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宿妖女她专撩纯情少男》
1. 妖女
“妖女,纳命来。”
刀剑出鞘,十余名杀气腾腾的壮汉将林灿团团围住。
林灿半跪在地上,因身中剧毒,在众多江湖人士的围追堵截下早就筋疲力尽。她抬袖缓缓拭去唇角的一丝猩红,勉强立起身来。纵然十分狼狈,她眉目间的冷傲仍是丝毫未减。
她环视四周,目光愈发森寒,冷声质问道:“尔等皆为昔日旧部,为何如今竟刀剑相向?莫非沈怀昭许下重利,便使尔等甘为鹰犬?”
闻言,众人神色微变,似是有些心虚,唯有带头的人厉声呵斥道。
“住口!沈盟主的名讳岂容你一个妖女玷污,你以诡计欺世数年,荼毒江湖,罪不容诛。如今追魂令既下,你就算跑至天涯海角亦无生机。看在昔日的情分,你若自裁谢罪,尚可留你一具全尸!”
林灿看清了他们的卑劣嘴脸,心头最后一丝希冀彻底熄灭。
她嗤笑一声,剑指众人,一字一句地宣判道:“狼心狗肺之徒,念及昔日旧情,本座赐你们全尸。”
话音刚落,空气中瞬间弥漫起肃杀之气。林灿的长剑似霜雪横空,剑气乍现,方才叫嚣的人喉咙瞬间被划开,鲜血喷涌。
风卷残叶,林灿的衣襟翻飞。她浑身浴血,原本素白的衣衫已被鲜血染透,身影如鬼魅般游走,倒也不负如今“妖女”之名。
即使身负重伤,但是在她面前,这些人无异于土鸡瓦狗。转瞬之间,地上就遍陈尸骸。
剩下的人赶忙跪伏,拼命求饶。
林灿踱步向前,剑尖微垂,眸色幽深似寒潭一般,她缓缓开口:“想取我的命,尔等还不配。”
言罢,一道剑光骤起,血色溅落,仅剩的几人慌乱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
四周寂然,只余秋风呜咽,天地萧索。
林灿目光微敛,用剑当做拐杖,强撑着身躯立于血海之中。一口猩红再度从喉间涌出,她踉跄半步,抬手探上自己的脉门,这毒已经深入肺腑,因未能及时解毒又频动内力,此刻她已是命悬一线。
“妖女!速来受死。”
忽然,杀伐声再起,林灿心知已无力再战,她强提起一口气,运起轻功,快速掠向深山密林中。
等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过乱石嶙峋的山坡,还是支撑不住,重重倒在湿冷的山间枯叶之上。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一只温暖的手掌探上她滚烫的额头,有股清苦的药香萦绕鼻尖。
林灿被一对上山采药的老夫妻所救,醒来竟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内力全失,体内仍有余毒未解。
一朝跌落尘泥,她不甘地执剑挥舞。然而昔日随心所欲的剑势,如今却已然虚浮破碎。
她咬牙稳住手腕,纵然筋脉已经绷出了青痕,终究还是剑身一滞,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坠入溪流之中,溅起一阵水花。
林灿怔怔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指尖仍残存着剑柄的温度。她下意识地想涉水,捞回自己的剑,却胸口一阵刺痛,踉跄着跪倒在溪畔。
曾以剑为傲的人,如今只能呆坐在溪流边。
林灿朝水面望去,昔日绝色风华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至多算得上清秀的陌生面孔。
“这副模样,恐怕就算故人相见,也难以认出吧。”
林灿摸了摸脸颊,喃喃自语道。片刻后,她的神色回归平静,缓缓阖上双眼。
“这······大抵就是命数罢。”
为报答两夫妻的救命之恩,林灿便留身在这座草庐中,唤恩人一声“干爹干娘”。
原本清冷的草庐因为林灿的加入,更是添了些烟火气,夏蝉鸣冬落雪,不知不觉就已过去三年。
“灿儿,累了就歇会儿吧。”
金色麦浪中,林灿闻声抬头,只见她身穿一袭素色粗布衣衫,袖口往上翻卷,露出被秋风吹得微红的皓腕。
听见干娘的呼唤声,她欢喜地举起手挥了挥,衣角沾染的麦粒随之抖落。
她小心翼翼地将麦粒捻起,收拢在手帕中,复又抬手系紧挽着青丝的麻绳,拎起镰刀,身姿轻巧地跃出麦田。
夜幕低垂,林灿静坐在灯下,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籍。烛火微微跳跃,映得她眉眼柔和。
忽然,干娘拎着包裹推门而入,面带笑意地冲她说道:“灿儿,明日你且走一趟县城吧。你干爹昨日上山摘得了一株灵芝,想寻家医馆换些银钱,只是这几日地里农事繁忙,腾不开身。”
林灿闻言,有些迟疑。然而干娘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放到桌面上,关切地说道:“若是碰上什么爱吃爱玩的东西,切莫心疼银钱,尽管买来尝尝。你这几年都未曾出过村,这次去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林灿垂眸,沉思片刻,最终笑着应道:“好的,干娘,我明日便去。”
直到干娘出了屋,她轻轻合上书卷,自怀里掏出一个雕刻精巧的玉佩,指尖顺着上面的纹路缓缓摩挲着,思绪飘忽不定。
突然间,夜空之中掠过一抹黑影,疾若流星一般。紧接着俯冲下来一只半臂长的鹞鹰,它猛地撞上窗棂,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重重跌落在地。
林灿瞬间起身,目光一凛,快步追至屋外。
外面夜色朦胧,远山沉静,村庄十分寂然。林灿仔细探查,四周一切如常,未见任何可疑的身影。
此时,鹞鹰从晕眩中醒来,振翅扑腾几下,重新飞跃到了窗棂上,锐利如炬的鹰眸直勾勾地锁定林灿。
林灿顿觉汗毛耸立,目光下移,瞥见它爪子上绑着的细小竹筒,似乎是用于传信之物。
她眉头微蹙,心中思忖片刻,脑海中没有哪门哪派用鹞鹰来传信的印象。
她不敢大意,警惕地伸手解开,细细查看,却见其上并无任何标记可供辨认。
拆开竹筒,一张纸条滑落掌心。林灿缓缓展开,目光微凝。
“莫去!险祸将至,危险。”
鹞鹰见林灿拿到了纸条,完成了任务,便展翅腾空,转瞬之间就掠向夜幕深处。林灿循着它望去,是朝着西南的方向飞去了。
夜色沉沉,村中犬吠几声复又归于寂静。星河浩瀚,天幕之上,南部有几颗星辰较为暗淡,奇特的是中间隐约有一簇微粉的团状云雾,似云非云,不仔细看很难觉察其异状。
“险祸?”林灿回到屋内,仔细琢磨纸条上写的隐意。
“什么险祸?莫非是去县上之事?”她暗自思忖着。
传信者竟能精确地寻至此处,可见她的行踪已然暴露。来信者未署名号,亦不知是敌是友,但是见信里的内容,似乎并无害她之意,这人到底意欲何为呢?
林灿想着,如今世道莫测,她若是贸然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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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真的会踏入险境。
“可是敌暗我明太过于被动,我更需借机探查一下外界动向。”林灿低声喃喃道,良久后,她捏紧了纸条,目光沉定如炬,下定了决心。
“叮铃,叮铃。”牛车的铃铛随着前行的脚步轻轻摇晃,清脆的响声穿透薄雾。天空阴沉沉的,细雨丝丝缕缕,飘洒在落叶上,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泥土渐渐变得湿润,空气里草木幽香氤氲。
赶车的大叔兴致颇高,哼着乡野小调,时不时用折来的树枝拍打着周围的草木,溅起一阵潮意。
林灿看着天空笼罩的乌云,心底隐隐泛起一丝不安。虽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但是现下无武艺傍身,难免会生出些许焦躁。
大叔见林灿神色紧张,开口问道:“姑娘,你怕是没怎么出过远门吧。”
林灿微怔,随即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是啊,难得出门一趟。”指尖却悄然收紧,轻拽住藏于袖中的短刀,心底却浮现出许多念头。
大叔甩了甩缰绳,露出憨厚的笑容,冲林灿说道:“不必害怕,这条官道最是平稳不过,我们很快就到了。”
林灿轻轻拂袖,眼底掠过一丝晦涩的笑意,低声叹道。
“三年过去,自己竟也生出这般胆小怕事的心性。”
骤然间,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炸雷声紧随其后,响彻山谷。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砸在车篷上发出急促的噼啪声。
“不好,起蛟了!”大叔惊恐地大喊。
两侧滚落的山石轰然坠下,老牛受惊长嘶,开始横冲直撞。
“快跳车!”林灿厉声喊道,自己翻身跃下,双脚刚一落地,便见一块巨石砸在牛车上,瞬间将整个车身碾碎,木屑四溅。
泥石仍在不断滚落,整条山道就快要被吞没在混沌之中。
林灿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后面跑去,耳畔只剩下轰隆隆的雷声和山石崩落的巨响。狂风暴雨撕扯着衣衫,冰冷的雨水顺着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
林灿咬紧牙关,朝着安全的方向狂奔。
直至巨响止歇,迷蒙的雨雾里,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
林灿拧了拧被雨水浸透的衣衫,失了内力保护,此刻只觉得寒意刺骨。
远处一座庙宇的轮廓若隐若现,顶着狂风暴雨,林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个方向赶去。
直至庙前,她手指微微颤抖地推开半掩的庙门,木门吱呀一声,惊起角落里几只栖息躲雨的鸟雀。
庙内昏暗破败,佛像早已残缺,林灿警惕地拎起短刀,环视一圈,确认无异常后,才缓缓走到角落处,缩在一堆干草旁,试图汲取一丝暖意。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不知来者何人,林灿立刻藏身在佛像之后。
她警觉地竖起耳朵细听脚步声,人数有六人以上,貌似携带的货物不少,正在屋外热火朝天地归置东西。
“还好有这个破庙。”
一名男子推门而入。
那人身姿颀长,肩宽腰窄,眉目淡雅,眸光深处似有浅浅笑意,乌发以一根素雅的玉簪束起。
林灿皱起眉头,明明是温润如玉的公子样貌,但是周身却有一股不容忽略的凌厉之气,腰间悬挂的那柄剑鞘,黑金相间,虽无繁复装饰,却隐隐散发着锐利感。
“那柄剑似乎不是俗物。”
2. 破庙
“何人在此?”
察觉到佛像身后的异动,男子警觉地按住剑柄,缓步上前。
待看清林灿的模样,他微微一怔。
只见林灿死死地握着短刀,身体绷紧如弦,目光满是戒备与审视。
男子见是个姑娘,旋即抱拳拱手,语气温润的说道:“姑娘莫怕,我姓付,单名一字。突然遭逢暴雨,这才到此处暂避停留。”
林灿目光微动,又望向他身后陆续进来的几人。付一解释道:“他们是过路的戏班,去前面村庄走穴,也是想借此地避雨而已。”
闻言,林灿点点头算是回应,未再多言,只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夜雨潇潇,屋外风雨交加,树影被雨点猛烈地抽打,摇晃的影子映在窗户上,似是鬼影绰绰,让人心生惧意。
戏班众人聚集在一起谈天说地。
似是武生角儿的大汉,豪爽地仰头灌下一口烈酒,酡红着脸踉跄起身,带着几分醉意四处打量。
昔年金身宝相的佛像早已褪去光彩,佛头被人盗去,只剩灰白残破的身躯。
武生步履虚浮地踱至供桌前。供桌上积满了尘土,他顺手抹了一把,忽然面色剧变,猛地摔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退后数尺,神色骇然。
“三叶花!妖女!这里妖女来过。”
他浑身剧烈颤抖,指着供桌上擦露的痕迹,大声叫喊着。
林灿闻言,心下一惊。尚未来得及动作,付一已迅速闪身上前查探。
“这确实是三叶花。”
他用指腹擦过那处印记,看见指尖残留着的细微的木屑,凝眸思索片刻后,若有所思地扫视过众人。
那名武生脸色煞白,焦急地揪着戏班班主,连声劝道:“传说妖女饮血啖肉,此地不宜久留!班主,我们赶紧撤吧。”
林灿双唇紧抿,有些紧张,“不可能。”她在心里暗自否认。
三叶花确实是以前她独有的印记不假,可是自己从未踏足此地。况且她又不是狗,没有四处留记号的兴趣。
无论如何,三叶花断断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林灿看着武生惊恐的脸,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困惑:“自己如今在世人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屋外狂风骤雨仍未停歇,班主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滚一边去,满口胡言,什么妖女?我们这么多人,怕个屁啊。”
武生嘴唇哆嗦,挣扎着站起身,大喊:“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们就在这等死吧,我不奉陪了。”
庙门被骤然拉开,冷风裹挟雨幕疯狂灌入。
班主骂骂咧咧地想推开他,可等他看清屋外的情形,却陡然噤声,僵直地立在原地。
透过人群缝隙,林灿隐约看到,屋外有个影子立在树下,却不见脚落尘泥,似是悬在空中。
再定睛一瞧,竟是戏班打杂的小伙计。
趁众人困顿之际,他被无声无息地吊在树枝上,口鼻溢血,随风左右摇曳,宛若冤魂索命。
不知是何缘故,看着小伙计的尸身,林灿忽觉一阵心慌。她蓦地抱紧自己的双肩,面上佯装惊惧,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实则悄然隐去自身气息。
付一眉峰微蹙,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脚尖一点,凌风掠出门外。
他一边用内力荡开砸下来的雨滴,形成一道屏障,避免雨水浇淋,一边缓缓抬手探了探小伙计的脉门,指腹微触,竟已无生机。
“我的儿!妖女,定是妖女来索命了。”
武生大叫着,声音里满是恐慌,他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突然发狂一般想要夺路而逃。
然而,付一眼色微沉,果断地抬起手,内力汇聚,猛地一掌击在武生的颈部。武生身体一颤,随即便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他一手将武生扔进屋内,然后将小伙计的尸身置于屋外廊下。
“呸,真晦气。”戏班班主唾骂道。
林灿悄然观察着情况,她远远地望了两眼尸身,就觉得小伙计的死不似妖物所为,反倒像是死于拳伤。
她举手怯声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报官啊?”
“这荒郊野岭的去哪里报官,随便找个地儿埋了吧。”班主目带威胁,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要报官的提议很是不满。
付一正在仔细地盘查尸身。众人距离来这里避雨不过才两个时辰,暴雨交加,显然掩盖了凶犯的杀人的声音。
班主看了看付一,又看了看林灿,心思暗动,只有这两个人不是他戏班的。
他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走到林灿面前,沉声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位就当从未见过此事,这是我的人,出了事本来就跟二位毫无瓜葛。”
“呦呵,还有意外收获。”林灿两眼放光,也不害怕了,立马站起身。正要伸手接过那锭银子,却被人牢牢扣住了手腕。
一抬眼,便对上一双清朗的眉眼。
付一沉声说道:“林姑娘请自重,这时收人钱财,岂非小人行径?”
林灿眨了眨眼,懒懒地笑了,用力挣脱开付一的桎梏,轻声说道:“我家里穷,况且人又不是我杀的,跟我有啥关系,不要白不要。”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利落地将银子抢了过去,手中分量还没握实,付一又狠狠扣住了她的腕骨。
“林姑娘,在下得罪了。”
付一语气依旧平稳,掌心却明显收紧,指尖的力度压迫着她细嫩的手腕,微微泛起红痕。
林灿顿觉手腕生疼,空出的手大力捶打着付一的胳膊,怒斥他:“你干什么?好疼,放手啊。”
付一不为所动,只管捏着她的手腕。
林灿手掌一松,银子滚落,“叮当”一声掉在地上。付一顺势俯身捡起,重新塞回班主怀里。
林灿揉着被攥红的手腕,躲远了些,愤恨地瞪着付一,心里暗暗嘀咕:“哼,虎落平阳被犬欺,在这装什么正人君子,初入江湖吧?迟早有一天要收拾你一顿。”
付一取出一块令符,在昏暗的屋内格外的金光璀璨,边缘雕嵌着两只展翅欲飞的白鹤,正中间刻着“云影门”三个大字。
云影门是如今江湖赫赫有名的门派,在“万派风云榜”上排名第一。“天下无道,云影门到”,他们因惩恶除奸,受万人敬仰。
班主面色不虞,尴尬地拱手,“这位少侠,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竟是云影门的人,失敬失敬。”
“这人死于拳伤,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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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寻仇。身为江湖儿女,自有匡扶正义之责。”付一冷冷地开口,声音沉稳却不容置疑。
“天下第一啊。”林灿抱臂端详着,“三年不涉江湖,看来如今局势大变,有点意思。”
付一走出门外,蹲在小伙计的尸身旁,为众人解释道:“他的皮肤有多处撕裂,左右肋部出现血肿,左眼球已经往外突出来,下颚遭人打碎,全身有上百处伤口,这明显是失传已久的黄家拳法。”
林灿肯定地点点头,付一还真道出了关键所在。
黄家拳法,习拳者以血肉为美,手法极其残忍。被打的人根根身骨寸断,必会全身瘫痪,再无起身可能。
付一又走过来,举起还在昏迷之中的武生的手掌,言之凿凿地分析道:“练拳之人,手掌肉厚,虎口与掌根处尤为坚韧,特别是拳锋,也就是指关节处,更是粗糙坚硬,这些茧子就是无数次出拳撞击木桩和石碑留下的印记。”
“刚才妖女的三叶花印记,是新刻上去的。”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况且这位武生的手背也有多处暗伤,明显是个拳术高手。”
众人凑上前细观,林灿却因多次被称作妖女,内心有些不爽。
班主不可置信地问道:“付少侠,这不可能吧。这人就算扮演了武生,也都是花拳绣腿,哪里是什么高手?”
“你们躲远一点。”
付一见他不信,让周围的人散开。
他在武生身上,点了两下穴道将其唤醒,一记直拳冲着武生的命门砸下去。
武生意识回笼,还未完全清醒,便觉一股劲风袭来。出于本能,几乎是瞬间抬臂防守,同时迅疾出拳攻击付一。
“果然有问题。”
付一抽剑格挡,长剑出鞘,将人挑飞出门外。
屋内众人皆是震惊。
林灿注意到了付一的那把剑,通体墨黑,剑刃锋利,偶有银色流光在表面隐隐浮现。
如此神兵,看得林灿心生痒意,若是在以前,她早就凑上去讨教一二,现在也只能干看着眼馋了。
林灿咽了咽口水,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你为何杀人?”付一眼神锐利,语气冰冷地质问道。
大雨浇醒了武生,他叫骂道:“呸,一个小杂种,跟那个下贱的女人一样,也敢找老子麻烦。”
“黄虎,你曾因喝多了酒将妻子失手打死,被官府通缉,没想到你竟躲在这戏班里。”付一眼里闪过一丝寒意,目光凌厉如刃。
“虎毒尚不食子,你竟再次做出这等禽兽之事。”
小伙计为报弑母之仇,见此处荒郊野岭,趁黄虎喝多了酒出门撒尿,意欲偷袭。可惜瞬间被反制,加上酒精的促使,黄虎出拳更是暴戾,几下便将人打死了。
唯恐众人心生疑窦,这才装出这副妖女杀人的戏码,谁知刚开演就被付一识破。
黄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愤恨地说道:“那个小杂种不孝,早就防着他这一手了,他要杀老子,我杀他有什么问题。”
“身为一家之主,杀妻杀子,不仁不义,人神共愤。黄老前辈若是泉下有知,定会心凉。”
付一手中的长剑微微颤鸣,剑锋直指。
“今天我就替黄老前辈清理门户。”
3. 陨铁剑
风声呼啸,寒光四溢。
付一步伐轻盈,长剑斜斩而下,一道凌厉的剑气劈空而至。黄虎双足扎地,蓄起气劲,铁拳轰然迎上。
“铛!”拳剑相撞,金铁交鸣。
付一被拳力震得后退半步,而黄虎衣袖被剑锋划破,透出血痕。
付一的剑刃饮血,散发出红色的光芒,红光映在他的眸中,杀机显露。
林灿的内心波涛翻涌,“竟然真的是秘闻中的陨铁剑,非大机缘者不可得。”
“陨铁剑竟然真的存在。”林灿此刻也不装了,激动地扒着门框,半个身子探出屋外,丝毫不顾雨水浸染衣衫,“那引雷御电岂不是也非传说。”
林灿兴奋至极,手都开始微微颤抖,她目光紧盯着付一,满眼渴望。
黄虎步步紧逼,每一拳轰出都气劲如雷,招招凶狠,迫得付一不断后退。蓦然间,付一瞅准一丝破绽,剑锋一震,如毒蛇吐信,疾刺黄虎胸口。
黄虎大喝一声,身形微侧躲开剑气,拳风呼啸,竟带着雨滴如重锤般砸向付一。
付一在铁拳即将砸到胸口之际,腰身微旋,强行偏转剑势。
黄虎一拳轰偏,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顿时雨水汇积形成一片水洼。
“好身法!”林灿不由自主地夸赞道。
付一不等对方喘息收势,高举剑刃,霎时一道天雷劈落,竟附于剑身之上,剑光幻化出数道虚影,直取黄虎眉心。
三招之间,胜负已分。
“竟然是真的!”林灿瞪大了双眼,内心惊骇:“这小子,不简单啊。”
“哎,我这戏班一晚上就死了两个人,还怎么唱啊?”戏班班主见付一收剑走来,竟想趁机讹人。
“少侠,这人你也杀了,不如赔我点钱?”
付一一身杀意尚未褪去,横眼扫过。班主立刻偃旗息鼓,只敢背过身去,咬牙切齿地暗骂。
付一审视地看向林灿,眼神晦涩不明。
“这女子刚才见尸体如此害怕,如今见证杀戮场面,竟然能够神色自若。”反观躲在一旁的戏班众人,有几人早已吐得昏天暗地,浑身战栗不敢靠近他。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付一敛去一身戾气,温柔地开口:“林姑娘,想说什么?”
“你好厉害啊。”林灿故作娇羞状,满眼仰慕。
然而她脑子里却是另外一种想法:“好想摸摸那把剑,可当下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啊。”
付一见她矫揉造作,挑了挑眉:“林姑娘,你不害怕我吗?”
林灿不爽地咂咂嘴,这人果然在怀疑自己。她回道:“我家是杀猪的,血腥味闻多了。你杀的是坏人,我怕你做什么?”
付一早就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根本不是什么杀猪人家的女儿,他好笑地摇摇头:“不说便罢。”
可是,他转瞬间却变了脸色。
一道拳风砸来,林灿快速使出袖中短刀。付一带了五分的内力,直接将刀刃震碎,林灿一个后撤不及,摔坐在地上。
付一忙蹲下身,抱拳施礼:“对不起,我刚才只是试探,是我错怪林姑娘了。”
林灿小脸煞白,久久不能回神:“我的短刀啊!我出门就带了这一把。好在刚才忍住了,没有把毒药顺手撒出去。这小白脸看着人模人样的,出招竟然如此阴狠,亏我刚才还夸你半天,啧,我还是先躲远点吧。”
付一满脸歉意,想伸手扶她,却被林灿躲开了。
林灿自己气呼呼地从地上爬起来,愤恨地拍打着自己衣裙上沾染的尘土。
付一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刚才只顾着试探,如今却不知道该如何哄人。
他想了想,掏出自己的钱袋,还没等打开,林灿直接伸手全部抢过去。
“这点子算是给我赔罪了。”林灿在手中掂了掂,嫌弃地说道。
“好,还望林姑娘消气。”付一垂下手,笑着点点头。
“哼。”林灿扭过身,不再理他。
付一避开众人,单独出门,给门派发了暗信,不久自会有人来此处收尾。
寅时已过,众人因为折腾了一晚上,纷纷沉睡过去。
炽热的红光像星河般缓缓流动,划过皮肤出现大片的血痕,林灿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蚀骨的痛意,就被一股力量拉扯着下坠。
河沙灌进口鼻和耳道,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出现了耳鸣,声音越来越大而她竟逐渐从中听出了一些喑哑的词调。
“星晦难明……”
“谁在说话?”
林灿忽然从梦中惊醒。
天色微亮,雨已停,几缕阳光照进屋内。
戏班众人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林灿环视四周,未见付一的身影。
梦中窒息的无助和痛感还没有完全消散,林灿摸了摸胸口,许是很久没有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唤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她拍了拍额头,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理理衣裙,推门而出。
付一正盘腿坐在屋外的一块巨石上,低头仔细擦拭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的铸造材质明显与他的陨铁剑同根同源,一时间,看得林灿有些眼热。
付一见林灿醒来,带着讨好的笑容,主动将那把匕首递到林灿面前。
“林姑娘,这个给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见林灿一脸防备地看他,付一苦笑着解释道:“昨日多有得罪,损坏了你的短刀,这把匕首赠予你防身。”
林灿见他态度诚恳,这才慢悠悠地接过,挥舞了两下。
这把匕首刀刃虽薄,却比看起来重很多,她随口问道:“这匕首不便宜吧?”
付一见她言语间没个正形,侃然正色地强调:“林姑娘,这匕首珍贵,万万不能卖了去换钱啊。”
林灿捏着刀柄,用刀刃敲了敲石块,撞击发出清脆的鸣响。
“好刀,赚到了。”林灿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早就堆满了笑意。
她装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坏笑,凑近了付一。
距离太近,付一闻到了少女身上淡淡的草药香,不自在地撇开眼,心里暗叫:“非礼勿视。”
“付少侠,你可知道有种民间风俗,赠女子刀刃便是要与之结亲。”林灿缓缓开口,语气故意带了几分羞涩和娇嗔,“付少侠可是中意于我。”
付一急忙摆手,耳尖通红地反驳:“林姑娘,你别误会,真的只是为了赔你的刀。”
“哈哈,我编撰的,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林灿站直了身体,旋即又苦恼地说:“我知我样貌平平,付少侠天人之姿,看不上眼也是正常的。”
“没有,林姑娘可别多想了。”
林灿看着付一落荒而逃的身影,捂嘴偷笑。
“果然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个,不禁逗。”
她满意地仔细打量着那把匕首,紧握在手里,竟有一丝暖意汇入干涸已久的丹田,莫名有种令人怀念的感觉。
不多时,众人整装出发。
因为山石滑落堵住了去路,付一和林灿只好跟随戏班朝前面的村庄前进。
他们步履艰难地绕过一道深沟,才算是到了地方。
要去的这个村子,本来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外界。后来村里人进进出出,时出意外,就另外开辟了一条路,绕开了村口的那深深的沟壑。
等林灿一行人抵达,已过晌午。
此刻村口露天戏台下,四周弥漫着弦歌笑语。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也都带着各种东西,在这里支起货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这个村子便是戏班此次要来走穴的目的地——杨家庄。
“这个村子传说远古的时候有一条河湾连着黄河,数年大旱让河水快速流失。现在外面的沟壑里就有很多被水冲刷的痕迹,后来河水再未上涨,直至完全干涸。这里安家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这个村子一多半的人都姓杨,据说还有个武状元出身这里。”
听着付一的介绍,林灿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对这个村子这么熟悉?”
付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说道:“我之前来过此处,都是听村民们道听途说罢了。”
“两位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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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点什么?”饭摊老板娘热情地上来招呼。
“两碗羊肉汤吧。”付一伸出两根手指说道。
“得嘞,客官稍坐,马上来。”
浓热的羊肉汤,白雾蒸腾,香气扑鼻。
醇厚的肉香混合着浓郁的汤汁,直勾得人食欲大开。羊肉被炖得软烂,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鲜美的汤汁渗透进每一丝肌理,咀嚼间满是浓郁的肉香。
一股暖意顿时从舌尖直涌入心底,驱散了被雨水浇淋的所有寒冷。
这边林灿正心满意足地品味美食,突然,人群一阵骚动。
“哎,你个老不死的,钱货两讫,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不远处,戏班班主似乎与人起了争执,他一拍桌子,怒目而视。
“我告诉你啊,想讹钱,没门。”
他对面坐着一个驼背老头,满脸的皱纹层层叠叠,破旧的衣服上有大片的污渍,瘦瘦巴巴的身架似乎一阵风来就能吹倒,也许得了什么病,左手一直在止不住地抖。
周围的村民哄笑道:“老杨头,你又忽悠别人买你什么东西了吧。”
似是理亏,老杨头呸地啐了一口,“关你们屁事。”
他不甘心地站起身,绕出人群走远了。似乎是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村民看够了热闹,笑着扭头接着闲聊。
班主拍拍手,冲着老杨头离开的方向,骂了一句:“憨批,迟早弄死他。”
酒足饭饱,戏已开锣。
林灿在远处的高地找了个位置,接过付一买给她的小猴子糖人,道了声谢。
这小贩的手艺不精,糖熬得略显焦糊,口感有些苦腻。
林灿舔了舔糖人,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付一,“我不是拿了他的钱袋,竟然还有余粮,得想个法子掏空他,让他知道知道江湖险恶。”
付一对林灿的想法浑然不觉,只四处张望着。
“朔风,飞雪来天外,书生命骞自多灾。”
戏文里多的是风尘女子散尽钱财救落魄书生,待书生功成名就之后女子却反遭抛弃的戏码。
正旦出场,红梅落雪,哀调婉转地诉说自身深陷风尘泥沼。
林灿发觉之前破庙里好像有这么个人,因为一直戴着帷帽,看不见真容,当时只觉行坐间丰神绰约,像女子一样娇柔,却比一般女子个头高出许多。
此刻,厚重的戏妆也掩盖不住其样貌的清秀绝俗。
戏角儿的水袖一挑又快速收起,露出半截玉腕,手腕上戴着的玉镯子吸引了林灿的注意。
“无光不买不看玉。”
只见那镯子白若凝脂,通透中泛着一抹青翠,在阳光的照射下,镯身泛起莹润的光泽,从那镯子的水头和颜色来看,应该价值不菲。
只是有一小段是金色镂空的设计,应该是曾经碎过,让某个能工巧匠修补复原的。
“在台上唱念做打,这么珍贵的镯子就不怕再磕碎了吗?”林灿困惑地想着。
一旁的付一心不在焉,他时不时扫视四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最终,他皱起眉头,站起身对林灿说道:“我去去就回。”
话音刚落,便闪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台转几幕就是经典的《打神告庙》,不愧是十里八乡最好的戏班子,角儿的身上功夫赢得了村民们热络的掌声。
为何这么喜庆的日子却演了一出《焚香记》?林灿听完了这出戏的结尾,有些悲情难过,她抬手抹去眼角泛起的泪花。
残阳如血,戏也散场。
林灿这才发现付一到现在也没回来,聚集在一起的村民携家带口地散去。
林灿怕付一回来找不到她,便等在原地。
正四下看着,突然戏台边闪过一个人影,身形像是付一。
她喊了几声没有喊住,决定跟上去看看。
戏班临时搭建起一个窄小的篷帐,充作后台之用,满地杂乱的物品让人无处下脚,男男女女的伶人们挤在一起换装。
扫视一圈,没有看到付一的身影,林灿正欲离开这里。
“啪。”
狭小的空间里,骤然响起一记清脆的巴掌声。
4. 中邪
“你他妈真当自己是个清贵的角儿啊,都收了我的东西了,当婊子还立什么牌坊。”
“哐当”一声,戏班班主一脚踹开了一旁的木箱。众人瞬间噤声,不过对这情况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只低头忙活自己的。
林灿站在原地,好奇地探头瞧去。
角落里,破旧的案桌上,凌乱地摆着胭脂、墨黛与朱砂,几支蘸满油彩的笔横七竖八的随意放着。
刚还在戏台上长吟低叹的主角,此刻正侧对林灿静坐着。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衫,“她”紧紧地攥紧了里衣的领口,似是害怕,瘦削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
妆台上陈旧的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妆面尚未完全卸去,眼角的胭脂晕开了些,红肿的巴掌印衬得脸颊皮肤愈发惨白。
班主恶狠狠地扫了众人一眼,“动作都麻利点儿。”
他怒骂完旁人,又眯起眼,俯身拍了拍戏角儿的脸颊,引得人身形一晃。随后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将人强行拽起,冷笑道:“我还就告诉你,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今天你不跟也得跟!”
油纸灯笼映照着狭小的空间,那人身影朦胧斑驳,美人如浮萍弱柳,让看的人心生怜爱之意。
班主松开他,摩挲着下巴的胡茬,挂着笑说道:“今晚来找爷,不来的话······”
他凑近戏角儿的耳畔,许是说了几句带威胁的下流话,戏角儿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班主仰头哈哈大笑,笑声格外的刺耳,他带着几分得意,背手走出篷帐。
一旁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陆公子,你怎么惹到班主了?”
“公子?”林灿这才意识到这位竟然是男子。
虽然男旦也会有少许阴柔的气质,但骨子里还是男生,下了台也不至于让人看错。
这还是林灿第一次认错性别。
不同于在戏台之上女子般的娇弱嗓音,陆晨正常说话嗓音有些低沉。
他捂着发肿的脸颊,理了理衣服,语气冷漠地回道:“没事。”
说话间,他余光瞥到了站在一旁的林灿,露出了一丝不喜的表情,嘴唇微张,但却没有说什么,只仔细打量着她。
林灿觉得陆晨的眼睛似乎带着蛊惑的能力,像毒蛇一般,幽深而危险,让人既心慌却不由自主地想沉溺进去。
多年历练,让林灿对危险的事物有本能的直觉反应,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没察觉到脚下的物件,被绊得踉跄,险些跌倒。
她尴尬地退出了篷帐。
戏台外还剩远处零散的几个酒水摊子,酒客们酒意正酣,时不时传来划拳的喧闹声。夜风一吹,地上的落叶随风卷起。
风声低吟,不知为何,一股悲凉的气氛逐渐弥漫,这种暗天暗地的压抑让林灿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杨头没了!”
