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求生指南》
10. goodnight
和顾玫一起走在路上,庄玉兰认真地听她讲她和她那个神秘上司之间的爱恨纠葛。
具体来说,没有爱,全是恨。
“我高中读的是市里的重点高中,在分班之前一直是第一名。结果他来之后的第一次考试就把姐的第一名抢走了。你知道我同学当时都说什么吗?说老娘是万年老二。”
对庄玉兰来说,第二就第二呗,只要不是倒数都很厉害了,不知道她有什么生气的。
但看顾玫义愤填膺的样子,她还是附和道:“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说!”
顾玫颇为受用地点点头:“对啊,我就不信邪,比之前更用功学习。但考试还是只有偶尔能超过他几次。他就是那种学校里很常见的装货,平时也不合群,甚至连游戏都不打,就天天坐在座位上学习。”
“有天他好不容易看他离开座位了,我一个朋友坐到他的位置上跟我聊天。结果他抱着一堆书回来看着我朋友。”
“你猜他说什么?”
庄玉兰想了一下:“他让你朋友让开一下。”
顾玫的语气更激动了一点:“他要是只说这个我还不会那么生气。他让我和我朋友去外面聊天,不要打扰教室里的同学。”
“下课时间诶,我们又没有很大声地说话。教室里就只能学习吗?真是教导主任成精了。”
“后来我们就结仇了,虽然他嘴里没说,但我能看出来,他一直在跟我默默竞争。”
庄玉兰问她:“怎么个竞争法。”
顾玫冷哼一声:“当然是比成绩,你要知道,教室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我不仅要专注自己的成绩,还要时不时盯着他的状态。看他不怎么离开位置,我就经常给他带水,想让他多喝水多跑几趟厕所。后来发现他早上的课居然每节都很清醒,我猜是他不怎么吃早饭。我又开始给他带早饭,专门带那种高碳水的,让他吃完发饭晕。”
“他一开始还会有点防备心,不吃我给的东西,后来就放松戒备了。为了迷惑我,他也每天给我带水果,想让我无心学习,每天盼着他来。”
虽然但是,这听起来不太像死对头之间会做的事。庄玉兰在一旁欲言又止,但看顾玫认真的神情,还是没打断她。
说到这里已经走到了顾玫家里,庄玉兰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穿墙而过。
她若有所思地问顾玫:“那后来呢?他被你的...战术影响了吗?”
顾玫领她走到卧室,指着床头的抽屉给庄玉兰看。
庄玉兰领会了她的意思,把手链带上后把床头柜打开。里面有一个铁质的盒子,庄玉兰拿了出来。
“谁知道呢,反正后来高考成绩跟我不相上下吧。”
看着那个盒子,顾玫带着些怀念般轻抚了一下。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之后,我拼命想打听他的成绩,于是找了一个机会把他约出来。见面第一句我问他准备读哪个学校。”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问我是不是想和他读同一所学校。”
顾玫冷哼了一声:“谁想跟他读同一所学校了,我只是想旁敲侧击地打听他成绩在什么分数范围而已,自恋的装货。”
“读书的时候遇见这种人也就算了,结果谁知道上班之后发现他居然是我的上司。一见面他就问我是不是知道他在那家公司才去应聘的,真是装得要死。”
庄玉兰听着她的描述,沉默了一会儿,把手轻轻放在铁盒上,看向顾玫时露出一个带着稚气的笑容。
“顾姐姐,你喜欢他。”
顾玫听见这句话像被点燃的鞭炮一样立马就炸了:“我喜欢他?!怎么可能,完全不是好吧。谁会喜欢那种自恋又爱装的人,天底下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他。”
一旁的庄玉兰默默听着,据她多年看小说和电视剧的经验来看,一般说出这句话就是百分百被说中了。
看来世界上嘴最硬的物种不是鳄龟也不是鹦鹉而是人类。
她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顾玫。
顾玫被她看得实在别扭,嘶了一声。无奈地说:“好吧好吧,你说喜欢就喜欢。”
“那你告诉他了吗?”
顾玫理了一下她漂亮的长卷发,恢复成原来那个骄傲的神色:“怎么可能,我死也不会让他知道的。”
顾玫让她把盒子打开,庄玉兰看见里面放着一摞明信片,最底下的信封露出了一截。
“小玉兰,拜托你把明信片拿起来翻给我看一下。”
庄玉兰拿起一摞明信片,一张一张地翻,大部分都是各地景区的风景。翻到一张落日湖景时顾玫叫住她。
“对,就是这张最丑的,你帮我给他。”
庄玉兰翻开了一下,明明很好看,甚至她觉得这种的风景是所有明信片里最好看的。
天际被浓郁的蓝紫色浸染,湖水中倒映着梦幻的天空,云层变幻交叠,湖面被飞鸟带起涟漪。
但翻过来是顾玫写的字:亲爱的上司大人,在外地旅游还能收到您的“亲切”问候,我感激不尽呢,所以在许愿的时候也帮您许了一个。
祝您孤独终老,最好一辈子都守在你的办公室工作到地老天荒,加班调休永远缠上您。
最后还画了一个倒着的笑脸来收尾。
看完庄玉兰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她:“你确定走这么远过来就是为了骂他几句?”
顾玫扬起好看眉毛:“当然了,这个已经算轻的了,平时我骂得更脏。什么死人老板,蠢货同事,来一个我骂一个来两个我骂一双。”
这么一说,庄玉兰表示理解,把剩下的明信片放在盒子的时候她突然问:“顾姐姐,那这封信写的什么?”
顾玫看着那封信,顿了片刻:“没什么,不是很重要。”
如果换作平时庄玉兰都会尊重别人的决定,但她今天破天荒地问了一句:“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告诉他?”
这话让顾玫的动作一顿,她看了庄玉兰片刻才敷衍般说道:“为什么喜欢就要让别人知道,我自己藏在心里不行吗?”
庄玉兰不依不饶:“你想让他知道的,不然你不会再让我陪你来给他送东西。我的意思是,你既然都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他…”
“我就是不想告诉他行了吗?”
顾玫突然打断庄玉兰,语气是罕见地带着怒意。
她微微蹙眉看向庄玉兰,像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般无奈:“我现在是一个死人,死人你知道吗?摸不到东西,闻不到味道,别人看不见我,摸不着我。我现在告诉他了,然后呢?他知道一个死人曾经喜欢过他,然后呢?”
“庄玉兰,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还有活过来的可能,还可以去弥补你所谓的遗憾。现在遗憾对我们来说就只能是遗憾了。”
平静下来后后她带着点自嘲,垂眼看着盒子里的信封。
“我是喜欢他,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了。当时高考完之后,我居然破天荒地写了封情书。要送给他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女生先我一步跟他表白了。”
“那个女生家境很好,比我好很多。我当时突然就觉得我手里的信送不出去了。”
看见她略带落寞的神色,庄玉兰没说话,坐在床边静静倾听着。
“我是外公带大的,他当时身体也不好,那些年的积蓄只能勉强够我读大学的学费。我有什么资格学人家去表白呢。要是他同意了,那我就是拖累他。要是没同意,我又很丢脸。”
庄玉兰有些不解地看着顾玫,因为在她眼里,顾玫漂亮,有能力,性格好,在她心目中可以归属到优秀的人那一类。
但就是这样优秀的人居然也会和她一样有自卑的情绪。
“你让我现在去给,然后呢?留下一封不明不白的情书,让他琢磨不透。退一万步来讲,如果他喜欢我,那他拿到这封信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平白无故给人增添遗憾罢了。”
“那你自己呢?”庄玉兰轻声问她:“你第一次是因为害怕耽误别人而没有把信递出去,第二次是因为害怕让别人遗憾而没有递出去,那你呢?留着这一封早就写好的信,你自己会不会有遗憾?”
沉默了良久,顾玫还是点点头。
“会。”
庄玉兰起身靠近她:“可是那天是你告诉我的,我们活在世上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有意义,存在的每一天都是体验。既然只是一场体验而已,为什么要带着遗憾离开呢?”
顾玫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良久没说出话。
她并不是一个固执到听不见意见的人,仔细想了一下庄玉兰的话,这些年她好像真的一直都没有真正体验过生活。她拼命学习,拼命赚钱,只是为了取得一个良好的成绩。好像只有这个成绩才能作为她存在的证明。
她总是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取得更好的成绩,总是考虑别人的感受,一直压缩自己的需求。
那这样一想,她到底为自己做过什么?
但很快她又想到了,她死前救了一个被持刀抢劫的女孩,被歹徒戳了不知道多少刀。倒在地上的那刻,她视线里是乌泱泱的围观群众,耳边萦绕着女孩抽噎的声音。
女孩在她旁边哭得很伤心,一直道歉说是自己连累了她。
当时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但其实她想说:“是我自己想这样做的。”
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她让庄玉兰把明信片和信封一起拿给那个人。
庄玉兰站在门前按响门铃,走出来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她说自己是顾玫的朋友,帮她转交点东西。然后把东西放在他手里就转身离开了。给顾玫和他留下独处的空间。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顾玫下楼找她的时候神色平静了许多,像初见那天一样作势轻拍她的头发,声音很轻。
“对不起啦小玉兰,刚才我语气有点冲。”
庄玉兰感受到她愈加虚弱的语气,摇摇头:“就应该这样,把你想说都说出来,想发泄的也发泄出来。”
夜色像幽深的河水般浸没两人,她们一起坐在长椅上,面前只有无尽的黑夜,这座繁华城市以往的万家灯火似乎都变得遥不可及。
很突然的,顾玫抽噎了起来,虽然没有眼泪。
一旁的庄玉兰只是默默陪着她,没有打断。
人在死之后总是要为自己哭一场的,只是时间早晚不同而已。
嫌周围太过安静,顾玫让庄玉兰用手机给她放一首她生前很喜欢的一首歌,歌词和歌名在此刻都非常应景。
她们一起静静地听着,再也没有多余的泪水可以留给这个世界。
-
世界会照样运转
只是我已出发在旅程另一段
我闭上眼睛唱着
感谢这一生没白费
我会留下什么
请替我保管
就别不舍得
…
我会去片大海
无忧无虑去爱
像尘埃自由自在
在那一片大海告别了感慨
Sogoodnight
Goodbye
音乐已到尾声,顾玫也没再跟着哼唱,声音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看着眼前慢慢消逝的顾玫,庄玉兰强忍着悲伤,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轻声说:“晚安,顾姐姐。”
-
独自跋涉了大半夜,庄玉兰有惊无险地在变成史莱姆之前回到密室逃脱馆。
进去后她很自觉地躺回到棺材里,安详地闭上眼睛。
明明不需要睡眠,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感觉格外疲惫。
有一种学生时期没睡午觉下午却要到教室里上课的疲惫感。在上课铃响起的那一刻知道自己这节课会睡着,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恍惚之间她又想起了尹烨泽。
人都是这样,明明在劝别人的时候还一套一套的,但到自己身上就怎么想怎么别扭。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她的死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知道她变成鬼了,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但她推测情绪一向稳定的尹烨泽就算看见她应该不会惊讶,只当她是又在外面闯祸了。
虽说他们结婚后一直分房睡,看起来也不是很熟的样子。但庄玉兰精神状态最糟糕的那段时间每次在外面惹的麻烦都是尹烨泽一件一件帮她解决的。
包括但不限于,骑电瓶车差点把尹烨霖撞残,毁掉庄瑜的画展,在外面吃饭把自己醉倒在桌上...
