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1. 第 1 章
寒冬腊月,漫天大雪飞扬。大片白雪随着呼啸寒风而过,将天地间都覆上了一层银白。深山中,一堵高墙,一扇大门,将一处大宅院和外界的喧嚣隔离开。
虽还未曾入夜,但大宅内已然十分静谧。四下无声,直到一只修长的手掌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手掌的主人身着一身白衣,一头乌发也被白雪覆盖,本该和雪景十分融合的人,一步步踏进宅院后在院中平整的积雪上留下了一个个脚印,院中洁白无瑕的美好景致被脚印踏破。
如果说大院中是洁白无瑕的美景,那二门后的庭院中就是绚丽耀眼的盛景。
红,满目嫣红。
雪地里成片成片的嫣红,形状各异,有些成团,有些星星点点散落在莹白的雪地里,如同绽放的梅花一般。
踏着满地嫣红,再往前,便是一处高耸的楼阁。
在院中不见一人,推开楼阁大门后才发觉,原来人都在楼阁里,只不过都已经成为了死人。
断了气的尸身姿态各异,每一具都是被利剑封喉。汩汩的鲜血从咽喉处流出,蔓延了整片地面。
推门而入的白色身影看到眼前景象蹙了蹙眉,他蹙眉不是因为这满地的尸身,而是纯粹厌恶这满地鲜血让他无处落脚。
无奈之下,他只能轻点脚步,身姿轻盈从大门处飞跃而起。他目标准确,向着楼梯而去。只是一落脚,他就踩到满地湿漉。低头看,这才发觉深黑色的楼梯也已被鲜血覆盖。
一路往上,尸身渐少,浓厚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淡,直到了五楼,周身的空气才算恢复清冽。
“今日怎么搞得这么血淋淋的。”
偌大的楼阁中,终于见到了一个尚在喘气的活人。而此时那活人正坐在五具尸身中间,面庞上还沾着温热的鲜血,抬眸看来时眸中还带着尚未散去的嗜血杀意。
“青衣阁是你的了。”
白色身影笑笑,拖着那被鲜血染红的衣摆迈过了尸身,走到那满面鲜血的人面前他缓缓蹲下。
蹲下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雪白的帕子,修长的手拿着帕子一点点,一寸寸,仔仔细细给眼前的人擦着脸。
“十一,你说错了。是我们的青衣阁。”
雪白的帕子沾染了鲜血,鲜血还未擦尽,修长的手被人挡开。
“说好的,青衣阁给你,我走。”
“十一,你想走去哪?”
“回竹溪镇,当东家。”
白色身影轻笑一声:“你就这么喜欢竹溪镇?”
“我在竹溪镇瞧上了一个夫子,我要和他成婚。”
“哦?他也想和你成婚?”
“为何要他想,我想不就成了吗?”
“嗯,也是。”
*
半年后,竹溪镇!
“六月的天,东家的脸,那是说变就变啊。”
竹溪镇药材铺里的伙计大发,在这一年的六月天快结束时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这一年的六月天,天气始终阴晴不定。前一响还艳阳高照呢,下一刻就乌云密布,大雨随之倾盆而下。而和这六月天一样阴晴不定的,还有他们药材铺东家的那张脸。
前段日子还因为要成亲了笑容满面,这才成婚几日啊就萎靡不振。脸上没了笑不说,进了铺子更是整日闷头大睡。
外头的大雨困住了人,也挡了药材铺的生意。整个铺子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拿着鸡毛掸子佯装在打扫的大发悄悄凑到负责抓药的老赵身边。
“老赵啊,你说东家这是怎么了?成婚前还喜笑颜开,这成婚后怎就没了笑脸。”
大发低声问话的时候,眼神还不断瞥向了二楼楼梯方向,防着东家突然出现。
大发好奇,但老赵显然不打算满足他的好奇。老赵甚至眼神都未分他一个,只是淡淡道:“卖馄饨的六婶昨日来抓药时还问我,铺子招不招伙计。这招不招伙计我不知道,但换个伙计还是可以的。毕竟六婶的儿子,壮实勤劳话还少。”
大发平日里话虽多,但脑子机灵,他立马理解了老赵的意思,当即闭上嘴的同时疯狂摇着头。他如果丢了药材铺的活计,回去后他爹娘会打死他的。而且是真打死的那种。
这竹溪镇虽说是个镇,但地处偏远,离县府都有几十里路,更别提州府了。小镇子,能正儿八经请伙计的的商铺也不多,大多铺子用的都是自家人。而为数不多招伙计的商铺中,这药材铺的活计是最轻松的,活少不说还有个大方的东家。而这竹溪镇上的人也在大发他爹的连番炫耀下知道了药材铺活少月钱多,只可惜药材铺里只需一个伙计。而这个位置自药材铺开张以来就一直被大发占着,这两年,想把大发挤走的人很多。六婶也不是头一个了。
大发慌神的同时,不由怨愤。
自己平日里没少光顾六婶的馄饨摊,她怎么还趁他不在背地里偷偷撬他活计啊。不行,往后不去她家吃馄饨了,改去王叔家。
想着想着大发又出了神,神刚飘远,耳侧传来一声轻咳。大发陡然回神,还吃什么馄饨,保住活计要紧。
“瞧,这雨也忒大了,都把门槛淋湿了,我现在就去擦。”
大发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要去擦门槛,
大发的那些小把戏,老赵都看腻了。老赵好清净,一直不明白这么聒噪的一个人楼上那位祖宗怎么看上的。
老赵摇摇头慢悠悠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抬腿上了二楼。
药铺二楼并不待客,只供人休息。而这青天白日能有资格休息的自然是这药铺的东家,冯十一。
二楼是个大开间,比一楼稍稍小些,里头只放了一套圆桌,还有一张靠窗而放的竹榻。
老赵上了二楼就看到二楼的窗子正大敞着,窗外的大雨随着风刮了进来,雨落在了竹榻上,也落在了正安然躺在竹榻上睡觉的那道身影上。
躺在竹榻上的人脸上盖了一本书一动不动。似乎全然没察觉到雨都快把她淋个半湿了。
老赵皱了皱眉,走到竹榻面前抬脚踢了踢竹榻。
“起来,你是木头吗?雨都刮进来了还不挪身。”
躺在竹榻上的人动了动,老赵以为她要起身,没想到她却只是翻了个身,翻身的时候,脸上的那本书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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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露出了一张精巧的侧脸。
老赵俯身捡书,与此同时他听到竹榻上的人慵懒开口:“你把窗子关上就没雨了。”
老赵的嘴角抽了抽,待他捡起书看到书上那明晃晃的《女诫》两个大字时,额头青筋更是猛跳了两下。
老赵把女诫卷在手心,抬手就往竹榻上的人的身上抽了一下。
“冯十一,你起来,我给你把把脉,看看你最近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还看起这劳什子的女诫。”
被抽的人丝毫没觉着疼,老赵那一下对她而言,止痒罢了。虽不疼,但她的困意却实实在在被抽走了。
打了个哈欠,冯十一坐起身,起身的时候她眼中还泛着困顿。
“什么女诫啊?”
冯十一问话的时候视线落在了老赵手上:“你说这本书啊。今早出门时我凑巧看到的,觉着厚薄合适,睡觉时拿来挡日光不错,便随手拿了,我也未曾看。这女诫是什么?至于让你生那么大气吗?”
老赵攥着书,心里腾起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时辰不早了,你不回去吗?”
刚起身的冯十一毫不犹豫又躺了回去。
“不回不回,我好困啊,你别吵我,把书还我让我再睡会。”
老赵认识冯十一有年头了,冯十一平日里看着慵懒了些,但一贯精神头都是十足的。这几日冯十的异样不用大发说,老赵也看在眼里。但他不似大发还是个毛头小子。
老赵叹口气:“知道你新婚,但是年纪轻轻也要懂得克制,不然会亏了底子。再瞧你这模样……这郁夫子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也……算了,我去给你配些药。”
老赵念念叨叨着又下了楼。耳边无人扰,冯十一也终于得了清净。得了清净的冯十一在竹榻上闭了会眼,很快她就一脸烦躁坐起了身。
半月,她成婚才半月,就已经整半月没睡好觉了。在自己的屋子里无法睡,到铺子里也睡不好。睡眠不足使得她这几日烦躁地想杀人。
坐在竹榻上,冯十一压下心中郁燥轻叹一口气。
这成婚后的日子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成婚这半月,身侧突然多了个人,让她无所适从也压根不敢入睡。她深怕自己睡过去后,身侧的人稍微一动,她下意识就反手扭断了他的脖子。
她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弄到手的夫君,刚成婚就被她断了脖子那多可惜啊。抱着这样的念头,冯十一只能委屈自己夜夜睁眼到天亮。
冯十一叹气之时,楼下传来老赵略显惊讶的声音。
“郁夫子,你怎么来了?”
听到老赵的声音,冯十一倏然从竹榻上弹起,弹起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青衣被雨淋得深一片浅一片。
“娘子今日出门没带伞,我来接她回去。”
楼下又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
“东家在楼上呢,东家……郁夫子来接你了。”
老赵拔高音量喊了一声。
冯十一顾不得半湿的衣裳,随手拿了块帕子擦了擦,然后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嘴角扯出笑意。
“来了。”
2. 第 2 章
冯十一说着话从二楼走下,下到楼梯一半她就看到立在铺外的那个人。
朦胧雨雾中,油纸伞下的人身量清瘦欣长,身着一袭青色长衫,长衫一角被雨水浸湿,贴在修长的小腿上。因为举着油纸伞的缘故,左臂上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了一段白皙腕子。而举着油纸伞的左手,骨节分明,透着书生独有的清俊感。
冯十一下楼的动静传来后,青色伞面微抬,露出了隐在伞面下的那一双恰似幽潭的双眸。幽深双眸下,是高挺的鼻梁。而高挺鼻梁之下本抿着的一双薄唇,在看到冯十一后微微上扬,萦绕在伞面下那一抹清冷也随之散去。
“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男人的声音如人,温润又清冷。
冯十一站在楼梯之上,遥遥看着站在铺外的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夫君,长的真好。
成婚这半月,她虽睡不好,但是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比她幼时想过夫婿模样好了不知多少,有这样的夫君觉少睡些也是值得的。
冯十一无父无母,自幼在大街小巷中流浪。栖身躲避在各处屋檐下时,她见过太多人家私底下的样子了。转来转去,她发觉唯有教书先生家总是一派祥和,不似街头陈屠户家,也不似巷尾的王木匠家,整日不是吵架就是干仗,她听了都累。
所以自那时候起,冯十一心中就暗暗发愿,她如果要成家定也要找个教书先生当夫君。即使没多久后她就被哄骗进了青衣阁在厮杀中变成了一个杀手,她也一直未曾改变过这个念头。
不知道东家过往的大发,看着门外挺拔而立的身影,悄无声息默默后退了几步。大发原觉着自己的长相在竹溪镇上那也是能排的上名号的。但在面对他东家的新婚夫婿时,他自惭形愧。
大发默默后退的时候冯十一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下了楼梯后她径直朝着铺子大门走去,每走一步,她嘴角的笑意就更盛,而原本心中的那一抹郁燥早在她见到门外的人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了。
冯十一走到大门旁,站在门外的人把伞面微微后倾,防止伞面上的雨滴落到她身上的同时也露出了自己的面庞。
“夫君今日怎来的这么早。”
“今日雨大,早些散学了。铺子里还有事要忙吗?有事的话,我等你。”
男人声音温和,冯十一摇摇头:
“无事,今日雨大,没什么客人。我们回去吧。”
说着话,冯十一跨过门槛,本后倾的伞面在她跨出大门的之时向她倾来。此时,撑着伞的人也注意到了她青衫上的湿漉。他微微蹙眉。
“怎么湿了,淋雨了?”
冯十一笑笑,抬手环上了他举着伞的左臂。
“方才杯盏没拿稳,倒身上了。”
“那快些回家把衣裳换下。”
“嗯,好。”
穿着同色青衫的夫妇俩共撑着一把青伞迈入了雨幕中,大发看着那双背影渐行渐远后回头。
“老赵,东家何时把杯盏打翻了?东家怎么没喊我收拾,东家不会真想把我换了吗?”
大发一脸无措,老赵默默翻了个白眼,上楼。
那姑奶奶一见到自己的夫婿就什么都忘了,楼上的窗肯定还没关。
***
大雨下的小镇街巷中,行人寥寥。天快黑了,街边许多店铺半掩了门,走在街巷中,还能闻到飘来的缕缕饭香。穿过街巷,跨过一道横跨在河道之上的石桥,便到了一片民巷里。比起街铺那边清冷,民巷中热闹了许多。婴孩啼哭声,孩子嬉闹声,大人的叫嚷声,夫妇的争吵声此起彼伏。更多的是大雨天还不忘聚集的一处闲谈的妇人们的高高低低交语声。
“哟,郁夫子这是接冯娘子回来啦?”
夫妻两路过妇人聚集处时,那些妇人热情同他们打招呼。半月前还是“冯姑娘回来啦?”,如今是“郁夫子接冯娘子回来啦?”。
话语变了,但冯十一敷衍的态度一如既往。她扯了扯嘴角微微颔首示意就当打过招呼了,而她身侧的人却很温和,还回应了她们。
“嗯。婶子们用过晚膳了吗?”
一众妇人看着男人那张面庞先是怔了一瞬,随后争相恐后道:“吃过了,郁夫子还没吃吧。”
“嗯。没吃呢。婶子们聊,我们先走了。”
夫妻俩相携而过,站在原地一众妇人看着他们的身影走远才把头又凑在了一处。
“你们别说,这冯娘子和郁夫子还真相配。一个俊秀,一个貌美。当时说他们要成婚我还不信,没成想还真成了。”
一个身型丰韵的妇人不屑接道:“什么相配,一个满身铜臭的商妇,一个是学富五车的才子。这能成婚还不是冯娘子使诈,诓郁夫子下水救她,不然郁夫子怎会娶她。”
坐在丰韵妇人身侧的妇人闻言嗤笑一声:“陶嫂子啊,我看你啊就是说酸话。不管人家冯娘子怎么落水的,最起码人家郁夫子愿意救冯娘子,更愿意娶她。不像有些人的女儿,假装崴脚硬生生往人家郁夫子身上扑,人家郁夫子就是不接,最后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妇人话落,四周的妇人们都捂嘴笑了,唯有被妇人一顿呛声的丰韵妇人涨红了脸:“你...孙春花...你简直泼妇。”
一众妇人是见夫妇两走远了才议论的,所以也没有特地压低音量,殊不知她们这一番热闹都落在耳力极好佳的夫妻二人耳中。
环着夫君的臂膀,冯十一撇了撇嘴。
这些妇人,真是信口胡说。哪是他救她,明明是她美人救书生才对。
为了成就这段姻缘,她还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弄进水里的。谁知道救他时四下无人,上了岸他脱外衫给她裹身时却被人撞个正着,那情景让所有人都默认是他英雄救美。
虽然结果是她想要的,但这过程不是她想象那般,让她有些不爽利。
冯十一低头撇嘴,没看到她的身侧男人嘴角偷偷噙了笑。
踩着青石板路,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夫妻俩的婚宅。他们的婚宅是一座二进宅院,宅院大门上没有挂牌匾,只有两盏还贴着囍字的大红灯笼挂在檐下随风荡漾。
夫妇两走到大门旁,还没等他们推门,大门由内而开。门内,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厮探出头来:“先生和娘子回来啦?”
冯十一身侧的男人嗯了一声,小厮拉开了大门。
天还未完全黑,寻常人家煤油灯都舍不得点,宅院内的廊下却已经点燃了灯烛。而这都是因为这座宅院的女主子不喜黑。
这天未黑就点烛的做派在这小镇中可能会显的有些奢靡。但奈何冯十一家底厚,而且这家底指的还是她明面的家底。再者她嫁的夫君家底也不薄。
但这也是成婚后冯十一才知道的。
在未成婚前,冯十一一直以为自己看中的夫婿是个穷书生,毕竟他衣着朴素,身侧的小厮更是质朴。她都做好了打算,她包办所有婚事,包括购置婚宅。
只是没成想落水第二日他来找她,什么都没说就塞了张地契给他。地契上登记的正是他们如今住的这座二进宅院。
冯十一当时以为他是想用这座宅院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刚想黑脸就听他道:“这座宅院做婚宅,冯姑娘觉得可妥当?若不妥当,我再去寻一处。”
竹溪镇虽不是什么繁华乡镇,但毕竟地处江南,一座二进大宅还是得花不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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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这些银两对于冯十一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对于一个教书先生而言,可得攒许久的束脩。冯十一本以为他为了这座宅院已经掏空了家底,没想到成婚当夜他还递给她一个匣子,冯十一打开匣子仔细一数,家底还不少。也是那夜她才知道自己的新婚夫婿并非什么穷书生,而原是商贾家的独子,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了。
自小流浪极有眼力见的冯十一,看着那匣子里的契纸还有银票,头一回发觉自己看走了眼。谁能想要一个衣裳洗的发白的教书先生能有这样的家底。
虽说看走了眼,但冯十一也终于松下心。她虽然过过苦日子,但真没打算继续过。她是有银钱,但却不好拿出来,因为老赵说,文人最傲气,日日用娘子的银子会伤了他的自尊心。
她本做好过一段清贫日子的准备了,没成想他给了她一个惊喜。这惊喜也让新婚之夜时,摇曳灯烛下,冯十一看他更顺眼了。更顺眼的结果就是,还没等他动作,冯十一就主动坐到了他怀里亲了上去。
而亲吻之后,自幼没被人善待过的冯十一头一回感受到了什么叫温柔。他捧着她的脸,揽着她的腰肢,用他那双幽深双眸看着她,全程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脆弱的瓷娃娃一般。
而那样的温柔,冯十一只在新婚之夜感受过,这半月夜间他再无动作。冯十一流浪时,窝在别人屋檐下听过不知道多少墙角,做杀手时,也蹲过青楼的房梁。耳睹目染,她自然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只是,这半月她也没睡好,所以对那事也没有多大心思。
想到睡觉,冯十一被老赵打断的困意又上了头。她打了个哈欠,身侧的人关切看她。
“可是困了?”
冯十一噙着水眸摇摇头:“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男人蹙眉:“那早些用膳,用了早些休息。忠平,备膳吧。”
小厮忠平应下:“是!”
整座二进宅院,除了他们夫妇二人,也只有一个小厮忠平,忠平不会做饭,每日的三餐都是请了隔壁院子的王婶做的。
乡间妇人,手艺说不上多精巧,但也不差。用了晚膳,填饱肚子的冯十一又打了一个哈欠,这一个哈欠,给她眼角逼出了泪水。
修长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侧。
“快去睡吧,我去书房看会书,迟些再回房。”
身侧有人就睡不好,他迟些回房正合她的意。但冯十一还是佯装了下:“别太迟了,免得累到自己。”
说完话,冯十一跨出饭厅回了屋,而一直目送她离开的人转身去了书房。
深更露重,三更响,书房门被人悄悄推开,忠平清秀的小脸从门边探进。
“先生,三更了,还不回房吗?”
书案后的人抬起头,眸光一改在冯十一面前的温和,变得犀利又清冷。
“把软榻铺一铺吧,我在这睡。”
忠平一愣:“先生要在书房睡吗?”
男人眯了眯眼:“铺吧!”
简简单单两字,让忠平不敢再问。他阖上门去拿被褥,而书房里的人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站在书房窗边,恰好能看到正屋。正屋窗杦里透着暖光,屋内显然还点着灯烛。灯烛虽亮着,但屋内的人应该睡深了,否则这会她应该会亲自来寻他。
成婚半月,她每夜翻来覆去,他怎能不知道她没睡好。有时去铺子里接她,她脸上还印着刚睡醒的红印,想也知道大概每日白日在铺子里补眠。
罢了,让她今夜好好睡一觉吧。
男人微微叹口气,关上了窗,不远处的正房内,床榻上的人睡成了一个大字型,占据了大半的床榻,睡得深沉。
3. 第 3 章
卯时三刻,天光微亮,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冯十一听到了吱呀一声开门声后立马警觉睁开了眼,睁开眼的瞬间,锋利眼神即刻扫向房门。待在看清门边的人时,她的眸光又瞬间柔和下来。
“夫君,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冯十一问话的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对,她居然睡了一夜?连他什么时候回房,什么时候上榻,什么时候下榻都没有察觉。
半月没睡好,已经让她的警觉性差到这地步了吗?
站在门边的衣着齐整的人笑笑:“吵醒你了?王婶方才来,说她院子里被水漫了,让我去帮她通一通。我换件裋褐就走,你接着睡吧。”
冯十一这时也注意了到他身上穿着的是昨日的青衫,而且他说的王婶来过,她也没听到动静。种种一串联……
“夫君昨夜没回房?”
“嗯,昨夜书看得迟了些,便宿在书房了。”
冯十一皱眉,还没说话,目光先被男人进门后脱去外衫的身躯吸引。
看似清瘦的人褪去衣裳后,宽肩窄腰,肌理分明没有丝毫赘余。他年岁不小了,二十有六了,但不管是那张面庞还是身躯都显不出年纪。
冯十一的目光从他的腰身缓缓上移,然后顿住,他的后肩上居然有一个腕大的伤疤。
除了新婚之夜,这还是冯十一头一回看到他褪去中衣。新婚之夜冯十一只顾着看他的脸,还真没注意他身上,眼下刚想细看,男人已经套上粗布衣裳挡住了冯十一探究的目光。
男人转过身,对上了冯十一灼灼的目光后他微微一笑。
“我去帮王婶,你再睡会。”
睡是睡不着了,冯十一支起身子。
“夫君去吧,记得穿上蓑衣。”
男人跨出了门,冯十一伸了个懒腰也起了身。
穿着寝衣,趿拉着鞋,冯十一走到衣柜前。衣柜打开,他们两人的衣裳各占据了衣柜的一半。但不细看,一时还真分不清谁是谁的。因为衣柜里的衣裳颜色都很素,没有一件新婚妇人该有的艳丽衣裙。
冯十一随手拿了件青色衣裙套上,又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收拾妥当,冯十一出门,只见屋外烟雨朦胧,雾茫茫一片。
冯十一皱皱眉,来这竹溪镇两年了,她还是不适应这样雨雾连连的天气。
房门外,放着一把伞,冯十一撑开伞走进了雨雾中。
绕过庭院,走出大门,冯十一向隔壁宅院走去。刚走到隔壁院外,冯十一被一个扎着双髻的女童挡住了去路。
女童坐在青石台阶上,仰头看她。
“冯姨,你是来找姨父的吗?”
女童是王婶的孙女,年仅五岁,名叫王小花。冯十一之前居住的宅院离这不远,有次年纪小小的王小花被恶狗追了,惊慌失措下一把抱住了路过的冯十一的大腿。
恶狗最后被冯十一赶跑了,而王小花自此也粘上了冯十一。知道冯十一要搬到这处婚宅时,王小花比谁都激动。坐在这门槛上堵冯十一也成了王小花的日常。
对上王小花那双扑闪着的大眼睛,冯十一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对啊。你要带我去吗?”
王小花拼命点头,站起身子,用自己的小手牵住了冯十一的手。
“我带你去。姨父就在院子里呢。”
跨过门槛,就是大院,冯十一一眼就看到穿着蓑衣的高大身影。
“姨父,冯姨来找你啦。”
人就在几步之外,王小花却扯开了嗓子,小小的人,嗓音穿透力却极强。
正俯身干活的人直起身子回头,蹲在他身侧的圆润身影却头都不回嚷道:
“王小花,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夫子,都白教你了。你这样怎样去学堂。郁明啊,你别和小花一般见识啊,她年纪小,到时候去学堂你多教教她就懂礼了。”
男人温和一笑:“无妨的。”
男人不在意,王小花却不服,但她不敢反驳,只敢小声嘀咕。
“阿婆自己都叫姨父的大名,我为什么要叫姨父夫子……”
王小花的小声嘀咕只有冯十一听到,冯十一嘴角露出笑意。看着院子里还未完全排出去的水,她问道:“忠平去哪了?”
郁明:“忠平去学馆了,今日学馆会新到一批学生,我让他先去准备了。”
蹲在地上的王婶听到这话急忙起身,用湿透的袖子擦了一把脸:“郁明啊,你怎么不早说啊。今日要收学生,那可得齐齐整整去。这不用你了,你快些回去收拾,可不能耽误了。”
郁明不在意笑笑:“王婶,不差这会时间,学馆里不少学生都要从乡下来。所以学馆里的开馆时辰都会比旁的迟些。”
听到这,王婶略松了一口气,她扭头看了看站在门边的一大一小:“十一啊,能不能把小花带你院子里玩会,我把院子里的水泼出去,也能快些。”
王婶性子爽利,这半个月帮冯十一他们做饭洗衣,已经和他们很是熟络,而王小花天生自来熟的性子大概也是随她祖母。
牵着王小花的冯十一看着院子里的积水确实没法下脚,再看他一双靴子都已经泡在积水里了,冯十一点头:“行,那我把小花带走了。”
带着王小花回了家,冯十一径直往厨房去。
她不会做饭,给他烧个热水沐浴还是可以的。
没一会……
“冯姨,不对,这个大柴火点不着的!”
“冯姨,给,要用这个小的碎柴,对,要多塞点!”
“啊……冯姨,你怎么把整个火折子丢进去了!”
“啊……着火啦,冯姨要烧厨房拉!”
王小花小小的身躯极其灵活窜出了厨房,她的身后只见灰烟缭绕。
王小花窜出了厨房,刚打算去搬救兵,跑到一半,就撞到了一条结实的腿上。她仰头,一喜:“姨父,冯姨烧厨房了。”
郁明快步进院,刚走几步,只见他的娘子脸上黑一块,灰一块,整个人灰头土脸站在厨房外,一脸无措。
“我只是想烧水给你沐浴,我没想烧厨房。小花她瞎喊的。”
短腿的王小花进来时,刚好听到最后一句,看着那张灰扑扑的脸,王小花想反驳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下了。
郁明压着唇角笑意,走到她面前,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给她擦着。
“嗯,知道你没想烧厨房。是我忘了和你说了,忠平手笨,不会烧火,所以他把那些小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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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了油。”
原来如此,冯十一看向一个劲让她塞小柴火的元凶。
王小花缩了缩脖子,同样听到动静赶过来的王婶一声惊呼:“我的乖乖,郁明,别站着了,快去扑火。”
男人的手在冯十一脸上擦过,随后他轻嗯了一声,绕过冯十一向厨房走去。
他绕过冯十一时,冯十一隐约还听到了一声闷笑声。
一早就搞了这么一个大乌龙,让冯十一心情不是太好。到铺子的时候她阴了个脸,站在柜子后的老赵偏头看她,还有些奇怪。
“今日郁夫子怎么没有送你。”
又是通院子,又是扑火,他还得沐浴更衣,哪还有时间绕路送她。
不懂得他人脸色,但极会看东家脸色的大发扯了扯老赵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
老赵哪能不懂得大发的意思,他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走到冯十一面前。
“上楼,我给你把把脉。”
昨日还只是萎靡不振,今日就已经是黑了脸。如今的小年轻,真是不懂得克制。
老赵心里这么想着,可真当他把上了冯十一的脉就发觉不是这么回事。
冯十一的脉象强健有力,一如既往,丝毫把不出纵欲过度的脉象。老赵盯着冯十一的脸,一脸疑惑,又把了一次,然后试探性问道:
“你成婚后月事来过了吗?”
萎靡不振。如果不是纵欲过度,那还有另一种可能。但脉象暂时还把不出来,日子浅的话,把不出来也正常。
老赵想起了眼前之人成婚前的雄言壮志。
两年抱一,三年抱两。
说的时候她信誓旦旦,但这效率未免也太高了些。郁夫子也真是厉害啊……
老赵正感慨,冯十一已经抽回了手,她没有回答老赵的问题,而是说:“帮我配些迷药吧。”
老赵心头一咯噔,眼神瞥向她的小腹,吞咽了一口口水,忐忑道:“你不是金盆洗手了吗?”
冯十一:“我要迷药和我金盆洗手了有什么关系?”
老赵:“……你要迷药做什么?”
冯十一不耐烦回:“管我做什么?给我就是了。现在下去配,我晚间要带走。”
明面上是个配药师傅,实则医毒双通的老赵无可奈何点头:“知道了,这就去配。”
下午的时候,老赵拎着配好的药粉上楼,一上楼他就看到冯十一又在竹榻上躺平了,脸上盖着的依旧是那本女诫。
老赵叹口气,摇摇头,照例踢了踢榻,这一踢一震,冯十一脸上的女诫滑了下来,露出了一双闪着精光的双眸。
看到那双锃亮的眼眸,老赵吓了一跳。
“你没睡着啊?”
冯十一眨眨眼,昨夜她用完晚膳就回屋睡了,一觉睡到天亮,再躺到这竹榻上,她一点睡意都没了。
即便醒着,冯十一也没动。她就睁着眼睛,脸上盖着半本女诫看着老赵。
小小惊吓过后,老赵很快稳定了心神,他把手中的药包放到竹榻上。
“里面我都分好了,一小包一个人的量,别多用,会死人的。”
用迷药,冯十一一向得心应手,她没在意老赵的话:“知道了。”
4. 第 4 章
拿着药粉,冯十一没有在药铺逗留,而是直接回了家。今日他收新学生,会在学馆多留会。早间出门就说了,不能接她回家了。
连着半月都是他接送,今日自己独自一人,还真有些不适应。因着这份不适应,今日路过那群闲谈的妇人时,冯十一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她径直擦身而过,留下了一群妇人看着她的背影议论她。而这些妇人议论她也不只一回两回,冯十一也不在意。
竹溪镇虽偏,但几十里外的县府上有一处大码头,码头时常有来来往往的商船停靠,而县府下的竹溪镇偶尔也能见到一些陌生客商,客商来来去去,留在竹溪镇的寥寥无几。
冯十一的药铺刚在竹溪镇开时,露面的是老赵,看到老赵镇子上的人还没什么反应。但自从她露了面,众人知道药铺背后的东家是一个年轻且貌美的女子后,这闲言碎语就没停过。冯十一懒得听那些闲言碎语,来了没几日就想走,甚至她还抱怨老赵选的什么破地方,直到她路过学馆,看到了学馆里面的那道清俊身影。
看着那张脸,冯十一突然觉着那些令她心烦的闲言碎语都悦耳了。而如今,顶着那张脸的人成了她的夫君,那些闲话更是不入她的耳。况且,这镇子上也不全是只会闲话的人。
就好比,如今正站在自己院外向她招手的王婶。
冯十一慢悠悠朝着王婶走近,刚走近就听到了叮铃咣啷的敲打声。冯十一偏头一看,就看到好几个身着粗打的壮汉正在王婶的院子里埋头苦干,而院子里的角落里堆了不少青石。
冯十一收回眼神,王婶快步走到她面前。
“十一啊,郁明什么时候回来啊。他让这些人来给我修院子,还要铺青石,这得花多少银两啊。我自己偶尔通一通也没事的,况且,过几日雨也就会停了。”
王婶正拉着冯十一絮叨的时候,忠平不知何时从他们院子里走了出来。看到忠平,冯十一挑挑眉,每次她刚到门口,忠平就会出现。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他耳力太好。
“娘子回来啦?”
