于睡莲科,果实可以食用,因为外壳遍布尖刺,也被称作“鸡头米”。
钟盈伸手在岸边扒拉半天。
水怪张开嘴,啃断一株花茎,向钟盈游了过来。
折腾得正欢的钟盈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那株浅黄色的花。水怪将花轻轻放在钟盈面前,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送我的?”钟盈晃了晃手。
邻居的目光和脑袋,跟随着晃动的手移动。它从喉间发出了肯定的音节。
——不知道为什么,钟盈就是能听懂。
看着不像能吃,但着实好看。
“谢谢你,我很喜欢。”钟盈翘起嘴角,将那朵花轻巧地别在脑袋上,对着碧波荡漾的水面照了照。
她很快又沉浸在对水生植物的研究中。
好像发现了野生茭白,又有可能发现了荸荠。钟盈伸手去拔,它们牢牢地扎根在水里,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还害得她差点儿滑倒。水怪猛地从池塘中暴起,将钟盈顶了回去。
拯救得很及时。
钟盈稳稳地留在了岸上,甚至被顶得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但它暴起溅出的巨大水花,宛如天降暴雨,让她瞬间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全部变成半透明,勾勒出凹凸的曲线,还印出内里的肉色。连附近的地面都湿漉漉,水淋淋。
钟盈脱掉了防晒衣。
水怪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受到惊吓。它快速地松开尾巴和利爪,像干了坏事的小朋友那样,快速地将自己藏回了幽深的水底,试图逃避。
过了很久。
它又重新探出头,一拱一拱地想让钟盈爬起来。
然而小人坐在地上,怎么拉扯都不起来。
——她那么脆弱,不会是吓坏了吧?
湿漉漉的地面被艳阳烘烤,很快重新变得干燥,水怪将大脑袋搁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地上,一眼不眨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人。
而钟盈则瞠目结舌,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嘴里不断喷出烈火的兔子。
熊熊燃烧的火焰,比马戏团和街头表演还要夸张。撩得周围空气也微微扭曲,火光之后的植物像蒙上一层劣质滤镜,在热浪中变形。
“好热啊!好热!”穿着靴子的兔子热到跳脚。
40. 森林
它比树林中常见的野兔大上许多,一对黄灰色,顶部发黑的兔耳直立着,随着它跺地的动作不断颤抖。
兔子烦躁地四处张望,血红的兔眼一亮——
这只兔子是高度近视患者。
活动范围里荒草丛生,树杆是褐色的,树叶和灌木是绿色的,水是蓝色的,带了点绿又带了些天光云影的缤纷。
它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即便什么都看不清,也能按着习惯的路线直奔池塘。
水位比兔子记忆中浅了很多。它趴伏下来,撅着屁股,伸长前爪触碰“蓝色”。
没错!就是池塘!兔子高兴地舔了舔爪子上沾的水渍,啧啧作响。
地面和水面好像多出些黑色和白色的色块,高度近视的兔子眯了眯眼,看似认真实际也很努力地认真辨认。
可惜实在看不清楚……
色块随着风偶尔浮动,它很快得出结论:一定是树木和水面的阴影和光斑!
张开三瓣嘴,热到喷火的兔子埋头喝水,灌得肚子凸起才心满意足:“好热啊!好热!呼——喝完水好多了!”
水边生长着柔软的蔓草。
兔子解了渴,终于想起来吃点东西。
它凑得很近,斜着眼睛,似乎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一点。认真地分辨哪些是嫩叶,哪些是花苞,然后每种都嚼了嚼。
兔子的下巴好像有个洞。
吃一半,漏一半,剩下一堆残渣在地上。
吃饱喝足。它一蹦一跳地跑远了,仍时不时张嘴大喘气,时不时喷出一点儿火星。
有时火星消散在空气中。
有时火星喷溅到了草丛里。
晒得脱水的草叶和炙热的火焰一拍即合,火星快速地扩大,火舌将草叶和草杆舔舐成黑炭。
兔子顿住,做贼心虚地左顾右盼,张嘴扯断燃烧着的草叶,吞进口中嚼吧嚼吧吃了。
“好热啊!好热啊!”它快速地钻进灌木丛,叫声越来越远。
钟盈爬了起来。
水怪长舒一口气,仍歪着头,盯着小人的一举一动。
速干衣有种种缺点。
价格贵,样式简单,有的还很透。钟盈一直怀疑是那几家金牌店铺偷工减料,但翻遍了评论区,清一水的好评,所有的客人都觉得非常满意。让她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的问题。
当然,只是怀疑。
后来她决战实体店,终于get到速干和透气的优点。
实在是太适合运动和夏天。不过一会儿,衣服和裤子都干了。倒是鞋面有点湿,还有些水透过网孔渗进了鞋子里面。
都是邻居干的好事——
钟盈忍不住吔它一眼。
邻居却以为钟盈在感激和奖励它。
从水中冒出来的怪物凑得更近一些,湿润冰凉的鳞片滑过皮肤,激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钟盈推开了它。
水怪咕哝了几声,重新沉入水中,只露出幽绿色的眼睛和黢黑的头顶。
水波微微荡漾,涟漪一圈一圈扩散。
拿出刀,她割下几张荷叶,做荷叶包饭也好,包裹烤肉也不差,晒干切细丝和花花草草一起煮水,也非常合适。
整个过程中,水怪仍然跃跃欲试,时刻准备着,“防止小人跌入水中”。
可惜刀太锋利,切断叶柄的速度又太快,完全没有它发挥的余地。一股遗憾涌上心头,水怪不是很明白这种新的情绪,它逆着光专注地看着钟盈,瞳孔因为强烈的光照缩成一条细线。
沉入水中,水怪张嘴吐出一连串泡泡。
卡塞尔湖底很安静,湖区很大,水鸟捕猎,湖岸经过的动物,发出的声响层层减弱,到了幽深的湖底,只有游弋的鱼群和飘荡的水草,是无声的世界。
而这片池塘热热闹闹。
拂动的菖蒲和芦苇,扑腾展翅的水鸟,点水掠过的蜻蜓,上下蠕动的孑孓……半变态的蝌蚪奇奇怪怪,既有腿也有粗短的尾巴,青蛙和□□在岸边放声大叫。它们发出各自的动静,嘈杂又和谐。
水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美得像一场清醒梦。
又有很多奇妙的画面在水怪眼前一闪而过。它怔怔地盯着水面发呆,看到了小人晃动的,天然带笑的眼睛和嘴唇。
她离它仿佛越来越近。
不,不是仿佛。
被推上岸的小人弯腰拨了拨水,小心翼翼地扶着岸边,光着脚踏入了池塘中。
有荷叶,自然有莲藕。
莲藕生长在淤泥里,根扎的很深。钟盈最后还是下了水,伸手在淤泥里摩挲,费力地拔出几段。
新长出来的荷梗上遍布着粗糙的凸起,有一部分还生长出硬刺,好在钟盈提前用草绳缠了手,既增加了摩擦力,又保护了双手。
——虽然她的双手因为常年攀上爬下,看着细嫩,实际上长满了茧。
清炒的藕片就足够鲜美,再配上豆荚、萝卜片、黑木耳,不加一点肉,焯水后凉拌或是大火快炒,愈加色泽诱人。
肉汤和肉丸里加入藕丁,口感清脆又少了点腻味。
拔出来的这几节藕都很漂亮,没什么虫蛀鱼啃的痕迹。只需要简单地冲洗表面,再切断,就可以随意烹饪成菜。