到现在也不知道尹烨泽是不是嫌家里不够乱所以才让她住进去添乱的。
当时得知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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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要开成年后的第一场大型画展,庄玉兰当天就出现在了现场。
脑子里自动播放着各种影视剧里复仇名场面的背景音乐,她还专门带上了反派专用的墨镜。
站在门口被拦着不让进,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你去告诉庄瑜,就说是她姐姐来找她。”
保安像看神经病一样睨了她一眼,但还是去找了,果然出来之后就放她进去了。
展厅很大,分为上下两层,参展人都陆陆续续到了,但还没到庄瑜自己亮相的时间。
庄玉兰绕过人群,径直到庄瑜的个人休息室去找她。
庄瑜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露背礼服,正坐在梳妆台前让造型师做发型。
庄玉兰站在门口长久地注视着那张镜子里的那张脸。
真是漂亮啊,漂亮得让她不安。
之前也很多人当着她的面说她们两姐妹长得一点也不像。庄瑜的五官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那般精致,无论什么妆容都能让她看起来明艳动人。相比之下,庄玉兰的长相就普通很多。
这类话庄玉兰听了很多,她不知道为什么上天创造了这样美好的人还要创造一个平平无奇的她来相衬,这种想法伴随着嫉妒,基本上快把她整个人撕裂开来。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缓缓走进房间。
看见走进门的庄玉兰,庄瑜有些吃惊地站起身,笑着看向她:“姐姐,你怎么来了?”
庄玉兰摘下墨镜,露出一个她认为很冷酷的眼神,扫了一眼周围的人。
庄瑜很快领会到了她的意思,礼貌地让屋里的人都先出去。
刚才她扫的那一眼已经大概看清了这个房间的陈设,看样子像是庄瑜平时的专用画室,落地窗旁的画架上还有一个画布,是一副没有完成的画。
门关上的那刻,庄玉兰不紧不慢地走到颜料桶旁,拿起放在里面的笔刷,随后走到庄瑜面前。
她轻轻挥起笔刷,对着庄瑜洁白无瑕的衣服随意画上几笔。
看见庄瑜带着畏惧的眼神,她笑了一声:“抱歉,但外面的画太贵了,我赔不起,只能找你下手了。”
庄瑜带着哭腔问她:“姐姐,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样?”
轻轻把她散落在脸侧的发丝挽到耳后,庄玉兰低声说:“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我们怎么逃避,你和林楣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要去医院找她,你跟她说了什么?”
庄瑜那双漂亮的眼睛突然落出一滴泪,眼尾微微泛红,搭配上她精致的妆容,此刻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
她轻微地摇摇头:“我是想帮你们的,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姐姐。”
“不管有没有,现在结果都已经这样了。要是当初庄明远没有出轨林楣,没有把你接到家里,那我妈也不会是现在的结局。”
“但现在那个贱人死了,我就只能怪你们了。”
庄玉兰拿着笔刷的手骤然收紧,在庄瑜的脖子处留下一条冰冷的痕迹,微微靠近她的耳侧,带着警告意味。
“不要再拿这种受害人的眼神看我,我确实是一个很恶毒的人,但你和林楣并不无辜。”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失控般把画笔抵在庄瑜的脸侧,这时门突然被打开,外面闯进来几个人。
恢复理智的庄玉兰转头看去,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林楣。
她此刻化着精致的妆容,带着昂贵的珠宝,丝毫看不出年龄,彷佛连岁月也对她格外温柔。
她看见用画笔抵着庄瑜的庄玉兰和此刻衣服被画得一片狼藉的庄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迅速上前把庄玉兰拉开,喝止她:“你做什么!”
庄玉兰死死地看着她,把画笔随意往地上一扔,浅色地板上瞬间被染了一道狰狞的痕迹。
她笑了一声:“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呢?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吗?”
林楣仔细检查了一下庄瑜身上有没有受伤,轻轻用纸巾给她擦脸上的颜料。闻言眼神带着怒意看向庄玉兰:“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不喜欢此刻林楣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当然是你和庄明远狼狈为奸,一起做了一场好戏,把我妈逼出那个家之后还想赶尽杀绝。”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她都已经妥协了,为什么还要死死抓着她不放。”
当初秦月珍早已心灰意冷,也没有心力再跟旁人争执,选择了协议离婚。
但林楣和庄明远勾结起来转移财产,基本上让秦月珍净身出户,最后只拿了很少的一笔钱就把人打发走了。要不是他们狼狈为奸,秦月珍怎么会连做手术的钱都没有。
很快就有安保人员进来把庄玉兰按在椅子上,她挣扎不开,只能安静地坐着。
庄瑜的礼服被毁掉,即使现在送一件新的来也赶不上原计划的发言时间。
林楣带着恨意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庄玉兰:“看看你做的好事!”
她几乎咬牙切齿地骂着:“你品性太恶劣了,小时候天天欺负你妹妹,现在又来毁掉她的画展,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
庄玉兰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之前没有的阴郁:“我什么时候承认她是我妹妹了,她也配?”
“把气撒在无辜的庄瑜身上有什么本事,你有本事就去找你那个出轨又谎话连篇的爹啊,和他一起去死!”
听见这话庄瑜赶紧上前去阻止林楣,却被她一把推开。
庄玉兰想把手里的东西砸向她,被一旁的安保人员制住。
她浑身都在颤抖,死死瞪着林楣:“你以为我就不恨他吗?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祈祷他能早点死。他是该死,但你以为你就脱得了干系吗?你不该和他一起去死吗?”
刚要起身又被按回座位,庄玉兰挣扎了好久也没有挣开,只能作罢。
她压抑了多年的情绪也在今天像火山喷发般席卷了她的头脑,但发泄完之后又感到疲惫。
她坐在椅子上,耳边是林楣一句接一句的辱骂,她感到一阵熟悉的耳鸣。
庄玉兰面如死灰地坐了不知道多久,眼神麻木,发丝因为刚才的争执变得有些凌乱,听见动静也懒得抬头。头脑一片混乱,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想再不关心了。
但这时有人走到了她面前,把她从椅子上扶起来,随即她就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一个更为温暖的手包裹住。
11. 老公,你怎么在这里?
这只手带着些薄茧,此刻在她手上轻轻摩挲着,触感很舒服。
庄玉兰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尹烨泽的时候皱起眉。此时他西装外披着一件黑色大衣,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裹挟着室外的寒意,像刚从公司过来。
他俯身把大衣披在庄玉兰身上,低声说:“先回去休息,这里我来处理。“
庄玉兰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过来。这些事是她自己做出来的事,也是她和庄瑜她们的恩怨,她不想让尹烨泽插手,也不想让他再看见她那些阴暗的过去。
看她有要拒绝的意思,尹烨泽直接示意身后的秘书把人带走。
林楣本还有要找庄玉兰问责的意思,尹烨泽这个很明显的护短态度让她闭了嘴。
走到楼下,尹烨泽的秘书带着标准的微笑为庄玉兰打开车门,她在上车之前转身看了一眼楼上的画室,眼里带着不解。
回到家里之后,她在房间里惴惴不安地躺着,等听到外面有动静才冒出房间。
尹烨泽进门后看了她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扯松领带,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没作停留,径直朝房间走去。
庄玉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良久才出声叫住他。
“不好意思,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尹烨泽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这算什么麻烦。”
门被关上,庄玉兰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久要不要敲门,但站了好一会儿,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她总感觉尹烨泽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但是又琢磨半天他不高兴的具体原因。
是因为庄瑜吗?
想了好久,她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她以为是阿姨叫她吃饭,起身去开门。
开门后她冒出一个头,看见是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的尹烨泽。
“出来吃晚饭。”
庄玉兰顿了一下,摇摇头:“我不吃了,谢谢。”
本以为这样说尹烨泽就直接走了,但他没离开,而是站在门边看着她:“你出院的时候医生说过,要规律饮食。”
庄玉兰只能出门去吃晚饭。
坐在餐桌前,她时不时看尹烨泽一眼。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毫无预兆的,尹烨泽看了她一眼后起身走到她面前,捏着她右手的手腕。
庄玉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很紧张地看着他。但他只是抽了一张湿纸巾,然后面无表情地垂眼擦拭着她手指上残余的颜料。
应该是刚才她拿画笔时沾上的。
有些不自在地看着面前的人,庄玉兰试探着问:“你生气了吗?”
闻言尹烨泽只是掀起眼皮冷漠地扫了她一眼,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
庄玉兰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有些烦闷,继续追问他。
“我毁了庄瑜的画展,你不生气吗?”
尹烨泽擦完后放下她的手,抬眼不紧不慢地回答她。
“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的平静总是让庄玉兰琢磨不透,她皱眉看他,语气开始变得急切:“因为我欺负庄瑜了呀,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小时候还做了很多。比如带头孤立她,趁她睡着剪掉她的头发,把她的作业藏起来…你为什么不生气?”
像是拿她没办法般叹了口气,尹烨泽把湿纸巾随意仍在垃圾桶里,神情认真地看向她。
“所以呢庄玉兰,你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是想得到什么答案。想要我认可你的行为,还是想要我批评你。”
“如果你做这些事情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那我可以一件一件帮你摆平,就像今天这样。但是你不能,你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能自洽的理由。”
“与其在这里试探我的态度,不如想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
这话让庄玉兰沉默了片刻。
她其实没有希望尹烨泽认可她,也不需要他为她兜底。相反,她很期待尹烨泽也像今天林楣那样谴责她,说她做错了。
这样才符合她当初这样做的预期。
她需要为现在自己的行为找一个支撑,最好大家都认可她这个十恶不赦的人设,但为什么又是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呢,好像她无论做什么在他眼里都像孩子在胡闹一样。那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尹烨泽早已离开,留她自己在饭桌边,想了很久她才拿起桌上的筷子吃饭。
那天过后尹烨泽大概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本来在家的时间就少,见了面之后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交流,有时候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她。
不过尹烨泽给她台阶的方式也很冷漠,就像她妈一样,让阿姨来叫她吃晚饭。
庄玉兰在房间里匆匆地收拾了一下才别扭地走出去,看见尹烨泽已经面色如常地坐在餐桌对面。
有些不自然地坐下,她始终保持着微微侧身对着尹烨泽的姿势,一直在心里祈祷着不要被他发现。
但尹烨泽明显不是傻子,靠在椅子上神态莫测地看着她,像在等一个解释。
感受到他那带着审视的目光,庄玉兰尴尬地咳了一声,想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我感觉我左脸比较好看你信吗?”
一秒被识破,尹烨泽微微蹙眉:“你右脸怎么了?”
被揭穿之后庄玉兰也不好再隐瞒,坐正身体时露出右脸显目的淤青。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大概就是她在密室逃脱馆兼职的时候追一个女顾客把她吓哭了,那位女顾客刚才还跑得比谁都快的男朋友看见后,像是为了展示他的男友力,当场给她这个NPC来了一拳。
他的力气不小,当时庄玉兰甚至感觉能听到耳鸣的声音,痛得惨叫一声,但没时间给她处理伤口,转身就继续去追下一个人。
脸是痛了一点,不过最后店里找顾客索赔,让她一下赚了好几天的工资。
讲到这里她还颇为庆幸地笑了起来:“嘿嘿,这么一想也不是很亏。”
但很快她就发现尹烨泽的脸色好像因为她这个笑脸变得更难看了,于是快速收敛起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尹烨泽看她的眼神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有点类似于…同情。
他到她身旁俯身仔细看了一眼她脸上的淤青,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庄玉兰不明所以地坐在原地,直到看见他拿了一个医药箱走出来。
他上药的手法还算得上温柔,但庄玉兰还是有点疼,只能咬牙忍着。
等伤口处理完后,他坐回庄玉兰对面:“不打算去找个其他的工作?”