忠平一如既往热情打招呼。
冯十一嗯了一声,忠平走了过来。
“娘子,院子里厨房在修缮,今日开不了火了。您晚膳想吃什么?我去给您买来。”
想起那灰扑扑的厨房,冯十一讪讪。
“都行。你看着买吧。”
忠平笑着应了,随后他看向王婶:
“王婶,这通院子的和卖青石的东家是同一个,那东家的孩子正好在先生的学馆进学,所以先生没花多少银子。您也不用放在心上,先生说您平日洗衣也不肯收银子,这也是他应该做的。”
王婶摆摆手:“我做三餐,郁明已经给了不少了,况且他还教小花识字,怎么还能让他出这钱。今日这钱多少?我给十一也是一样的。”
忠平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看向冯十一。忠平拎得清,如今他主子成家了,这银钱虽然没多少,但他一个下人不能再随便做主,还得看女主子的意思。
冯十一也不在意这三瓜两枣,但偶尔听那些妇人闲谈,也知道王婶性格虽爽利,但很讲自尊,尤其她带着一个孙女独自生活,更不愿意被人看扁。
冯十一:“王婶真想谢,别拿银钱了,给我做顿晚膳吧。忠平跑一趟回来都不知道何时了,我已经有些饿了。”
给冯十一做晚膳本来就是王婶的活计,只不过平日里用的食材都是忠平采买好的,她会去他们家里做。今日厨房烧了她没法做,忠平也没采买食材。如今冯十一只是让她做顿饭,王婶哪能不应,当下就点了头。
“等着,我去杀只鸡。给你做香喷喷的炒鸡,最下饭了。”
王婶兴冲冲往后院鸡棚奔去,冯十一也没拦着。听着后院传来的咯咯咯声,冯十一偏头。
“忠平啊,你说我们也养两只鸡怎么样。又能生蛋,又热闹。”
忠平想到了至今还乌黑一片的厨房,他笑笑:
“娘子,鸡会叫,只怕会扰了您和先生的休息。若您想热闹,我寻只狗在院子里养着。”
“狗?”
两人的身后响起一道尖利的稚嫩声。两人齐齐回头,没见人。再低头,就看到身量矮小的王小花。此时王小花脸都白了,眼眶更是水盈盈的。
“冯姨,你要养狗吗?”
冯十一笑笑:“对啊。”
王小花不敢置信盯着冯十一,泫然欲泣。
眼看着王小花要哭出来,冯十一嗤笑一声:“逗你玩的,不养狗。”
冯十一平日里都淡淡的,人也显得有些清冷。如今骤然一笑,五官展开,甚是明艳。
王小花看着冯十一的笑颜愣了一瞬,随即她扑到冯十一腿边抱着她蹭了蹭。
“冯姨又欺负我……”
冯十一想到王小花那张灰扑扑还沾着泪花的脸如今就在自己的裙子蹭,顿时就有些嫌弃,想把腿抽开,偏王小花抱得又很紧。
低头看着那个小脑袋顶,冯十一警告:“王小花,你很脏,快放开我。”
王小花仰着灰扑扑的脸反驳:“我不脏,弄脏了也是阿婆洗,冯姨换下来就行了。”
所以这就是她有恃无恐的理由吗?冯十一还不信了,她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拿捏不了一个小无赖。
冯十一刚抓到王小花的小胳膊,还没用劲,就听到王小花惊喜喊:“姨父。”
冯十一一僵,随即换上了笑脸。可等她抬头定睛一看,巷子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冯十一咬牙,低头想找王小花算账,可王小花已经如泥鳅一般从她手中滑出往院子里跑去。跑的同时,她还不忘回头对着冯十一做鬼脸。
边跑边做鬼脸的后果就是王小花绊到了放在一旁的青石,整个人往积水了的泥潭里扑去。
好在只是砸进泥潭里,而不是青石上。泥潭有水,地下的土又泡了水很是松软,王小花扑进去不会多疼,但却不免成了一个泥猴。
泥猴从泥潭中坐起,发出了嘹亮的嚎哭声,正在干活的一众壮汉回头一脸茫然,而听到孙女的哭声王婶拎着拔了一半毛的鸡就冲了出来。至于冯十一,发出了两声实实在在的嘲笑声后才抬腿向泥猴走去。
一直站在一侧目睹了全程的忠平则偷偷捂嘴笑了,看着院子里一老一少一蹲在小泥猴面前,一个负责哄一个负责嘲笑,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久前,他还不解,他的主子为什么要娶一个商女。隐姓埋名躲在这小镇当个平平凡凡的教书先生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娶一个空有美貌的商女。可这半月看来,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看到王小花彻底不哭了,忠平才迈进去。
“王婶,鸡毛我来拔吧。你带小花去洗洗。”
忠平拔了鸡毛,又接过了给小花擦发的活计,王小花抽着鼻子,皱着眉头。
“忠平哥哥,你手上有些臭。”
刚还觉着这简单日子不错的忠平黑了脸。
这小屁孩,可真烦人。
王小花烦虽烦,但逗人开心的本事还是有的,没一会又把忠平逗乐了。给王小花擦着发,忠平突然开始憧憬起小主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能有小主子。
郁明回到宅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而住在小镇的好处就是没有严格的宵禁。
远远看着那两盏独有的红灯笼,郁明步履稳健,刚到院门处,忠平就又探出了头。
“先生回来啦。”
把伞递给忠平,郁明问:“厨房修缮的怎么样了?”
他的娘子,真厉害,一把火就燃了半个厨房,但好在扑灭了。
这事仔细算来也有忠平的责任,所以忠平也有些心虚:“还要两日。”
郁明嗯了一声:“学着生火,别再泡什么油了。”
忠平:“……”
这柴火泡油助燃的法子他还是在军中时学来的,这么多年他主子也未曾说什么,他也用惯了。谁又能想到女主子一时兴起要点火烧水,还一股气把小柴火和火折都丢进去了。忠平也有些委屈,但是他又不敢反驳,只能闷声应了。
“知道了。先生用过膳了吗?”
郁明迈腿往里走:“用过了,娘子呢?用的什么?”
忠平把今日在隔壁院子的热闹转述了一遍,郁明本还沉寂的脸上慢慢浮现了笑意。
“她又欺负小花了……”
忠平:又?
这可是他头一回见娘子欺负小花,他主子什么时候见过了吗?
忠平没有问,送着郁明到了正房。
郁明推开门,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子沁香,这沁香不同于以往,是一种弥漫着果香味的甜香。
再进门,只见房中空无一人,只有最中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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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桌上摆放着颜色艳丽的各色鲜果,鲜果个个饱满,如同树上刚采摘下来的一般。而那些鲜果,有好几样郁明都没有见过。
正当郁明盯着那些鲜果看时,侧门被人拉开,穿着轻薄寝衣的冯十一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郁明看着那些鲜果,她笑道:
“今日药材商刚好送药材来,顺便送了些鲜果过来。夫君看看喜欢吃哪些?我让忠平切了。”
这些鲜果,不管是品种还是品相都价格不菲。对于一个小药材铺药材商居然出手这么大方,看着眼前明艳的笑颜,郁明幽光闪过,但他面上还是那副温和笑意。
“挑你喜欢的就成,外头雨大,我淋了些雨,我先去沐浴。”
冯十一刚想点头又反应过来:“夫君等等,我刚泡了澡水还没换,我让忠平再送些热水来吧。”
冯十一说话的时候男人的身影已经走到侧门边。
“无妨。”
男人进了侧门,冯十一也无所谓转过了身。她曾经日日泡泥潭,泥潭后只能用冰冷彻骨的河水清洗。如今不过共用一桶水沐浴,对她而言不算什么。
郁明再出来时,房间里果香味更浓郁了,再看圆桌上,鲜果已经被切开,冯十一手上还拿着一块对他笑的灿烂。
“夫君,快来吃。”
郁明眼眸一暗,走到冯十一面前从她手中拿走了那块叉着的果子。冯十一愣了一瞬:“夫君要吃我这块吗?”
郁明把果子放过果盘中,随后俯下腰,一手穿过她的膝盖,一手扣着她的腰肢,将她拦腰抱起。
冯十一腾空的瞬间,一只手下意识掐向他的颈后。眼看着手都要到他颈后了,她突然反应过来。她的手从掐转变了搂,同时她抬头对上了男人灼热的眸光。
触到那双眼眸,冯十一脸一热,心猛烈跳动。
他是想……
新婚之夜她只是浅尝到了乐趣,今夜会不同吗?
她以往蹲守在青楼房梁上时就常冷眼旁观,看着那些人交缠撕扭在一处,看着那些青楼女子发出高高低低的欢愉声,她那时就疑惑,这事真的那么有趣吗?
而冯十一是个有探索欲的人,她好奇,她就得知道。只是她一直没能找到人和她探索,直到她遇到他。
搂着男人的脖颈,感受着两人贴近的心跳。冯十一露出娇羞模样。
随后她被他轻轻放在榻上,他又俯身在她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
“今夜可以吗?”
冯十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冯十一时刻谨记着老赵之前说过的话:男子喜欢矜持的女子,她要学会矜持。
轻薄的寝衣褪去,纤细白嫩的身影映在烛光下。男人压抑着眸中炙热的光,看着她纤细的手臂,莹白的腰肢,提醒自己。
她身子不好,受不住他全力以赴。
男人克制着自己的蠢蠢欲动的欲望,贴上她的双唇后,他轻咬舔舐,始终不敢深入。
而冯十一的身子慢慢被点热,她有些酥酥麻麻,但与此同时她又总觉着自己在渴望些其他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灯烛摇摇曳曳,夜深时,床帐被人撩开,一双嫩白的赤足伸了出来。
赤足还未落地,就被人拖了回去。
“去哪儿。”
“有些渴了。想喝点水。”
“你躺着,我给你倒。”
“不了,我还想擦擦身。”
冯十一从浴室再出来时,房中两盏灯烛燃尽,屋内昏暗了下来,借着仅有的一盏昏黄烛光,冯十一走到圆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倒水的同时,她从腰侧掏出了一包药粉,打开药包她倒了半包进去晃了晃,随后毫不犹豫喝了下去。
旁人失眠能用安神香,而她自小被喂了许多药,安神香对她毫无用处,甚至这迷药对她用处都不算大。
迷药虽迷不晕她,但却能让她感受到困意。所以勉勉强强她还能当安神香用用。
喝完那杯泡了半包迷药的水,冯十一重回榻上,一回到榻上她很快被人搂住。而迷药此时也开始起了效果,冯十一窝在男人怀里,很快感受到困意。她阖上眼,没一会就呼吸深长。
看着失眠了半月的人今日这么快就睡了,郁明眼眸深沉。果然,她还是受不住自己。才一回,就把她累成这样。他还是得克制……
5. 第 5 章
自觉自己娘子身子羸弱的男人,在他娘子睡熟后感受到了他娘子与众不同的一面。
首先,他娘子睡相极差,比起之前失眠时的翻来覆去,熟睡后动静才是大,偌大的床铺可以生生把他挤到最内侧。而且他的娘子睡熟后极霸道,喜欢抢被褥,抢了之后他一个大男人都没法从她手中抢回来。
深夜时分,身上空无被褥,可怜兮兮挤在最内侧的男人,稳稳接住了他娘子向他扫来的腿。握住纤细的脚腕,他把她的腿放在他的腿间夹住,然后他将裹着被褥的她拉近,用手臂环绕着她,将她锢了怀里。
被铁臂铁腿禁锢,怀里的人这才渐渐安分了下来。
天明时分,冯十一睁开了眼。睁眼后榻上虽不见她夫君只有她一人,但她心情也颇好。连着睡了两日好觉,她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终于松快的身子,也让冯十一脸上有了笑意,再不见之前每日失眠起床时的苦脸。
噙着笑,冯十一更衣出门。宅院内没见到她夫君的身影,只见到忠平。
忠平一见到她就向她说明了她夫君的去处。
“娘子醒啦?先生去隔壁院子了,看看隔壁院子铺的怎么样,顺便送了册千字文过去给小花。”
这时辰,王小花估计也才刚醒吧,这年纪的孩子都爱玩,谁喜欢读书识字。
果不其然,没一会王小花拎着篮子来了。
“冯姨,阿婆让我送给你的早食。”
冯十一慵懒接过篮子,王小花完成了正事就迫不及待告状:“冯姨,姨父是个坏人。”
背后说人坏话,十回里难得有一回会被正主听到。而王小花倒霉,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声音。
“谁是坏人,嗯?”
王小花听到那温润声音一惊,都不敢抬头看,埋着头转身就跑了。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冯十一好心提醒。
“可别再摔泥坑了。”
遥遥的,稚嫩的声音传来:“冯姨你也坏。”
院子里,夫妇俩对视一眼齐笑出声。
早膳后,冯十一照例在夫君的护送下到了药铺。到了药铺后,冯十一也照例站在药铺外目送着夫君远去才转身进铺。
往常见到此场景惯会打趣她的老赵今日异常安静,而一贯叽叽喳喳的大发也不见人影。
冯十一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静静看向老赵。而老赵从柜台下掏出了一个牌子向冯十一走来。
老赵走近,冯十一也看清了牌子上的字。
【点库,闭门半日】
看着那牌子冯十一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看着老赵挂牌又闭了门。门阖上,也上了门栓,冯十一才问。
“谁来了?”
老赵:“你自己去后院看吧。”
药材铺除了一二楼,还有一个后院和一排后罩房。后罩房一间做库房,一间老赵的卧房。至于老赵卧房旁边的那间屋子,寻常都锁着,极少打开。而今日,那扇门上的锁就打开了。
看着那扇门,冯十一沉着脸,伞都没撑就进了后院。走到还带着灰尘的门前,冯十一没有犹豫,直接就推开了。
而屋子里头的情形也与她想象的不同,没有浓郁的血腥气,更没有吊着一口气即将要死的人。屋子有的只有四个蹲在凳子上啃着烧鸡的人。
看着屋子里那四张熟悉的面孔,冯十一扭了扭脖子。没有快要死的人是吧,那她就亲手创造几个。
脖子发出咯咯声,冯十一才踏前一步,四个原来蹲在凳子上啃鸡的人飞速抛下手中的鸡散开,四散后他们又用极快的速度瞬间攀上了房间四角。
四人上了四角,其中占据了东南角位置的人嚷道:
“老大,你这是干嘛啊!我们只是来看看你,你动什么怒啊。”
冯十一皮笑肉不笑,环视了房间四角。
“别让我揪你们下来。”
在冯十一的眼神威慑下,攀在屋子四角的人很快就悻悻滑了下来。四个人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一同走到冯十一面前。
冯十一看着四张丧气的脸,冷声问:“我说过什么?”
四人异口同声答:“除非快死了不然不许找你,更不许见你。”
冯十一冷笑一声:“记得倒是清楚,看来脑子还不算彻底坏了。”
四人中,一个长相娇艳的女子踮着小步,慢慢挪到了冯十一身边,嬉笑着环上了她的手臂。
“老大,我们就是想你了嘛。接到了一个任务,就在附近,所以我们就忍不住想来看看你。你成婚了我们都还没见过你的夫君,这不是想替你把把关吗?”
冯十一没搭理她的撒娇,而是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
“任务,这附近有什么任务?”
冯十一当初会选择竹溪镇,就是因为竹溪镇远离青衣阁的势力范围。青衣阁从立阁初时,就有规矩。非坤字单不可踏足江南。而坤字单立阁以来只有寥寥几个,这也是因为坤字单一单就要万金,寻常没几人能付得起。
如今青衣阁不仅接到坤字单,这单子还在竹溪镇附近。怪不得会派出了青衣阁十二时中最厉害的四个:时亥,时子,时丑,时寅。
但照坤字单的重要性,即便十二时最厉害的四时也拿不下来,冯十一眯了眯眼,用审视的眼神扫向他们。
“他是不是也来了。”
环着冯十一的长相明艳的女子正是四时中的时寅,冯十一问话后,她一愣,随后讪讪一笑。
“阁主,他是来了。他让我们跟您问个好,顺便问问昨日送的那些鲜果您可还喜欢。若喜欢,他往后让人按时送来。”
昨日那一盘切好的鲜果只咬了一口就被丢在一旁了,再醒来时整盘鲜果也不见了。再者说了如今是讨论鲜果的时候吗?
冯十一扫了一眼身后敞开的屋门,门灌着风,而门外老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冯十一看着四人中身影瘦小的男子。
“时子,去把门关上。”
时子老老实实就去了,门被关上,冯十一走到桌前坐下。
待冯十一坐下,时子也回到了队列中。四个在江湖叱咤风云享有赫名的顶级杀手,如今高高低低站成一排,看着坐在桌前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冯十一冰冷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
“就算有单子在附近你们没这个胆子来找我,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吧。他想让我接手这个单子?”
四个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时寅站了出来。
“阁主知道您不想参与阁中之事,但这单非同寻常。阁主不得不接,也容不得失败。阁主也并不是想让你接手,只是想让您护个单。”
护单的意思就是做单的杀手都折了,都失败了,那最后才会由护单的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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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而青衣阁有资格护单的人除了四大长老,只有阁主和副阁主。
而他,也很聪明。在这个单子里塞了四个她曾经的手下,因为他知道她不会眼看着他们死。
冯十一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有淡漠也有讥讽。
凭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大可以问。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用这些手段。
冯十一淡漠抬眸:“这世上还有他不得不做的单子?所以是要杀谁?”
时寅:“镇北侯之子,常明远。”
冯十一眼眸一凛:“镇北侯世子?他居然接了朝堂的单子?”
青衣阁除了一个不入江南的规矩外,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不参与朝堂之事,不接任何刺杀权贵和朝臣的单子。
如今,两个规矩全破了。
冯十一眼神阴寒,时寅露出讨好的笑容。
“老大,这镇北侯世子如今已不算朝堂中人了。七日前,镇北侯与突厥勾结试图叛国,其副将虽及时发现,射杀了他,但也为时已晚。丰州城破,又后接连失了胜州,夏州,银州三州。突厥势如破竹,幸好抚远军及时赶到。如今抚远军在夏州与突厥交战,朝堂也下了诏书,斩抄镇北侯三族。朝堂清算时,镇北侯世子常明远被家仆护着逃出,如今成了一个在逃要犯,所以也不算朝堂中人了。”
边境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听着惨烈,但也不是冯十一关心的。她关心的只是她能不能在这过清净日子。
冯十一:“镇北侯府可在庆州,你们来江南做什么?”
两地相隔数千里,青云阁的人怎么都不应该到江南来。
时寅:“接到单子后,我们就往庆州派了人,但镇北侯世子身侧能人众多。都失败了,我们四人本也要出发,但下单的单主传来消息,镇北侯世子会来江南寻一个故人,他要我们等镇北侯世子在江南找到故人后,一同格杀。”
时寅把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而冯十一听完沉默了,她垂着头沉思。
十万金,只要一个如同丧家之犬的镇北侯世子的命。这镇北侯世子的命可真值钱。但也不一定,特地等到了江南再动手也许这十万金是买那个所谓故人的命。
冯十一低头沉默了许久,站着的四人也有些忐忑。
时寅小心翼翼又开了口:“老大,阁主说,若您愿意护单,这单子就交由您。事后分您五成。若您不愿意,他只好留在江南亲子护单了。”
娘的……
听到时寅的话,冯十一忍不住想骂人。那个黑心肝狐狸,软硬兼施。用金子砸她,还用他的存在威胁她。他太清楚,她只要想到他在江南隐在暗处时刻盯着她,她就会难受。
手段虽拙劣,但不得不说,对冯十一确实有用。
冯十一咬咬牙,:“让他快些滚,这单子我护了。”
四时齐齐对视一眼,眸中都是惊喜。搞定了正事,他们也有心思闲谈了。
“老大,阁主这回来,把小云也带来了。他问要不要把小云给您送来?”
冯十一冷笑一声:“你们来了有几日了吧,也蹲了我有几日了吧,所以也知道我昨日把厨房点了是吗?”
四人齐齐点头,而冯十一终于怒了。
她起身,拍了下圆桌,圆桌在她掌下瞬间四分五裂。
“送个屁,她吃那么多谁养的起,他捡的人,让他自己养着。”
6. 第 6 章
四时在冯十一发怒之后被她赶了出去,同时扫出门的还有他们的烧鸡。
四时从窗户走的,仅剩下冯十一怒气腾腾从正门而出。冯十一刚出门,就看到老赵坐在铺子的后门门槛上幽幽看着她。
对上老赵幽深又耐人寻味的眼神,冯十一压下即将出口的粗语。老赵絮絮叨叨的,听到又免不了要念叨她一日。
冯十一从后门迈进铺子,老赵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他们来做什么?劝你回去吗?”
冯十一翻个白眼:“他们?敢劝我回去?”
除了老赵,最高兴她金盆洗手的大概就是那四个了,毕竟她走了,就没有人折磨他们了。
老赵不清楚冯十一在青衣阁中的地位,他只知道他不想她再掺和进那些事情里了。
老赵:“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成了家的人。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怀了身子。你不是一直想要生一个小娃娃玩吗?可不能冲动知道吗?”
老赵的絮叨果然开始了,但是娃娃?
冯十一猛然回头。
“老赵,我问你啊,男子一夜要几回是正常的啊!”
话题猛转,还是这么荤腥不忌的话题,老赵被口水呛到,猛然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在青衣阁中长大,自幼除了杀人,没接受过什么正常教导的冯十一全然不觉着自己问出的话题有问题。
而老赵费了好大功夫止住咳嗽,咳嗽止住后,他一张老脸都涨红了。这红一时也分不清是因为冯十一的问的问题还是因为咳嗽。
拍着胸脯,看着冯十一真挚的眼神,老赵叹口气。
她成婚时,身侧没有女性长辈在侧,他也是厚着脸皮给她送过图册的。没成想收到图册她当着他的面就翻开了,而且还点评起来。
“这画册,太粗制滥造了。还不如在青楼亲眼看着刺激。”
当时听到她的话,老赵险些又一口气倒不上来。她都这么说了,他便以为她都懂了,没成想今日问了这问题。
好在四下无人,除了他没人听到她的话。
老赵:“我之前看你脸色差,是念叨过你几回。但昨日我把活你的脉,不虚,没问题。想来郁夫子也是克制着的。”
老赵答非所问,冯十一有些不满。
“所以到底怎么算正常?”
老赵看她坚持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索性也放开了,她都不害羞,他一个医者害什么羞。
“寻常男子刚成婚时会贪些,一夜一两回,接连一段时日。后头时间长了,也就淡些了,两三日一回吧。成婚时间再长些,年纪再长些,隔的也就更长了。”
老赵说的也只是寻常男人,他一口气说完,头就不自然撇开了,撇开后他也就没看到冯十一不自然的脸色。
待老赵再回头时,冯十一已经朝着楼上走了,看冯十一上楼老赵嚷道:“不能再回去了,听到没?”
老赵的话冯十一一个字都没听到,她现在脑子都是老赵方才说的话。
所以,她在青楼看的那些是正常的,她一直以为那些人是用了药的缘故。毕竟青楼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药。
冯十一趴到竹榻上,丧着脸。
比起让她护单这件小事,发觉她夫君好像不是正常男人这件事才真正刺激到了她。都怪老赵,非要说什么生娃娃。
楼下老赵开了门,把挂着的牌子收了进来,刚把牌子放到柜台下,就听到楼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看到冯十一又冲下来,还没从刚才的尴尬中缓过来的老赵下意识抬起手挡住脸。
“你又要做什么?”
冲进柜台的冯十一一把把老赵的手薅了下来,她瞳孔无神,人也有些无力:“老赵,我夫君好像不行。”
***
申时三刻,大发刚送走了一位客人,刚想收回笑僵住的嘴角,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撑着伞缓步走来。
大发站在店铺边,看到那道人影后他索性也不进去了,只扭头朝铺子里喊了一声:“东家,郁夫子来接你了。”
因为怕活计被人顶了,这两日大发干劲十足,就连叫嚷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三分。
冯十一本还在发呆,被大发这么一叫嚷瞬间回神。理了理衣裙,冯十一从楼下走下,走到楼梯一半,她和柜台里的老赵对上了眼神。
两人眼神一碰既离,冯十一收回眼神慢悠悠往外走。她跨出铺门时,她的夫君刚好也到了。
郁明一如既往站在铺外并不进门。
“娘子。”
冯十一盈盈一笑:“夫君。”
夫妇俩眼神交织,站在中间的大发很识趣进了门。大发进门后,站在铺外的郁明稍稍向前了一小步。
“娘子,我在春香楼订了位置,今晚我们便在春香楼用吧。”
春香楼啊,那可是镇子上的最大的酒楼。菜色新颖味道好,同样价格也好。
一直路过春香楼,却没钱进去的大发听到了郁明的话有些艳羡,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吃上春香楼。
听到郁明要带她出去用膳,冯十一高兴之余也没忘了正事。
“好,夫君等我会。我上楼归置个东西。”
郁明点头,冯十一转身又上了楼。看着郁明站在门外,老赵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很久。直到郁明感受到他的视线看了过来。
对上郁明的眼神,老赵若无其事移开,随后笑笑。
“郁夫子进来等吧,外头雨大。”
郁明温和回道:“无妨,伞湿的,靴子和衣摆也湿的。进铺子会把地弄湿,还得烦你们擦一回。”
一向负责铺子里杂活的大发,听到这话,感动坏了。不愧是教书先生,涵养就是与旁人不同。哪像某些人不管不顾,也不管脏还是湿就直接往铺子里踩。
属于某些人之一的老赵无所谓招招手。
“郁夫子进来吧,我给你把把脉。最近大雨潮湿,又有时疫起了。你学馆里那么多学生,不管是你染上还是学生染上都麻烦。”
提到学馆里的学生,郁明眉眼一动,下一瞬,他收起了伞,把伞靠在了铺外,又抖了抖衣摆上的水才跨进铺子。
老赵没有在柜台后给郁明把脉,而是引着他走到了医案后坐下。
两人坐定,郁明伸出了手,老赵也伸出了手。
手指微动,老赵的手按在男人白净的手腕停留了许久。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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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的脸色也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渐渐的变得严肃。
郁明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直到他看着大发转身出了铺子后门进了后院,他才看向老赵压低了音量。
“别告诉她,年纪尚小时,受过一些伤。伤虽好透了,但伤到了点底子。”
听到郁明的话,老赵也扭头看了一眼楼梯方向,确保楼上的人没下来后他回过头一脸严肃。
“有在服药吗?”
郁明摇摇头。
见郁明摇头,老赵又忍不住想絮叨,但他顾忌楼上那位,又生生忍住了。忍住想絮叨的冲动后,老赵拔高了音量。
“郁夫子啊,这时疫防不胜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染上了。我给你开些预防的药,回去后每日喝一副。”
坐在楼上一直竖着耳朵的人,听到老赵的这句话,又悄悄往楼梯口挪了几步。随后她就听到了男人温润的声音。
“好,麻烦你了。”
冯十一再下来时,老赵正拿着称站在药柜前,听到冯十一下楼的动静,他头都没回。
“迟些药配好了,我让大发送过去。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快去春香楼吧。”
虽说发觉了自己夫君不行这件事有些打击到冯十一,但她有老赵啊。按老赵的医术,许多大问题都能解决,更别说这小小的毛病了。
再说了,不就是不行吗?老赵说了,文人读书久坐,身子比寻常男子会弱些,这也正常。老赵实在治不了,她还可以去青楼搜刮一些药啊。大不了让他每一种都试试,总有能行的,
自己疏通了自己心中的淤堵,冯十一心情舒朗出铺和夫君一同用膳去了。
郁明定的春香楼在镇子主街上,主街离冯十一的药材铺也不远,未成婚前,不会下厨的冯十一是春香楼的常客。成婚后,有了王婶,这春香楼她就不怎么来了。
往春香楼去,一路上铺子不少,冯十一之前都逛过。但那时她是独自一人,如今有夫君陪着还是不同的。
环着他的臂弯,冯十一不紧不慢漫步在主街上,看到有兴趣的铺子后,冯十一也会转进去逛逛。逛三家,最少有一家冯十一会买。没一会男人空着的臂弯上就挂满了油纸包。
而男人什么都没说,专心一手给她撑着伞,手拎着她买的东西眼看着她又拐进一家铺子只笑的宠溺。
待冯十一从铺子里出来,手上又拎着一个油纸包习惯性想给他时,这才发觉他的臂弯已经无处可挂了。冯十一也后知后觉,她不一小心没控住露出了爱买花钱的本性。冯十一有些懊恼。
“夫君,我是不是买多了。”
男人笑笑:“想买便买,家中银钱够。怪我,成婚后都没陪你出来逛逛。往后,我多陪你出来逛逛。”
冯十一眼睛一亮,环住男人撑着伞的手。
“夫君真好。”
主街上,行人寥寥,一双外貌出色的男女依偎在一起,异常惹人眼。
不远处的客栈二楼,大雨的天,一扇窗却半开着,窗子所开的方向正对着主街。
风裹着雨吹过,吹乱了窗内人齐整的白衣,也吹散了窗内人的呢喃。
“原来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嫁的夫君,怪不得……”
7. 第 7 章
拎着满当当的油纸包,又用了一顿晚膳,从春香楼再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男人看着天色客客气气跟春香楼的伙计借了个灯笼。
冯十一不解时,他回:“你不是怕黑吗?”
冯十一顿了一瞬,作为一个杀手,她怎么可能怕黑,她只是厌恶黑罢了。
黑夜会让她想起那些夜晚。
夜色中,你完全看不到对方的面庞和身影。拿着一把刀的你唯有杀而已,待天亮后,你再看清死在你刀下的那些人时,你就是发觉,不少面孔都是你熟悉的。
那些事曾经夜夜吞噬着冯十一,直到半年前,她大开杀戒后,那些事也随着那些人的死亡一同去了。
拎着灯笼,环着男人的臂膀,冯十一稳稳当当每一步都踏在光亮里。而男人,走在冯十一身侧,始终迁就着她的脚步。
迈着一致的步伐,夫妇俩回到了家。站在大门外,忠平难得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探头出来。冯十一微微仰头看向身侧的男人:“忠平在学馆吗?”
郁明微微蹙眉摇了摇头的同时迈前一步,以微不可见的姿态变化把冯十一护在了身后。
“没有,我留他在家盯着工匠修缮厨房了。可能他忙去了。”
说着话,郁明推开了大门。
大门打开,只见院内一片寂静,廊下烛火依旧。
把伞收起放在大门边上,郁明本撑伞的那只手牵住了冯十一。
十指相扣,他的大掌轻而易举就包裹住了她的纤细手掌。这是他头一回牵她的手,冯十一嘴角微微上扬,可很快她的笑意就僵住,她的眼眸缓缓转向南书房。
南书房有人,还是两个人。
冯十一正仔细听着南书房动静,耳侧男人温润的声音响起:“娘子先回屋吧,我去书房瞧瞧,忠平在不在那。”
男人想抽回手,却发觉他的手正被冯十一紧紧牵着。
扣住男人的手,冯十一没有动,而是扬声喊了一声:“忠平,你在书房吗?”