热得快要食欲不振,不如把所有的食材都焯水凉拌。
钟盈很快想好了怎么搭配。
她从推车上取下石锅,泡发晒干的木耳和野苣菜条,又在附近捡拾了干柴,采集了其他需要用上的食材。风风火火,忙忙碌碌,蔬菜熟得很快,水开烫几秒就能夹出来。
眼疾手快地用长筷子将食材夹出来,钟盈将它们一股脑儿放进木盘中。
接下来,她摘了一些青涩的果子,又碾碎山椒,最后加入盐块调味。
用筷子沾了沾,酸辣味在口腔中炸开,咸味也恰到好处。
在钟盈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水怪一直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地观察她。当钟盈将这一大盘中式沙拉搅拌均匀,送入口中的时候,它凑得更近了一些,发出咕咕的叫声。
“怎么,你也想吃?”她夹上一筷子。
“吃……吃。”水怪学会了。它爬上岸,像大狗一样拱了拱钟盈。
好友家的狗也很馋。
看到人吃东西,总凑过来看一看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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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哼哼唧唧摇着尾巴不停蹭人。能吃的不能吃的都想要,有东西掉地上,猛地吞进嘴里,好像晚一步就会吃不上。
因此被哄骗着“抢”了不少驱虫药。
当什么都蹭不到时,它会失望地跑回自己的食盆前,一顿暴风式炫完狗粮,叼着盆子砰砰哐哐地讨餐。
邻居也总是这样。
钟盈做什么都特别捧场,有次还看到它偷偷摸摸用爪子拨弄不小心掉在桌上的橡子粉,好奇地塞进嘴里尝一尝。
后来钟盈做了粉条,分了一些给邻居,告诉它这是用“橡子粉”做的。邻居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品尝蕨菜野猪肉炖粉条,显然不明白橡子粉是什么。
咔嚓。
水怪凑近大口一张——
把筷子给咬断了。
钟盈简直哭笑不得。她捏着剩半截的筷子,还行,勉强能继续用。
水怪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干了坏事,还在认真咀嚼。
一筷子的食物分量不大,很容易囫囵到连味道都没尝出来,就不小心吞下。清脆香甜的藕和苦苣、酸辣可口的野萝卜片、滑溜溜豆荚和沾满了蒜泥的黑木耳,连带着断裂的筷子,在它的几排锯齿中反复碾压搅打。
突然间,水怪本来很愉悦的神情,快速变化到另一个极端。
在钟盈的注视下,它的身体猛地绷直,瞳孔剧烈地颤抖着。
这个怪物两侧的鳃炸开,张嘴发出防空警报那样的可怖啸叫,它像炮弹一样冲进了池塘中。
扑通一声——
溅起巨大水花。
水怪在水中不停地翻滚和漱口,试图摆脱那可怕味道。
池塘中的水迅速浑浊,宛如沸腾,形成数个大小不一的漩涡。水底沉积的枯枝和残骸随着漩涡漂浮到水面上,水草和芦苇东倒西歪,鱼群惊慌失措地跟着四处逃窜。
邻居巨大的反应吓坏了钟盈。
它啃断筷子,一脸认真咀嚼的情形不算多见,但在之前也偶有发生。后来她干脆都是准备碗碟,盛满食物让邻居用爪用嘴自行发挥。
钟盈嘬了嘬筷子的另一头:辣蓼草独特的麻辣风味,直冲鼻尖和咽喉。
她忍不住咳了一下。
确实好刺激。
-
一大堆活蹦乱跳,个头不小的鲑鱼草鱼被带出了水面,铺头盖脸地砸在池塘边。它们弹跳翻滚,发出噼啪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怪顶着满头的水草贝壳小虾,重新浮出水面。
但状态明显不太对劲——
它吐着舌头不断喘息,浑身的鳞片仍然炸开,里面塞满了淤泥。它们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钟盈忙递过去一条烤鱼。
这条足足有八、九斤重的大草鱼,被剖皮去鳞,专门刷上了甜滋滋的蜂蜜,对缓解辣味有帮助:钟盈在烤制的时候总掰几块尝尝有没有熟,因此对它的效果十分肯定。
“对了,你吃鱼吧?”相处了这么久,钟盈好像见它都吃一些带蹄类的动物。可喜水的习性与湿漉漉的蹼爪,又昭示着它应该也能在水中狩猎。
水怪警惕地嗅了嗅,试探地伸出舌头。
41. 森林
“是橡木树枝串起来的烤鱼,浸满了蜂蜜。”
前几天,水怪总是怕钟盈趁它出门狩猎的时候偷偷溜走。不仅对狐狸怒目而视,还降低了出门觅食的频率。唯一离开的那几次,都是感知到了猎物,趁着另外两只动物不在,快去快回。
它现在饿得能吃下好几头成年野牛。
但之前的惨痛经历,让水怪对烤鱼失去了“信任”。
看着小人期待的眼神,它终究没舍得拒绝,试探性地尝了一口。
好甜。
水怪从喉咙中发出了轻快的咕哝声,它忍不住又尝了一口。
这次又连着树枝一起吞了。
钟盈平时烹饪并不怎么喜欢用糖和蜂蜜。
糖块用一点少一点,蜂蜜同样,相对比较安全的小挂蜜并没有稳定来源。因此她对甜味十分吝啬。
邻居明显很喜欢这个味道,它仔仔细细地啃完了整条烤鱼,连串着鱼的树枝,滴上几滴蜜水的地面,都舔得干干净净。
刚才的一番折腾,抖落了大半苇絮。趁着邻居沉迷烤鱼,钟盈拿光秃秃的杆子,用力在它身上摩擦,试图把堵塞鳞片的淤泥和残渣清理干净。
但没等钟盈擦完一个边角,邻居就吃完了整条烤鱼。它低下头,略显奇怪地和钟盈对视。
水怪沙哑地叫了几声,甩甩身子,糊了钟盈一脸淤泥。
钟盈:!
不远处的水面重新变得平静。
算啦,钟盈抛下脏得不行的芦苇,就着温热的水抹了把脸,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
水怪反应了一会,也慢吞吞地滑进水里。
它有学有样,将好几根荷花荷叶莲藕拔起。
拔第一根莲藕的时候,用的力气太大,可怜的莲藕应声粉碎,完好的那几块上也残留着深深的爪痕。
第二次的时候水怪小心翼翼收拢爪尖,摇晃着将藕、连带着底下象牙白的根,也一齐拔了出来。
它将这些东西也往钟盈那边推。
差点把她整个儿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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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盈被砸了个满怀,咕嘟咕嘟地吞了一大口水。她披头散发地浮出水面,对着邻居怒目而视。
水怪游过来蹭钟盈,“吃吃。”
“又学会一个新的字节很了不起喔!”钟盈朝它泼了一捧水。
湿漉漉的怪物不明所以,又讨好地将新挖出来的莲藕朝钟盈怀里送了送。
-
本以为那一大堆鱼虾莲藕能存放很久,实际上晚餐又造作一顿,很轻易就解决了。
绚烂的晚霞铺满天空,蝙蝠在低空徘徊。这里林木茂盛,因此显得比以往的傍晚更加黑暗。夏季的日落持续很久,一直到了很晚天空上仍隐隐有亮光。
七点?八点?也可能快要九点。
手机没电,相机显示的时间并不准确,仰望着繁星和晚霞并存的夜空,钟盈无从辨别。
野兔的精神状态很是萎靡。
她喂了野兔,靠在赤松下,远远地旁观邻居狩猎。
——或许也能说是“进食”。
42. 森林
水怪不服气,焦急地一个劲儿复述,试图通过“洗脑”得到小人的认可。
钟盈才不和它争辩呢,点了点地面,示意邻居快点把她放下去。
“不,不。”
这家伙居然还不情愿。
钟盈:“那我可跳了哦!”