他还没说完庄玉兰就及时打断他:“我最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等我想清楚了自己会去找新工作的。”
闻言尹烨泽点点头,没再勉强她。
然而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第二天庄玉兰又做了一件蠢事。
她在路边经常吃的小摊上喝酒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老板和她认识很久了,是一个热心的中年女人。当时看见她倒在桌上就想叫车送她回家,但她说话含含糊糊的,也没说出个具体位置。
一筹莫展之际她看见刚才还醉倒在桌上的庄玉兰突然坐起身。
看见她还算清明的眼神,老板以为她已经清醒了,兀自松了一口气,但她只是直直地盯着路过的人提着旁边水果摊买的油桃。
等人走过去后才伤感地说:“桃树都能结果,为什么我和他没结果。”
说完又倒了回去。
……
无语了半晌,老板决定以后在店面贴一个恋爱脑禁止喝酒的标签。
这时有个电话打过来,来电人只写了一个名字,老板也不认识,只能先接听。
对面听见是她的声音之后顿了片刻,随后才语气平静地问她是谁。
老板给说明了情况和地址。
不久后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
他走到桌前轻拍了一下趴着睡觉的人。庄玉兰本来还迷迷糊糊的,看见尹烨泽的那一瞬清醒了一点。
她的脸颊泛着红,在尹烨泽要把她抱上车的时候突然挣扎着说她的坐骑还在旁边。
尹烨泽转头看了一眼,是一辆紫色的电瓶车,他把人放到后座,说明天来拿。
庄玉兰不肯,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手,说有人会觊觎她的坐骑。
尹烨泽拿她没办法,只能让司机先把她送回去,他帮她骑回去。
但庄玉兰也不肯,又说要亲自守卫她的坐骑。
尹烨泽不想跟酒鬼计较,把她外套的帽子给她戴上,把人捂得严严实实的,随即让司机把车开回去,他自己骑电瓶车把她载回家。
一路上庄玉兰靠在他的背上,手抱着他的腰,但喝醉的人不受控制,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着。
尹烨泽忍无可忍的时候会在路边停下回头说她几句,她听着认真地点点头,还保证不会乱动,然后再次上路又开始犯病。
好不容易把人带回家,又刚好到了庄玉兰每天的深夜伤感时间。
平时这个时间她都自己躲在床上听伤感歌曲回想自己悲惨的一生,虽然大部分时候会因为被窝太暖和刚开始回想就已经睡着了。
但酒精似乎能将人的情绪无限放大,她趴在尹烨泽的背上默默流眼泪。以为不发出声音就不会被发现,但不知道她的眼泪已经把尹烨泽的的衬衫沾湿了一片。
她发现的时候迟疑地抬起头,轻轻拍了一下有洁癖的尹烨泽。
尹烨泽转回头看她:“怎么?”
她试图擦掉自己留下的罪证无果后轻声解释道:“你不用担心,这不是口水。”
她觉得眼泪应该比口水好接受一些。
尹烨泽嗯了一声,把她轻轻放到房间的床上。
庄玉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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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抓着尹烨泽的手臂就不放。尹烨泽只能坐在床边听她说话。
她说了很多有的没的,自己现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问了尹烨泽一个问题。
她说:“和我结婚,你会觉得开心吗?”
对庄玉兰来说,开不开心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她从小就想让妈妈能过得开心,甚至希望妈妈能不要那么爱她,这样就能过得更开心了。
所以她耿耿于怀的一直都不是妈妈就那样抛下她,而是妈妈到死都不开心。
一个人活一辈子,却大部分时间都不开心,这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问完她好像就失去意识了,最终没听到尹烨泽的答案。
但现在想来这个问题真是蠢得没边了,以一场算计起笔的婚姻怎么可能会开心,庄玉兰有些庆幸她当时睡过去了。
默默在棺材里躺到了白天,周浠一大早就兴冲冲地把她拎起来,说是请了个大师来给她看看。
庄玉兰起身后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身后所谓的“大师”。
他目测应该有六十多岁,穿着红色的褂子,带着一副老年镜,此刻审视般看向庄玉兰。
看了良久,他突然啧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故作神秘地念叨着:“难办啊,难办啊。”
周浠颇为紧张地问他:“大师,您看我朋友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大师绕着庄玉兰走了一圈,良久才得出一个结论:“你朋友她最近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您这个不干净的东西是指?”周浠问他。
“厉鬼。”
闻言庄玉兰就开始觉得不对,问他:“您的意思是,我被厉鬼缠上了?”
大师笃定地点点头。
但是有没有可能,庄玉兰她自己就是鬼。
她给周浠使了一个眼神,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说:“这个大师看起来怎么这么像骗人的呢?他甚至都没看出我现在是个什么物种。”
周浠转头看了一眼,也压低声音说道:“我妈给我推荐的,说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身体不好,找他开了一个符纸,在枕头下放一个月就好了。”
庄玉兰心想可能去医院好得更快,但一向高情商的她不会真的说出来,只是带着疑虑看向周浠。
周浠轻拍她:“管他呢,先试试。”
于是庄玉兰回去再次问了大师一个问题:“那您可以给我讲讲这个厉鬼吗?比如,它的死因?”
大师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微眯着眼颇为正经地说:“大约是个吊死鬼,怨念不浅啊。”
但凡他说个水鬼庄玉兰都不会觉得那么离谱,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躺回棺材里了。
周浠把人送走之后趴在棺材边安慰她:“别难过,这个不靠谱咱们去找其他的。”
庄玉兰一副活着可以死了也行的态度,很淡然地开口:“没事的,你已经尽力了。”
看见周浠难过的眼神,庄玉兰坐起身摸摸她的头:“说实话,我现在还感觉愧疚,因为一开始我刚变成鬼的时候都没想过来找你。当时我总是觉得不会有人在意我,也觉得我不值得别人关心。但是这几天我真的很感动,原来我也是有人爱的啊,我很幸福,谢谢你,周浠。”
比起不相信别人会关心她,庄玉兰更不相信自己值得别人的关心。之前季南凌说她是那种就算胸口插着刀都要自己去医院乖乖排队的那种人。她不愿意麻烦别人,不愿意让别人为了她付出,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不配。
但是周浠让她知道,原来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庄玉兰,也有人在乎。
周浠强行压住眼眶的酸涩:“这种煽情的话留着以后再跟我说,现在当务之急是给我活过来。”
庄玉兰笑着看她,颇为正经地说:“收到,我会努力活过来的。从今晚开始我将自己溜出去打听消息。”
周浠点点头:“那我也要再接再厉,下次一定找个靠谱的人。”
她们就这样互相鼓励了片刻,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班。
节假日的顾客很多,不知道吓走了第几波人,庄玉兰疲惫地躺在棺材里等着下一批客人。
很快门口又传来脚步声,虽然没有听见耳机里的指示,但专业的庄玉兰还是掀开棺材一角蓄势待发。
听见门被打开的那刻,她突然坐起身,发出凄厉的鬼叫。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到一半她就停住了,只留下一个疑惑的转音。
因为进来的人并没有像其他的客人一样被吓得立刻跑开,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随即在她呆滞的目光中动作轻柔地取下她的头套。
看清他的脸时庄玉兰一时诧异地说不出话。
就这样面面相觑了很久,她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抽,脱口而出:“老公,你怎么在这里?”
12. 人鬼情未了
站在前台的周浠此刻心里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朝里面张望着。
就在刚才,她出卖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本来她正一边值班一边四处帮庄玉兰询问信息,偶然间抬头发现有个人朝这边走来。
这层楼只有她这里有一个店面,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提前预约过的顾客。
她有些近视,没戴眼镜时基本上五米开完人畜不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朝前台走来的身影虽然模糊,但莫名给人一种会是个极品帅哥的感觉。
店里许久没来大帅哥了,周浠此时心里带着确幸,目光直直地盯着他走来的方向。
但就在看清来人的那瞬她顿时心道不好,匆忙移开视线,假装很忙地看着黑屏的手机。
也不怪她一开始完全没看出来,尹烨泽今天穿着一件深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一身休闲的穿搭,完全不符合大众对于上市公司总裁的刻板印象。
她以为尹烨泽没看到她的这些表情变化,还在欲盖弥彰低头看手机。但很快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叩在她面前的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周浠也不能再装没看见人,只能硬着头皮抬头看他。
还没等尹烨泽开口,她就抢先说道:“最近我还没有她的消息,等有消息了我会告诉你的。”
出乎意料的是,尹烨泽露出一个少见的笑,没接话,只是拿出手机问她:“我在平台上预约了时间,现在可以进去吗?”
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周浠微微皱起眉。
愣了片刻,想起庄玉兰的再三请求,她做出了一个有违赚钱初衷的决定。
她坚定地摇摇头,对尹烨泽说:“不好意思,今天我们暂不开放,你可以改天再来。”
尹烨泽当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随意扫了一眼周浠身后的房间:“我预约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周浠也没有退缩:“这是我们的疏忽,如果您接受的话,我们可以给您相应的赔偿。如果不接受的话,您直接给一个差评也是可以的呢。”
看着墙上挂的标示牌,这个消极的接待态度让尹烨泽略显无奈:“顾客不是上帝吗?”
周浠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抱歉,先生。我是无神论者。”
......
不过尹烨泽没像周浠想象中那样继续跟她争执,而是宽容地点点头,走到一旁的沙发旁很自然地坐下看手机。
周浠心急如焚,假装玩手机实则偷拍了一张他的的照片发给庄玉兰。
—紧急情况,你老公来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庄玉兰一向恪守员工准则,工作时间从不玩手机,此刻躺在棺材里就是个兵。
看着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的尹烨泽,周浠有些庆幸上一批顾客结束后应该会从另一边的出口走出去,刚才的谎言不至于被他当场揭穿。
但不知道为什么,结束后有个顾客没直接乘坐电梯离开,而是径直走到入口的接待处。然后就在周浠震惊的目光中像汇报工作般给坐在沙发上的尹烨泽报告道:“尹总,里面的构造我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第一间是个密闭的房间,触发的npc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目测身高有一米八左右,是个男性…”
周浠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看起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原来是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做了安排。
听完后尹烨泽点点头,心里大概也有了一个猜测,起身朝前台走去。
他身材高大,凌厉的眉眼带着很强的压迫感,周浠想到刚才撒的谎还有些紧张,不敢直视。
但尹烨泽只是心平气和地开口:“我能理解你帮她隐瞒的理由,也知道你的顾虑。你放心,我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只是想确认一下她现在的情况。”
思索了片刻,周浠怎么想也觉得毕竟是牵扯到人命的事,还是告诉尹烨泽更靠谱,一再犹豫之下让他进去了。
在看见尹烨泽走进去的时候,她提醒道:“要注意第三个单人任务,里面棺材里的女鬼特别可怕。”
尹烨泽没回头,留下一句谢了之后往走廊深处走去。
而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庄玉兰此刻还在恍惚当中,难以置信地看着蹲在她面前的尹烨泽。
虽然第一反应是有点害怕,但很快庄玉兰又自己调理好了。
从来只见过人怕鬼的,就没见过哪个鬼害怕人。想到这里,她突然挺直了腰杆。
但毫无预兆的,她被尹烨泽抱出棺材,然后轻轻放下。
虽然只是被短暂地抱在怀中,但庄玉兰却久违地感受到了沉稳平缓的心跳,是来自正版人类的心跳。
庄玉兰觉得有些神奇,但也感到有些可惜,因为现在的她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和气息。
之前她很喜欢尹烨泽身上的淡香味,现在也完全闻不到了。
她上大学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旁边有时坐的是男生,他们身上普遍都不好闻,有一股没洗澡的小狗味。
夏天的时候更严重,教室里的味道能臭死一头大象,老师进来之后还以为谁死教室里了。
但这种情况在有洁癖的尹烨泽身上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
之前庄玉兰去过他租的房子,虽然陈设简单,但整洁得有些不像一个男人独居的房子。家里的每个物件都摆放得非常整齐,连一大堆专业书籍都是分类摆好在桌上,书页平整,没有任何褶皱。
很神奇的是,他的家里也弥漫着一股和他身上类似的淡香味,即使在楼下美食街油烟味那么严重的情况下都没有被污染。
思绪好不容易被拉回来,她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尹烨泽,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乱想。
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他知道她现在已经是鬼了吗?
但尹烨泽接下来又做了一个让她摸不着头脑的举动。
只见他很自然地退后一点,然后把外面的黑色卫衣外套脱掉。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有长期锻炼痕迹的身材若隐若现。
庄玉兰被他的动作吓得后退半步,看他还作势要继续脱下去,害怕地捂住眼睛:“你干什么?”