书房透出烛光,郁明紧紧抿着唇,眼神一瞬未移紧紧盯着书房门。
没一会,书房门打开了,忠平走了出来。
“先生,娘子,你们回来啦?”
见到忠平出来,冯十一松了松紧牵着男人的手,而她身侧的男人也敛了敛眼眸里的凛然。
忠平从书房廊下一路走到了夫妇二人面前,他先是主动接过了郁明手中的东西,然后他看向冯十一。
“娘子,一个时辰前来了个人,说是您的远方亲戚。我先把她安置在书房里了。
冯十一一顿:“远方亲戚?叫什么名字?”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远方亲戚。
冯十一疑惑,而郁明则是沉着脸看向她。
“是那些侵占你家产的亲戚吗?”
听到郁明的话,冯十一又是一愣。
她险些忘了,当初为了让他觉着她可怜,她编造了一个双亲早亡,恶毒亲戚侵占她家产将然后她扫地出门的故事。如今被他这么一问,冯十一面色就有些怪异。
看到冯十一有些怪异的脸色,郁明只以为她是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了。郁明握紧她的手:“无事,不怕。夫君在呢。”
夫妇俩说着话,一直没机会插嘴的忠平幽幽开口。
“那人看着不像坏人,娘子要不去看看吧。我问她什么她也只会摇头。”
忠平这么说,又想到白日的事,冯十一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果然,忠平走在前头才推开书房门,冯十一就看到一道身影就以极速向书房外的她冲来。
“十一,我想你了。”
人还没冲到冯十一面前,就被眼疾手快的忠平拦住了。忠平拦住人的同时发出了一声闷哼声。
看到那架势,再听到忠平的闷哼声,站在门外的夫妇俩齐齐怔住。
冯十一是有些头疼,而郁明是疑惑。
人被忠平拦住后,还一直不断挣扎,而忠平除了刚开始的那句闷哼后,再没出过声音,只坚定扎着步控着人。
冯十一这时候也注意到了忠平,看到忠平那稳扎稳打的马步,冯十一挑了挑眉。
挑眉后,冯十一敛了敛表情,整个人变得冷冷的。
“忠平放开她吧,小云,站那别动。”
冯十一话音刚落下,忠平怀里的人就真的不再挣扎了,忠平犹犹豫豫松开了手,见人真的定住不再暴冲后,忠平收起马步站到了一侧。
忠平挪开了,郁明也终于看清了忠平需要用劲全力才能控住的人的全貌。
粉嫩的衣裙,瀑布般的长发,满头的珠簪。虽然样貌普通,但从打扮也能看出是个姑娘。只是这身量还有身型……都快逼近一个成年男子。虽比不上郁明,但也可以和忠平持平。
除了身型有些惹眼外,她的眼眸也与寻常人不同,没有什么杂质,清亮的和孩童的眼眸一样。
郁明看了两眼,有个大致印象后就收回了视线。而他身侧的冯十一则是松开了他的手,一步步踏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冯十一先是关心皱着眉揉着胸口位置的忠平。
“忠平,你没事吧。”
忠平正了正脸色。
“娘子我无事。”
随后冯十一才扫向粉嫩身影:“小云,道歉。”
冯十一的语气说不上好,甚至有些严厉。而方才还分外激动的人听了冯十一的话居然乖乖“哦”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子,对着忠平实实在在鞠了一个躬。
“对不住!”
她头上的珠簪太多,她躬身时,忠平只看到各色珠宝在自己眼前摇晃。珠簪摇摇晃晃,忠平甚至都感觉随时会掉下来。
还好,她起身时,那些珠簪还稳稳在她头上。
见小云道了歉,冯十一收起严肃模样,转头看向郁明。
“夫君,这是我家的远方亲戚,小云。”
郁明这才踏进房,走到离小云几步距离之外立定后他对着小云微微颔首。
见到面生的郁明进来,小云缩瑟着身子往冯十一身后躲了躲。
冯十一在女子中身量不算矮,但她挡不住身量接近男子的小云。而此时郁明也发觉了不对劲,他娘子的这个远方亲戚,不只是身型,这行为处事说话好似也和常人不一样。
冯十一没有当即向郁明解释,而是转身看向小云。
“谁送你来的?”
小云眨巴着眼睛。
“车夫,车夫送我来的。”
小云的话忠平也证实了:“有人雇了车夫送她来的。车夫说雇车的人只说了她是娘子的亲戚,给了地址,然后就再无交代了。”
看着小云的亮眸,冯十一不用猜也知道雇车的人是谁。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见冯十一似乎有些烦躁,郁明走到她身后搭着她的肩。而郁明刚上前,小云就警惕性退后了几步。郁明没看小云,而是宽慰冯十一。
“来者是客,既然是亲戚就留着住几日。”
住几日?真是住几日就好了。
冯十一没说话,小云怯怯开口。
“十一,我保证我会乖的。我带银子了,都给你,生活费。”
小云说着就开始满屋找包裹。
“包裹,我的包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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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引小云进门时,忠平就想替她拎包裹,没成想她当时立即跳离他三步远。如今看她找包裹,忠平也没替她拿,而是指了指。
“在那。”
小云顺着忠平指的方向一眼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包裹,她迈着大步拿到了包裹,又回到冯十一面前。
熟练解开包裹,小云扯住了包裹一角一抖,随后包裹里的东西被倾倒而出。
哗啦啦,昏黄烛光下,忠平听到清脆的声音还有满目的金色。除金色外,还有众多纸张在他眼前飞扬。
清脆的声音没持续多久,飞扬的纸张也很快落地。忠平再定睛一看,眼睛都瞪大了。一堆的金元宝,还有一地的银票。看着地上那些金元宝和银票,忠平肋骨都不疼了,他抬头难以置信看向手上还拿着包裹布的小云。
而站在成堆的金元宝和银票面前的夫妇俩,也都怔愣住了。冯十一是被气愣住了,而郁明则真是被眼前的阵仗镇住了。
冯十一正气的心肝脾肺疼时,身侧传来一声闷笑声。
“住我们家怎么能收你的银钱,快收起来。忠平,帮着小云一起收拾。”
忠平缓缓回过神来,弯腰先去捡飘落在他眼前的银票。而银票的正主始终一动未动,委屈巴巴看着冯十一。
良久,冯十一叹口气:
“住这可以,但要听话。”
小云疯狂点头,冯十一看向忠平:“忠平,把这些收了送正房去。”
忠平愣住,不是说不收她的银钱吗?
忠平看着冯十一,而郁明却瞬间理解了冯十一的用意。
“小云,这些我们先替你保管着。等你家人来接你时,再还给你好吗?”
忠平了然,小云则是摆摆手。
“不要,这些都是给十一的。”
冯十一:“小云,帮着忠平一起收拾。你弄乱的,不能让别人帮你。”
说罢,冯十一拉着郁明向角落走去。走到角落里,冯十一低声开口。
“夫君,前些日子小云家里人是送过信,说想来寻我,但我以为只是玩笑,并没放在心上。如今小云来了,只怕得多留些时日。你也应该发觉了,小云和寻常人不太一样。但她挺乖的,住段时日,我就写信给她家里人接她回去的。”
见冯十一向他解释那么多,郁明正了正脸色。
“娘子不用同我说这些,这也是你家,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留什么人便留什么人,你做主便是。我一切都听娘子的。不过……”
郁明话锋一转:“小云家里人也是心大,让她独自一人带着这么多银钱出来。”
冯十一讪笑两声:“小云家里人一贯宠她。况且,小云力气大,寻常男子奈何不了她。”
方才已经见识过的郁明点点头。
“看出来了。这银钱妥善保管着吧,到时候一同送回去。”
冯十一:“好。”
冯十一回答好的时候,心头都在滴血。
什么时候拿出来不好,偏偏在她夫君面前抖落出来,这下好了,这些时日光吃喝她就要大出血了。
与此同时,一辆悠然驶离江南的马车内,两男子面对面端坐着正在下棋。
而巧的是,两个男子分别身着白衣和黑衣,手中也各自持着与自己衣裳同色的棋子。
黑衣男子率先下了一子:“你可真是黑了心肝,明明知道她爱财,还教小云在她夫君面前抖金子。”
白衣男子嘴角噙着笑,姿态悠闲落下白子:“她就这么抛下我,也不管我心疼不疼。可不得让她也心疼下。”
黑衣男子嗤笑一声:“黑心肝的!”
8. 第 8 章
竹溪镇上,忠平忍着痛正想去收拾东厢房,刚推开门,就听到冯十一冷冷道:“小云,自己去收拾。”
先别说小云是客,就凭她刚刚抖落出来的那些金元宝和银票也知道家里条件不俗。这样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自小娇养的,忠平哪能让她干活。忠平刚想拒绝,小云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把他手上拎着的桶和抹布夺了过去。
忠平还愣在原地时冯十一已经带着小云进了东厢房。
“夫君,我想和小云叙叙旧,我帮她一起收拾东厢房。你先休息吧。”
郁明应下,随后东厢房的门阖上。屋外的忠平还未回过神来,就听他主子沉声道:“跟我去书房。”
书房还是原来的书房,只是书案上多了一个放着巨额银钱还有金元宝的包裹。
郁明进书房后,没有坐到书案后,而是立在原地看向忠平。
“把衣裳脱了。”
忠平没有犹豫解开了衣裳,忠平接下衣裳后,郁明伸手在他肋骨位置摸了摸。
“没断,但可能裂了。明日你去药铺让老赵给你抓些药。这些时日你就躺着吧,不用跟着我,那些杂活也先别管了。”
忠平愣住:“这怎么能行。”
郁明:“这是命令。”
郁明很严肃,而忠平也知道这骨头若是不好好养,只怕往后更耽误事,所以他犹豫了下还是应下了。
“娘子的这位远方亲戚可真厉害,没什么功夫章法,纯粹就是力气大。”
郁明:“那般性子,有这样的力气傍身挺好的。”
与南书房隔了一座垂花门的东厢房内,声称要帮着收拾屋子的冯十一正姿态慵懒窝在软榻上,然后看着那粉嫩身影在屋子里上蹿下跳。
半个月前才成婚,整座宅院里其实才收拾过了,本简单抹个桌子和铺个床的事,小云却在屋子里转了半圈。把屋子里上上下下都擦了一遍。
看着柱子都反着水光,冯十一忍不住了。
“好了好了,快停下吧。你在他身边,好的没学着,这爱洁的毛病倒是学会了。”
小云放下手里的抹布,慢吞吞凑到冯十一面前,看了她几眼后一把抱住了她,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脸。
“十一,我真的好想你哦。”
小云抱着冯十一,而冯十一从开始到嫌弃到后头的无可奈何。最后冯十一实在受不了了,一把推开了忠平控都控不住的小云。
“够了够了,知道你想我了。你想住着可以,但你得答应我几点。”
小云疯狂点着头:“我什么都答应十一。”
冯十一:“第一:你弄伤了忠平,这些时日你得帮着他干活;第二:在这不能带你的那些珠簪;第三:不能挑食,我给你什么吃什么。这些能做到吗?”
小云点头:“可以可以。”
约法三章后,冯十一也有些累了,今日一日事太多了。
“好了,自己铺床睡觉,我也要回去睡了。”
冯十一刚起身,衣角被人拽住。
“我不能和你一起睡吗?”
冯十一转头:“莫小云,你再得寸进尺我立刻送你回去。我现在成婚了,有夫君了,我要和夫君一起睡的。”
小云半知半解:“刚才那个就是你的夫君吗?”
冯十一笑笑,语气柔和下来:“对啊,小云喜欢她吗?”
小云摇头:“哥哥说漂亮男人都是坏人。”
冯十一冷了脸,冷笑一声:“那天底下最坏的就是你那个黑心肝的哥哥。快睡吧,明日带你出去玩。”
听到可以出去玩,小云立马松开了冯十一的衣摆。
“我乖,我马上睡。”
看着小云给自己铺了床铺,又上了床,冯十一才出了东厢房。出东厢房后,冯十一的脸色阴沉的和黑夜一般。
那个黑心肝的,迟早有一天她会把他的心肝都挖出来。
冯十一回到正房后,脸色又恢复了正常。可待她看到放在圆桌上的包裹时,头又开始痛了。
想让她看的着拿不着是吧,她可是知道他不少藏匿金子的地方。等她得空了,都给他掘咯。
冯十一正想着呢,一阵脚步声从浴室方向传来,她转头,身量高大的男人正带着水汽走了出来。
他看到冯十一先是一愣又是一笑。
“回来啦,浴室里热水我已经给你掺好了,快去沐浴吧。”
他沐浴时不介意用她用过的,但她要用他总会给重新备水。冯十一笑着点了点头:“好。”
沐浴出来,他已经上榻了。冯十一趁着他不注意又给自己喂了半包迷药,迷药劲上来后冯十一上了榻很快就睡着了。
夫妇俩相拥着睡了,第二日,他们难得一同醒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的冯十一凑上前,贴上了他的唇,亲了他一口。
双唇相贴,不过瞬间,冯十一就撤了回去。而男人显然没预料到,冯十一看着他略显呆怔的模样,笑了。
初醒的早晨,明媚的笑颜,她嬉笑间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这一切对于男人而言都是致命的诱惑,而冯十一显然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她笑的明朗,男人的眼眸沉了一瞬又瞬间恢复了清明。男人噙着温和的笑,揉了揉眼前的脑袋。
“今日铺子里有事吗?”
铺子里?
铺子里上上下下的事其实都是老赵在管,虽说她是个东家,但她不会看账册,也不懂药材。她每日去铺子里,其实也只是发呆,
平日里无事,可去可不去。但今日冯十一还是真想去铺子一趟的。她想问问老赵,昨日的把脉结果是什么。
虽然有这么一件事吊着,但也不算要紧。他难得问,冯十一也没把话说死。
“没什么重要的事,怎么了?”
郁明:“我成婚后我都还没陪你出去走走,今日初一,学馆休学。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我陪你去走走?”
冯十一完全不记得今日是初一。
夫君贴心,冯十一自然也不会拒绝。
“我想想。”
冯十一沉思之际,外头传来声音。
“小云姑娘,你放下,那危险,我可以自己干,你不用帮我的。”
“不行,我要干。”
“小云姑娘,小云姑娘。”
外头太热闹了,夫妇俩起床换上了衣裳出了门。
刚出门,就看到柴房廊下,一道粉色身影挥斧如神,一斧破一木。而满地碎木旁边,忠平正捂着肋骨位置急得团团转。看到夫妇俩出门,忠平急急跑了过来。
“娘子,您能不能和小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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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说说,让她停下。她怎么能干这些活呢?”
冯十一慵懒开口:“她伤了你,替你干活不是应该的吗?家里的活计总要有人干。”
忠平:“是要有人干,但不能是小云姑娘干啊。而且她也不是有意伤我的。”
冯十一看向忠平,神情变得严肃:“你都能干。她为什么不能干……”
忠平没有思索就开口:“小云姑娘毕竟是个姑娘家,而且一看就是家里娇宠大的,怎么能让她干这些粗活。”
郁明内心的想法和忠平一样,但他看自己的娘子难得严肃,他就抿着嘴什么都没说。
冯十一听到忠平的回答后,看向了那道挥舞着斧头的身影。
“忠平啊,没有谁能护谁一辈子,也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直家财万贯。人活着啊,都得为最坏的境遇做准备,这你明白吗?”
冯十一几句话,忠平沉默了。
沉默过后,忠平看着那道粉色身影,眼眸中带着不忍也带着坚决。
“娘子,我懂了。”
冯十一脸上重新恢复慵懒笑意:“小云好学也好玩,平时你有什么好玩的可以多教教她。”
忠平点头,郁明淡淡道:“去吧,看着她不要让她受伤就行。”
忠平回到了小云身侧,郁明则是看向了冯十一。对上他的幽深双眸,冯十一总觉着和平日有些不太一样。
冯十一:“夫君怎么了?”
郁明摇摇头:“没什么。”
夫妇俩就这么静静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很快,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小小身影。
“冯姨,姨父,我来给你们送早食啦。咦?这是谁?”
拎着食盒的王小花跑到一半被那道挥舞着斧头的身影吸引,看着看着,她不禁发出感叹。
“好厉害啊。”
一直挥舞着斧头的小云听到了稚嫩的声音后停下了动作,随后扭头看去。
两道清澈的眼眸在半空对视上了,眼神对上的瞬间王小花直接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她拎着篮子就朝着小云走去。
“你是谁啊,怎么会在冯姨家。”
王小花满心好奇,而小云也放下了斧头向她走去。
“我是小云。”
王小花哦了一声:“我叫王小花,你可以叫我小花。”
“小花真好听。”
“你的也是。你叫小云,在天上,我叫小花,在地上。”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凑近,而对着郁明还有忠平满心戒备的小云,面对小花却放下了所有警惕。
“小花,你拿着什么?”
“是早食,你要吃吗?”
“我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啦!”
就这样,夫妇俩眼睁睁看着王小花将他们的早膳拱手让人。
冯十一看着并排而坐的一大一小笑了笑:“夫君,要不今日哪都不去,我们就在家呆着吧。”
阴雨天,嬉笑声,再惬意平静不过。
郁明颔首:“好,不过我得出门一趟。”
冯十一:“出门做什么?”
郁明:“买早膳。”
冯十一笑了:“夫君多买些吧,让忠平也多采买些食材。那篮子里的,只怕只够她垫个肚子。”
郁明:“好。”
9. 第 9 章
主仆俩出门了一趟,回来时带了丰盛的早膳,郁明留下了他们夫妇俩的份量,剩余的都给了小云。
主仆俩不知道小云喜欢吃什么,所以各式各样都买了些。看着品类繁多的早膳,吃过早膳的王小花都忍不住吞咽口水。但王小花再吞咽口水,都没有开口说想吃,只是蹲在一侧看着。倒是小云主动拿了一个装着精美糕点的匣子递给了王小花。
“你吃吧。”
看着那些糕点,王小花眼眸里虽然都是渴望,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已经吃过早食啦,你吃吧。”
王小花不要,小云眼眸里有些失落,而此时恰好路过的冯十一顺手接过了小云手中的匣子,又揉了揉王小花的脑袋。
“吃吧,我不告诉你阿婆。”
冯十一都发话了,王小花还是拒绝了。
“谢谢冯姨,我真的吃过了。”
王小花虽调皮,但也有自己的坚持。冯十一没有勉强,放下了那盒糕点,看过小云后她又回到正房。回房刚坐下,一碗粥放到她面前。
“怎么样,在吃了吗?”
冯十一点头:“夫君怎么给她买了那么多。”
昨日她才和小云说过,接下来有什么吃什么,没成想第一餐他就弄了这么多花样。
郁明满不在意笑笑:“一个小姑娘,住在我们家,总不好在吃食上委屈她。不过食量大些,家里还是养的起。”
郁明不是很在乎,隔壁王婶却大受震惊。看着堆了一厨房的食材,王婶有些瞠目结舌。
“郁明今日要宴客啊?”
忠平挠了挠头:“也不算宴客,就是娘子有个远方亲戚来了,食量有些大,我也估摸不准她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些。这些日子王婶就换着做吧,摸摸喜好,后头我就精简着买。”
王婶感叹:“我的乖乖。你们娘子那个远方亲戚,连自己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吗?一个大男人,这么精细做什么。”
听到食量大,王婶就先入为主,认定是个男的。忠平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明日我们院子里厨房就能收拾好了,今日用剩下的食材,我明日再来搬走。麻烦王婶了。”
王婶满不在乎摆摆手:“这没事,堆着就堆着吧。”
忠平:“王婶晚膳多做些,您和小花晚膳一起去我们那用吧。都是邻居,娘子的亲戚在这估计也要住些时日,平时进进出出难免会碰到。先生说借着晚膳可以先熟络熟络,认认脸。”
王婶答应了,忠平则捂着越来越痛的肋骨往药铺方向去。
他受伤了,本来应该去医馆找大夫,也不知道他主子怎么让他去找药铺的抓药师傅。
忍着痛,忠平往药铺走。走到药铺附近,他才发觉因为雨天已经清冷了许久的街今日不知怎么又热闹了起来。忠平从人群中慢慢挤过,好不容易挤到药铺时他脸色都白了。
捂着肋骨,忠平手撑着药铺大门,而铺子里的大发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他。
“老赵,快来啊。这不是郁夫子的书童吗?”
书童和贴身小厮,是有区别的。
但忠平没有力气反驳了,他撑着身子走进铺子。
“赵大夫,麻烦你给我看看。我骨好像裂了。”
许久没被人称过大夫的老赵步伐一顿,很快他继续朝着忠平走去。
原本还疼的厉害的忠平在被扎几针又喝了一碗用药粉冲泡的药汁后,奇异的居然不疼了。他还没得及感谢,老赵就面容平淡收起了针。
“这疼只是暂时止住了,该裂的地方还是裂着的,还是得好好养。”
忠平点头:“是是是。”
止住疼后忠平也有心思关心其他的了。
“赵大夫,今日这街上怎么这么热闹啊。”
老赵在专心理针,一旁闲着无事的大发解答:“今日贴出了两张告示,都是来看告示的。”
忠平好奇:“什么告示啊!”
大发:“一张镇北侯府的定罪处斩告示,听说整整抄斩了三族呢。还有一张就是镇北侯世子的悬赏告示,也不知道那镇北侯世子怎么逃的,但为了抓他告示上悬赏三千两黄金呢?那可是三千两,如果我有三千两……”
大发喋喋不休说着,一旁的忠平却只听到嗡嗡声。
耳朵嗡响,忠平僵着身子缓缓起身,见忠平好似要走,喋喋不休的大发停住。
“忠平,忠平……”
大发喊了两声,忠平压根没有回应他,大发转头看向老赵。
“老赵,你看看忠平是怎么回事啊。你别是把人扎坏了吧,怎么他脸色比进门时还白啊。”
低头理针的老赵听到大发的话抬头,他抬头时忠平正失神落魄踏出铺门。看着忠平雪白的侧脸,老赵拧了拧眉。
“大发,跟着他,别让人挤到他。”
都是为一家子干活的,大发也把忠平看做自己人,老赵发话,大发当即应下。
“诶,这就去。”
大发虽然话多了些,但是冯十一会雇他,也有他的优点。比如他身型健壮,搬运东西什么都是一把好手。如今有身型健壮的大发在忠平身侧护着他又给他开道,忠平很快就穿过人群,走到了告示栏的最前头。
一字一字,忠平将那两张告示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他看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大发都有些耐不住了。正当大发想说话时,忠平转身了。
转过身后,忠平已经恢复了寻常样子,他先向大发道了谢随后说了句自己先回去了这才挤进了人群。而大发神经大条,看忠平恢复了正常模样,也就没有再跟着了,自顾自转身回了药铺。
药铺里,老赵看着大发独自一人回来皱了皱眉。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
大发:“他在告示栏面前站了许久,脸色也恢复了。我看他没什么问题,就随他去了。”
老赵弯腰从柜台下拎出一提药包。
“你还是得走一趟,把这送给忠平吧。”
大发懵了,老赵不耐烦催促。
“快去吧。他裂了骨头,不好随意走动。今日都这时辰了,我看东家也不会来了。你就走一趟,这会去,说不定还能追上。”
大发不情不愿走了,药材铺里又只剩老赵一个人。独自一人的老赵脑海里重复回忆着忠平走出去时的样子,那状态,老赵觉着很熟悉。
药材铺经常有人来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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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家里得了重病,深知家人没救的人好似都这样。身上都萦绕着一种绝望感,浸入骨髓的绝望感。
而忠平,为什么突然如此。
老赵沉吟思索,另一头大发追上了刚走不远的忠平。
“忠平……忠平兄弟,忠平?”
小巷里,大发连喊了很多声,可走在前方的人始终未停下脚步,甚至没有回个头。
这兄弟大概耳朵也不好用吧,大发暗自想的同时,也迈开了腿,跑着追了上去。
人追上了,肩也搭上了,可转过来的是一双带着凶光的眼眸。
大发被那双凶狠眼眸定住了,他立在原地愣了愣,咽了口口水后他举了举手中的药包。
“我只是来给你送药的。”
眼眸中的凶光渐渐褪去,忠平又成了那个忠平。
“对不住啊,我以为是劫道的。”
大发不解,竹溪镇治安一直很好,而且这破旧小巷里有什么好劫的,劫阿婆种的菜吗?
管他劫什么,大发也不想管了。把手中的药包一递,大发转身就走了。而忠平也拎着药包慢慢走回了宅院。回到小巷,刚走到大门外,忠平就听到了里头的欢声笑语。
笑声大多是王小花的,她真的很吵。
这么想的同时,那些欢声笑语也让忠平僵硬冰冷的身体慢慢回了温。
忠平靠在大门上缓了好一会。良久,身子暖了,他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噙着笑,忠平如寻常一般进了宅院。
刚进院子,就听到王小花热情的打招呼声:“忠平哥哥,你回来啦?”
王小花正和小云坐在一处玩翻绳,忠平的视线从她们身上一掠而过,落在坐在正屋屋檐下的夫妇俩身上。
雨幕中,屋檐之下,女子弯着眼不知道说了什么,而她身侧的男子看着她眉眼展开,笑的极为舒朗。
看着那两张笑颜,忠平握了握拳头,刚想绕过檐下往正房方向去,隔壁传来了王婶的叫嚷声。
“忠平,来端菜啦。王小花,回来吃午食啦。”
王小花拔高音量也回了一声,和小云告别后,她跑到了忠平身侧。
“忠平哥哥,走吧。”
拎着食盒回来时忠平自觉佯装的很好,但还是被冯十一看出了异样。冯十一看着他,只以为他还痛着,便问:“忠平,你没去药铺吗?老赵没给你瞧吗?”
忠平垂下头:“看过了,赵大夫医术很好,喝了一副药就不疼了。”
忠平垂着头,冯十一看不清他的脸,听他这么说,冯十一也就没有再追问了。
忠平退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今日食材多,王婶费心思做了不少菜色。而忠平坐在自己屋子里,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完全没有胃口。
菜由热到冷,忠平一口未动。又过了一会,他的房门被人叩响。
“到书房来。”
高大的身影在前,忠平在后,看着那背影,忠平眼眶渐渐发热。而当忠平随着高大人影跨进书房又把门阖上后,他眼眶中的泪再也含不住了,清泪划过眼角,忠平砰然跪地。
“将军,镇北侯府没了,镇北军没了,丰州城也没了。”
10. 第 10 章
阴雨绵绵的午后,天色昏沉,阖上的门挡住了最后一抹光亮。高大的男人立在书房中,负手而立,他的脸隐在黑暗中晦涩不明。
跪在地上的忠平沉浸在沉痛中,他看着他主子劲瘦的背影又滑落一滴泪。
“忠平,忘了吧,把那些都忘了吧。”
男人的声音平和又淡然,更没有一丝感情。
忠平不可思议瞪眼,然后就看到高大的身影转过身,面无波澜。
“今日你就在房中好好休息吧,莫出门了。你这样,她会看出来的。”
说罢,高大的男人抬步从忠平身边擦过,打开书房门跨了出去。
书房门再次阖上,房中只留下忠平跪在原地。跪在地上的忠平双手紧紧攥成拳,缓缓垂头。
他垂下头的瞬间一滴泪由空坠落直直砸在青石地砖上晕开。
忘了……
他主子居然让他忘了……
那可是他主子曾经视作比命都重的一切啊。
跪在屋里只顾着悲伤和不解的忠平不知道,他主子刚跨出门脸上就失去了所有血色,额间青筋更是爆起。修长的手紧握成拳,手指掐入了掌心。
一主一仆,一个在书房里呆跪着,另一个在书房外僵立着,过了许久许久,直到……
“姨父?你在这做什么呢?冯姨说要给我们熬糖吃,你要来吗?”
站在檐下的郁明缓缓抬头,只见几步之外身量矮小的王小花撑着油纸伞,拿着一柄有她半人高的铁勺正歪着脑袋看着他。
王小花看向他的眼神清澈见底,看着那双清澈眼眸,郁明动了动了僵直的身子,笑笑。
“好。”
听郁明应下,王小花咧嘴一笑,举了举手中的大铁勺。
“姨父,那我们快走吧。冯姨已经在生火了!”
生火?
郁明眼皮一跳,随即他迈开僵直的腿大步流星就朝后院走去。
他腿长,不过几步就到了后院。
郁明快步赶到,没有看到他以为的混乱景象,有的只是一片祥和。
宽大的屋檐下,他的娘子仰躺在躺椅上姿态惬意,躺椅不远处一捧小火堆正在燃烧,而小火堆前穿着粉嫩衣裙的小云正瞪着眼睛鼓着嘴呼呼给火堆吹气,她每吹一下,那火堆的火苗就旺了一分,显然这堆火是她升起来的。
看着院中的景象,郁明提起的心落回了远处。
他不怕她烧了宅子,他只是怕她伤到自己。
腿短跟在郁明身后的王小花在看到院子里的那小火堆后,眼睛一亮。随后她小小的身躯嗖一下从郁明身边挤过。
“冯姨,小云,我拿铁勺来啦。”
王小花举着铁勺就冲了过去,看着王小花那比铁勺高不了多少的小背影,郁明脸上有了笑意。随后他跟在王小花身后也进了后院,进到后院走到近前,他才看到火堆旁还放着一罐砂糖,砂糖一侧则是一把竹筷。
看着那些东西,郁明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要做什么,但看王小花和小云都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显然对她们而言很有吸引力。
郁明收回视线,走到了躺椅旁的凳子上坐下。躺椅上本阖着眼的人听到动静睁眼。
“忠平怎么样了?”
郁明牵过她垂在躺椅一侧的手,握在手心。
“无大事,我让他今日好好在屋里歇息,就别出来了。”
冯十一:“嗯,家里也没什么事,就让他好好养着吧。”
郁明:“嗯。”
冯十一的手被人握在手心中不断摩挲,冯十一顺着看去,只见他端坐在凳子上垂眸把玩着她的手,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的冯十一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道:“夫君,要不你也搬个躺椅出来吧。陪我躺躺。”
她懒懒散散躺着,再看他正儿八经在她身边端坐着,她总觉着有些别扭,但她又实在不想起来,只能怂恿他陪自己一道躺着了。
良久,冯十一又听到一声嗯,随后她的手被放开,他起身往偏屋走去。
雨水溅起水雾,透过水雾,冯十一看着她夫君笔挺的背影出神。
成婚半月了,她似乎从没见他真正放松过。这半月他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亦或是睡着了,身姿永远都是这么笔挺。
不知道文人是不是这样了,都这么严苛律己。
冯十一收回视线,再看一侧,小云已经举着大铁勺放在小火堆上了,而王小花正一个劲往铁勺里倒砂糖。
这六月的天,就这么蹲在火堆旁她们倒也不嫌热,看了一会,冯十一有些看不下去了。
“举着铁勺不累吗?”
两双懵懂的眼睛齐齐看来,冯十一叹口气。
“等着!”