下一刻,报丧声响彻村庄。
这声音犹如利刃般刺破空气,带着极强的穿透力,钻入林灿的脑中,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几近昏倒。
痛意比当年被人连夜追杀的伤痕都要强上百倍,最终林灿还是没能支撑住身体,跌倒在地上。
她本能地死死咬住牙,双手抱头,指尖用力几乎想要嵌入颅内。她强行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这突如其来的折磨,然而痛意如灵魂撕裂一般,仿佛有什么东西钻进她脑袋里强行刻下印记。
眼前一阵发黑,直至林灿感觉身体麻木,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胸口剧烈起伏,只能艰难地维持呼吸。
正在煎熬之中,突然痛意飞速褪去,眼前竟然闪现出几个破碎模糊的画面,似乎是什么事情的残影。
屋内,老杨头关了透风的窗户,用口水重新粘了张黄纸在破洞之处。他坐在椅子上,一边啃着干硬的馒头,一边自言自语地碎碎念。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竟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似是惊恐不安又带着几分欣喜。
“不回来得好啊,千万别再回来了。”
因为屋内只靠一根烛火照明,不太能看得清四周的摆设,但是有一个角落的阴影格外浓重。
片刻后,甚至像水一样泛起了波动,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黑影,竟像是有生命一般无声无息地靠近老杨头。
只见那黑影在仅剩几步的距离外蹿了上去,一把扼住了老杨头的脖子。黑影凝成锋利的尖角直接刺进了他的胸口,很快老杨头吐出一口鲜血,瞬间倒地而亡。
“啊!”
林灿撕心裂肺地叫喊出声,意识突然被拉回现实。她躺倒在地上,身躯颤抖,满脸泪痕。
这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背,她本能地惊恐着往前爬了两步,扭头回望。
“林姑娘,你没事吧?”
原来是付一。
夜幕低垂,星河烂漫。付一正拎着一个水囊,神色担忧地看她。
林灿没有回话,只一味地爬起,跌跌撞撞地顺着人群朝老杨头的家中跑去。她动作迅猛,付一还在错愕之中,一时竟未拦住她。
此刻老杨头家门口围满了人,却没有几个人进去,神色都有点古怪。
林灿刚到里屋门外,尚未进屋,一股浓重的腥臭气味就扑鼻而来。
她捂住口鼻,站在门口朝里望去。
一个十分诡异的画面映入眼帘。
老杨头倒在地上,面目狰狞,两只眼睛空洞的凹陷下去,身体已经不似人形,被翻出来一部分血肉,红的白的混在一起,手边扔着一块干硬的馒头被血浸了一半。
林灿环视屋内,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
发现老杨头异状的那个村民,被扶坐在一旁,似乎是被吓傻了,搓着手反复地念叨:“中邪了,中邪了。”
林灿正目不转睛的瞧着,一只宽大的手掌遮挡住了林灿的视线,付一轻声说道:“姑娘家家的,这种血腥凄惨的场面你也敢往里冲,也不知你是胆大还是行事莽撞了。”
付一只当林灿半晌不动是被屋内的情况吓到,拽着她往门外走去。
林灿心乱如麻,低头沉默着,没有抗拒。
院外,戏班班主缓步踱来,咬着后槽牙怒骂道:“这个鳖孙,打搅了老子的好事。”说着一脚将落叶狠狠地踩进土里,用力碾着。
跟在他身后的陆晨脸上红肿未消,脖子上又添新伤。
他狼狈地捏着衣袖,似是哭过,即使卸了妆也眼圈泛红。
付一将林灿带引至隔壁人家。
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娘正倚着门框瞧热闹。见付一走来,热络地打招呼。
“杨大娘,今晚又得麻烦您了。”付一指着林灿介绍道。
“不麻烦,不麻烦。一年不见,你带着娘子出来游历啊?”杨大娘目光在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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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来回游移,全然一副八卦的样子。
付一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大娘,你误会了,这是我的一位好友。”
林灿面色如常,退了半步,拉开了与付一稍显亲密的距离。她没心情与人交谈,只客套地点点头。
付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撇过脸,眼底有一丝落寞划过。
杨大娘见林灿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不再多言,将两人迎进院内。
直至屋内透出几缕晨光,林灿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和衣躺在床上,一夜未曾闭眼。
她倒不是被老杨头的惨状吓到,以往行走江湖早就见惯了这般凄惨的场面。她只是格外地在意,昨夜为何突发剧痛,青天白日的,还未做梦就看到了老杨头的惨死经过。
当时的痛感似乎有了阴影,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随后又坐起身,开始打坐,细探自己的全身经脉。
原本早已亏空的丹田有一股无名的气劲充斥其内,尽管只有微毫。
林灿还是倍感惊喜,这意味着她或许有恢复内力的可能。
她呼出一口浊气,细细回想着脑海中浮现的残像和现实里老杨头的惨状,两者显然是吻合的。
“难道是多年的残毒入脑,自己犯了癔症?”
林灿想着,伸出手指在眉间揉了揉,“可是不对,那场面太过真实,老杨头手中啃的馒头还扔在他的尸身旁边。”
想到这,林灿掐了自己一把,“嘶,真疼。”
半晌思索无果,林灿摇摇头下床出屋。
刚出屋门,她就看到付一正在对面的屋顶上站着。
他背对着林灿,霞光透过云罅,散落在他的身上,周身泛起淡淡的光泽,像神明一般矗立不动。
林灿咂咂嘴,吐槽道:“大清早的又开始卖弄美色,站在屋顶上是怕没人看吗?”
付一正紧盯着隔壁老杨头家的院子,皱眉沉思。忽觉身后有一道视线,便转过身来。
林灿闪避不及,直接撞进了他的眼底。
只见林灿衣衫微皱,有几根发丝翘起,发带随清风缓缓飘动。似乎昨夜没睡好,眼底有些乌青。她直打着哈欠,抬手间,衣袂摆动,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像一只灵动的雪狐,温顺可爱的外表下藏着几分警觉和狡猾,时不时亮出一双利爪,试图攻击威胁人。
付一嘴角噙起一丝笑意,神色温柔,从屋顶轻巧地一跃而下。
“是不是没睡好?起这么早。”
林灿愁眉苦脸地摆摆手,“压根就没睡。”
正说着话,杨大娘也从屋内出来,拍拍衣袖,亲切地招呼着:“呦,你俩起得挺早啊,不愧是习武之人,就是好早起练功。你们先聊着啊,大娘给做早饭去。”
饭桌上,林灿不复昨晚拒人千里的模样,反而热络地和杨大娘扯闲篇。
“杨大娘,我听说隔壁的那人不是什么好人啊。”
杨大娘一脸嫌弃地说道:“可不嘛,简直就是村里的祸害,原来的媳妇儿跟人跑了,儿子也死了。整日酗酒,混在赌坊里,借了我家三钱银子,到现在没还呢,这下好了,再要不回来了。真是恶人有恶报,我跟你说······”
“咳咳。”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杨大爷咳嗽了一声,杨大娘自知对外人话说多了,止住了话茬。
“算了,一大早提这个太晦气了。”
5. 吃人沟
屋内,林灿拿着付一相赠的那把匕首仔细擦拭。
寒光胜雪,她凝神竖劈,竟破空划出一道刀气,桌上的花瓶瞬间碎裂。
林灿欣喜若狂,正要起身去细探那花瓶的裂痕,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吵闹的声音。
一群气势汹汹的村民堵住了杨大娘的门口,付一冷面对峙着,他身后,杨大娘正焦急地解释。
“哎呀,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他俩怎么会是杀老杨头的凶手呢?肯定是误会了。”
带头的村长不管不顾地嚷嚷:“有啥误会去跟官府说吧。”
说着冲旁边的两个村民使了眼色,那两人见付一气势骇人,有些胆怯,看见林灿出来了,就要上前去抓她。
林灿躬身闪避,灵巧地躲开要抓她的村民,抬脚将人踹翻在地。
付一见沟通不畅,这些村民是铁了心的要抓他们,没有拔剑,只用剑鞘作棍,将几人打退。
剩下还要再冲上来的村民见付一武艺高强,冲过去也只有挨打的份,顿时左顾右盼,在原地踌躇着不敢上前。
“还说不是你们,只有你们两个外人来此过夜,老杨头死的凄惨,像你们这种心狠手辣的江湖人士杀人如麻,才会如此行事。”
村长振振有词的大声质问。
“官府办案,尔等速速散去,如若不然,一律按妨碍公务处置。”付一从怀里掏出一枚代表着官府差役身份的飞签,举到了村长面前。
“啊?”林灿扶着杨大娘正看戏呢,见付一掏出飞签,有点诧异,“他不是云影门的人吗?”
村长看了一眼,连忙赔罪道,“大人,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小人糊涂,想着先抓了再审,这······”
付一收起那枚飞签,厉声说道:“只怕是想找两个替罪羊吧,竟找到我头上了。包藏祸心,你该当何罪?”
村长被他吓到,急忙跪地求饶,“大人,小人冤枉啊,我这······”
付一拂手,“念你们是初犯,既往不咎,如若再敢阻拦······”
“不敢不敢。”村长连忙应声,站起身冲围观的村民急声喊道:“都看什么?赶快散了。”
说完谄媚的对付一说道:“大人,小人是这里的村长,就住在最北头的那户,若有事您随时吩咐,小人就不打搅您了。”
说完便快速的跑远了。
杨大娘有些震惊,屈膝要拜,“大人,民妇······”
林灿拉住了杨大娘,笑着说道:“大娘不必拜他,他那飞签是假的,唬人用的。”
付一见她识破,有些诧异,“你怎么看出来的?”
“行走江湖,谁还没有几个假身份防身啊?”林灿狡黠地眨了眨眼,“不过你倒是挺会唬人的。”
“林姑娘,虽非江湖人士,倒是对走江湖的门道如此了解。”付一话里带了几分试探。
林灿不以为意,张口就来:“哦,我之前有个混江湖的大哥,死于非命,他曾给我讲过很多。”
“敢闻大哥名号?付某可有幸听说一二?”
林灿内心嫌弃,故作掩面哀泣,声音透着一丝愠怒,“你这人,莫要再提我的伤心事。”
付一见她神色悲伤,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抱歉,林姑娘。”
“呜呜呜。”林灿演戏入骨三分,眼泪直流,仿佛真的痛失至亲一般,低着头跑远了。
只剩付一呆愣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杨大娘摇摇头,“榆木脑袋。”
林灿跑至村口,见付一没有追上来,擦干净了眼泪,“下次不用了,这辣椒水竟这般辣眼睛。”
沟壑纵横、墚峁交织,不远处就是黄土断崖,更远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站在高处颇有点壮美凌云的气势。
只是这断崖处有一名男子,如石像般伫立着。
他的发丝在风中清扬,唇角紧抿,眉宇间满是忧愁。原本纤瘦的身形在天地衬托下更是渺小,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林灿定睛一瞧。
“那不是陆晨吗?”
林灿看陆晨的模样似乎有些古怪,正想上前去问。
“扑通”,突然陆晨冲着崖口跪了下来,四肢伏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林灿距离他只剩一步之遥,她望向沟壑,繁茂的丛林遮盖了全貌,不知陆晨到底在跪拜什么。
林灿刚想问两句,谁知陆晨跪地磕完,立刻站起身就往断崖下跳。
“陆晨!”
林灿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抓住了陆晨的胳膊,却被冲击力带倒在地,整个身子滑出崖边一大截,差点跟着一起栽下去。
“救命!”
林灿死死地拽住陆晨胳膊不松手,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紧紧地贴在地上,避免继续向前滑动。
陆晨抬头,林灿被他眼里直白的滔天恨意吓了一跳,差点松劲。
此刻,她的身体已经滑出崖边三分之一,她一边咬牙死死地紧抓着陆晨,一边用手攀住地面,指尖用力深嵌进泥土之中,几乎渗出鲜血。
可谁承想陆晨竟挣扎着想掰开林灿的手,指甲划过林灿的手背,落下道道血痕,而且他嘴里还念叨着,声音哽咽:“放手!求你快放手!”
路过的村民大哥听见呼救,连忙上前帮忙。
最终跟林灿合力将人拽上沟崖,陆晨还想挣扎着朝边缘爬去。
林灿正想用尽全力按住他,谁知陆晨突然垂头闭眼,再无动静。林灿在他鼻尖探了探,还好只是晕回去而已。
林灿拍拍胸口,手背已经被陆晨划得鲜血直流,她甩甩手试图挥去一丝痛感,嘟囔道:“这人劲可真大,伤口不会留疤吧。”
陆晨忽然咳嗽了几声,转而清醒。他神色迷茫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村民脸色突变,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啥都不记得了吗?”
陆晨用掌心抵住额头,揉了揉,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就是出来逛逛,但是走到这里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解释道。
村民大哥战战兢兢地说:“老人都说这个沟会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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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不往这边来了,你们外来的不知道,再说了这里多危险啊,别再靠近这里了啊。”说着就慌忙地想离开。
林灿拽住了他,“哎,大哥,为啥说这个沟会吃人啊?”
大哥拉着林灿走远了一段距离,压低声音说道:“以前出过好多事,村里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尸体在沟底发现的,已经被野兽啃得不像样了。就前两天死的那个老杨头知道吧,他儿媳妇就死在这里了。不过他一家真是上辈子造的孽太多,没一个正常死的。”
说完他双手合十放在头顶又搓又拜:“冤有头,债有主。鬼大爷别找错人啊。”拜完也不理林灿他们了,立刻逃离此处。
陆晨站直了身体,他的发间粘满了杂草和尘土,有点像是落入泥淖中的白鹤。
“冰美人”这个词形容陆晨再贴切不过,刚才林灿抓他胳膊时就发现陆晨的皮肤格外的冰凉。
都说男为阳,女为阴。可林灿从陆晨身上看不到一丝明亮的色彩。尽管今天天气很好,太阳晒得人浑身上下暖烘烘的,但是陆晨给人的感觉依旧是一片暗淡。
“或许是因为身体比较虚,所以才会被脏东西给缠上?”
林灿仔细看了看陆晨,他只是皱眉沉思,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两人回村,一路上沉默无言。为了缓解沉重尴尬的气氛,林灿主动向陆晨搭话:“你左手腕的镯子挺好看的啊,上次见你上台也没摘。”
谁知这话刚说出口,陆晨就把衣袖往下拽了拽,盖住了玉镯,似乎这东西宝贝得很。
“嗯。”他冷淡地回道。
这明显是个不能提的话题,气氛直接降至冰点。
就在林灿想说点什么找补一下时,她再次感觉到了那股铺天盖地的痛意。她将手指插进发间,瞪大了双眼,陆晨错愕的面孔逐渐模糊,眼前由黑转红再逐渐清晰。
依旧是一些残像。
只见村长正在柜子里到处翻找着什么,突然从底部拎出来一个陶坛,笑呵呵地招呼客人。
“见笑了,这老婆子藏的真深,这瓶可是珍藏多年的陈酿,今天一定要和你喝美啊。”
坐在桌边的客人竟是戏班的班主。
见了酒眼神都有点发亮,竖起大拇指直客气,“兄弟,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实在。”
“可比不上你这走南闯北的,现在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戏班,可赚了钱吧。”两人互相奉承着,村长殷勤地给他倒酒,“真没想到你还能赏脸回来?”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村长关紧了门窗,凑近了戏班班主,小声耳语道:“老杨头那事,你怎么看?”
班主夹了一筷子菜,“估计是这老头惹到了什么人,和咱又没关系管那作甚,咱可是本本分分的百姓。”
村长心领神会地哈哈一笑,“来来,敬兄弟一杯。”
阳光明媚,金色的光斑在屋内浮动,映得一室暖意融融。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
村长瞬间就被割了喉,血迹喷溅,一头栽到了面前的饭桌子上。
6. 女尸
几枚飞针从窗外划破空气插进了桌里,针尖入木三分,针身通体深红,在阳光的照射下竟然能看清周围围绕着的淡红色雾气,上面淌着一丝暗红色的血液。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打碎玉器的清脆声响,这声音让林灿突然惊醒。
她顿觉不妙,立马朝村北头跑去。
村长家,几个村民从里面捆绑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瞧,竟是戏班班主。
他似乎是被吓到了,脸色惨白,神色呆滞毫无反抗之意。
林灿听一旁的村民议论:“抓到的时候,这人手里还拿着菜刀呢,肯定是这唱戏的没跑了,估计是村长得罪了他,借机来寻仇的。”
“不是他。”
林灿十分笃定,虽然她自己也觉得靠这种古怪的现象来查凶说出来有点荒谬。
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看到的那些残像确实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这种感觉糟透了,只能看见却什么也抓不住。屡次不安,心神不宁间,竟让林灿的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愧疚感。
“若是能早一点发觉,是否村长便不会死于非命?”
正想着,她抬头看见了混在人堆里的付一。
此刻,他正对着村长家的门口,嘴里在轻念着什么,右手在空气中划动,似乎是在画着某种符咒。
画了半晌,眸光渐暗,可能有点不太满意,他绕了个指花收势,蜷起手指垂下手来。
“还是不够。”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晴朗的天色无一丝杂云。他长叹一声,最终目光透过人群,向林灿看过来。
林灿缓缓向他走去,靠近付一时,隐约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道。
“你受伤了?”
付一面色错愕地回道:“啊?没有啊。”
林灿心存疑虑,再探头仔细嗅闻,血腥味已然散去。
反倒是付一皱着眉头看她,欲言又止。只见林灿身上沾满了泥土,略显狼狈。
付一取出一方洁白的手帕,递到她面前,见林灿迟迟不接。
他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失礼了。”
付一轻轻拽过林灿的手,指腹摩擦过她的掌心,带着几分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朝林灿受伤的手背吹了两下,将灰尘拭去,然后袖里掏出一个瓷瓶。指尖一转,药粉轻轻撒落。
“嘶。”
疼痛骤然袭来,林灿倒吸一口气,手下意识地往回缩,却被付一牢牢拽住。
“忍一忍。”
付一眼底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安慰道:“别担心,这伤药有奇效,不会留疤的。”
说完付一轻柔地用手帕细细包扎林灿的伤口。
林灿看着付一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眼眸低垂,睫毛微颤,皮肤白皙如玉,不像江湖上练武的粗莽壮汉一般黝黑,倒像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
林灿很少被人这般对待,不自在地撇开眼,“谢了。”她的声音飘在空中,几不可闻。
付一见她眼神闪躲,微微别扭的模样,眼里笑意更深,“嗯,不谢。”
包扎完毕,林灿忙拍拍身上的尘土,与付一拉开了距离。
她在心里暗自想:“以前从未如此娇弱,怎的归隐几年竟这般不抗造了。”
她打了个寒噤,心中警铃大作,“以前这般模样的男子不说见过上百,十余个总是有的。怎的如今竟被个男子握了下手,就弄得心神不宁?难道武功荒废了,连对美色的抵抗力也一并退步了?”
“不行,我得赶紧走。”林灿想着,突然灵光乍现,想起了出发前鹞鹰送来的那张纸条,一瞬间内心波涛翻涌,“灾祸将至,难道?”
她蓦地抬眸,警惕地看向付一。
“这个人肯定是个瘟神,灾祸定是由他引起,我要远离他。”
付一见林灿脸色几换,最后眉眼冰凉望着自己,甚至隐约带着几分敌意。
“好好地怎么了?”
付一皱起眉头,眸色微沉,略带困惑地思忖着:“我只是包扎个伤口而已,没惹她吧。”
忽然,付一脸色异样,朝林灿的身后看去。
只见原本跟在她身后的陆晨,此刻忍不住低笑出声,那笑声诡谲,大仇得报的快感让他浑身战栗。
“杀得好,杀得好。”
他微微猫着腰,止不住的呢喃,最终从喉咙里压抑的低笑转为疯狂的大笑,眼泪从眼眶中溢出,双目赤红地望着戏班班主,眼底浓重的滔天恨意喷涌而出。
林灿想起此前后台篷帐里发生的种种,他如此反应,倒也是人之常情。
“杀老杨头和村长的那个黑影到底是何人驱使?”
她看了看陆晨情绪失控的模样,又想起付一的种种反常之举,和之前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或许有时候,那些真相并不重要。”
付一见林灿似是有话要问,正欲问个清楚。
林灿却又后退了一步,神色冷淡,朝付一开口说道:“多谢付少侠多日照顾,家中父母牵挂,我也该回家去了。”
付一尴尬地缩回了悬滞在半空中的手,见她去意已决,“也好,日后林姑娘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付某必定义不容辞。”
“付少侠高义,有缘再会。”
林灿轻盈转身,青丝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似一缕墨色轻烟飘散,只留下一个冰冷而疏离的背影,决然地隔绝了所有,不带一丝留恋地挥袖离去。
付一站在原地,捏紧了手中的剑柄,垂头遮住了眸中的黯然。
不过多时,林灿正欲离去,却被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拦住了林灿的去路。
“尘归尘,土归土,造就的孽债,终是要还的。”
林灿见他胡言乱语,秀眉微拧,“你这老道好生奇怪,我行事光明磊落,哪里来的孽债。”
那老道随手扬了一下拂尘,捋着半长的胡须,问道:“少侠,魂归幽冥长夜,汝愿行于光,抑或沉于影?”
林灿上下打量着他,这老道身形清癯,身量略显矮小,几近与林灿齐平,看眉宇间透出的气韵,此人绝非寻常之辈。
她思忖片刻,缓缓答道:“身前迎光,身后藏影,皆为我之造化,亦为我之归途。此事我不愿掺和进去,还请前辈让路吧。”
“哎,你这小妮儿怎的如此袖手旁观?”
老道突然笑了,眯起眼睛,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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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详了一下林灿,“去沟底看看吧,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说完转身踱步而去,只余一句话在空中回荡。
“爟火映月,星晦难明,难明啊······”
“这话怎么有点熟悉,啊,这是之前梦里那句!”林灿突然惊醒,想追上去但是人已经不见踪迹。
林灿再次回去,付一还杵在原地,却不见陆晨的身影。
林灿缓步朝付一走来,步履略显迟疑,待行至面前,眉眼带笑着开口:“那什么,刚才付少侠说若我有事,定会义不容辞对吧。”
付一拱手答道:“既已许下承诺,付某绝不推辞。”
“那就好,你用轻功带我下这村口的沟底一趟,我有物品不小心掉落在下面了。”
“什么物品?沟壑纵深,怕是危险,我帮你去寻便是。”
“那不行,我贴身的珍爱之物,还是想自己去找。”
林灿坚持要亲自下去看看,付一只好答应,“好。”
两人行至村口,付一揽住林灿的腰身,脚尖轻点,便带着她纵身跃下沟壑断崖。
疾风呼啸着掠过耳畔,衣袂翻飞。林灿手臂环着他的胳膊,气息贴近,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在付一的颈侧,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怀抱的温度隔绝了坠落的惊险,付一的手臂收得更紧,眸色渐深,低声道:“别怕,我抓紧你。”
林灿心中只挂念着沟底的情况,没有听清付一的柔声安慰,她眨着眼睛,一脸澄澈地看他,“啊?你说什么?”
付一见她神色淡定,毫无害怕之意,好笑地摇摇头,“无事。”
两人平稳的落至沟壑底部,岩石上布满了□□涸的河流冲刷过的痕迹,然藤蔓交错,枯枝横生,沟底仍然滋生着错落有致的植被。
付一松开了林灿,微微失神,林灿柔软的腰肢触感,让他心跳如擂鼓,他咳了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异样。
林灿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失态,只顾往前踩过荆棘丛生的灌木丛,视野时明时暗,付一主动走上前,用剑劈砍出一条通路。
“有了!”
很快,林灿就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壁。
石壁拔地而起,四周刻着古怪复杂的花纹,只是正中央光秃秃的空白一片,林灿走上前摸了一下,中央光滑的石面没有雕刻过的痕迹。
她后退两步正欲看个清楚,
“咔嚓。”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
林灿低头看去,被她踩碎的枯叶中,隐隐藏有白骨的痕迹。林灿跳开一旁,低头扒开枯叶,很快一具白骨便显露出来。
她观察片刻,肯定道:“这是个女子的尸骨。”
白骨身上的衣物已经久遭侵蚀,只残余些许碎片,她仔细搜寻了一下四周。
手骨边有绿石隐隐发亮,林灿捻起,“这是碎掉的玉镯残渣。”
她放入掌心,抬头眯眼,对着阳光细看,“这玉镯的成色怎么跟陆晨的那支一模一样?难道那个黑影是陆晨驱使的?”
她站起身,将碎玉包进手帕,四处找着什么,最终看了看付一,莞尔一笑。
“付少侠,借你的佩剑一用。”
7. 陆蝶
付一不疑有他,伸手去解,“借剑做什么?”
林灿语气轻佻,笑着回道:“挖坑造坟啊。”
付一的手顿住了,神色犹豫。
林灿正色说道:“剑主杀戮,多血煞之气,这女子死的凄惨,若是能挖得坟穴一座,你这剑才算物尽其用,行善积德呢。”
付一难得见她如此严肃,点头说道:“你一旁站着,我来吧。”
他抬手挽起衣袖系好,那柄陨铁剑直插地面,稍稍用力,便撬起一大块泥土。
林灿站在一旁勾起一抹笑意,“孺子可教也。”
阳光透过密集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林灿双掌合十,面色虔诚,对着新坟拜了三拜。
“刚才无疑间踩了您一脚,姐姐莫怪,若有冤屈,我自当为您伸冤报仇。”
乍时,几声鸟鸣响彻林间,林灿折了近处的松柏枝栽进坟前。
“墓柏避魍魉,如此,姐姐便可心安。”
林灿弄好一切,突然沉声发问:“付少侠,可曾见过一种通体生红的飞针?”
付一摇了摇头,林灿看他神色不似作假,解释道:“哦,许是我记错了吧,我们回村里去。”
这次两人并未攀崖,顺着崎岖的小径绕至沟顶。
天色已晚,两人在村口处,远远地看到了陆晨正靠坐在槐树下。
林灿走近,见他喝得伶仃大醉,此刻已然不省人事。林灿蹲下身,推了推他的肩膀。
“喂,醒醒。”
“长姐。”陆晨醉眼惺忪,看到林灿后竟想攀爬着起身搂抱她。
付一伸手将林灿拽退半步,躲开了陆晨的手臂。
林灿皱眉,她看到陆晨手腕上的玉镯竟有些裂痕。
“抱歉,是我错认了。”陆晨清醒了几分,又垂头坐了回去。
林灿从怀中掏出手帕,将碎玉捧至陆晨眼前,“这个玉镯你可熟悉?”
“你从哪里得来的?”陆晨瞬间瞪大了眼睛,粗暴地要上前抢夺。
林灿灵巧地旋身躲开,“你若告知你那个玉镯从何处得来,我便给你说我这个。”
陆晨苦笑一声,揉了揉眉心,缓声讲到:“我有一位长姐,名唤陆蝶。”
他声音低沉缱绻,眼里满是柔色,看着林灿,似乎透过她在怀念着什么。
五年前,杨家庄。
老杨头倚靠在土炕上长吁短叹,坐在一旁的儿子,正留着口水,痴傻的笑着,手里的破布条被扯来扯去,已经严重抽丝。
婆娘跟人跑了这件事闹得全村皆知,老杨头里子面子都丢光了,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的戳脊梁骨,实在是臊得慌。
几天闭门不出,现在看着旁边痴傻的儿子心情更是郁闷。他猛吸了一口气,横下心一拍大腿,“这样下去不行,我老杨家不能就这样绝了后。”
正值村里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进来了一个走穴的戏班,都说走南闯北的人路子广,老杨头寻思这班主指不定有点门路。
他托村长当说客,也不明说是什么事情,只当是想认识认识。
村长将信将疑,“你认识人家做甚?”
老杨头搓着手,低声下气地说:“我这不是婆娘跑了,我想看看人认不认识跟着跑走的那个男的,好把我婆娘找回来啊。”
村长看他着实可怜,“行吧,我帮你去请人。”
次日,村长领着班主来到了老杨头的家。
门外,老杨头把村长拉到角落,塞了一瓶酒给村长,“我这家里私事,您跟着听不合适。”
村长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酒瓶,笑呵呵地挥手:“行行,你们聊。”
班主进了屋,老杨头破费买了一桌子好菜,笑呵呵地待客。
“听说你想找你婆娘?”
班主端着架子,语气十分高傲。老杨头谄媚地给人倒酒,“不是,那赔钱玩意儿死外面才好呢,我请您来,是有别的事?”
班主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问:“啥事啊?”
“您见多识广,不知道哪家有姑娘可以给我儿子说一说的?”老杨头说道。
班主看了一眼一旁蹲着的傻子,眼珠子一转,这不是线头落针眼——凑巧了嘛。
这班主这些年借着行走江湖的名义,背地里的皮肉勾当不知做过多少,且近日在赌场欠了点钱,正想着怎么填上漏洞,这就有生意送上门了。
但他神色不改,掸掸衣袖说:“这事不太好弄啊,总得找找合适的不是?”说着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老杨头见这事有门,急忙奉承:“钱当然不是问题,一定给您封个大红包。”
麦陇高低紫燕飞,本是春意盎然的时节,可对陆晨来说,却算不上什么好日子。
“长姐!”
陆晨跨过田垄,匆匆追上前面赶路的人,“长姐,你要干嘛去?”
陆蝶眉眼温婉,眼神明亮,笑起来带着两个酒窝十分好看。她看到陆晨后,忙将蓝布包掩到身后,支支吾吾道:“我······我出去转转。”
陆晨强硬地从她身后夺过包袱,打开一看,“这不是咱妈留给你的嫁妆吗?你可不能换了去!”
陆蝶大力拍了一下陆晨的后脑勺,“你要上京科考,没有路费可不行。”
“那也不能拿这个去换钱啊!”
陆晨拉过陆蝶的手将玉镯塞了回去,“我不去考了。”
“嘿,你个倒霉玩意儿。我一个人把你拉扯这么大容易吗?你不考,继续带着我吃糠咽菜啊。我告诉你,苦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指望着你考取功名,我做个官家小姐享清福呢。最近我还跟了一个戏班打杂,为的啥啊?”
陆蝶哭天喊地地厉声骂着。
陆晨知她刀子嘴豆腐心,只拉着人回家,悄悄的把玉镯重新塞进了陆蝶的包袱之中。
班主在老杨头家吃饱喝美,打着酒嗝回了戏班。
陆蝶正在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冲班主甜甜的一笑,叫了声“班主”。
娇软的声音让班主有点心猿意马,他猥琐地上下打量着陆蝶,内心想:“这个可以啊,白便宜了那老头。”
他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哄骗陆蝶说明天去一个老友家吃饭,顺便拿点东西,让陆蝶一起去取一趟,还特别交代穿的好看点,显得戏班有排面。
次日,他领着陆蝶进门,先热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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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杨头打招呼,然后给老杨头使了个眼色。
陆蝶笑脸相待,看的老杨头眼睛都直了,直搓着手念道:“好,好。”
班主借口去茅房溜走,把陆蝶一个人留在了屋内。
那天,陆蝶终是没能走出老杨头家的门。
陆蝶呜咽着挣扎,老杨头给了她一巴掌,恶狠狠地说道:“老实点,不然有你苦头吃的。”
被老杨头打的眼冒金星,傻子摸过的地方像是被污水腐蚀的水沟,直叫人恶心。
陆蝶瞅准了身后的墙壁,用力的向后砸去,想干脆自我了断也好过被侮辱。但是却被老杨头拦住,扛起来扔到了土炕上。
第二天,陆蝶像个死人一样躺着,浑身不着片缕,眼睛空洞无神,望着窗外。
她身边躺着的却是老杨头,老杨头起身拍了拍她的脸,“你可享福了,咱家啥活都不用你干,就光管给老子生孩子,哈哈。”
说完把被子扔给陆蝶,然后出门干活。
陆蝶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了一天,傻子揣着一个馒头,递到他嘴边:“吃,你吃。”
陆蝶这才有点动静,扭头看着那个傻子,说道:“你能不能给我解开,解开我才能吃饭。”
傻子见她有了回应,高高兴兴的解开了陆蝶手上绑着的绳子。陆蝶穿上衣服,突然抓起桌上的菜刀往傻子身上砍了几刀,瞬间傻子就断了气。
陆蝶浑身颤抖,满手的血直往下淌,“叮当”一声菜刀落地,也唤醒了她的神智。
她没有犹豫就捡起菜刀,往外面跑去。
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村口,却迎面却碰上了老杨头。
她劈刀就砍,但是却被老杨头闪身躲过。陆蝶瞅准了空隙,不要命地往前跑,但是经过那道沟壑,脚下一滑,直接栽落进去。
老杨头想起村里人的话,“这沟会吃人,难不成是真的?”
他胆战心惊地绕到沟底,左看右看竟然没有找到陆蝶的尸体,只看到了一块石壁。
石壁上刻着一只鹰一样的动物,翅膀大张,一双利爪紧紧抓着雕刻的树根。
最奇怪的是脑袋上长着两只锋利的角,有半个翅膀那么大,双目凌厉直勾勾的看着老杨头,嘴角似乎有血迹,在夕阳下栩栩如生。
老杨头揉了揉眼睛再一瞧,怪物竟从石壁上消失了,只是风声吹动有点像婴儿的啼哭声,诡异的很。
他慌忙的想跑走,但是刚跑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陆蝶的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探了探陆蝶的鼻息,确定人已经死透了,快步离去。
但是没一会老杨头又折返回来,他搜了搜,把陆蝶身上的东西都顺下来。小心的探视了一下四周和崖顶,确定没有人看到,才离开了这里。
陆晨几日不见陆蝶回来,一股不详的预感像阴云般笼罩了心脏。
老杨头慌乱的回到家中,看见了儿子冰凉的尸体,顿时感觉天崩地裂。
此时,村长正在和戏班班主喝酒磕闲牙。
老杨头拎着锄头,踹门就进,凶神恶煞地一把掀翻了桌子,把两人吓了一跳。
“都是你害的我儿子没了。”
8. 玉镯
老杨头挥舞着锄头,村长急忙拉架,“有话好好说,出什么事了?”
老杨头用袖子抹了泪水,愤怒地指着班主,“害人的东西,都是因为他,我儿子没了!”
村长问清楚缘由后,大惊失色,“你们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呢?”
班主吓得酒都醒了,忙躲在村长身后,“我哪能想到会出这种事,你自己看不住人关我屁事,你儿子就没那个享受的命。”
老杨头气得青筋暴起,又抄起锄头要和班主拼命,“你他娘的放屁,老子拿你的命祭我儿子。”
叮里哐当,老杨头和班主在村长家一通乱打,满地都是各种残渣,屋内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两个人浑身是伤,喘着粗气对骂。
村长心疼自己的家具,怒声吼道:“行了,都滚出去,少他妈在我家闹事。”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报官,都他妈别活。”听到老杨头喊的这声,村长立马拦腰抱住了他,“大哥,别激动,别激动,这事好商量,不能报官啊!”