她抽空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虽说现在密室里漆黑一片,只偶尔有透着绿色的幽暗光线,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监控范围内,最好还是不要做什么吧。
尹烨泽没说话,停下动作后走到她面前,然后把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伸到庄玉兰面前,准确得来说,是放在她的嘴前。
庄玉兰顿在原地视线集中在这只肌肉线条优美的手臂,良久才抬头不解地看他。
看见她不解的眼神,尹烨泽歪头打量她,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和跟之前相比更加消瘦的身材,很认真地问:“不喜欢吃人吗?为什么变成鬼了还这么挑食。”
难怪瘦了这么多。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庄玉兰一件一件地捋。
首先,尹烨泽已经知道她是鬼了,其次,他不仅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还以为她是那种没事嚼几个人来吃的鬼。最后,他还打算把自己喂到她嘴里。
很诡异,比她变成鬼这件事还诡异,而且尹烨泽的情绪是不是有点过于稳定了。
庄玉兰负隅顽抗,故作疑惑地问他:“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但尹烨泽充耳不闻,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稍微用了一点力气,迫使她张开嘴。随即俯身仔细看了一下她的牙齿,嘴里念叨着:“不吃人,那难道是吸血吗?牙齿也不尖啊。”
合着是把她当成丧尸和吸血鬼了。
被捏得有些烦,庄玉兰使劲挣脱他的手,像见鬼了一样看他:“鬼不用吃东西的!”
看她自己承认了,尹烨泽了然地点点头,抱臂随意靠在身后的桌子上,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说到这个庄玉兰就有话讲了,她也一直想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什么莫名其妙的死法都让她遇见了。
于是她声情并茂并手舞足蹈地给尹烨泽演示了一遍自己的死亡过程。
讲完后她自己都觉得很离谱,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很好笑吧。”
尹烨泽没回答她,看向她的目光沉沉,庄玉兰说不出这是个什么样的眼神,反正和之前听她描述脸上的伤时的眼神一样。
她也能理解他的沉默,毕竟还是要给人接受的时间,于是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已经盖上的棺材上。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尹烨泽轻声问:“不害怕吗?”
庄玉兰疑惑地看向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变成这样的时候不害怕吗?”
害怕,现在想来庄玉兰好像漏掉了这个程序。可能倒霉惯了吧,从一开始的崩溃到接受她也只花了一晚上。
她没转身,就这样背对着他摇摇头。
尹烨泽的心理素质看起来比庄玉兰好很多,即使是这么灵异的事情他也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再次开口时刚才的沉郁早已消失殆尽。
“今天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吗?”
回家?这个词让庄玉兰愣了片刻,她犹豫地垂眸,不自然地抠着自己的手。
要跟他一起回去吗?回去了又能有什么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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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何况之前她还活着的时候那个地方就算不上她的家,现在就是了吗?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慢慢爬回棺材坐下,摇摇头:“对不起,我有点不想回去了,我一直在这里挺好的。”而且说不定哪天就灰飞烟灭了。
她不知道尹烨泽为什么来找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但在看见尹烨泽真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会有些害怕。
也许是因为他会让她想起过往那些很不愉快的回忆,也许是因为害怕消失的那天真正到来。
面对害怕的事物,庄玉兰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
她很平静地躺下,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她以为说完这句话尹烨泽会直接转身离开,毕竟他是那样高傲的人。
但他没有,甚至看不出一丝负面情绪,耐心地点点头。
“不用道歉,这是你的自由。”
“那我们先聊聊离婚的事。”
听见这句话庄玉兰才开始感到安心,果然,尹烨泽来找是因为这个。不过也是,如果她彻底失踪就有些难办了,不如趁她还在快点把手续办完。
她面无表情地坐起身:“嗯,你说。”
“为什么想跟我离婚?”
说到这个庄玉兰也觉得有点愧疚,为了一个奇怪的理由要设计跟他结婚,想清楚了又要离婚,这种做法确实有点不太厚道。
她支支吾吾地说:“就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我不该为了跟庄瑜赌气这么幼稚的理由就算计你,让你跟我结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现在我想清楚了,你应该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结婚,而不是因为妥协而结婚。”
尹烨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一旁的骷髅头道具拿在手里了,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手里的头骨,没回应她的话,而是问她:“你觉得我为什么跟你结婚?”
庄玉兰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看向他:“因为我跟你上床了呀。”
之前一提到这个事她还觉得很羞耻,但变成鬼之后坦然了很多,反正就算口出狂言别人又不能报警来抓她。
庄玉兰有时候有种近乎莽撞的坦诚,尹烨泽听见这话像是没办法般笑了一声:“我不同意离婚。”
虽说这话很强硬,但他轻描淡写的语气看起来像在逗人。
这让庄玉兰皱起眉,她有些疑惑地问:“可是我现在是鬼,你确定?”
“不管是鬼还是人,你都是庄玉兰,我跟庄玉兰结婚,跟人还是鬼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的戏码,但听到这里庄玉兰心里隐隐有个怀疑,尹烨泽跟她理解的鬼好像有一些偏差。
他以为的鬼可能是一个物种,和人类一样可以长期存在的那种。但其实真正的鬼是一种状态,暂时的,不稳定的,随时可以消失的状态。
想了一下,她很认真地给尹烨泽解释:“可是我没时间了,鬼是不能长久地停留在这个世界上的。”
“最多不超过一个月,说不定从哪一天开始我就彻底消失了。”
就像绝症病人一样,生命随时被一个不确定的期限桎梏着。
刚才还云淡风轻的尹烨泽因为这话第一次有了一点异样,他微微皱起眉,语气生硬了一些:“什么意思?”
人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控制,更何况别人的呢。这种只能作为旁观者的无力是很痛苦的,庄玉兰自己承受过了,不想再让更多人承受。
“你就当我那天直接掉进河里死掉了吧,反正到最后都会消失不见。”
这时一旁的对讲机里突然响起周浠的指示音,说有下一批顾客快进来了,让庄玉兰准备好。
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她松了口气,她很平静地看向脸色微沉的尹烨泽,带着笑意。
“谢谢你今天来找我,我其实一直想跟你道歉的。对不起,希望你以后不要遇到我这样的人了。”
她说完后没看尹烨泽的反应,立马躺下,然后很熟练地把棺材给自己盖上,和外界隔绝开。
一片朦胧中,她隐约听见尹烨泽走出门的声音。
庄玉兰承认自己很矛盾,明明是自己主动推开他,却又不忍心看他离开的背影。
看着面前黑压压的棺材板,她想,也许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
后悔的情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心头蔓延,既然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为什么又不好好道别,又为什么总是在遇上尹烨泽的时候做出很不像她的行为。
庄玉兰这一辈子的认知都是滞后的,事已至此,再多百转千回的心事都已为时过晚。她慢慢闭上眼,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再见。
15. 讨好型人格会面
被放到车上的时候庄玉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尹烨泽帮她系上安全带,随即转身走到驾驶位。
她看了他一眼,没主动开口说话。
等开出车库她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暗了,蜿蜒的路绕着中心湖,路边是高大茂密的乔木,隔一段有一盏路灯,树影落在地面被车碾过。
看见她还闷闷不乐,尹烨泽在路边停下后从后座拿了一个玩偶递给她。
这只玩偶看上去和庄玉兰之前看见的大白狗简直是等比例缩小的,连抱在手里那种毛绒绒的质感都很像。
颇为欣喜地抱在手里,她像小动物一样靠近嗅了一下。嗅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闻不到任何味道了。
尹烨泽看她还算喜欢,转头继续开车:“路上你可以抱着睡觉。”
庄玉兰下意识反驳:“你见过哪只鬼要睡觉的。”
“所以刚才你在装睡?”
这下又沉默了,庄玉兰抱着玩偶的手收紧了一些,尴尬地垂下眼,当作没听到。
但幸好尹烨泽没揪着她不放,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我刚才的话没有别的意思。甜言蜜语谁都可以说两句,并不等于实际的付出。人还是不要太依赖别人的看法。”
这是在解释他在门口说的话?
庄玉兰抱着狗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他此刻仍然没什么表情,像在专心开车。
坚冷的侧脸被路边若隐若现的灯光描摹出流畅的线条,但暖黄的色调给他增添了那么一些人情味。
“嗯,我知道了。”庄玉兰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对的,我有时候好像就很在意别人的评价。可是你不会吗?”
“别人的评价跟我有什么关系。”
想了一下,庄玉兰继续问:“那你在看别人的时候,你不会带着审视和评判吗?”
“我每天很闲吗。”
尹烨泽这辈子唯一信奉的真理就是人的处境是自己选择的结果,所以他从不多管闲事。
小时候他总觉得他爸很没礼貌,身上带着一股“成功人士”的恶臭,在外受人吹捧惯了,在家也迫不及待地想展示他作为父亲的威严。
他和尹烨霖每天回家跟上朝一样,第一件事是要听尹晟的训话,甚至不能先放下书包,要先听他的训话才能回房间写作业。
有时候尹晟喝了酒更算得上噩梦,即使睡着了也要被叫起来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创业经历。
每次一到饭桌边上就感觉身上的衣服自动变成了古装,他们是群臣百官,主位坐着的尹晟就是皇帝。
才小学的尹烨泽只能忍着困意在一旁悄悄看书,这个时候连平时觉得枯燥无语的《昆虫记》都变得津津有味。
尹晟非常享受在家里拥有绝对权力的感觉,所以也不容任何人不认同他的看法。他眼里也没有平等的概念,他就是大于所有人。
他自负专制傲慢又愚蠢,像一坨烂肉一样寄生在家中。
有时候江昕在吃饭的时候接过他的话茬,他会当着很多人的面直接呵斥她:“女人家的不要插嘴。”甚至有时会用“没什么文化”来形容这个著名翻译家的女儿。
小时候的尹烨泽看不下去,也打断过他,说他:“你这样一点都不尊重妈妈。”
但江昕会比尹晟先一步开口,喝止住他:“烨泽,别跟你爸爸顶嘴。”
从那之后尹烨泽就知道了,在这个家,是非不重要,也不允许清醒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不要妄图去干涉别人的选择,即使那个人看起来像受害者。
早早地就清楚了这些,他对于尹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套也从不妥协不顺从,直到跟外公一起生活之前他在家里都是异类的存在。
有一次他被尹晟打得满身伤痕,脸上全是淤青。江昕苦口婆心地劝他以后不要再跟尹晟作对。但他仍然心有不甘,很不服气地说:“他以为他多了不起。”
江昕一边给他涂药一边说:“至少现在来说,他确实比你了不起。”
尹烨泽很认真地想了想:“那我超过他不就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相信,直接走出一套自己不认可的评判体系比想着去改变一个人有效率得多。
听完他的话,庄玉兰沉默地点点头,她总算懂了为什么之前总觉得他老是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和全人类开战一样,他这人就完全不内耗的。
尹烨泽都已经给了她台阶,她当然要下,于是装作不经意间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见一个朋友。”尹烨泽转头看了她一眼:“他也许有办法。”
听到这句话庄玉兰的第一反应是不能太过期待,毕竟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而且之前每次周浠和季南凌找到消息时她都以为有希望,但每次也是以失望告终,所以她只是小幅度地点点头,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做了一个叹气的动作。
这些细微的变化被尹烨泽捕捉到,他像知道庄玉兰在想什么一样,语气如常地说:“不要轻易放弃,比尔盖茨就从不会说放弃。”
庄玉兰以为他也是那种喜欢分享自己人生经验的“成功人士”,现在要给她讲成功学。
但很快就听见他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
“因为他不会说中文。”
好冷,一只鬼都觉得冷的程度。
其实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正经,有时候会冷不丁地幽默一下,但每次都很冷,像一个绝望的老年人试图融入年轻群体。
之前庄玉兰心情不好的那段时间很喜欢走一条河边的小路,有一次自己走路回家的时候发现尹烨泽默默在后面跟着,当时她还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担心她跳河。
但尹烨泽很正经地说:“前段时间有条新闻,说一个人在这里跳河了。”
庄玉兰有些关切地问:“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浮起来了。”
庄玉兰闻言疑惑地啊了一声,小心地问:“是因为泡太久了吗?”
尹烨泽轻飘飘地说:“羽绒服太厚,刚下去就浮起来了。”
沉默了片刻,庄玉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当时她穿着很厚长款黑色羽绒服,远看和米其林轮胎一样。
看完后她已经想象出自己跳到河里然后缓缓浮到水面上的样子,抬头很平静地看着尹烨泽,一字一句地说:“放心吧,我不会跳河的。”
想到这里庄玉兰还颇有些遗憾,要是那晚她走夜路的时候穿的是厚羽绒服就好了,说不定就直接浮起来了,也不用弄成现在这种情形。
走神还没多久,她的思绪突然被尹烨泽拉回来,他问庄玉兰:“车程大概有两个小时,要听歌吗?”