郁明搬着躺椅再出来时,发现小火堆旁多了一人,那人正是他本躺在躺椅上的娘子。
三道身型各异的身影蹲在小火堆前,眼神是同样的专注,小火堆也不再是方才的模样啊。火堆四周摞起来了青砖,火堆被围在了中间,王小花拿来的大铁勺此时被架在了青砖上,而他的娘子正在指使王小花。
“快,拿竹筷来。”
王小花眼睛锃亮,听到冯十一的话立马狗腿状递上了竹筷。
待郁明搬着躺椅放下时王小花正好发出一声惊呼:
“哇,冯姨真厉害。冯姨,这可以给我吗?”
郁明没看到王小花的脸,但光听就知道她馋坏了,郁明放好躺椅抬头,正看到他娘子背对着他起了身。
“这是我做的,你们要吃自己做。”
说罢,清瘦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那张一贯白皙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在火堆前烤久了,泛起了薄红。衬得她面容更加明艳。而与明艳面庞形成鲜然对比的是她的手中举着的竹筷,而竹筷上端正顶着一块形状怪异的焦黄色的……糖?
郁明不敢确定,他的娘子已经举着那竹筷走到他面前:“夫君,给你……”
甜,真的很甜!
郁明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甜的吃食了,甚至他已经记不清他上一回吃糖是何时了?
看他轻咬着焦黄的糖,冯十一撑着下巴看着他。“夫君,好吃吗?”
本身便是用砂糖做的,再怎么做都不会难吃不到哪去。但面对他娘子的询问,郁明温和一笑,很诚挚回答。
“好吃,还不知娘子居然会做这个。”
熬糖,冯十一其实也是第一次做。
她幼时流浪时常见巷子里那些孩子围在一处做这个,见得多了她也就牢牢记住了。那些孩子有柴火,有铁勺,有糖,他们还有彼此做玩伴。而她什么都没有,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嘻嘻闹闹吃着她没吃过的糖。待他们吃完糖都散去了,冯十一也只能看着那熄灭的柴火堆发呆。
不过,那都是以往了,如今她什么都有了,想做多少便有多少。虽然她依旧没有玩伴,但她有夫君啊。
冯十一看着她夫君的笑颜,双眸明亮。
“夫君,要不要我再给你做一个?”
郁明其实并不爱甜食,而且这年纪了。但看着他娘子满眼期待的模样,他点了点:“娘子先给自己做一个,再给我做吧。”
方才还懒懒散散躺在躺椅上不愿动弹的人瞬间有了精神。
一个下午,家中的竹筷都用完了,王小花便回隔壁又偷偷拿了自家的,郁明满嘴甜腻之时,听到隔壁王婶暴怒的怒吼声:
“王小花,我的勺子呢。没有勺子怎么做菜。”
“王小花,家中的筷子呢?我看你是皮痒了,把勺子和筷子都给我拿回来……”
最后是郁明去自家厨房里拿了铁勺给王婶送去,才延续了院子里那简单的欢乐声。
可不管什么欢乐,终有散去之时。
天色渐渐暗沉,郁明去将院中各处的灯点起,隔壁王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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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了晚膳开始呼唤,院中的小火堆也得收摊了。冯十一倒没什么,只是王小花和小云都有些意犹未尽,即使到后头她们已经是纯玩,压根没再吃了。
王婶拎着竹篮进院在看到王小花身边摆着的一根根焦糖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郁明,十一,你们也真是,怎么这么纵着小花。这糖多贵啊……”说着话,王婶也看到院子里那张陌生的面孔。“这位是?”
冯十一:“王婶,这是我远方亲戚,小云。小云,叫王婶。”
小云顶着一张被火烤的红通通的脸,上前。
“王婶!”
看到眼前体型高大的小云,王婶微微有些吃惊。这就是忠平说的那个食量有些大的亲戚啊,怪不得,这体型看着胃口应该不小。
王婶心里吃惊,但面上还是友善笑呵呵的。
“小云是吧,我就住在隔壁,是小花的阿婆。你住在这着,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隔壁找我。”
王婶对着小云笑呵呵的,扭头看向自己孙女时就黑了脸:“王小花,你看你那张脸,弄得灰扑扑的。还不快去洗洗。”
饭桌上,三个大人各坐一方,王小花则粘在小云身侧两人坐在一处。端菜进进出出这会功夫王婶也看出小云和旁人有些不同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问:“忠平呢?”
郁明淡淡一笑:“他昨日不小心伤到了骨头,我让他在屋里躺着养着了。”
王婶:“还有这事啊,那我一会把吃食送他屋里去吧。”
郁明:“那麻烦王婶了。”
王婶毫不在意摆摆手:“这算什么,小花也烦了你们一下午。下回她再这样,你们可别纵着她。糖那么贵,哪能那么糟蹋。”
和小云坐在一处的王小花瘪了瘪嘴,抬头偷偷看了冯十一一眼。
阿婆又说她,明明是冯姨说要烧糖的。
王小花内心小声反驳,却不敢大声说出来,一是她这样算顶嘴,阿婆会打她,二是万一告状,冯姨再不带她烧糖了怎么办。
机灵精怪的王小花只是略一想,就聪明选择了闭嘴。
念叨完王小花,王婶把所有的热情都花在了小云身上。一直给小云夹着菜。
“小云,你吃,看合不合你胃口。不喜欢的话王婶下次就不做了,让忠平也别再买了。”
王婶有意试探小云的口味,却没想到小云来者不拒,什么都吃。
眼看着小云以极快的速度干了两碗白饭,王婶都有些瞠目结舌。
“我的乖乖……”
王婶惊叹后,收回视线看向了慢条斯理用饭的夫妇俩。
“十一,郁明,你们听说了吗。今日街口贴出了两张告示。说是那镇守北境的镇北侯和突厥勾结,害得北境好几座州府被突厥占了。这天杀的镇北侯也是……你们说说,都已经是侯爷了,怎么还和突厥勾结了。这下不仅把一大家子都拖累死了,更不知道害了多少百姓呢。可真是罪孽哦……”
王婶絮絮叨叨,正在夹菜的夫妇俩的手齐齐一顿。郁明收回了筷子,筷子上什么都没有,冯十一则是夹了一块鱼肉,慢悠悠道:
“王婶啊,这北境离我们千万里远,咱啊,就别操那闲心了。咱们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王婶清叹口气:“你说的也是,我就是感慨下。诶……郁明,你不吃啦?”
修长的身影起身,冯十一也随之抬起头看他。
“我给忠平送饭菜过去,不然一会凉了。”
王婶急急放下筷子:“不是说好了我送吗?你坐下,我去我去。”
“王婶,没事,我正好想起有事和忠平说。”
郁明拎着篮子出门,王婶又感慨。
“十一啊,你这夫君选的好啊……”
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冯十一勾勾唇角。
毕竟是她这双利眼挑的,怎会不好。
11. 第 11 章
郁明这一去便未归,小云将桌前的饭菜一扫而空都不见他回来。冯十一把王婶和王小花送出了门后,便去找他。忠平的屋子里没有,冯十一最后在书房里找到了他。
冯十一推门进去时,他正坐在书案后,盯着窗外出神。直到她进门,他才收回视线。
“王婶她们走了吗?”
冯十一向他走去;“嗯,王婶说回去给夫君再下碗面。桌上的饭菜都被小云吃完了。”
待她走近,郁明揽着她腰把她圈在书案和他之间。
“我不饿,方才突然想到本要准备的卷子未备好,便来了书房。忘了知会你们了。”
书案上确实铺着一张纸,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冯十一没有细看,毕竟她看字就头疼。
冯十一:“卷子再重要也不如夫君身子重要,这饭还是要吃的。对了,老赵昨日说给夫君配了药,大发今日送来了吗?”
郁明:“忠平今日似乎拎着药包回来的,我一会问问他。今日我会在书房呆的迟些,娘子先去睡吧,别等我了。”
冯十一不急着离开,而是在书房里陪他,等王婶送来了面,又看着他吃下后冯十一才回屋。
回屋沐浴后,冯十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保险起见,还是给自己倒了半包迷药喝下。
再醒来时,身侧空空的,冯十一一时也分不清他昨夜是回屋还是没回屋。睁开眼人没见到,冯十一倒是见到了久违的日光。
用了早膳,郁明照例送自己娘子去铺子,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夫妇俩身后多了一道小尾巴。
小云跟在夫妇俩身后亦步亦趋,有些紧张的同时也对什么都觉着好奇。而镇子上的人,也在打量面孔陌生的小云。
到了铺子外,郁明依旧先看着冯十一进了铺子他才转身离开。
原本在外头还满眼好奇的小云,进了铺子后就缩在了冯十一身后,这也是因为她一进铺子铺子里就有两双眼睛直直看着她。
站在柜台后的老赵细细盯着小云看了一会,最后他试探性开口:“这是小云?”
拿着笤帚的大发则一脸茫然,看看老赵,又看看小云。
而小云听到老赵叫出了她的名字,从冯十一身后微微探出脑袋,看着老赵。
看到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老赵一笑。
“小云,是我啊,赵叔啊,还记得吗?”
老赵指指自己,语调温柔,甚至带着点轻哄的意味。听到老赵这语调,大发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盯着老赵。
小云眨眨眼,认真看着老赵似乎在回忆。
但站在小云面前的冯十一没耐心等她记起,她朝老赵勾了勾手指。
“上楼。”
冯十一上楼,小云自然也跟着。老赵也顶着难得的笑呵呵模样跟着上二楼。
刚上二楼,老赵就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摆在桌上。
“小云,早膳用了没,这些糕点你先吃,一会赵叔再去给你买好吃的。”
放下油纸包,老赵没有在圆桌旁逗留,而是直接往竹榻走。果然,他一走开,原本还有些警惕的小云就坐到了圆桌前。
看着正在开油纸包的小云,老赵目光柔和。
“小云怎么来了?”
听到老赵的问题,冯十一没好气回:“还能是怎么来的,坐马车来的。”
冯十一让老赵上来并不是为了和他议论小云怎么来的这件事,她有正事。
冯十一正了正身子,盯着老赵。
“脉把的如何?”
这问题已经在冯十一心头憋了一日了,老赵见她昨日没来以为她没那么在意,没成想今日一来就是问这个。老赵轻咳了一声:“问题不大,喝些药便好了。”
前日脉一把,老赵就知道郁明身子的底细。
郁夫子那方面绝无问题,但身子底子确实不好。也许正是因为身子底子不好,这才这么克制自己。
但这话老赵没和冯十一直说,毕竟他答应了郁夫子。再者,有他慢慢调理,往后也会好起来的。
冯十一不知道老赵和自己夫君之间的眉眼官司。她只听老赵说问题不大,大松一口气。
她的三年抱两还是有期盼的。
一儿一女,儿子就像她夫君那般温和多学,至于女儿,她要背地里偷偷教她武功。
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就如幼时她见到的幸福和美的教书先生一家一样。
“这便好。药呢?你让大发送了吗?”
老赵摇了摇头:“本想你昨日来了同你说的,这方子里有好几味药材都是好药,价钱可不低。我们铺子上还没有,还得去外头买。”
家底丰厚的冯十一眼睛都不眨,大手一挥:
“买,多贵都买!”
有了冯十一的话,老赵也有了底。
冯十一没有其他事了,老赵转头就去找小云,也不知小云是吃了好吃的,还是想起了老赵,对于老赵的靠近没有那么抵触了。
心头上的唯一的问题解决了,冯十一也就彻底松懈下来,懒懒散散靠在竹榻上也有心思吹风了。
老赵所说的药材采买花了几日时日,同时也花费了冯十一一大笔银子。拿到药冯十一也不在意价格,她只期盼着药材能发挥她所期盼的作用。
全程被蒙在鼓里的郁明全然不知道夫人心中所想,去铺子接她时,看到她手中的药包他还看了看老赵。老赵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郁明这才接过她手中的药包,然后听她道:“夫君,这药你可得每日喝,老赵说对身子好。”
郁明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嗯,知道了。”
药当夜就熬了,冯十一也看着他喝了。烛光下,她的眼眸太灼人了,郁明放下药碗回视她,自觉喉咙有些发苦也有些发干。
“娘子这是怎么了。”
冯十一:“没什么。药苦吗,夫君要不要吃个蜜饯。”
纤细的手指捻着一颗蜜饯凑到他唇旁,薄唇轻启,他将蜜饯卷入口中的时候,他的唇瓣含住她的指头后一触即离,同时他的舌尖也从她的指尖挑过。
冯十一还感受着指尖处的温热和触感时他已经端正了身子。那颗蜜饯被他含在口中,蜜意充斥着口腔。他眉眼微微上扬,笑的柔和。
“很甜,谢谢娘子。”
他的语调和平日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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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不同,但冯十一的心头抓心挠肝的痒。看着他的那双红唇,想着方才指尖的触感,冯十一攥了攥手。
该死……好想亲他啊!
老赵的药多久能起效啊!
冯十一内心翻江倒海,但表面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一夜,冯十一加大了迷药的量,这回不是防自己一时不察扭断了夫君的脖子,而是防自己对夫君做些会有损女子矜持的事。
选择做一个寻常普通女子,真累。
为何男子就能日日去青楼快活,女子就不能顺从自己心中念头活着呢。这种事,又不只是男子想要……女子也能快活不是吗……
金盆洗手做了半年普通人的的冯十一在这一夜因为不能亲自己的夫君的红唇而感到苦恼。
而自这一夜后,冯十一会盯着夫君吃药但再不会给他喂蜜饯。因此冯十一也没注意她夫君每回自己吃蜜饯时,那双一贯温和的眼眸都会看向她的手,眼神变得晦涩不明。
日日一天天过去,除了夫君在榻上不太行这件事困扰着冯十一,冯十一的婚后日子总得而言过得还是很如意的。
可冯十一大概天生命不好,这惬意日子才过几日,就又有那不识趣的来打扰她。
冯十一又一次站在药材铺后院那间常年落锁的屋子里时,手里拿了把大刀。那刀是老赵拿来切药材的,如今被冯十一拎在了手里。而站在她的面前依旧是她曾经的那四个爱吃烧鸡的手下。
冯十一大刀阔斧坐着,手拎着大刀,看似漫不经心在擦刀,身上却散出一股凌厉的冷意。
“说吧,什么天大的事让你们这么迫不及待以至于跑到我家门口晃悠!”
四时面面相觑,这次出列依旧是时寅。这次的她不似上回那般嬉皮笑脸,而是一脸正色。
“今晨阁中传来了信,阁中派去一路跟随镇南候世子的人发现暗中还有两拨人也在跟着。也都没有动手,而且那些人似乎是死士。”
死士和杀手虽然都是不要命的狠角色,但是他们之间是截然不同的。杀手自幼在厮杀中争取活下去的机会,这使得他们是没有情感的麻木的甚至是极度自私自利的,要控制他们只能用金钱还有要命的毒。而死士不同,他们的忠诚度极高,不为金银不惧生死一生只为自己的主子。而这样的死士,也只有那些玩弄权势的人需要,也只有他们才能养的起。
也正是因为如此,冯十一听到死士两字就皱了眉。这镇南候世子虽然如今是一个逃犯,但要他命的人必然是朝堂之人。
这单子很棘手,暗中还有死士跟随,只怕暗中的人是想让青衣阁的杀手先出去探探路,或者说用青衣阁杀手的命先替他们清理一些障碍,最后他们享受胜果?
想到这,冯十一就咬牙,她不是觉得麻烦,也不是怕,而是纯粹后悔那天不应该就这么干脆答应了。什么五五啊,再怎么她也要七。
但说应就是应了,没法再更改。
冯十一皱眉沉思了一会。
“想办法把护卫镇北侯世子的人引到那些人那,让他们先交战各自杀一批。”
管他是谁,既然送上门,那她就不介意好好用一用!
12. 第 12 章
四时再次消无声息走后,冯十一提着那把刀出了门,把刀放回了老赵惯放的位置后,铺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听着喧闹声,冯十一穿过后院回到铺子只见铺门被两道背影堵的死死地,她压根看不清外头的景象。
冯十一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背影。
“怎么了。”
回头的是大发,看到是等十一后急忙让开了位置。“东家,打起来了。”
大发让开位置后,冯十一也看到铺外的景象。她铺子前一向清清冷冷的空地上如今围满了人,而空地中间两人正扭打在一处。
初看是扭打,可再细看明明是单方面的殴打。一个妇人,一个汉子。那汉子的手握成拳频频落下,那妇人看似扭着汉子的手,实则是在阻止他殴打自己。
砰砰砰——
在场的人甚至都能清晰听到那汉子的拳头落在妇人身上的声音。
“哎哟,别打了,打不得哟。”
“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自家婆娘,打坏了怎么办。”
“就是啊,别打了。”
劝架声起此彼伏,但就是没有人上去拦。冯十一正看着,突然衣袖被人扯了扯,冯十一偏头,就看到老赵那张皱巴巴的脸。
看到老赵那张脸,冯十一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冯十一张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到那汉子的怒骂声。
“你个死婆娘,老子拼了命赚钱养你和你那个拖油瓶,你还偷老子钱。让你偷老子钱。”
说话间,汉子又是一拳砸下,这一拳砸在了那妇人的背脊上。在场的人都听到砰一声。而被拳头狠狠砸到的妇人从始至终一声未吭。
至于原本那些劝架的人听到汉子的话立马转变了口风。
“一家子,有商有量怎么好偷呢。”
“这样的婆娘就该揍,多揍几次就长记性了。”
“听这意思,他还帮她养前头的孩子,那这婆娘真恶,别人都帮她养孩子了,她还偷呢。”
汉子听到人群中有人替他说话,腰板也更直了些,他松开拳头转而抓住抱着他胳膊的妇人的头发,然后狠狠一拽。那妇人疼的立马就松开了他的胳膊转而捂住了头发。
汉子被抱住的手重获了自由后,毫不犹豫一巴掌就朝着那妇人扇去。妇人被狠狠扇在地。
站在冯十一身侧的老赵见到此景再也立不住了,抬腿就要过去。
刚迈开腿,他被人拉住,扭头看拉住他的人是冯十一。冯十一把老赵往后拽了拽,自己迈出了铺门。
此时,把妇人一巴掌扇在地的汉子显然还没解气。边骂着老子要休妻,边俯身想把妇人抓起。
汉子俯身到一半,周围的嘈杂声突然低了许多,而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青色的裙摆。
汉子转过头,就对上了一张五官冷艳的面庞,那脸不止五官冷的,就连那眸光都似冰。乡下汉子,见到的大多都是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妇人,如今骤然见到这样的冷艳美人,汉子也是一惊,眼中先是惊艳很快就换了一种意味。
汉子不再管地上的妇人,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
“这位娘子,可有事?”
冯十一:“你挡到我铺子做生意了。”
汉子一直听人说起过这镇子上药材铺的东家是个美人,可也没人说是这么个美人。
汉子先是讪笑两声,然后恶狠狠踢了趴在地上的妇人一脚。
“丢人的玩意儿,听到了没有,起来。”
那脚踢在妇人的小腿上,就在一侧的冯十一都能听到清脆的声音,可就这样,妇人都一声不吭。
看着披散着头发趴在地上沉默不语的妇人,冯十一心如止水。
人若自己都不想救自己,谁拉都无用。
冯十一转身就要走,刚迈出一步,她的脚踝突然被人拉住。冯十一被迫停住脚步,低头看,妇人那伤痕累累的手正紧紧环在她的脚踝上。
冯十一定住了,妇人仰起头,因披散着头发的头发的缘故,冯十一只看到了她半张面庞。然后就听她道:“求求你……求求你……”
冯十一挑了挑眉,还不算糊涂到底,也还算要命。
“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我需要药……”
妇人刚说一半,汉子陡然变了脸色,弯腰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试图把她拖走。但奈何妇人拉的很紧,拽了两下,反倒把冯十一的身型拽的晃动了两下。
在冯十一走出铺子后就很有眼力跟上的大发,见到这场景刚打算上前就听到一声冷喝:“放手。”
这冷喝正是来自冯十一,听到这声冷喝,汉子更用力了。
“蠢妇。让你放手听到没有。”
“我说让你放手。”
又是一声冷斥,汉子抬头,一抬头对上了那双极为锋利的眼眸。
身型高大健硕的汉子在对上那双眼眸后,背脊突然一凉。然后他鬼使神差真的松开了手。
冯十一低头又看向那妇人。
“放手,大发过来,扶她进去。”
这次的放手冯十一说的柔和了不少。而大发也急忙走来,不过大发刚走妇人身侧,妇人已经松开了冯十一的脚踝。同时她也摇了摇头。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起来。”
妇人手撑地慢慢直起身子,起身时不经意间露出了一节手腕,那露出来的手腕上也没有一处完好的。站在一侧的大发看到了都面露不忍,随后扭头瞪了那汉子一眼。
打妇人丝毫不留情的汉子,面对身量身型都比他健硕的大发却沉默了。汉子一言不发,只敢用警告的眼神瞪着妇人。
而刚才沉默着忍受了他所有毒打的妇人,这一次直接无视了他。
妇人一瘸一拐拒绝了大发的搀扶一步步向铺子迈去,在她即将跨过门槛时,一直站在门边观望的老赵扶住了她。
“都这时候了,有什么比命都重要的。”
老赵一眼看出了妇人不想被大发扶的缘故。大发是个正儿八经的壮年,而她是个妇人。
妇人听了老赵的话微微一愣,怔愣后她没有甩开老赵的手。
老赵扶着妇人进门,冯十一只是扫了一圈人群。
“各位都散了吧。”
没有热闹看了,自然是要散去了。人群蜂拥而散,只留下那个汉子立在原地。而冯十一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进了铺。
铺子里,老赵让大发去拿跌打药,而他想替妇人看看有没有哪骨头伤到了,没想到妇人这回又摇头拒绝了。
“我没事,我儿子……我儿子他快不行,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银子我会想办法的,我能挣钱的。我会绣花,绣衣裳,我也没偷钱。那都是我绣帕子睁来的钱。”
妇人一把抓住了老赵的手臂,就像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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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抓着冯十一的脚踝那样哀求他。
“我儿子,是为了给我治病,上山捕猎才摔得。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求你们救救他吧。求求你们……”
说着话,妇人砰一声就跪倒在地。听着那清脆的声音,老赵和大发都面露不忍,冯十一却面无波澜。
面对老赵看过来的眼神,冯十一也是淡淡的。
“你自己看着办。”
老赵又转过头,把妇人扶起来。
“好,我会救你儿子。但是你得先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事。只有你好了,你儿子才能好不是吗?”
从始至终未哭的妇人,到这时才流下泪。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真的会救我儿子吗?”
老赵点头:“我说了会救就会救。”
得到老赵的保证,妇人抹了抹眼泪。
“我不要紧,我这就去拉我儿子过来。”
老赵拦住她。
“我可以随你去你家看的。”
妇人:“我儿子就在主街的医馆外,我银钱不够,我……”
妇人话未说完,老赵就怒斥:“医者不仁,枉为医者。”
说罢,老赵就要起身出铺,冯十一懒懒开口。
“大发,你去。”
就老赵这脾性,人没拉回来,估计还得跟那医馆的大夫吵一架。而且那汉子还在外面堵着,老赵都不够那汉子一拳的。
妇人感恩戴德带着大发走了,那汉子也紧随其后。而老赵则气鼓鼓地在铺子里转圈。
第三次转到冯十一面前时,他顿住脚步,看向冯十一。
“方才你为何不动手?”
冯十一偏头:“我为何要动手?”
老赵被冯十一反问住了。冯十一继续漫不经心道:“她自己都不反抗,我为何要为了她毁了我的清闲日子。老赵,是不是这半年清闲日子过久了,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我可不是什么慈悲菩萨,要我出手,可都是要付出价码的,这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老赵愣住,冯十一看着他呆愣的神情摇了摇头,然后自顾自转身上了楼。
上楼后,冯十一没有再下楼,那妇人带着儿子来了冯十一也没下来看一眼。她听着楼下的嘈杂声,闭眼睡了。直到一道熟悉的清冽声传入她耳中。
“大发,你们东家呢?”
冯十一陡然睁开眼,急急起身下楼走到一半就对上了一张焦急的脸。
“你有没有伤着?”
冯十一缓步下楼,走到他面前立定。看着他喘着粗气,胸膛不断起伏的同时焦急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冯十一疑惑:
“我好着呢?夫君听谁说我伤着了。”
喘着粗气的男人皱眉:“不是铺子里有人闹事吗?”
以讹传讹,这话传话总是越传越离谱。
冯十一笑笑:“不是,就是有人在铺子外闹了一场。”
一路疾跑而来的男人看到她安然无恙站在自己眼前,定了定心神。但很快他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冯十一:“夫君这是带我去哪里?”
郁明:“回家。我总要亲眼看看才安心。”
看看?
怎么看?
那自然是脱衣裳看啊!
冯十一眼睛一亮,但她不忘了矜持。
“夫君,这青天白日,不好吧……”
13. 第 13 章
药铺后院屋子里,不久前面对曾经手下还一脸不耐提着刀大刀阔斧坐着的冯十一,如今面对她的夫君她却俨然换了一个人露出了一副羞怯模样。
冯十一面上羞怯,但心中却是很兴奋。而这兴奋使得她的眸光极亮。
在亮眸注视下,男人并没有如冯十一所愿褪去她的衣裳检查。而只是卷起了她的长袖。
莹白的手臂露出,没有一点伤痕。
明明一目了然,男人却细细看了许久,确保她手臂无伤后他放下她的衣袖,随即又在她身边转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立定。
“真的无事?忠平听人说,闹事时你还上去拦了。老赵和大发都在,你上前做什么?”
原本见男人只是撸了自己衣袖还有些失望的冯十一,又见到一贯温和的他难得严肃,嘴角不由扯出笑意。噙着笑她迈前一步环住了男人精瘦的腰。
“不过是寻常夫妻争吵,我上前劝了劝罢了。大发就跟在我身侧呢。夫君生气了?”
虽然他的话语中带了抹斥责的意味,但冯十一哪能听不出来,她夫君这是关心她呢!
确实是因为关心她才话语重了三分的郁明,看着她揽着自己的腰肢露出嬉笑模样心中无奈。
当初来到竹溪镇本打算在镇子上就此安然渡过余生的郁明,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碰到她。她不仅时常出现在他眼前惹他眼,更是让他抛却了曾经打算孤寡一生的念头成了婚。如今成婚不过月余,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她更令他牵肠挂肚,不过听到铺子有人闹事的消息,他就吊着心抛下学馆的学生一路跑来。
如今虽然见她无事,但郁明心中忐忑未定。只是面对她,郁明只能恢复原本温和模样。
“我怎会生气,我只是急,你的身子……”
郁明话未说尽,只是叹口气。
“往后这种事让老赵他们出面便是,或者让人来学馆传话唤我来。不管如何切莫自己贸然出头了,知道吗?”
方才若不是老赵用那种眼神看她,冯十一本也不打算管这桩闲事。面对夫君的絮叨,冯十一装作乖巧模样点了点头。
“知道了。”
夫妇俩牵着手再从屋子里走出时,正巧撞见了从隔壁屋子出来的老赵。老赵见到郁明也有些惊讶。
“郁夫子今日怎这个时辰来了,学馆散学了?”
学馆自是还未散学,留着一学馆的学生给忠平看顾着,如今确认了自己娘子无事,郁明也得回去了。
郁明:“听闻有人闹事,便来看看。”
郁明话落,老赵抬眸看了眼粘在郁明身侧的冯十一,眼神有些讪讪。
“那个……无甚大事,只是夫妻争吵。眼下时辰也不早了,郁夫子去了学馆一会还得再折回来接东家,难免麻烦。如今铺子里也无事,东家要不跟着郁夫子去学馆吧。一会学馆散学便可一同归家了。”
老赵的话正合郁明的心意,他本也打算带她一同去学馆的。
“娘子,王婶今日出门前不是托你顺道给她带盒糕点回去吗?要不你先去买来。”
冯十一的眼神在老赵和自己夫君之间转了一圈。老赵眼神闪躲,而她夫君却很坦然。
照平日,他定然会跟着她一同去糕点铺的。如今他显然是想支开她。
冯十一收回视线没多说什么:“好,那夫君在这等我。”
冯十一转身走了,老赵看着冯十一离去刚松一口气,结果扭头就对上了一道锋利的眼神。
眼神之下是肃然的面孔,看到郁明显然与平日不同的神情,老赵一怔。
“老赵,娘子体弱,往后再发生今日这种事,切莫再让她出面了。”
体弱……?他娘子体弱?
老赵懵了,看着郁明的严肃模样,老赵恍惚记起前事。
半年前,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冯十一突然回来了,身上受了很重的内伤。冯十一回来不过两日,从未来过药铺的郁明不知怎么来了,碰巧还让他瞧见了冯十一在后院吐血的一幕。老赵深知冯十一对郁明的心思,哪能让郁明知道冯十一是受了重伤。他只能替冯十一掩盖,说冯十一身子底子不好,体弱。
老赵当日不过信口一扯,若不是郁明今日这话,他早以忘了此事。如今恍然想起,老赵除了讪笑,没有他法。
“郁夫子放心,娘子的身子经过调养,已经大好了。倒是夫子……我开的药,夫子可有按日服用?”