班主听闻报官也有点害怕,闭上了嘴干瞪着老杨头,目光锐利,似乎要从老杨头身上刮下一块肉。
村长拉着老杨头坐下,揉着他的肩,劝道:“大哥,有事好商量。”
老杨头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了,还管别人死活。”
村长见劝不住老杨头,转头对班主说:“这个事,你要不给他赔点钱?他这一报官,你也不想死牢里吧。”
班主想了想自己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可都够杀头了,脖子瞬间感觉有些凉,态度缓和了许多,咬牙切齿道:“行,算我倒霉,我赔。”
“二十两。”老杨头伸出手比了个二。
“哎,你他妈的讹人是吧。”班主急了,指着老杨头怒骂。
老杨头冷笑一声,搓了搓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给不够咱就牢里见。”
村长在中间和稀泥,一边安抚老杨头,一边冲班主使眼色。班主吐了口唾沫,“最多5两。”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定了10两。
老杨头先行回家收拾儿子的后事,班主翻箱倒柜搜出来自己祖上传下来的一点东西,找相熟的“地铲子”换了钱,摔给了老杨头。
他举起拳头威胁道:“咱这事就了了,从今以后谁也不认识谁,再他妈拿这事讹人,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老杨头一边数着钱,哼哼了两声,没理他,班主摔门而去。
可自从出了事,老杨头就整夜做噩梦。梦里陆蝶双目血泪,拖着断臂残肢挥舞着菜刀向他索命。
这天,又是一身冷汗从惊吓中醒来,他下了床翻出从陆蝶尸体上顺的东西,趁着天黑,偷偷埋在了附近的状元庙墙根下,希望能压一压恶鬼的魂气。
这边,陆晨几经打听,却被告知现在戏班压根就没有这个人。后来花了点钱才从一个杂工的嘴里问到了。
“之前是有一个,但是被班主领出去一趟,之后就没回来了。”再问却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回到家中,垂头不语,只呆坐了半日,便开始收拾东西,直奔戏班而去。
老杨头埋完玉镯次日,夜里好端端的,突然乌云滚滚,雷声大作。
一场狂风暴雨直接让状元庙坍塌。
老杨头难得睡了个好觉,梦里陆蝶没来找他,但是一睁眼差点没吓死。他埋的那个玉镯竟然出现在了他枕头旁边。
他害怕地往后爬,可那玉镯好久没有动静。他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看,拿起玉镯,什么异样都没有。
他使劲往地上一摔,除了清脆的一声,那玉镯竟像石头一般坚硬,没有一丝裂痕。
接连几天,他又试了几次,但是不管他扔出去多远,那玉镯准能出现在他枕边。
“太邪性了。”
他哆哆嗦嗦地放在一旁,跪地就拜。
他试着在外面住了几宿,这次玉镯没有跟过来,似乎只在他家有这种事情,这下是有家也不敢回了。
他慌忙带着钱离开了家,反正这笔钱够他花好久的了。
因整日花天酒地,不到半年这钱就花了个干净,还落下一身病。
四年后,他四处躲债,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能灰溜溜地回了家,希望找村里人借点钱。
一推屋门,屋内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只有那玉镯依旧稳稳地在桌上放着,通体透亮,没有沾染半点。
他围着那玉镯转了几圈,生出了异样的心思。
这玉镯看起来有些贵重,如果能成功转手岂不是一举两得。如果卖了又回来了,那不就是循环买卖了。
“这哪是招来鬼了,这简直就是一绝世珍宝啊。”
真是人活到一定程度就什么都不怕了,他在心里打定了算盘,找了块黑色的布把玉镯包了起来。
正好村里热闹,他揣着包袱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希望碰见几个无知的外乡人坑一把。
忽然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他眼睛里闪着算计的光芒,朝那人走去,上去拍了拍肩。
“呦,老熟人啊。”
戏班班主打开他的手,冷漠地问道:“你谁啊?”
老杨头揉着手,笑嘻嘻地说:“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好歹当年也相熟一场······”
老杨头的笑容一看就不怀好意,一些不堪的往事浮上心头,没等老杨头说完,班主就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停停停。”他心虚地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班主显然对面前的人十分不耐烦,皱着眉头,恶狠狠地低声说道:“你想干什么?”
老杨头神神秘秘地拉着人到了角落,“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结,那些事都过去了。嘿嘿,不瞒你说,最近我手头有点紧。”
“哎,你。”
见班主一脸戒备,他赔笑道:“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是找你要钱。你见多识广,我手上有个东西你帮我看看值多少钱,我好出手啊?”说着掏出了玉镯展示给班主看。
班主见那镯子似乎有点眼熟,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哪里见过,而且总觉得一沾上老杨头就没好事,内心里还是十分避讳的。
但是吧,那镯子质地不错,确实挺吸引人。
班主被老杨头坑了不少钱,这么些年一直心里有气。不如骗骗这老头,把这玩意儿拿来哄人。他的心思百转千回,老杨头可猜不到。
只见班主轻咳一声,“你这镯子不行啊,一看颜色就是个水货,而且还断了一截,这能值多少。没有人肯收的,不值钱的玩意儿。”
他忽悠得头头是道,装作嫌弃地扔回老杨头怀里。
老杨头一听有点失望,着急地说:“这么不值钱啊?”
班主上下打量他,挑了挑眉问道:“我看你这几年活得不错啊,油光粉面的,怎么?钱花完了?”话里带着恶意报复的快感,老杨头讪讪地笑着,“没有,没有。”
老杨头病恹恹的,自然没有了当年盛气凌人的气势,本想强买强卖,但是看班主这架势,估计是会吃苦头,他也不打算和班主多话了。
正想走,班主叫住了他,“哎,算了,多年不见,就当我这请你吃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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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摸出来钱袋,掏出十文钱塞给老杨头,伸出手。
老杨头想着这么邪性的镯子,换顿饭钱也挺值的,而且当年那事班主也算是罪魁祸首。
“镯子说不定这下就黏着他了呢,自己岂不是就解脱了?”
他也没多犹豫,接过钱,把镯子递了过去,“谢谢啊。”
等老杨头走后,班主眯起眼睛拿着玉镯在阳光下端详,“真不错哎。”
陆晨因为学的旦角,这些年眉眼间或多或少带了点女子的媚气,雌雄莫辨的模样甚至比女子还要诱惑三分。
班主借训话之名,动手动脚的,多次明示暗示。陆晨忍住巨大的耻辱感,努力忽略班主猥琐的目光,避开各种骚扰。
这天,坑了老杨头的镯子,班主心满意足地回了后台。
后台正在归置东西,陆晨正坐在镜前画眉。
班主猥琐地凑到陆晨跟前,“哎,我的角儿,别收拾了,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着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镯子。
陆晨看到镯子的瞬间就站了起来,凳子磕到了班主的腿,声音颤抖地问:“你这是从哪来的?”
班主只当他没见过世面,揉了揉膝盖,嬉皮笑脸地抓住他的手,将玉镯戴了上去。
戴完了,却一直抓着陆晨的手不放,大拇指猥琐地摸着陆晨的手背,皮肤滑嫩的触感让班主有点上瘾,“大哥对你好吧,你只要跟了我,有啥好东西我都给你留着。”
陆晨低头仔细看着镯子,班主见他对这镯子喜欢得紧,开口说道:“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从一个熟人手里买的,老话怎么说来着?美玉配美人,戴在你手上确实好看。”
陆晨强忍着恶心,声音格外的冷冽,他问道:“哪个熟人啊?回头再有这东西我也想去收个。”
班主见他竟主动答话,顿时有些上头,“这个村四年前我来过,认识了一个老头,就村西头那家。”
陆晨连忙接着问道:“然后呢?”
班主环住陆晨,将案桌上的酒杯端到陆晨嘴边:“没想到你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只要你今晚给我陪高兴了,我可以多买几个给你啊!”
杯口碰到了陆晨的嘴唇,陆晨想躲开,但是班主掐着他的下巴,就把酒往陆晨嘴里倒。
辛辣的感觉顺着喉咙滑进胃里,他被呛了好几口。班主十分猥琐地用手在他脸上蹭,“这酒是有点辣哈。”
陆晨猛地起身,站在一旁,班主见他有点生气,摸了摸自己的嘴,调笑着说道:“呦,还闹脾气了,我赔罪我赔罪。”
自己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嬉皮笑脸地又想拉陆晨坐下。
陆晨一甩手,班主见状收了笑,把空杯子往桌子上一磕,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可别不知好歹,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多少人还享不来这福呢!”
“你······”陆晨握紧了拳头,但是手腕上玉镯的重量提醒他不能冲动。
班主说完这话,看了一眼陆晨,轻蔑地笑了笑,“你怕不是不知道老子以前是干什么的?小心我将你卖去青楼,你这种长得好看的男子可比女人贵上不少。”
说着站起身拍了拍陆晨的脸:“不过我可不爱干那欺男霸女的事,多没情调啊。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啊?”
“所以你为报仇,杀了老杨头和班主?”林灿听到这,明白了事情的缘由,直接问道。
“那不是那班主······”陆晨错愕地看她,见林灿十分笃定,目沉如水。他止住了辩解的话语,沉默半晌,仰头对林灿笑的怪异。
“当然是我。”
9. 怨灵
陆晨承认得如此干脆。
林灿尚未开口,惊恐地发现,他身上竟然趴着一个半透明状的东西,正泛着微微的青光。
见林灿目光惊惧地看向他身后,陆晨笑着俯身凑近林灿:“你果然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林灿拍拍胸口,尽量镇定地说:“你指的是什么?我啥也没看到啊。”
陆晨嗤笑一声,嘴里发出了“嘶嘶”的声音,似乎是在与镯子交谈,他背上半透明的东西有了回应,顺着陆晨的身体迅速滑下,滑过玉镯时,竟发出一声婴儿似的啼哭声。
付一似是看不见,只站在一旁,云里雾里地听着他俩的对话,猝不及防,陆晨朝他俩撒下一把迷雾。
瞬间挟持着林灿,消失在原地,不见踪迹。
付一立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手掌大小的八卦罗盘,闭眼念咒:“星奇无殇,龙尾伏辰,天策焞焞,聚以成亿。出!”
他手里拿的罗盘上升起一股雾气逐渐聚水成珠,在半空中形成了小股的水流,指向了村外。
这是一处简陋狭小的茅草屋,似是村民为了临时躲避风雨盖起的田间小屋。周围十分安静,细听只有轻微的风声,偶尔能听到田鼠的叫声。窗外有一些影影绰绰的树木影子,能闻到杂草和泥土的味道。
陆晨把林灿紧紧地箍在怀里,像是发现了奇珍异宝一样,力气大得几乎要勒断林灿的胳膊,因为狂喜让面容有些扭曲。
“找到你了。”
月光透过窗户,给屋内镀上了一层银光。
林灿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她挣扎着靠墙坐起。
忽地,陆晨吹亮了火折子,他拉过一把椅子在林灿面前坐下,两个人的影子随着火苗闪闪烁烁,陆晨细细端详着林灿的面孔。
“你可真幸运,有几分像我长姐。”
面对陆晨这般,林灿生出几分悔意,“早知道听那封警示信了,确实不宜出门。”
她试图催动内力,但是显然那点单薄的内力不足以让她挣脱当下的束缚。
那个半透明的东西从陆晨身上滑落,慢慢摸上了林灿的身体。
通体冰凉,林灿闭上了双眼。她能感受到锋利的硬物划破皮肤,刺进身体,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失声尖叫,一股恶心的黏腻感顺着伤口开始在身体里流窜。
陆晨手抚上林灿的脸,温柔地摸过她的脸颊,替她擦去因疼痛泛起的眼泪,轻声细语地说:“没关系,等你的血流干,很快就能获得重生。”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林灿因为流血逐渐虚弱的身体,解开了她被绑的双手,让她平躺在地上,林灿已然脱力,鲜血逐渐在身下蔓延开来,陆晨在一旁喃喃自语:“马上,马上就解脱了。”
就在这时,外面风声大作,陆晨恨恨地抬头,咬牙冲到屋外,迎面就是一道红光,往后一躲,被削断了几缕头发。
“又是你!”陆晨怒吼道。
付一没和他废话,直接手执剑刃刺过去。
陆晨速度极快的闪身躲开,身上重新攀趴的影子在月色下极难看清,他一个跨步冲着付一的脖子奔去,付一反手一挡,挥拳将影子打翻在地,举刀挥舞,刀影翻飞,带着狠戾的红光在空气中崩裂。
“啊!”
那影子竟像活物一般发出了惨叫,在旷野中极其渗人。
付一左手在空中迅速画出一道符文,冲着陆晨一掌拍下去。
瞬间陆晨跪倒在地,影子缓慢地爬回了陆晨身上,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玉镯里。
陆晨被付一制住,开始号啕大哭,不住地磕头求饶:“救救我长姐,救救我长姐。”
察觉到陆晨身上的鬼气淡了许多,付一有些困惑。
刚想上前,一道亮光闪烁,付一本能的翻身躲过,亮光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血痕。
“哈哈哈,你来晚了,恐怕她这会儿已经变成干尸,正好便宜了我。”
陆晨面色发灰,像鬼魅一样飘回了屋内。
屋内,火折子早已熄灭,本应一片昏暗,但是满地林灿的血液竟凝成血丝,绕出了朵朵血花,红色的光芒灿若星河,将林灿围绕其中,空气中慢慢能闻到一股烤糊的焦味。
林灿就像被一股热流笼罩其中,温暖闲适,拉扯着她的意识下坠。
“她到底是谁?”
陆晨大惊失色,疯狂地想扑上去,刚触碰到林灿的身体,剧烈的灼烧感就遍布了全身,他的魂魄被逐渐抽离出体内。
趁着他失神的片刻,付一一剑直接从陆晨的后背捅穿了心脏。
陆晨喷出一口鲜血,看着林灿,僵硬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惆怅的笑容,挣扎着上前攀爬,想要去摸她的脸。
“长姐。”
林灿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意识竟慢慢地恢复,她想坐起身却感觉浑身无力,就像漂浮在云端,能看到天空的星河缓缓地流淌,时不时闪着点点星光。
“这就是人死后的感觉吗?那我是不是正在忘川河里漂着啊。”
她糊里糊涂地想着,渐渐却看到了一些幻像,但这次却没有丝毫不适,只觉平和宁谧。
这边,陆晨拿到了玉镯,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他将玉镯紧紧攥紧,抱在怀里。
“长姐······”
这时,怀里的镯子开始泛起青光,他以为是眼泪的原因,抬手擦了擦眼睛,却惊奇地发现竟然是玉镯真实的光芒,起初镯子里似有水纹流动,不一会儿竟慢慢渗出一点雾气,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你就是陆晨?”
这声音尖细,像是冬季里夜风从交错的枯条间吹过发出的鬼哭。
陆晨虽然十分害怕,却也死死地攥着镯子不松手,“你是谁?”
“这镯子不过是个死物,你长姐死不瞑目,故而将一缕魂魄寄在玉镯上,我正是你长姐的怨气所幻化的怨灵。”
“我长姐死了?”
听闻噩耗,陆晨腿一软,瞬间跪坐在地。
虽然时间已过去多年,陆蝶存活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他仍不肯放弃,现在被告知真相,他的心像是被成千上万的刀割一样,最后一点火苗瞬间被这消息浇灭。
怨灵对陆晨说:“你想复仇吗?我可以帮你。”
但是陆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只顾着痛哭,对怨灵的话语置若罔闻。
怨灵绕到陆晨眼前,再度强调道:“我可以复活你长姐。”
陆晨听闻这话,才猛然抬头,忙问道:“真的?怎么做?”
“你需要找一位通灵的女子,用她的□□制作一具干尸,这样我可以将你长姐灵魂引渡进去。”
这种办法着实有些骇人听闻,陆晨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真的能复活我长姐吗?若用干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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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姐岂不是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你傻不傻,我本就是你长姐的怨气所化,她的肉身已经化作白骨,灵魂早就无处可归。只要杀掉那些人复仇,了结怨气,我自然会得到净化,那会就是你长姐原本干净的魂魄了,将灵魂引渡进去她自然就会复活,和常人无异。”
寄身玉镯的怨灵用极度蛊惑人心的话语劝诱着。
陆晨想了想,苦笑着下定决心:“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又怕什么呢?”
老杨头将玉镯卖给班主,次日醒来竟然发现那玉镯不在枕边,内心狂喜,“早知道这么简单就能摆脱,还用怕那玩意儿?”
过去月余,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承想两人却再度偶遇。
班主远远地看着老杨头来了,竟招呼人一起坐。
“兄弟,你那还有没有别的好东西啊?”
老杨头内心感到十分诧异:“难道他没发现那镯子有多邪性?”
表面上仍然堆起笑,“没了,怎么着?那镯子是个值钱的?”
班主乐呵呵地说:“放屁,那能值几个钱啊,不过在别的方面倒是很有用,哈哈。”
老杨头琢磨,这人竟还活得好好的,难道那镯子不是什么邪性玩意儿?仔细想想十文钱就卖了,太亏了。
“兄弟,是这样,昨天我突然发现那镯子是我前婆娘的,你说我这现在独一个,我也想留个念想,能不能商量商量把镯子还我?”
听到这班主不大乐意了,这老杨头怕不是发现卖亏了又想要回去。
他一拍桌子:“卖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
一顿争吵后,打发了老杨头,等戏唱罢。
班主色眯眯地到了后台,陆晨正在卸妆。班主揉了揉他的肩,靠近他的脸,语气暧昧地说:“晚上一起啊?”
陆晨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不去。”
班主见他态度如此,怒上心头,一巴掌扇了过去:“当婊子还立什么牌坊。”
晚上,班主冲进了陆晨的屋内,粗鲁地撕扯着他的衣服。
陆晨拼命地抵抗,两眼通红,满是滔天的恨意,竟也一时把班主慑住了。
就在这时,村长哐哐地砸门:“老杨头没了!”
班主不耐烦地冲门外吼道:“滚,关我屁事。”
但是村长一边拍门一边焦急地说:“快去看看吧,他死得有问题。”
听到这班主才停了下来。“他娘的。算你小子走运。”
老杨头死相凄惨,这让班主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这边,怨灵回来得意洋洋地向陆晨炫耀:“一个老头而已,能费多少工夫,就是肉太老了。”
因为沾了血,镯子的颜色更亮了。
陆晨蜷缩在床脚,把自己窝成一团,面色苍白,嘴唇一直在颤抖,甚至呼吸都有点不太顺畅。
“接下来是村长和那个色鬼了吧。”
怨灵飘到他面前,嗤笑:“就这点胆,还复仇呢,你不想想你姐姐是怎么被他们杀死的,那个惨状怕不是连尸骨都被野兽叼了去。”
它不断用言语刺激陆晨。
“别说了!”
陆晨吼道,伸手拿起茶杯摔了过去,杯子打散了怨灵。他眼里的恨意逐渐代替了理智,身体也不再发抖。
怨灵重新凝聚成影,满意地看着他,“这才对嘛。”
10. 蛊雕
怨灵本想趁着村长和班主在一起,一举解决掉两人。
没承想却出了意外。
它先杀掉村长后,本想直冲向班主。突然,屋外射进三根飞针,擦过它的身体没入桌子。
付一一脚踹门进来,直接绕手成阵,打算将怨灵困在空腔之中,蓄力一掌拍碎。可那怨灵滑腻,拼尽全力从他的手臂之间擦过,慌忙逃窜。
付一未追,摸了摸村长的颈脉,人已经断了气。一旁戏班班主早在村长被杀之时就已吓晕过去。付一快速巡视了一下屋内,从桌中抽拔出三根飞针,一个闪身就消失不见。
怨灵被重伤,而陆晨正站在崖边,望着崖底沉思。忽觉手腕一凉,那玉镯竟裂开了一道裂痕。
他焦急地询问:“怎么了?”
怨灵语气虚弱但愤恨,“失手,只杀了一个。”
但它还不忘劝陆晨两句:“你长姐的仇就快要了结了,你若是不快点找到能通灵的人,届时仇怨消散,你长姐再无复活的可能。”
可陆晨竟充耳不闻,只觉得那道裂痕格外的刺眼。他用手一下一下地用力擦着,力度之大似乎要把它磨平。
最后他松开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整个人释然,他擦掉脸上被风吹干的泪痕,跪地便拜。
“长姐,抱歉,你莫怕,我这就来寻你。”
他想,这仇也算报了,长姐心善,平日里虽大字不识,但确有几分傲骨。恐怕就算是活过来也定会骂他与鬼物为伍。
荒唐人世,经此一遭,只怕一身孽债早就注定要下地狱了。
怨灵察觉出他似乎不太对劲,急声怒吼:“你要干什么?!”
陆晨置之不理,直接冲断崖跳下去,没承想却被林灿救了上来。
怨灵原本只觉得陆晨是个任人把控的怂包,却没想到竟生出了与它同归于尽的勇气。
自己明明是一只上古的蛊雕,泽水为栖,这附近的人类都是储备粮。
但是随着河水的干涸,力量也消失殆尽,只能用最后的一点能力将自己寄存于石壁上久眠。
虽偶有几个倒霉的人闯进来主动投食,但这点还不够塞牙缝的。被禁锢得太久,它迫切需要一个机会逃出这里。
直到那天,陆蝶从天而降。
她死不瞑目的滔天怨气瞬间像一条缚绳缠绕住了它,虎落平阳被犬欺。
虽然陆蝶的血可以让自己离开石壁附身玉镯,但只有和陆蝶有着血缘关系的陆晨才能让它从中解脱。
因她对陆晨的保护,它无法长时间占据陆晨的身体。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它能明显感觉到陆蝶的怨念正在逐渐流失,尤其在陆晨戴上玉镯之后,流失的速度更是飞快,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也会随之灭亡。
世异时移,上古魔兽竟然沦落至与鬼物同路,想到这它更是愤怒不已。
当务之急是赶快找一个可以通灵的人,早日替换进去,这样才算完全解脱,既可以用人类的身份存活于世,又可以肆无忌惮地食人。
等它解放了,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陆晨。
陆晨自身意识的不断抗拒,它依附的能力越来越弱,直到它看到了林灿痛苦抱头的模样。
这简直就是天降鸿运!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蛊雕对于林灿的身体有些急不可耐,在它眼里,林灿俨然就是沙漠中的水源,重生的希望如此迫切。
付一却打破了所有谋划。
他一剑贯穿了陆晨的胸膛,看着陆晨的面容渐渐变得扭曲,皮肤像失了水分一般快速地萎缩,更像是摔碎后拼贴起来的罐子,网状的黑色纹路布满了全身,眼睛早就没有了光彩,身体逐渐风化消散。
玉镯磕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声响。
瞬间,化身为一只巨大的蛊雕,撑破了小屋。
木屑落在它身上不痛不痒,付一见势不妙,快速展开结界护住了林灿,自己却被双翼拍击的旋风带飞在地。
“可恶的人类,胆敢冒犯于我!”那蛊雕声音竟若婴儿啼哭般尖利。
说着张开巨喙,就要一口把林灿吞入腹内。付一将剑刃狠厉地投掷过去,直插喉舌,蛊雕发出刺耳的尖鸣。
付一躲开乱踏的鹰爪,往上一跃竟把住了兽角,凝气为掌直接冲脑门拍了下去。
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蛊雕疯狂乱舞,将付一从身上甩落,挣扎了几下竟逐渐化作普通的玉镯碎了满地。
付一缓慢地站起身,拍拍胸脯顺了口气,捡起佩剑收入鞘内,赶忙上前,半蹲下身,查看林灿的状况。
林灿眼前的画面逐渐消失,浑身像是置身大火之中。烈火灼烧,皮肉的刺痛像是洗髓伐骨,满地的血液像是煮沸了一般,冒出一股一股的血花。
意识虽正缓慢地苏醒,但浑身发烫。
付一摸了摸她的脉搏,思忖片刻,从身上掏出一粒笼罩着白色雾气的药丸,随后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将一点血迹滴进药丸之中。
白雾迅速吸收融合变为浅淡的粉色,他将这药丸喂给了林灿,入口即化。
恍惚间,林灿感觉一股凉意袭来,周围的温度逐渐降下去。
她缓慢地睁开眼,四周一片狼藉。
付一怀抱着剑,倚靠着残破的墙壁坐在一旁,神色疲惫。
他衣袖挽起半截,林灿看见他手臂上有大大小小怖人的疤痕,像是被火烫伤一般。
陆晨早已不见身影,只剩满地的玉碎。
“你醒了?”
林灿想回他,一张嘴,喉咙却极度的刺痛。
“你被邪气侵体,需要很久才能恢复过来。”付一横抱起她,继续柔声说道:“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走吧。”
林灿靠在他怀里能听到他的心跳,平稳而缓慢,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越过付一的肩膀,往那个小屋看去。
苍白的月光笼罩着这片田野,悲凉的情绪被湮没在这深邃的黑夜之中。
蓦地,林灿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靠近了那处残垣断壁。
“唔,有人,咳咳。”
林灿勉强自己出声,攥紧了付一的衣服提醒他。
付一低头看她,距离太过亲密,让林灿脸颊有些灼热。付一抱紧她往上掂了掂,转身往小屋那看了一眼。
“没有人呀?”
付一似乎是想放下林灿前去查看,但碍于林灿的伤势,担忧地问道:“你能站住吗?”
他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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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地将林灿靠着树放下来,迅速掐了个念诀。
“马上回来。”
林灿看着他走到小屋附近,仔细查探了一圈,然后又冲她走回来,摇了摇头,“没人。”
林灿低声笑道:“付少侠的功法学得挺杂啊,怕不是神仙转世,来人间渡劫的吧。”
“我自幼吃百家饭长大,流转于各门派之间,会的自然也就多了些。”
他一边解释一边又重新抱起林灿,林灿顺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好奇地问:“江湖八十八派,你倒是说说,你混了多少?”
“林姑娘莫要取笑我了,倒是你,为何如此精通江湖之事?”
“都说了我有个混江湖的大哥。”林灿撇着嘴,又一副要哭的模样。
“我不再问了,林姑娘可千万别哭啊,让旁人看见以为我欺负你了。”付一急忙说道。
林灿环视四周,“旁人,哪里来的旁人。”她双臂收紧,和付一身体贴地更近了些,用气声在他耳边戏谑道:“幕天席地,纵意所如。付少侠若是在乎我,救命之恩,不如我以身相许啊?”
“啊!”林灿惊呼一声。
付一手一松差点将林灿扔下去,他身体僵硬,虚握着拳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林······林姑娘,你这······女子要矜持自爱,不可这般。”
“不愧是姓付的,果然是负心之人。”
林灿拍拍付一还搂在她腰间的手臂,“可以啦,我自己走。”
可没走两步,林灿就因为失血过多,一阵眩晕,直接昏倒在地。
“林姑娘!”
看见两人远去的背影,一个身影从草堆里跃出,拍拍胸口吐了口气,看着满屋的狼藉感叹道:“好险啊,不愧是当年的武林盟主,这直觉可真要命。”
他将碎了一地的玉镯用一方丝质手绢包起来,一把大火将这堆残渣烧得干干净净。
林灿醒来,依旧是在杨大娘家。她看着身上的衣服有些陌生,可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不适,伤口处白皙光洁,丝毫没有受伤痕迹,仿佛昨日经历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林灿推门出屋,付一正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她醒来。
“林姑娘,门派急召,我得告辞了。”
“付少侠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报还。”林灿屈膝行礼,笑意盈盈。
“林姑娘保重。”
付一点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刚走两步,又退了回来。似乎有些纠结地开口:“林姑娘,以后若是碰到男子,切记不可轻佻行事。现下世道不安,女子行事艰难,若为自保,需万般小心,不可轻信他人。”
林灿轻笑出声,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付一温柔地笑着:“如此甚好,付某告辞。”
林灿掩面偷笑。
“好,付郎,我只信你便是。”
听闻这话,付一脚步踉跄,逃也似的奔出门外。
万里无云,日光晴朗。
林灿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正色垂头,看着自己掌心涌起的气劲,这内力丰沛纯净,一夜间在她体内游走,修脉愈伤,竟不知从何处而来。
她轻轻阖眸,思潮起伏,内心一阵酸涩。
“只怕是风波又起罢。”
11. 大火
“救命!”
林间小道上,林灿正信步前行,忽然前方一阵兵荒马乱,马蹄踩踏着落叶,尘土飞扬,嘈杂的叫喝声混着少女惊恐的求救,响彻林间。
林灿微微蹙眉,本想隐进林间窥探,可少女的声音竟莫名有些耳熟。
“救命啊!”
林灿屏息看去,只见四五个山匪策马,铁蹄飞踏,步步逼近。
一名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仓皇逃窜,娇小的身影踉跄着冲进林间,还未跑出几步,脚下一绊,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马匹嘶鸣,山匪大声狞笑,挥舞着手中寒光森然的长刀逐渐迫近。
待林灿看清了那抹伏在地上的身影。
骤然从树后飞身跃出,凌空翻转,一脚狠狠踹在马匹的侧腹。马匹受惊嘶鸣,马背上的山匪直接被甩飞出去,哀嚎连连。
“谁?”其余马匪大惊,纷纷勒住缰绳,警惕地望向突然出现的林灿。
“你姑奶奶。”
林灿冷笑一声,护在少女身前。
少女从地上爬起,看到林灿的刹那,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林姐姐。”
一个满脸横肉的山匪骑马缓缓上前,啧了一声,嘴角浮起猥琐的笑:“哟,这竟然还有一个。今儿收成不错啊,二当家,这个就赏给你了。”
另外一个人拎刀下马,高声应道:“谢大当家的。”
“林姐姐,快逃!”身后少女脸色惨白,急忙拉扯林灿的胳膊往后拽去。
林灿却岿然不动,她冷目审视了一下几人,轻拍少女的手臂,安抚道:“你先逃,我随后就到。”
“林姐姐,不行。”少女心急如焚,摇头说道:“他们杀人不眨眼的。”
林灿眸色沉静,运劲一掌按住少女的肩膀,将她推出数米远。
“听我的,快跑!”
少女眼中泪光闪烁,看了一眼林灿,终是咬牙一跺脚,转身朝林间深处奔去。
见少女要逃,摔下马的那名山匪怒吼着拔刀追去。
刹那间,只听见一声惨叫,山匪手臂被断,长刀应声落地,血泉喷涌。整个人仰天倒下,痛得满地打滚。
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道,林灿站在山匪身侧,背对众人,身躯微微颤抖着,久久未动。
几名山匪见状,还以为林灿被吓到,正欲向前抓人。
谁知林灿缓缓抬眼回眸,山匪神色一怔,心头竟涌上一丝寒意。
只见她唇角挂着一抹疯癫的笑意,眸中全是喜色。她目光如鹰隼般狠厉地扫过几人,一把匕首往上抛掷,在空中漂亮的回旋一圈,又稳稳地落回她的掌心。
林灿舔了舔唇,欣喜若狂地笑道:“哈哈哈哈,这种感觉,多令人怀念啊。”
“都愣着干什么,杀了她!”
二当家怒喝一声,提刀冲向林灿,凶狠地朝她劈去。
林灿身形微侧,凌空跃起,当胸一脚将人踹出三尺远,
二当家闷哼一声,重重倒地,口中鲜血狂喷,两眼一黑,顿时昏死过去。
林灿挑了挑眉,讥笑道:“无能鼠辈,也就只敢欺凌弱小。”
见二当家被林灿踢飞,剩下几人面露狰狞,迅速围攻上来。
林灿脚尖轻点,如燕掠空,短匕首直迎长刀而上。
原本乌黑的陨铁刃竟隐隐发亮,林灿手腕下压,一声脆响,对方手中的长刀竟寸寸崩裂。
她手腕翻飞,直刺喉颈,对方尚未来得及躲闪,便觉喉头一凉,轰然倒地。
其他山匪心神震骇,打斗间,林灿的身姿愈发灵活,步法进退,皆是杀招。
刀光闪掠,须臾之间,便仅剩一人。
那人见状,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摔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颤声求饶:“女侠饶命!啊不,姑奶奶饶命!小人也是受人指使,收钱办事……”
“嗖——”
谁知他话音未落,一枚飞针正中眉心,瞬间瞪大双眼,气绝身亡。
林灿大惊,戒备着凝神细探,对方显然是个武功极高之人。山林间寂静无声,可出手那人连细微的脚步声都未暴露。
“杀人灭口,背后之人到底意欲何为?”
林灿捡起那枚飞针,细细端详,忽然指尖轻颤。
这飞针和杨家庄刺入村长家的那三枚一模一样!
林灿顿觉汗毛倒竖,自己似乎一直处在某人的监视之下。
突然,她脸色微变,内力运转滞涩,一口淤血哽在喉中。许是内力刚刚恢复,一时驾驭不畅,她咬牙忍住,闭眼凝气,运转心法,引导着那股乱窜的内力回归经脉。
“林姐姐!”
忽然,少女焦急的声音传来。
林灿望去,本该逃离此处的少女,此刻竟拎着手腕粗的树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她看到遍地的尸体,顿时怔在原地。
“苧儿。”
林灿快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她轻拥入怀。
柳葶苧是林灿的邻家小妹,也是三年来的闺中密友。知林灿体弱,自己去县里做工,经常带一些小玩意儿来给林灿解闷,哄她开心,林灿内心早就将她视若亲妹。
没承想,半月未见,竟是这般遭遇。
柳葶苧回过神来,扔下手中树棍,拍拍手问道:“林姐姐,还好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你,你何时竟变得这般厉害?”
林灿轻笑,拉过她的手,翻身跃上马背,将柳葶苧一把带上马。柳葶苧惊呼一声,紧张地抓住她的腰。
策马前行,林灿缓缓开口说道:“遇到了一位世外高人,他将功法传授于我。”
柳葶苧眸中闪闪发亮,语气中带着几分艳羡。
“人家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林姐姐,你真得了个好机缘呢。”
“哈哈,这机缘好还是坏尚未可知呢。”林灿握紧手中的缰绳,柔声问道:“你可知追你的山匪是何身份?”