诧异过后,庄玉兰其实是想拒绝的,她记得之前尹烨霖借过尹烨泽的车来接她,当时两人没想连别人车上的蓝牙,就说随便找找本地音乐来听,结果一打开全是尹烨泽之前下载的春晚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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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频。
她和尹烨霖沉默了一路。
不过今天他开的不是那辆车,庄玉兰心想他都提了,要是拒绝也不太好,于是抱着就算是春晚小品她也认了的心态,点点头。
但尹烨泽居然连蓝牙放的他自己的歌单,而且庄玉兰总感觉前面几首歌都是她很喜欢的。
但奇怪的就是,她喜欢的有些歌甚至才百来个评论,就算品味差不多也不至于连这些小众都冷门的歌都重合吧。
她之前每隔一个星期会在深夜发一首那一周最喜欢的歌,但每次发完后不久就会设为自己可见,但尹烨泽怎么把这么多首全部找到的。
越听越觉得蹊跷,她一直看向尹烨泽,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还是没问出口。
深夜出城的道路没太多车辆,尹烨泽开车的速度一向很快,但很平稳。窗外的高楼大厦从窗边一闪而过,很快远离这个城市。取而代之的是市郊道路旁茂密的植被,在黑夜里看起来阴沉沉的,但莫名让庄玉兰很有安全感。
恰好有几首连在一起的歌是庄玉兰很喜欢的乐队,多是风格热烈的小甜歌,庄玉兰总感觉汽车的音响就是比耳机听着好很多,听得非常开心,手里拿着玩偶一晃一晃的。
尹烨泽用余光扫到她抱着玩偶摇头晃脑的模样,轻轻勾了勾唇。
一路上感觉时间过得很快,最后尹烨泽开到了一个山脚的小院子外。
里面的人大约是听见汽车的声音,从院门跑了出来。
下车刚看见这人的时候庄玉兰还以为是山上的野人,头发像被吃过的芒果核,悄无声息地往尹烨泽身后站。
见把人都吓得躲起来了,杨昶赶紧整理了一下头发。
最近他在山里实地考察,刚才还在屋里录数据,知道尹烨泽要来匆匆整理了一下衣着,却忘记了整理发型。
见面之后他凑上前去跟尹烨泽握手,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啊,最近太忙,没顾得上整理发型。”
尹烨泽笑了:“你不忙的时候也这样。”
本来跟他见面还有些压力,但这话倒是让杨昶感觉回到了大学的时候,一下就觉得没那么见外了。
说完尹烨泽把身后的庄玉兰牵出来,很自然地跟杨昶介绍说这是他妻子。
庄玉兰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但他视若无睹。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热情的杨昶握手。
一起走进院子里,房子看起来有点年岁了,墙壁斑驳,水泥的院子里爬满了青苔,枯叶落了一地。
杨昶解释说这里是山上农户的房子,但出去打工了,他就暂时租下来在这里居住。
不知道尹烨泽来之前跟杨昶透露到哪个地步,房间里现在没有开灯,只有一盏蜡烛。
火光微弱地闪烁着,在蜡烛顶端像是站着个摇摇欲坠的小人。
三个人围在桌前坐着,除了庄玉兰的影子都被映照在斑驳的墙上,庄玉兰总感觉很像恐怖电影里玩笔仙的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像是看出她的疑虑,杨昶又开始解释道:“不好意思啊,猜测你应该比较怕光,但这里工具有限,是简陋了一些。”
庄玉兰赶紧说:“没事没事,这样多浪漫啊,像烛光晚餐。”
两个讨好型人格你来我往的,一个说对不起一个说没关系,然后再对着说没事没事。
最后还是一旁的尹烨泽面无表情地轻叩面前的木桌打断他们。
“说正事。”
16. 你没有死
安静下来之后,杨昶正色低咳了一声,让庄玉兰伸出手放在桌面上,像是中医把脉一样伸手触摸着她的手腕。
趁这个时间庄玉兰抬眼看了一下屋内的环境,面前的桌面上有各种类似于古籍的书,书页已经泛黄,摆放得很乱。
房间的陈设很老旧,家具多是是木质的,但大部分都被虫蛀过,斑驳不堪,看起来长久没有人居住过的样子。虽然没有嗅觉,但她总觉得有股带霉的木头味。
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在这种环境里尹烨泽肯定会不舒服。
很快杨昶让她可以收回手,随即接着微弱的灯光翻阅着桌上的各种书籍。
每一本都翻到某一页后放下,随后把这些放在一起。
杨昶从读大学开始就喜欢研究这些相关的问题,奇门风水算卦样样精通,看的书从黄帝内经到周易,包罗万象,甚至大学毕业之后还在一个有名的道观“在职修行”了一段时间。
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庄玉兰等待他宣判一个结果。
杨昶良久才抬眼,面色严肃地看着她,语气肯定:“你没有死。”
闻言庄玉兰有些惊讶地挑起眉,下意识转头和尹烨泽对视。
尹烨泽看起来倒是很平静,问杨昶:“怎么说?”
杨昶翻着一页面前的古籍给他们讲:“你这种情况之前出现过,但非常少。也就是说在你还没死的时候就被错误地判断为已经去世的人了。但又和统计真正死亡的地方对不上,所以就出现了这种既是人又是鬼的情况。”
“你真正的身体可能处于重度昏迷状态,只要你现在去找到身体,就有活过来的可能。”
庄玉兰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像是那种恐怖游戏发布的主线任务。
一旁的尹烨泽比她上心很多:“你掉进河里之前有没有看见其他路过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被人救起来了吗?但应该不可能,因为当时我记得很清楚只有我和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问:“没有监控吗?可以调监控呀。”
“刚好那天晚上在断电维修。”尹烨泽看着她。
那这还查个鸡毛啊,怎么倒霉成这样。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庄玉兰面上还是非常平静地点点头。
杨昶补充道:“也可能是被河水冲到岸边了。”
庄玉兰不确定地摇摇头:“也不是吧,那天晚上河流特别急,而且我完全不会游泳,我记得我当时掉下去之后沉得很深,基本上快到底了,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本以为现在就会一筹莫展之际,杨昶突然开口。
“也许我可以试着帮你推算一下你身体的具体方位。”
这也可以推算,庄玉兰莫名觉得杨昶此刻看起来更像那种神秘的隐居道士了,颇为崇拜地看着他。
杨昶让他们稍等,自己跑到里屋的房间拿了很多道具,指针、八卦阵…甚至还有一张地图。
看他忙忙碌碌的样子,再想想可能好几天没休息好的尹烨泽,庄玉兰看着外面天色已晚,于是说:“要不我们明天再说,这样太辛苦你了。”
她转头看着尹烨泽:“你也是。”
她都这样说了,杨昶也放下手里的东西,点点头。
庄玉兰拉着一脸茫然的尹烨泽起身,笑嘻嘻地跟杨昶说:“反正时间还早,不急不急。”
杨昶也笑着附和道:“嗯,不急不急。”
刚走出门,尹烨泽轻拍庄玉兰的肩膀让她稍等,然后自己转身走回屋里,并顺手关上门。
杨昶刚准备收拾收拾睡觉就看见尹烨泽沉着脸走进来,还亲自给他拖出一个椅子,示意他坐下。
他刚坐下,一旁的尹烨泽颇为严肃地看着他:“人命关天的事怎么能不急。”
杨昶一脸莫名其妙,心想:这不是你老婆刚才自己说的吗?
但他没敢说出来,只能含蓄地点点头。
本以为尹烨泽这个冷血资本家会强迫他现在继续工作,他认命地点点头,把蜡烛移到跟前,低头找刚才被收起来的书。
但尹烨泽按住他拿书的手,垂眼看他时露出一个杨昶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凝重神情。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务必上心一点,麻烦你了。”
这话让杨昶心里闪过一丝诧异,至少在这之前,他印象里的尹烨泽是从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本科时期的杨昶心思敏感,沉默寡言,留着离经叛道的长发,爱好钻研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东西,也因为阴郁疏离的个性被排挤。
每次到教室里周围的一圈人看见他都会默默远离,把他当作异类。他现在还记得别人对他的评价,看起来像精神不正常。
这些评判让本就自卑又敏感的他开始单方面对外界做出防备,在人群里活成了一座孤岛。
后来他向导员主动申请搬出寝室,被分到一个空寝室。
但有一学期开始导员说学校少年班预科阶段结束之后会统一编入本科学院,和普通本科生混住,可能会有一个男生被分到他的寝室。
当时他不了解少年班之类的东西,听上去还以为是那种乳臭未干的小孩。直到有天刚回寝室被门口那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新室友吓了一跳。
因为导员是临时通知的,他一些自己柜子里放不下的东西还摆在隔壁桌上没来得及拿走。
尹烨泽进门后看着一堆破烂漫不经心地问他:“这些你还要么,不要我扔了。”
所以见尹烨泽的第一面,杨昶觉得这个人不太好惹。
他对本专业的课程没什么兴趣,有时候在寝室大家都焦头烂额地赶作业时他就通宵看一些感兴趣的书。其实并没有影响到任何人,却会被之前的室友认为是异类,从一开学就开始孤立他,并对外大肆宣扬。
大学里人情冷漠,缺乏温情,多数人身上都带着精致利己主义的气息,所以杨昶当时理所当然地觉得尹烨泽这种人只会比之前的室友更加傲慢,甚至开始有些害怕自己的行为也不被他接受。
但短暂地相处一阵后,他发现尹烨泽完全不在意他的存在,或者说,直接把他当空气。
之前他在寝室看书都需要遮遮掩掩的,即使是那样也会被说坏话,但现在除非死在寝室,否则尹烨泽根本都不会看他一眼。
有一次杨昶实在没忍住,问他:“我做这些事你会觉得奇怪吗?”