老赵话题一转,转到了郁明身上。
比起他那体质奇特的娘子,他才是身子底子亏损严重的人。
见老赵转了话题,郁明蹙眉,似有些不满,但最终他还是敛了敛眉,克住了心中情绪。
“时辰不早了,我不好多留。往后若遇上你和大发解决不了的事,使人去学馆传个话,不管如何都切莫让娘子再出面。”
一贯温和的人眼下压根不接他的话茬,老赵只能笑笑:“郁夫子放心吧,往后必然不会让东家再出面了。”
得到了老赵的回答,男人这才转身离开。眼看着又送走一人,老赵长吁一口气。
本以为这郁夫子是个脾性好的,没想到今日也露出了严肃的一面。不过想到他是为了冯十一,不管冯十一身体到底如何,但他的本心都是关心自己娘子。老赵想到这,脸上也有了笑意。
冯十一确实有双利眼,会看夫君。选夫君的眼光比他女儿好。
老赵收回视线,转回自己的屋子。一推开屋门,就闻到了一股子血腥还有土腥味。老赵一贯干净的床榻上,如今脏污一片,这脏污还有味道都来自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身量不算高,但一身血腥混着泥。老赵方才花费不少功夫才给他擦了净脸。如今老赵进屋再看见那张脸想到方才的闹剧又叹了口气。
“可惜啊,没投个好胎。”
老赵叹完气后,拿起了一把剪子,不过几下就将床榻上的人的衣裳都剪开了。这一剪开,老赵也看清了这些血腥气的来处。
身上密密麻麻不少伤口,只是这伤口,不似那妇人所言的是捕猎摔伤所致。老赵眯了眯眼,出门往铺子里走去。
“大发。”
正在打扫铺子的大发转头。
“把铺子关了吧,你去桃花村瞧瞧。”
方才把人抬进铺子,老赵一看就说得破衣。妇人便说回去给孩子取两身衣裳。老赵应了,可如今看到那孩子身上的伤,老赵直觉不简单。孩子留在铺里的时候,老赵本就瞒着冯十一了,不然他方才也不会是那副心虚模样。如今冯十一又去学馆了,他也才刚答应别人夫君不会让她出面,他能用的人也只有大发。
大发虽不解,但也还是应下了。关铺前,老赵把自己切药的大刀塞给大发,才被冯十一磨过的大刀锋利无比。
“带上,小心些……”
方才目睹了汉子施暴全程,自觉自己一手就可以控住那汉子的大发觉得老赵这行为似有些看不起他。
大发:“不用了吧……”
老赵一脸严肃:“拿着。”
那孩子身上都是利器所伤,只怕那汉子家中还有利器。
大发拒绝不了无奈之下只能拿步了着大刀往桃花村去,另而一头冯十一跟着自己夫君也到了学馆。
学馆里招收的都是镇子上还有临近乡村里的孩童。年岁虽都不大,但都颇有规矩。看着冯十一跟着郁明进来,起身同喊:“见过夫子,见过师娘。”
冯十一之前为了能看他一眼,时常会在学馆对面的茶楼喝茶,虽然相隔不远,但她从未踏进过学馆。这还是她头一回踏进学馆,听着这异口同声的师娘,冯十一心底不由高兴,因此面上也带了笑容:“我带了些糕点来,你们分着吃。”
师娘……
她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教书先生的娘子了。
这师娘听着真悦耳,往后她得多来学馆,多听听这些学生唤她师娘。
冯十一面上噙着笑,将手中的糕点交给了坐在最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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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学生。学生虽接过糕点,但说了声谢过师娘后就不敢动了,一众学生默默看着冯十一身侧的郁明。
郁明:“分了吧,用过糕点后,再抄三纸三字经。”
说罢,郁明带着冯十一往后院走。
“后院书房中有软榻,娘子先休憩会吧。”
才在药材铺眯了会眼的冯十一一点都不困顿。
“夫君,你的学生们似乎有些怕你。”
郁明:“做学生的,自然要敬重师长。”
冯十一曾经也有过许多师长,有教她杀人的,教她隐匿行踪的,也有教她识字的。只可惜,面对那些所谓师长冯十一一心只想杀了他们,更别提有什么敬重之心了。
带着笑,冯十一跟着自己夫君往后院走去。路过中庭院时,冯十一被庭院中摆着的各式有些眼熟的强身器具吸住了目光。
见冯十一停住,郁明也顿住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郁明解释:“忠平自幼习武,闲时会让他带着学生们练练身体。读书识字也得有个好身子打底。”
虽说这些学生不少来自乡里村里,但能供孩子读书的人家哪舍得让孩子干活,大多都是捧着。这也是文人大多体质弱的原因。
冯十一的眼神从那些器具上移开,她看向了自己的夫君。
“夫君,闲时你也练吗?”
他那一身精壮的肌理,可不是每日干坐着能坐出来的。
郁明笑笑:“偶尔会练练拳。明日起,娘子要不要随我一道练拳?”
她不说自己身子差的事,他也不好提。但想着法子增强她体质是可以的。
郁明不知自己娘子真正底细,只听他娘子满口答应:“好啊。”
郁明将冯十一安置在了书房里,自己又去了前头学馆里。冯十一无事,便只能四处看看摸摸。
书房书架里摆满了书,冯十一随手抽了一本打开。书上头的字冯十一虽然都识得,但合在一起她是半分都看不懂。随意翻了几页,冯十一就把书塞了回去。
看着这满屋都是晦涩难懂的书,冯十一不由疑惑。
他怎么就选择当个教书先生,没有去参加科考呢。
许久后,前头学馆散学,郁明送走了所有学生往后院走。刚进书房门,就听道:
“夫君,你怎没去科考呢?”
郁明顿住脚步,怔愣了下,面色不改继续踏进屋子。
“我不喜官场,当个教书先生教书育人足矣。”
听到回答,冯十一松口气。
他不想科考便好,她只喜欢当个教书先生的娘子,并不喜欢当什么劳什子官娘子。
今日夫妇俩直接从学馆归家,而不是郁明绕道去药材铺接人,所以回去的时辰也就比往日早了些。
落日余晖下,冯十一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巷口的两个一大一小,那一大一小正是王小花和小云。小云去铺子去呆了两日,就觉着无趣呆不住了,比起去铺子她更喜欢和王小花在一处玩。冯十一也随她去,每日去铺子便把她留在了隔壁。
如今看着那两道人影,冯十一突然起了坏心,她慢悠悠走去的同时喊了一声。
“王小花,快起来,狗追来了。”
这头话音刚落,那头王小花已经整个人弹起,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拔腿就往家跑,只留下了满脸茫然的小云。
一脸茫然小云转过头四处看看,只看到相偕走来的冯十一和郁明。
小云:“哪有狗啊!”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王小花的哭腔:“阿婆,救我……”
听到王小花的哭腔,郁明扭头看向身侧露着笑的人一脸无奈:“娘子……”
一年多前,他头一回见到她,她便是这般噙着坏笑逗弄王小花。一年多过去了,王小花都长大了不少,她的却依旧未变。
对上男人无奈的双眸,冯十一刚想开口,身后传来了慌乱的声音。
“东家,东家,出事了……”
14. 第 14 章
杀过不少人,做过许多有违法度的事,但面对捕快,冯十一还是头一遭。
一队捕快站在铺子里,很快就将铺子挤的满满当当。冯十一被人护在角落里,眼前是清瘦的宽背,冯十一得微微侧头才能看到站在铺子中正严肃问话的捕头。
“薛氏夫妇今日便是在你们铺子外打起来的吗?”
一直陪着笑的老赵听到捕快的话小声纠正:“钱捕头,不是打起来。是被打。薛家娘子今日是在我们铺子外被那薛大郎打了。”
被老赵纠正,那钱捕头也没多大情绪,只是继续问。
“她孩子在你们铺子里是吗?我要问话,你带路吧。”
问话的是钱捕头,老赵却有些心虚看向冯十一。
冯十一在来的路上就从大发嘴里知道了那孩子还留在铺子里,白日她在二楼呆着,没留心楼下。本以为看了病开些药妇人就会把人拉走,谁知道老赵居然把人留下了。为此还惹来了这些捕快。
冯十一站在夫君身后对着老赵冷冷一笑,老赵看到那抹笑急忙移开眼:“钱捕头,那孩子重伤,眼下昏睡不醒的。你便是进去,也问不出什么。”
一直站在一侧的大发也搭腔。
“是啊,今日之事我们也是好心。如今薛氏夫妇死了,那孩子倒成烫手山芋了。钱捕头要不把人接走吧,这样那孩子一醒你们便能问话了。”
是的,白日里还在药材铺外惹出一番热闹的夫妇俩死了。大发发现的,夫妇俩一个浑身是血趴在院子里,另一个就那么吊在房梁上,吓得大发当时差点就把腰间的大刀都丢了。
惊吓过后,大发赶紧把腰间的刀藏好,这刀要是露出来,有人以为这是他做的怎么办。藏好刀大发这才去报了官。
也正是报了官才有眼下这场景。
那孩子确实如大发所言,是个烫手山芋。官府也不想接手。钱捕头给身后的捕快使了个眼色:“你进去看看,若真是重伤不醒就算了。改日我们再来问话。”
老赵带着捕快往后院走,大发小声嘀咕:“有什么好问的,明显是薛家娘子受不住了,杀了她汉子再上吊自杀的。”
大发的嘀咕很小声,只有自己听到。站在铺子中间钱捕头全然未察扭过头看向进铺后就站在角落里的夫妇俩。
“郁夫子,不知你成婚了,也不知你娘子是这药材铺的东家。此番也是为执行公务,多有叨扰,二位见谅。”
面对郁明,钱捕头十分客气。而郁明十分淡然。
“无妨,案子查清楚便好。”
话虽如此,但郁明始终把人护在身后,钱捕头进门至今都没看清这药材铺东家的真容。
眼前之人,是县老爷都得客气以待的。钱捕头自然愿意给面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问话的对象一直是老赵,而非冯十一。
两句话功夫,去后院查看的捕快就跟着老赵折回了铺子。捕快摇了摇头,钱捕头心领神会。
“既然那孩子还重伤着,那我们今日就先走了。那孩子若是醒了,劳烦来县衙传个话。”
传不传话的,其实已然不重要了。这案子显而易见就是那薛氏娘子受不住丈夫多番毒打,起了杀心。杀了人之后又自戕了。至于问话,钱捕头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捕快们很快走了,一直护在自己娘子身前的郁明这才挪了挪位置。
郁明挪开了位置,一直被他护在身后的冯十一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也露在老赵眼里。
老赵知道冯十一一心只想过清闲日子,讨厌沾惹麻烦。今日出面挡下那汉子就她已经觉着麻烦,如今又因此惹上捕快,后院还有一个活生生重伤的孩子。
老赵内心也忐忑,虽然他平日会时常念叨冯十一,冯十一也愿意给他些薄面。那总得而言,他们之前可不是什么前辈和晚辈的关系。是他欠了冯十一的,而他心底也是有些怵她的。
老赵面色讪讪,郁明只以为是因为这官司,毕竟寻常百姓都不愿见到捕快更不愿意沾惹人命官司。
“无事,他们不过走过过场罢了。此事与你们也无大多干系。只是那孩子……我先去瞧瞧。”
郁明说着话就打算往后院走,冯十一也紧随其后,只是刚走到后门门槛处,冯十一被老赵拦下。
冯十一微凉的眼神扫向老赵,老赵悻悻。
“东家,那孩子的衣裳我都脱了。如今衣不蔽体。你就别去了。”
郁明也附和。
“那孩子重伤,定然见了血腥。娘子还是别进去了。”
冯十一立在门边,微微一笑。
“好啊,那夫君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郁明没察觉冯十一不对,跨过门槛时还叮嘱大发陪着冯十一。而一侧的老赵看到冯十一的笑容背脊一凉。
郁明和老赵走了,只留下大发陪着冯十一。大发的心绷了一日了,如今才卸下。
“东家,我和你说。那场景太可怖了,那薛家娘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抹了她汉子的脖子。”
说着话,大发又想起了白日见到的场景,白日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如今松下心,又想到血淋淋的场景,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大发匆忙跨出门,跑到后院角落里扶着墙大吐特吐。
大发狂吐,而冯十一却眯了眯眼。
白日里那妇人还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任由人毒打,不过回趟家怎么就胆从心起要杀人了。是因为她觉着自己的孩子有救了,不愿意再连累孩子还是那汉子又毒打她使得这回她彻底忍受不了了
对于那妇人杀了那汉子的行径,冯十一觉着甚好。但对于那妇人自戕,冯十一却觉着愚蠢。想不动声息弄死一个人的法子多了,为了这样的人搭上自己的命简直愚不可及。还留下个孩子放在她铺子里,简直麻烦。
老赵也知道麻烦,在郁明还在屋子里看孩子时,老赵找了个借口出来了一趟。老赵无视了扶着墙呕吐的大发,径直走到冯十一面前。
“那孩子伤好了我便让他走。药材的银子我也会出的。”
几例药材的钱冯十一也不在意,人都在屋子里躺着了,冯十一总也不能把人丢出去。先不提她夫君会怎么看她,老赵就得先和她急眼。
医者仁心,这也是为什么老赵是个大夫,但冯十一却选择开个药材铺的原因。若真是开个医馆,按老赵的心性,只怕她这已经人满为患,银钱也不知道要亏损多少。
这两年,老赵也很少给冯十一添惹麻烦,今日之事,冯十一知道是戳到老赵的伤心事了。不然,她白日里压根都不会出面。但这可不代表她是个好人。
冯十一:“能下床了就送走。”
都说重伤了,真要等伤好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老赵有些不忍,但他也知道冯十一能留下人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知道了。”
说着话,郁明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郁明,冯十一换上笑脸。
“夫君……”
郁明走到冯十一面前,牵住她的手。
“时辰不早了,娘子还未用膳。我们先回,那孩子只怕得花些心神看顾。迟些我让忠平过来搭把手。”
老赵摆手:“不用不用,我一个人看顾得过来。而且还有大发呢。”
好不容易止住吐的大发侧头。
什么?
郁明:“白日还要人看铺子,你和大发总得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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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精神的。学馆里无事,忠平骨头伤着,我也无事让他做。这些时日就让他来这搭把手。”
郁明很坚持,老赵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知趣了。
“好,那得麻烦忠平了。”
出了铺子,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夜色中,冯十一的手被人紧紧牵在手里。
“那孩子伤重,屋子里都是血腥气。就让老赵和忠平看顾着吧,娘子就别往那屋里去了。”
冯十一本也没打算管那孩子。面对夫君的叮咛,她嗯了一声。
夫妇俩一路归家,走到巷口就发觉有人正站在他们家大门口。走近才发觉是王婶,王婶一手捧着盆,一手手上拿着柳条。见到他们二人走近,急忙走下台阶。拿着柳条,沾着盆里水就往他们身上撒。
冷不丁被水撒了一脸,冯十一有些懵。王婶不管不顾继续撒着,时不时柳条还会扫过他们的脸。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冤有头债有主,早走黄泉路早喝下孟婆汤,可不能再回头。”
王婶挥洒着柳条,嘴中还不断念叨着。等王婶在夫妇二人周边转了一圈,最后又在他们头上各自撒了一遍水,王婶才收起动作。
已经彻底懵了的冯十一问。
“王婶,你这是做什么?”
王婶:“驱邪啊。你们才新婚,就沾惹上这倒霉事,定然是要驱邪的。十一啊,明日你再同我去寺里上个香吧。”
冯十一一时回不过神,郁明先笑了。
“麻烦王婶了。只不过明日上香有些仓促,过几日吧。备好东西,我带着娘子去。”
王婶:“这最好不过了。都这么迟了,定然都饿坏了吧。饭菜都在灶上热着,快进门,我去给你们端出来。”
夫妇俩被王婶半推着进了门,进门后,郁明先陪着冯十一到了饭厅。看着冯十一坐下后他道:“娘子先用,我去找下忠平。叮嘱他几句,再让他去药铺。”
冯十一点头,郁明转身出屋。踏出饭厅,他敛起了脸上笑意。
忠平这些时日甚少出屋,借着养伤的名字呆在屋子里发呆。今日出门也是这些时日里的头一回,他听了王婶的话后急急去学馆报信。
如今再回到屋子,忠平又开始出神,出神之际见到他主子骤然推门进门,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主子……”
二字刚出口,忠平就发觉说错了,急忙改口。
“先生。”
踏进屋子本就没有笑颜的郁明见到忠平这模样也是皱了皱眉。时日不短了,忠平却还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换成往日,郁明也就随他去了,可如今宅子里不只是他们主仆二人。
不过眼下,比起忠平的事,今日发现的事更让他在意。
“你收拾些衣物,接下来一段时日住到药材铺去。”
忠平愣住:“先生……”
两字刚出口,郁明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是赶你,铺子里有个重伤的孩子。你去盯着,另外再去县衙里,查勘下那薛氏夫妇的死因。”
忠平:“是那孩子有什么异样吗?”
郁明:“那孩子身上都是刀伤和剑伤。那伤口不是寻常人能造成的。你去把人盯紧了,若有异样……记住,切莫惊扰到老赵和娘子。”
郁明话未说尽,忠平了然。
“明白了。我这就收拾衣物过去。”
忠平收拾衣物,郁明立着未动。
边境震动,镇北侯府覆灭,他不得不防。若只是寻常人便罢了,但若不是,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往日他孤身一人便罢了,他如今有了娘子。不管如何,他都不会把她牵扯进那些污秽往事里。
15. 第 15 章
用过晚膳后,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汤药,喝了大半月的药,郁明觉着骨子里一直缠绕着他的隐痛轻了许多。这也让他意识到,他娘子铺子的老赵,虽然平日只抓药,但医术着实不错。
因此在冯十一托着下巴眨着眼睛问他,喝了药有没有觉着近日身子强健了些时,郁明诚实回答:“是感觉身子爽利多了。”
不知自己夫君身子有暗疾,只以为老赵对症下药,她夫君是在那方面有了起色。
这半月,她先是来了月事,月事后夫妇俩虽然在榻上也亲昵过,但最后也没有成事。冯十一显然是失望的,如今听他说身子好些了,冯十一喜笑颜开。
而郁明见到自己娘子的笑颜,便以为她是在意自己的身子。想起老赵说她身子好了不少,郁明心底也是欣喜的。
既然成了婚,身为夫君,他年岁又比她大些,他自然得护她一世无忧,无病无灾。
夫妇俩心底心思各异,但都是在想着彼此。心怀彼此的夫妇俩沐浴后一同上榻入睡了。
天初亮,睡得正沉的冯十一被人从被窝里挖了起来。冯十一被人半抱着起身时就已经彻底清醒了,但她还是半睁着眼。
“夫君这是做什么?”
郁明顺了顺她额前翘起的发丝。
“娘子忘了昨日应了我什么?”
应了什么?
冯十一努力回想,却什么都没想起了。
看着她迷糊模样,郁明失笑。
“娘子说今日要同我一道打拳的。不过一夜就忘了吗?”
冯十一立马想起。
她不过随口一应,他居然当了真,也是真的要打拳。
应下了便是应下了,为了她的身子康健,郁明也克制住自己不能对她心软。
“一会日头出便晒了,眼下时辰正合适。打完拳娘子再睡个回笼觉可好?”
郁明哄着她的时候,已经扯过衣裳给她更衣了。冯十一也一时没从他看似温柔实则强势的动作中醒过神来。
再清醒时,冯十一已经穿好衣裳跟着他站在院子里了。
为了打拳,他换上了一身白色的短打衣裳。为了把阴处留给了她,穿着白衣的他自己站在光下。初起的日光打在白色衣裳上,金黄一片,他的发丝在光下,也折射着光。而他腰间的黑色腰带更勒显出了他精瘦的腰身。
光下的他既耀眼又养眼,冯十一初时还只是盯着他的身子,很快她被他行云流水收放自如的拳法吸引了目光。
打的是什么拳,冯十一没看出来。但她可以看出他打拳时调动了全身,动作时快时慢,或柔或刚,不管是何动作他都用对了劲。
冯十一眯了眯眼,她还不知她的夫君居然能打的一手好拳。
冯十一在阴处看着,光下的人也收起了动作,回到了她面前。
“这拳法能强体健身,不过不着急速成。我一个个动作教娘子。”
说到教,冯十一又起了劲。
“我笨,只怕夫君会不耐烦。”
郁明柔着眉眼。
“不会的。往后时日还那么长,娘子慢慢学便是。”
王小花照往常时辰来送早食,一进院子就看到她的夫子姨父正从背后环绕着她的冯姨,两人都笑容满面。王小花心中还记着她昨日被戏耍的事,于是当即就叫嚷开了。
“羞羞。冯姨羞羞。”
夫妇俩一个专心在教动作,一个扭着身子佯装不懂只为能多亲近夫君,各自都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夫妇俩都没注意到王小花进了门。如今王小花骤然一嚷,郁明急忙收回了环着自己娘子的手,而冯十一眼神不善扫向了王小花。
王小花年纪虽小,但缠了冯十一已有一年多。如今一看冯十一的脸色就知道她要生气了,她当即放下手中的篮子去敲小云的门。
“小云,吃早食啦。”
敲完门,王小花一溜烟往外跑。院子里又只剩下了夫妇俩,而此时夫妇俩也都没了练拳的心思。
郁明:“娘子一身汗,先沐浴吧,省得吹风受寒。我去给娘子备水,娘子沐浴后再用膳吧。”
好事虽被扰,但就如她夫君所言,往后时日还长着,不差这一日。如今夫君又贴心,冯十一也就安然受了。
沐浴出来后,冯十一发觉他也沐浴过了。浴室被她占了,他显然洗的冷水。
冯十一刚蹙眉,他就端了碗粥放在她面前。
“本想让娘子再睡个回笼觉的,是我忘了时辰。铺子若无要紧事的话今日娘子要不就在家歇着。”
铺子里还有个孩子,说不准那些捕快什么时候就来了。冯十一不想应付那些麻烦。但让她一人呆在屋子里她也无事可做。
“我今日想随夫君去学馆。”
夫妇俩一同出门,路过隔壁院子时还能听到王小花和小云的嬉笑声。如今小云除了睡觉,都已经扎根在隔壁了。
听着那嬉笑声,王婶刚好跨出门,见到夫妇俩她打招呼。“出门啦?”
郁明应声,而一侧的冯十一心思却转了一圈。
“王婶,昨日我去学馆,见学馆里已经有和小花差不多年岁的孩子进学了。你要不也把小花送学馆吧。”
王婶先是一喜,后是犹豫。
“这……会不会太麻烦郁明了。小花年岁还小,坐不住,又是女娃娃,我本想她认个字就行了。”
当今大多数人还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愿意收女娃进学的学馆本就寥寥无几,愿意送女娃进学的人家更少。平头百姓家中,像王婶这样希望孙女可以识字的阿婆更是无多。
郁明虽知道自己娘子这是又起了逗弄王小花的心,但他还是认真道:“进学不只是为了识字,更是识礼。年岁越小,越该识礼。王婶也不必怕我麻烦,小花性子好,娘子喜欢她,我也乐得教她。”
王婶早年失夫,中年失子,独自拉扯孙女,王婶从不觉着老天有眷顾过她。直到他们夫妇俩搬到她隔壁。不仅给了她银钱多活少的活计,夫妇俩更是对她孙女甚好。王婶觉得老天终于开眼的同时也对他们感恩戴德。
“小花还小呢,这些时日难得有了小云这么一个玩伴,再过些时日,过些时日我定然将她送去。”
王婶虽说着是小云陪着小花玩,但实质上是谁陪谁,大家心底也都有数。
冯十一这才恍然记起,她忘了小云的存在了。没了王小花,她还得花心神管她。如此一想,还是让王小花再散漫一些时日吧,只要她不再破坏她的好事。
告别王婶,夫妇俩继续往学馆走。郁明看着身侧面含淡笑的人无奈道:“娘子怎么总逗弄小花。逗急了她,只怕她又得哭。”
冯十一:“夫君不觉着小花着急的时候很有意思吗?”
郁明回忆,却想不起太多王小花的模样。他脑中都是她逗弄王小花时,那狡黠随性的模样。
自一年多以前,他初见她逗弄王小花那次,便留下了印象。从那起,偶尔在路上见到王小花,他都会不由蹲下脚步,看看王小花的身后,会不会跟着她。
她出现的次数很少,但每一回他都会驻足停留。看着她又把王小花逗的急眼,露出满意微笑,他也会随之一笑,随后摇摇头离开。
一月,两月,三月,不知何时他开始期待见到她。大半年前,她消失了许久。许久未曾在镇子上见到她的郁明鬼使神差登了药铺的门,那一次他虽然见到了她,但她脸上再无笑意,只是白着脸吐血。
那一刻,郁明说不清道不明心头不知为何一紧。又过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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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他又一次在王小花身后看到了她,她还没逗弄王小花呢,却又一次背着人吐了血。
再后来,便是她入水救她。还没上岸,只是揽着她的腰肢,郁明心中就腾起一个念头:他要娶她。
许是因为她拖着那样的身子还下水救他让他动容,亦或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一同入水,他已经坏了她的清白。更或是其他的……
郁明理不清,至今都理不清到底因何想娶她。他只知道自己要娶她。
把浑身湿漉的她送回家后,郁明换了衣裳就找了牙子购置院落。在知道如今这座院子隔壁住的是王小花时,他没有犹豫就买下了。
这院子如今看来也买对了,时隔多年,他又感受到什么是家。
没有朱甍碧瓦,没有画栋雕梁,没有侍从环绕。只有一座小小宅院,身侧有个她,有个热闹的邻里,这便是一个家。
牵着她的手,郁明心底充实。
那两张告示贴在告示栏已有大半月,日日接送她都会路过告示栏,但郁明目不斜视,从不停留。
往事已过,多看只会多思,而他不愿多思也不愿再回头看了。
到了学馆,学生还未到,郁明把她安置在了书房。
“书房里有书,对面茶楼茶点也不错,娘子若是在书房呆着无趣,也可以去对面茶楼坐坐。”
曾经是茶楼常客的冯十一哪能不知道对面茶楼茶点不错。但她眼下只能佯装自己不知。
“夫君安心讲学便是。我四处转转,不会无趣的。”
在药铺二楼一坐可以坐一日的冯十一,不知为何,在满是书的书房里坐着,怎么都觉着不得劲。
没坐一会,她便出了书房。学馆里,他在专心讲学,讲学时的他散去了平日里的温和,面孔严肃不苟言笑,很是清冷。
正是他这清冷模样使得冯十一决定留在竹溪镇,也使得她想金盆洗手,想有个清白身份,可以成个家。即便这过程很艰辛,也让她付了许多,但她觉着挺值的。
冯十一倚靠在柱子上,看着他讲学。比起她识字时只会使她昏昏欲睡的夫子,他的声音清冽,让人提着神的同时还会不由沉浸其中。
本只是想看看他,结果还听进了一些学识的冯十一不由感慨。她的夫君,可真是个极好的教书先生。
她就这么倚在外间,郁明虽在讲学,但怎么能不注意到她。郁明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好不容易讲完一篇文,郁明放下书向外间走去。
刚跨出门槛,就看到忠平迈进学馆。
忠平见到冯十一也是一愣:“娘子怎么在此?”
冯十一也扭头看他:“你不是在药铺吗?怎么来了。”
忠平脸色未变,很是自然道:“那孩子还昏睡着,我无什么事可做。便想着来取几本书打发打发时间。”
冯十一哦了一声,郁明走了出来。
“书房书甚多,你要取什么书?”
忠平挠挠头:“要不先生帮我一道寻寻吧。”
郁明点头:“娘子在此帮我看顾下学生,我去去就来。”
冯十一点头:“夫君去吧。”
冯十一理了理衣裙踏进学馆,再次听到了异口同声的师娘好,另一头,主仆俩也踏进了书房。
书房门一闭,忠平也再无方才的消散模样。
“先生,我今早去过义庄了,薛氏夫妇俩,那薛氏娘子确实是自缢身亡没错。只是薛大郎,身上创口虽多,但致命伤在颈部。一刀封喉,伤口简单利落。不似一个普通妇人能造成的。”
郁明沉了脸:“那孩子呢?醒了吗?”
忠平摇头:“还未醒。”
郁明:“找处宅院,把那孩子移出来。不管他伤从何而来他不能再呆在药铺了。”
16. 第 16 章
几日后,打了几日地铺的老赵早早醒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抬眼去看躺在榻上的孩子。榻上原本脏兮兮的孩子如今清清爽爽,穿着洁白的中衣阖着眼。老赵坐在地铺上,仔细端详了下那孩子的侧脸。
“这孩子,怎么和他娘一点都不像?”
老赵刚呢喃了一句,就听到外头传来了砸门声,老赵匆忙扯过衣裳套上,边往外走边嚷。
“来了,来了。别敲了。”
天虽才刚亮,但开药铺的,难免遇到紧急的情况,半夜敲门的都有。
老赵随意披着衣裳,穿过后院进了铺子。铺门被人砸的砰砰响,老赵皱着眉起开门栓,再拉开门只见铺子外站了几个高头大汉。
“敲什么敲,都说了来了来了,听不懂人话是吗?”
老赵一脸不耐烦,语气也不善,门外的几个大汉面面相觑,离老赵最近的那个大汉挠头憨笑了两声。
“不好意思啊,我们没听到。”
几个大汉面容憨厚,似乎也不是故意的。老赵敛了敛脸色。
“要买什么药?”
“不是,我们不是买药的。我是来接我外甥的。听说他在你们药铺是吗?”
老赵一愣:“你们是薛娘子的家里人?”
几个大汉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老赵刚敛起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薛娘子被打的时候你们去哪里?现在来接人?”
大发照着寻常时辰到铺子,刚走到铺子外就发现铺子里老赵被好几个大汉围住了。大发没有细思,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干什么?干什么?找麻烦是吗?”
大发叫嚷着上前就扒开了一个大汉,挡在了老赵跟前,然后瞪着眼睛扫了一圈。
一圈扫下来,大发也发觉了不对,这些大汉好似不是找麻烦的。大发想扭头看老赵,却先被老赵拉开。
“我说了,他现在不能动。要接人也得过几日。”
“赵大夫,我们都是庄稼汉,实在等不了这么久啊......”
大发听了一会,终于听明白了,这些大汉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给他们解决麻烦的。大发寻机把面色阴沉的老赵拉到角落里。
“既然是那孩子的家里人,那便让他们接走吧。这回不让他们接走,等孩子醒了,他们不来了,到时候你让那孩子去哪?”
老赵:“说是薛娘子的娘家人,薛娘子被打的时候都不管不顾,又怎么会照顾好一个重伤的孩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小生活在镇子上的大发清楚别人家的闲事没这么好管,但老赵也没这么好劝。大发两相为难之际,看到了从铺子外跨进来的人,他眼睛一亮。
“忠平,你来了。”
“赵大夫不放心的话,我跟着走一趟,看着他们把孩子安置好。”
到了铺子里就被大发拉到角落里站队的忠平说道。
铺子里多双眼睛盯着老赵,老赵抿着嘴依旧不语。大发适时开口:“毕竟是孩子家里人,我们没法强扣那孩子。到时候他们去报官,反倒把捕快惹来就麻烦了。”
提到捕快,老赵想到了冯十一。自从那孩子在铺子里养病后,冯十一都不来铺子里。她嫌麻烦,他知道。若再引来捕快,只怕她得发怒。老赵沉思片刻。
“行,雇辆马车来。路途远,孩子不能颠簸。我再配些药,得按时给他喂下,还得擦伤口。到了之后,记得给他请大夫。”
老赵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那几个汉子都一一点头应了。
配药的时候,老赵看向忠平。
“忠平啊,你跟着去没事吗?是不是得和郁夫子说一声。”
忠平笑笑:“夫子说了这些时日我听您差遣就行了。不过我确实得和先生说一声。”
忠平笑着出铺,再回铺时药铺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而大发正往马车上边装药包边嘀咕。
“这么多的药,不少银两,居然都不要。”
老赵非但没要药材钱,还私下给忠平塞了一个钱袋。
“忠平啊,到了地方,他们若没有银钱请大夫,你给请一个吧。”
忠平看了那钱袋一眼,推了回去。
“无妨,我有。方才和先生说了,先生也给了我银钱,叮嘱我要看顾好这孩子。”
郁夫子是好人啊。
老赵内心感慨了一声。
感慨过后,老赵亲眼看着几个大汉小心翼翼把孩子搬上了马车,又看着马车走远老赵才收回视线。
马车碾过石板路,驶过了镇子的主街,一路出了镇子。到了镇子外的一处密林前,马车停住。坐在车架上的几个大汉跳下了车架,一改方才在药铺的憨厚面相,笑得殷勤。
车帘掀开,本一直坐在马车里的忠平坐到车架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
“不要再进竹溪镇了。”
钱袋鼓鼓囊囊,大汉们接到手,笑容灿烂。
“是是是。”
大汉们忙着数银子时,忠平架着马车在他们眼前调了个方向。又往竹溪镇驶去。
当夜,冯十一就从自己夫君口中得知那孩子被家里人接走的消息,冯十一并不在那个孩子,而是问:
“那忠平得去多久啊。夫君学馆里没有人帮衬可以吗?要不我让大发去学馆吧。”
郁明笑笑:“无妨,我一人可以的。就是有时可能会忙得迟些。不一定能日日按时辰接你回家了。”
冯十一也没多思应下了,没成想第二日就没见到她夫君来接他回家。对于夫君的缺席,冯十一把视线扫向了罪魁祸首老赵。而老赵,自那孩子走后,就恹恹的提不起劲来。
冯十一以为她夫君是忙于学馆的事没来接她,不知她夫君如今是在镇子另一头的一处民居内。
民居内,郁明看着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孩子皱了皱眉。
“请大夫了吗?”