水怪反应敏捷的将小人拦住。
迟疑了一会,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钟盈的神色,慢吞吞地把她放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钟盈举着指南针,他们继续往东边走。
林海苍莽,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有时候会突兀地发现一块寸草不生的荒原,有时候不小心踏进满是杂草淤泥的泽地,有时候路过缓坡和山丘。
一小片油松林被雷火击中,到处是燃尽的木炭,偶尔亮起几粒猩红的火光。整片树林间弥漫着浓郁的松油味,林枭立在枯枝上,吟唱着沙哑的挽歌。
不再下雨的每一天,都是那样炙热。
雨季迅速出现的星罗棋布的小溪流,在阳光下一点点蒸发,消失得也像出现时那样迅速。
钟盈在前方领路,水怪在后面紧紧跟着。
他们最开始遇见时,就是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但好像又和之前,有了明显的区别。
水怪会不经意间用尾巴和蹼爪蹭一蹭钟盈,而钟盈会突然停下来,举着相机拍摄目之所及的夏日风情。
他们行走的路线会经常性地调整。
指南针总是失效。刚开始等待一小会就恢复了,后来需要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钟盈不得不重新借助树木的年轮、太阳的方位,综合判断。
水怪对路径并没有什么特别想法。
当钟盈反复比较,总怀疑又走错方向,琢磨着怎么调整时,它从喉咙里发出催促的声音,像是在疑惑怎么不走了。
这天傍晚,他们遇到了野马群。
这群野马长得很标准。
浑身披背着金棕色短毛,腹部和嘴套上有着大小不一的白色色块。脑后则有一簇稍长的褐色鬃毛,一直蔓延到背部。它们的四蹄有些发黑,像被火燎了一样。
它们悠闲地在遍布杂草的缓坡上觅食和饮水,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
领头的那只格外高大一些。
马群干净得让钟盈怀疑,它们是不是刚从某个猎户的马厩中潜逃出来,又或许是像狐狸、驯鹿那样,由人变化而成。
但当她看到它们深邃又充满警惕的琥珀色眼睛时,快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觅食结束的野马相对而立,将头凑近同伴,互相清理着皮肤和鬃毛。
蚊蝇嗡嗡嗡地在鬃毛间飞舞,一只蜱虫钻进了皮肤。小马驹不高兴地打了几个响鼻,跑到小溪旁的沙地上翻滚。
它不知不觉间就要离群,被时刻关注着的母亲给撅了回去。
头马并没有参与这项饭后活动。
它的耳朵快速地抖动着,站在一旁警戒。
这只健壮的公马发现了钟盈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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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
当两者之间的距离近到了一定的程度后,它高声嘶鸣起来,整个野马群迅速地排列成方阵,飞奔着离开。
鬃毛飞扬,四蹄踩踏在地面,溅起尘土和草屑。
和落日的余晖一样,很快消失在山坡的另一边。
暮色笼罩的草地上升起了篝火,被剖膛破肚的野猪在炭火下滋滋冒油。
滴落下来的猪油,大多落进了柴火堆中,引得火焰沸腾,滋拉一声被高温蒸发,只有小半部分顺着猪蹄流进了石罐中,变成了可以重复利用的液态猪油。
它们和罐子底部的葱姜青花椒结合,迸发出浓郁香气。
坐在小溪旁,钟盈用剔出来的内脏钓虾。
但一般钓到的不只有虾。
亮光将鱼群们也吸引了过来,它们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游动,银色的青色的鳞片上下翻滚,像闪光的绸缎。
邻居趴伏在她身边,蜿蜒的大半条尾巴发出轻微的拍击声。
深蓝的夜空下,突然出现了一些闪着光的明亮斑点。
萤火虫似乎将高高飘起的细碎火星当成了同伴,顺着夜风在火堆的上方一起旋转飞舞。
一只萤火虫落在了水怪的头顶。
它窸窸窣窣地在粗糙的鳞片上爬动着,身后的光点明明灭灭。
“别动。”钟盈用气音嘱咐它,蹑手蹑脚地放下木质鱼竿,准备去拿相机。
水怪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萤火虫呼啦一声飞走了。
43. 森林
远处又飞过来一只白色大鸟。
它还没落地,焦急担忧的长鸣声就先一步抵达。
在钟盈听来是悠长悦耳的鸟叫,而在另一只鸟耳中,则被翻译成了正常的对话,靠在钟盈肩膀上的鸟抖了抖长长的喙,撇过脸,才不理它。
“亲爱的,你怎么突然飞走了?”
——在丹妮看来,它简直在问一句废话。
自然是因为看到了熟人呀!
问出这句话后,王浩阳自然而然地定睛一看:“钟……钟,钟,钟盈?她怎么还好端端的?!”
丹妮:“死样!你会不会说话的!”
尽管维持着人形,也可能是其他地方发生了异变呢,还可能是因为拥有了“变形”能力。
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
一想到朝夕相处了好几天的婶子是棵树,最后几天他们甚至在树洞里点火,丹妮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尴尬地想要用脚抠地。
可惜它和男友手气太黑,随机抽中的特殊能力与变形和伪装毫不相干。
认真地与热心大婶讨教后,它们乘着夜色进入了西岸,寻找逆转的法子。一连瞎转悠了二十多天,也没任何头绪和线索。
一开始见到熟人的欢喜渐渐冷却,丹妮突然发现了不对。
它们在这儿说了这么久,主角怎么毫无反应?!
“嗨,钟盈,你能听见吗?”它放慢了语速,用翅膀拍了拍对方。
突然间,丹妮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巨大的阴影裹挟着庞然的水汽从茂密的树丛中浮现。它瞬间张大翅膀,抱住钟盈快速地避开。
将头埋起来瑟瑟发抖了一会,丹妮后知后觉地发现,预料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它松开钟盈,缓缓扭头。
突然出现的恐怖怪物,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它有适应水下生存的流畅曲线,闪着寒光的利爪上有着发达的蹼。
一只被捏住的,足足有脸盆大小的毒蜘蛛,在它的前爪上拼命挣扎着,喷吐出黏稠的蛛丝。
坠机后小情侣并没有直面水怪。
他们也是后来才从雷大婶嘴中,听到了后续发生的一些事情。
在卡塞尔湖区中,水怪是独一无二的主角,丹妮转化成的丹顶鹤又恰好是水禽。
虽然还保留着“人类”意识和记忆,它的食谱不可避免地变成了鱼、虾和各种水生植物,偶尔也会撞见一些凶猛的食肉鱼类。
但它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传闻中的“水怪”。
体型大又常栖息在开阔水域,一有风吹草动就展翅飞起躲避,成年丹顶鹤的天敌很少,几乎遇不上什么危险。
变为鸟以后的生活,甚至还没有之前危机四伏。
因此丹妮很快松懈下来。
骤然面对危险时,第一时间凭借本能捎带着钟盈逃跑,完全没想过翅膀被占用了就飞不起来。
等回过神,恐惧上头,只记得瑟瑟发抖,埋头躲避了。
王浩阳倒是想起来用爪子带着两位女士,但它速度慢了一拍。等赶到后,危机好像莫名消洱了?
不确定,再观察观察。
这只鸟炸毛般地鼓起胸膛,发出了慷慨激昂的叫声,拦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水怪总想起第一次和驯鹿见面时,那头鹿被吓到,将小人甩到了背上,撒足狂奔的场景。
现在也是如此。
它记得这两只鸟。它们的气味和之前在树林中飞奔的“人”很相似,水怪完全不感到奇怪,粗鲁地忽略了它们。它举着毒蜘蛛避开鼓鼓囊囊的鸟,挪到了钟盈身边,献宝似地展示给她看。
钟盈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她看了看五彩斑斓张牙舞爪的毒蜘蛛,又看了看邻居。
邻居殷切地看向她。
很好,虽然它现在一句话都没说,但钟盈看懂了邻居眼神里的意思,这是它抓来帮忙驱逐蚊虫的蜘蛛。
和长得像帝王蟹的毒蜘蛛亲密贴贴相比,被蚊虫叮咬,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呢。
她十分感动地拒绝了水怪的提议。
扭头看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大白鸟,钟盈不是很确定地开口:“丹妮?”
鸟兴奋点头,用长长的喙在河边湿润的地面上,歪扭地写:“嗨!”
小人退回了一只蜘蛛。
掐着蜘蛛举了半天的水怪干巴巴地垂下了头。
水怪很失落。
它对“蚊子”的回忆很浅薄。
只在刚刚闪现的回忆片段中,见过如何驱赶和防范它们——
尚且是“人”的它,
曾在这片荒野中的某个角落,独自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靠近水边的居所总会有各种蚊虫,男人在壁炉里投入种类繁杂的驱蚊植物,又在门边和窗檐饲养了几只“十字园蛛”。
它们日复一日地编织圆网,配合着植物燃烧生成的挥发性物质,能很完美地解决“蚊虫”问题。
……
完全没搞懂情况的毒蜘蛛撒手就跑,应激性地喷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蛛丝,最后丝线的质地都不再粘稠,淡得像水。
那堆还没凝固的液体蛛丝,像庆典丝带那样挂得哪里都是,滋滋地腐蚀了一大片。
而另一边,一人一鸟已经聊起了分开后的经历。
丹顶鹤坚实的喙就像是好用的,和自己心意相通的铅笔。
丹妮很快将这一片区域的地都犁了一遍,它写完以后还会啾啾啾地自个儿读一遍,念到因为偷懒而简写的字时,有些羞答答地用翅膀捂住嘴,超可爱。
钟盈总能透过这些动作,看到那个羞涩开口,邀请她帮忙拍照的女孩儿。
她们从未料到还有这样见面的一天。
各自分享了“西岸”生活后,丹妮问出了它最想知道的:“你……你怎么没有变成动物植物,还维持着人形?是找到了恢复的办法吗?”
钟盈摇了摇头:“一直都是人形,好像没有其他的古怪变化。”
“那你一定要注意!耳后和肩胛骨发痒大概就是要长羽毛和翅膀了。”丹妮嘱托得超认真,画出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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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惊叹号。
钟盈也超认真地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她现在就在发痒,该死的蚊子!
关于“恢复”。钟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狐狸的发现和尝试告诉了丹妮,提前透了个底:“消息来源不是很靠谱。”
丹妮喜滋滋的:“哎呀,有线索就行——我们硬是晃悠了快一个月,什么头绪都没有!”