尹烨泽闻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跟我有什么关系。”
人总是会抑制不住对神秘的探寻,尤其是在距离拉近之后。短时间的相处中他发现尹烨泽和他想象中非常不一样。
成绩优异奖项丰富的同时篮球游泳甚至游戏都样样精通,明明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却颇受欢迎。
从步入A大的那一刻开始,身边的人就开始卷生卷死,他们这个专业尤为严重。即使图书馆晚上闭馆也有人能找到通宵的自习室。
杨昶之前理所当然地以为尹烨泽高绩点的背后也是这一套学习模式,但很明显他不是。
某天上了一天的课回来的杨昶看见还在寝室的尹烨泽,疑惑地问他为什么没去上课,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想睡觉了。
他似乎不受任何限制和约束,在这个杨昶认为相对受限的环境能里活出一个自由的状态。
一个学校里的人与人看似处于同一水平线,但其实有不可逾越的差距。
等脱离这片海域,深水褪去,一切原形毕露,杨昶清楚自己可能再也接触不到尹烨泽这样的人。
毕业后他也迷茫了好一阵,如他所料,在他还没想清楚方向的时候尹烨泽他们已经在某条道路上颇有建树。
后来他结合专业和自己的爱好构想了一个Ai风水分析系统,能通过科学的LBS获取地理信息数据再结合传统风水理论,将理论数字化并转化为算法规则,主要应用在开发商评估地块风水布局方面。
但构想是一回事,距离真的设计出产品还有一大截,资金来源、技术支持、团队组建这些都是问题。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去A大参加校友会看见作为优秀校友出席讲座的尹烨泽。
听说他为学校创立了一项科研基金,讲座结束后还和几个教授在聊天。
杨昶心里很忐忑,但还是上前打了招呼。他已经做好了最差的打算,就是尹烨泽已经根本不记得他是谁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尹烨泽看见他之后不但主动跟他打招呼,还跟团队成员介绍了他。比起本科时期的生人勿近,他的气质亲和了不少。
于是抱着搏一搏的心态,杨昶提出了自己的构想。
他不是一个沾着点关系就要往上靠的人,所以当时提出的请求只是让尹烨泽以借款的形式出资,如果盈利的话就给他分红,如若亏损他会把资金全部原封不动地退还。
但尹烨泽听完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一声,说既然是投资自然要自负盈亏。
杨昶还想继续劝阻,但他已经单方面确定了签订合同的时间。
不仅如此,他还为杨昶提供了前期的技术支持,让杨昶少走了许多弯路。
经过团队的努力,最终成品比杨昶当初构想的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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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广泛,刚投入使用就接了一个大项目,帮助一个大开发商分析古建筑群的风水布局规律,辅助修复和防护设计的,很快开始盈利。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杨昶对尹烨泽的印象都是永远冷静理智,好像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所以今天在看见他这样的语气和表情会感到有些诧异。
回过神来,他连忙点点头:“应该的,请你放心。”
看见他们一直没出来,庄玉兰在原地有些着急,一般情况下她绝对不会打扰别人谈话,但她这次破天荒地直接进门。
她自己也很惊讶,居然就只是因为担心尹烨泽休息不够而做出这种举动。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屋里的两个人抬眼看见走进来的庄玉兰。
发现庄玉兰带着埋怨看着尹烨泽,杨昶自以为很有眼色地说:“不用太担心,一个作息规律又长期锻炼的人身体不会虚到哪里去。”
庄玉兰说:“我当然知道,只是……”
说完她就意识到不对,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更加意味深长了,她现在想立刻取下手链离开。
尹烨泽起身走到她面前,揽着她的肩膀,语气带着笑意:“好了好了,我们先去休息。”随即把她带出门。
杨昶专门给他们收拾了一个房间,在院子对面,去房间的路上庄玉兰还在自顾自地解释:“哎呀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尹烨泽忍着笑一边开门一边轻声说:“嗯,我知道。”
没开灯的房间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尹烨泽把庄玉兰牵到床边后转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借着光亮,他先把门窗紧闭再关上窗帘,确保万无一失后在柜子里找到了蜡烛和打火机,把蜡烛放在木桌上点燃,房间亮了一些。
庄玉兰此刻坐立难安,原因是她仔细观察了一遍,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虽说他们也曾在一张床上睡过,但也只有那一次,而且完事之后尹烨泽穿上衣服就走了。
她坐在床边默默想或许她能飘在地上睡。
但此时尹烨泽很自然地转身看她:“你先休息,我洗个澡。”
她嗯了一声,但没敢动。
浴室的灯光很暗,基本上影响不到她,里面传来水声。
庄玉兰心乱如麻地躺在床上,连手机也显得没那么好玩了。
很快,她听见尹烨泽走出来的声音,他的身上带着浴室的水汽,应该是温热的,但庄玉兰感受不到了。
她躺在床的里侧背对着他,不敢回头看。
在他躺到她身边的时候紧张到顶峰,一秒钟刷过去了好几个视频。
“刷这么快,看得清吗?”尹烨泽淡淡点评道。
庄玉兰放下手机转身看他:“你怎么窥探别人的隐私。”
“抱歉。”听起来完全没有歉意。
离得太近,庄玉兰不敢看他,若无其事地转回身看漆黑一片的墙。
她现在真的开始怀念睡眠了,死脑子,快睡着啊。
看一只不需要睡眠的鬼一直紧闭着眼睛,尹烨泽揶揄道:“我们是第一天认识?”
“啊?”
“你看起来很紧张。”
庄玉兰干脆破罐子破摔:“和一个睡过觉的异性在一张床上,我当然会紧张。”
尹烨泽沉沉地笑了一声,低声说:“不用紧张,我要做什么会告诉你的。”
庄玉兰更疑惑了:“你还要告诉我?”
她这样问是因为这句话让她感觉有点像他之前说的进门之前会敲门一样,是说了要敲门,但没说需不需要她同意。
但尹烨泽倒是很直白:“当然,你也要提前告诉我。”
今晚这是怎么了,庄玉兰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有点庆幸自己现在已经变成鬼了,要还是人类的话她的易脸红体质早就让她颜面扫地了。
一直这么尴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脑子飞速运转,转移话题。
“房间里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吗?你会不会不舒服。”
大约是真的有些累,身后尹烨泽的声音低哑,带着倦意。
“有一股水蜜桃的味道。”
桌上的蜡烛缓慢燃烧着,火光轻轻摇曳,山里的夜晚异常静谧,显得他的话格外清晰。
庄玉兰疑惑地扫了一眼灯火微暗的房间,这些木质家具看起来比水蜜桃爷爷的爷爷还老,怎么会有新鲜的果味呢。
但就像能看穿她的疑虑,尹烨泽轻声补充道:“是你身上的。”
17. 苦味水蜜桃
有一次庄玉兰在网上买化妆品时赠送了一个水蜜桃味的护手霜,涂上是很自然的果香味,她每次闻到都会觉得心情很好。于是之后买洗发水、沐浴露洁面乳和其他带香味的东西都会买水蜜桃味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东西的长期加持下,她身上也带着水蜜桃味。
这个味道虽说清新自然,但能遗留很久,即使有时她人已经离开仍久久地萦绕在原地。
楼道狭窄,有时候她和尹烨泽擦肩而过时尹烨泽能感到被这个味道浸没了一瞬。
后来这个味道会随着庄玉兰一起到他的家里,但在她离开之后会慢慢变淡,直到她下次又带来。
自从家教那件事之后庄玉兰就开始躲着尹烨泽走,有时候即使在楼道碰到她也会迅速垂头让到一旁或是加快速度离开,尹烨泽家里的关于她的味道也从那之后也慢慢消失殆尽。
这样明显的躲避尹烨泽当然看得出来,于是某天晚上他在楼道门口等她。
庄玉兰一见到他下意识就想躲开,但狭窄的楼道口被他高大的身影堵住。
即使在北方庄玉兰的身材也算是高挑,但在尹烨泽面前也矮了很多,再加上有些大的体型差,她几乎整个人被他的影子笼罩,只能停住脚步,沉默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躲我?”
尹烨泽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她,本就凌厉的五官在黑夜里带着压迫感。
庄玉兰穿着一件淡粉色连衣裙,灯光下白皙的脸微微泛着红,紧张地把手放在挎包的带子上,不敢抬眼看他。
看出她的紧张,尹烨泽放缓语气:“你不能一辈子躲着我,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忐忑地咬着唇,庄玉兰也想着干脆一次性说清楚,抬眼看着他。
这个眼神罕见地没有那么怯懦,甚至带着一些愠怒,只不过在她那张脸上毫无威慑力。
“你之前就认识我是吗?”
“是。”
如她所料,尹烨泽果然一直都知道她对庄瑜做的那些事。
“所以你当时在楼道见我的第一面会带着厌恶,会在楼道遇见我的时候刻意远离,从来不接我递给你的东西?”
其实不止这些,但庄玉兰说完就后悔了。这些事情并不是尹烨泽的错,只能怪她自己太过钝感。当时尹烨泽其实已经很明显表达了对她的回避,是她自己要往上凑的。
这话让尹烨泽顿了一瞬,很突然的,他脑子里闪过小时候的一个画面。
应该是一场比较正式的钢琴比赛,候场的时候他觉得休息室有点闷,就出门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喝水。
他抽到的顺序靠后,休息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但很快,里面又传来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是一个女孩的。
“你才学了多久,凭什么来参加比赛。”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一起参加比赛,掌声和灯光跟你这样的人有关系吗?”
“别装可怜了,你再怎么学也不如我。”
她说的话这样听上去有些蛮不讲理,声音也不小,尹烨泽本来在脑海里复习指法,被她的声音打断,无奈之下只能靠在墙边默默听着。
很快,另一个女生说话了,带着哭腔,像是在请求:“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来的。”
听到这里尹烨泽还以为是普通的两姐妹吵架。
但很快,他又听见捏矿泉水瓶和水滴在地上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刚才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姐,你现在满意了吗?”
说完她继续带着一种满足的笑意开口:“你满意就好,我最想要的,就是你感到满意。”
那个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女生不说话了。
很突然的,一个矿泉水瓶被扔到了门口,发出砰的一声,还把本就没关紧的门撞开。
门敞开一条很大的缝隙,尹烨泽略微一转头就看见门里的景象。
一个高挑的女生背对门,面前是一个矮小的女生,此刻那个矮小的女生头发被水打湿,像是被浇透了。
此刻她身上单薄的公主裙也被浸满了水,似乎因为很冷还微微发着抖,但即使这样她依旧带着讨好地看向高挑的女生。
扫了一眼门口已经被倒空的矿泉水瓶,尹烨泽已经脑补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转头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直到里面的人走出来时他才看清那个高挑女生的脸。
但和他想象中不一样,这个女孩的长相并没她的语气那样有攻击性,甚至还算得上是一张非常温和的脸。
此刻她的表情带着一些忐忑,在看见门口有人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快步跑开。
这应该算是尹烨泽和庄玉兰真正意义上的初见。说实话,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后来因为一些机会他认识了庄瑜,他对她的印象就是邻居家的妹妹,挺文静的一个女生,但除此之外他对她就没有其他的了。
那个年纪的尹烨泽正处于极端叛逆的时期,所有的惊涛骇浪都隐藏在他那幅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
具体体现在一种非常极端的功利主义,平等地看不起每个人,和同龄人没有任何话题,觉得他们平庸不堪,并会难以控制地带着批判来和别人相处。
即使是现在的他再看那个时候的自己也会觉得傲慢到了有些欠揍的地步。
有时候耳边会听到一些关于庄瑜那个姐姐的传闻,他会想起那天在休息室外看见的那张脸。
比起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偏偏当时他所看到的也和这些传言契合,于是很自然地把庄玉兰判定成那样的人。
所以在楼道认出她的时候,也许他没有刻意去表现,但细微的表情也会出卖他对庄玉兰傲慢的判定。
想到这里,尹烨泽很坦诚地给庄玉兰说:“我在一场钢琴比赛看见你把水浇在你妹妹身上。”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只觉得自己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带上任何评判的意味。
毕竟人都是复杂的,在不同情境下会做出不同的行为,如果只经由一个微小的场景就盖棺定论也只能算是偏见。
他之前对庄玉兰的印象就是这样的偏见,但随着和她相处的越来越多,很多新的事情挑战着这个偏见,并慢慢将其击碎。
搬到这一片后不久的某一天,他出门时听见楼上传来嘟嘟囊囊的声音,于是侧身往楼上看去,发现是蹲在一户人家门口的庄玉兰。
她像是在念手机上写好的稿子:“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就是这几天晚上总会被你们的关门声惊醒,请问你们以后晚上关门的时候能不能轻一点,谢谢。”
念完一遍之后,她抬手作势要敲门,但刚抬起又很快放下。在门前犹犹豫豫半天,最后叹了口气,面色犹豫地蹲下。
恰好这时那户人家刚好有个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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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出来,她看见蹲在一旁的庄玉兰皱起眉,疑惑地问:“怎么了?”
庄玉兰立马站起身,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没事没事”,转身仓促离开。
而这样一个腼腆又不善于跟人打交道的庄玉兰,却在他被他妈介绍的女孩堵在门口的时候即兴演了一出戏帮他脱困。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之前看见庄玉兰没带钥匙只能蹲在楼道间等房东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过让庄玉兰进屋,但当他没带钥匙时庄玉兰却毫不犹豫地邀请他进门。
再比如她很喜欢在喂猫的时候跟猫说话,把心事像写日记一样倾诉给一只小动物。
她那张脸上永远带着稚嫩的笑容,眼神永远友好真诚,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又和春光一样带着生机。
这个形象不管怎么说都和尹烨泽之前的结论相悖。
于是有次和林昕女士聊天的时候他不经意间问了有关庄玉兰和庄瑜的事,也是从那之后他才知道庄家发生的事复杂得没边,庄玉兰和庄瑜之间也不存在完全的受害者和施害人。
如果一串代码不能运行,那一定是某个地方出了问题,即使再出错的地方细微也要修改。而他脑子里关于庄玉兰的代码早已漏洞百出,只能重新编写。
但庄玉兰不知道他的意思,她此刻根本不能心平气和地和他沟通。
这件事被尹烨泽说出来让她被一股强烈的恐惧笼罩,恐惧到极点随之而来的就是愤怒。
此刻她看着尹烨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几乎是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很享受我的追捧吗?还是说你很喜欢跟庄瑜一起看我的笑话?”