忠平:“请了,大夫说赵大夫开的药方很好。照着服药便是了。再服几日药,估摸着也就会醒了。”
郁明:“醒了,问清楚他身上的伤从何而来,然后再来回我。”
忠平点头:“是。”
出了民居,郁明闻了闻身上,确保身上没有沾染上药味才往家走。顶着暮日,刚走到巷口,郁明就听到两声明朗的叫唤。
“姨夫。”
“姐夫。”
郁明抬眸,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坐在不远处,手上各自拿着一个糖葫芦正在向他招手。看到那两道身影,郁明嘴角噙笑,慢慢走近。
“你们怎么坐在这啊。”
王小花歪着脑袋:“冯姨让我们在这等着你。”
王小花说话,一旁的小云点头附和。
刚到时还躲着郁明的小云,在这些时日吃了郁明买的各式好吃的后,也不怕他了。甚至在冯十一的教导下,已经学会了唤郁明姐夫。
看着两张天真的面庞,郁明俯身,摸了摸小花的头。
“你们今日这么听话,是因为这糖葫芦吗?”
王小花摇摇头:“不是,还有糖人呢。”
郁明轻笑一声:“嚯,还有糖人呢?”
王小花点着头起身,拉住了郁明的手。
“都是冯姨给我们买的,姨父,我们回家吧。”
小小的手牵住了郁明宽大的掌心,落日余晖下,郁明闻着周围传来的幽幽饭香迁就着王小花的小步伐慢悠悠往家走。
正值饭点,独自住在药铺里的老赵也闭了铺门出去觅食。铺门刚阖上不久,老赵还未走远,一个身型健壮的男人就消无声息跃入了药铺后院,随后靠近了老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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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屋子。
靠近屋子,男人先是贴在门上听了一会,确保屋里没有动静后男人才轻轻推开屋门,屋门推开一道缝,男人顺着缝闪进了屋子,不过两息,男人便出来了。眼下天色虽未黑,但出屋后的男人的脸色却已经变得阴沉。沉着脸的男人没有逗留,很快又翻墙原路折了回去。
来时无声,去时无踪,用过晚膳再回铺的老赵没有察觉,和夫君正在用膳的冯十一也不知情。
“忠平走了才一日,夫君学馆里便忙不过来吗?要不明日我去学馆帮衬夫君吧。”
冯十一很是诚挚,这清净日子过久了,她也渐渐觉着无趣。那日听他讲课还是蛮有意思的,与其在药铺里发呆,还不如去学馆。而且学馆里还有那么多学生唤她师娘。
听到自家娘子的话,郁明夹菜的手一顿。
“今日不是忙学馆的事。是县府的吴员外,他家次子马上就要参加乡试了,托我给他次子上上小课。给的束脩不少,我便应下了。”
县府的吴员外确实把次子托给了他,但他白日里便能把课上了。郁明也不是有意欺瞒她,只是他直觉那孩子是个麻烦。而这样的麻烦不能留在她身边。
就这几日,等那孩子醒了,问清那孩子伤的来处,再给一笔银子送走就好了。
郁明这么说,冯十一也就信了。
睡前,眼看着自己夫君又喝了一碗药,冯十一托着下巴。
“这些时日铺子里不忙,要不换我去接夫君回家吧。”
郁明放下药碗面色不变:“从药铺到学馆再回家,娘子要多走许多路。娘子打个拳都累,每日多走这许多路不更累吗?”
别说打个拳,走些路。便是跑上一日冯十一都不会大喘气。至于打拳喊累,那是情趣。
这几日靠着打拳在夫君身上四处揩油的冯十一瞪着眼睛:“我不累的,真的。”
郁明看着娘子明亮的眼眸,垂头笑了笑,本垂在一侧的手也在此时抬起,牵住了自家娘子的手。
十指相扣,修长的手指在白皙的手背摩挲,手背传来痒意,冯十一抬头看着夫君,只见他垂着眼含着笑,笑得温柔。
“娘子若不累的话,今夜,可以吗?”
天杀的,当然可以了。鬼知道她等这话等了多久。
眼看着他喝了这么久的药,他却一直没有动静,冯十一愁坏了。她甚至都已经开始怀疑老赵的医术,还有他开的药了。
冯十一内心激动,面上却保持平静。她怕他看出端倪,甚至微微低了头。
“嗯!”
听着那声微不可听的嗯,再看自家娘子低下了头,郁明以为自家娘子这是羞了。
郁明起身,拉着娘子往床榻走去。快到床榻时,他顺路吹灭了一盏灯,屋子陷入昏暗,两人也倒在了床榻上。
唇齿交融,今日郁明喝了药并未食蜜饯,所以唇齿交融初时冯十一还能尝到一丝苦涩,不过很快那抹苦涩就消散在他冰凉的唇瓣间。
起起伏伏,白光乍现,冯十一弓着身子头脑空白之际,男人变得炙热的唇瓣贴在她耳侧。
“我不忍娘子辛苦,娘子别来接我了,好吗?”
男人的话虽进了冯十一的耳,但未进冯十一的脑,冯十一正掐着男人后背,感受着那陌生的极致余韵。
而男人,也并未想她回答,说完话,抚摸着她光滑的背,不顾自己还未释放,便撤了出去。
片刻后,待冯十一恢复了平静,男人摸了摸她冒着薄汗的前额。
“抱你去沐浴好不好?”
身子有些酸乏的冯十一摇摇头,环住了男人精瘦的腰身。
“再抱一会。”
男人先是一怔,后轻笑一声。笑声带着他的胸腔震动,同时他紧了紧手臂,将冯十一搂得更紧了些。
17. 第 17 章
第二日,冯十一是在自家夫君的怀抱中醒来的,醒来时她看着身侧还在熟睡的夫君回忆着昨夜的事一时有些恍惚。
她怎么睡着了,抱着抱着就睡着了。她都未用迷药,而且,睡得还极深。她早记不清上一回有人在她身侧她可以安然入睡是什么时候了。
冯十一眨着眼发愣时,身侧的人也缓缓睁开了眼。
清晨,本就是容易意动之时,一睁眼看看到明艳的侧脸,掌下是光滑的肌肤。昨夜本就忍耐着自己的郁明沉着眼眸悄悄挪了挪下身。
“娘子醒了?我去烧个水,娘子再躺会。”
昨夜本打算沐浴的,可夫妇俩抱着抱着就都入了梦乡,甚至衣裳都未穿,床铺也未换。
冯十一尚未应声,自知不能再在床榻上躺下去的郁明便坐起了身子。
被褥滑下,堆在男人精瘦的腰间,同时男人的背脊也露在冯十一眼前。瀑布般的乌发中,那碗大的伤疤若隐若现,冯十一下意识抬起了手。
正在整理中衣打算穿上的郁明感受到背后传来了触感。那位置……
郁明放下中衣,扭过身子。
刚摸到伤疤就骤然落了空,冯十一曲了曲手指,收回了手。
“夫君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冯十一受过不少伤,许多是致命的。那些伤口如今虽没了,但冯十一记得每一道。而那么多伤疤没有一道似他背上的那个大。
伤疤不仅大,而且应该很深,不然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疤痕。
伤疤的主人满不在意笑笑。
“年少时随父亲出门谈生意,遇到劫道的,那时留下的。”
这是冯十一头一回听到他提到家里人,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冯十一皱眉。
“那么大的伤口,多疼啊!”
明明自己受过更重的伤,多次命悬一线,冯十一在此时却心疼起了自己的夫君。
郁明在自己娘子满是心疼的目光注视下套上了中衣。
“不疼,都过去了。”
顶着自家娘子的目光,郁明下榻穿衣出了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郁明深深叹了一口气。
早膳时,冯十一旧事重提。
“下午我去学馆,等着夫君一道回家吧。”
郁明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冯十一碗中。
“昨夜娘子答应我的,忘了吗?”
昨夜?
冯十一回忆了下,可脑中净是些令人六根不净的记忆。她全然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
郁明放下筷子:“娘子来学馆接我,除了累着自己,也会让在学馆的吴员外次子分心的。乡试在即,他需要静心。”
冯十一:“我不说话便是。”
郁明:“娘子无需说话,只站在那便会使人分心。我也一样,我也会无心上课。”
冯十一:“为何?我都不说话了。”
男人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对上了她的眼睛。
“娘子觉着是为何?”
看着那双幽深晦涩的眼眸,冯十一恍惚明白了,是因为她的脸吗?
想到这,再看着他的眼睛,冯十一心底乐着,面上羞着:“知道了,我不去就是了。”
用尽心思哄着自己娘子的郁明在把娘子送到铺子后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了麻烦。可是在那孩子没醒之前,他也无法把那孩子随意丢了。
郁明为了不让麻烦找上自己娘子,自己接了手,没成想这一接手,就接手了个烫手山芋。还是他一直不愿面对的烫手山芋。
民居里,忠平专心致志蹲在院子里熬着药,药炉也正咕噜咕噜翻腾呢,突然凭空传来瓦片断裂的声音。听到声音忠平眼神一紧,倏然扭头抬头。
刚一抬头,屋檐上一道黑色身影便俯冲而下。抬着头的忠平没有犹豫,掀起身边的药炉就向黑色身影砸去。
赤红的炭火,滚烫的药汤,细碎的药材在空中散开。俯冲而下的黑色身影在空中扭了个身避开,院子里的忠平也寻机向角落滚去。
待黑色身影在院中落定的那一刹,忠平也抽出就自己藏在角落的刀。拿着刀,忠平绷着脸看向来人。
“你是谁?”
忠平沉声喝问。
来人除了一身黑衣外,头上更是带了黑色斗笠,从头到脚捂的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面对忠平的喝问更是一言不发。
在忠平的注视中,黑色身影将手探向背后,随后他也抽出了一把刀。
刀身漆黑,在日光照射下却不折射一丝光。看到那柄黑刀,忠平心口一紧。
这刀不是俗刀,自己这刀只怕敌不过。
既然刀拼不过,那便先抢先机。
忠平咬咬牙,冲了上前。
噌——
两刀相撞,发出器鸣声。而这一撞,忠平亲眼看着自己的刀撞出了一个豁口。
收刀,再砍。
忠平与黑色身影交战在一处,两刀频频发出相撞器鸣声,而忠平也越来越吃力。一是对方不管是兵器还是身手都比他强,二是他的骨头未曾养好,不过交战几回就疼的厉害。
可即便如此,忠平都未曾退缩,
又是几个回合,忠平也察觉不对。对面的人全程游刃有余,不仅未下死手,这攻势还慢了许久,甚至还犹豫了三分。
又一次两刀相撞时,忠平拿刀的手被人擒在手中。
“你是靖北军?”
靖北军……
这三字虽短,却砸在了忠平脑中。
许多年没听过这三字,忠平僵住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斗笠,眼神如刀。
“你到底是谁?”
忠平再次发问,这一次发问,黑色身影先是松开了忠平的手,后是摘下了自己的斗笠。
斗笠后的脸露出,忠平看着那张脸瞪大了眼睛。
“岑副将……”
这一日,冯十一依旧没看到她的夫君来接她。她独自回了家,又给两小的买了冰糖葫芦让她们在巷口等着,可这一回,等到太阳落了山,都不见她夫君身影。
冯十一对着已经冰冷的菜蹙眉,她又看了眼眼巴巴等着的小云。
“你先吃吧,吃完了去小花家玩会。”
说罢,冯十一就起了身,刚起身,她的衣摆就小云揪住。
“十一,你去哪啊。”
冯十一:“我去接你姐夫。”
天黑,冯十一灯笼都没拿就出了门。穿过昏暗的巷子,再过石桥,便到了漆黑一片的街巷。
冯十一脚步无声,刚走到一半,她顿住了脚步,回了头。
“出来。”
冯十一轻飘飘两字,两道如夜色一般黑的身影从小道中走出。
冯十一定着未动,两道身影朝着冯十一走近。刚走近,冯十一就抬起脚步往街巷一侧的河畔走去。
河畔漆黑,悉悉索索声后,冯十一走到一棵树下停住脚步。
“说。”
冯十一发话时,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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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有回头。
“镇北侯世子一行人已经悄然进了州府。时寅已经盯着了。待弄清楚镇北侯世子要见的故人后,我们便动手。”
冯十一:“知道了,时辰地点告诉我,我会去的。”
护完这一单后,她和那黑心狐狸算是彻底划清了。他若再来扰她,她便一把火烧青衣阁,然后让他再也找不到她。
说完事,两道身影便打算撤,刚挪一步,就听到:“等等!”
冯十一扭头:“你们来时路过学馆了吗?”
两道身影顿住,在黑夜中对视了一眼。
“路过了!”
冯十一:“可有看到我夫君?”
两道身影齐齐摇头:“学馆漆黑一片,不似有人。”
冯十一皱了皱眉:“知道了,滚吧。”
从河畔折回,冯十一没有再往学馆走,而是回了家。
也许她往河畔走这会,他恰好往家走了。
冯十一以为已经回家的人,此时非但未曾归家,还在离家甚远的镇子另一头。
昏黄的烛光照映下,郁明的脸明一半,阴一半。他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高大男人,面容也是极其复杂。
而跪在地上的人,已经红了眼眶。
“少将军……”
三字一出,站在郁明身侧的忠平也红了眼,他仰了仰头,拼命压制着眼眶的泪不要流下。至于郁明,抓着扶手的手都已经泛白。
“岑成,起来吧。我早不是什么少将军了,你别再这么唤我,也别再跪我了。忠平,扶他起来。”
忠平抹了抹眼尾,去扶跪在地上的人。可跪在地上的纹丝不动。
“您是少将军,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一世您都是我的少将军。少将军,这些年您都去哪了……我们一直在寻您。”
看着身型高大健硕的人倔强不起甚至在他面前淌着泪,郁明垂了垂眼眸。
“这些年不过就是过自己的日子罢了。你呢?怎么会到这来。”
跪在地上的人听到这话扭了扭头,看向了床榻方向。
“侯夫人临死前将世子托付给了我,我没护好世子。”
听到此话,郁明猛然抬头。看向床榻方向,他眼皮轻颤。
“他是明远?”
岑成回头:“是!”
想起床榻上的人身上的那些刀伤剑伤,郁明的脸色渐渐阴郁。片刻后,阴着脸的郁明起了身。
“这些时日,你就留在这宅子吧。再过些时日,等风头过了,我会送你们出去,找一处隐蔽之处,再帮你们备好身份。”
看郁明起了身,跪在地上的岑成也随着仰起了头。看着郁明面容平静,话语更是淡漠的,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少将军,你不能把世子留在身侧吗?他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郁明:“我与他隔了几代,这亲缘早已淡薄。我算不上他什么亲人,我也管不了他。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时辰不早了,我也得走了。忠平会留在这,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告诉忠平。他会帮你们备好的。”
话落,郁明抬腿向门外走去。跪在地上的岑成下意识想起身去追,可郁明已经打开门迈了出去,此时床榻方向也传来了轻咳声。
听到那轻咳声,岑成回头,只见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岑成一喜。
“世子您醒啦?”
床榻上的人面色雪白,虽刚醒,年纪也小,但眼神却已然锋利。
“岑叔,他就是表舅吗?”
18. 第 18 章
漆黑寂静的夜色中,郁明刚迈出民居,远处天边便一亮,随后是一声闷雷声。雷声过后,豆大般的雨点砸下。
雨点先是一滴一滴,很快成了片,浇湿了郁明的衣裳,也浇灭了他手里的灯。
灯灭,郁明便把灯笼随手一放,踩着雨水就这么踏进了夜色中。
夜色遮住了一切事物,雨声也掩住了一切声音。郁明迈着沉重的脚步,深一步浅一步漫步在雨中。雨很快浇透了他的衣裳,但他依旧不紧不慢,就这么缓步前行着。
少将军,他差不多有十年没有听到这个称谓了。自他的父兄战死沙场,他重伤,靖北军改制,他再也不是什么少将军了。
十年前,他离开军营之时,甚至都拿不动父亲留下的长枪,他又算得什么少将军。
淋着雨,郁明麻木迈着步,夜色下,他的眼神空洞,思绪更是早已飘远。
一步一步,穿过一道道街巷,踏上熟悉的石桥,夜色中传来一道清冽的女声。
“夫君……”
空洞的眼眸重新聚焦,郁明下意识抬头向前方看去。可前方漆黑一片,哪有人影。
“夫君……”
这一次,重新聚神的郁明捕捉到了声音的来处,他猛然回头。只见雨夜中,一道纤细身影向他奔来。
那不是他们家的方向,而她也没有撑伞,也没有提灯,就这么提着裙角淋着雨在雨幕中向他奔来。
郁明眼眸一颤,转身迈着大步迎了上去。
纤细的身影入怀,一手的湿漉,她乌黑的发更是一缕缕,垂在肩头,粘在额间。
郁明还未皱眉,就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拳。
“你到底去哪了?我寻了你一晚。”
郁明没有解释,而是转身蹲下。
“上来,我背你回家,回家我再同你解释。”
寻了他一晚,又淋了雨,冯十一本存了气,如今见他蹲下身子,也没有客气,直接趴了上去。
压死他算了,让他玩失踪。
可真趴上他的背,第一次被人背的冯十一,摸到了他满头的湿漉后,心中的气莫名散了一些。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郁明背着她的动作轻柔,但脚步却很快。
她怕黑,身子不好,又是黑夜出来寻他,又淋了雨,就这样还关心他发生了何事。郁明眉头紧紧皱着一处。
“对不住。”
耳畔都是雨声,冯十一一时没听清他说什么。
“什么?”
“对不住。”
刚回到家,就被夫君扒了衣裳塞进浴桶的冯十一终于听清楚了他说什么。
冯十一泡在温热的浴桶里,浑身舒展。而他,浑身湿漉。一脸狼狈,蹲在浴桶旁给她解着发,对她说对不住。
冯十一心中存了再大的气在看到他这模样后也消了。
“到底怎么了?今夜发生什么事了。”
冯十一面上冷静,其实心中恨不得杀人。
是谁把她一向温柔体面的夫君搞成这副模样,让她找出来了,她非得碎了他不成。
郁明摇摇头:“无事,今日有个学生留堂了,天黑我怕他走夜路不安全,便送了一趟。有些远,所以回来耽搁了些时辰。我该让人给你送句话的,惹你担忧了。”
听到忠平来报说见到曾经的故人后,郁明脑都空了一瞬,哪还想到让人给她传句话。
而冯十一想杀人的心,在听到他这么说后也息了下来。他的学生可都是喊他师娘,她再怎么也不会对那些喊她师娘的孩童下手。
冯十一努力静着心时,他的手从她颈后擦过,她能感受到他的手冰凉一片。
冯十一扭过头攥住他的手。
“夫君把衣裳也脱了进来吧。”
看着男人僵着身子,冯十一又拽了拽他的袖子。
“快些,别冻着了。”
冯十一没想其他的,真是怕他冻着。可真等他脱了衣裳,沉进浴桶中,将她抱在怀里时,冯摸着掌下精瘦的腰身,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冯十一开始心猿意马。
而郁明也没好受到哪里去。往日行房事,总是灭了几盏灯,昏暗的的灯光下,她已经很惹眼了,更别提眼下灯火通明之时了。
他本不想同她共浴,可刚让她淋了雨,他又怎么忍心再拂了她的好意。
平日里,郁明总有法子掩饰自己的意动。可如今身在狭小的浴桶里,两人处处紧贴着,他的意动很快被冯十一察觉。
冯十一扭了扭腰肢。
“夫君,我好热啊!”
不知是因为她的动作,还是她的语调,亦或是她的眼神,又或者是因为今夜他心绪难定。一向克制的人再难克制,他也头一回未曾问她就按着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唇齿交融声,拍打声,荡漾的水声,相互交织。男人的手陷入了女人的腰肢,而女人的手扣紧了浴桶。
灯烛晃动,浴桶里的水渐渐变得冰凉,两具被雨水淋得冰冷的身躯却变得炽热。
哗——
出水声后,随之而出的水珠都未曾被擦拭就被人直接带到了床榻上,几个翻滚,水被被褥吸去,床榻上瞬间深一处浅一处。
雨夜中,有人拥着自己的娘子心渐渐热了起来。而有的人心却冰凉一片。
“忠平,少将军怎变成这样了?”
屋檐下,身型高大的男人满脸没落。
忠平偏头:“主子变成什么了?”
十年不见,他记忆中那个鲜活又赤诚的少年郎变得冷漠又淡漠。
岑成目露怀念,没有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岑成虽未说,但忠平从岑成的神情中早就窥出了一二。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的主子为何会这样。而岑成不知道,他主子今日已算好了,他们若是在月余前见到他的主子,他的主子只会更冷漠。
成婚后,他主子已经鲜活了不少了。
忠平:“我记得药材铺救回来的是薛娘子的儿子,为什么会变成……”
对于室内的那个孩子,忠平唤不出世子。且先不提那孩子如今已经不是世子了。在忠平的心目中,他的世子还另有他人,而那人在十年前就死了。
岑成:“我们自庆州起便一路被人跟踪追杀。世子本就重伤,无奈之下,我只能独自带世子脱了队,混进了船队里,一路走水路而下。世子伤越来越重,我本想带世子找个僻静小镇看医师。可到了医馆外,我才发觉暗中有人追踪。医馆外那时刚好停了一辆驴板车,我掀开板车时,上头有个和世子年岁差不多的孩童。那时那孩童已经死了。情势所逼,我只能将那孩童和世子换了,带着他引走了暗中的人。”
原来那孩子已经死了啊,忠平想到了同样已经死了的薛大郎还有薛娘子,还有薛大郎脖上的那处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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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大郎是你杀的?薛娘子呢?也是你杀的吗?”
换成以前,忠平绝不会这么问。但十年过去了,谁未变呢?
岑成听到忠平这么问他,苦涩一笑。
“我只不过是想将她儿子还给她罢了。我不知道她儿子是她最后的牵挂,我也不知道她的汉子整日虐打她。她看到儿子的尸身,便疯了,拿起刀便砍。我会出手,是因为那汉子反夺了她的刀想杀她。我更不知道,在我走后,她会自戕。”
忠平这几日,还托人去寻薛娘子的娘家人,想等那孩子醒了有个去处。如今薛娘子真正的孩子已经死了,他也不用再寻了。
“孩子呢?你安葬了吗?”
岑成点头:“把他们母子葬在一处了。”
那孩子都死了,还被他利用了一把,他心中有愧。为了安葬他们母子,他出镇了两日。后回到镇子上,发觉本该躺在药铺的世子不见了,他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人找到了。不仅找到了,还有意外的收获。
他一直苦寻,甚至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人居然安然生活在这个镇子上。
“忠平,少将军这几年过的好吗?”
家破人亡,原本健壮的身子变得残破不堪。
什么过的好不好,能活下来便不错了。
忠平垂下眼眸:“就这样吧。养好伤,你们便走吧。不要扰了主子的清净日子。”
当初听到边境消息伤心不已的忠平,在见到人后却只想赶他们离开。
他可以缅怀他们,但是他不能接受他们坏了他主子的清净日子。
屋檐下,两人陷入了沉默,也不知他们方才的一番对话被撑下身子下榻的人都听在了耳中。
民居陷入寂静之时,二进小院里也安静了下来,冯十一趴在男人怀里,享受着他给她擦着发。
乌黑的长发下,她的肌肤还泛着薄红,眉眼更是萦绕着未散尽的媚意。看着俯在自己腿上的她,郁明放柔了给擦发的动作。
“娘子……”
还未从方才的房事中缓过劲来的冯十一挑眸。
“嗯?”
“我有一事与你商议!”
冯十一曲着手指在他腿上打着转。
“什么事?”
郁明:“我曾有个同窗,如今正在苏州的崇文书院当夫子,他说苏州人杰地灵,临近的杭州城更是钟灵琉秀。我想去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想把学馆迁过去可以吗?”
冯十一:“好啊。”
冯十一应的十分干脆,让本打了许多腹稿的郁明愣了下。
今日见到岑成,郁明就知道这竹溪镇他是不能再呆下去了。他无牵无挂,去哪都行。他只担忧她舍不得竹溪镇,也舍不得王小花。
郁明不知道,这竹溪镇,她本就是为了他才留下的。
郁明:“你不会舍不得小花吗?”
那个鬼灵精啊,没了她虽是会少不少乐趣。但再怎么她也抵不过她的夫君啊。而且,她这几日也有了搬家的念头。否则那黑心肝的没完没了也是很烦人。
冯十一:“过段时日吧,等我安排好铺子里的事,我们一起去看看。”
待她处理好手上的这个单子,她便陪他走。
郁明点点头。
正好,他也得安排把岑成他们送走,确保他们不会把麻烦带到竹溪镇乃至他们身侧。
19. 第 19 章
这一夜,外头的雨格外大。大雨浇灭了令人郁燥的暑气和燥热,带来了难得的凉爽。借着这份凉爽冯十一睡得深沉。
醒来时冯十一浑身舒坦,但待她偏过头却发觉睡在她身侧人似乎不太对劲。他阖着眼,皱着眉,面色潮红,一副痛楚模样。
冯十一试探着探手,果然摸到了满额的滚烫。
而当冯十一冰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时,他似有所察缓缓睁开了眼。
“娘子……”
男人一贯温润的嗓音在开口后变得沙哑。而此时,他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不适。皱了皱眉的同时他往床内侧挪了挪,和冯十一拉开了距离。
“你发热了。”
冯十一用的是肯定的语调。她掌心的触感尤在,他不止发热了,而且还在盗汗。
郁明拧了拧眉:“可能昨夜淋雨受寒了,娘子可有不适?”
自己都那副模样了,还惦记她。不过一场雨罢了,按她的体质即便是在大雪里站一夜,都不一定会受寒。
冯十一:“我无事,我这就去找老赵来。学馆那我让大发去守着,今日学馆夫君就别去了。”
学馆里的学生都是平头百姓家的,不少还是乡里村里的,这大雨天来学馆进学本就不易,但他要是撑着病体去学馆,万一传了那些学生不说只怕还会惹她担忧。
“外头雨大,娘子雨里来来去去只怕会生病。娘子留在家中吧,我先去杨柳巷请邓夫子替我代个课,然后再去药铺让老赵给我开些药。”
郁明说着撑着身子就要起身,可刚坐起,他就被人摁着躺了回去。
“娘子……”
看着自家娘子那难得严肃的脸,郁明有些无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病着的缘故,他试图再起身,却发觉他居然敌不过他娘子摁在他肩头的力气。
“躺着,杨柳巷那我会让大发去的。我去趟药铺就回来。”
敌不过自家娘子力气,又觉着再坚持下去只会惹她生气,郁明只能放弃了托着病体出门的念头。
“那娘子小心些。”
本以为他都妥协了,他娘子总会安心,没成想她叫来了小云。
“我出门一趟,你看着你姐夫。不能让他出这个门。”
小云对他娘子一向唯命是从,把她的话当圣旨一般。看小云目光坚定点了点头,躺在榻上的郁明低笑一声,看来今日他是真出不了这个门了。
冯十一匆匆而去,匆匆而归。回来时身后跟着衣襟凌乱半身湿漉的老赵。看到老赵那模样,郁明有些讶然,而老赵却是有苦说不出。
他自觉他都这年纪,走路速度已经不慢了,但还是遭了冯十一的嫌弃。她夫君只是发个热至于这么急眼扯着他走吗?把他衣裳都给他扯乱了。
老赵苦着脸,可真把上郁明的脉时他就正了脸色。他抬眸看向郁明,郁明微不可见对他摇了摇头。
而冯十一正紧盯着老赵,没有察觉到她夫君的动作。
“如何?严重吗?”
老赵收回手:“只是伤感发热,用两副药扎两回针就好了。郁夫子一身汗,东家带着小云去备些热水来吧,我也正好给郁夫子扎个针。”
冯十一没有多想就应下:“好。”
正当她要转身之际,郁明唤住了她。
“娘子。”
冯十一转头:“嗯?”
郁明:“要不还是麻烦王婶烧个水吧。”
厨房刚修缮好,忠平又不在,他实在不放心她进厨房。
冯十一知道他还记着自己烧的那把火,她一时有些讪讪。“知道了。”
冯十一带着小云出了门,她刚跨出门老赵就扭过头看着床榻上的人,一脸严肃。
“你这身子到底怎么回事?上回把脉后我就一直想再寻个机会给你好好看看。你之前受伤,伤在何处,给我看看伤口。”
待郁明把背后的伤疤露出时,老赵变了脸色。
这伤看似在后肩,但伤口深的话是可以伤到心脏的,怪不得他身子底子损成这样。而且看这伤疤的模样……
老赵:“受伤后你是不是没有服药,没有好好修养……”
郁明穿回衣裳,淡笑:“年少不晓事,爱逞强。”
当年他强撑一副重伤的身躯,给父兄办了丧事。丧事之后,他也心存死志。到头来是老天不肯收他,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强留他在人世。
这些年,他得过且过,即便重伤导致的隐疾发作,他都未曾寻医求药过,只想着活一日便是一日吧。
可如今,他是有娘子的人了,他娘子身子也不好,他总得活的比他娘子长些。
看着郁明那副淡然的模样,老赵蹙眉,认真打量他:“不痛吗?”