柳葶苧摇了摇头,眉心轻蹙:“我不知道,只是回家路上突然冲出来,慌乱间,我和同行的几人分散了,没想到他们会追上我。”
林灿沉思,余光扫向身后,林间小径隐匿在暮色中,危机四伏。
突然,林灿眼前一道红光闪过,神色骤变。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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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出事了,苧儿,你坐稳了。”林灿猛地扬起马鞭,朝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柳葶苧被她突如其来的焦急吓了一跳,连忙点头,抓紧了她的衣襟。
马蹄飞快,归心似箭。
不出三炷香的时间,林灿便远远地看到了村庄的轮廓。
然而,当林灿策马冲至村口,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心神剧震。
“爹!娘!”柳葶苧尖叫一声,猛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昔日村庄已然化身为一片焦土。
黑烟缭绕,茅屋倾塌,大火残留的灰烬翻涌,零星的火光还在瓦砾间跳跃,映照出满地横陈的尸体。
柳葶苧惊恐着就要冲进废墟之中,林灿迅速上前,一把拉住了她,将人牢牢制住。
“苧儿,冷静!”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爹娘!”柳葶苧哭喊着拼命挣扎,泪水混着烟尘滑落。
林灿沉思片刻,伸手点了柳葶苧的睡穴,柳葶苧身子一软,倏然倒入她的怀中。
她将人倚在树下,随即目光一凛,陡然转身。
下一瞬,她踏尘而起,冲入被烈焰吞噬的断壁残垣之中。
“咳咳。”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熏味,呛得她喉咙一紧,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偶有尚未熄灭的火星四溅,她的衣袖顷刻间被烫出了几个焦黑的破洞。
“干爹!干娘!”
林灿沙哑地喊着,忽然脚下一绊,她低头,一只干枯的手臂自灰烬中伸出,焦黑的皮肉皲裂,露出森森白骨。
她一时竟忘记使用内力护体,伸手拨开烧焦的木梁和灰烬,手上被烫出一道道红痕也浑然不觉。
是他们!
“干爹,干娘。”
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干娘的手上,指腹蹭到的,却是粗糙的焦痕。
一碰竟渗出血丝,林灿惊恐地缩回手,泪水如决堤般涌出,滴落在滚烫的焦土之上,瞬间蒸发成雾。
她站起身,环视四周,乌黑与血红交杂着,全村近百人口,除柳葶苧外,竟无一人生还。
她双拳紧握,眼底逐渐聚起滔天恨意,“是谁?是谁下的毒手?”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压制不住的内力在经脉中狂乱冲撞,每一根骨头都在战栗,心魔在悲痛中疯长,她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景象仿佛扭曲成地狱幻境,火焰燃烧,哀嚎遍野。
幻境中,几人手执长剑,厉声逼迫道:“追魂令下三年之久,妖女竟躲在这偏僻之处,你们若是肯招,便留尔等性命。”
然无一人应答。
刹时间,血流成河,大火中哀嚎四起。
“是因为我!竟是因为我!”
林灿低喃,身临其境的场景,让她冷汗涔涔,逼得她喉咙一甜,生生喷出一口鲜血!
焚心噬骨,鬼宿降下神祈。
瞬间,一股黑色气劲从林灿体内爆发而出,四周的焦木被震得翻涌,林灿能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力量正缓缓涌入她的丹田,血脉偾张,双目赤红。
她仿佛听见了万鬼哭嚎,膜拜着呼唤着她的名字。
12. 碎魂
“娇娇。”
“娘亲——”忽然听到一声呼唤,林灿猛然抬头。
“接下来娘说的话一定要记牢,你沿着这条路往前走,遇到一处桃花林,将这信烟点燃,自会有人来寻你。”
女童衣衫褴褛,旧衣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心爱的兔耳鞋早已在奔逃中跑丢,她赤脚站在冰冷的泥地里,恐惧着紧紧攥着娘亲的手。
“娇娇莫怕,莫怕。”
娘亲与她相触,脸颊却异常冰冷,目光温柔地注视她,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娘就在你身后看着你,去吧,我儿未来定灿若星辰。”
林灿呆愣着,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半步,举手却抓空,只余一片虚影。
“灿儿。”
身后干娘的声音响起,林灿泪流满面,无助地回头。
“若是碰上什么爱吃爱玩的东西,切莫心疼银钱······”
干娘的声音越来越远,林灿垂头,身体颤抖,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缓缓渗出。
她呜咽着自责:“为何你所到之地尽是阴晦,这灿字你如何配得?这近百条无辜的性命,你又拿什么偿还?”
风声骤起,卷起一片灰烬,如雪般飘落。
残阳如雪,柳葶苧从昏迷中缓缓转醒。她看到林灿正静倚在她身边,阖眼沉思,面色十分憔悴。
她反应过来就要往废墟跑去。
“苧儿,柳叔柳姨已然去了。”林灿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绝望。
柳葶苧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哭喊:“爹!娘!”
林灿叹了口气,扶着身后的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吧,我们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白幡挂门,孝子恸哭。
柳葶苧晕过去多次,林灿不愿见她再受更多地打击,一块巨石便将柳葶苧暂困于石洞中。
林灿独身一人,耗了三天时间将众人的尸身一一收敛入土,她如木偶般冷漠地铲土、钉棺、安葬,直至力竭才堪堪停下。
焦黑的枝桠断裂处裸露着苍白的原色,遍地只剩下斑驳的褐色。
林灿弄好一切,一掌将堵在洞口的巨石推开。
柳葶苧踉跄着走出来,目光坚定地说道:“林姐姐,我要为我爹娘报仇!你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林灿别开眼,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就要去寻线索。你以后要如何打算?”
柳葶苧忽然站起身,满脸泪水与愤怒交织,声音激动:“我知道是谁!是段家!我定要让他们为我爹娘偿命!”
“段家?段公子?不可能吧。”林灿惊讶地看着柳葶苧,“你相好为何要屠村啊?”
柳葶苧声音悲怆,哽咽着说:“我这就去找他对峙。”
栖霞城,茶楼人声鼎沸。
六方台上,说书先生正口若悬河地讲述着。
“今日,便给诸位说一说江湖秘闻。要说这天下第一门派——云影门,自然是当今武道巅峰,但若论起真正的绝世高手,怕是还要数上一任武林盟主林子芩,更令人瞠目的是,那人竟是一位女子。”
茶馆内登时响起一片议论,嗤笑声此起彼伏。
林灿端坐在角落里,自若地端起茶杯,淡淡地啜饮了一口清茶,未曾作声。
“笑话,由一介女流执掌武道巅峰?只怕是以色媚人,倚仗旁人扶持吧?”
“此言差矣。”说书人眯眼一笑,敲了一记惊堂木,声音陡然高扬:“此女曾纵横汐武榜,打遍天下,难逢敌手。尤其是一身弓术惊为天人,随身的月影弓无弦而发,抬手便可破敌千里。”
“可是我怎么听说此女为祸江湖,非正统之道呢。”一名身佩长剑的壮汉笑道。
说书人目光不疾不徐地扫视众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传闻,她修炼了一种邪门禁术,终至走火入魔,饮血啖肉。三年前,沈盟主亲签追魂令,集结众多侠士讨伐,才使得这妖女终食恶果。”
“还好死了,邪魔外道,天理难容。”
“我听说生死不明呢,曾有人在某处见过一道血色箭痕,深深烙印于石壁之上······”
关于妖女的传闻颇多,众人的议论声更盛。
“沈怀昭。”林灿不自觉地捏紧了茶杯,眸中全是恨意:“我与你,不共戴天。”
就在这时,小二快步走近,冲林灿拱拱手,说道:“这位客官,有人托小人给您带的东西。”
林灿抬眼,眸光微冷,眼底的恨意未散。
小二吓了一跳,哆嗦着双手奉上一个精巧的竹筒。
林灿认得此物,这是之前鹞鹰曾送过的警示信。她心头微沉,急忙打开,同样一张纸条滑入掌中。
“半月后,如若存活,青岚城南,法广寺一见。”
林灿眸光一震,冲小二问道:“是谁让你送来的?”
小二挠了挠头,回忆片刻,答道:“就一个大胡子,五大三粗的,没什么特别的。”
茶楼内的议论仍未散去,林灿却已没了心思再听。
她拧眉沉思,思绪翻涌,朝窗外往下望,贩夫走卒来来往往,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寻常的市井景象。
忽然,她注意到了一个稚童。
约莫七八岁,梳着羊角辫,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兴奋地蹦跳着,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
然而,当细看至稚童的肩颈,林灿的目光却骤然一凝。
她看见稚童左肩头坐着一只特别小的魂状物。那东西像是深墨绿色的菜蝶,半个翅膀仿佛贴在了稚童的脖颈上,依附的地方泛着一缕黑雾,若隐若现。
“不对!”
林灿毫不犹豫,飞身跃出窗棂,踏着屋檐而下,一把抱住了稚童。
下一瞬,马蹄嘶鸣,一阵喧嚣掠过,失控的马匹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街上的人群惊叫四散,糖葫芦被踩踏,山楂果碎了满地。
林灿的手碰到稚童的左肩,掌心一热,打散了魂状物,瞬间消散无踪。
稚童被吓到了,呆愣了两秒钟就开始号啕大哭。
她的母亲匆匆赶来,惊魂未定地将女儿搂入怀中,不住地向林灿道谢:“谢谢女侠,谢谢女侠!”
林灿将稚童交还给其母亲,后退几步,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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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地远远看了一眼,此刻,她的肩头已经空无一物。
林灿这才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处,此前被刀钻心的疼痛仿佛还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活灵活现。
林灿一开始以为是杨家庄比较邪性,却没想到自己也出现了一些变化。
她能看到一些人的“宠物”,这些“宠物”无形无状,像棉絮一样漂浮在肩头。
林灿知道那是人破碎出来的魂魄,这些漂浮着的“宠物”逐渐化作人形,最终反噬直接让人死亡,而死亡的方式在别人看来多是意外。
林灿花了一段时间才搞明白这件事,但灵魂破碎之人甚少有孩童。今日那个稚童为何会出现那种状况,让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林姐姐,出什么事了?”柳葶苧见林灿跳窗而下,跟着跑下茶楼。
“无事。”林灿摇摇头,看向前方,“这附近是不是有大户人家在办喜事呀?”
街巷间,一位管事手持清单,身后跟着一众仆从,脚步匆匆,在绸缎铺、珠宝铺、果品铺等商铺间来回穿梭,明显是大户人家的采买队伍。
许久不见柳葶苧的声音,林灿回头。
只见她神色愠怒地瞪着那群人,脸色阴沉。
“那是,段府的人?”林灿问道。
柳葶苧点点头,眸光冰冷。
两人行至段府,只见户檐下红绸翻飞,似晚霞流泻,站在大门口往里瞧去,朱漆描金的箱笼一字排开,管家正捧着礼单,一箱箱清点。
段家原本以贩卖布匹为生,世代经营,不过是寻常商贾之流,直至先祖在西域偶然得了一匹色泽流转、幻彩异常的琉璃锦。
那琉璃锦绚丽夺目,仿若日月交辉,其织法独特,世所罕见,段氏家主遂以重金护送入京,进献给宫中贵人。自此,段家得以攀附权贵,荣膺“皇商”之名,风头一时无两,富贵甲于一方。
然而,繁华如梦,多年后,段家昔日辉煌不再,旁支四散流离,分崩离析,唯有这一脉仍在栖霞城苦心支撑,勉强维持祖业。
段杰是一脉单传,长辈盼他继承家业,延续段氏荣光。奈何他志不在商,唯独痴心于草木丹方,反倒对行商之道置若罔闻。
柳葶苧咬牙切齿道:“段家少爷将娶将军千金,三日后大婚,是我挡了他的青云路,所以才要杀人灭口。”
林灿总算是明白了柳葶苧的理由,上前拽她,“苧儿,你冷静一下,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柳葶苧怒火未消,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将这户门庭吞噬。
她挥开林灿的手,厉声说道:“哪里来的误会?他们红绸高挂,一派喜庆。而我却被人追杀,家破人亡,不是段氏的手笔还能是谁?”
“至少我们先去找段杰当面对峙。”林灿暗自叹息,轻轻按住柳葶苧的肩膀,冷静地劝道。
柳葶苧一言不发,就要往段府大门里进。
“哎,你们是谁啊?”
两人被门口家丁拦住了去路。
柳葶苧高声叫道:“叫段杰出来见我!”
13. 中毒
“哪里来的村姑,我们段少爷岂是你能见的,去去去,快走,快走。”门口家丁不耐烦地上前赶人。
眼看那人就要粗鲁地碰到柳葶苧,林灿一个闪身挡在她身前,抬脚将人踹飞出去。
顿时门口乱作一团,冲出来一群手拿棍棒的家丁将两人团团围住。
正激烈对峙着,突然门内传来一道声音。
“让她们进来吧。”
只见一位老妇人扶着丫鬟的手,缓步走来。她模样略显清瘦,白发绾成端庄的发髻,碧莹莹的翡翠簪子插入发间,面容虽显老态,但那双眼睛却依然透着锐利的光芒,对视一眼便能洞悉人心。
段府众下人瞬间垂头噤声。
林灿挑眉,想必这位便是如今段氏掌家的老太太,治家威严的名声在外。
她看向林灿和柳涵柔,招了招手,“二位,可否茶厅一叙?”
段老太太待二人入座,嘱咐丫鬟看茶,这才缓缓地问道:“二位,为何在我段府门前大闹啊?”
“哎,我说老太太,咱明人不说暗话,就别装模作样的客套了。”柳葶苧冷哼一声,讥讽道。
“柳姑娘倒是直爽,老身也就直说了。我孙儿是段氏长孙,和将军千金的姻亲已是板上钉钉。”
她瞧了瞧柳葶苧的脸色,端起茶杯将热气吹散,啜饮了一口,又接着说道:“当然,身为过来人我也理解柳姑娘的心情,段家也绝不是那薄情寡义之辈。所以,待这门亲结成了,再让我孙儿纳你为良妾如何?”
听闻,柳葶苧一把将茶杯磕在桌上,茶水四溢,沿着桌面缓缓滴落在地。
她指着段老太太怒声骂道:“我呸,你们欺人太甚。”
一旁的丫鬟立马上前,大声喝道:“放肆,你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姑,听说现已家破人亡,纳你为妾已经是抬举你了,就你这样,连在段府当个粗使丫鬟都不配,还敢在此处大放厥词。”
如今被人指着鼻子轻贱,柳葶苧努力压抑着悲痛的情绪,眼里蒙上了一层薄雾,攥紧的拳头颤抖着,她好恨。
等丫鬟怒斥完这一串词,段老太太这才缓缓抬手制止,“春华,不得无礼。”
丫鬟被柳葶苧眼里像要吃人般的恨意吓到,噤声低头,退回段老太太身后,不敢再看她。
林灿见状上前,拱手说道:“可否见段公子一叙?两人实在无缘,只当您心慈,让二人作最后道别。”
听闻,柳葶苧立刻站起身,扯着林灿的衣袖,“林姐姐,跟他们说什么。”
段老太太摸着手上的玉扳指,垂眸拒绝道:“大婚当前,孙儿自有他忙活的,怕是不便见客。”
“我就问你一句,我家破人亡是否是你的手笔?”柳葶苧咬牙,死死盯着段老太太,等她的回答。
段老太太抬眼,“柳姑娘高看自己了,我们段家岂会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有损百年清名。”
见她不承认,柳葶苧就要激动地扑上前去撕扯,林灿拉住了她。
“今日此情此景,本姑娘铭记在心,若你们敢动苧儿分毫,我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林灿挑衅又坚决地说道,她与段老太太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似如两把锋利的尖刀交战。
旋即,段老太太微笑着说,“姑娘,多虑了,二位慢走。”
林灿深深地看了一眼段老太太,拉着柳葶苧转身离去。
屋内,叮里哐啷的器物砸碎一地,林灿稳坐床边,神色平静地看着柳葶苧发泄。
“老不死的,肯定是她指使的,害我不成,竟杀害我父母。”柳葶苧双眼泛红,又缓缓蹲下,将头埋进膝间,片刻后就传来压抑的哭声。
“林姐姐,你我势单力薄,段家官商勾连,只怕要报仇是难上青天。”她哽咽着说道,“可是即便如此,豁出去我这条命,我也一定会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林灿看着她悲痛又决绝的模样,偏过头去,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其中真正的缘由,愧疚与悔恨像阴雨连绵般一直萦绕在心头。
“扑通。”重物砸地的声音。
柳葶苧竟倒地不起,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痉挛着吐出一口白沫。
“苧儿!”
林灿伸手便探,“这是中毒了!”她回想了一下,段家可真狠,见柳葶苧既成孤女,便想趁机斩草除根。
林灿匆忙从怀中掏出一枚解毒丹,让柳葶苧服下。她再度细探,神色大骇:“这毒竟为红颜醉,七日内病情逐渐加重,直至撒手人寰。”
林灿冷笑一声,“段家,既为保全这桩姻亲,下此毒手,那休怪我无情了。”
最近的一处医馆坐落在长街的尽头,前挂着一块略显陈旧的木匾,进门,墙上挂着几幅经络图,以及朱砂写的“悬壶济世”卷轴,药香氤氲,一切整洁有序。
样貌极为年轻的郎中正坐在矮桌后,为病人把脉,桌上摆着一只青瓷药碗,药碗里残留着几丝褐色的药汤,隐隐腾起一丝药香。
“谢谢段大夫,吃过药果然好多了,不愧是妙手仁医。”病人笑呵呵地夸赞道。
只见郎中收起脉枕,温柔地说道:“您过誉了,之后切莫贪凉了。”
“大夫,救命!”
林灿背着昏迷不醒的柳葶苧冲入馆里,谁知那郎中看清来人后,端着药碗的手一松,立马上前大声喊道:“苧儿!”
苦涩的药香弥漫在整个医馆内,几个等候抓药的病人站在药柜边,低声交谈着,药徒一边抓药一边时不时好奇地朝内室望去。
“你就是段杰?”
段杰看着柳葶苧惨白的脸,右手颤抖着搭上了她的腕脉,“这毒怎么会如此厉害?”他诊完脉轻柔地帮柳葶苧盖好被子,紧握着她的手不愿松开。
林灿环顾四周,“你都要成亲了,还在此处给人看病?”
段杰握着柳葶苧的手一紧,摇摇头不答话。
“那你可认得此毒?”段杰再度摇头。“我医术为半路出家,见识浅薄。”
“咳咳。”
柳葶苧醒来睁眼,就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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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杰。
她轻轻抽回手,闭了眼睛不去看他,开口说道:“段公子,恐是我痴心妄想,拦了你的青云路,如今招来杀身之祸,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实在令人作呕。”
段杰听得云里雾里的,又见柳葶苧语气冰冷,焦急地问道:“什么杀身之祸?谁干的?”
“这恐怕要去问你家老太太了。”林灿嗤笑地说道。
段杰张了张嘴,似想再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攥紧了拳头,看着柳葶苧脸庞,眼底的情绪难辨。
忽地,他双膝跪地,目光诚挚。
“我段杰对天发誓,此事我一概不知,若有半分虚言,天打雷劈。此生若敢负苧儿,必遭万箭穿心,五马分尸。”
发完毒誓,他膝行两步至柳葶苧床前,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语气轻柔:“这婚我本就不愿结,这几日已在谋划脱身,只是还未来得及寻你。”
柳葶苧这次没有挣开手,却也并未看他,眼角滑落一滴泪水,气息微弱地开口:“我知你不爱商贾偏爱兰芝药草,只是如今我命数已尽,切莫再许承诺罢。”
段杰焦急地拥她更紧,“你若有事,我绝不独活。”
“此毒有解。”
看着两人生离死别的悲痛模样,林灿无奈地说:“只需要一味雄黄作为药引,但是此雄黄非普通雄黄,颜色非红非黄,而是一种奇异的绿色。乃是一种长在山崖边的奇异矿石,传闻天下有四,皇家得一,其余三种遗失无处找寻。”
“我现下去寻,只是苧儿病重,我不能带她四处走动。”
段杰听闻,急忙冲林灿跪地便拜,“林姑娘,此方解毒有几成把握?”
“至少七成。”
段杰直起身,眸中像是瞬间点燃了灯火,掩盖不住的喜色,“如此,还请林姑娘照顾好苧儿,我去去便回。”
他不等林灿回应便奔出医馆,林灿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着再度陷入昏睡的柳葶苧,长叹一声,“鸳鸯两处飞,又是一对心碎之人。”
谁知过了整整一日,段杰仍未回转,林灿看着柳葶苧愈发青紫的唇色,皱起了眉头。
夜幕渐沉,繁星如梦。
段府内却是灯火通明,红灯笼高挂,喜烛双辉,众人仍热火朝天地忙着。
林灿身姿轻盈如燕,踏瓦穿行,悄无声息地潜入府内。
她环顾四周,迅速寻得一处僻静的角落,抬手便将一个经过的丫鬟点晕,利落地换上对方的衣裙。
整理完衣襟后,她敛去一身凌厉气息,佯作柔顺乖巧的模样,端着托盘,混入了府中忙碌的仆从之中。
林灿低垂着眼眸,向旁边一个正搬着花盆的婆子,轻声问道:“请问少爷现在何处?老太太吩咐,喜服还得再试上一试。”
婆子闻言,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随口答道:“少爷现下还被关在祠堂里呢,今天讨了老爷夫人的一顿责骂,不到结亲那日都不放出来哩。”
林灿轻轻点头道谢,朝着府内祠堂悄然掠去。
14. 取药
青砖灰瓦,飞檐翘角,祠堂静立于府内深处。
林灿探了探周围,见四下无人,这才从暗影中现身,悄然立于紧闭的祠堂大门前。
这座祠堂明显久经岁月,不似府中其他新刷的墙面,墙面有厚重斑驳的纹路和裂痕。
林灿耳贴门扉细听,内里一片寂静。
林灿垂眸,看了看铜锁,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从袖中拿出短刀,蓄力下劈。不愧是绝世好刀,削铁如泥,“哐当”一声,铜锁应声而断。
“好刀。”林灿每次都要感叹一声,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坠落的铜锁,轻轻推门。
门轴微响,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祠堂内部宽敞而肃穆,梁上雕龙画凤,金漆剥落,隐约可见旧日的辉煌。正中央的神龛上,供奉着历代祖先的牌位,烛光闪烁中投下摇曳的影子。
段杰正静静地跪在蒲团上,面容憔悴,双手垂落在膝上,埋头沉思。听到身后有动静,以为是来送饭的丫鬟,头也不抬,声音低哑地说道:“放那吧。”
“段公子。”林灿轻声叫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段杰猛然回身,因久跪双膝发麻,险些摔坐在地,他怔怔地看着林灿。
“林姑娘,你是如何来此?”
林灿轻轻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声音低些,莫要惊扰外人。
“你昨日匆匆离去,可是段府有药?”林灿低声问道。
段杰回过神来,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手掌仍带着未褪去的红肿,他哆嗦着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盒,递至林灿面前:“你快看看这药。”
林灿接过,药盒内正是所需的那一小块金绿雄黄,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荧光。
“正是此药。”
段杰松了口气,急声催促道:“既如此,你快去拿给苧儿治病。”
林灿收好了药盒,目光沉沉地看向他,问道:“你可知,是你祖母给苧儿下的毒?”
段杰微微一颤,苦笑道,“昨日,我已知晓。”他闭了闭眼,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归根到底,是我做的孽。”
昨日,段杰出了医馆,直奔段府而去。
“你可算是想清楚了。”见段杰回家,段老爷喜不自胜。
自定下这门亲事以来,段杰屡次出言无状,甚至宁愿窝在医馆中,避而不归。这般忤逆不孝,早已让段老爷怒不可遏,如今他主动回府,段老爷的神色缓和不少。
此刻,段杰跪在厅中,眉目隐含忧虑,声音却坚定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会遵从。”
闻言,段老太太笑意更甚,连忙上前,拉着段杰的手,慈爱地拍了拍:“我的孙儿,自然是孝顺的,明白长辈的一片苦心。你且好生歇着,什么都不用操心。只待三日后,迎娶美娇娘。”
“祖母。”段杰点点头,神色犹豫,似在斟酌着措辞,片刻后,才开口:“是否能将库房钥匙借孙儿一用,将军千金身份贵重,不可薄待,我想再去挑些聘礼,以示我们段家的爱重之意。”
听他这样说,段老太太欣然允诺,眼中满是满意之色:“好好好,你既回心转意,如今思虑周全,是我段家之幸。”
她随即吩咐丫鬟取来钥匙,亲手交到段杰手中。
段杰接过钥匙,拜了一拜,旋即转身离去。
然而,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段老太太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冲丫鬟吩咐道:“春华,去跟着少爷,看他挑的何物,小心把关,若有问题,随时来报。”
段杰心急如焚,五步并作三步,一路疾行。
段府库房内,檀木架上摆满琳琅满目的珍宝、绫罗绸缎,金银玉器流光溢彩,映得整座库房金辉璀璨。
“少爷。”身后突然传来春华的声音。
段杰吓了一跳,心头一紧,见是春华,不禁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春华垂首行礼,恭敬地说道:“老太太吩咐,毕竟是送给少夫人的物品,让奴婢帮您把把关。”
“啧,碍事。”段杰不耐烦地扭头,佯装挑选礼品,实则目光四处游走,焦急地寻找那味药材。
半晌寻不得,他心生不安,索性装作随意地问道:“你可知府中名贵药材,置于何处啊?”
春华微微一愣,“药材?”
“我既是郎中,送几味珍稀药材也算是与我妻交心。”他又止住了话匣,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快带我去。”
春华捂嘴偷笑,点头道:“是,少爷。”
段杰站在药柜前,翻看了几下后,用余光扫了扫春华,见她神色未起疑心,心中暗松一口气,故作嫌弃地嘟囔道:“勉强凑合用吧。”
他挑了几味药材装好,将钥匙丢入春华怀中,“行了,少爷我挑完了,你忙去吧。”
其余珍宝看也不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库房。
“少爷只挑了几味药材。”春华回禀道。
“药材?他挑药材做什么?”段老太太有些困惑,眼中凝色渐起。
“少爷说是要与少夫人交心,故而选了自己喜欢的。”
“不对,快,快拦住他。”段老太太琢磨出其中缘由,猛地一拍扶手,立马高声喊人。
段杰怀中抱着药材,脚步飞快。然而,刚至门口,数名家丁便持棍拦住去路。
“逆子!”段老爷气极,暴喝如雷,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甩在段杰脸上。
段杰踉跄一步,怀中药盒脱手,洒落一地。“那个妖精有什么好?竟唆使你这般冥顽不灵。”
段老爷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道:“来人,上家法!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这病。”
“啪!”
祠堂里,戒尺狠狠抽打在掌心,段杰咬紧牙关,手掌被打得红肿,却始终一声不吭。
段老太太坐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道:“傻小子,那贱人生死垂危,是她命薄,她既克死了全村,以后说不定也会克死你的。”
听闻此言,原本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段杰猛地抬手,紧紧握住了段老爷手中的家法,他双目通红,瞪向段老太太。
“所以,您就要毒害她。”
段老太太不以为意,冷冷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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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千金为重,我也是为了段家好。”
她指着祖宗的牌位,恨其不争地训斥:“段家百年基业,怎能毁于你的手中。”
“段家······”段杰冷笑一声,横眉冷眼,字字如利刃逼迫,“段家早就烂到根里了,这般行事,不仁不义,还不等传到我手,就要被您毁于一旦。”
段老太太坐立不稳,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竟一时喘不上气。
段老爷暴怒,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额头青筋暴起,举起戒尺朝他身上抽去。
“混蛋!如此目无尊长。这亲你不愿结也得给我结。”他咬牙怒吼道:“来人,将祠堂给我锁上,等迎亲那日再放出来,你在此好好给我反省。”
祠堂回归寂静,家法抽出的道道红痕隐隐作痛,段杰蜷起身子,刚才被鞭打都未留半滴眼泪,此刻却如决堤一般,喃喃道:“苧儿。”
“我提前调换了药盒,故而他们没能收走。”段杰冲林灿解释道。
林灿看透段杰的一片真心,一丝惋惜在心里转瞬即逝。
她眸光冰冷地掠过神龛上的一众牌位:“待治好了苧儿,我定会来讨个说法。”她虽语调平静,但是掩藏不住的杀意喷涌而出。
言罢,林灿抬步欲走,忽地又顿住,声音低柔却字字如刃:“对了,祝段公子新婚之喜,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比利刃更锋锐。
祠堂大门砰然阖上,将段杰隔绝在这幽暗之中。段杰身形摇摇欲坠,胸口钝痛如绞,唇角浮现一抹自嘲。
林灿怀揣药材,翻身跃上屋脊,月色下,她的身影如流光般掠过。
她想尽快赶回医馆,谁知刚刚跃出段府围墙,就被人拦住去路。
“哪里来的小毛贼?”
夜色如墨,月光如银。
铁爪链凶猛地擦身而过,林灿迅速翻身躲开。只见那人一袭黑衣,随风猎猎,手中铁爪寒光毕露,铁链轻颤。
“胆大包天,偷东西敢偷到段府头上。”那人声音粗犷,轻蔑地看向林灿。
林灿立定,单手倒握,刀锋微斜。
她目光沉冷,出声说道:“闪开,好狗不挡道。”
“你这小妮儿口气挺狂啊,爷来教训教训你。”对方冷笑一声,铁爪破空,带起劲风,狠狠劈向林灿的肩头。
林灿侧身疾退,衣角在风中飘飞,贴着爪刃擦过,几乎要被撕裂。
“这人不像是普通家丁,功力很深。”
她眉心微蹙,决意速战速决。她脚下一点,旋身而上直取对方咽喉,可那人猛然一拉铁链,爪刃回旋,如灵蛇缠身,朝林灿脖颈卷来。
刀光爪影间,林灿骤然翻腕,匕首反挑,在夜间闪出一缕红光,爪刃相交,林灿借着反震之力,迅速退开。
“你这刀·····”那人收拢爪刃,震惊地看着林灿。
“救人要紧,不宜缠斗。”
林灿不等他再度出手,身影已疾掠而去。
拦路之人却伫立在原地,看着林灿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15. 鸿鸣弓
夜色沉沉,冷风透过窗缝钻进来,床上之人脸色惨白如纸,额角覆满冷汗,整个人犹如一片飘零的落叶,气若游丝。
林灿伸手探了探柳葶苧的脉搏,毒已侵蚀至五脏六腑。一团浓稠的黑雾正从柳葶苧的四肢百骸涌出,撕扯纠缠着,仿佛鬼影攀身。
心下一沉,林灿拿出药盒,用力将金绿雄黄碾成齑粉。
等林灿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进屋,柳葶苧的唇齿间已溢出一丝血沫,周身环绕地黑雾更甚。
林灿将碗口抵在她的嘴边,缓缓将药喂进去。那黑雾似是察觉到威胁,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可在拂过林灿的手背时,骤然翻涌,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逐渐缓缓退去。
林灿屏息凝神,好在药方无误,过了一炷香时间,柳葶苧的脸色稍稍缓和,原本微弱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尽管虚弱,但显然已脱离生死边缘。
床上的人猛地咳嗽一声,睫毛轻颤,柳葶苧看着坐在床边的林灿,展露出笑颜,“林姐姐。”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过半日,柳葶苧便已生龙活虎,连林灿都惊讶于她惊人的恢复力。
不过林灿还是将她按在床上,“你且歇息着,我出去一趟。”
柳葶苧拽住她的衣袖,眼里多了些不舍和不安,“你去哪?”
林灿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神神秘秘地说道:“上门讨债,总得去寻把趁手的武器。”
街井闹市,林灿刚从武器店出门,扼腕叹息,望着天欲哭无泪,“我好穷啊。”
她随手拽住了一个路人,“请问附近是否有铁匠铺啊?”
路人指了指城南的方向,说道:“那边有个瘸子李倒是打铁,不过他脾气怪得很,只打箭簇,别的武器也不打。”
“箭簇?”林灿思忖片刻,便朝指引的方向前去。
远远地就听到猛烈的锤击声,林灿靠近,铺内满地的铁屑和工具,老旧的铁砧在火炉旁静静地伫立,火炉里的火焰红如烈阳,有节奏的撞击声在巷中回荡。
林灿驻足,站在门口,攥紧了拳头。
瘸子李看见了门口的身影,神情一怔,随后又低头。
“嘶——”铁器淬火,白雾腾空而起,溅起一阵阵气泡。猩红的光芒迅速冷却,内部却依旧保持着火焰的余温,久未散去。
“女侠,可是要买弓箭?”瘸子李将淬火的箭镞搁置一边,拍了拍手,出声问道。
林灿张了张嘴,却并未发出声音,立在原地半晌,才走进屋内,环视四周,架上全是清一色的弓弩。
每一把都工艺精湛,能看出不俗的匠心独运。
“可有铁剑卖?”林灿目光落在他微瘸的腿上,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瘸子李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我这只卖弓箭,不卖别的。”
林灿靠近陈列架,伸手摸了一把泛着银光的弓柄,拨了一下弦在空中低声颤鸣:“只打弓,可维持生计?”
“你若买便看看,若是不买,别耽误我做生意。”瘸子李低头擦拭着手中的箭镞,不耐烦地回道。
“买,怎么不买。”林灿的唇角勾起,眸色渐深,她随手拿起一把,拉弦试了试,发现力度与自己昔日使用的月影弓极为相似。
瘸子李看她拉弓的架势,竟有片刻的晃神。
“这把弓我要了。”她轻声说道。
铺外,一阵喧哗声忽然响起。
有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闯入,其中一人晃晃悠悠地指着林灿,笑道:“这位姑娘生得不错,一个人来买弓啊?能懂弓的妙用吗?”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跟着起哄:“不如让咱们几个教教你,如何拉弦射箭?”说着就要往林灿身边贴近。
林灿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瘸子李抬手挡住了那几个人,动作并不快,却带着某种沉稳如山的压迫感。
“出去。”他的声音低沉。
几个醉汉看着瘸子李,酒劲上头,不屑地笑道:“你不过是个瘸子,管得倒是宽。”
话音未落,一只粗壮有力的手已然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瘸子李目光幽深,声音冰冷:“我说,出去。”
醉汉脸色涨红,拼命挣扎,旁边几人见势不妙,赶忙扶住他,一行人狼狈逃出铺子。
“你只卖弓,可是为了什么?”林灿问道。
瘸子李并未回答,转身取出箭囊,一并递给她。
林灿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着弓弦,“世道变了,人也变了。何苦守着这念想?”