这话带着满满的负面情绪,尹烨泽不知道庄玉兰为什么对他的敌意那么大,语气冷了一些,皱眉问她:“我什么时候看过你的笑话。”
庄玉兰有时候其实本意并不想哭,但情绪一激动就会很容易流眼泪。她强行忍住心脏那股呼之欲出的刺痛,哽咽着说:“你一直都在,庄瑜也是,你们都站在她那边。”
眼泪最终还是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她只能仓促地用手背去擦。
每次说到关于小时候的事情那个孩童时期的庄玉兰又跑了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复杂的情绪,只能像孩子一样用哭来掩盖。
她想说如果真的要追究的话,那谁来给她那段灰暗的时间道歉。
她也想说不是的,那瓶水是庄瑜自己浇上去的,但此刻却放弃了为自己辩白。只能哭着说一句类似于自暴自弃的话:“反正你们都觉得是我的错。”
尹烨泽之前从不理解遇见事情就用哭来解决的人,这种做法毫无逻辑。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面前泣不成声的庄玉兰,他失去了所有头绪。
拿出纸巾想给她擦眼泪,庄玉兰却转身跑开了,转身时裙角扬起一个弧度,轻触在尹烨泽身上。
他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她的眼泪,触感微湿。
看了片刻,他慢条斯理地用本该给庄玉兰擦眼泪的纸巾把手背上的水渍擦掉,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对自己不可控的烦躁。
夜色渐晚,楼道外狭窄的小巷被黑暗淹没,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站在楼道口,良久尹烨泽才后知后觉地闻到那股很久都没出现过的香味,只是这次是带着苦味的水蜜桃。
当时他也不会想到,再次闻到这股气味,是在尹烨霖身上。
18. 下一个春天
在那晚之前庄玉兰看见尹烨泽还会躲,但从那之后她发现尹烨泽似乎也不在意她了。
兜兜转转,他们又恢复到刚见面时那样。即使在楼道碰见也只会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
直到有一次她收留了蹲在尹烨泽门口的尹烨霖。晚上尹烨泽回来后大概是为了感谢她收留尹烨霖,说请她吃饭。
庄玉兰摇摇头说她就不去了,然后关掉门来中断这场对话。
也彻底给他们的关系做了一个了断。
不久后她和尹烨霖在一起了,有时候尹烨霖会到她的出租屋来找她。
对于她的第一段恋爱,庄玉兰其实没什么实感。
影视剧里的悸动,由爱而生的伤感,暧昧和拉扯都没有,只是刚好尹烨霖一直活在他哥的阴影下,而庄玉兰一直活在庄瑜的阴影下。
当时她觉得尹烨霖就是另一个她,有时候跟他聊天就像一面镜子,每次听尹烨霖说到过往的创伤,她都能想到当时那个无措又矛盾的庄玉兰。
他们都是那样敏感又自卑的存在,在这个简陋的出租屋内短暂逃避现实。
那年晚春的时候,她和尹烨霖约好一起出门旅游。
她很早就收拾好了,偏偏尹烨霖拖拖拉拉的一直没到,她在家里等了许久才看见尹烨霖给她发消息说在门口了。
于是她一边看手机一边开门走出去,隐约看见门口有个身影,她没多想,就直接牵了上去,嘴里还埋怨着:“怎么每次都这么慢呀。”
当时她正在手机上看刚约的车到哪里了,所以对方没回应她也没多在意,只是轻轻晃了晃牵着的手来表示疑惑。
但很快她就感受到这只手有点不对劲,比起之前那种细皮嫩肉的触感,这只手更大,指腹貌似还带着些薄茧。
在察觉的那一瞬间,她抬眼看了过去,发现被她牵着的尹烨泽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顿觉呼吸一滞。
透过楼梯转角处的窗口能窥探到外面明媚的春光,浅绿的树影和蔚蓝的天空交映,光给一切事物加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世界看起来焕然一新。
春日毫不吝啬地分享它的明媚,连一向幽暗的楼道也被照进来的光线带得亮了几度。
庄玉兰穿着一条淡黄色的碎花连衣裙,衬得皮肤雪白,锁骨清晰可见,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今天似乎化了淡妆,脸颊泛着粉,唇色像即将成熟的蜜桃,蓬松柔软的长卷发披散。
在明亮的光线下,她看起来像河边正蓬勃盛开的迎春花,和背景构成一副色调明亮的油画。
这几天游走于各种枯燥的数据之间,尹烨泽感觉外面的时间像是停止流动,直到今天偶然一转角,恰逢春光。
顿了片刻,庄玉兰反应过来后像被烫了一样飞快收回手,颇为尴尬地一直搓手,连忙跟尹烨泽道歉:“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幸好这时尹烨霖走了上来,在看见他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拍拍自己的胸脯:“哥你怎么在这儿,吓毁我了。”
还沉浸在刚才的尴尬中的庄玉兰再次跟尹烨泽道了歉,说完不敢看他的表情,直接牵着尹烨霖就匆匆下楼了。
他们带着雀跃的声音还在楼道回荡,从窗口照射进来的光斑在楼梯上不安跳动,偶然路过这片春光的尹烨泽转身进门。
……
外面的天快亮了,感觉到房间似乎越来越亮,庄玉兰害怕被再次变成史莱姆,于是转身想下床。
但刚转身就看见还在熟睡的尹烨泽,突然就走不动路了。
清晨冷色调的光照着他深邃英俊的轮廓,庄玉兰突然觉得要是每天早上起来看见这张脸也不错。
她仗着自己没气息再凑近了一点,用目光细细雕琢着他的轮廓。从深邃的眉眼一直看到侧颈那颗显目的痣,看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害怕把尹烨泽吵醒,小心翼翼地用膝盖跨过他的身体。
这个姿势太过别扭,她加快动作动作悄无声息地溜下床。
房间里的各个角落她都蹲着试了一下,最后找了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带玩手机。
尹烨泽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没人,坐起身扫视了一遍房间,仍然没有庄玉兰的踪迹。
薄纱般的窗帘并不遮光,房间被斜照进来的晨光渲染成一片金黄,想起庄玉兰之前说怕光的事,尹烨泽皱眉起身。
刚走几步他就看见角落有个黑影,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一番。
庄玉兰此时蹲在一堆杂物前,头上还披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破布,此刻低着头在认真摆弄什么。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旁边蹲下,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她正在手机上玩游戏。
屏幕上种了花花绿绿的一片,像是在打怪,终点是一颗的胡萝卜。
这颗胡萝卜一开始还嬉皮笑脸的,被怪物吭了几口之后开始眼含泪花,每被啃一口庄玉兰都像自己被啃了一样发出痛苦的哀嚎。
默默看了一局,等重开时他直接上手指导道:“先种这个,可以把建筑打掉。”
庄玉兰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下意识回复:“对哦,我试试换一种玩法。”
说完她才感觉到不对,转头就看见身边有个人,被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尹烨泽自然地伸手把她拉起来,把她头上的破布拿开,到床边拿自己的外套给她盖在头上。
“会弄脏的。”庄玉兰提醒他。
他没说话,转身到卫生间洗漱。
庄玉兰转身试探着看了一眼背后,窗口像有一盏巨大的白织灯,亮得她睁不开眼睛。
正准备继续坐回去的时候头上套的衣服顺着她的动作突然滑到地上,溢满屋内的阳光趁鬼之危,一拥而上攻击她。
庄玉兰猝不及防地瘫软下来。
在彻底昏迷之前她还能看见东西,但是像一滩液体一样动不了,只能盯着一个方向。
尹烨泽洗漱完出来之后径直走到床前换衣服,然后就这样当着庄玉兰的面脱下身上仅有的一件短袖,裸露着上身。
史莱姆状的庄玉兰发誓不是要故意看的,但既然已经动不了了,那也只能看看了。
对不起了老公,但腹肌真的很不错哟。
好晕好晕,嘿嘿但是胸肌好大。
然后她就这样安详地失去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庄玉兰感觉到头昏脑胀,外界变得暗了不少,而她似乎在某个人的怀抱里。眼前模糊一片,她努力睁开眼想仔细看清。
大约过了一分钟,意识回笼,她彻底苏醒了过来,眼前是尹烨泽和郑依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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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从尹烨泽怀里坐起身,她疑惑地看了一下四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黑乎乎的一片,像是夜晚。
难道直接晕到了晚上?
此时郑依开口说话:“怎么突然晕倒了?”
具体来说,应该是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庄玉兰之前只给他们说了自己怕光,却没有是具体的原因。重新解释了一遍,说她只要沾上强光就要变成透明史莱姆。
郑依倒是颇为理解地点点头:“按理说是这样的。”
仔细看了一遍房间,她才发现窗户已经被一张更厚的布遮住,阳光被尽数挡在外面,于是安心地站起身。
尹烨泽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变化,坐回到桌前。于是他们三个一起继续昨晚的推算。
问清楚了庄玉兰的八字,郑依埋头在本子是算了起来,埋头苦写了一通,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一片。
中途他还抬头看了一眼庄玉兰:“说个题外话,目前看来你的命数还挺好的。”
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庄玉兰难以置信地问:“是指二十五岁就死掉的好吗?”
“没死。”尹烨泽严谨地纠正她。
庄玉兰哦了一声。
郑依问了庄玉兰一些基本方位的信息之后就拿着一堆工具急匆匆地回自己房间继续推算了。尹烨泽则坐在桌前用电脑处理工作。
无业游民庄玉兰只能躺回床上玩手机,但偶然间一抬头,她发现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斑。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光斑就这样落在她手上,没有温度,是一场很轻盈的降落。
循着光源找去,她看见遮住窗户的那块布有一个小小的缺口,阳光就是从这里钻过来的。布料很新,所以这个洞显得格外突兀,看起来像人为制造的。
她凑近了一点,能从窗口窥探到外面的景象。
午后阳光下,山间树影摇晃,风吹过时发出簌簌的声音。
很平静,就像时间停止了流动。
于是她转头看向尹烨泽,指着窗口轻声问:“这是你特意留的吗?”
尹烨泽只淡淡扫了她一眼,没回答,继续看回屏幕工作。
屋内也同样平静,偶尔有敲键盘的声音。庄玉兰颇为新奇地玩着跃动的光斑,用手去捕捉光,玩累了就横倒在床上,浓密的发丝倾泻在床边。
即使不出门,庄玉兰也会在看见外面是晴天的时候心情变好。因为她知道在那一刻,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正处在明媚的阳光下。
三月的风拂过碧绿的树梢,草地上点缀着各色的鲜花,所有的事物交织在各色的光影,组成一个梦幻的画面。
生命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可贵,这些原本触手可及的事物在当时只觉得是寻常,不知道因为忙于奔波而错过了多少次。
想到这里,庄玉兰真的非常渴望能活过来。想要体验被阳光晒到睁不开眼的感受,想体验微风带来的新绿气息。
“春天的阳光肯定更漂亮吧。”她小声自言自语。
但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毫无波澜的声音。
“还有一个月就是春天。”
没想到尹烨泽听见了她的话,庄玉兰愣了片刻,随即缓缓点头:“对呀。”
“我们一起去看。”
19. 不熟
我们?尹烨泽的意思是会和她一起?