它一拍翅膀,恍然大悟:“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和其他‘怪物’进行交流呢?!”
她们一直站在一起聊天,王浩阳有些百无聊赖地跑到水边抓鱼,抓了几条鱼后,又飞回来,试图加入但正好被丹妮一翅膀无意识挥开。
细细的长腿在河岸上踉跄了一下,王浩阳将鱼甩在地上,开口:“当然是因为‘怪物’们有好有坏了,亲爱的你忘记那只可恶的金雕了吗?”
“金雕?!”
“天!说起这个就来气!”丹妮笃笃笃地用喙划拉着地面,“那家伙骗我们它得了很重的病,需要沼泽深处的两味药材,哈,采了一次又一次都不对,最后原形毕露,凶性大发……”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斗大的字全部擦掉,继续愤怒地吐槽,被翻出来的蚯蚓和鼠妇见了光,扭头又拼命往更深的泥土里钻。
“原来我们就是那两味药材。”
丹妮气得把一块石头戳得稀巴烂。
现在是暴躁小女孩了。
钟盈跟着义愤填膺:“这金雕怎么这样!”
她们在水边不知不觉又聊了很久,丹妮突然畏惧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水怪。
这只庞然大物从出现开始,就一直是沉默的,但从没有人会因为“沉默”而忽视它。
湿漉漉的水怪像一块难以逾越的黑色礁石,不停地往下滴水,水渍在厚重的阴影中恣意蔓延。
“……这位也是同伴吗?”
写下这段话的时候丹妮好犹豫。
丹顶鹤的展翼幅度能达到将近三米,真的非常大只。
她还是“人”的时候个头比较娇小,只有一米六出头,长相也偏甜美可爱,因此特别喜欢钟盈这样的高挑明艳大姐姐,她登上直升机的时候,丹妮一眼就看到了她。
王浩阳说她“眼睛都看直了”。
但是不管是人类身高,还是变成鸟后的展翼,在水怪面前都不值一提。
毫不夸张地说,它一脚可以将在场的所有人都踩死。
钟盈扭头看向邻居,它好像听懂了,同样看向她。幽绿的瞳孔在暗影中发着光,邻居张开血盆大口,看那个嘴型,时刻准备好了抢答。
“是。”钟盈这样告诉小情侣。
邻居发出了高兴的咕哝,它跟着开口说了“是”,引得小情侣纷纷瞪大眼睛。
她补充:“它大概已经在西岸中生活了很多年。我刚遇到它的时候,还并不能开口说话,也很难有情绪。语言和思维能力,像是在一点点慢慢恢复……”
丹妮慢吞吞地划拉:“真是神奇的西岸啊。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44. 森林
钟盈还是之前的打算,一路向东。
水边生长着好多开花的植物,还有各种柔软的、坚硬的,又或是带刺藤蔓。她一边说,一边扯,团着团着,就编出了一枚小小的花环。
水怪这会儿又对什么都不积极了,任由着小人大致的叙述“他们”的计划,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击着地面。
“啊呀,那真是恰好相反。我们就是从东边一路过来的呢!”丹妮好遗憾。
它戴上钟盈刚刚编织的小花环,美滋滋地对着河水照了照,歪头想了想,从翅膀上拔下一根漂亮的羽毛。
“插在头顶拧几圈可以飞哦,像不像竹蜻蜓?”写字写累的丹妮使唤男友帮忙转述,被它不熟练的丑陋大字逗得前俯后仰,发出嗝啊嗝啊的奇怪笑声。
它活灵活现地用翅膀叉腰:“很有趣的!送你做纪念啦!”
钟盈朝它们挥手,“下次见!”
不怎么顺路的两拨故人在短暂的交集后,互相道别,奔向了各自的目的地。有着白色羽毛的漂亮大鸟展翅飞起,穿过渐渐昏暗下来的森林和河流,飞向恢宏的晚霞。
而钟盈他们也启程。
离开这片因为太阳落山,而逐渐变得阴森的水泊,寻找可以过夜的地方。
一棵死去的杉树倒塌,连带着折断了周边的其他树木。残留在地面的树桩上有着明显的不规则断口,其中的大部分已经腐朽,长满了各种青苔和蕨类。
地面上散落着各种球果,有的已经长成了幼苗,白色的根扎进了厚厚的落叶和腐殖质中。
他们在这块林间空地中停留,像往常那样采集和狩猎了各种食材,燃起篝火煎烤煮炸。
钟盈很快吃完了。
她挑选了几棵大树,忙碌着布置过夜的住处。
邻居啃完了两头野猪,一扇羊排,突然离席,不再进食。
它平时的食量起码是现在的五六倍,这一下子不吃了,旁边堆叠的好多食材都要浪费。
钟盈有点儿懵,她扶着树干凑过去,上下观察邻居的神态:“你怎么啦?”
邻居扭过头不让钟盈观察。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钟盈忍不住用双手捧起它搁在大石块上的脑袋,想要把它的脸掰回来。
本以为会很费劲,可轻轻一掰就成功了。
正脸看过来的邻居张大嘴,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
一口气直接把钟盈给吹跑。
它赶紧合上了嘴,用爪子把在狂风中紧紧抱住大树的小人给捞了回来。
“你这是……困了?”被捞回来的钟盈站在爪子上,捋了捋凌乱的长发,居高临下地打量邻居的大脑袋。
幽绿色的瞳孔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掺上了一丝丝的血色,好像那个人熬夜久了或者用眼过度就会出现的红血丝。
再一次感受到困意的水怪忍不住张嘴,又打了个超巨大的哈欠。
吐出的气流形成了短暂的小龙卷风,将那些散落在地面上的枯枝败叶连带着杂草,一堆儿地卷上了天,好半晌才哗啦一声落下。
被一起卷走的黄鼠狼,灰头土脸地从最底下钻了出来,呲溜放了一个臭气熏天的响屁,逃命似得钻回草垛中。
钟盈目瞪口呆,心有余悸。
还好邻居第一个哈欠没有如此威力。
她温声告诉邻居:“困了就睡吧。”说完还很贴心地哼了一段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跑调的摇篮曲。
这样的困意在前段时间就再次出现。
但水怪已经很难再找到以前沉入水底,安详等待睡眠的心境。
过去无数次的沉睡经验告诉它,闭上眼再睁开眼,沧海桑田,眼前的所有都会消失不见。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几个月,也有可能十数年。
以前不愿意醒来,总觉得外界吵闹。
现在不愿意入睡,现在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会变成下一次零碎的、难以读懂的回忆,仅是这样想一想,水怪都会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恐惧。
比被“人类”尖叫驱赶攻击,还要令这只庞然大物浑身战栗。
水怪开始发呆走神。
而落在钟盈眼里,就是她成功地安抚了邻居,它打算乖乖睡觉了。
眼看着本来菱形的瞳孔渐渐扩大,变成不规则的椭圆,慢慢覆盖了住了原本大范围的幽绿,钟盈想起来她还在半空中,忙戳了戳邻居的肉垫,希望它把自己放下来。
邻居半梦半醒地,没任何反应。
好叭。
她眺望了一下她的火堆和推车,搭了一半的庇护所,又可惜地看了眼满地的食物,从背包里抽出毛毯,决定在邻居的爪子里凑合一晚。
凉飕飕的爪子像冰凉的水床,一根根立起的爪尖像柱子,而半透明的蹼像护栏。
要是能挂上蚊帐就再好不过了。
钟盈拍死一只蚊子,迷迷糊糊地想。
夏季的温度太高,第二天,钟盈被床放了下来,忙跑过去检查昨天剩下的那堆食材。
果不其然,都已经开始发馊。
一些食腐类的小动物吃得满嘴喷香,里面还夹杂着几只像破抹布一样的铅灰色猛禽,它们都吃上了,钟盈没好意思过去收拾厨余垃圾。
夏季的物资非常丰富,钟盈配着采集来的各类豆子啃蜜汁排骨,教育狩猎归来的邻居,“但我们也不可以随便浪费。”
邻居听进去了,就是有点儿似懂非懂。
它转过身来的时候,钟盈惊奇地发现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邻居眼睛中的红血丝并没有减少,仍有继续扩大蔓延的趋势。
她以自己5.3的视力保证!
钟盈顿时也不纠结食物到底有没有浪费了,她忧心忡忡地问邻居,也问自己:“不会是病了吧?”