“住口!”
瘸子李低吼道,仿佛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终于爆发。他猛然将桌上的工具挥落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林灿一愣。
瘸子李原本死寂的目光,突如火焰般炽热,“她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念着念着,突然弯了背,颓丧不已。
“她会回来的对吧?”瘸子李望着林灿,眼里满是殷切,似有几分渴求。
林灿沉默,只垂头摩挲着那把弓,“也许她也只愿安之一隅呢?”
瘸子李收敛了情绪,背过身去,不再看她,“这弓一两,只当送给一位故人。”
“啊,老板,可否便宜点?”林灿抬眸,嬉笑着问。
“一分都不能少,毕竟只卖弓可维持不了生计。”瘸子李挥挥手,继续拿起布擦着箭镞。
“黑心肝的。”林灿撇撇嘴,“行吧。”
她背起弓,正欲出门,就听见身后瘸子李缓缓开口。
“船远不见岸,月影长西斜。”
“多谢。”林灿道谢出门,轻声回道:“靠岸吧,岸上安稳。”
瘸子李呆滞地望着她的背影融于街巷人群,消失不见。
随后立起身,长鞠一躬,久未抬头。
“天涯已远,故人难追,李墨寒恭送主上,愿您长安。”
林灿回了客栈,柳葶苧正躺在床上发愣,林灿进屋也浑然不觉。
“你在想什么?”林灿柔声问道。
柳葶苧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他明日大婚,我是不是应该过了明日再去啊?”
林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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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边,温柔地握住了柳葶苧的手,顺便替她把脉:“你想看他穿喜服的样子吗?错过了可就见不到了。”
柳葶苧立马坐起身,目光灼灼:“那肯定要去看,当面笑他要被万箭穿心。”
鼓声如雷,喜乐悠扬,街道上看热闹的百姓笑语喧天,孩童们兴奋地追逐着撒落的喜糖。
段杰一身绣金的红色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在带着迎亲的队伍走在街道中央。可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某人的身影。
“林姐姐,你看他穿这身,英姿挺拔,富贵逼人。医馆里满是药渣污渍的破布素衣果然还是不衬他。”柳葶苧端坐在茶楼之上,杵着下巴向窗外张望。
林灿不以为意地喝了口茶,“人若是长得好,披块麻布都好看,哪里需要衣物来衬。”
她将手边的鸿鸣弓往柳葶苧面前推了推,“喏,万箭穿心。”
柳葶苧摇了摇头,“再看看,现在还有点舍不得,从未见过他如此好看的模样。”
林灿低笑一声,问道:“那这亲,还拦吗?”
“当然!”柳葶苧脸上笑意更甚,“结婚嘛,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大红的喜字贴满屋檐廊柱,段府门前张灯结彩,红绸随风摇曳。
花轿内,新娘头戴凤冠,红盖头轻掩其颜,身姿袅娜,似含羞待放的芙蓉。队伍行至段府门前,段杰虽下马却迟迟不掀轿帘。
“少爷,再不掀就要错过吉时了。”媒婆在一旁焦急地催促着。
段杰犹豫片刻,手缓慢地摸上轿帘,“嗖——”破空声在喧闹的人群中炸起。
一支弓箭带着白色的绸花射在了轿门上,柳葶苧穿着一身白衣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眼中盛满恨意与痛楚。
“段家不仁不义,欲攀权贵,害我性命,迎娶她人为妻!”她的声音愈发悲痛,眼中噙满泪水,却倔强不肯落下。
漫天的诉状洒落,如送殡白幡般缓缓飘落。围观的宾客顿时议论纷纷,有人窃笑,有人叹息,也有人暗暗摇头。
段杰见到柳葶苧,竟有几分欣喜,上前欲拉她的手,却被她狠心挥开。
原在喜堂里坐着的段家长辈见门口喧闹,忙出门查看。
“哪里来的疯子,快给我撵走!”段老爷厉声骂道。
林灿拉弓一箭直冲段老太太,箭快到人面前,却被人一掌劈开。
正是昨夜的那个黑衣人。
林灿一袭素色劲装立于高处,长发束起,背后负着一张赤红长弓,宛如燃烧的烈焰。她手指轻抚弓弦,微微一笑,杀意却在眸底凝聚。
她将箭尖直指段老太太,轻蔑地说道:“我说过,你若加害苧儿,便让你血债血偿。在下特来讨债。”
段老太太被吓到,哆哆嗦嗦地推着那个挡在身前的黑衣人,“王大侠,快杀了这妖女。”
王破岳半晌不动,看着林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终目光定格在她手里的那张弓上。
他的目光逐渐深邃,面上欣喜若狂,大喝一声:“哈哈,三年前杀你不成,没想到你竟还活着。”
16. 混乱
“大哥,你谁啊?”
林灿苦恼地用手指点了点头,努力想着,当年多半个江湖的人都在追杀她,每个人都要报个名号,她哪里都记得清楚,铁爪为武器的不说一百,也有十个八个。
林灿手指无意识地玩绕着箭棍,目光在王破岳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手中的铁爪,略一思忖,忽然灵光一闪。
她嘴角扬起一抹坏笑,高声说道:“啊,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铁爪人,被我扒光吊到树上那个,我记得你。虽蓄着一把大胡子,但那时候皮肤可白嫩得很。”
林灿看了看王破岳的手臂,啧啧称奇,“几年不见,竟这般黝黑了,看来这些年可没少在烈日下奔波啊。”
王破岳被她调侃得怒火中烧,猛然挥爪直扑过来,气急败坏地咆哮道:“休得胡言乱语,妖女,拿命来!”
风声骤起,铁爪破空。
林灿迅疾拉弓,一支穿云箭精准截住了王破岳的攻势。她脚尖一点,身影宛若惊鸿掠起,翻身跃至花轿之上。
箭矢撞上铁爪,擦出点点火星,映得王破岳脸色阴沉。
“啊!”花轿内传来女子的一声尖叫。
林灿不紧不慢地敲了敲轿顶,柔声说道:“小姐轿内安坐,只需一炷香的时间,此事便了。”
她冲柳葶苧使了个眼神,微微颔首,再次拉弓,三箭齐发。
王破岳怒喝一声,铁爪狂舞,如疾风暴雨般朝林灿席卷而去。
林灿不慌不忙,双足稳立轿顶,身形微微一侧,箭棍翻转如影,接连格挡,化解攻势。她身轻如燕,仿若风中柳絮,趁隙跃至侧方,一箭反击,箭锋直逼王破岳咽喉。
王破岳一声暴喝,侧身避过,铁爪横扫,欲封锁林灿退路。
千钧一发之际,段杰忽然闪身,挡在花轿一侧,高声叫道:“王大侠,不可损毁花轿。”
王破岳攻势一滞,铁爪猛然收势,在花轿前的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柳葶苧立于一旁,见段杰竟不惜拿命相护,眼眸一暗,攥紧了拳头。
林灿与王破岳缠斗正酣,用一根箭棍竟让她使得犹如刀剑一般,她巧妙避开王破岳凌厉的攻势,趁隙拉弓,一支劲箭直指段老太。
“砰!”
可那支箭未曾飞至人面前,就在半空中炸开。
一团浓烟,黑雾瞬间弥漫四周。
“李墨寒不愧是当年的绝世鬼手,可在箭囊内塞了不少好东西。”
林灿勾唇轻笑,闭目凝神,在这烟雾弥漫中穿梭。王破岳在烟雾中失了目标,怒吼连连,铁爪乱舞,试图用舞起的风势挥散迷雾。
可这雾竟如流水一般,挥散片刻又快速缠绕上来,敌影难寻,自己却被呛得咳嗽连连。
只三招,林灿便闪身至他背后,箭棍一记直插,穿透了其后颈,王破岳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林灿收势,正欲转身望向段家门口,却突然发现王破岳后颈处似乎有什么标记。
她蹲身查看,这标记从未见过。
一道暗红色的纹章,中央是一颗深邃的十字星,每一角都锋利如刃,周围环绕着三道弯曲光环,每一道光环上都刻有精致的利刃纹路。
还不等林灿细想,一声呼救声传来。
“救命啊!”
迷雾渐散,只见柳葶苧一手揪住段老太太的衣襟,另一手的刀抵住她的脖颈,刀锋微颤,划破皮肉,鲜血蜿蜒而下。
“苧儿!”段杰猛然上前,厉声叫道:“她是我祖母!”
“她是我的杀父仇人。”柳葶苧眼神决然,愤慨怒吼道。
段老爷在一旁神色惊恐,颤声道:“柳姑娘,我以全家性命发誓,你家中之事,真不是我们干的!”
柳葶苧猛地侧头,眸中寒意逼人,“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还妄想狡辩?”她手中的刀刃微微用力,段老太太面色惨白,身子抖得如风中残叶,嘴唇嗫嚅,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
段杰焦急地上前劝道:“苧儿,看在我的面上,你且饶她一命,我让她给你赔罪。”
“呵,赔罪?”柳葶苧冷笑一声,眼眶泛红:“若是没有林姐姐,此刻我早已死无全尸,赔罪二字,值几个钱?”
段杰痛心至极,他知道段家一向手段狠厉,若她真犯下过错,该偿还的终究躲不过去。可他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任由柳葶苧杀了祖母。
他缓缓解开身上的红色喜服,露出里面一袭素白衣袍,柳葶苧目光一怔,捏着刀柄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苧儿,我曾发毒誓,绝不负你,如今你可信了?”
柳葶苧内心有些许动摇,可随即又握紧了刀柄,眼泪从脸颊滑落,她绝望地哽咽道:“你我此生只怕是难全,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她一咬牙,从袖中滑出一颗黑色药丸,强行塞进段老太太口中,药丸入口即化,瞬间消失。
“林姐姐。”
林灿听见柳葶苧的呼唤,运转轻功,瞬间飞跃至她身边,搂住她的腰身,掠出人群。
柳葶苧冷淡地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太太,这毒,您就自己受着吧。”
“娘!”
“祖母!”
段杰和段老爷飞快上前扶住了段老太太,她浑身痉挛,已然晕厥过去。
“快,叫郎中。”
一片混乱中,花轿的门帘被人缓缓掀起,一道窈窕身影自轿内走出。
新娘步履稳重,身姿端然,虽盖头未揭,却自有一股清冷威仪。
一旁的小丫鬟连忙上前,满脸怒意,眼神凌厉,指着段家呵斥道:“今日之辱,将军府铭记在心,来日必当报还。”
段杰转身,深吸一口气,深鞠一躬,语气诚恳地求道:“小姐,段家多有得罪,是段某一人所为,还请小姐高抬贵手,给段家留条生路。”
新娘微微侧首,素手抬起,轻轻半掀盖头,露出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眸。她既不拒绝也不点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段杰,并未开口。
随后垂手放下盖头,手搭上了小丫鬟的手腕,缓声道:“走吧,回府。”
“苧儿,哭吧。”
林灿看着端坐在桌前的柳葶苧,此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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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失了魂魄一般,眼圈红彤彤得像只兔子,直盯着空空的桌面发呆。
她摇摇头,轻声问道:“林姐姐,那毒能要老妖婆的命吗?”
“他们家唯一一块金绿黄雄给你了,要找出第二块可难了。”
“我跟他······”柳葶苧长叹一声,“罢了。”
“你说害死我爹娘的人到底是谁啊?”柳葶苧喃喃道。
林灿微微一顿,“今日乏了,你且歇着,明日我有事情跟你说。”说完逃也似的奔出门外。
夜色深沉,如墨般的天幕挂满星辰,点点光辉仿若碎金,铺展至天际。微风拂过,带着夜晚的清凉,悄然拂动林灿的衣角。
她独自坐在屋脊之上,单手撑着身后,仰头望向苍穹。星光映在她的眼眸里,映出漫天光华。
“月箕多风。”
江湖风波暗涌,此刻城池诡异的静谧。她本想再去铁匠铺看看,铺内却早已空空如也,此前炽热的火炉早已冷却,只留焦黑的木炭灰烬在其中。
此刻,一壶浊酒置于林灿身侧,可她却只摩挲着酒壶把玩,她抬手端起,随意地晃了晃,壶中酒液在月光下泛起微光。
“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林灿将酒壶凑近鼻尖,闻了闻。仰头,一口烈酒入喉,辛辣在胸腔燃烧,刺激得她轻咳了一声。瞬间,意识开始模糊。
林灿大笑一声,自嘲道:“三年前酒量就如此,三年后依旧不长进啊。”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手中酒壶滑落,顺着屋瓦翻滚,直至掉下屋顶,一声清脆的声音,碎了满地。
林灿只觉轻飘飘的,似是行走在云端。
“星河璀璨照九州,肆意纵横踏远游。世事无常多困厄,独行天涯任去留。”
她念着,磕磕绊绊地走了两步,反手拿过背上的鸿鸣弓,对着月亮无箭拉弦,指尖微松,弦声乍鸣,恍若风中琴音,余韵久久未散。
她眯起眼睛,南部朱雀方位,此前看到的粉色气云,此刻已然浅淡很多,遮掩的星辰偶有余光透出,但仍旧是看不真切,在酒水的刺激下更觉混沌。
林灿忽然有点发冷。
“付一。”
她想起那夜付一怀里的温度,勾起嘴角,随后就软了身体朝后倒去。
星辉洒落,夜风温柔,替她挥去一身的风尘与杀伐。
“主上。”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了李墨寒等旧部的声音。
晨光熹微,东方泛起鱼肚白,薄雾氤氲间,屋顶上的人影微微一动。
林灿缓缓睁开眼,昨夜的酒意尚未完全散去,有些头疼。她伸手揉了揉额角,试图坐起,谁知竟险些从屋脊上滚下去,好半晌才稳住身形。
“哎哟。”
她捏了捏眉心,干燥的喉咙让她皱起眉,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苦笑一声,“酒果然一沾就醉。还好没着凉。”
她随手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环顾四周,屋檐之下,街道早市已然开张,人群熙熙攘攘,凡尘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她随手一撑,轻盈地跃下屋檐。
17. 拜师
“苧儿,是我,我进来啦。”
林灿轻叩房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后,她推门而入。
柳葶苧正坐在床边,眼圈微红,似是哭过。
她手中攥着一方洁白的帕子,手帕的一角绣着一朵鲜润丰腴的海棠花。柳葶苧摩挲着绣线,缓缓开口:“我跟他是在海棠亭相识的,那日花滴露,柳摇烟,我从未见过那般好的春光。”
柳葶苧眼神温柔,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似是透过那方手帕望向了段杰。
“我在绣房做工,一日,无意间得罪了管事,被责罚三日内绣完百花图。熬了三天三夜,仍是完不成。”
“这幅图要送给贵人当作贺礼,完不成主家责怪下来,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于是我不敢回绣房,只敢躲在海棠亭内哭泣,段杰便在这时出现在我面前。”
“我这才得知,他竟是段氏少爷,他做主替我免了责罚,也补上了贺礼的漏洞。”
林灿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她讲着。
“纵然身份天差地别,无论他人在背后如何编排我,说我勾引少爷,我却不管不顾的,只妄想着能与他长相厮守。”
柳葶苧捏紧了那朵海棠花,拢住了回忆:“他自幼娇惯,不通世俗,却愿意耐心呵护我。我自觉不是那拈酸惹醋之人,可昨日,他护在花轿前,我突然心生酸涩,想我这般浮萍飘零于世,他那样的人物怎能让我长久依附?”
说着说着,柳葶苧眼泪悄然滑落,“不过是我的妄念罢了,林姐姐,昨日离开段府,我竟然松了一口气,就像话本里那样,终于是走到了这般结局,不用在梦境里泡着了。”
柳葶苧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剪刀,几下将手帕搅碎,扔出窗外。
“我是恨他的······”
柳葶苧嘴上念叨着,缓缓看向林灿,甚至有些不易察觉地对林灿的恨意一闪而过。
林灿很久很久都没读懂她那份恨意从何而来,她以为那是对段杰因爱生恨的残念。柳葶苧明明是花样年纪,此刻,却老态龙钟,神色沧桑,仿佛这段破碎的爱恋抽去了她大部分的灵魂。
倏地,柳葶苧用手擦干了眼泪,目光坚决,似是下了某种决心。
她走到林灿面前,“扑通”一声,双膝下跪。
这一跪把林灿吓了一跳。
林灿立马站起身,上前去扶柳葶苧。
可柳葶苧推搡半天,不愿起身,她开口说道:“林姐姐,若没有你,我早已毒发身亡,更不可能亲手报仇。”
“如今,我已家破人亡,我须有武艺傍身,才能手刃仇人。”
柳葶苧神情恳切,拽着林灿的衣袖,接着说道:“我愿拜林姐姐为师,希望能习得一门武艺,为我自保,也为能够报仇雪恨。”
林灿犹豫地看着她。
见林灿神色迟疑,柳葶苧连忙说道:“我知江湖规矩,习武之人功法不可轻易外传,如有入门考验,我一定拼尽全力,还请姐姐教我。”
林灿扶着她的手缓缓放下,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你可知我是何人?”
柳葶苧猜不透她的意思,懵钝地看着她。
林灿后退一步,也跪到了柳葶苧面前,长叹一声,缓声说道:“如今,我便不瞒着你了。村里遭此横祸,皆为我之祸。”
柳葶苧困惑地看着她。“与你有关?”
林灿目光游移,缓声说道:“三年前,江湖异变,你可知一道追魂令?”
柳葶苧想了半晌,拍了一下手,“是茶馆里说书先生说的那个江湖秘史?可它跟你有什么关系?”
忽地,柳葶苧瞧见了林灿放在桌上的长弓。
“此人一身弓术惊为天人,随身的月影弓无弦而发。”
想到这,柳葶苧话音渐弱,背后冷汗直出,“莫非,你,你便是那妖女?”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狠狠掐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林灿点点头,“村子灭亡非我所为,但是此事因我而起,我愿担责。”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陨铁刀,横放在膝前,推向了柳葶苧。
柳葶苧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攀爬着远离了林灿。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林灿,唇瓣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面露恐惧,仿佛林灿像一只凶恶的巨兽,让她从骨缝里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此前我不知如何开口,因为我尚不知屠村之人到底是谁。如今仅剩你一人,你理应有知晓权,今日,我这性命便交于你手中。”
她将陨铁刀又往柳葶苧那里推近了一点,她看着柳葶苧,声音沉静。
“你若杀了我,我也不怨你。”
柳葶苧已然退到了门口,扶着门框的手止不住地战栗,“林姐姐,你,你莫要说笑,你怎么会是妖女呢?”
林灿跪地的身姿岿然不动,只是提及此,她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内心升起一阵嘲弄,声音带了点悲伤,“三年前,我因重伤被收养······苧儿,我对不住你们。”
柳葶苧仍未从惊骇和恐惧中回神,“传说,妖女有九条命,我如何杀得了你?”
林灿点了点陨铁刀,指甲触碰发出两声脆鸣:“不过是个传闻,我没有九条命,只有这一条现如今攥在你手中。”
柳葶苧看她不似谎话,真的存了死志,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思忖片刻,走到林灿面前,缓缓拾起刀,举起手。
林灿勾起嘴角,目光柔和地看着柳葶苧,随后仰起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屋内沉寂半晌,未见柳葶苧有任何动作,林灿错愕地睁眼。
柳葶苧将陨铁刃放在桌上,轻声说道:“真相我已知晓,你虽是我父母被害之因,屠村的却另有他人,况且你又救我一命,这两者虽未能相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日若让我发现你撒谎,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习武之事,你必须答应我。”
林灿内心复杂,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她劝道:“你可知习武之路漫漫,非一朝一夕练成,需日夜苦练,可能会经历剥皮蜕骨之痛。”
“那又怎样,我既拿得起这精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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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花针,自然也拿得动剑刃。”柳葶苧斩钉截铁地说道。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柳葶苧伏地便拜,至此拜师之事已成。
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模样。
今日段府,门前红绸已尽数撤下,换成素白的挽幛,门口两侧悬着白灯笼,迎风摇曳。昨日还是宾客盈门,如今却变成身披麻衣的亲族在门前跪拜,哭声凄切。
院中原本挂着大红喜字的屏风已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白布盖顶,灵堂之上,香烟袅袅,供桌上的长明灯幽幽闪烁。
段老太太竟是一夜也扛不住,直接毒发身亡。
柳葶苧站在远处,冷眼看着这一切。
只见一群官兵闯入了段府,街道上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瞧见了吗?带头的官爷拿出了一纸御状,那架势太可怕了。”
“都是段氏骗婚,圣上震怒,褫夺了段氏皇商的名号,听说还要尽数下狱,还是将军千金说情,这才免了刑罚苦役,只是家产都充了公。”
“段家这是彻底完了啊。”
府门大开,沉重的铜环在大门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府中众人仓皇而立,惊恐未定。
“奉旨抄家!”
官兵们蜂拥而入,翻箱倒柜,利刃划破屏风,珍贵的书画被扯下,雕花的木柜被粗暴地掀翻,瓷器落地粉碎,仿佛府邸往昔的荣光也随之化作齑粉。
女眷们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有人被粗暴地拉扯开,段老爷颤颤巍巍地跪坐在灵前,眼神浑浊无光,嘴唇嗫嚅,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段老太太的灵堂也被翻成一团糟乱,往昔的尊荣被践踏在泥泞之中,死后也不得安生。
段杰仍强撑着脊背直立于院中,目光无喜无悲,直至官兵洗空出一箱箱财物,撤离府内。
他望向门外,原本柳葶苧站立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柳葶苧藏于木桩后,背过身去,她捏着林灿的手腕,指尖发白,沉默了半晌,最终扯了扯林灿。
“走吧,师父。”
柳葶苧的声音轻轻飘落,带着决绝,却又隐隐透出一丝不舍。
“苧儿!”
身后突然响起段杰的声音,柳葶苧的脚步顿在原地,却不敢回头看他。
段杰前行几步,绕至她面前,只见柳葶苧紧抿下唇,潸然泪下。
他想要替她拭去眼泪,却在半途顿住,缩回了手,只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她手中,那手帕与柳葶苧绞碎的那块一模一样。
柳葶苧怔了怔,指尖轻触柔软的布料,心间酸涩翻涌。
段杰沉默无言,心头未尽的话语,几度咽下。
他神色哀伤,终究只是轻轻一叹,勾起一个微笑,柔声说道:“柳姑娘,万事珍重。”
说完便决然地错身离去。
柳葶苧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眼中的水痕滑落滴入心底。她扭头转身,目送段杰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段公子,再见。”
她轻轻呢喃,声音飘散在风中,微不可闻。
18. 稚童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青岚城。”
柳葶苧紧跟在林灿身后,好奇地问道。
林灿缓步走在前面,时不时望着街道两侧摊贩上的物品摇头。
忽听得一声“咕噜”,看林灿捂着肚子面露难色,柳葶苧贴近了她,“师父,你饿了吗?”
林灿羞怯地捂着肚子,点点头,指了指身上的鸿鸣弓,“仅剩的一两,买它了。”
“一两?!”
柳葶苧惊讶地看着她,“师父,你怎么穷困至此啊?”
林灿垂头丧气地说道:“这几日吃喝用度哪样不需要花钱?又没有进账的能力,自然坐吃山空喽。”
她突然想起在破庙中戏班班主给的十两银子,被付一给截取退回了。此刻有点后悔,当时坚持一下好了,付一身上的钱袋子,根本就没有多少,几日下来早已所剩无几。
想当年也是家财万贯之人,怎么沦落至挨饿的境地,林灿在心里又记了沈怀昭一笔。
面对柳葶苧纯真的眼神,林灿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柳葶苧倒是坦然地从怀中掏出几文钱,买了两个包子递给她。“没事的,师父,正好我有个东西你给掌掌眼。”
一肉一素,包子皮薄馅大,软嫩鲜香。引得林灿原本饥肠辘辘的胃,叫得更欢。
林灿迫不及待地咬着手中的包子,本想两口囫囵吞下,却被烫到,“斯哈”着眨眼看向柳葶苧。
“什么东西啊?”她轻嚼着嘴里肉馅,含糊地问道。
柳葶苧从袖中掏出来一支玉簪,“这个你眼熟不?”
“这不是那段家老太太的。”林灿惊讶地看着她。
柳葶苧得意洋洋地说道:“那日劫持那老妖婆,我顺手拔的,段家的东西肯定是极好的,我们不如当了去,反正他们被抄家,这东西也没主了。”
林灿吹了吹包子的热气,点点头,空出一只手拍了拍柳葶苧的肩膀,“不愧是你。”
当铺,柜台前。
伙计低头看了看两人,嗤笑一声,语气冰冷:“当什么?”
柳葶苧踮脚将玉簪递过去,“这个玉簪。”
伙计拿起玉簪仔细看了看,眼珠一转,“活当十两,死当八两。”
柳葶苧皱眉,“你可真不识货,这东西少说价值百两,你开价十两打发叫花子呢,叫你们掌柜的来。”
“哎,我说你这人······”
“何事这么喧闹啊?”当铺掌柜捋了捋八字胡,缓缓走上柜台,询问伙计。
伙计退了一步,躬身说道:“这二位来当东西,嫌开的价低。”
掌柜的倒是笑呵呵地拿起那支玉簪,看了几眼,堆起笑容,“二位别介意,新来的伙计眼力不行。不知二位想当个什么价格?”
“一百两。”柳葶苧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坚定。
掌柜的将玉簪推回,“姑娘说笑了,我这小本生意,这簪子可当不了,您另寻别处去吧。”
柳葶苧见他油盐不进,也不跟他继续废话,就要拿簪子走人。
“哎,等一下,我见姑娘是个爽快人,咱们折个中,八十两如何?”
柳葶苧还要争,林灿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说道:“我见那玉簪似刻有段府字样,早点脱手为妙。”
柳葶苧听完林灿的建议,清清嗓子,“我也见掌柜的是个实诚人,就一口价八十两,死当,银货两讫。”
见两人拿银票出了当铺,一旁的伙计笑着对掌柜的说,“掌柜的,咱这次可赚大发了,碰见两个不识货的,这玉簪少说也值500两啊。”
掌柜的眯着眼看着手中的玉簪,“她们哪是不识货,只是聪明人懂得脱身罢了。”
骤然乍富,两人决定再回头加两个肉包,正捧着油纸大快朵颐的时候,有几个小孩嬉笑着从身侧蹿过。
“铃儿响,妖女到,月下红衣笑。风起时,幽影摇,谁家童儿闹?”
“师父······”
柳葶苧有些紧张地看着林灿,只见她神情自若,只顾低头咬着包子,似是没听到这几句童谣,她扭过头,松了口气。
“你不必如此敏感,借我名义杀人的都有,这点童谣又没啥。”林灿吃完包子,拍拍手缓声说道。
“师父。”柳葶苧欲言又止。
林灿在她眼前摆摆手,“想问啥就问吧。”
“听说你当年养了八个男宠,是真的吗?”
林灿猛地咳了一声,还未完全咽下的包子卡到了喉咙,她好一会才顺过气来,瞪了柳葶苧一眼。
“什么鬼谣言,老娘当年连护法都是女的!”
柳葶苧嬉笑着递过来水囊:“遗憾了,若是真的就好了,还能教教我如何蛊惑绝世美男。”
林灿灌了一口水,用手指点着柳葶苧的脑门,“心术不正,你小心走火入魔啊。”
柳葶苧捂着头委屈巴巴地看她,忽地,看见林灿收起了笑意,神色肃然地望向她身后。
柳葶苧转身,看见了一个稚童,正摇摇晃晃地朝水井边走去。
还没等她细想,林灿一个箭步越至她身后。
稚童已然靠近了井边,手臂撑在井沿上就要往里探去。林灿飞步过去,一把将她拎起,可那稚童却重如千斤巨石,竟也抻得林灿要往井里栽去。
林灿远远地就望见了这稚童左肩上缠绕着的鬼气,比上次长街上相见的浓度更甚,原本墨绿色的菜蝶已然破成小人,刺进了稚童的肩颈。
林灿大喝一声,空出的手紧紧攀住了稚童的左肩膀,鬼气并未消散,反而绕着林灿的手指要冲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林灿望向了水面倒映的自己,顿时一怔。
只见她眸中一片猩红,浑身绕满了血色,凝结成丝,从心脏到手臂逐渐蔓延,最终沿着手指将鬼气捆缚,直至勒散。
“师父!”
柳葶苧尖叫着冲上来,一把拉住了林灿身躯,鬼气骤然消散,林灿拉着那稚童摔出一米之外。
林灿将稚童扔入柳葶苧怀中,便起身冲回井边。
井中之人一切正常,林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自那日大火过后,体内始终有一股神秘的气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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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灿多次试图凝神试探,这气劲却宛如一潭死水,毫无波动,不知如何调用也不知道是否有害,这一直是林灿心中的疑虑所在,若是他日突然暴毙可如何是好?
今日所见,可见这力量对的是魂碎之人,林灿稍显心安。
她转身回到柳葶苧身边。
柳葶苧伸手探了探稚童的鼻息,说道:“这童儿无事,只是昏睡过去。”
林灿看着这稚童皱眉,“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伸手,用手指蹭了蹭稚童的脸颊,突觉这稚童有些不对劲。
这是个女童,为何唇周却长出了一圈青涩的胡茬,竟比有些男子还茂密。
林灿收回手,巡视四周,不见稚童家人。
“你会带孩子吗?”林灿开口朝柳葶苧问道。
“我都还未出阁,哪里会带孩子?”柳葶苧急忙摆手。
“我也不会。”林灿无奈地摊手。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互相眼中的希冀,然后同时长叹一声。
“要不先找个医馆看看?”柳葶苧尴尬地提议道。
林灿点点头,站起身,示意柳葶苧将稚童抱起。
“师父,为啥不是你抱啊?”柳葶苧抗议道。
“哎哟喂。”林灿哀叹一声,捂着手臂,泪眼婆娑地说道:“刚才井边胳膊擦伤了,我来抱怕是不稳会摔在地上啊。”
柳葶苧不情不愿地抱起,实在是没抱过小孩,只勾着那稚童的脖子和腿弯处,拎麻袋似的将人拎起,姿势怪异地挪动两步。
林灿看她愁眉苦脸的模样笑出声,从她怀中接过稚童,“算了,还是我来吧。”
柳葶苧长舒一口气,“还好没摔地上。”
林灿将稚童稳稳地抱在怀中,听见了几声稚童的梦中呓语,“娘亲,莫要再打我了。”
林灿听清了字句,皱起眉头,只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莫怕莫怕。”
医馆内,药香扑鼻,汤药氤氲的雾气在郎中手边徘徊。
“郎中,您费心看看这孩子。”林灿将手中的稚童交予郎中。
扭头看见了柳葶苧正站在一旁发呆。
她低声问道:“可是想段杰了?”
柳葶苧苦笑道:“如何不想?我又不是那断情绝爱之人。”
林灿知她心中苦涩,不再开口,只盯着那稚童看。
郎中见她俩模样十分年轻,不似生育过的样子,号完脉问道。
“你们是这童儿的什么人?”
“路人,路过的时候见这童儿晕倒在路边,不见她父母,故而先送来医馆救治。”林灿回道。
“这童儿似是败血之症,具体是什么病名,老夫也不知,近半年栖霞城已经有数十个稚童遭此毒手,却也不似瘟疫,也寻不得解救之法,实在是为难。”郎中摇摇头,苦恼地说道。
林灿追问道:“您是说已经有数十个稚童像她这般长出胡须?那些稚童最后怎么样了?”
郎中一边准备着用于补血的四君子汤,一边介绍道:“他们的症状各不相同,也不单单是长出胡须,甚至还有些尚在腹中的胎儿也有异状。”
19. 豹猫
“这半年栖霞城可真是不安生。”
郎中将手中的药材碾成末,轻轻拂去指尖的粉尘,神色沉凝地将药粉倒入药罐,炉火腾起青色烟气,药香渐渐弥散。
他一边用勺柄搅拌着药汤,一边缓声说道,语气里透着些许无奈。
“一是这般怪异的病童模样,二是传闻偶有豹猫伤人,夜间打更人屡屡被害,我偶然间过一回,那尸身被啃咬了大半,上面还留着那野兽的尖牙印,令人触目惊心啊。”
“怪不得,我就觉得这城中夜晚格外的寂静,那童谣说的就是病童之事吧。”林灿闻言,眉头微蹙,轻轻点头道。
郎中坐回稚童身边,语重心长地叮嘱着林灿:“大家都被吓怕了,一到晚上便闭门不出。你们两个女子,可千万小心。”
“桂儿,我的儿。”
正聊着,只见一对中年夫妻冲入医馆内,衣衫凌乱,面色惶然,扑到稚童身前,抱起就哭。
林灿认出那孩子的母亲,拉了拉柳葶苧的袖子,悄然退后三尺。
“娘亲······”桂儿缓缓睁开双眼,气息微弱地唤了一声。
那对夫妻顾不得旁人,抱起孩子便要往医馆外走。
郎中眉头一皱,立刻伸手拦住:“药已煎好,这童儿患的是败血之症,若不及时服药,恐有性命之忧,还是先将药服下再走吧。”
谁知,那对夫妻却神情激动地推开郎中,声音带着几分愤怒。
“庸医,我们吃你那药干什么?我们自有神医庇佑。”
说罢,二人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冲出医馆。
郎中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怔然片刻,旋即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药,怕是要浪费了。”
“没事,这药钱,我们掏了。”林灿用手肘轻轻怼了怼柳葶苧。
“啊,行,我们付了。”柳葶苧虽有些不愿,但还是答应道。
“老夫不是问你们要药钱,只是心疼这药材罢了。”
郎中微微一愣,随后笑了笑,却没有伸手去接银钱,而是缓缓揭开药罐的盖子,药香氤氲而出。
“救救我的孩子!”