痛自然是痛的,尤其隐疾发作时,那是钻心刺骨的痛。还在睡梦中时,郁明就痛着,但在她面前他没有显露罢了。
郁明:“上回开的药,这些时日都有服用,感觉好多了,这回发作也没有以往疼了。”
冯十一端着热水进屋时,就看到她夫君身上扎满了针。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针,冯十一皱眉。
“不是普通伤寒吗?怎扎这么多针。”
老赵面色坦然:“扎的多,好的快。”
冯十一凝眸审视老赵,老赵面色不改又扎了一针。
而郁明,看她紧盯着老赵生怕她瞧出端倪,适时开口:“娘子端着盆不累吗?快放下吧。”
冯十一放下盆后,老赵也扎下最后一针。
“好了,针先扎着。我去药铺去取些药材,等我回来再拔针。”
老赵擦擦了手往外走,老赵一走冯十一就坐到床沿。
“难受吗?要不要喝水?王婶已经在熬粥了,一会就端来。”
看着她皱着脸一副忧心模样,郁明有心想摸摸她的头却抬不起手,他只能笑笑以示安抚。
“不难受,我也不渴。倒是娘子衣摆都湿了,赶紧去换了吧。我如今病着,娘子也莫离我这么近,免得传上你。”
他想让她离他远些,可冯十一哪是个听话的主。王婶端着粥来,她二话不说端着粥一屁股坐在他身侧,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然后送到他嘴边。
看着送到嘴边的粥,还有她那专注的眸光,郁明心底一柔。
他母亲早逝,父兄常年驻扎军营,他鲜少生病。但只要生病照顾他的也只有年迈的老管家。老管家也是军营退下来的,糙汉子一个,哪会这般悉心柔情照顾他给他喂粥。
一人喂,一个乖乖吃下,一小碗白粥很快见了底。冯十一起身打算再给他添一碗,被他止住。
“我饱了,娘子别顾着我,自己用一些吧。”
冯十一从早晨发现他发热后就未停过,一直忙碌着。或者说是她一直在找事情让自己忙碌着。
她三岁时,照料她的阿婆就是像他眼下这样,发了热躺在了榻上。本以为只是普通发热过几日就会好的,但没成想阿婆没几日便撒手人寰丢下了她。从此,这世间就她一人,再无亲人。
而他,是这么多年后,难得能陪伴在她身侧的人。不同于阿婆,他是她的夫婿,他得陪自己长长久久。所以,发现他病了,冯十一心底莫名心慌。心慌之下,冯十一只能给自己找些事做。
夫妇二人,心底都有自己的心思,但面上都掩饰的极好。
老赵拿着药材再回来,给郁明取了针。到厨房打算熬药时被冯十一堵在了角落里。
“他只是普通伤寒吗?”
对上冯十一那双探究的眼眸,老赵心脏突突只跳。而冯十一虽不懂审讯,但她耳力甚佳,听着老赵狂跳的心跳声,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冷笑。
“你最好说实话,别想糊弄我。”
老赵口中发苦,这夫妇俩,怎么整日把他夹在中间让他难做人。老赵不想失信于人,但也是真怕冯十一动真格,他斟酌着开口:“郁夫子以前受过伤你知道的吧。”
冯十一点头:“嗯”
老赵:“郁夫子受过伤,又是文人,这身子底子自然比寻常人差些。虽说是普通伤寒,但对于他而言,也会比寻常人难受些,恢复的慢些。不过有我在,你也无需想太多,我定然会治好他的。”
冯十一盯着老赵看了许久,实在瞧不出什么后她才后退一步,还了老赵自由。
“最好是这样。”
留下老赵熬药,冯十一回到屋内,床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又睡着了,本就清冷的面庞,沾染着病气沉睡之后面上多了抹冷峻。
冯十一坐到床沿,看着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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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看着便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上了他高挺的鼻梁。
她想与他成婚本是看重了他的这副皮囊还有他教书先生的身份。可成婚这些时日,他教书先生的身份并不那么重要,真正让她记在心里的是他时时刻刻的温柔还有细心。
他太好了,好的她心底不安。
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曾经是个杀人如麻的杀手,他还会这么对她吗?到时,只怕他不止会对她避之不及,也许还会厌恶她吧。
冯十一的手从鼻梁上划下,落在他微红发热的脸颊上。
不,她不会让他知道的。即便他知道了,他也别想离开她。他只能留在她身侧,当她的好夫君。而她,也会好好当他的娘子。
冯十一带着淡笑,趴下身子,躺在他身侧环上了他的腰。
二进小院里夫妇俩相拥着,偏僻民居里忠平也发觉自己主子今日没去学馆。
拿着乞儿原封不动送回的信,忠平皱着眉。
“岑副将,先生不在学馆,我也不好贸然出门。你若想离开,等明日吧,明日我再让乞儿送信看先生怎么说。”
急着出去的岑成不解:“不能往宅院送信吗?”
忠平摇头:“不行,娘子在。”
岑成愣住:“少将军娶妻了?”
忠平随意嗯了一声,然后问:“岑副将到底何事急着出门。对你而言除了屋子里那位如今还有何急事?”
岑成面露犹豫:“世子此番被追杀,并不是因为镇北侯世子的身份。而是因为他身上带着一封信。”
忠平脸色一变:“什么信?”
岑成:“我也不知,是侯夫人死前交给世子,让他贴身藏着,到了江南后交给节度使的。”
江南节度使,名陈渡,执掌江南军政。是他主子的嫡亲舅舅,亦是镇北侯夫人的表舅。
忠平抿了抿唇:“此事,你昨日为何不说。暗中的人你都甩干净了吗?”
岑成点头:“都杀干净了。”
岑成这么说,但忠平不敢信他,忠平的心底甚至腾起一股子厌恶情绪。
他主子早把这些往事丢开了,过了这么久的清净日子。眼看着成了婚日子也越来越好了,却碰上了旧人,这旧人身后还跟着重重麻烦。
忠平:“我得回到主子身边守着,一日三餐我会按时送来,你也别离开了,离开了没人替你照料那孩子。”
忠平一口一个孩子,这让岑成听着皱了皱眉。岑成先后跟随两主,不管哪一主他都满怀敬重之心,但忠平不是,他只有一个主子。所以眼下,即便他主子叮嘱他要留下,忠平也要抛下他们回到自己主子身侧护卫他周全。
岑成说杀干净了,但万一呢。他主子不是十年前的主子了,身侧无人他实在不安心。
忠平冒着雨走了,岑成看着忠平的背影正头疼呢,房门打开。
岑成听到声音回头:“世子你怎么出来了?”
年纪虽小,但已具少年模样的常明远撑着门,看着外头的雨,他神色淡淡。
“岑叔,租辆马车我们走吧。不要扰了表舅的清净。”
常明远虽小,但自幼跟在父亲身边的他很清楚他这位远方表舅乃至他身侧的小厮为何待他这么冷漠。
他父亲在他这位表舅的父兄尸骨未寒之际接手了靖北军的兵权。甚至将他父兄一手组建的靖北军改了名,改成了镇北军。而原对靖北军忠心耿耿的将领,比如岑成也成了他父亲的手下。
这么多年过去,在时间的消逝中,原本战无不胜的靖北军还有那位智勇双全的靖北大元帅还有他的长子都已被人遗忘,世人只知镇北军。而如今,镇北军也没了,这世上没人比他更能理解那位表舅了。
看着少年那副冷静模样,岑成单膝跪地。
“世子,将信交给我吧,我拼了命都会将信送到。您就留在这,少将军会妥善安置您的。往后,您也像少将军一般,忘了这一切,好好活下去。”
常明远:“莫劝我了,动身吧。再不动身,只怕麻烦就要跟着来了。到时真是扰了表舅清净了。”
岑成脑中先是闪过十年前骑在马上那鲜衣少年郎的笑颜,再是昨日相见时他那清瘦清冷的模样。岑成眸中闪过沉痛,最终他垂了头:“是!”
20. 第 20 章
忠平回到二进小院时,正在熬药的老赵看到他面露惊讶。
“忠平你怎么回来了?”
忠平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老赵,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同时也疑惑。
“把那孩子送到了,那边家中什么都备好了,医师都请了。我觉着那些亲戚对他挺上心,不像会对他不好,我便回来了。倒是赵大夫,怎么会在这啊?”
老赵扑扑煽着手中的扇子。
“郁夫子病了。”
忠平闻言面色一紧:“主子病了?怎么病了?”
主子?
老赵听出了忠平称呼的变化,但忠平紧张之下并没注意这些。
老赵:“无事,只是发热了,扎了针,再喝些药就好了。”
老赵解释完对忠平招了招手,同时压低了音量:“忠平,你来,我有话问你。”
听到只是发热稍稍放了点心的忠平看到老赵那神秘兮兮的模样,虽疑惑,但还是挪了过去。
忠平走近,老赵捂着嘴轻声问:
“你实话告诉我,你主子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听到老赵的话,忠平心底咯噔一下。
就在忠平想着该怎么把老赵糊弄过去时,屋子里本沉睡着的郁明也听到动静醒了过来。
刚醒,他就对上那双离他不过咫尺距离的清亮眼眸。
“娘子……”
郁明很是无奈,都让她离自己远些了,她怎么就是不听。
对于他的无奈,冯十一也是有理的。
“老赵说了,夫君只是伤寒发热不传人。”
冯十一仗着有理,不仅躺在他身侧,手还环上了他腰。郁明试图去拉她的手,可冯十一不放,夫妇俩一来一回就这么在床上拉扯了起来。
没有敲门径直端着药进门的老赵没预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而跟在老赵身后的忠平急忙别开了头。
“咳咳……”
老赵轻咳一声,床榻上的夫妇俩齐齐扭头看来。
冯十一一脸坦然,而郁明看到了老赵身后的忠平则眯了眯眼。
冯十一终于松开环着他的手,坐起身子:“药熬好了?忠平也回来啦?人送到了吗?”
冯十一那副坦然模样让老赵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忠平则面带薄红点了点头:“嗯,送到了。”
刚熬好的药还滚烫,无法入口。看着老赵把药放在桌上,郁明道:“既然忠平回来了,这熬药的事就交给他吧。娘子铺子里也得有人看着,就不要再麻烦老赵了。”
老赵本也是熬了药就打算回铺子的。
“今日会有药材送到,我也得回铺子了。”
老赵准备走,冯十一开口:“我送送你吧。”
冯十一陪着老赵出门,刚走到院子里,一颗石子凭空砸在了她的伞面上。屋子里,郁明也敛起了脸上温和的笑。
“不是让你在那守着吗?”
郁明话音刚落,刚阖上的门被人推开,郁明脸上又带上笑意,他看向门口。
“娘子,怎么了。”
门边,冯十一探进半个身子。
“我随老赵去铺子一趟,药材到了要结账,银两都在我这。”
不清楚药材铺运作的郁明没有多思。
“好,娘子去吧。”
门再次阖上,门内门外夫妇俩脸上同时没了笑意。
冯十一走到老赵身侧:“走吧。”
郁明看向忠平:“说吧。”
忠平:“岑成他们此行下江南不是为了避难,而是有密信要交给节帅。”
郁明沉下脸:“什么信?”
忠平摇头:“不知,但只怕与镇北侯府此番劫难有关,那信想来会对朝堂某些人不利。我怕岑成没能把暗中跟随的人解决干净,他们会随着岑成发现了您的所在,会伤到您,所以我回来了。”
郁明冷下脸,沉吟片刻,他下了榻。
“给我拿衣裳来。”
忠平:“主子还病着,这是要去哪?”
郁明:“弄清楚那信里写了什么。”
如果只是那镇北侯世子,郁明并不在意。但牵扯到他舅舅,他不得不在意。江南节度使陈渡,是他亲舅舅,亦是他如今唯一的长辈。
郁明撑着病体要出门,冯十一也见到向她砸石子的人。
面容妖艳,一贯最注重脸蛋的时寅今日顶着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冯十一看着她的脸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
时寅:“被算计了,本想探探镇北侯世子一行人的虚实,但意外与暗中跟随的那行死士交上了手。时子重伤了。”
冯十一的本意是想让镇北侯世子一行人先与暗中的死士交战一波,谁能想到她曾经的这些手下,太过愚蠢,使计不成自己入了局。
冯十一:“所以,现在是何情形?”
时寅:“镇北侯世子一行人上了前去苏州的船,您得随我们一道去苏州了。”
苏州?
她本就想去,但是陪她夫君一道去,而不是去杀人的。本以为在附近就能解决掉,谁知道他们居然转道去了苏州。
冯十一沉思之时,郁明带着忠平也到了民居。推开门,看着空空荡荡的民居,郁明黑了脸。
“人呢?”
忠平也一脸茫然:“我走时他们还在的。”
忠平一边茫然一边扫视屋子,很快他看到床榻上似乎放着一封信。
忠平快步走到床榻旁,低头一看,果然是。
“主子,有信。”
信薄薄一纸,郁明一目三行很快看完。
看着他主子的看着信面色越来越沉,忠平心底忐忑。
“主子,信上怎么说。”
信纸被人揉成一团。
“他们去苏州了。”
*
午膳时分,冯十一撑着伞信步而归。院子里,因为大雨被困在院子里的小云和王小花正坐在廊下玩翻绳,而忠平正蹲在厨房里熬药,见到她回来忠平扬声喊了一声:“娘子回来啦。”
冯十一收起伞:“夫君怎么样了?”
忠平:“先生刚喝了些粥歇下了。娘子这会回来,午膳还没用吧。”
冯十一点了点头,忠平擦了擦手起身。
“本以为娘子会留在铺子里用午膳的,所以我们就都吃了。王婶出门了,我去外头给娘子买吧,这药炉还得娘子看顾会。药炉刚架上去,娘子看着就行,不用添火也不用开盖。”
冯十一接过了忠平的位置,坐在了药炉前。看着药炉上的火,她冷下了脸。
她已经让时寅传信回去了,她最多到苏州,出了苏州地界,她便不再插手了。苏州,已然够远了,一想到他还病着,她还得离开他,她就烦闷。
郁明到厨房外时,看到的就是他娘子一脸愁苦的模样,他拧了拧眉。
“娘子,怎么了?”
冯十一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正是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才露出这副愁苦模样。
“夫君,你怎么出来了?”
冯十一佯装不知,郁明迈进厨房。
“睡梦中似乎听到你的声音,就出来看看。怎么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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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铺子有事?”
冯十一:“不是,只是我得出门几日。小云的家里人到了苏州,他们来了信托我把小云带去苏州与他们汇合。”
冯十一也不算胡说,她本就打算在做完这单后把小云交给青云阁的杀手带回西北,而她从此就可以彻底消失。如今,这单要在苏州解决,她自然要把小云带去苏州。
而郁明,听到她说要去苏州,愣了一瞬。
早些时候忠平问他,是不是要去苏州了,他摇了摇头。
虽然岑成他们去苏州找他舅舅了,但他舅舅身为一方节度使,自会有考量,手下人也充足,自能应付那些暗中的人。
反倒是他,不过废人一个,过去能做什么。给舅舅去信一封,已是他力所能及之事了。
他打定了主意不管,可偏偏这时候她突然要去苏州,待她到苏州时,岑成他们也到了,苏州定然会混乱,他怎么能放心她去。
郁明沉着眉眼,冯十一起身凑到他身侧。
“怎么了?夫君不愿我去吗?”
她是他娘子,又不是他买的奴仆,他又怎能以自己的意愿拘束她。
郁明:“我陪娘子一道去。我们昨夜本就说好抽时间一起去苏州看看的。”
他要随她去?
这回换冯十一愣住了,也换郁明问。
“怎么,娘子不愿我去吗?”
冯十一不似郁明那般心思细致,她此行去是要杀人的,他跟在一侧,她行动不便。
“嗯,夫君还病着,怎么能随我一道去呢。我先把小云送去。等夫君病好了,我们再寻机会一起去。”
郁明:“无妨,县府码头到苏州有大船,我躺在家中养病也是养,躺在船舱里养病也是养。娘子带小云去苏州,回来独自一人,我怎能放心。”
冯十一:“我可以带老赵。”
郁明:“老赵要看铺子,离了他,铺子可不得关门。”
冯十一:“那学馆呢,夫君走了,学馆不也无人了。”
郁明云淡风轻;“之前盘算着要去苏州杭州开学馆时,我就和邓夫子说好了。正巧,这段时日也让学馆里的学生们适应适应邓夫子。”
冯十一:“不成……你……”
郁明:“那就这般说定了,娘子想何时出发,一会忠平回来我便让他收拾行装。”
夫妇俩来回拉锯几番,最后还是郁明以看似温和的语调实则强势的态度定下了此事。而习惯了夫君温柔的冯十一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哪不对。
怎么就定下了,怎么他就要一道去苏州了。
而给冯十一买了膳食回来的忠平听到要去苏州也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回过神。
“何时走?”
郁明看向冯十一,冯十一叹口气。
“明日就走。”
本打算快马去苏州,如今也只能坐船了。
王婶和王小花在晚间的时候听到他们要去苏州也是一脸惊讶。王小花甚至直接红了眼,哭嘁嘁抱着小云。
“不要,我不要小云走。”
小云也不舍得小花,但她更舍不得冯十一,冯十一去哪,她定然是要跟着去哪的。小云不知道冯十一此行带上她,除了拿她当借口也是要把她送回青云阁的。
小云和王小花抱在一起依依惜别时,郁明想起一事:“忠平,小云的包裹记着带上。”
那个塞满金锭和银票的包裹。
看着忠平从正房里拎出了那个包裹,冯十一除了心痛还头一回对她夫君心生怨怼。
怎么就记性这么好呢?
21. 第 21 章
简单收拾了行装,第二日,夫妇二人带着忠平还有小云一行四人登上了去苏州的船。
大船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行程太过匆忙,忠平花了大价钱才定到了两间上等舱房。舱房只有两间,冯十一只能白日和夫君呆在一处,夜间和小云睡一间。
一路风平浪静,眼看着马上就要到苏州了,冯十一走到船甲上看着外头的黑夜犯起了愁。
她同他说,此行来苏州是要送小云与家人汇合。可如今苏州都要到了,小云所谓的家人还没有着落。实在不行,只能让时寅出面了。反正她也是要把小云交给时寅带回青云阁的。
在冯十一的淡淡忧愁中,苏州到了。
江南富庶,苏州作为江南道如今的首府,更是一派繁华。站在船甲上,便能看到大批商船停靠在码头,码头上更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在船上呆了几日,病已经养的差不多的郁明站在自己娘子身侧,揽着她的腰警惕着四周的人,防止有人冲撞到她。而忠平和小云则站在一旁,身二人看着码头的繁华景象眼底都闪同样的光。
蜗居在竹溪镇多年,忠平许久没看到这样的盛景了。至于小云,常年呆在青云阁内,心智如孩童的她却是甚少见到这样的热闹。
郁明:“娘子,小云的家人如今下榻在何处?我们是先寻住处住下还是先将小云送去。”
冯十一心中早已打好腹稿,刚想开口,就听到小云兴奋的叫声。
“哥哥,哥哥、”
“十一,是哥哥。’”
小云很是激动,激动之下连带着她头上的那些珠钗都跟着她的动作在乱颤。激动之余,小云还一把抓住了冯十一的胳膊。这一抓,小云忘了收力,冯十一吃痛,嘶了一声。
听到嘶声,郁明转眸,沉了眼。
“小云......放手。”
一贯温和的音调沉了下来,小云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急忙松开了手,脸上露出慌乱。
“十一,对不起。”
小云松手后,郁明牵起自家娘子被抓痛的手臂,仔细看。
"抓到哪了?"
夫君关切问话,冯十一没听到,也没应答。
她眼下全部心思都聚焦在不远处码头上。
拥挤的人群,繁杂的人影,冯十一一眼就看到那道傲然立在人群中的白衣身影。
四目遥遥相对,冯十一抿紧了唇,冷了眼。
同时,没得到娘子回应的郁明抬头,见自家娘子绷着脸看着码头,他也顺着视线看去。
人群中,郁明也一眼就定在那道白衣身影上。那么多的人,他却直觉着他娘子看的应该就是那道白色身影。
而一旁的忠平则一脸茫然。
“小云姑娘,你哥哥在哪啊。”
船终于靠岸,船板处人挤人,挤在一处急着下船的人身边不是带着货物就是带着行装,人群熙熙攘攘,郁明牵紧了娘子的手站在后方。
“娘子,等他们下了我们再下。”
冯十一不急,若是可以她连船都不想下。下了船她真怕自己忍不住在她夫君面前动手杀人。
而方才还一脸兴奋的小云这会儿看到冯十一也有些怯怯的。
十一生气了,肯定是因为她抓痛她了。
许久,船上的人也下的差不多了。郁明这才护着娘子往船板走,忠平带着小云走在他们身后。
“客官,要不要住店啊。”
“客官,饭点了,要不要用膳啊。”
四人刚下船,就有人拉客的围上来。忠平冷着脸一一挡开。
“不用,不用,让开。”
拉客的有眼力见,太穷的他们不屑上前,太富贵的他们也惹不起。冯十一三人衣着虽素净,但还带着一个花枝招展,满头珠钗的小云。一看就是有钱乍富但没什么根基的模样,正是他们想招揽的客人。所以他们虽然被冷声拒绝,但也没有就这么放弃。
“客官初到苏州城吧,我们客栈可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就在宝带桥旁,景致不仅好,还热闹呢。”
拉客的喋喋不休,纠缠不放。忠平不耐烦,刚想呵斥。一道深沉的声音传来。
“十一。”
一行人顿住脚步,齐齐抬眸。
拥挤人群中,男子身穿一袭白衣缓朝缓走来,男子头戴玉冠手拿一柄玉扇,一身打扮本该衬得人温润如玉,可因为他那张异常俊美的面庞而显得有些妖冶。
拉客的贯会识人,看到来人,便知道此人只怕不好惹。当下也不再纠缠,转身就走。留下了一行四人站在原地,神色各异。
忠平是疑惑,小云是兴奋,郁明是平静,冯十一则是面上带笑,心中杀意翻腾。
男子迈着步,缓步慢悠悠走到四人面前。
“十一,等了半日,终于等到你了。”
这就是小云的哥哥?
忠平打量着来人之时也察觉到了怪异。
既然是小云的哥哥,他怎么只和他家娘子说话,也只看他家娘子,不看自己的妹妹一眼。
忠平都察觉出了不对,郁明自然也看出来端倪。
郁明牵住娘子的手,不动声色开口。
“娘子,这就是小云的哥哥吧。”
冯十一压抑着想杀人的冲动,似笑非笑回:
“夫君,这是小云的哥哥,褚清。”
冯十一介绍的时候看着是笑着的,但站在她对面的褚清却知道,她只怕气疯了。
“你便是十一的夫君吧。既然是十一的夫君,唤我十三便可,褚十三。”
两个身量相当的男人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看着都极为平静,可眼底的暗藏波澜只有彼此知道。
十一!
十三!
郁明眼眸黯黯。
“褚兄唤我郁明便可。”
褚清:“听闻你是位夫子,我和十一自幼不爱读书。十一呢,自幼就喜欢会读书识字的,我呢,也敬重文人,所以也不好直呼你的大名,我还是唤你郁夫子吧。”
不过寥寥几句,尽显他和冯十一的亲近。郁明眼底笑意尽散。看着郁明冷了眼,褚清移开眼神,终于看向小云。
“小云,怎么愣在那了?过来。”
小云抬步,慢慢挪到诸清身侧。
“哥哥!”
诸清揉了揉小云的头,笑笑:
“瞧你这模样,是不是又惹十一生气了。你不乖吗?”
小云努了努嘴:“我乖的,只是刚才我不小心弄痛十一了。”
诸清面露惊讶,看向冯十一。
“弄疼了,哪弄疼了。我看看。”
说着话,褚清就便冯十一走去。他语调轻柔,眼神更是关切。在褚清即将走近时,郁明迈前一步,将冯十一半挡在身后。
“我方才看过了,就不劳诸兄挂心了。一路行船,娘子也累了。既然小云已经送到了,我就先带娘子去住处歇下了。忠平,把小云的包裹给褚公子。”
忠平也不傻,这诸公子一言一行都冲着他家娘子,显然不对劲。
忠平冷着脸,走上前,他没有把包裹给那什么褚公子,而是递给了小云。
“小云姑娘,包裹要拿好。可不能丢了。”
小云愣愣地从忠平手里接过包裹。拿着包裹她看看冯十一,又看看郁明,然后她走到诸清身边,扯了扯他的袖摆。
“哥哥……”
诸清没看小云,而是噙着笑看着郁明。
“小云这些时日也麻烦你们了,还劳你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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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程。如今到了苏州,我也该好好招待招待你们。住处我都安排好了,膳食也备下了。到了住处用了膳再歇下吧。”
面对褚清的邀请,郁明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看向自见到诸清后就少言寡语的自家娘子。
冯十一:“不用了,我……”
郁明:“我们在苏州有宅院。诸公子得空,可以带小云来坐坐。”
冯十一话到一半,郁明就插了话。冯十一的话被堵在咽喉里,她偏头看向自己的夫君。
他们何时在苏州有宅院了?
诸清笑笑:“原是如此,那得空我带着小云去认认门。我正好也想在苏州购置宅院,说不准还能当个近邻呢?”
日头下,冯十一的耐心也耗尽了,她得走了。再不走,她只怕自己忍不住要拔刀了。
“夫君,我们走吧。”
郁明露出淡笑:“好。”
离开码头,忠平去雇了一辆马车,郁明扶着自家娘子先上了马车,然后站在马车旁和兄妹俩道别。
“诸兄,我们先走了。小云,有空来玩。”
说罢,郁明转了身,在他转身瞬间,他温润的眉眼瞬间冷了下来。而那张从始至终都噙着笑的俊美面庞,在马车驶离后也沉了下来。
上了马车,郁明并没有多问关于诸清的事,而是牵着他娘子的手。
“娘子,这一路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两日,我带你逛逛这苏州城再回去。”
都一道出来了,冯十一本也不急着回去。但如今,冯十一只想离开苏州城。
他不是离开江南了吗?怎么会在苏州。
既然他在苏州,要她来做什么?
烦心之下,冯十一也忘了问宅院的事。直到马车停下,冯十一被扶着下了马车。
看着眼前的高大门户,冯十一愣住了。
“这是?”
郁明:“这是我们的宅院啊,地契就在我交给娘子的匣子里,娘子没看吗?”
冯十一看字就头疼,哪能静心看那些地契上到底登了什么。地契没细看,但她把那匣子里的银票数清楚了。而眼前的这座宅院,只怕那匣子里的银票放一起都买不下半座。
不行,回去定然得把那些地契看明白了。
也就是这回出门没带匣子,不然冯十一当下就要看个明白。
忠平付了车夫银钱,马车驶走。三个人站在大门前,身后传来声音。
“你们找谁?”
三人齐齐转头,他们身后站着一个身穿嫩黄色衣裙的年轻女郎。女郎看着他们一脸疑惑。
夫妇俩未动,忠平笑笑走上前。
“我们不找谁,我们住这。”
女郎闻言皱了皱眉,扭头看向后方。女郎的后方,一个头发发白的老汉一瘸一拐慢慢走出,见女郎定住不动,他道:
“阿无,你怎么不走……小主子?”
老汉话到一半,看到了立在大门前的三道人影。准确而言,是站在最中间的那道清瘦身影。老汉顿住原地,先是呢喃了一句,随后瞬间红了眼。
“小主子,小主子……”
老汉突然激动起来,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快步朝大门走去。
老汉走的辛苦,人更是激动。冯十一见到此景刚瞥了身侧的夫君一眼,只见她夫君也迈开腿朝老汉迎了过去。
“小主子……”
“韩伯!”
郁明走到老汉面前立定,老汉已经老泪从横。
“小主子……你这些年都去哪了啊?”
郁明眼神复杂,他扶住老汉。
“韩伯,我带娘子回来看看。”
韩伯怔住,他看向立在门边的纤细身影,抹了抹泪。
“小主子成婚了吗?这可太好了。”
22. 第 22 章
高大门户后,是深深庭院,浅浅流水。粉墙黛瓦的院落之间拱桥,假山相连,茂密松竹林立其中。
宅院曲径通幽,宁静惬意。冯十一还未细看,就先被忙手忙脚的韩伯吸去目光。
“这时辰,小主子和少夫人定然还没用膳。阿无,快去备膳。不行,厨房里的食材不新鲜,阿无,去五福斋买。算了算了,我跟你一道去,你不知道小主子口味……”
韩伯拖着瘸腿四处打着转,忠平看不过眼上前止住他。
“韩伯,莫慌。先生不走。且得住上几日呢。我去买午膳,你带着……阿无是吧。你带着阿无先收拾收拾院子,先生和娘子一路也累了,用了膳正好歇歇。”
又激动又慌乱的韩伯在忠平的话语下渐渐冷静下来。
“院子每日都收拾着呢,不过这被褥得换换。阿无,随我走。”
人都走了,四周也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了夫妇二人。还没等冯十一开口问,郁明先道:“韩伯原是跟在我身侧的老人,家道中落后,奴仆也都散了。只有他留在这养老。多年未曾见到我,他难免激动了些,没惊到娘子吧。”
冯十一本没惊到,但听到他的话后惊到了。冯十一环视了处处尽显精致的宅院一圈。
这也算家道中落,那他原本家底是有多厚啊,从没想过探听夫君过往的冯十一头一回起了好奇之心。
而郁明看着自家娘子的视线在四处打转,他牵起了她的手。
“我带娘子逛逛吧。”
夫妇俩闲逛之时,忠平也买了膳食回来。正摆膳时,韩伯也收拾完院子出来。忠平看到韩伯,停下手中动作,将韩伯拉到一旁。
“韩伯,娘子不知主子身份,也不知主子过往。你也莫再唤小主子了。你就随我一样,唤先生还有娘子。”
韩伯:“先生?”
忠平:“嗯,主子如今开了学馆,教些孩子启蒙。”
韩伯眼中闪过欣慰:“教书先生好啊,夫人在时,就希望小主子可以习文不要从武。如今这般,也算是遂了夫人的愿了。”
韩伯感慨之时,夫妇俩回来了。夫妇俩简单用过膳,韩伯带着他们往正院走。正院很大,景致也甚好,唯一让夫妇俩不适的是正屋里的那张雕花大床,准确而言,是床上的正红喜被。
韩伯:“忠平说先生和娘子新婚不久,我便想讨个好意头。”
面对头发发白的韩伯,夫妇俩谁都没说出让他把被褥换了的话。洗去一身风尘,夫妇俩同躺在喜被里,四目相对。
“夫君,看着这喜被我睡不着。”
看着娘子有些忧愁的模样,郁明轻笑一声,随后将她揽在怀里,让她面朝自己的胸膛,他再抬手掩住了她的余光。
“好了,这般就看不着了。睡吧,娘子这几日应该都没睡好。”
冯十一这几日确实没睡好,好不容易习惯他的存在,能安然睡个觉。骤然换去和小云同睡,她又失了眠。
闻着他的气息,窝在他的怀里,冯十一慢慢睡了过去。而郁明,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出神。
他没有丝毫掩盖径直进了这座宅院,只怕舅舅已经收到消息了。
他没来便罢了,既然来了总得见舅舅一面。
郁明做好了准备,但他没想到他舅舅想见他的心那么急切,急切到让他今夜就去见他一面,不然他会亲自登门。
忠平转达着话,郁明则看着在趴在亭榭栏杆处喂鱼的身影。
他慢慢走近,冯十一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抬眸。
“夫君,韩伯把这些鱼养的真肥。”
郁明瞥了池子里的颜色鲜艳的鱼群一眼。
“娘子喜欢便好。娘子,晚膳我只怕不能陪你用了。娘子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同窗吗?他听闻我到了苏州,设了席,邀我一聚。”
听到他要出门,冯十一直起身子。
“夫君何时回来?”