荒野里生病简直会要命。
之所以不继续食用发馊的食物,即使有些食材的异味不那么明显,就是因为这一点。
远离抗生素,远离各类现代浓缩剂量的药物,普通人并不能很好地采集并正确处理野外新鲜药材,也很难迅速对症下药。
她想让邻居把自己抓起来,举高了近距离再观察一下,邻居破天荒地拒绝了这个小小的要求,还有点儿生气。
它从喉咙里发出了危险的咕噜声,像闷雷炸响。
钟盈掏了掏耳朵,也生气了:哼!
来吃自助餐的动物们都被吓跑,她把自己的推车和收拾了出来,余光却发现邻居总是躲躲闪闪地暗中观察。
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消气。
这动作,这神情。
钟盈:算了算了,就当是好友家的那只狗子叭。
她轻而易举地原谅了邻居,而邻居也乖乖抓起她,放任地让小人死死地捧着它的眼睑,研究它的眼睛。
和野兽对视是很危险的,会被认为是进攻的信号,但钟盈忘记了这一点,水怪也是。
这场观察持续了很久。
久到水怪发现自己喘不过气,才想起来刚刚忘记了呼吸。
它眨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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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钟盈有了重大发现,她伸手抠掉了一粒刚刚成型的,发着荧光的眼屎……
“什么都看不出来,你要是难受记得说喔!”钟盈跑到水边洗了个手,见邻居也没什么不适,她对着邻居提议:“那,我们继续出发?”
离开这片树林,又是一片新的树林。
不过这里的树木稀疏一些,大多数是冠幅不大的白桦树,偶尔有一些赤松和侧柏,都是些不怎么遮阳的树种。
阳光照耀的地面上铺满了小草小花,角落里树根旁偶尔冒出来几颗瘦骨嶙峋的蘑菇。像毛茸茸的绿毯。
溪流也绿意盎然,漂浮着青苔,有着纤细叶片的水草一直延伸了水面上,是另一片草坪。
灌木丛中结着许多色彩斑斓的青涩野果。
都是些不认识的果实,它们几乎没有被小鸟啄食过,因此钟盈也不敢随便乱吃。
她薅了一些植物编织花环,没一会儿就做好了两个。
早在丹妮离开前,钟盈就注意到邻居那羡慕的小眼神。
“你想要这个带很多小花花的,还是这个带大捧野果的?”钟盈把两个花环都举起来,摆到水怪面前。
水怪低头嗅了嗅,将那个戴着很多小花花的,顶到了头顶上的小凸起处。
钟盈也是才发现,邻居头颅两侧的鳞片上,有着不怎么明显的凸起,像两个小角。
现在左侧的“角”,正好卡住了它选择的那个花环。
黑黢黢的邻居戴着粉色白色鹅黄色的花环,看起来有点儿滑稽,但看久了还蛮和谐的。
钟盈于是把大的那个,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本来以为邻居会选不带花的,它一路上总对漫山遍野的夏花视而不见。
因此把另一个做得格外大,用侧伯叶松枝做骨架,塞满了各种没熟透的浆果坚果,还插上了青苔和蕨,有点像传统意义的圣诞花环。
非常重。
钟盈戴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脖子快要不行。
于是她把花环摘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那堆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果实。
谁料邻居毫无预兆地一爪子抽了过来——
虽然它收着爪尖,虽然连皮外伤都没留下,但漂亮的花环掉到地上,红色的紫色的果实,咕噜噜地滚走了。
钟盈:!
她现在胆子越来越大,甚至敢于朝邻居发脾气。
“有……毒。”水怪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捡起果实,对着怒目而视的小人磕磕绊绊地慢吞吞地解释。
就这两个清晰的字眼,它挤了很久,很久。
钟盈将湿漉漉的果实拿在手上:“正常人谁吃花环啊!”
说完她想起来——路明确实干过这个事情。
赤松友情赠送的花环,像是吊在鹿脖子下面的饲料圈。
为此橡树老爷爷又张嘴开骂。
骂骂咧咧地说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啊?!礼物是拿来吃的吗?!
缓坡上一片鸡飞狗跳,路明好想逃,但怎么也逃不出老橡树不断抽过来的树枝和根须。
在保证她绝对不会随便吃奇怪的果实后,邻居半信半疑地相信了。
它的目光一直往钟盈怀里瞥。
钟盈总觉得邻居没能完全放弃偏见,很可能在计划着找机会,偷偷摸摸把上面装饰性的果实全部丢掉。
……
前方似乎有隐约的建筑群,她捏了捏邻居的爪子:“快看,那边是不是有好几座小屋?”
45. 森林
不过走近以后钟盈有点失望。
那并不是真的建筑,而是一些被风干了的寄生藤。
它们像一面面褐色的“墙”,拦在了道路的中央,顶上有许多挂满落叶的蛛网,因此远远望过去,就好像延绵的木屋。
不属于这个夏天的果荚因为干燥而开裂,只剩下近乎透明的壳,悬挂在半空中是风的铃铛,哗啦作响。
尽管没发现“房屋”和人烟,但这片林地里活跃着许多松鸡。
它们一哄而散,被套索接二连三地绊倒。
钟盈抓着不断挣扎的鸡,问邻居:“你想吃叫花鸡吗?”
当她这样问出声时,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水怪安静地注视着钟盈,试图帮忙:它伸出闪着寒光的爪子,咔哒几声扭断了所有的鸡脖子。
钟盈:“啊……谢谢。”
她清理了内脏和鸡血,往空空的腹腔中,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和腌料,又均匀地抹上盐粒,用黄土和泡发了的荷叶,将它们包裹成一个个泥团子。
加了太多水,这些泥壳需要放太阳底下晾晒一会。
顺便腌制入味。
天气很好,钟盈仰躺在草坡上,将手臂盖在额头上,看透过松枝落下来的丁达尔光。
她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身边特意空出来的那一大片位置,意志力薄弱的水怪于是也轰然倒下,和她并排躺在了一起。
附近的灌木丛中,同样有许多胖墩墩的小鸟在枝头晒太阳。
一只额头上带了点浅棕,浑身烟紫色的鸟儿从最近的那根树枝上跑了下来,好奇地在钟盈的头顶旁边跳来跳去。
灰白色的蝴蝶从灌木丛间蹁跹地飞过,像一张飘飘摇摇的白色纸片。
“喔,是两个小家伙。”
蝴蝶开口说,听声音是一位慈祥和蔼的老奶奶。
水怪抬头看了它一眼,蝴蝶飞走了。
而钟盈这个时候正一骨碌地爬起来,在原先挖开黄泥的洞上方简单垒简易石窑,生火预热。
她挨个拍拍干透了的泥壳,将它们滚进燃得正旺的火堆中。
时不时地及时添柴,维持火堆的温度,等烧得差不多了,钟盈不再添柴,耐心地用木柴将出口堵住,借用着余温继续焖。
虽然还没有敲开泥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丝丝,一缕缕的香气飘散了出来。
这时候水怪告诉钟盈:“熟、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但和火堆的距离遥远。
钟盈一时以为自己幻听,她在松软干燥,但这会儿因为邻居,变得有些潮湿的草地上翻了个身,正面朝向它。
“你刚刚在说话吗?”