一名年轻的女子焦急地迈入医馆,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她满脸惊惶,步伐踉跄。
林灿抬眸望去,只见那婴儿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不正常的乌青,婴儿肩颈处隐隐有黑雾浮现。
郎中立马上前,查探了几下,指尖搭在婴儿脉搏上,片刻后不再迟疑,便将罐中汤药稀释了半碗,撬开婴儿的嘴缓慢地灌入。
林灿悄然行至一旁,装作助手的模样,帮忙托住了婴儿的后颈,避免他被汤药呛到。
她指尖轻动,弹指间,那缭绕不散的阴霾仿佛被烈阳蒸腾,瞬间烟消云散。婴儿爆发出一声啼哭,脸上的血色渐回。
年轻的母亲紧紧地抱着婴儿泣不成声。
柳葶苧上前,低声向林灿问道:“师父,可要问问这事?”
林灿看向那个情绪激动的女子,摇摇头,“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
她带着柳葶苧离开医馆,思忖着说道:“我有种直觉,那豹猫伤人和这病童肯定是有关联的,半年内,所有怪事皆集中发生,绝非巧合。”
她突然驻足,柳葶苧吓了一跳。
林灿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神神秘秘地问道:“你喜欢猫吗?”
柳葶苧一脸茫然,“什么猫?”
“晚上你就知道了。”林灿勾起嘴角,背手大步走在前面,步履轻盈。
“现在,我们去吃饭吧。”
黑夜降临,正如那郎中所说,城中变得寂静无声,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甚至不敢泄露半点烛火。
林灿将柳葶苧带至城中最高处的屋顶,两人如脊兽一般蹲伏在檐上,俯瞰整个城中的动静。
夜色如墨,虽无风,但柳葶苧还是环抱着手臂瑟瑟发抖,时不时搓搓自己的胳膊。
林灿递过去一个小酒壶,“喝点这个,就不冷了。”
柳葶苧接过去,在鼻下闻了闻,一股辛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嫌弃地说道:“这酒闻起来这么烈,你也喝得下去?师父你海量啊。”
林灿正盯着城中动向,漫不经心地回道:“我不喝。”
柳葶苧咬咬牙,仰头灌了一口,酒液辛辣滚烫地滑入喉间,瞬间激起一股暖意,缓解了她冰冷的四肢。
林灿看她被辣得龇牙咧嘴的模样,轻笑出声,然后将腰间的一把木剑递给柳葶苧。
“木剑?”柳葶苧接过,疑虑地打量了一番。
“你现在的功夫拿不动铁剑,只怕要伤着自己,我可是搜寻了好久才寻得此剑。”林灿缓声解释道,语气十分认真。
柳葶苧见剑柄十分粗糙,剑刃留有人工打磨的痕迹,显得十分简陋。
她拎在手中挥舞了几下,嫌弃道:“这剑你不会从路边捡的树枝随意削的吧,连层蜡油都没上,握着都喇手。”
“挺衬你的。”林灿想起山匪那天,柳葶苧气势汹汹地拎着树棍的模样,倒是十分有趣。
柳葶苧不情不愿地擦了擦木剑上的尘土,“不如你教我用弓啊?我觉得我天赋不错的。”
林灿用手点了点木剑剑刃,“可别小瞧了它,这剑我挑了方圆十里最好的桃木枝,辟邪驱鬼可是一绝。”
“我又不是道士,干嘛要修这种门类?”
柳葶苧还要抗议,却被林灿猛然捂住了嘴,林灿低声说道。
“嘘,这风不对。”
今夜无风,可此时竟刮起了一阵夜风,与此同时,林灿看到城中的半空中一团旋风逐渐猛烈。
“走。”
林灿踮脚,带着柳葶苧朝城中飞去。
随后将身影快速隐于街巷的黑暗之中,林灿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团旋风,柳葶苧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打更人一下一下地梆声仿佛敲在了林灿的心脏上,她屏气凝神,蹲守着,“运气看来不错。”
月光之下,狩猎即将来临。
突然,一道黑旋风从林灿眼前掠过,直扑向打更人。
“啊!”
一声惨叫,林灿直接冲出去,那豹猫身形足有八丈高,被一团黑雾笼罩着看不清身形,只有一双燃烧如炭火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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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锐利。
打更人捂着肩膀仓皇逃窜,林灿拉弓射箭,鸿鸣弓绷紧。
“嗷呜——”
那豹猫虽怒吼一声,可叫声却如寻常猫儿一样,气势全无。
箭划破空气,直冲那团黑雾,可豹猫怒吼下,竟狂风骤起,飞至半空便被卷偏,几道风刃将箭柄折断。
林灿见远攻不成,唯有近战破局,她脚下一踏,身形如箭矢般暴射而出。
她翻腕收弓,顺势抽出腰间陨铁刃,刃锋映着夜色,泛起一抹寒光。
豹猫见状,蓦地一跃,锋利的爪子划破黑雾,狠狠朝她扑来。
林灿眼疾手快,侧身躲避的同时,反手挥刃,刀光掠过豹猫的前肢,激起一串黑色雾气般的血液。
豹猫吃痛,怒吼一声,猛然扬尾,空气中狂风大作,几道风刃破空而至。
林灿迅速后跃,长弓一旋,拧转如盾,将风刃一一挡下,虎口却隐隐发麻。
她瞥见豹猫身上的黑雾并未散去,眸色一沉,脚下陡然加速,身影在疾风中一晃,如鬼魅般逼近。
豹猫还未反应过来,林灿已然腾空,左手张弓,右手扣箭,凝聚全身灵力,在近身之际骤然射出。
箭矢裹挟金光,如雷霆破空,直冲豹猫双目。
豹猫咆哮着扭头欲避,却为时已晚。箭矢穿透黑雾,一声凄厉惨叫中,黑气翻涌,如潮水般溃散。
就在此时,突然屋檐上出现一道黑影,挥出一缕寒光冲着林灿直射而来。
眼看林灿避之不及,柳葶苧挥舞着那柄木剑冲出来,虽毫无章法可言,竟碰巧挡掉了那道寒光。
两力交汇震得刀柄颤鸣,柳葶苧死死咬住牙,希望能把持住,可显然不敌,就要脱手。
林灿在她身后一掌将木剑推出,木剑划破黑雾,直冲屋檐上的人而去。
屋檐上的人只侧走了半步,便躲开了木剑。一声响指,豹猫嘤咛着窜了过去,围绕在那人身边。
“喵呜。”
那人手轻抚着豹猫的身躯,声音如百岁老人般沧桑,又像是古井中回荡的幽幽水声。
“你叫什么?”
“林灿。”林灿拉起长弓,瞄准了那个人,戒备着回道。
“林灿。”
那人重复了一遍林灿的名字,从宽大的黑袍中缓缓抬起一只手,往上似是指了指天空。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甩落的木剑,随后又指向柳葶苧,“剑不错,这小姑娘倒也十分有趣。”
“城中病童可与你有关?”林灿厉声问道。
那人笑了两声,“为何要问?你本应该看一眼便知晓了。”
林灿,她眯起眼睛,惊骇地发现那人肩上并无半点魂火,竟是无魂之人。
“你到底是谁?”林灿捏紧了手中的鸿鸣弓,眯眼细瞧,月下只看得清轮廓,又被黑雾笼罩着实在看不清。
“你我之间,何必纠缠。”那人似是想劝林灿别多管闲事,声音低沉。
林灿毫不犹豫射出一箭,狂风又起,卷起的砂砾迷了眼睛,再度睁眼,那人已经连同豹猫一起消失在原地。
林灿环顾四周,风已静止。
20. 血丹
林灿翻身上房,顺手捡起那柄木剑,将其递回柳葶苧手中。
柳葶苧仍愣在原地,战战兢兢地不敢动弹,似乎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夜色深沉,月华如练,映在她微微泛白的脸上,更显几分恍惚。
良久,她才回神,微微侧头,语气里带着些许迟疑,问道:“师父,江湖上的人都是如此怪异吗?”
林灿摇摇头,语气平静:“江湖之大,怪事频出,见得多了,也就不觉稀奇了。”
经历了蛊雕借尸还魂之事,如今再遇些怪异之事,林灿也不再大惊小怪,只惋惜以前为何不找个道家门派修炼一段时日,好歹掌握个驱鬼的法子护身。
念及此处,她看向柳葶苧,语气诚挚,目光里充满了希冀:“乖徒儿,以后这降妖除魔之事,为师还得靠你了。”
“这不太对吧。”
柳葶苧眨了眨眼,怔怔地望着林灿一脸茫然,似有退缩之意。
但她沉思片刻,还是捏紧了手中的木剑,目光珍惜地端详着,喃喃道:“改天我匀出几枚铜钱,找个高僧开光,挂在木剑上,当作剑坠好了。这家伙人不人鬼不鬼的,着实让人心慌。”
听闻此言,林灿心中微微一颤,想到自己那股诡异的力量,疑团丛生,难道我早死去已变成幽魂了?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掌心,感受着脉搏的跳动,温暖干燥的肌肤让她稍稍安心。
她又伸手环住了柳葶苧的手腕。柳葶苧的手腕纤细温热,掌心微微沁汗,方才饮下的酒意未散,令她肌肤浮上一层淡淡的绯色。
林灿握紧了没有松开,而是轻轻一拉,语气温和地说道:“今后恐怕还会像方才一样步入险境。你刚才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才勉强挡住一击。明日我教你一招,可用来保命。”
柳葶苧闻言,立刻欢呼雀跃地上前拥住了林灿,自卖自夸道:“好的,师父。我天资聪慧,定能学得飞快!”
次日清晨,天边刚映出第一缕霞光,云层如柔纱般轻薄,露水在晨曦下泛着点点晶莹,枝叶愈发衬得娇嫩。
林灿毫不留情地将仍在熟睡中的柳葶苧从被窝里拎出来。
柳葶苧睡眼惺忪,困倦地打着哈欠,声音带着浓浓的起床气:“师父,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可这也太早了。”
林灿不理她的抱怨,用手中的箭柄敲了敲她驼着的后背,语气认真:“对于习武之人,手中的兵刃便是最重要的伙伴。须得日夜相伴,方能人剑合一。”
柳葶苧被敲的一激灵,赶紧挺直了脊背,嘟囔道:“那我给这剑起个名字吧?既然是桃木剑,就叫‘桃桃’如何?”
少女心性,林灿宠溺地看着她。
柳葶苧轻轻用手擦拭着剑柄,目光虔诚,在空中随意挥舞了几下,摆出了几个花招:“桃桃剑法以后定能名震江湖。”
“你这还没上路,便想着飞了。”
林灿失笑,继续说道:“练武之人,体、气、势三者合一,方能发挥极致之力。你已修炼多日体魄,今日为师便教你如何凝神成气。”
“凝神静息,引气归元,周天行功,炼精化气。”
柳葶苧点头,闭眼凝神,依林灿所授之法缓缓吸气吐气,忽觉体内一股热流涌动。她立刻开心地睁眼,正想张嘴炫耀,可那股气劲顿时失控,在体内四处乱窜,带起一阵锥心的疼痛。
“别分心!”
林灿见状,急忙搭手在她背上,帮她稳住气脉。
片刻后,柳葶苧嘴角溢出一滴鲜血,但气息却逐渐平稳。
一炷香后,柳葶苧已大汗淋漓,却觉神清气爽,身轻如燕。她兴奋地踮脚连蹦三下,惊喜地说道:“师父,成了!我就说我有习武的天赋吧。”
林灿惊愕于她消化得如此简单且迅速,清清嗓子,抬手指向远处:“现在举起剑,瞧见那块巨石了吗?用剑劈开它。”
“我这可是木剑。”柳葶苧困惑地问道。
林灿含笑点头,解释道:“关键在于,将刚才凝成的那股气劲,引导缠绕于剑锋之上。”
柳葶苧依言而行,只听“轰然”一声,巨石竟被斩裂,被剑气炸开的碎石块四处崩裂,尘土弥漫。
林灿微微一怔,心中掠过一丝震惊:“难不成她真是习武天才。”
她拍拍柳葶苧的肩,语气颇为欣慰:“做得不错,今日先到这里,牢记方才的感觉,融会贯通。”
柳葶苧也被自己使出的剑气威力吓到,呆愣半晌后脸上喜色浮现。
“师父,我很厉害了吧。”她望向林灿兴奋地求夸。
“是是,不过记得戒骄戒躁,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林灿耐心地嘱咐道。
晨光熹微,和夜里的死寂不同,街巷恢复了平日的祥和热闹。
林灿带着柳葶苧准备前往医馆,询问病童之事。两人行至街上,途中忽然窜出一个稚童,正是昨日被他们救下的那个。
桂儿今日看上去比昨日精神许多,眼中不再泛着呆滞的灰暗,而是多了几分孩童应有的清明。她站在远处,怯生生地望着林灿,似是认出了她,却不敢贸然上前,手指揪着衣角,小小的身子微微缩着,仿佛习惯了躲避目光。
林灿走近了,看向这稚童的肩膀,依稀可见一丝黑雾萦绕,如浮尘般轻薄缥缈,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那丝黑雾虽极淡,却仍未彻底散去,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缠着她,不肯放手。
林灿皱起眉头,这稚童的胡茬竟比上次见面更加明显,此刻也穿着一身男童的短衫裤褂,乍一看越发违和。
她蹲下身,温声道:“你便是桂儿?”
桂儿眼睫微颤,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林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桂儿,你家中近日可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桂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死死绞着衣摆,指节微微泛白,眼中泛泪,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白天在街上乱窜呀?”柳葶苧也蹲下身问道。
桂儿不安地低头看着草鞋,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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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吾道:“爹娘平日见了我就打,我不敢在家多待,只能躲着。”
林灿想起昨日见到桂儿父母焦急的模样,并无半分虐待孩子的迹象,心下疑虑。
“你父母为何打你?”
桂儿眼中隐约有泪光浮现,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不愿回答。
“桂儿。”
正想着,街巷尽头传来女子的呼唤。
桂儿猛然一颤,仿佛惊弓之鸟,慌乱地左找右翻,最后从破旧的衣兜里掏出一颗黑色丹药,轻轻攥在手心,小声道:“娘说这药能治百病······谢谢姐姐救我,我要回家了。”
她将丹药塞到林灿手中,深深看了一眼林灿。
林灿接过丹药,看着桂儿奔跑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这来路不明的药丸,却被一个怯生生的稚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像是握着什么护身符般珍视。
她细细端详着手中丹药,指尖触及一片微凉,丹药表面泛着一层暗淡的光泽,在指尖转了转,无色无味,凑近嗅了嗅,竟辨不出药材的成分。
为探究竟,她和柳葶苧前往医馆。
医馆刚开门,病患不多,老郎中正在整理药柜。
见二人进门,抬头招呼道:“二位今日来所为何事呀?”
林灿递上丹药,道:“先生,可否帮忙看看,这枚丹药是何种药材所制?究竟有何功效?”
老郎中接过丹药,仔细嗅闻,又刮下一点糖衣放入口中尝试,片刻后皱眉道:“此药无色无味,不见特殊之处。可否切开看看?”
林灿点头。
得到应允后,老郎中用力掰开丹药,正欲细看,忽然面色剧变,猛地将药丸丢在柜台上,惊恐道:“这药有问题!”
林灿上前察看,只见丹药内赫然藏着一条极细的血色虫子,静静蜷缩其中,令人不寒而栗。
柳葶苧见状,后退一步,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这······怎么会有虫子?”
窗外日光渐渐强烈,透过木窗洒落在医馆内,将丹药的碎片映出细微的光泽,却难掩那虫子血红色的妖异光泽。
林灿沉思片刻,从袖中取出陨铁剑,轻轻碰触那虫子。
那虫子竟陡然苏醒,猛地绷紧,仿佛嗅到了猎物般,疯狂地朝剑锋攀附,似有利牙一般,急切地啃咬着冰冷的剑刃。
林灿眉头紧锁,忽然心生一计,划破指尖,重新将刀锋逼近那只虫子。
只见那只虫子更显兴奋,疯狂攀附于剑刃之上,贪婪地吞噬血液,血色的身躯红光更甚。
林灿心神一凛,陨铁剑迅疾而落,毫不犹豫地将虫子碾碎。
空气中弥漫起一丝腥甜,极淡,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饶是见多识广的老郎中都忍不住干呕几声。
林灿嫌弃地擦干净剑刃,沉声道:“此虫子如此嗜血,定是用来练蛊的,江湖有一门血蛊秘术,传闻有人能以此控制人的意识与行为,甚至能掌控生死。”
难道那些病童都被喂了药?
21. 神医
“卖肉啦,新鲜的猪肉。”
郑屠夫在磨刀石上将手中的斩骨刀磨得发亮,一瓢水泼上去冲洗干净,转身站定在案板前,挥刀直砍,收钱的碗中早已浮起了厚厚的一层油水。
他麻利地将手中的肋骨剁成块,用油纸包好递给等待的客人。
夫妻两人正在忙碌着,蹲在一旁的桂儿看着案板上的肉段垂涎欲滴,她咽了咽口水,趁大人不注意,小心翼翼地靠近案板,用手快速抹了一下又迅速远离。
生肉的味道实在难以想象,她却嗦着手指,不顾上面沾染的血腥气,只顾津津有味地舔着,仿佛是什么美味珍馐。
林灿想到了那只嗜血的蛊虫,桂儿此刻不知渴望得是荤腥还是血腥,看着桂儿的举动,她一时竟难以分辨。
“想必这童儿肯定被喂了血丹。”柳葶苧斩钉截铁地说道。
林灿点点头,她观察片刻,看着忙碌的两个人,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换身衣服再去。”
只见街头走出一对夫妇。
柳葶苧将如云的乌发简单挽起,插着一支乌木簪,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更添几分楚楚动人,她故意拿着手帕咳嗽不止,装作娇弱的模样挽着身旁的人。
林灿已然扮作男子,头戴黑色方巾,身着青色长袍,微微发福的肚子在衣袍下若隐若现,脸颊上贴着几颗小小的假痣,掩盖了真实容貌。
两人行至肉铺前。
“客官,您要点什么?”郑屠户一边张罗着手中的猪肉,一边招呼道。
“我们不买肉,是有别的事情想问。”柳葶苧柔声说道。
郑屠夫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看着她俩身上稍显富贵的衣物,回头看了看自己娘子,不耐烦地开始赶人:“不买肉就别添乱。”
林灿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不耽搁你多久,我们也是有难言之隐。”
林灿低声凑近了解释,面色似是为难,一旁的柳葶苧咬着下唇,目光凄切,林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继续说道:“在下只想求神医一诊,不知二位可有门路啊?”
郑屠夫警惕地看着她俩,出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有神医的?”
林灿笑了笑,说道,“昨日在医馆,内子听见你们说有神医庇佑,可是内子体虚,刚想追上去,你们便走远了。”
郑屠夫瞪了一眼郑娘子,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将那锭银子揣入怀中。他从案板后走过来,低声说道:“二位,所求为何呀?”
林灿见这事有戏,急忙解释道:“我子嗣缘单薄,只生下一个小儿,可先天不足,体弱多病,遍寻名医,不得其解,还望您指个神医的居所,我们好上门求药。”
郑屠夫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悄声说道:“神医居无定所,我也没见过面。城外有座土地庙,待到子时,将你所求之事写下来和五枚铜板置于水碗之中,再点上一炷香,待纸条完全浸透,香燃尽,神医便会赐药于你。”
“那药灵吗?不会是江湖骗子吧。”林灿不太相信,疑惑地问道。
“怎么不灵了,哪有骗子只收五枚铜板的药钱,其他一概不图的。”郑屠夫见她不信,朝桂儿指了指,“喏,那赔钱玩意儿,就是吃了丹药快半年,快要转了性别,肯定是个医仙下凡,普通郎中哪有这等本事,城里还有童儿靠这丹药起死回生呢。”
柳葶苧气得正欲破口大骂,被林灿一把拉住了,她眼神示意柳葶苧淡定下来。
“如此,多谢。”
林灿扯着柳葶苧远离了肉铺。柳葶苧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壶水,叉腰怒骂:“那屠夫是个什么玩意儿啊,这不是纯纯祸害孩子吗?我一定要把这害人精抓出来打死。”
“这会儿就不害怕了?”林灿打趣道。
柳葶苧气鼓鼓地坐下,“那小桂儿也太可怜了,那天我抱着她,她浑身都没几两肉,造孽啊。”
夜半子时,月亮高悬于天际,洒下清冷光辉。
林灿和柳葶苧扮作夫妻来到了城郊的土地庙前。推门而入,此庙香火稀薄,但是明显时有人来,水碗中的水尚未干涸。旁边有燃尽的香灰。
林灿四下扫视,发现两侧角落里的老鼠尸体堆积如山。
林灿走近,蹲下仔细查看死老鼠的尸体,像是被野兽捕杀一般,齿印明显,但是身体却并未被啃食。
“倒像是猫的习性。”柳葶苧低声分析道,她想起昨夜的那团黑雾中的豹猫,不会是它咬的吧。
柳葶苧有些害怕,她哆哆嗦嗦地拽着林灿的衣袖,“师父,我们速战速决吧。”
林灿点点头,按照先前打听到的规矩,将准备好的铜板和纸条放入水碗中。随后,她们点燃了一炷香,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木头与潮湿泥土的气味。忽然,庙内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移动。
林灿警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弓,目光锐利地扫向黑暗的角落。柳葶苧也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忽然,狂风骤起,庙门“哐哐”巨响,似要被风生生拽离门框。大殿内,烛火被劲风拉扯吹灭,顿时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只有点燃的那炷香仍在飞速燃烧,随着香燃尽,烛火又亮。原本放置铜钱的水碗,已经换成了一只包裹严密的小布袋。
林灿小心地打开布袋,露出了一颗黑色的药丸。
林灿低声说道,目光深沉。
她心生警惕,掰开了药丸,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鼻而来。药丸中果然夹杂着一只极细的血色蛊虫,甚至带着一丝丝暗红色的血渍。
“血丹。”林灿冷声道。
柳葶苧环顾四周,不见任何身影或者异常的踪迹,神像前的帷幔也恢复了平静,只余二人的身影在庙中随着烛火摇曳。
“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们怎么抓?”
林灿说道:“守株待兔。这庙死老鼠如此之多,我们交手的那豹猫必然出没于此,既是夜行,白天肯定躲在此处酣睡。”
可林灿竟是猜错了,两人空守了一日,也未见半点踪迹。柳葶苧熬地困顿不已,揉着眼睛问道:“师父,我们要守到几时啊?”
林灿拍去身上的灰尘,“今晚再看看情况。”
又是子时,林灿远远地看见了三个熟悉的身影,竟是郑屠夫一家。
可郑屠夫却不进庙门,反而站在庙前呼唤。
“神医,我儿带过来了。”
喊了三声,却无人回应,郑屠夫正欲再喊,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倒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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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
只见桂儿的双眼彻底变成漆黑,嘴角微微咧开,露出尖锐的獠牙,牙齿上还残留有郑屠夫的血液。她狞笑着舔了舔,然后又似野兽般啃咬了几下郑屠夫的尸身。
“桂儿!”
身后,郑娘子声音惊惧,她呆愣地看着眼前,大脑一片空白。
桂儿听见郑娘子的声音,再扑过来,林灿拉弓,箭头擦过桂儿的肩膀射入泥土,溅起一阵轰鸣。
桂儿身子灵巧似豹猫一般,四肢趴地,嘴里发出嘶鸣,瞪大了漆黑的双眼,直冲林灿而去。
郑娘子已经吓到站立不住,摔坐在地上。
柳葶苧正欲扶她,却被身后的一道风刃隔开,她聚势缓慢,落了下风,郑娘子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风刃割喉丢了性命。
看着郑娘子的尸身,柳葶苧双手颤抖,咬牙切齿道:“卑鄙小人。”
“你们坏了规矩。”
昨夜的那名男子又重新现身,仍是披着黑色斗篷,只是这次看清了面容,他脸色苍白,双目狭长而深邃,似是弱冠之年,比想象中年轻很多。
“嘭。”
林灿将桂儿一掌击退,快步跃至柳葶苧身前。
桂儿呕出几口鲜血,一时动弹不得。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林灿怒喝道:“你戕害孩童,到底有何目的?”
男子立于树梢之上,目光死死盯着倒地不起的桂儿,嘴角露出一丝兴奋的笑容。
他不再理会林灿他们,而是径直走向地上的桂儿。
与此同时,桂儿的身体剧烈颤抖,眼瞳渐渐扩散,陷入可怕的变异之中。男子俯下身,轻轻地伸出手,像是在检查猎物的状态一般,上下其手。
林灿见状,迅速拉弓刺向游医的手腕。
然而,男子的动作比她更快,一道风刃劈断箭柄,移形换影间,竟精准地扣住了林灿的手腕。
“你不该插手。”男子并无伤她之意,只低声说道:“我也是在救你。”
林灿目光冷冽,猛然运力,挣脱了对方的束缚。
柳葶苧一道剑气劈来,林灿和男子都轻巧后撤,避开了剑气。
男子看向柳葶苧,轻笑道:“你果真有趣。”
林灿正欲挥刀猛攻,然而,这一瞬间,桂儿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林灿心中一震,回头望去,只见桂儿迅猛地扑至其父母尸身之上,疯狂撕扯啃咬着。
男子伸手一挥,一道黑影飞速掠过,将桂儿叼入口中。
这次没有了黑雾遮拦,林灿看清了那豹猫的模样。
那豹猫叼着桂儿的身体,露出两排尖锐如钉的牙齿,犬齿尤为突出,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寒光。
大而圆的眼睛,在黑暗中犹如两盏幽幽的鬼火,瞳孔在微弱光线中收缩成竖线,浑身淡褐色与白色斑点相间,光滑的皮毛正泛着幽幽光泽,粗壮的尾巴超过体长一半,尾端漆黑,此刻正高高竖起。
“若再插手此事,休怪我不客气。”男子放出狠话,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桂儿父母残破的尸身静静地躺在地上。
空气沉寂,夜风拂过,带来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
林灿的手缓缓收紧,望着男子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22. 神祈
柳葶苧见对方已撤,收了剑,神色慌张地靠过来,“师父,你没事吧。”
林灿看着黑袍人离去的方向,目不转睛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下次劈剑记得看人,若不是我躲得快,现在我就躺那了。”
“哈哈,师父说笑了。你怎么可能被我劈死?我就是一时情急。”柳葶苧挠着头,呵呵地干笑着。
第二日,豹猫再度出没伤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消失的郑桂儿却无人提起。
林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身旁的柳葶苧正呼呼大睡,翻了个身,抢过去一半被子。
昨夜柳葶苧说什么也要跟林灿挤在一张床上睡,美其名曰要联络师徒感情。
林灿见她虽害怕却还是强撑着嘴硬的模样,无奈给她腾出一块地方。
“我也是在救你。”
那个黑袍人的话反复在林灿脑海中回荡,“救我?”
之前两次纸条上传递的信息也说要救她。
然而林灿并未察觉任何身体上的异样,要说外界唯一感知到的危险,便是总觉得有人将自己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冥冥中有股神秘的力量在推动着她往前走。
林灿百思不得其解,她翻身下床,坐至铜镜面前,屏息凝神,细探着丹田里的那股神秘的力量。
等她再度睁眼,铜镜里赫然与上次在水井之中看到的那样,自己周身缠绕着股股绸丝一般的血气,她用手去抓,却触摸不到,掌心一片空白。
她又试探着将血气慢慢引导至掌心,随后掌心竟逐渐凝结出一朵灿烂的血花,花瓣层层堆叠,赫然是三叶花的模样。
她思忖道:“这力量目前看来可帮人修魂复魄,逃离死亡之境。”
“那这力量是否还能另作他用?”
忽然,似是回应林灿心中所想,三叶花的花叶缓缓凋零,只余一片叶子指向城南。
林灿心中一震,轻声问道:“莫非你在指引我去城南?”
叶子颤了颤,似是点头一般,然后便消失在她的掌心。
林灿既惊恐又欣喜,她一时不知如何消化这股力量,“这力量是活物!莫非也是某种蛊虫作祟。”
她细摸了全身,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许是被林灿的动作扰醒,柳葶苧嘟囔着睁开眼,看向林灿时便怔住了。
只见林灿罗裳半解,露出一截如玉的肩颈,肌肤胜雪,修长的手指自肩头缓缓滑过,指尖轻触锁骨,似有若无的游移至脸侧。
她眉间微蹙,朱唇轻抿着,静默不语,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柳葶苧虽知林灿过往美艳名声在外,可换了张脸,那清冷又妩媚的气质却仍像画中的美人一样,摄人心魄。
柳葶苧张大了嘴,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虽同为女子,但还是羞红了脸。她拉高了被子,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瓮声瓮气地问道:“师父,你这是在干嘛?”
林灿转过头来,见她醒了,就这样衣衫不整地坐到了床边,拨开散落在后背的乌发,柔声说道:“快帮我看看,我这背后没有啥不对劲的吧?”
林灿的后背细腻如凝脂,肩胛骨微微凸起,像蝴蝶一般展翅欲飞,身姿挺拔而柔韧,偶有几处伤痕倒也像是点缀在白雪中的红梅。
柳葶苧咽了咽口水,回道:“没什么异常的啊。”
林灿长舒一口气,拢好了衣服,“那就好。”
“师父。”柳葶苧不自然地喊了一声。
“嗯,怎么了?”林灿自顾自地整理衣服。
“你那八个男宠其实是真的吧。”柳葶苧嬉笑着说道:“但凡见过你如此模样,天下男子没有不动心的。”
林灿见她如此说,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用力压住了柳葶苧的被子,将她团成蝉蛹一般,敲打着她。
“大胆,竟敢取笑为师。”
两人嬉笑打闹着瘫倒在床上,柳葶苧的情绪却突然低落下来,喃喃说道:“若是没有屠村之事就好了。”
林灿见她黯然神伤,像哄孩童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身体,“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若是逃避,只会跌落下一个深渊。”
“如若有一日,我们俩反目成仇,需要拼个你死我活,怎么办?”柳葶苧突然发问。
“若是真害怕,就好好练武,早日成为绝世高手,论你的天赋,十年后杀我还不是轻而易举。”林灿侧躺在她身旁,看着她尚且稚嫩的脸庞,柔声说道。
柳葶苧摇了摇头,眼里似有泪光闪烁,背过身去。
“嗯。”
天色沉沉,铅云低垂,仿佛压在屋檐之上,透不出一丝光亮。
细雨如丝,悄无声息地飘落,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城南,屋檐上,林灿握弓直立,双眼锐利地巡视着四周。
屋檐下方的柳葶苧直喊,“师父,把我也拎上去啊?”
没等她喊几声,林灿就跃下屋檐,对她说道。
“找到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院,只是上方泛着一层浓厚的死气,恐怕是桂儿散播出来的。
林灿的身影如同猫儿一般,悄无声息地跃至墙头,院内此刻悄无一人。
林灿想趁机打他个措手不及,谁知刚翻下院墙,就被郑桂儿拦腰一个爆冲甩在了墙上。
迎面一击,郑桂儿身形敏捷且力气极大,林灿格挡不及,后背重重地砸在了墙上。
黑袍人不知何时竟立于院内,他招招手,桂儿便乖巧地站回到他身后。
林灿揉着腰站直了身体,打量着他。虽是阴雨天,却好过黑灯瞎火,林灿总算是看清了此人的全貌。
“这人白天也穿黑袍啊。”
一袭宽大的黑袍和黑衣,却掩不住他瘦削的身形,黑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透着一股病态的柔弱,眼下一抹淡淡的青影,显得格外憔悴。
撑着伞的手指同样青筋暴起,只是此刻,他眉眼间毫无昨夜的疯狂,反而显得有些平易近人,可他开口仍是苍老的音色。
他点头说道:“在下顾青羽。不知林姑娘为何像个飞毛贼一般趴人墙头啊?”
“你知我姓名?”
林灿捏紧了手中的长弓,一脸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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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手指轻轻拂去额前的一滴水珠,细雨淅淅沥沥已然打湿了她的头发。
“昨夜我似乎警告过你,若再插手此事,休怪我不客气。”
顾青羽笑而不答,晃了晃竹伞上的雨水,漫不经心地说道:“看来,林姑娘只当在下的劝诫是耳旁风了。”
“你戕害了数十位孩童,作恶多端。”
忽地,柳葶苧笨拙地从墙上跳下,落地不稳,摔了一个趔趄,却也还是义正词严的谴责他。
“我家的大门没关,二位其实可以走正门来访。”顾青羽笑道:“今日在下并无拒客之意。”
“我是为了救你。”顾青羽又一次强调说道,他的手亲昵地抚摸着郑桂儿的头顶,“也马上快要成功了。”
“呸,我师父何须你来救命。”柳葶苧叉腰怒骂,“别听他胡说八道,快救小桂儿。”
话音刚落,柳葶苧就握着剑劈过去,一剑将院中桌椅劈了个粉碎,显然这招已经用得得心应手了。
趁势,林灿手指一松,弓弦震颤,一支箭矢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逼顾青羽的咽喉。
箭矢未至,顾青羽已迅速侧身,左手一挥,一道无形的风刃凭空凝聚,瞬间划破空气,朝着林灿斩去。
林灿躲开同时数箭齐发,箭矢触地,仿佛小型火炮炸裂,带起尘土飞扬,又被雨水击落。
这边郑桂儿也扑向了柳葶苧,面对小孩,柳葶苧无法出招,被迫绕着院子奔跑躲避,跑着跑着脚步竟然愈发轻快起来。
“我欲以礼相待,你我何必刀剑相向。”顾青羽扔开了手中的竹伞,咬牙切齿道。
林灿缠斗中,分神望了柳葶苧一眼,吼道:“气贯丹田,剑随身转,盾由心生。”
柳葶苧听闻,顿住了脚步,转身屏气,竟将内力凝成屏障,躲开了桂儿的撕咬,她趁着空档,将剑立于胸前,大喝一声,剑尖直刺,将桂儿直接挑飞。
林灿分神间被风刃击中,顿时左肩血流如注,她捂着肩膀后退拉开距离,松开了手中的长弓,长弓坠地敲出清脆的声响,林灿换出了袖间的陨铁刃。
陨铁刃饮血发亮,在雨雾中显露出惊人之势。
顾青羽愣了一瞬,林灿却扭头直奔郑桂儿,一手攀上了她的肩膀,顿时血花绽放在她周身,林灿像鬼宿星下凡一般,用力捏死了缠绕着桂儿已经成形的鬼气。
“鬼宿神祈!”