郁明以为她是不舍自己,初到苏州,他确实不该留下她一人。
“我尽早回来。”
冯十一眨眨眼:
“不用……不,我的意思是无事的。夫君想来许久没见到同窗了,多年不见,好好叙旧。不急的。”
郁明心一软。
“叙旧也不差这一日,我会早去早回的。”
冯十一:“啊……”
她真的不是这意思啊。
郁明带着忠平出了门,冯十一用过晚膳也早早回了房。回房之前她还对韩伯说:
“韩伯,我有些累,先睡了下。”
韩伯没有多思,甚至还叮嘱阿无切莫靠近主院,惊扰了娘子休息。韩伯小心翼翼,全然不知本该在正屋睡觉的人,阖上门后就换了一身黑衣跃上了屋檐,融进了黑夜中。
不比竹溪镇夜间的寂静,苏州城的夜甚是热闹。在一片繁华夜色中冯十一轻车熟路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盏灯笼。
攀上墙,冯十一推开挂着灯笼的那扇窗。窗打开,冯十一跃进窗的同时一柄刀从袖口滑到她的手心,而她在踏进屋后拿着刀毫不犹豫就刺向了端在屋中的那道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她,冯十一速度又极快,眼看着刀就要刺进那人的后背。
噌——
刀撞上了坚硬之物。
冯十一低头看,挡住她刀的是一柄玉扇。而都不曾回头仅靠玉扇就轻而易举挡下冯十一一刀的人缓缓转身。
“十一,下一回换个招式吧。玉扇挺贵的,我都快换不起了。”
听到那云淡风轻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语调,冯十一憋了一日的怒气腾起。
“褚十三,滚你娘的。”
冯十一收刀再刺,可这回,就不只是一把刀了。
两柄短刃在手,冯十一招式凌厉。男人虽靠着玉扇挡下一道道攻势,但他还是被冯十一逼到了角落里。
到了角落里,男人想施展身手,却已处处受限。最后他的玉扇被冯十一挑开,刀抵上了他的咽喉。咽喉处传来钝痛,看着抵在自己咽喉又划破他皮肉见了血的短刃,男人轻轻一笑。
“大半年不见,身手见长。我本以为你这大半年只一心沉迷温柔乡呢,没成想……十一,你夫君不会不行吧。”
冯十一只觉脑子嗡了一下。
他怎么知道的?
冯十一片刻的失神被男人看在眼中,他扬唇一笑,面容甚是妖艳。
“真被我说中了啊!”
他诈她?
冯十一怒火中烧,手下也用了力。
更多鲜血涌出,从短刃上滑过,沾了冯十一的手,也染了男子的白衣。而男子不惧也不慌,盯着近在咫尺的冯十一目含春光。
“十一,别玩了。血也见了,气也出了,到此为止吧好不好,我也累了。”
玩?累?
是他把她玩的团团转,让她受了累。
冯十一再气,也知道,她的刀虽抵着他的脖子,但她杀不了他。可只是见点血,冯十一还不解气。
呸……
收起短刃之前,冯十一朝那见血的伤口啐了一口口水。
果不其然,一声暴怒声响起。
“冯十一……”
依旧是那间屋子,不过转眼,冯十一已经一脸惬意靠在墙边把玩着手里的刀。男人则坐在圆桌旁一个劲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处倒烈酒。
烈酒钻进血肉,刺痛地很,但男人面色不改,只阴着脸看着冯十一。
“为了出口气,如今这么下作的法子都使出来了?冯十一,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冯十一眼皮都没抬,
“既然你在苏州,那单子我就不管了。褚十三,你耍我一回,我也走了这一遭。那承诺就当我还了,往后别找我了。”
烈酒浇在伤口上,混着鲜血流下,渗透了纯白的衣裳,一向爱洁的人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他只看着冯十一。
“我未曾耍你,我来苏州另有他事。那单子,我顾不上。你既然打算用这单子换你给我的承诺,那就得做到底。十一,我们拉过勾的,说出的话都得做到。”
狗屁拉勾,那时候是她年纪小,屁事不懂,被他哄骗的。
冯十一:“你有什么要事?”
褚清:“事关生死的大事!”
与此同时,一处隐蔽民居里,身为江南节度使的陈渡时隔多年终于见到了自己外甥。
比起上一回相见,这一回,他的外甥像个人了,最起码像个活生生的人。
“若不是几月前收到你的信,我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身型高大的陈渡,面对多年不见的外甥。没有激动没有柔情,甚至语气冷硬地可怕。
而郁明似乎也习惯了,他看着陈渡。
“舅舅。”
陈渡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一饮而尽。
“下头人说,你带了一个女子进城。前几月,你写信让我找医师,也是为她吧。”
信是在郁明在筹备婚事时写的,眼看过她吐了两回血,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彼时他也不知老赵医术不错,他身侧除了忠平,什么都没有。没有消息没有人脉,他只能给多年未联系的舅舅写信。
郁明:“舅舅,她不是什么女子。她是我的娘子。明媒正娶的娘子。也是您正儿八经的外甥媳妇。”
陈渡:“哦。”
陈渡极其平淡,那反应还不如韩伯的十分之一。
陈渡:“医师我找到了,好几个,都是神医……”
郁明抬眸:“舅舅……”
陈渡:“想让医师给她看病可以,你们两个都住到我府里去。医师给她看诊,也给你看诊。她喝一碗药,你也得喝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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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明无奈:“舅舅……”
啪——
桌子被人猛地一拍,茶盏随之震起,碎落一地。
“舅舅,舅舅。你还知道我是你舅舅。还重伤的时候就溜了,老子派人找了你多少年,都快把西北翻个底朝天了,你倒好,就躲在老子眼皮子底下。你以为老子不知道,收到信我就查到你在竹溪镇了。要不是看你在筹办婚事的份上,老子当时就给你捆了。”
陈家以文承家,多少代人高中三甲入翰林。到了陈渡这一代,陈渡却一心从军。从军后更抛去了书香世家子弟的儒雅,发起怒来,一口一个老子甚是顺口。
看着怒火中烧的陈渡,郁明神色淡淡。
“舅舅,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陈渡长出一口气。是啊,不仅活的好好的,还依旧有本事惹他动怒。
少年时,过于好动惹他动怒,如今,太过沉静也惹他动怒。
陈渡:“带她回府。你舅母也很想你,听闻你成婚她高兴坏了。”
郁明:“舅舅,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她不知旧事,我也不想她卷入旧事。如今的日子我很满足,我想就这么过下去。”
看着郁明那张酷似其母亲的脸,陈渡最终还是叹口气软了语气:“不进府,寻个地方一起用个膳吧。我和你舅母都想见见她。你母亲的一些旧物我也想交给她。”
听到母亲,郁明眉眼一动,良久他点了头。
“好。”
见郁明应下,陈渡露出了进门后的第一个笑脸。
“医师我会让人送过去,成了婚,不能再不把自己身体不当回事。瞧你如今清瘦的,你舅母看到还不知得哭成什么样。”
郁明:“医师的事不急,我此番来苏州不是为了医师的事。”
陈渡:“我知道,收到你的信了。镇北侯府明面上的那行人昨日就进城了,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可不少。至于镇北侯府那个小鬼还有岑成,倒还没有消息。”
郁明:“当今的那位已年迈,众皇子都在争权夺利,拉拢朝臣。镇北侯府一事,背后不知道有多少暗手。不管那信里写的是什么,我希望舅舅都不要看,不要应。把人悄悄送走,保他们一命便是了。”
陈渡怎么都没想到,他那整日上蹿下跳的外甥,有朝一日能和他坐在一起如此冷静分析朝事。陈渡心情复杂,是又欣慰又心疼。
“我心中有数。如今淮王就在城内,皇城的那几位,生怕他是来拉拢我,也都派了眼线扎在城里。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到这来。那小鬼和岑成,我会保下的。至于镇北侯府明面的那些人,死局已定,我也无能为力。镇北侯府的事,我也不会管的。在镇北军手中连丢的三城,不过一月就被抚远军夺回来了。抚远军如今战功硕硕,更是得了西北民心。如今抚远军主将你可知是谁?”
郁明垂眸:“瑞王的妻弟:解通。”
陈渡满意点头。
他这外甥,说着想过平静日子,但对朝堂还是了如指掌。
“西北的军权诱惑太大,不是一个镇北侯府能捏的住的。这几年西北几个节度使因为军权之事和镇北侯府起来不少冲突。我很早就写过信,镇北军的兵权和辖制几道节度使军权的权利总得舍弃一个。只可惜,他不听我的。自己死便罢了,拖累了柔儿还有那小鬼。”
郁明:“舅舅,有时候不是不想放,而是放下也是死。”
陈渡微微一怔。
郁明:“时辰不早了,娘子还在等着我回去。过几日,我带她见见舅舅。然后我们就得回去了。”
陈渡:“都到了苏州,就多住些时日吧。”
郁明摇头:“苏州混乱是必然的。我带她先回去。过些日子,风浪平息了,我再带她来看舅舅。岑成他们已经知道我在竹溪镇了,我不会在那久留了。如果她喜欢苏州,那我也会留在苏州的。”
听到此,陈渡眼睛一亮。
“好,快回去吧,这几日带她好好逛逛苏州城,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的。”
话别……
黑夜中,郁明悄无声息从民居所出,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马车绕了一圈,在几处酒楼停了下,最后回了宅院。
大门打开,韩伯就守在门后。见到一前一后进来的身影,他笑了笑。
“先生回来啦?这是?买了宵夜?”
郁明:“嗯,娘子呢?”
韩伯:“娘子用了晚膳,说有些累,回屋歇着了。”
郁明递了一个食盒给韩伯,然后拎着剩下的往正屋走去。
韩伯和忠平坐在月光下,拿了一壶酒正准备用宵夜,就见郁明面色阴沉匆匆而来。
“娘子不在屋子里。今夜,宅子有何异动?”
韩伯慌了神:“没有啊。”
忠平起了身:“我这就去找。”
23. 第 23 章
清冷月色下,郁明难掩面上阴沉。
他不该答应她来苏州的,他更不该留她一人在宅子的了。
而韩伯慌神之际也疑惑郁明为何这么大反应:“娘子许是醒了出院了。我今夜一直守着门,没人进出。娘子定在宅子里。”
暗中的事,韩伯不知。郁明也没有心思解释。
“找!”
正当主仆三人准备散开时,阿无路过。
“阿爷,怎么了?”
韩伯:“阿无,你有看到娘子吗?”
阿无点头:“娘子在池子旁的亭榭里呢。”
韩伯和忠平齐齐松了一口气,偏头看,他们主子的面色也缓和了下来。
伴着蝉鸣声,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拿着披风的郁明走进亭榭。他放下食盒,走到趴在栏杆处的纤细身影身侧,将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夜深了,娘子怎穿的这么单薄就出来了。”
冯十一回头:“夫君回来了?白日睡多了,有些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郁明:“饿了么,回来的路上,恰好路过了几家酒楼,买了些酒楼的招牌菜色。娘子要不要用一些?”
听到有吃的,冯十一直了直身子。待郁明把菜都摆出来,她开口。
“有酒吗?”
从未见过自家娘子饮酒的郁明有些讶异。讶异之余他点了头。
“我让忠平取来。”
月光照映看,郁明眼看着自己娘子本白皙的面庞在饮了半壶酒后泛起了薄红,他摁住了她还想继续倒酒的手。
“娘子,天色不早了。我也有些累了,我们回屋吧。”
冯十一看着自己夫君在月色下显得更清冷的那张脸,点了点头。
她夫君那么好,哪容得褚十三说。
但褚十三也不算说错,她夫君确实不太行。
郁明牵着娘子回房,回到房,刚阖上门,郁明被他娘子从背后抱住。
“夫君……”
不过短短两字,被人唤得异常缠绵,感受着她在自己腰腹上流连的手,郁明僵着身子,缓缓转身。一转身,就对上一双极亮的眼眸。眼眸下,是越来越红的脸颊。
“娘子,你喝醉了。我扶你去睡下。”
喝醉?
冯十一千杯不醉,只是她喝酒容易上脸罢了。
但冯十一没有反驳,而是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到床榻旁。走到床榻旁,正当他准备扶着她躺下时,冯十一顺势扯过了他的衣襟,使得他和她一起倒在床榻上。
隐隐的酒气,灼热的气息,明艳的面庞。
郁明支起身子,坐起,起身,下榻。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娘子,时辰不早了。你先睡吧,我去沐浴。”
冯十一呆愣在床上,看着快步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没一会,冯十一默默坐起身子,把床上的被褥团成一团。然后她把头埋进了层层叠叠的被褥里,大叫了一声。
老赵的药,屁用没有。
他们成婚至今,满打满算就行了四回房事。今夜,她都假意醉酒的抛去矜持了,他却依旧不为所动。
冯十一很郁闷,躲进了浴室的郁明也很难受。
今夜回屋没见到她,误以为她出了事。时隔这么多年,他头一回再腾起想杀人的念头。后来虽然找到她,但他余惊未定。她又醉了酒,此时他若碰她,他怕自己收不住力。
清瘦的身影靠在浴室墙上,修长的手掌抬起,盖在眼上,遮住了那双幽深眼眸底下暗藏着的汹涌。
郁明再从浴室里出来,床榻上的人背对着他没有动静。郁明以为她睡了,脚步都轻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韩伯早早起了,里里外外忙碌了许久,采买了新鲜食材也备下了各式早膳。可他等啊等,等到日上三竿正屋里都不见动静。
正屋里,夫妇俩倒是已经醒了,但两人相拥在一处都懒懒散散不想起身。在竹溪镇时,郁明要早起去学馆,夫妇俩甚少这么慵懒赖过床。
摸着掌下的乌发,郁明:“娘子今日是想在宅院里呆着还是出门走走?”
冯十一:“出去走走吧。”
即将入秋,天气虽然凉爽了不少,但日头依然热烈。夫妇俩起的迟,再出门时已近正午。
“忠平,找间茶楼坐坐。”
忠平找了间位处运河旁的茶楼,窗外是商船往来繁忙的河道,窗内是喝茶听曲的闲散雅座。
茶楼中庭,一秀丽女子正唱着曲。曲调婉转,唱腔清丽。
听着曲,郁明抬手倒了茶,茶香飘逸。郁明将茶盏放在自家娘子面前:“娘子可喜欢苏州?”
冯十一托着腮,姿态悠闲。
“太繁华了些。”
偶尔散散心可以,长住还是太热闹了些。冯十一并不喜欢太热闹,不然她当初也不会让老赵把药铺开在竹溪镇了。
听到娘子的话,郁明了然。
他倒没什么,只是他那舅舅只怕又要生闷气了。
夫妇二人坐在茶楼里,听曲喝茶正消磨着时光,骤然听到了一声惊喜的呼唤。
“十一,姐夫。”
夫妇俩转眸,一眼就看到珠光宝气的小云还有她身后的褚清……
小云蹦着就朝他们走近,而褚清闲庭散步跟在小云身后。小云走到茶座旁就一屁股坐在冯十一身侧。
“十一,我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冯十一面上含笑,内心翻了个白眼。
不过才一夜,她和她夫君好不容易有独处时光,就连忠平都识趣出去了。这两不长眼的怎么就出现了。
当然冯十一并不怪小云,她睨眼扫向依旧一身白衣的褚清。
“闲来无事,带小云出来逛逛。没想到居然能碰到你们。真是巧。”
巧个屁。
冯十一是不信半个字,而郁明则笑了笑。
“既然碰到了,便一起吧。褚兄喜欢喝什么茶。”
褚清:“我这个人一向不识雅趣,十一喝什么我跟着喝便好。”
郁明:“娘子的茶也是我给她点的。既然如此,我替褚兄做一回主。既然来了苏州,褚兄尝尝洞庭茶吧。”
茶很快就上来,褚清浅酌一口。
“还是郁夫子懂得雅趣。不像我和十一,自小饮茶如牛饮。”
两人明明在聊着茶,但几句话功夫,彼此脸上的笑意都淡了些。冯十一没听到两个男人短短几句话下暗藏的话锋,她正被小云拉着说话。
郁明慢条斯理给冯十一的茶盏里又添了茶,同时他漫不经心开口:“小云住我家这些时日,只听娘子略提了一回小云的家人是她的远方亲戚。娘子倒也未细说,也未曾提及过褚兄,没想到褚兄和娘子是熟识。”
郁明的语调轻飘,冯十一看着再次推到她面前的茶盏察觉出了一抹不对劲。
对于小云的到来,他确实什么都没问,她也没多解释。本以为到了苏州把小云交给青云阁的人就了事了。谁知道这黑心狐狸又蹦出来,还视若无睹就这么在她夫君面前晃悠。
冯十一咬了咬牙,用警告的眼神瞪向褚清,褚清笑笑。
“算不得什么远方亲戚。不过是近邻。我幼时和十一又在同一个学堂一同长大的,也算青梅竹马吧。”
青梅竹马?
郁明面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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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未减,但攥着茶盏的指尖都开始发白。
郁明:“原是如此?那我们成婚时该请褚兄来喝个喜酒的。只是娘子说她并无什么亲近之人了……”
郁明话到此,端起茶盏浅酌了一口。
茶盏再放下,两双眼眸在半空对上,不过转瞬,又移开了。
茶座一侧的窗大敞着,微风拂过,只听到小云高高低低的说话声。两个男人都不再言语,只是专心喝着茶。
郁明除了喝茶,还时不时给身侧的冯十一添个茶,拿个糕点。在冯十一被小云缠着玩翻绳占着手时,郁明还会拿着糕点喂到她嘴边。两人亲密姿态尽显。而坐在对面的诸清就这么似笑非笑看着,摩挲着脖子上的纱布。
褚清频频摩挲那块纱布,郁明想不注意都难。
“褚兄这是受伤了?”
冯十一闻言顿住,抬眸看向褚清,褚清挑眉回视,扯着嘴角看似无奈一笑,笑中还带着抹宠溺意味。
“郁夫子,没法子,我心头那个就是这么凶悍。一不称她心意,就要挠我。”
看到褚清那神情,郁明面色缓了缓。
“原来褚兄也已成家。”
褚兄摇头:“郁夫子说错了,我还未成家。是她已经成家了!”
啪——
茶盏碎落在地。
郁明还未来得及思考褚清说的话,就听到脆响。他急忙偏头,只见他娘子面前的杯盏碎落在地,衣裙更是湿了半片,还沾着不少茶叶。
郁明蹙眉,二话不说将她拉起,远离了那片散落着碎片的地方,然后掏出帕子弯腰给她擦拭着衣裙:“烫到哪了?”
在郁明没看着的时候,冯十一目光寒冷瞪向笑得一脸兴味的褚清。
“无事,茶已经凉了。不过湿了衣裙罢了。夫君,我们回去吧。”
郁明直起身子:“好。”
郁明叫来了伙计结了帐,和兄妹俩告别后牵着冯十一离开。
两人相携而去,褚清敛起脸上的笑意,露出嘲弄之色。小云坐到他身侧。
“哥哥,你完了。”
“哦?”
“你惹十一生气了,十一要打你了。”
褚清摸了摸脖子。
“小云,你还小不懂。这是我和十一之间的情趣。”
小云疑惑偏头:“情趣?”
茶楼外,一直坐在车架上等着的忠平,看到湿了衣裙出来的冯十一也面露惊讶。
“娘子这是怎么了?”
郁明:“回宅院。”
郁明话刚出手,冯十一攀上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夫君,我还不想回去。我正好想去成衣店逛逛,去成衣店买套衣裙换上就行了。”
茶盏是冯十一故意打翻的。再在茶楼坐下去还不知道那黑心狐狸会说什么混账话。可她也没打算就这么回去。
冯十一开口,郁明哪有不应的。
“忠平,去成衣店吧。”
混乱过后,再坐上马车,郁明终于得了空思索褚清方才的话。越思索他越皱眉。斟酌半刻,郁明还是开了口。
“娘子……”
“嗯?”
“往后你还是与那褚兄少来往吧。”
招惹已婚妇人,哪能是什么好人。
那褚清的一言一行都轻佻地很,若不是他娘子昨夜在宅院。他都险些要以为褚清说的是他娘子了。
郁明本不想干涉她交际,但他着实不喜欢那个褚清。
冯十一:“我本就早早和他断了联络,这回我也没想到是他来接小云。待我们离开苏州,应该也不会再联络了。”
郁明:“那便好。”
24. 第 24 章
忠平架着马车到了苏州城最繁华的坊市,坊市门庭若市,来来往往都是衣着鲜丽的人。
在坊市中,忠平找到一家成衣铺。成衣铺的门面很大,上上下下好几层楼。可就是这么好几层楼的成衣店,都没有冯十一惯穿的青色衣裙。
招待冯十一的是成衣铺的二东家兰娘,她没因为冯十一打扮素净冷眼旁待她,反而甚是热情。
“娘子衣裙怎么湿了,不过湿了不要紧,我们店里有如今最时兴的衣裙,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最好的绣娘。整个苏州城乃至整个江南,您都找不到比我们家好的款式了。”
挂在墙上的衣裙款式确实不错,但颜色大多都艳丽,冯十一从未穿过颜色这么艳丽的,所以她皱了皱眉。
“夫君,我们换一家吧。”
郁明:“怎么了?娘子都不喜欢吗?”
冯十一:“颜色太艳了。”
只是嫌弃颜色艳,不是嫌贵。兰娘笑了笑,眯了眼,一副喜呵呵的模样。
“娘子喜欢素净的,我们也有的。娘子不急,我拿几身给娘子瞧瞧,试试。都试了娘子再定。”
还不等冯十一说话,兰娘已经转身去拿衣裙了。冯十一定在原地,不一会,兰娘就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过来,女子手中抱着层层叠叠一摞衣裙。
兰娘走到冯十一面前。
“娘子跟我去更衣吧,至于这位公子,等的时候不妨也看看,我们铺子里男子的衣衫也不错的。小六,来,带这位公子去瞧瞧。”
随后冯十一被兰娘带到一个雅间,雅间里放着一面巨大的铜镜还有一排架子。
女子将衣裙挂好后,就立在一侧。兰娘带着冯十一看挂在架子上的衣裙。
衣裙款式比冯十一平日里穿的的繁杂许多,好在颜色大多淡雅。在冯十一看衣裙时,兰娘同冯十一闲谈着。
“娘子与夫君是新婚吧。”
冯十一不想搭腔就随意应了一声:“嗯。”
得到冯十一应答,兰娘眼波一转,凑到冯十一耳侧:“这新婚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我瞧娘子的夫君满心满眼都是娘子了,想来娘子和夫君感情甚好。”
听到兰娘说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冯十一不由弯了弯眉眼。见冯十一柔了眉眼,兰娘继续道:
“新婚浓情蜜意,想要感情长久,这关起门来的事也很要紧。我们店里还制寝衣,娘子要不要也看看。”
冯十一顿住动作:“什么寝衣?”
从没陪女子逛过街的忠平本以为买个衣裙换上的事,左不过就一刻钟。没成想他硬生生坐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出来。
忠平瞥了一眼他已经换了身一身衣衫的主子。他主子倒是有耐心,神色定定,等了这么久也丝毫不见不耐烦。
忠平内心正嘀咕呢,只见他主子眼眸一亮。顺着他主子的视线,忠平抬眸看去,随即忠平也一顿。
几步之外,熟悉的身影换下惯穿的青裙,换上了一袭绣着青竹的白色宽袖裙。发髻也变了样式,发顶簪着两根碧玉发簪,后头系着一根青烟色发带,发带长长垂下,与一头乌发一同垂落,坠在清瘦笔挺的背脊上。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看着人,忠平脑中突然浮现了这句诗词。
换了一身衣裙的冯十一挪着步,慢慢走到自己夫君面前,仰头看他。
“夫君,这身衣裙好看吗?”
郁明眼眸幽深:“娘子甚美。”
冯十一红了脸。
问他衣裙好不好看,又没问她美不美。
虽然如此,但冯十一还是不由扬了嘴角。
此时,兰娘也走到二人身侧。
“哟,娘子和公子还真是心有灵犀,居然都挑了带竹子的绣样。公子这衣衫颜色与娘子发带还是一样的。”
冯十一这才注意到,他也换了衣衫。
兰娘站在夫妇二人身侧,一直说着夫妇俩多心有灵犀,又多相搭,简直是天造地设一对这一类的话,说的夫妇二人面上都带了笑。
就这样,忠平掏银票,冯十一方才试过的衣裙都被搬上了马车,连带着还有不少和衣裙相搭的发饰。
一场生意,不管是卖的人还是买的人都心情颇好。兰娘喜笑颜开把夫妇二人送出了门,出门还道:“娘子有空再来。”
看着人走远,一直跟在兰娘人身后的年轻女子开口:“二东家真厉害,今日这公子,看着衣着质朴,没想到居然舍得为娘子花这么多钱。”
兰娘敛起笑脸:“这男子看着再光鲜,身家再厚。不疼爱娘子,都是白废话。往后,你眼睛也要尖利些。要是挑到像方才这位娘子这样的夫君,你就得关起门独自乐了。”
成衣铺里闲话时,外头忠平赶着装满衣裙的马车先回宅院。而夫妇二人就继续在街上闲逛着。
穿梭着这往来商贸最繁华的苏州城,冯十一自是控不住买买买的冲动。
“夫君,这瞧着不错。”
“夫君,这什么?我怎从未见过。”
“夫君,这小花定然喜欢。”
没一会,郁明的手上又挂满了包裹。好在忠平及时赶回来,把包裹装上了车,才没有打断冯十一的好兴致。
接连两日,无人来扰,冯十一兴致盎然带着夫君逛遍了坊市,同时也花了大把的银子。
当夜,在她夫君沐浴时,冯十一打开了由她保管的钱匣。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冯十一才发觉这两日她花了很多银子。
银子少了,虽然是她花的,但冯十一不免还是心疼。心疼之下,冯十一想起了这两日都安安静静没来扰她的人。同时,她想起了小云突然出现在竹溪镇时她立下的誓:
有朝一日她要掘了他的金子。
恰好,在这苏州他就藏了金子,准确而言他在每一道的首府都藏了金子。藏金子的地点还是她给他出的主意,作为以防万一的后路。
摸着空了一半的钱匣,再想到那些金子,冯十一难得都有些兴奋。
只不过,眼下她还得把她夫君应付过去。冯十一掏出了随身备着的迷药。
这迷药是在准备来苏州的前一夜她让老赵配的。她来这一趟,免不了要夜里出行。但她不能让他知道。
冯十一自己服迷药不眨眼,对于给他下迷药却再三控制药量。即使老赵和她再三保证不会伤身。
夜深人静,修长的身影躺在床榻上呼吸绵长,冯十一蹑手蹑脚推开门上了屋檐。
一路飞檐走壁,冯十一出了城。
离开灯火通明的城池,城外夜色浓黑,冯十一穿行在夜色中很快到了一处密林。密林后矗立着一间大宅,宅门下挂着两个白灯笼,灯笼里头烛光微弱,照着宅门的漆黑大匾上的两个大字:义庄。
冯十一绕到义庄后面,扫视一圈,开始数数。由右至左数到第十三颗大树时,她点步过去。绕了那树的树干走了一圈,果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记。
照着标记冯十一原地蹲下,然后从后腰掏出了一物。那是一个铁铲,她出门时从韩伯的杂物房里顺来的。
掘地这种事冯十一也不是头一回干。很快,铁铲就敲到了硬物。听到清脆声,冯十一眼眸一亮,与此同时她手下动作又加快了三分。没一会,大树旁多了一个土洞,洞里躺着一个漆黑的匣子,匣子甚至都没上锁。
抚开匣子上头的土,冯十一打开匣子,匣子里面赫然摆着整整齐齐的金元宝。
看着金元宝,冯十一咧嘴一笑,随即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布铺在地上,然后手速极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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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抓一个,把匣子里的金元宝都挪到布上。
冯十一干的起劲,殊不知不远处的树杈上,两双眼睛正灼灼盯着她。
“这是咱遇到的第几回了?”
“第三回了吧。”
“这回主子又做什么惹到她了。”
“谁知道呢?主子让我们来盯着,显然就知道有这一遭,明日把金子再补上吧。”
“费这心思,还不如把金子送去呢?”
“主子说,这叫情趣!”
“情趣?”
*
郁明这一觉睡得极沉,也睡得极好。他睁眼转头,就看到一张灿烂的笑颜。
他娘子虽平日里都笑吟吟的,但极少笑得这么展颜,郁明看着也不由露出了笑意。
“娘子今日心情很好?”
冯十一心情当然好,她昨夜可是把那一匣子的金元宝一个不留都给搬空了。只要想到那黑心狐狸发现时脸色会有多难看,她就不由想笑。
如今箱笼里有一堆金元宝压箱底,冯十一难掩豪气。
“夫君,今晚我们带忠平和韩伯他们出去用膳吧。去这苏州城最大的酒楼。”
郁明笑眯眯的,摸了摸娘子的脑袋。
“娘子,今夜不行,今夜我想带你见两个人。”
冯十一:“什么人?”
郁明:“我的舅舅和舅母。”
冯十一这才知道她夫君还有舅舅和舅母,不仅有,而且他们就在这苏州城内。
冯十一当初选他做夫君,除了看中他的脸还有教书先生的身份,更看中了他双亲早逝。这样她和他成亲,不会有糟心事,也不必应付什么公婆。
如今公婆是没有,可突然出就现了舅舅和舅母。
按照冯十一的脾性,本会觉得麻烦,但她想到他对待突然出现的小云极好。小云与他无亲无故,他对小云好全是因为她。将心比心,冯十一觉着,她是不是也该对他突然出现的舅舅和舅母上点心。反正,只是吃个饭,又不住在一起。
想着,冯十一绷着脸,坐起了身。
看她敛起了笑脸,一副严肃模样,郁明也敛起了笑意。
娘子怎么突然就不笑了,她该不会生气了吧,他本想早些和她说,但怕她紧张,坏了闲玩的兴致。
“娘子……是不是太突然了。要不我给舅舅舅母传信,改日吧。”
冯十一扭头,看着他。
“快起身,穿衣。”
郁明不解:“嗯?”
冯十一:“再不出门没时间买礼物了,舅舅和舅母都喜欢什么?”
郁明还未答,刚挖了一匣子金子的冯十一大手一挥。
“无事,多买些,总不会出错。”
郁明本有些忐忑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可他还未摆出笑脸呢,就遭他娘子一瞪。
“还愣着做什么?快啊!”
头一回被他娘子呵斥,郁明一时没回过神来,等上了马车出门郁明才反应过来。他娘子这是紧张坏了。
冯十一当然紧张了,她连常人都不会应付,又怎么会应付突如其来的长辈。就连怎么做娘子,都是老赵教一些,从旁人那看一些。该怎么做外甥媳妇,她更不知道了。
郁明看着娘子紧绷的嘴角,越看越觉着有趣。看着看着他俯下身,捧起她的脸,在她嘴角落下一吻。
“娘子莫紧张,舅舅是个武夫,心思粗犷。舅母也是豁达之人。都极好相处。娘子做自己便好,我这般喜欢娘子,舅舅和舅母也会喜欢娘子的。”
鼻尖对鼻尖,冯十一看着近在眼前的幽深眼眸,心猛跳。
他说他喜欢她?
心剧烈跳动下,冯十一仰起头,贴上了他的唇。
她也喜欢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