“熟了。”邻居这次说得比上一次还要熟练。
“诶?熟了吗?”钟盈其实也是第二次做叫花鸡,时隔多日,她已经忘记第一次焖了多久了。
只记得那次很成功。
中餐总有这样的魅力,在适量和适当中找到微妙的个人口味。
钟盈决定扒一个出来瞧瞧。
果然是熟了。当她从火堆中将它扒出来的时候,就有这样的强烈预感,而轻轻敲开泥壳,一股越发浓郁的肉香伴随着荷香扑鼻而来。
解开捆着荷叶的草绳,里面的鸡外皮金黄软烂,有几处微微发焦,轻轻一撕,鸡翅直接脱骨了,溢出一大股清液。
她连忙把另几个泥团也刨出来。
吃得很饱,天气又有些闷热,钟盈懒洋洋地躺回了原地,有点不想动。
这点松鸡还不够水怪塞牙缝的,它拱了拱钟盈,见她实在不愿意起来,用尾巴在地上画了个圈,独自离开去狩猎。
它一离开,原本还仰躺着的钟盈却一下子来了精神。她蛹动着挪到了“防护圈”的边缘,感觉自己像是被孙大圣圈住的唐僧。
钟盈举高了相机,为自己和这个圈合影留念。
然而天气说变就变。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突然间乌云蔽日,松树林里很快阴沉了下来,风呼啸地将松枝吹得左右乱晃。
倾盆的暴雨落下,钟·唐僧·盈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个防护圈,找了个附近的洞穴避雨。
和她一起躲雨的还有只松鼠。
它不停地从脸颊两侧的腮帮子里掏出各种食物,哼哧哼哧地啃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一只蝴蝶也飞了进来。
蝴蝶浑身上下湿漉漉地往下滴水,灰白色的磷粉也被冲掉了,露出光秃秃的肉色翅膀,此时不自然地弯折着。
但很快,它恢复了健康。
于是钟盈明白了,这是一个和路明一样,有自愈能力的“怪物”。
当没有在“圈”里面发现小人时,水怪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凉得像结了冰。
但它很快发现了原地并没有挣扎的痕迹,附近也没有血腥气。
“人”不可以淋雨,会生病。
她只是去躲雨了。
僵硬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水怪离开了那块空地,猜测着小人可能会去哪里避雨。
弥漫的水汽,让它的嗅觉受到了最大的干扰,只觉得整片松林中,哪哪都有着钟盈的气息。
神使鬼差地,水怪放慢了脚步。
昏暗的树林中,出现了一个缓慢移动的巨大黑影。
在路过每一棵松树时,它都会停下来,用带着血丝的幽绿色兽瞳张望着树上的洞穴和鸟巢。
像什么恐怖的森林传说。
这场暴雨也不知道酝酿了多少天,一旦落下,整片松林中顿时昏天黑地,有一阵子甚至伸手不见五指。
雾蒙蒙的水汽中,突然出现了两团飘荡的光团。
起先它的速度很快,像快速靠近的球型闪电,后来它慢了下来,行动轨迹依旧诡异又毫无章法。
骤雨下得快,停得也快。
雨过天晴,水怪发现自己正好站在小人避雨的树下。
钟盈从树洞中探出头,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球型闪电。”
听说这种闪电很危险,跟着风四处飘荡,害得她和蝴蝶不约而同地一动不敢动。
这片松树林很大,一直在走上坡。钟盈刚开始时还铆足了劲,想在夜幕降临前走出去,但实际上他们整整在里面耗费了近三天。
她悄悄告诉水怪:“有一只蝴蝶一直跟着我们。”
不过当他们离开松树林后,那只蝴蝶就不见了。
这天晚上,钟盈终于收集了足够多的麦粒,她将它们磨成了粉,和橡子粉掺在了一起,最后只做出来了三张大饼。
虽然说荒野里什么都有,野薯、葛根、野山药……还有各种各样淀粉含量高的食物都可以作为主食。
但饼和米面的地位,在钟盈心中永远不动摇。
烤熟了以后,她抠搜地分了一半给邻居,剩下的都有了安排。
半张做干粮路上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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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张撒上香料烤着吃,半张切丝和蔬菜肉蛋炒饼丝。
钟盈还发现了一株结满了咖啡果的灌木。
密密麻麻的小型浆果,成簇地生长在每一根树枝上,有的还是青绿色的,有的已经开始泛红,还有些已经是浓郁的朱红色了。
在很久以前。
钟盈总以为咖啡豆是从咖啡树上长出来的,就像是豌豆从豌豆秧中长出来那么自然。
后来她才知道咖啡豆其实是咖啡树的种子,它的果实熟透了以后还挺好吃,甜滋滋的。
她吃了一些咖啡果,然后将果核洗干净,放在石锅里烘焙。
颜色浅一些的是低度烘焙,可能会有些发酸,但花果味浓郁。
颜色深一些的是中度烘焙,坚果香盖过了花香果香,属于浆果的味道消失,酸味也减弱。
深褐色的那种只剩下苦味,钟盈一直挺好奇是谁能不捏鼻子就喝下这么苦的深度烘焙,但喜欢的人很喜欢,总说有一股焦糖味。
在她洗豆子烘焙的时候,邻居时不时会飞过来几个小眼神,看起来蛮好奇。
但在开始磨粉后,那股带着苦涩的香味弥漫,它立刻对它们失去兴趣,用尾巴对着钟盈。
差点忘了,这是只不爱吃辣,喜欢甜味的邻居。
它那不情愿的样子,让钟盈觉得自己是吆喝着“大郎喝药了”的潘金莲,但实际上只有她一个人喝了。
这批豆子的味道不错,钟盈以前总喜欢在黑咖啡中加一些威士忌,又或是坚果碎丰富口感,被好友评价“不伦不类”。
这次什么都没加,只在顶上插了片薄荷叶做点缀,却意外的好喝。
可能是因为劳动太光荣。
不自觉给它们加了滤镜。
喝了两人份咖啡后,钟盈一晚上都很兴奋,还莫名地特别开心,有点像微醺的状态。
她恍恍惚惚地拉着邻居数星星,又用掉了丹妮送给她的那片羽毛,轻飘飘的羽毛真的带着她飞起来了,整片树林中都充斥着钟盈的笑闹。
飞行体验结束后,她还硬逼着邻居用爪子抓住她举高高,延长虚假的飞行时间。
水怪照做了。
长时间地忍耐困意让它变得暴躁而困倦,幽绿色的眼睛渐渐被猩红覆盖,愈加地骇人。
但那些冰冷和暴躁在看向小人时总会消失,变成难以用文字形容的缱绻和温和。
它小心翼翼地收着爪子,按她各种突然其来的念头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
夜风温柔地吹着,星光像一层薄纱。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钟盈突然不“玩”了,看向大半夜还不睡的邻居,居然很生气,质问它:“你怎么还熬夜?!眼睛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多了!”
柔软、干燥、温暖的手那么突兀地覆盖到怪物的眼睑上,它下意识地在她的触碰下,在她的命令下,听话地闭上眼睛,眼睑底下的眼珠却在不停地颤抖。
一股比之前更难以抵抗的困意涌来。
不、不行,它不能真的睡过去。
水怪将自己划得鲜血淋漓。
它艰难地睁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真的睡去,还好,小人还没有离去,还好,又一次战胜了睡意。
而刚刚还精神抖擞的小人是真的睡着了,漫天的星光中,她的手滑落下来,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
水怪张开嘴,舔了舔她的手心。
46. 森林
被刺目的阳光和叽啾的鸟鸣声给唤醒,钟盈猛地坐了起来,她第一时间摸了摸随身携带的鸟羽。
什么都没摸到以后,呆滞地转向一旁的邻居。
她在思考是一棍子把自己敲晕,还是一棍子把黑历史的参与者敲晕。
救命!野生的咖啡后劲真大!
钟盈一直以为自己咖啡茶叶成瘾,已经有了耐性,即便在傍晚喝,也能一夜好觉到天明。
但明显昨天发生了滑铁卢。
勤劳的邻居已经完成了狩猎,看到她看过来时慢吞吞地扭过头。它身上还残留着比以往更加浓郁的血腥气,像一块冰凉的,生锈了的铁。
钟盈思考出了好多种捂嘴封口的办法,最后看到了邻居身上的伤口和它眼眸中越来越浓重的红血丝,什么都没做。
她伸出手,邻居配合地低下了头,于是钟盈担心地摸了摸它的眼角,“你一夜没睡?”
水怪眼中的光明灭闪烁。
它没有反驳。
夏天总是让人昏昏欲睡,钟盈打了个哈欠:“不然我们一起再睡个回笼觉?”
她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拉着邻居的尾巴打算重新躺下,但邻居严词拒绝了她。
它的尾巴像湿软的水蛇,灵活地从钟盈手中游走。
“走,继、续。”邻居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好叭好叭,我们继续出发。”钟盈掏出了指南针,认真地辨认方向。
邻居好像有一种很奇怪的紧绷感。
她举着快要没电的相机,对邻居说:“诶——表情别那么严肃,快来笑一个。”
……
这天早上,家里来了个特别的客人。
因为是暑假,所有的大孩子们都睡得七仰八躺,卢妮被饿醒了,她下了床,光着脚在家里踢踢沓沓,准备去冰箱里找一些隔夜的甜点当早餐。
外面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她差点没跳起来大吼“进贼了!”定睛一看是风尘仆仆,满脸疲惫的爸妈。
“咦,爸爸妈妈,你们回来了!”她蜷缩起脚指头,往他们身后张望,“小卢米呢?”
身后并没有那个臭小鬼。
她爸指了指她妈小心翼翼捧着的灰耗子,“这呢。”
“什么?你们花了几周时间去抓了只老鼠当我弟弟?!”卢妮浑身一震,感觉自己可能在做噩梦,她狠狠掐了胳膊一把。
坏了,不是梦。
“今天不该是愚人节吧?!”卢妮求证似地看向穿着睡衣,睡眼朦胧的二姐。
“不是。”二姐眯着眼睛,表情很差,“你大早上的嚷嚷什么呢?”