琢磨了好久也没琢磨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庄玉兰没再回复。
沉默地躺着,直到手心的阳光从亮黄色变为浓郁的橙色,外面传来杨昶的敲门声。
庄玉兰坐起身朝门口看去,杨昶像堆破烂一样把一堆东西放在桌上。然后从破烂堆抽出一个地图。
在庄玉兰疑惑的目光中,他把地图铺满了整个桌面,然后指着西南某个省份给他们看。
“我目前大致可以推算出一个区域,但是不能精确到具体的方位。”他转头看向庄玉兰:“你身上有没有什么随身携带的物件,借给我用一下。”
庄玉兰把手腕伸出来展示给他看,是一串朱砂手链,并不贵重,是当时秦月珍在她高考前去庙里给她求的。
秦月珍平时自己都舍不得买一套上百的衣服,却一下花了几大百买这个手链,说是保平安的。
但后来庄玉兰自己在网上搜了一下,最多几十块的东西,一度认为秦月珍被骗了。
她问杨昶:“这个手链算吗?但如果我摘掉的话就会变成透明的。”
说来也奇怪,之前顾玫告诉她只要手里随便拿着个东西就可以变成实体,但很矛盾的是,庄玉兰在变成透明状的时候拿其他的东西都会凭空穿过去,只有这个手链是她能拿起来的。
沉思了一下,杨昶还是点点头:“应该是可以的,你先给我试试看。”
庄玉兰闻言把手链摘下扔给他,然后整个人突然凭空消失。
本想用这个行为吓他们一跳,但他们却没有表示出任何震惊。
真是有点扫兴呢。
沉默地站在一旁,她看着杨昶把手链放在罗盘边上,不断变化方位摆弄着。然后在地图上标识出了一条路线。
庄玉兰也俯身看了看,那条路线沿着河,从北到南跨越了半个省,最让她吃惊的是,终点在她和秦月珍曾经住过很多年的地方,江安镇。
“可以带上了。”杨昶说。
带上手链后庄玉兰凑近更加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地图上的地区。
看她表情有异样,尹烨泽问她怎么了。
她指着地图上的终点说:“这是我家呀。”
杨昶解释道:“现在只能精确到这条路线上带水属性的城市中带水属性的镇,目前有三个。”
“第一个是河远镇,第二个是余源镇,最后一个就是江安镇。”
“保险起见,还是每一个都去试试比较好。”
这几个镇都在西南地区的S省,和河流的方向完全是相反的,就算是被河水冲走也绝对不会出现在那里。
如果杨昶的推算没有错的话,那就只可能是被人带到那里的,更蹊跷了。
三人各怀心事,都陷入了沉思。
良久,杨昶开口:“我知道这件事非常重要,但如果我的推算有错的话会耽误你们的时间,所以还请你们多多考虑。”
转头和尹烨泽对视了一眼,庄玉兰对他轻轻点头。
尹烨泽明白她的意思,拍拍杨昶的肩膀:“不要有压力,既然选择相信你,不管是什么结果我们都愿意承担。”
说完他站起身,到窗边掀开一角看了外面的天色。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像浸没在深蓝的海水中,云朵是浓墨重彩的浪花,奔流向天际的尽头。
“事不宜迟,现在出发。”
短短几分钟,执行力极强的尹烨泽已经把所有东西收拾好朝外面走去。
庄玉兰和杨昶一人一鬼则匆匆忙忙地收拾桌上的一堆东西,然后拎着大包小包像拾荒者一样跟在他身后。
车载导航显示到达第一个河远镇需要十六个小时,由于白天不能继续,所以只能用两个晚上开到。
之前单独和尹烨泽在一起的时候还会有点尴尬,但现在有了杨昶就好多了。虽然他也内向,但偶尔还能冒出几句话。
中途经过一个服务区的时候尹烨泽去买水,杨昶和庄玉兰下车透气。
站在车后,杨昶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一旁正蹲在地上薅叶子的庄玉兰:“为什么你们看起来不是很熟的样子。”
庄玉兰闻言颇为诧异地回头看着他:“很明显吗?”
非常明显,刚才杨昶在后座看见庄玉兰给尹烨泽递水。
尹烨泽接过去的时候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下意识快速收回手并悄无声息地攥成拳。
这是很明显的紧张和不知所措的表现。一旁的尹烨泽大概是察觉到,抽空转头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虽说人和人的相处模式因为性格而有不同,但他们这看起来也绝对不像夫妻。
杨昶好奇死了,但不敢直接找尹烨泽问,只能来找庄玉兰。
“挺明显的,看着像刚认识没几天。”他补充道。
庄玉兰也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居然这么明显,有些为难地开口:“有时候有点不熟吧。”
杨昶像是要刨根问底:“都结婚了还不熟吗?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是不熟,怎么了?”
默默接过尹烨泽递过来的水,杨昶求助地转头看向庄玉兰,但那个更怂的早就跑没影了。他只能欲哭无泪地说一声不好意思。
尹烨泽倒没多在意,转身回车上。
又陷入一片沉默,杨昶主动提起刚才的事来缓解尴尬:“我不是说你们不熟的意思,只是觉得看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
假装玩手机的庄玉兰都快把屏幕戳烂了,绞尽脑汁才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嗯,没事的。”
“所以你们熟吗?”杨昶凑到前面来问。
旁边是一言不发的尹烨泽,后面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杨昶,庄玉兰有种想跳车的冲动。
深吸了一口不存在的气,她咬着牙说:“挺熟的。”
杨昶又转向尹烨泽:“是吗?”
尹烨泽没说话,庄玉兰以为他不知道杨昶是在问他,所以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尹烨泽,他在问你。”
尹烨泽这才终于纡尊降贵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还以为我们不熟到在家里只称呼对方的手机尾号。”
这下欲哭无泪的变成了庄玉兰,默默低下头看手机。
城市里大部分酒店大堂都设计得金碧辉煌,一进去跟要登基了似的。考虑到庄玉兰不能接受强光,所以关于晚上的住处也成了个问题。
虽然庄玉兰自己说了可以随便找个角落躲躲,但被专制的尹烨泽一票否决。
杨昶常年往西南地区跑,这条路他自己经过不止一次,想到了途中有个他朋友开的养生民宿。
因为主要受众是去乡下休养的中老年人,所以民宿修建的位置偏僻,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山路蜿蜒曲折,越到后面越陡峭,路灯的光线在漆黑一片的山间显得微不足道,栏杆外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夜晚走这种路实在算不上安全,杨昶一开始还提心吊胆,但因为有越野车强悍的爬山性能和尹烨泽令人安心的车技,他很快就靠在后座昏昏欲睡
他这一睡着,庄玉兰没人一起聊天,只能在手机上玩着她的小游戏。
到了之后已经凌晨五点,大约还有一个多小时天就会开始亮,距离最终目的地只剩几个小时的车程。
这里确实像杨昶说的一样偏僻,在深山老林里,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甚至隔壁就有个破烂的房子。
进门后是一个朝园林方向设计的院子,树木高大茂密,几乎要遮住天际。又因为是深夜,庭院里的灯都熄灭,庄玉兰颇为安心地走进去。
等他们办理好房间的时间,庄玉兰不敢接近灯光,就在院子里闲逛。
四周很安静,偶尔有一阵风吹过,听上去阴森森的。但很快她似乎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是从外面传来的,于是她出门一直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
很快,她找到声音的来源。
是隔壁那个破屋。
这里的门看起来已经坏了,像是关不上一般露出一条很大的缝隙。
里面的交谈声越来越大,庄玉兰轻轻把门再推开了一些。
木门打开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兴许是听见这个声音,里面突然安静下来。
而庄玉兰在看见里面的景象时也愣住了。
屋里没有一件家具,本应该是一片空荡。西但此时有一堆悬浮着的鬼挤在这个狭小破旧的屋子里,看起来都快没有落脚之处。
他们在看见庄玉兰的时候也都被吓得不敢再说话。
室内突然寂静一片,等反应过来后,庄玉兰看他们呆滞的表情连忙解释道:“不要害怕,我也是鬼,不会伤害你们的。”
其中一个阿姨一边给她让出位置一边关切地问:“是路过来这里落脚的吗?”
庄玉兰走进去,三言两句给他们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看着房间里破碎的窗户和几乎关不上的门,她有些不解地问:“快天亮了,你们不找个地方躲躲吗?”
叹了一口气,角落里一只鬼给她说:“没办法,这里是深山,十里八乡都找不到一个房子,我们要想晚上回家看看家人就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下。”
他们都蜷缩在角落,但门窗和房间里的家具没有没有一个是完好的,整个屋子除了屋顶之外基本上算是毫无遮挡。
就算他们已经尽力躲避,仍旧会无可避免地被光照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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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兰忧心忡忡地起身看了看窗户,不知道为什么连片窗帘也没有,有些苦恼。
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她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刚走到转角就看见站在院门口的尹烨泽。黑夜里他的身影颀长,连眉眼间带着冷,看见庄玉兰后目光略沉。
“怎么自己出来了?”
庄玉兰转眼看了一下身后的屋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跟他一起朝院里走去。
到房间后尹烨泽没开灯,照例先把门窗封死,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个小夜灯放在桌上。
微弱昏黄的光打在漆黑一片的室内,整个房间被笼罩在巨大的光晕里,看起来颇为不真实。
庄玉兰心不在焉地趴在桌上,连手机也没拿出来,还在想刚才的事。
在进浴室门之前尹烨泽看了桌上无精打采的人一眼,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你帮不了所有人。”
不知道尹烨泽为什么总是能精准地猜到她在想什么,庄玉兰坐起身转头看过去,但门早已被关上。
庄玉兰躺在床上,看似在认真看手机,实则一直在注意身后的动静。
她听到尹烨泽洗完澡出来擦头发的声音,听见他接了个工作电话,然后回了几个邮件。最后听见他关掉夜灯,躺在她身边。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直到感受他的呼吸变得平稳,庄玉兰立即起身,取下手链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
轻车熟路地回到隔壁的小屋,她试着想把门关上,但门就像不听使唤般卡在一个地方就再也推不动。
先不管这个门,她又站在窗前想了一下,决定先找一个东西把窗户简单遮盖住,然后再来看门的问题。
但这荒郊野岭的要到哪里去找材料呢。
清浅的月光泻入屋内,映照着满地枯黄的树叶。庄玉兰手撑着脸和他们坐在一起沉思,越想越觉得一筹莫展。
周围的人说他们早已习惯,眼看天快亮了,劝庄玉兰早点回去。
其实尹烨泽说的庄玉兰都懂,她帮不了所有人。
但她并不是像他那么理性的人。要是她今天没有走到这里,没有看见他们,她当然可以假装不知道这些事情。可她就是已经看见了,坐视不管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
作为一个活人不知道他们多存在一天的意义是什么,但庄玉兰心里却很清楚。
正冥思苦想之际外面突然传来树叶被踩的沙沙声,庄玉兰警惕地噤声,大家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看清随着月光一同从门口进来的人时庄玉兰有些诧异。
尹烨泽手里拿着一张深色的布和一个工具箱,走到窗口粗略地测量了一下所需布料的长度,随后很娴熟地剪裁后把布钉在毫无遮掩的窗户上,像是安上了一个简易的窗帘,很轻易地把清浅如流水的月光挡在外面。
庄玉兰仔细一看才发现和昨天房间里的那个窗帘一样,没想到他还带着。
此时尹烨泽已经走到门边看门框是否歪斜,试着推了一下门,听见异响后蹲下仔细观察了一下。
一会儿用螺丝刀一会儿又拿出锤子,动作流利地给门换了新轴承。再次起身时随意推拉了几遍门,刚才的吱呀声已经消失不见。
他进来后短短几分钟,让庄玉兰困扰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
做完这些,尹烨泽低头收拾好散落一地的工具。
他走到门口时停下,指节轻叩门板,沉闷的响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屋内。
“现在可以回去了?”
像是笃定庄玉兰就在这里并且一定会跟上去一样,他留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等他把工具箱放回车上,转身就看见庄玉兰站在院门口等他。
没多说什么,他们一路沉默地回到房间。
重新躺回床上,感觉外面一片寂静,庄玉兰很久才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身后的人没理她,像是已经睡着了。
她本来也没期待回复,悄悄转过身侧躺着看尹烨泽。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庄玉兰感觉完全猜不透。
为什么要来找她,为什么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来帮她,真的只是因为他人好吗?
难道是因为她是庄瑜的姐姐?
越想越混沌,各种猜测像轻盈的羽毛一样在脑海里乱飞,庄玉兰每次伸手都会抓空。
陷入很深的思绪里,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在走神,伸手隔空描摹着尹烨泽的轮廓。
但很突然的,她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
庄玉兰睁大眼睛,猝不及防和尹烨泽对视。
浸满夜色的屋子里,他墨黑的瞳仁此刻格外深格外清冷,平静得像湖水。
“你对不熟的人也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