顾青羽看着林灿猩红的双目大骇,收起了自己的招式,大喝一声。
郑桂儿乌黑的瞳色也如潮水般退去,恢复了原本的清澈与明亮。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像是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快,带她离开这里。”
听到林灿的指示,柳葶苧毫不犹豫地抱起郑桂儿冲出门外。
林灿捏紧了手中的陨铁刃,直面顾青羽,这人竟然能看到自己的那股血气,她望向顾青羽的肩头,不知是雨势渐大还是其他原因,只能看到模糊的一片。
顾青羽激动地上前几步,似乎终于找到了救赎一般,目光灼灼地看着林灿。
“既如此,你可看得清我的神识?”
23. 血奴壳
“你已是无魂之人,哪里来的神识可言?”
在林灿看来,顾青羽既然知晓自己的力量缘由,想必定是同道中人。
看着顾青羽惨白的脸,林灿心下一惊,难道自己的神识也早已消散,似人非人一般存于世间。
“无魂之人?”
顾青羽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愣在原地。
“这不可能。若真是无魂之人,那换魂之术岂不是无稽之谈,不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反驳道:“你定是在骗我。”
此时,林灿身上环绕的血煞之气更甚,陨铁刃被这股力量浇注由黑泛红。
她嗤笑一声,讥讽道:“连无知小儿都知道,人死灯灭,何来换魂一说。”
“你毁了一切!”
突然,顾青羽狰狞地朝林灿怒吼,“愚蠢至极,我若换魂不成,你也会早死。半年了,我终于养成了一只血奴壳。”
“把那孩童交还回来,届时我定会救你。”
说着幻化出豹猫直扑林灿,巨掌挥来,林灿一个侧翻,陨铁刀划破了豹猫的皮肤,引起一阵哀鸣。
“你也觉醒了神祈?”林灿问道。
顾青羽点点头,继续说道:“你可知觉醒神祈之人寿命均不过三十。”
“故而我要炼化血奴壳将神祈转移,只有神祈剥离我们才会做回正常人。”
林灿退远了一点,眼神轻蔑地说道:“正常人?哪个正常人会残害幼童,你早就回不去了。”
顾青羽被她的眼神伤到,颤抖着伸出了藏在黑袍之下的手臂,那支手臂跟他的样貌差异巨大,皮肤干瘪可怖犹如树枝,血红一片,似是伤痕结疤般斑驳,不像是活人的肢体。
“这便是代价。”
顾青羽捶胸顿足,眼中满是狠厉和对求生的强烈欲望,咬牙切齿道:“我不过二十七,如今却身若老叟,凭什么我要遭此横祸?”
他的话语中满是不甘和怨怼。
林灿瞪大了眼睛,“这也是神祈加身造成的?”
顾青羽的神色晦暗不明,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的恐惧,一旁伏地的豹猫转回他的身边,用手蹭了蹭他的手臂,似乎是在安抚主人。
五年前,栖霞城。
杏林春宴,正是人间四月天。
十里杏林,花开如海。粉白的花瓣在春风中翩跹起舞,宛若漫天飞雪。林间小径上铺满了落英,踩上去柔软如毯,每一步都带着淡淡的芬芳。
杏林深处,早已搭起了数十张雕花案几。案几上摆着青瓷酒壶,白玉杯盏,两侧立着青铜香炉,袅袅青烟升起,与杏花香气交织在一起。
“今年的杏林春宴,恐怕还是顾大才子拔得头筹吧。”
“这一连三年,我们栖霞城的学子可就数他最为风流,文才和辩才兼备,他是文曲星下凡吧。”
“可说呢,什么时候我也能写出‘醉卧花间对月饮,梦绕天涯随影依’如此浪漫的诗句?整个栖霞城的姑娘都要倾慕于我了。”
顾青羽刚刚入园,就听到了远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学子们议论的声音,握紧了手中的折扇,见自己是众人议论的焦点,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
一连三届独占鳌头,顾青羽年纪轻轻便已成为远近赫赫有名的才子,今年也不过十八,如今在杜员外门下做文客,未来可期。
只是这次,他无往届的肆意洒脱,反倒多了一些紧张感。
诗句趁年华,杏花伴知己。(诗句引用,见注释1)
因倾慕杜小姐已久,他希望借这次杏林春宴,再度拔得头筹,趁机向杜小姐表明心意,成就一段传世佳话。
自己的才子之名恐怕也能抵得上这万金之差,杜员外也早已答应过他,若能摘得桂冠,自然会将杜小姐许配与他。
想到这,顾青羽有着势在必得的自信,不自觉地昂头挺胸,看人也愈发桀骜。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杏林春宴的重头戏也拉开帷幕。
在众人的期待中,顾青羽一袭紫衣立于宴席中央,目光看向一旁的杏花树,朗声道:“诸位,今日主题既为杏花,顾某不才,便赋诗一首,还请诸位品鉴。”
他也不等众人回应,便自顾自地吟诵起来。
“杏花春雨沾衣寒,东风惆怅奈若何。若使相思能结果,枝头何必落红多。”
吟完,周围响起几声赞叹,他得意地环视四周,最终朝隔着帘幕的女席望去,似是寻找杜小姐的身影。
“够了!”
席间,杜小姐的长兄杜炳宗突然拍案而起,愤慨激昂:“顾兄四年四首,皆是儿女情长之词。这杏林春宴,莫非是要改成相思宴不成?”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顾青羽脸色微变,折扇“啪”的一声合上,问道:“杜兄此言何意?”
“男儿在世,当以报国为主。”
杜炳宗拱手朝天,振振有词道:“顾兄此诗,句句不离相思之苦,字字皆是儿女情长。这等靡靡之音,也配称之为诗?”
顾青羽虽然不喜,面上还是躬身作揖说道:“杜兄,诗词之道,贵在真情实感。男女之情,本就是人间至情,有何不可?”
杜炳宗冷笑一声:“说到底你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一届门客,讨主人欢喜的谄媚之词罢了。”
“讨论诗赋而已,杜兄何必如此侮辱人。”
顾青羽握紧折扇,咬牙说道:“既然杜兄觉得顾某所作之诗为市井之词,何不也赋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
杜炳宗不答,只垂眼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杏花。
见杜炳宗一时无话,顾青羽轻蔑地挥了挥衣袖,重新张开了折扇,轻摇两下,正欲讥讽几句。
却听见杜炳宗朗声道:“杏花疏影戍楼西,羌笛声声破晓迟。月落关山征雁远,霜凝戍鼓寒铁衣。”(诗句化用,见注释2)
“好诗!好诗!”
杜员外坐于副主位上,拍手称赞:“想不到我儿竟如此胸怀天下,乃是鄙人家门之幸,我儿性子直爽,还望顾公子勿怪,勿怪。”
食君之禄,顾青羽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讪讪地拱手退下,衣摆一甩,坐回席位。
一众学子显然怕“不思报国”的名声扣到头上,瞬间转了口风,竟响起一片掌声,纷纷奉承起杜炳宗。
杜炳宗不理众人,端着一杯杏花酒朝顾青羽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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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顾青羽以为他要为出言不逊而道歉,正欲端起自己的酒杯,就见杜柄宗嗤笑一声,
将酒水缓缓倾倒在地,满脸都是嘲弄之意。
顾青羽顿时羞怒得满脸涨红,但是碍于城主在场,不便争执以免失了礼数,故而借口不胜酒力,离席而去。
他在园内湖边捧了一汪清水,扑到脸上,顿时体内躁意褪去,神智清明了许多,他甩甩手,眸光一闪。
“作诗而已,我还怕他一个粗人。”
顾青羽正要回去,再夺彩头,就听见了几个丫鬟的嬉笑声,他躲入假山之后,屏息静听。
“顾才子空有一个虚名,不过就是杜家养的一条狗,也敢痴心妄想娶大小姐。”
顾青羽认出了那是杜府的丫鬟,只见她神色傲慢,捏着手帕同姐妹八卦道:“跟你们说啊,我们老爷怎么可能把大小姐许配给他。不过是看城主喜好诗词,养着他给杜府门上贴金而已。今日都不用大少爷出头,老爷暗地里早就指派了人。”
“这身份云泥之别,大小姐不过是读过他的几句诗,便自以为是,你瞧见他刚才的脸色没有,像猪肝一样通红呢,哈哈哈。”
顾青羽虽心有波动也只当是下人传瞎话,等几人散去,他重回席间。
就见杜员外笑呵呵地对城主说道:“我家月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不知道二公子是否定亲,可以两家相看,若成了,自然是天偶佳成的一段佳话。”
顾青羽怒气上头,冲至两人面前,“杜老爷,您此前已经答应我的事,岂可出尔反尔?”
杜员外捋了捋胡须,慢悠悠地说道:“哎,我答应你,自然是要你拔得头筹,只是今日大家也都看到了,顾大才子你要愿赌服输啊。”
顾青羽看着杜员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更是怒火中烧。
“杜员外可真是好算计。”
杜炳宗见他怒指杜员外,直接站起身骂道:“呵,蠢货。不过是输了一番比试,便如此作态,就算将月儿嫁于你,也只怕是难成大器,以后难道要入赘我杜府不成?”
顾青羽被他一番质问怔在原地,明明自己毫无过错,此刻却更像是罪魁祸首,他看了看城主不满的脸色,又扫视众人,嘲笑声与讥讽声此起彼伏。
他无助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此情此景,越是争辩得厉害,更显自己的落魄。
这场杏林春宴已是一场死局,自己再待下去只会更加自取其辱。
顾青羽浑浑噩噩地走在园内的小道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众人指指点点。
夕阳西下,酒席已接近散场,彩头最终是由谁所得,顾青羽已经毫不在意,他截住了送酒的下人,自己揣了一壶酒,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入愁肠,化作满腔愤懑。
“杜小姐。”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可知我对你一片真心,真是若使相思能结果,枝头何必落红多啊。”
酒意上涌,他踉跄着起身,凭着记忆摸向后门。
一众女眷缓身离席,正在后门等待车驾。
“杜小姐。”
顾青羽迷迷糊糊地看着神似杜小姐的身影,高声叫人,就要扑上前去。
24. 箕宿
“啊!”
突有醉汉踉跄着闯入,还踢翻了几盏地灯,一众女眷顿时乱作一团。
很快,守卫们便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他挣扎着抬头,眼神迷离,却看见杜小姐站在远处的廊下,眼中满是惊恐与鄙夷。
他瞬间清醒过来,却为时已晚。
栖霞城城主大怒,杏林春宴出此丑闻,简直是在侮辱文人雅士之流,命令将顾青羽绑至木杆上游街示众,以平慰众人的愤怒。
顾青羽想到了过往的种种经历,眼底掠过一丝冷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眸色渐深。
林灿见状更是退远了些,警惕地看着他。
顾青羽原本沧桑的声音更是沙哑:“我堂堂一代才子,却落了个身败名裂和众人耻笑的下场。让我怎能不恨?”
“可是这跟神祈有什么关系?又跟你炼化血奴壳有何关联?”林灿问道。
“许是上天不忍我明珠蒙尘,那日之后,我忽觉身体异变。”
许是看林灿对此事提起了兴趣,顾青羽话里带了点苦口婆心的劝解意味。
自从被杜府赶出来,他不敢正视家人失望与痛心的眼神,便将自己关在昏暗的屋内,门扉紧掩,任凭屋外家人焦急地呼唤,只当充耳不闻。
夜风透窗而入,烛火轻颤。顾青羽瘫卧在榻上,浑身冰冷犹如在冰窟之中,每一次喘息都仿佛割裂肺腑,仿若血脉皆凝。
“箕宿风涌,千雪飞絮。”
忽然,榻边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他没有力气睁眼,耳边却听见某种低哑而沉稳的呼吸声,紧接着,一团庞大的温热身躯缓缓伏到他身后,炽热的体温透过薄衾,一寸寸驱散他骨缝中的寒意。
顾青羽终于体温回暖,睁开眼来,他缓缓转头,目光触及那只豹猫的瞬间,眼底划过一丝罕见的怔愣,却未见惊惧。
他轻轻蜷身,将自己更贴近那团温热。眼角一滴泪滑落,未曾坠地,便已蒸干在那炽热的怀抱中。
“我病了整整三日,我的家人却只在第一日来敲过门,我觉得不对劲,打算出屋看看,推开门,却看到了满庭俱是血肉狼藉,遗体横陈。”
顾青羽明明十分悲痛,却又不敢大声怒斥,环视四周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至此,林灿心中一震,“这便是神祈觉醒的代价?”
“和神祈觉醒无关。”顾青羽摇头。
血迹蜿蜒,染红了石阶,似有猩红藤蔓攀附其上,一寸寸蔓延进顾青羽的眼底。
他尚未来得及奔向亲人身侧,便觉眼前一黑。
几个握着长刀的蒙面之人正蹲在屋外,见顾青羽出屋,齐齐抬头,目光交错,互相对视一眼,下一瞬,一人抡起刀柄,狠狠砸晕了顾青羽。
昏沉中,他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泼下。
身下是冰硬的石板,四周墙壁斑驳脱落,潮湿中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像是被困在地牢之内。
“你们是谁?是不是杜员外派来的?”顾青羽挣扎着,大声喊道。
拿着长鞭的人皱眉,偏头看了眼身边的同伴:“杜员外是谁?”
旁人抱着刀,耸了耸肩,答得干脆:“不知道。”
持鞭者啧了一声,看向顾青羽,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你这小子,仇家不少啊。”
顾青羽被缚在地,连声求饶,声音颤抖:“几位爷,我是冤枉的,我真不是登徒子,都是个误会。”
“谁管你那点破事。”持鞭者冲旁人使了个眼神。
阴影暗处便走出来一个拿着长针之人,一言不发,不等顾青羽反应过来,便扎进了他的腕脉之中。
“啊!”
顾青羽一声惨叫,全身猛地绷紧,想要从疼痛中逃离,却被牢牢控住动弹不得。
半晌之后,这人才收起长针,摇了摇头,神色失望道:“不是他。”说完就闪身离去。
持鞭者拍了拍顾青羽的脸,嘲弄道:“给你两条路,一是加入我们,二是现在立刻送你去见阎王,你选吧。”
顾青羽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回道:“你们要我做什么?”
“你运气不错,竟然觉醒了箕宿神祈。”他慢慢靠近,眼神在顾青羽脸上游走,像是在看一个物件。
“这可是星官啊,你可是肩负着引导世人之责,不过可惜······”他话语一顿,嘴角笑意微冷,“天授神祈之人活不过三十。”
顾青羽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却被死死捆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别怕。”那人似笑非笑,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教你一个保命的法子。”
“我要活命啊!”
顾青羽潸然泪下,眼神中混杂着哀求、愤怒与绝望,仿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孤魂。
他颤抖着低头看着自己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身躯,喃喃诉说道:“我在他们的重重控制下,每一次反抗,换来的都是更残酷的折磨。最终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们说养一个血奴壳,就能将神祈之魂移入其中。”
“将血奴壳还回来!”
顾青羽愤怒地指着林灿,眼中血丝密布,仿佛要将人撕碎。
“残害第一个孩童之命时,你便早就不再是人了。”林灿厉声说道。
顾青羽咬着牙恨声道:“你懂什么?你还未经历过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绝望,原本我们是有机会逃离这一切的。”
顾青羽看向林灿的眼神十分绝望,又带了点怜悯和同情。
林灿突然意识到为何自己经常感觉被人暗中窥视着。她的呼吸一滞,掌心早已沁出冷汗,脊背一寸寸发凉。
自己未能救人的那场大火,就像一个赤裸裸的警告,这步步紧逼地迈入一场生死棋局,难道一切是沈怀昭的安排?自己需要加快行动了。
“你若死在这里,也算是一桩幸事了。”顾青羽柔声说道。
林灿捂着左肩,鲜血溢出,被雨水稀释后滑落衣襟。
忽然顾青羽发了狠地冲过来,数道风刃齐发。
林灿脚步在湿滑的青石地面上一踏,旋身避开风刃的袭杀,顺势反击,陨铁刃划破雨幕,直刺顾青羽的肋下。
顾青羽只挪了半步,身后的豹猫立刻张开血盆大口,直扑林灿咽喉,林灿一个侧闪不及,被豹猫的利爪抓破右臂。
与此同时,风刃也紧随其后,林灿手中的陨铁刃脱力被挑飞,旋转着落入雨水中,溅起水花。
雨滴落在陨铁刃上,滑落成一缕透明的弧线,同样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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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灿的血迹缓缓流淌。
林灿双臂受伤,人已被逼至死角,避无可避,顾青羽眼中杀意愈盛,风刃骤然下压,利刃即将贯穿喉骨,刀锋即将刺穿林灿的身体。
忽然一道细小的红光闪过,顾青羽身形一顿,脸上杀意未退,却猛地喷出一口暗红的血。
“嗷呜。”
豹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原本扑向林灿的身影骤然一滞,猛地转身,拖着残破的身躯向顾青羽奔去。
它想用身躯接住顾青羽站立不稳的身体,可每一步都踏上了虚无,躯体被撕扯般消散着,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雨中。
顾青羽的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微微颤抖,伸手试图抓住豹猫,可终究没能触及,他的眼中倒映着豹猫逐渐湮灭的轮廓,重重摔倒在地。
这泛着红光的飞针,林灿再熟悉不过。
“谁?”
林灿猛然转头,跃上屋檐猛追,却只来得及瞥见一道模糊的身影掠过,如雾中幽影,转瞬即逝。
待她返回院内,雨水已经浸透了顾青羽的衣襟,混着他唇边的鲜血,顺着下颌滴落。
待林灿靠近了,他一把抓住了林灿的衣领,死死盯着她,声音低哑而冰冷:“迟早有一天,你会感受到那种暗无天日的绝望,我在地狱等你。”
说完,他身体一震,终是支撑不住,缓缓倒下,溅起一片浑浊的血水。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只余一片死寂。
霎时间,风声骤停,雨势渐弱。
林灿长叹一声,抬手闭上了顾青羽的眼睛,忽然,在他耳后发现了十字星纹章,跟王破岳的那个一模一样!
线索交织成一团乱麻,自己或许一直就在沈怀昭的掌控之中。
“断魂棋客。”
林灿想起沈怀昭的江湖名号,感觉前途至暗,自己困在一团迷雾中,看不清前路,她又捏出了顾青羽胸口的那枚飞针,收入怀中。
“这人总会在这时出现,是否和鹞鹰传信的是同一人?”
想起那个神秘的身影,她更是头疼。
她缓缓捡起陨铁刃和鸿鸣弓,苍白的肌肤上隐约透出伤痕的红意,湿润的发丝贴在侧脸,她的衣衫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纤细的身躯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衣袖染着点点暗红,已与水渍混合成晦涩的痕迹。
她抬起眼,望向雨后微微透亮的天际,又扫了一眼院内雨中伶仃的落花,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消失在寂静的街巷中。
这边柳葶苧手忙脚乱地将郑桂儿抱出门,她还是不知道怎么抱小孩,只能像拎麻袋似的,一只手卡着腋下,另一只手托着后背,整个人抱得别扭又僵硬。
一路疾行,朝住处奔去。
郑桂儿在梦中也龇着獠牙,张牙舞爪的扑腾了两下又再度安静。
柳葶苧吓得一个激灵,差点真把人扔出去。她强压下惊惧,左右张望,扯过一块破布将郑桂儿的模样遮盖住,趁没人注意,将人带回了客栈中。
进了屋,她一把将郑桂儿塞进被窝里,手忙脚乱地把被子一层层往上盖,像在封印什么不安分的妖怪。
裹好人,就倚着屋门站着,死死握着手中的剑,像是祈祷,又像是在警告,不住地低声念叨:“桃神庇佑,可莫要再闹了。”
25. 小桂儿
直至屋内燃起烛火,林灿依旧未归。
摇曳的烛影在墙上投下不安的轮廓,长时间的戒备让柳葶苧肩膀绷得僵硬,她慢慢挪步到郑桂儿身侧,仔细瞧了瞧才长舒一口气。
郑桂儿还未清醒,一副嗜血鬼的样子在慢慢恢复,虽然獠牙已退,嘴角却仍残留着斑驳的血迹,看起来依旧十分骇人。
忽然,“哐啷”一声轻响,窗扇被推开,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跌入屋内。
她踉跄落地,身上的鲜血已经渗透衣衫,沿着指尖滴落,在窗棂上留下一个血手印。
柳葶苧猛冲上前,看林灿一副虚弱的模样,手忙脚乱地翻出伤药,指尖颤抖地撩起林灿沾满血污的衣袖,给她包扎伤口。
“你哭什么?”
林灿调完内力,突然感受到手臂上蔓延了一股湿意,垂眼一看,柳葶苧正咬着嘴唇,伸手抹眼泪。
“谁哭了?我没哭。”柳葶苧转过身去,用手背狠狠揉着眼睛,声音涩得发紧。
林灿失笑,缓缓趴上她的肩膀,从后背搂住她的腰,低声撒娇道:“苧儿,借我靠一会儿。”
柳葶苧身子一僵,感受到身后人的体温,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别睡啊,要是一睡不醒,我找谁报仇去。”
林灿的唇角轻轻扬起,柔声说道:“只是有点累了,你师父我好歹当年打遍天下无敌手,这点伤不至于的。”
今日一战,林灿体内的神祈越发躁动,像是被某种力量彻底激活了一样。
直至顾青羽死亡,林灿也喷出了一口鲜血,她伸手触向顾青羽的肩膀时,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着她体内的神祈,似乎是有所感应。
林灿闭眼,尽量维持自己的呼吸平稳,再睁眼,她看到了顾青羽空无一物的肩头开始浮现出一点点的细碎的尘埃,像是一股温暖的柔风拂过她的手背,随后顾青羽的魂魄彻底碎裂消散。
林灿的鬼宿神祈在他肩头烙下三叶花的印记,那印记缓缓消散,像是祭奠,也像是诀别。随后林灿感受到了神祈缓缓流回体内,许是知晓同类的陨落,林灿内心突然涌上来一丝悲恸的情绪。
“我也不知这神祈要渡你前往何处,但我能感受到它总归是悲伤的。”
鬼宿神祈像是安抚她一般,从她的指尖顺着手臂缓缓绕至心口处,像是羽毛轻拂带起一阵痒意。
林灿笑着问道:“你若是通人性,那活不过三十岁的咒言是不是真的?”
神祈毫无波动,林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罢了,也无所谓。”
伤痕和疲惫交织成沉甸甸的重量,她看了看自己血色半染的衣衫,又抬头望向转晴的天空,最终缓缓靠坐至院内的杏树下。
临近冬季,杏树空余萧条纵横的枝丫,不见花开。林灿闭上眼,仿佛闻到了杏花微微荡漾的香气,任花影在阳光照射的斑驳下浮动。
她喃喃道:“等等再回吧。”
屋内,林灿和柳葶苧两人正相依着,床榻上,郑桂儿终于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似乎是被吓到了,她哭也哭不出来,直憋得脸色涨红,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
柳葶苧噗嗤一声笑了,拽了拽林灿的手,扬起下巴说道:“你跟她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可以去唱戏了。”
林灿无奈地站起身,步子有些虚浮。她走至床前,伸手轻轻拍了拍郑桂儿的背,帮她顺气。
不料郑桂儿猛地一口气倒上来,顿时“哇”的一声吐了一床,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红的黄的白的,混杂在一起,腥气扑鼻。
柳葶苧捂住鼻子,连连后退两步,眉头拧成一团,干呕了两声,强忍着不适递过去一碗清水,皱眉道:“小桂儿,快漱漱口。”
郑桂儿浑身无力,双手颤巍巍地接过水碗,喝了一口又吐出来,唇色依旧苍白如纸。
两人折腾了许久,从将郑桂儿安抚下来,她缩在床角,眼神空洞,仿佛神智还未全归。
“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林灿轻声问道。
郑桂儿迟钝地摇了摇头,脸上一片茫然。
“那你可还记得你是谁?”柳葶苧接着追问。
郑桂儿半晌不答,柳葶苧摊手,调侃道:“完了,变傻子了。”
“郑桂儿。”
许是伤了嗓子,郑桂儿的声音有些干哑。
她缓缓抬头,迷茫地看着林灿。半晌,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她神情一凛,猛地抓住林灿的衣袖,自己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带着一丝颤音问道:“姐姐,我娘亲呢?”
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林灿和柳葶苧对视了一眼,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两人不忍心告诉她郑娘子此刻已然尸骨无存,这一切还有郑桂儿的几分过错,这对一个孩童来说过于残忍了。
郑桂儿看着林灿紧抿的双唇和躲闪的眼神,懵懵懂懂明白了什么,顿时放声大哭。
林灿心疼地将她拥入怀里,桂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湿透了林灿的衣襟,不多时便再度力竭,晕厥过去。
柳葶苧目光沉沉,她缓缓背过身去,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桃木剑。
林灿抱紧了怀中的小小身躯,骨瘦嶙峋的身躯仿佛一捏就碎。
“桂儿莫怕,莫怕。”
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一抹浓重的悲伤擦过心底,带来一阵微微的战栗。她轻轻呢喃,像是在安慰桂儿,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师父,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理?”柳葶苧出声问道:“若是留在城里,这世道,想也知道,必定多经磨难。”
林灿伸出手,轻轻抚过桂儿脸颊柔软的皮肤,在心中思索着。
她算了算日子,距离青岚城的约定之日也只余五天。一时面上浮现复杂之色,长叹一声。
“若是以前,这孩子的去处多的是,我也可留在身边养着,可如今,旧友四散,我这身份也不便暴露,不好去叨扰故人。”
林灿语气轻淡,却难掩一丝疲惫。
“师父,不是我说你,你以前是不是没有那种能够生死相托的朋友啊?”
柳葶苧提出了灵魂质问,她目光同情地拍了拍林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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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肩,继续说道:“你以前做人有点失败了哦。你看看,过去三年,都未见人来寻你。要我说这强者就是孤独的,高处不胜寒,你哇,还是下山了好,下山还能遇见我来暖你的心。”
柳葶苧眉眼弯弯,盛满了笑意。
林灿苦笑道:“也不至于有你说得那么惨吧,只是年少轻狂,同路之人不过尔尔。江湖说变就变,今日并肩生死,明日却可能山水相隔。”
正当林灿要感叹一下物是人非的时候,柳葶苧却嬉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怪不得你要养八个男宠了。毕竟漫漫长夜,寂寞无处排遣,要是我,我也养。”
林灿立刻伸手捂住了郑桂儿的耳朵,“当着孩子面胡扯什么呢?”
柳葶苧撇撇嘴,“这不是晕着呢吗。”
提起旧事,林灿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身影,她对柳葶苧说道:“倒也有个去处,我们兵分两路,我将地址说与你,你将桂儿送去安顿好,再来寻我?”
“不行!”
谁知柳葶苧立刻拒绝,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能跟你分开。”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柳葶苧搓了搓自己的脸颊,解释道:“我这刚入江湖,若是路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况且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林灿神情一震,沉声问道:“你也有这种感觉?”
柳葶苧点点头,摊手说道:“谁知道那姓顾的还有没有同党,若是我一个人可能应付不了,连带着小桂儿一起送了命可怎么办?”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林灿低头看着怀里的郑桂儿,她眉头紧皱,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梦中也处在惊惧之中。
“我们总不能带个孩子上路,你也知道此事凶险,带着她肯定不行。”林灿缓缓说道。
柳葶苧愁眉苦脸地坐在一旁,低着头,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剑柄。
沉寂许久,她才低声说道:“还有个去处。”
她说得很慢,声音轻得像一根羽毛飘落在地,随后又顿了顿,似是有些别扭,撇过脸去。
“段杰的医馆。”
林灿惊讶地抬头,“他?”
“这孩子体质特殊,不如干脆找个郎中在一旁看着,免得出意外。”柳葶苧哼哼唧唧地说道。
林灿面色微凝,困惑地看向柳葶苧:“可他如今自己都朝不保夕,如何能够看顾孩童。”
柳葶苧尴尬地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水,这才讪讪地说道:“我打探过了,他如今独身一人经营医馆,家人被送去了乡下。”
林灿蹙眉,有些担忧地说道:“人心隔肚皮,若是以后他看见桂儿,便想起是因你落入困境,桂儿也不会好过。”
话未说完,柳葶苧就急急打断,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不会。”
可出口之后,她自己也怔了一下,声音顿时低了几分。她低下头,攥着衣角,小声补充:“就算这样,他也不忍伤她性命的。”
林灿目光微动,最终轻叹一声,下定了决心:“我们去找他。”
26. 收养
次日清晨,阳光透亮如洗,天幕碧蓝,只是微微透着初冬的寒意。空气清新,街巷间弥漫着淡淡的露水气息,仿佛一切都被洗净。
两人穿街过巷,在柳葶苧的带领下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段杰的医馆门前。一路上,柳葶苧似乎深藏心事,不言不语。
段杰的医馆坐落在街尾,如今更显冷清。招牌上的漆色早已斑驳剥落,门口的药草架子落满灰尘,几株干枯的艾草歪歪斜斜地垂着叶子,一如主人的颓败之势。偶有路人匆匆经过,也只是低声议论,目光中透着不加掩饰的鄙夷与疏远。
“都是段氏咎由自取……”
馆内,往昔浓郁的药香变得稀薄,铜壶中不再冒着温热的蒸汽,炉火已经熄灭,四周冷清如一潭死水。
段杰坐在靠门的医柜前,一身深青色布衣显出些许褶皱与斑斑药渍。他左手翻看着医书,右手紧握毛笔,却在药方上迟迟不落笔,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频频望向屋外。
他的身形更加消瘦,面容憔悴,显然这段时间不太好过,身影蒙上了一身的灰败,只余那双眼睛仍是带着些许光亮。
林灿正欲上前,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拉住了胳膊。柳葶苧目光飘忽,似乎有点不安,声音微颤:“要不,还是算了吧。”
柳葶苧眼中泛着隐隐的挣扎和怯懦,继续说道:“你说得对,若是我露面,他必定也不愿收养的,我们另想办法吧。”
阳光透过檐角洒落在青石板上,光斑细碎跳跃,像是打翻了琥珀色的玉石碎片。巷道狭长幽静,偶尔有微风吹拂,带来不远处茶铺飘来的清幽茶香,有一丝不合时宜的闲适。
突然,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入街头,车身雕刻精致的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气派非凡。车帘随风微动,一股浓郁的贵气扑面而来。
“哎,小姐,那不是那负心汉吗?”
随行的丫鬟看见了医馆内的段杰,惊叫出声。
柳葶苧认出了这个丫鬟,目光复杂,她低声道:“那是将军府的马车。”
马车缓缓停下,只见一位身着素雅衣袍的女子从车内走出,衣袂飘然,宛如一朵出尘的白莲,步伐优雅,满是大家闺秀的端庄,整个人与医馆的萧条破败格格不入。
听到外面的声音,段杰目光微微停顿,看见来人怔了一瞬,急忙走出屋内,深鞠一礼。
“卫小姐。”
一旁的丫鬟立刻拦在卫瑾瑜身前,冷声斥责道:“你这祸害,竟然还活着,你可知我们小姐因你这场闹剧付出了什么?段家本该千刀万剐。”
段杰内心愧疚,无可辩驳,只能低头,撩袍双膝跪地,深深叩拜。
一旁丫鬟的怒骂越来越激烈,甚至上前狠狠踹了段杰一脚。段杰全身伏地,只低头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看到这一幕,柳葶苧不禁有些激动,心头一阵愤怒涌起,忍不住想要上前维护。然而,却被林灿拉住了。
“你要去干嘛?”
“我不能让人这么欺负他,我······”柳葶苧的手在空中停顿,目光与林灿对视,整个人倏地冷静下来,咬咬牙,退了回来。
段杰忍受着丫鬟的欺辱,语气淡然道:“多谢卫小姐,保我全家性命,这份恩情小人无以为报,只余这贱命一条,任凭小姐处置。”
卫瑾瑜拦住了气愤的丫鬟,目光扫过医馆的布置,良久,轻声说道:“我好奇一件事,若那日未有人打扰,你是否会真的与我拜堂成亲?”
段杰答道:“小人不敢欺瞒小姐,我已与心爱之人许下诺言,必不负她。那日就算她不来,我亦不会与小姐成亲。”
“若是我允你纳妾呢?”卫瑾瑜声音冷冽,继续问道。
“我妻只她一人。”段杰头也不抬,只坚决地说道。
卫瑾瑜的眉头微微一挑,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呵,你宁愿抛弃段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作赌,是为不孝,大婚当日闹得两家颜面扫地,是为无谋。”
她的语气愈发冰冷,目光如刀般锐利地审视段杰。
“小人无能,任凭小姐处置。”段杰听着卫瑾瑜的教训,内心的愧疚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头叩得更深。
卫瑾瑜静默片刻,眼里满是失望和冷漠,她转过身去,只轻轻说了一句:“保重。”
丫鬟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愤懑,厉声威胁道:“我们小姐心善放过你,日后莫要让我们再看到你,否则定要你的狗命。”
段杰跪在原地,目送将军府的马车逐渐消失在远处的街角。
柳葶苧看着这一切,纵然明白丫鬟的愤怒源自哪里,但她依然感到心疼。她手指死死抓着粗砺的青砖,试图平复汹涌的感情,可看着段杰缓慢地爬起身,心碎欲裂。
忽然,一旁安静无声的郑桂儿,伸手拉了拉柳葶苧的衣角,轻声说道:“姐姐,你不必如此为难。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柳葶苧一怔,垂眸望着她,面露不忍:“可你若是没有去处,就会变成乞丐,终有一日会饿死在街头。”
郑桂儿有些许害怕,手指不安地抓紧了自己衣角上的补丁,她咬了咬唇,鼻尖泛红。忽然似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松开手,就欲转身跑远。
没跑两步,林灿一手将她捞了回来,她蹲下身,指了指远处段杰的医馆,柔声说道:“看见那个医馆了吗?你能不能去求那个人留下你,若他不愿,你再回来此处好不好?”