“看到那只老鼠了吗?”卢妮噼里啪啦地解释了前因后果,“那是咱们的新弟弟。”
快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瞬间睁大,她惊叹:“厉害了。”
凑到一起,她们远远地观察着那只老鼠。
“你看出点什么来了吗?”
“不,什么都没有。”
妈妈给灰耗子热上了牛奶,还灌进奶瓶,耐心地哄着它喝牛奶。而灰耗子看着不情不愿,拼命挣扎,在她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道抓痕。
卢妮觉得她爸妈怕不是疯了。
“既然爸妈回来了,是不是可以把小五给抱回来了?娜娜说他总是哭,以前还不会说话,现在哭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说要回家。”卢克看着眼前的一幕也皱了眉。
“还有,这只老鼠是怎么回事?!妈妈,它在伤害你!”
“这是卢米。它受……”
话音未落,哈士奇一下子窜了出来,把“小卢米”叼跑了。
“嘿!坏狗!快停下!”
哈士奇兴奋地在主人前面飞奔,以为在玩什么新游戏。栅栏有些松动,大门还没有锁,它很容易将它们撞得更破烂一些,呼哧呼哧地跳了出去。
“停下!”丈夫一只鞋子被甩飞,他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隔壁的小孩从栅栏外钻了进来。
“卢妮!”他兴奋地满脸通红,“我们马上就能拥有一只能听懂人话的老鼠了!是不是可以用它表演钻火圈?”
清晨的时候,隔壁小孩刚好听到了警官和邻居家大人们的对话。
那一长串保密条款和注意事项里,没一句重点。
他很快就忘记了。
只记住了想要记住的。
小孩儿踌躇满志:“就像那些街头表演一样,底下全是欢呼和喝彩!”
“那真是小卢米?”
“当然,真的不能再真了,警官作证!”
卢妮气势汹汹:“走,我们追上去瞧瞧!”
熟悉小镇每一个角落,比猴子还灵活的他们,很快撵上了飞奔的哈士奇。
小卢米激动地朝姐姐们求救,终于狗嘴逃生,重获自由。
但……
“什么?钻火圈?!表演写字?!不不,我才不要呢!”它跳了起来。
-
前面是一片竹林。
零星的野草和灌木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大片深棕色的土壤光秃秃地裸露着,覆盖着杂乱的竹叶。粗大的竹鞭像蛛网一样分布在这片土地上。
有一些拖着长翅膀飞行的白蚁。
蛇莓上盘踞着嚼食白蚁的蜥蜴,蜥蜴的后面又有一条竹叶青蓄势待发,黄鼬刨着坑寻找竹鼠,而雕在高空中静静等待最好的狩猎时机。
它们呼啦一下都散了。
竹筒基本不怎么需要打磨。
就连之前制作起来非常费功夫的盖子,也只需要取出一段中间的竹节,稍加整形就可以轻易制作完成。
钟盈用高矮粗细不一的竹筒,替换了因为湿度变化而开裂的木碗和木杯。
新制作的竹筒散发着浓郁的竹香味。
她捧着新的杯子跑到小溪边接满了水,放了几片竹叶进去煮茶。
事实上石制品也有轻微的裂痕。
每隔几天就需要仔细观察它们的开裂程度,防止在炖煮时突然炸裂。
好在它们比木制品厚实多了,很少出现贯穿性、特别危险的大裂缝。
即便是生长了很多年的大毛竹,口径仍比不上石锅和石煎板,钟盈并没有为了“替换”而强行将它们换掉。
多功能刀具的使用频率特别高。
虽然质量不错,但不可避免地,同样出现了一些磨损和变形。
钟盈曾将它插进了树桩里,弓步用力地把变形掰回来,结果左侧的变形转移到了右侧。
曲度甚至增加了。
她也试着先用火烧红,再用大石块砸,砸出了几个小坑,主要起了装饰作用。
后来钟盈就不管那些令强迫症别扭的地方了。
只要假装没看见,刀还是很好用的。
总是磨损的木轮子被换成了一大排竹滚轮。
数量众多的“支点”,让小推车在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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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的时候更加省力了!就是看起来越来越奇形怪状。
钟盈又挖到一些山药蛋,她把这些山药用火烤熟了撕着皮吃。
这片竹林里,几乎没什么能够用来编织的藤蔓。钟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时刻警惕着那些可能从半空中挂下来的辣条。
她其实还挺喜欢蛇的。
但只仅限于叶公好龙,在动物园和生态馆里隔着防爆玻璃看的那种。
钟盈发现了一条在地面上蜿蜒游动的乌梢蛇,这是一只棕黑色的漂亮大蛇,在太阳下泛着五彩斑斓的光。
关键是——不像竹叶青那样,有着剧毒。
它的瞳孔颜色和虹膜颜色很接近,看起来都是深黑色,像黑豆豆一样,吻部圆润,吐着信子在地面上蜿蜒游动的时候,很有些呆萌。
吞咽下一只竹鼠后,乌梢蛇的上半身肉眼可见地鼓起了一个包,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下坠。
或许是钟盈盯着看太久了,邻居不怎么耐烦地用蛇一样的尾巴将她一圈圈缠绕了起来,换了个朝向。
钟盈:“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
水怪不觉得。
它只觉得它们吵闹。
还没进入竹林,它就听到了大片大片嘈杂的响动。
一颗竹子晃动着朝另一颗竹子比心,蒲公英摸了摸头顶自言自语“靠,怎么就秃了”,一只山雀高喊着“我是森林之王”,石头说“快看我,看我”,蜥蜴说“踩到我了”,蛇莓用叶子拨开蚂蚁和蚜虫,高声尖叫“莫挨老子”……
而这只“可爱”的乌梢蛇。
一边游动,一边油腻地说,“喔,没有谁能抵抗我狩猎时的英姿!天呐,她一定也为我着迷吧!”
钟盈对邻居最近经常性的沉默习以为常,它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开始发呆,然后脚步渐渐变得缓慢。
有时候脸上会出现非常非常、非常丰富的表情变化,很僵硬、很怪异,偶尔有点狰狞。
在它那张恐怖的布满了鳞片和骨刀的脸上,似乎做出什么表情都十分的骇人。更别提有时候,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淤泥水草和斑斑水渍。
但她绝对猜不到原因。
水怪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再重新睁开——
它完全忘了吵到的不只是眼睛。
他们顺着林间流淌的溪流继续前进,这次是下坡路了,竹鞭高低起伏,地面上全是细腻的土壤和干燥的竹叶,下坡时总找不到落脚点。
总要时不时扯住竹竿,或者在邻居身上撑一下,才不至于滑倒。
走到半路,钟盈突然停了下来,看向水流湍急的小溪。
水怪低下头注视着她,发出断续的音节,似乎在疑惑怎么不继续走了。
钟盈瘫倒在邻居的前腿上,它颤栗了一下,听小人儿抱怨:“不想走了,好想坐竹筏漂流啊。”
说干就干。
钟盈很快砍下一些生长了多年的毛竹,将它们裁成长短差不多的竹段。
本来是需要用绳子捆扎的。
草绳实在是珍惜资源,用一点少一点,因此她选择多打几个孔,用竹竿穿过排筏,最后用榫卯和卡扣固定。
最初的时候,那些景区和农家乐附近的漂流用的都还是真竹筏,可随着工业和制造业的渐渐发达,已经很少再见到传统竹筏了,多是一些充气船和科技碳纤维“竹筏”。
实际上竹筏做起来也不是很复杂,特别是一次性的——
47. 森林
主动凑过来的毛竹摇头晃脑:“推成平头后脑袋上松快多了!”
偷偷藏了些根须的则兴奋高呼:“再见了朋友们,今天我就要去远航。”
“那是‘人’吗?”
“那是‘人’吗?”
更远处的竹子们随着风摇摆,窃窃私语。
“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见。”
竹艺、木艺、草艺本来就是一通百通。
钟盈在这方面很有些“偷懒”的小巧思,她很快做好了竹筏,将它推下了水,小心翼翼地试航行。
有一根竹节上带了点根须,她修理的时候顺手砍掉了。
“哎呦!我的分身!”
刚刚还兴奋得不行的竹子哀嚎。
起初速度不快,轻飘飘地带着钟盈顺流而下,沿岸是垂落下来的竹竿竹叶和青草。
后来又并入了几条新的溪流,水面越来越宽阔,竹筏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过滑溜溜的大石块,穿过卷起漩涡的湍流,溅起雪白的水花。
眼看速度快要失控,钟盈眼疾手快地揪住邻居的爪子,用力按住竹筏。
谁想到邻居整个儿都被扯了上来。
“砰——”
竹筏增加了配重,在几声令人牙酸的响动中,几段竹竿率先支撑不住,骤然断裂。向下的速度一下子减慢,甚至快要搁浅。
水怪庞然的身躯,委委屈屈地和钟盈挤在同一张小小的竹筏上,放眼望去,全是它的腿和鳞片。
塞不下的大长尾落在水中,它摆动着,变成了天然的桨。
于是又变成了悠闲的慢悠悠的漂流时光。
除了有时候会突然卡住。
钟盈折下一根细竹竿,变成了控制方向的蒿。
顺着水流不断前行,一抹蓝色映入眼帘,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边。
莎草丛生的湖岸,有一片开花的野板栗林。
黄白色的花絮像狐尾那样垂落下来,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有一些树已经完成了授粉,枝头挂满了小小的,长满了尖刺的嫩绿色果球。
“卡塞尔湖?”钟盈很快发现不是。
眼前的这片湖泊更清浅一些,几乎没有深水区。
竹筏晃晃悠悠地在水面上浮动,而邻居已经先一步地跳船,终于不用蜷缩成一团。
它舒展开全身,在湖中游弋着,像深黑的暗影。
似乎很疑惑竹筏怎么突然不动了,每隔一会儿,邻居就从水中探出头,歪头看向钟盈,用脑袋拱一拱,将它往前推。
湖中央有几个遍布绿植的小岛。
几棵大树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鸟巢,时不时有各种各样的鸟飞进飞出。它们的叫声很吵闹,地面上和树叶上全是凝固了的鸟屎,被阳光烘烤,散发出难以形容的味道。
地面上同样埋了许多鸟蛋,鹅孵一会儿鸟蛋,就分心地将脖子伸长,叨进湖水中啃几口小鱼小虾。
吃几口后又摇摇摆摆地嘎嘎大叫着折返,一屁股坐回到蛋上。
钟盈发现了一艘泥沙和水草覆盖的沉船。
尽管被泥沙水草遮掩了大半,仍能大概看出它的轮廓,甚至能看清一部分船舷木板的纹路。
船身上似乎篆刻着什么。
可能是两个字,也可能是三个字,模模糊糊的,应该是拥有者的名字。也有可能是制作者的。
钟盈想不出会有谁制作了这样一艘船。
她从竹筏上伸出手,摸了摸邻居湿漉漉的脊背:“我们过去看看。”
说完卷起了裤腿跳下竹筏,涉水过去。
湖水没过了大腿根,很凉爽。钟盈拂开了水草和泥沙,“谢……19x1”。
很显然,后面那一串数字是年份。
这是一艘上世纪的沉船——
结合关于西岸的各种传闻,它应该在“怪物”还没出现前,人类还没彻底离开前,就已经制作完毕。
后来又是怎么进入这个湖泊,又是什么原因沉没了呢?
船上的人又去了哪里?
水怪刚开始并不知道小人想要做什么,见她下了水,在水里弯下腰不怎么挪动了,急急忙忙地游过去,用尾巴蜷起了她,将她推回原处,放回到竹筏上。
“生病,呛水……死掉。”
钟盈被整个禁锢在竹筏上。
她认真地和邻居讲道理,阳光很大,只是这么轻微地淌一会儿水,不太会生病,也不太会死掉。
况且湖水又那么浅。
他们之前不是还在池塘中摘荷叶捞莲藕嘛,也没出什么事。
然而邻居不听不听,它把竹筏往着岸边推,非常固执。
甚至在钟盈挣扎的时候扭过头,用湿漉漉的尾巴绞紧了她,生气地吼了一声。
像在吼不听话的小朋友。
然而等竹筏靠岸,钟盈跳下了船,又固执地往那边挪动。
哗啦的水声破开湖面,水怪游动到小人边上,仍然试图将她推回岸上。浑身软绵绵的小人不像是竹筏,可以随意地用力,反倒是它被小人推着游。
从喉咙里发出不解的嘟囔,水怪绕着钟盈游了一圈,将她甩到了自己背上,还不等她跳开,就任劳任怨地游回到了沉船边上。
钟盈试探性地下水,邻居没再阻止。
但每隔一会儿,它就垂下头,就重新将她拱到自己的背上。认真观察,生怕她出什么事。
钟盈正研究得起劲呢,每次要看出点什么,就被捞回来了,她好生气:“就这么一小会,不会生病!也不会呛水!”
水怪有些懵,它缓慢地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
钟盈:“哎呀……总之,放我下去。”
水怪听话地将小人原模原样地放回了刚刚那个位置。非常精确,分毫不差。
但每隔一阵子,照旧将她捞出来观察,隐隐约约,它总觉得不应该在这附近逗留太久。
但水怪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它只好一遍遍将小人捞出来,笨拙地确认。
……
水怪对沉船完全不感兴趣,不是很理解小人突如其来的好奇心。
在过往的日子里,水怪在湖底见过太多。
而那些回想起来的属于“人”的记忆中,它同样是一个枯燥乏味,没有任何好奇心的家伙。
——不,还是有的。
对专业领域的好奇。
让“他”更像是一台高速运行的科研机器。
水怪看那些回忆的时候全然没有代入感,像一个冰冷的外人在审视着“回忆”。
“他”总是那样,是聚光灯下的焦点,冉冉升起的新星,是温柔体贴的家人、同事和朋友。
实际上游离在任何人、任何事情之外。
水怪觉得“他”比自己更像是怪物。
真奇怪,它从回忆的画面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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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温暖和温柔,以及一些难以触摸的悲伤和后悔,但“他”的眼睛深处却好像冬日里冰封的湖,看似温柔,实际什么都没有。
钟盈发现那艘沉船里好像还有东西。
她用竹蒿挑出来一卷文件,夹带着一些已经破壳的鱼卵,一些水藻和螺。字迹是模糊的,纸张是黏连在一起的。
又挑出来一个开罐器。
周围的水变得有些浑浊,钟盈看不清船舱里还有什么东西了。
她决定将它打捞出来。
在水中浸泡了上百年的木船很重,钟盈将船舱中的泥沙清理掉一部分后,仍难以将它整个儿拔出来。
她喊邻居来帮忙。
于是水怪从那些回忆挣脱,在小人的指挥下,靠近沉船。
见到船头那串文字时,它像被烫到了那样,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沸腾的脑海像呜呜作响的烧水壶——
弥漫起的纯白大雾中,船被巨浪掀翻,“他”坠入湖底,“它”从幽暗中一点点睁开眼睛。
水怪浑身一寸寸地僵直。
邻居的力气很大,钟盈努力了很久都纹丝不动的沉船,被它一下子拖离水面。
但拖出来的时候,似乎出了点小意外。
哗啦一声,一些不怎么结实的木板砸了下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钟盈的脸庞。
僵硬的邻居几乎是瞬间挡在了钟盈面前,而钟盈也一个蹬腿游了出去。
他们终于将沉船拖上了岸,利爪在船舷处留下深深抓痕。
钟盈在岸边绕着这艘木船打转。
另几份文件还没有报废得彻底,好不容易找到几张尚且能看清的,上面的记录对她来说好像天书。
一点也看不懂。
暴露在空气中后,它们快速地氧化消失,钟盈只来得及用相机拍到一张图片。
拍摄完成后,相机彻底没电了。
除此之外。
船舱里还有一些过期的食品罐头,罐头外侧遍布着锈迹,生产的钢印还在。明明一百多年过去了,却没有鼓包,也没有胀气,拆开后闻起来居然也没异味。
有酱牛肉,有压缩饼干,还有油渍鲱鱼。
几盒脱了水的蔬菜同样品相完好。
——“这好像是军用罐头?”
“一百多年前,这片湖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像他们那样,发生奇怪的改变?”
钟盈一样一样从沉船中掏出物资,一边喃喃自语。
她没有任何头绪。
冷不丁地,身后一具湿漉漉的躯体缠绕了上来,它是那样的用力,钟盈感觉到自己的骨头被压得咯嘣响,她愣了一下,用力地推了推邻居,没推动。
它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
稍微松开了一些,深色的瞳孔惶然又没有焦距。
冰冷的鳞片在钟盈的手掌之下蠕动着,似乎也染上了一点温度,她感受到鳞片覆盖之下的血管的隆起,听到心脏越来越快的鼓动声,但钟盈不明白。
不明白它莫名其妙的焦躁和恐惧。
短暂的放松之后。
它纠缠得更紧一些,急切地试图用体温确认她的存在,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抗拒,他们以一种很扭曲的姿态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挣扎多次未果,钟盈默默躺平了。
邻居身上凉飕飕的,至少挺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