几个孩童赤着脚奔跑而过,嬉笑声在小巷中回荡,惊起墙头栖息的燕子,扑棱着掠过檐角。
郑桂儿红着眼眶,抬头看着那座医馆,站在原地踌躇不定。
林灿环住她,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莫怕,我会在身后看着你。”
说完,她松开手,往前推了郑桂儿一把。
郑桂儿紧张地一步步朝医馆走去,几次回头张望,林灿脸上带着鼓励的微笑,“去吧。”
“你没事吧?”
郑桂儿出现在门口,见她衣衫褴褛,似乎隐隐还有血迹污渍,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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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急忙蹲下身,关切地问道。
“你能不能收留我?”郑桂儿紧张地捏紧了衣角,声音几不可闻。
段杰没听清,郑桂儿涨红了脸,鼓起勇气,抬头重复道:“我,我没地方去了,你能不能收留我?”
他一怔,神情复杂。
郑桂儿见他犹豫,立刻急了,语气慌乱地说道:“我很有用的,什么活儿都可以干,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的,别,别不要我。”
郑桂儿说着说着,眼泪已夺眶而出。
段杰轻轻伸出手想安慰地拍拍她,刚伸到她身前,又觉察到路人的视线,收回手,只低声道:“我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也许会经常饿肚子,你可愿意?”
郑桂儿见他松口,急忙点头。
“我愿意,我愿意。”
段杰这才伸手擦去了郑桂儿的眼泪,声音温和:“只是我一个男子,跟在我身边,恐怕多有不便,若你不嫌弃,我便收你为义妹,你我以后以兄妹相称。”
郑桂儿扬起一抹笑,扭头冲林灿所待之处,轻轻比了个手势。
就在这时,段杰忽然闻到了郑桂儿身上的一缕冷香,有股熟悉的气息,稍纵即逝。他愣了一瞬,迅速站起身,朝巷口看去,一抹素色的飘带随风扬起,在拐角一闪而逝。
段杰目光隐忍而克制,指尖微微收紧,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成拳,却只站在原地,没有追,也没有唤,只沉默着,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哥哥。”
听见身旁郑桂儿的轻唤,段杰回神,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无事,你先进去吧。”
他在内心轻叹一声,柳葶苧还是如此,隔着生死仇债,却也信任自己。
可惜再见,已是陌路。
巷角处,柳葶苧倚在墙边,低垂着眉眼,摇了摇头,“看吧,我就说他人品贵重,只是我与他再无缘分。”
她眼尾一点潮红,笑意苦涩。
“走吧,师父。”
三日后,青岚城。
冬意悄然弥漫,天色苍茫,云卷似絮,带着深秋未散的清冷。
城外的湖面已然生出薄薄的冰凌,湖畔枫叶虽未尽落,但已褪去昔日的鲜艳,只剩下斑斑点点的枯红,被风一卷,便轻轻坠入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相比于栖霞城的偏远,青岚城邻近皇城,城中更是热闹非凡,走南访北的人熙熙攘攘。
城中数座花楼高耸,雕栏画栋,华丽的灯火从楼中透出,温暖的光辉在冬日的暮色中显得格外诱人,楼内传来阵阵笑语和瑶琴轻音,让街道也染上了些许醉人的香气。
“来来来,瞧一瞧,花魁盛会,佳人如云,公子不妨一试!”
拉客的小厮十分熟稔地拉着路人入内。
林灿牵着马路过,忽然一朵红花落入怀中。
她抬头瞧去,一个花楼娘子正倚窗而坐,她的衣裳如梦似幻,轻纱层叠,犹如月光下的霜花,衬托出她那妖娆的身姿和精致的面容。
27. 花楼
见林灿仰头望过来,那花楼娘子抬手扶正了发间的玉簪,轻笑着伸手关了窗户,掩住了屋内半明半昧的烛光。
林灿移目朝花楼朱漆雕花的门楣望去。
只见上悬着鎏金匾额,上书“望春庭”三个大字,笔势风流。檐下挂着几盏茜纱灯笼,烛火摇曳,映得门前一片暧昧红。楼内人声嘈杂,多是调笑与嬉嗔,散出酒水与脂粉混杂的甜腻味道。
花楼乃酒色财气的聚集之地,自然纸醉金迷,乱人心魄。
“大人啊,咱不能再去了,这个月已经第三次了。”
望春庭门口,一个小厮正死死拉拽着公子模样的人,苦苦哀求着。
“你懂个屁,这楼里的酒水味道极好,寻常酒家根本寻不来。”那公子用力掰着小厮紧扣在手臂上的手指,试图摆脱拉扯。
“大人,您就发发善心吧,要是被楼主发现了,我真会被打断腿的。”小厮见拉不住人,直接跪地抱紧了那人的大腿,就是不让他前进一步。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呦,这不是何大人吗?”
两人还在不断地拉拉扯扯,原本在楼内老鸨模样的人扭着腰身,谄媚地走过来,撩起手帕调笑道。
“好些日子没来了,奴家可想死你了。”
小厮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戒备地挡在何正白面前,怒斥她:“妖妇,休要再骗,我们大人的二百两呢?快还回来,否则抓你去坐牢。”
“何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老鸨捂着胸口故作柔弱道:“哎哟,奴家好怕啊,吓得心口疼呢,不信您听听。”
说着就要凑上前去,那小厮正要发作,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推开。
“王妈妈说笑了,玉茗姑娘今日可有空?”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
“哎哟,玉茗姑娘今日有贵客来访,不能见客。”老鸨神色纠结,却也手疾眼快地抢过了那张银票,“楼里别的姑娘也不错的,何大人试试?”
说着凑得更近了一些,低声耳语了几句。
林灿未能听见,只看见语毕,何正白神色淡然地挥挥手,说道:“你得了银票,肯定是要不回了。既然玉茗姑娘今日没空,便拿几壶好酒给我带上吧,这门我就不进了。”
听闻,老鸨瞬间喜笑颜开,急忙吩咐道:“还得是监正大人,这做人呐就是爽快,不像您身边这位,没眼力见。”
何正白拦住了火冒三丈的小厮,吩咐道:“快去拿酒。”
小厮瞪了老鸨一眼,一脸不忿地入内取酒。
老鸨一扬帕子,带起一阵香粉的味道,她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何大人,要我说您就该换个人伺候,这下人没头脑,可易让主人忧心啊。”
“钦天监的监正竟然是如此年轻之人。”林灿一边打量着何正白,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不过听说这就是个闲职,此人浪迹花楼,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林灿想着面上带了点鄙夷。
一旁柳葶苧对这里不太感兴趣,自顾自地跑去了前面的商摊上,左挑右拣正玩得尽兴。
忽然,老鸨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林灿,上下扫了一眼,眼珠一转,便立刻堆起营业的笑容,上前问道:“这位姑娘,看你在这站了很久,不知有何贵干啊?”
何正白转身瞧去,看到林灿,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他冲老鸨说道:“王妈妈,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哎,大人慢走,有空常来啊。”老鸨急忙恭送,再扭脸,不见林灿的身影。
“奇了怪了,人呢?”老鸨困惑地环视四周,寻不见人,只好作罢,回楼继续游窜于恩客之间。
“你在挑什么?”
林灿突然出声,把柳葶苧吓了一跳。
柳葶苧嬉笑着将猫脸面具覆于面上,开心地问道:“怎么样?可爱吗?”
也不等林灿回答,摆了几个架势,双指比剑,抬膝张臂,“小小鼠贼,看我猫儿爷今日将你拿下。”
林灿笑着后退一步,也陪着她玩闹。
“呵,不过是病猫一只,看我钻天鼠拿你祭天。”
两个人打闹追逐着来到了桥上,柳葶苧被林灿箍在怀里动弹不得,“看我盘猫手,唰唰唰。”直挠柳葶苧的痒痒肉,一时眼泪纷飞,笑得岔气:“哎哟,师父,不玩了不玩了。”
柳葶苧气都还没喘匀,只听“扑通”一声。
“有人落水了!”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林灿定睛瞧去。
一个男人狼狈地爬上身边的游船,浑身湿透,乌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宛如泼墨洒了半幅宣纸,惹起船上人的一阵哄笑。
“何大人虽年少有成,可这酒量却还不如小小孩童啊,哈哈哈。”一旁几人笑着举酒碰杯,仰头灌下。
原来是刚才望春庭前碰到的那人。
何正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污,讪讪地笑着:“让各位见笑了。”说着绞着衣襟,沥出一地的水渍,风一吹,止不住地发抖,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同行端起酒笑着上前,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何大人,要不再喝点酒,就不冷了。”
何正白无奈地站起身,将湿发撩至身后,上前正要接那酒,却脚下一滑,直接将那人撞飞出去,也掉入水中。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这···”何正白手足无措地站在船板上,急忙俯身要去拉人。
“抱歉抱歉,我被水渍滑了一跤。”
可他几次拉人都拉不上来,只让那人又灌了几口河水,还是旁人实在看不下去,帮忙拉了上来。
柳葶苧看够了热闹,扭脸看向林灿,只见林灿正捂嘴偷笑。
“师父。”
林灿指了指何正白,问道:“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柳葶苧皱眉说道:“他们这么嘲笑,这人都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又手无缚鸡之力,不是什么良配。”
“我哪里是让你来择婿了?”林灿摇了摇头,笑道:“那人可精明的嘞,有仇必报,不让自己吃一点亏。”
柳葶苧又盯着看了一会,嘟囔道:“我看不像,除了一副好面皮,没有可取之处。”
林灿转身逆着人潮朝客栈走去,“单看人面相,你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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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可要吃大亏。”
柳葶苧紧紧跟在她身后,愤愤地说道:“反正谁敢嘲笑我,我就揍谁。”
“这也是个理儿。”
两人在客栈下榻,柳葶苧突然扔给林灿一袋东西。林灿打开,瞧见里面一颗颗黑漆漆的,看起来像是豆子,却比普通的豆子大了点。
“喏,特意买给你的。”
林灿闻了闻,这豆丸无色无味,有点嫌弃,正想放回桌上。柳葶苧又抢了回来从中掏了两个,伸到林灿面前,一脸期待:“尝尝?”
那东西看着一点食欲都没有,林灿犹犹豫豫地不想接。
“你终于要开始给为师下毒了吗?”
“不是。”
林灿拗不过她,只好接过来塞进嘴里。
“好苦!”
顿时一种难以言说的苦味充满了口腔直冲天灵盖,隐约有一丝抓不住的甜味,但是被苦味完全盖过,实在令人作呕,她直想吐掉。
谁知柳葶苧用手直接捂住了林灿的嘴,嚎叫着说道:“别吐别吐,很贵的。”
林灿挣扎了两下没摆脱开,也不敢咬,只好闭眼囫囵吞了下去,虚弱地说道:“水。”
柳葶苧嫌弃地用手帕擦了擦手掌心粘的口水,把茶杯递过去。
林灿一脸怨气地瞪他,“这是什么玩意?”
柳葶苧满眼望着她,“你不觉得身体有什么变化吗?”
林灿凝神探了探,摇头。柳葶苧失望地塞进林灿的包袱里,解释道:“哎呀,这是街上药贩子熬的龙眼药,据说特意去精产的果园子找人家收的,很贵的,大补气血,最近看你有点虚,给你补补。”
林灿骂回去,“你才虚你全家都虚。”
柳葶苧不以为意地笑了,“我虚不虚的,下辈子我托生为男子,你来试试啊。”
深夜,青岚城却依旧是灯火辉煌,柳葶苧熬不住路途奔波已然睡下。
林灿一人走在街上,手拿着一串糖人,慢慢啃着,心里琢磨道:“不愧是青岚城的精品手艺人,可比杨家庄的那个好吃太多了。”
她又走回了望春庭,直觉告诉她那花楼绝对有古怪。
这次,她未至前门,反而绕到了花楼的后巷之中,她朝后门望去。
只见一女子斜倚在朱漆门廊下,一袭胭脂红的纱裙半透不透,裹着雪脯细腰,衣带松松系着。发髻歪挽,玉钗斜插,几缕青丝垂在耳畔,衬得颈子愈发纤白。
夜风吹过,带起暗香浮动,似是女儿香。
她神色有一丝疲惫,忽然美眸怒睁,看向林灿。
林灿正要上前搭话,就见一位小姑娘急忙跑过来,“玉茗姑娘,你怎么在此处吹风啊?王妈妈正到处找你呢。”
这便是让众恩客一掷千金的玉茗姑娘。
林灿咬掉了手中最后一口糖,甜味让她的心情十分愉悦。
“不花一厘便见到了美人,也算是赚到了,只怕她又是谁的温柔冢哟。”
林灿忽然感觉体内神祈躁动,一阵血气翻涌,她望着玉茗的背影,心中大骇。
“不对,这人有问题。”
28. 法广寺
林灿扔掉了手中的串签,看着望春庭的后门沉思。
自从神祈觉醒后,林灿总是不自觉地望向路人的肩头。若是普通人,多少都会有些破碎的魂絮,就像阳光下的灰尘一般,轻飘飘地浮动着,只有濒死时才会呈现近乎人形的状态。
若是花楼这样的地方,花楼姑娘们的肩头破碎的魂絮会比常人更加严重。
林灿离得比较远,加上街巷昏暗,她一开始并未察觉,直到另外一个花楼姑娘靠近玉茗,她这才突然对比出异样。
玉茗的肩头一眼望去,竟有些模糊不清,有点像顾青羽那样,隐匿于一团灰雾之中。
“玉茗难道也觉醒了神祈?”林灿皱眉想到。
望春庭的后门窄小,两扇黑漆门板薄得像是寻常百姓家的柴扉,漆色早已斑驳,露出底下干裂的木纹。门环是生铁铸的,冷冰冰地缩在阴影里,连个花纹都懒得雕。与前门金红的富贵感毫不相干,就像前门金碧辉煌的喧嚣全被这扇黑门吞了个干净。
林灿正想走进细探,“吱呀”一声,门又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人。
老人将车推出门外,搓了搓双手,躬身哈腰地笑道:“今日的菜钱?”
“瞧你那穷酸样,怎么可能缺了你的,等着啊,我去拿。”里面的人说完扭身离去,不一会儿便返回,掏出几块碎银放到菜贩手中。
“这次可就算了,下次要再有不新鲜的,我们可就再也不买了。”付钱的人叉着腰说道。
得了钱,菜农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急忙点头回道:“深夜总是有疏忽,下次不敢了,我明天一早就给您送来足够的菜量。”
车带深深勒进菜农的肩胛,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重新推起独轮车,轮轴与木架的摩擦声吱呀作响,碾过青石板颠簸起伏。
路过林灿的身边,隐约可听见菜农喜悦的鼻音,哼出的小调随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林灿背起手,慢悠悠地晃回主街上,主街上仍然是灯火阑珊,游人欢声笑语不断。林灿瞧见望春庭的正门处,虽一身寻常装扮,可那站姿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这贵客,来头不小啊。”
这人身份勾起了林灿的几分兴趣。忽然,天空响起一声鹰鸣,那两名暗卫本能地警惕着四周,双手随时准备去摸藏于腰后的软剑。
林灿抬头望去,空中盘旋着一只鹞鹰,久久不落。
“似乎是之前传信的那只。”这让她十分震惊,明日约定之期就要到了,这鹞鹰难道是在提醒她记得赴约。
林灿一拍脑袋,“可它只写是明日,也没告诉我具体什么时辰呀。”
她纠结再三,朝那只鹞鹰出声问道:“什么时辰啊?”
“就要三更天啦。”路过的大爷笑着说道。
林灿笑着道谢,再抬头,那鹞鹰已然飞远了。
她为自己刚才奇怪的举动笑出声:“那鹞鹰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呢?”
“啊!”
翌日,林灿突然从梦中惊醒。
“师父,怎么了?”柳葶苧一脚踹开了房门,拎着剑如临大敌一般,冲了进来。
林灿抓紧了她的手臂,“现在什么时辰了?”
柳葶苧被她晃得难受,“现在也不过午时。”
“啊,我怎么会睡过头呢?”林灿拎起手边的鸿鸣弓就往外冲,却被柳葶苧一把拽住,“你要去干什么?”
“来不及解释了,总之你今天在城中探探,有异常的地方跟我说。”
林灿随口嘱咐道,挣脱开柳葶苧的手,不顾她的抗议,快速运转轻功,朝城南法广寺奔去。
法广寺是千年古刹,隐于苍山翠谷之中,青砖黛瓦掩映于古木之间,远远望去,殿宇层叠,飞檐如翼,仿佛一只仙鹤,静默地盘踞在山腰。
时不时传来的钟声声音沉郁,如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山谷间缓缓荡开,最终消散在云雾深处。
林灿快速奔至寺门前,石阶前人影攒动,有拄杖缓行的老者,有怀抱婴孩的妇人,亦有锦衣华服的商贾,皆踏着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青石,一步一阶,向山门攀去。
林灿面色焦急地环视四周,未见有任何异常。
这座有名的皇家庙宇相比于城内格外的清净,来供奉的香客也多轻声细语,恐扰佛祖清净。
攀至大雄宝殿前,香炉里的火舌吞吐不息,殿内签筒摇得哗啦作响,解签的和尚面前人群静候着,香客们攥着签文,神色或喜或忧。
林灿在香客中绕来绕去,几度搜寻无果,与林灿擦肩而过的几个香客肩头在阳光下略有浮尘,却并未见奇怪的雾气。
忽地,一个小沙弥拦住了林灿的去路,举手施礼:“阿弥陀佛,看女施主神色焦急,是否有所困难?”
林灿问道:“小师傅可见过一只鹞鹰?”
小沙弥有些困惑地回道:“这寺内倒是时有鹞鹰求食,可不知女施主为何要寻鹞鹰呀?”
林灿比比划划地描述道:“有没有一只半人高的,看起来比较冷酷的?”
小沙弥被林灿的动作逗笑了,又觉得不太礼貌,收回了笑意,回道:“我并未在寺内见过。”
说完他顿了顿,手中檀木念珠缓缓捻动,仔仔细细地看过林灿的脸庞,沉吟片刻,方开口道:“我瞧女施主眉间隐有赤纹,眼下浮青,此乃血气缠身之相。血主杀伐,气主躁动,二者相激,如薪投火,终伤己身。还望女施主早日脱离孽障,寻得心安。”
林灿听着小沙弥的话,挑了挑眉。只见小沙弥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偏眉眼间凝着超脱年纪的淡然,目光如古井无波,却直透人心。
“这小沙弥的魂,怕是前世就在佛前点过灯的。”她突然感慨道,只因着他的肩头几无魂絮,“这世间竟真存在着至纯至善之人。”
林灿也不着急了,合掌施礼,语气里带了点恭敬之意:“佛法云,识来则生,识去则死,大师可知若生人缺去一识当如何?”
小沙弥声音尚带着几分清亮的童音,吐字却极缓极稳,他答道:“神识轮转六道,即为业力牵引使然。皆因缘起,皆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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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女施主若想得之清净,需行善法结善缘。”
林灿退了一步,偏头看向寺院内的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菩提树不耐霜冻,在这地方难为大师辛苦栽培养护。”
小沙弥合掌再拜,看着林灿的身影摇了摇头。
林灿拜离了小沙弥,走到正殿捐了几文香油钱,却并未同其他香客一样跪拜,也未抬头看香案桌后供奉的佛像,转身就要离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拉住她,劝道:“姑娘,捐了钱要拜一拜许愿的,不然佛祖不知道你要求什么。”
林灿听闻笑得灿烂,回答道:“我什么也不求。”
林灿寻不见人,干脆守在寺门口,她跃至树上,举目远眺。
俯瞰城中,万屋如鳞,街巷纵横如棋局。独有一座楼拔地而起,巍巍然直逼霄汉。其楼高九重,檐角飞举,似苍龙探爪,欲攫天风。
楼身的琉璃瓦片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着金光,楼身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亮的那面红得发紫,暗的那面却泛着青蓝,一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
林灿咋舌,摸了摸下巴,“不知那瓦片值钱不?”
过了正午,香客们纷纷离去,沙弥开始缓慢地清扫寺内。林灿失望地送走了最后一位香客,“都不是。”
她跳下来,捋了捋发丝,“看来是错过了,回去吧。”她垂头丧气地一步一步正欲下山而去。
采了一把路边野花,嗅了嗅,却迎面被一个急匆匆上山的人撞到。
“抱歉。”
林灿定睛一瞧,“这不是昨夜那个何大人嘛。”
何正白身上热地跟炭盆一样,汗水顺着发红的耳根往下淌,衣领已然被浸透,眼前一阵阵发黑,石阶在视线里扭成了麻花,一个站立不稳就扑倒在了林灿身上。
手指碰到冰冷的地面稍微舒服一点,想赶紧爬起,却完全没有力气,整个人像蒸笼里的螃蟹,他的呼气扑在林灿的颈间也是十分滚烫的。
林灿看他这副模样,连忙坐起身去搀扶他。何正白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地道歉:“对不起,不小心睡过头了。”
刚说完就神情恍惚,昏迷过去。
林灿错愕地看着他,想了想,还是将人半拖半抱地带回寺门。“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林灿刚扶住何正白,忽然,一声鹞鹰的叫声划破山林,冲着他俩猛扑下来,落在老松枝上,爪子抠进树皮里,展开的翅膀投下的阴影,黑压压地罩住了何正白泛着红晕的脸颊。
林灿抬手指了指鹞鹰,又指了指何正白,“你的主人?”
鹞鹰歪着脖子瞪她,“吧嗒吧嗒”地在树枝上来回走动,似乎有些焦躁。
林灿确认了眼神,长叹一声,认命的搂紧了何正白。
门口扫地的沙弥看见林灿吃力地拖着一个男人朝寺门走来,一时间愣在原地。
“师傅,救人啊。”
沙弥反应过来后急忙招呼几位师兄弟,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人抬回寺内。
29. 古星图
寺中香烟袅袅,暮鼓初歇。
住持手中捧着一盏热茶,双掌递与林灿,慈眉善目地说道:“这位施主因着凉,加上山风一吹,体温更是热得骇人。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女施主可以放心了。”
林灿咬了咬下唇,眸色犹豫,终究还是自袖中掏出了二两银子,放在桌上:“这几日,那人恐怕得麻烦师父多加看顾。”
“阿弥陀佛,出家人救人只结善缘,不求财物,女施主不必如此。”住持双掌合十,垂眼推辞道。
“那就好。”林灿笑着收回了银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叶清香扑鼻,茶水苦中带甘。
忽而,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师父,醒了!人醒了。”一个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禅房室内昏黄,木格窗外光影斑驳,何正白正虚弱的半倚在枕头上,因喝了药,此时唇色也逐渐透出些许血色,他抬眸望着林灿道谢。
林灿摆摆手,走到茶桌边坐下。
何正白的目光死死盯着林灿像是看痴了一样,虽然感觉不到他目光中的恶意,但是毫不掩饰的试探,还是让林灿不悦地皱起眉头,她主动开口道:“钦天监监正何大人?”
被唤回神的何正白猛地一怔,随即讪笑两声,手忙脚乱地拉了拉被子盖住身子,咳了两声掩饰尴尬:“让林姑娘见笑了,昨天不小心落水,今日风寒缠身,故而来迟了,恕罪。”
林灿看着他,目光冷厉,问道:“三个月前那只鹞鹰,是你派来送信的?”
“我知道你是谁?”何正白说完顿了顿,见林灿神色如常,又接着说:“或者说你是什么?”
话音刚落,林灿身影一晃,已跨步至榻前,何正白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按倒在床上,陨铁刃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他瞳孔骤缩,急忙大喊:“女侠饶命啊,我是好人。”
“你知我是谁?”林灿用腿压住他的身体,将刀口往前贴得更近,眸色冰冷,细看全是杀意。
“你是鬼宿星官,三个月前觉醒了鬼宿神祈。女侠饶命,我真的是好人,不然我为什么要让鹞鹰去提醒你危险。”何正白惊恐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答道。
他想往后缩,却被林灿死死地制住,动弹不得。
林灿摸上他的手腕,温热的皮肤相触让何正白紧张的哼出声,林灿怒瞪了他一眼,“脉象虚浮,丹田无力。”
见何正白确实没有武功,林灿毫不客气地扔下了他的手,翻身下床,又坐回原位。
何正白趴在床边,拍了拍心口,小声嘟囔:“怎么这么凶?”
林灿将陨铁刃置于桌上,磕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何正白似是感觉到了威胁,又堆起笑容:“防人之心不可无,应该的,应该的。”
“咳咳,介绍一下,在下何正白,现任钦天监监正一职。”何正白理了理被扯乱的衣服介绍道。
“一个月前,我观测到星象有异。”何正白神情凝重地说道,“我原本不应该掺和这件事的,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我怕自己后悔。”
听到这话,林灿感到心脏一缩,指尖微微蜷紧,掌心沁出些许薄汗。
何正白未痊愈,嗓子仍被风寒燎的干哑,说了几句忽而猛烈地咳嗽起来,林灿递过去一杯茶水。
“不着急,你慢慢说。”
何正白咽了几口水,长舒一口气,他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卷褐色羊皮卷轴。
“兹事体大,我只能约你在这寺内见面,为的就是这一物。”
说着他看向林灿,小心翼翼地将它铺展开在榻上。
卷轴之上,星光浮动,仿佛天地夜空倾泻其上。林灿看到了一幅星空图,上面的群星似乎有鲜活的生命一样轻轻地浮动。她像是受到诱惑一般,指尖触上柔软的纸面,像是遇见了好久不见的亲人,十分温暖。
“你看得见吧?”何正白看林灿顿时神情恍惚,有些兴奋地问道。
“看得见什么?”林灿抬头十分困惑。
“这张图上的繁天星辰。”
何正白靠坐回枕边,耸耸肩解释道。“我看这张纸只是一个空白的羊皮纸。”
林灿猛地后退两步,震惊地看着何正白。
何正白似乎是什么答案得到了肯定,轻轻地抚摸着卷轴的一角,神色温柔。
“这是古星图。”
“别怕。”何正白见她神色戒备,耸耸肩,“看你的样子一定是能看见上面的内容,这是我母亲给我的。”
“你母亲?”林灿见此物确实没有什么危险,松了口气。
“嗯,我母亲在我小时候经常指着这张图给我讲故事,但是我只能看见这张纸泛黄的颜色,上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她却很着迷。因为这份痴狂,她曾经一度让我很害怕。再后来她知道我看不到,便不再拉着我看,直到她去世前让我一定保管好这份卷轴,嘱咐我一定要寻个看得见的人。”
何正白的语气很低沉,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一半是怀念一半是悲伤,他缓了缓继续说道:“长大后,我就在想如果肉眼看不到,那是不是可以通过别的方式看到我母亲眼里的那片星空。这些年若是晴天,夜晚我定要对着夜空观测许久,也许是这份执念感动了上天,老天爷总算是给开了个窗。”
一年前,何正白从一个坐地虎那里高价收回了一个破旧的琉璃星盘,上面的文字很奇怪,似是外族的语言。
何正白翻遍了古旧典籍也未能破译,奇怪的是那琉璃星盘竟像日冕一样。上面圆形的外壳带了注入了细细的一条水银线,平日里动不动,但是隔一段时间,它就会在夜晚朝着某个位置延长,大约10几分钟后又会缩回原状。
“这还是我深夜起夜的时候看到的,那时候还以为闹鬼了,吓得差点尿裤子,哈哈哈。”何正白大咧咧地介绍道,见林灿毫无笑意,抿了抿嘴,又接着说。
这之后,何正白连着熬了一个月都没再次见到星盘的动静,直到一天晚上,他拿着琉璃星盘在手中来回颠倒,看看那水银线能不能有点动静,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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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毫无动静。
他有些失望地放下了琉璃星盘,朝天空望去,忽觉北斗七星闪烁,就在这时,手边的琉璃星盘出现了变化,水银线直指北斗七星的方位。
他立马抱着琉璃星盘爬上屋顶,激动地细瞧,只见北斗七星的末尾星云泛着点点荧光,天空时不时流星闪烁,半小时后归于平静,手里的琉璃星盘也恢复到了原状。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本记档递给林灿。
“根据我母亲给我讲述的那些记忆和这些年的观测,我只能解读出这样。星象异常普通人极难观测,不过这些年,确实有些频繁,尤其是今年。”
林灿接过记档,翻了翻,里面关于星象异常的记录寥寥无几,包括星轨与方位也空缺了一大片。何正白还复原出来的一张星图,林灿看了看古星图,对比了一下,他复原的像是一张残次品,大片大片的空白,有些相似却远不及正品那样震撼。
“林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是否乐意?”
何正白有些为难地开口道:“能否帮我复原这幅星空图。我知道这很强人所难,但是作为报酬,在下可以把这幅古星图赠予你。”
林灿原本抚摸着卷轴的手微微蜷起,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吧,你如何舍得?”
何正白笑了笑,盯着那张古星图说道:“她应该更想让一位能看懂它的人拿着,而我要的也只是那片星空。”
林灿看了看摊开的古星图,点点头说道:“好。”
何正白像是完成了毕生心愿一样,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他转而拿起那本记档,仔细对比了一下,摸索着指着古星图的一处,问道:“这里,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很奇怪?”
“太过空白了,这一片就只有这一颗。”
何正白肯定地点点头,“这里原本是有几颗星星的,但是半年内陆续地消失了。中国神话里有二十八星宿,即为四象:东方苍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四象又分七宿,这里是朱雀的鬼宿,每个星宿又包含多颗星星。而鬼宿星现在只剩一颗。”
说到这何正白目光灼灼地看着林灿,抬了抬下巴。
林灿指了指自己:“所以我是鬼宿星?”
“嗯。具体来说应该是鬼宿星的星官,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星格,只有星格极为符合才会被挑选为星官,被赋予一些特殊的能力。星官不一定是人,也可能是花草,动物甚至不一定是生命体,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何时何地诞生在何处。”
林灿觉得这种说法就是天方夜谭,但是体内隐隐躁动的力量却让她不得不去相信。
林灿突然想起那夜星空中粉白的云雾。
何正白接着说:“这半年不止鬼宿星陨落了几颗,其他星宿也有。”
“箕宿呢?”林灿想起顾青羽,急忙问道。
“三日前,箕宿星陨落了,再也观测不到。”
何正白神色愈发凝重。
“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了一些事情。”
30. 葬星阁
屋外传来一声鹰鸣,何正白养的那只鹞鹰扑打着翅膀,又撞到了紧闭的窗户上。
“小雪!”何正白匆匆忙忙地打开窗户,那鹞鹰瞬间扑入屋内,何正白小心地揉了揉它的翅膀,手指做梳,轻轻梳理了几下羽毛。
他拆下小雪脚上绑的信筒,观后,陷入凝思。
林灿仍然静坐在床沿边,看着展开的古星图,她用指腹抚过纸面,触及到的是柔软的羊皮,上面群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原本体内隐隐的躁动像是被压制下来,神祈如感应到什么一般,竟凝成钩爪模样,缓慢地朝古星图探去。
忽然又瞬间消散,何正白走过来,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屋内屋外都无人监听。他低声说道:“天色已暗,若再不下山,今晚便只能留宿寺内了。”
一阵风吹,引得何正白打了个寒颤,见林灿目光存疑地看着他。
何正白擤擤鼻子,“我这身体我自己清楚,无碍的。我们还是尽早下山吧。”
林灿小心地收好那卷古星图。
两人拜别住持,出了寺内,远远看着城中灯火阑珊,竟映得整座山也仿佛被披上了一层薄光。何正白和林灿两人走在林间小道上,小雪跟在身后,摇摇晃晃地想学何正白走路的姿势,动作有些滑稽,因为台阶光滑的原因,爪尖弯曲差点摔飞出去。
它扑腾了两下翅膀,试图吸引主人的注意,何正白的目光却直直盯着青岚城内。
他指着城中最高的那处,边走边给林灿介绍道:“此高楼名唤摘星楼,隶属于江湖派别摘星楼。看你模样尚且年轻,你可曾听闻?”
林灿此刻有些十分惊讶,内心琢磨着:“他虽知我觉醒了神祈,却完全未曾提过妖女之名,难道他并不知我真实身份?”
她盯着远处的摘星楼,冲何正白回道:“我原非江湖中人,这等江湖事,我从未听闻,鬼宿神祈觉醒后,我体内便有了一些类似内力的东西,为了自保,只好学武。”
林灿眸中带了些黯然,“我父母被大火屠烧,若非如此,我这样一个女子,哪里会入江湖啊。”
看着林灿面色悲伤,何正白不忍地别开脸,“林姑娘,节哀,若是报仇,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助姑娘一臂之力。”
提及伤心事,两人顿时一阵沉默,林灿看着何正白的安慰之意不似作假,“他竟真不知我身份。”
林灿内心长舒一口气,“若是对自己了解个通透,自己就十分被动了。”
何正白咳嗽一声,接着说道:“摘星楼的楼主原是江南的商贾大家,早些年走南闯北贩卖杂物,后因楼主夫人有孕,便定居于青岚城。楼主夫人痴恋星辰,楼主便斥巨资造了这座摘星楼供他夫人观赏。后来摘星楼便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因手上有众多门路,奇珍异宝、飞禽走兽等等,只有你想不出来的,没有他们寻不到的。”
林灿看了看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小雪,熟悉后再看,不觉鹞鹰的凌厉,只剩憨厚。林灿不自觉地摸了摸它柔软的羽毛,她问道:“那这鹞鹰,可是摘星楼处买来的?”
何正白笑了一声,“这是我自小养的家鹰,不瞒你说,那摘星楼楼主何守山正是我爹,哪里需要钱财来买。你别看它模样笨拙,办起事来却十分有用。”
小雪似是听懂了何正白的赞许,仰头站立,兴奋地叫了一声,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林灿听到何正白是摘星楼少楼主时,十分诧异地上下打量着何正白,“你如此不掩身份,那如何入得了朝堂?”
两人走了有一段时间了,何正白喘着粗气,扶着路旁的树干休息半晌,继续答道:“旁的人也只知我是钦天监监正,不知我少楼主的身份,我也只对林姑娘如此坦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我将林姑娘视为盟友的诚意。”
“我小小女子,能结识您这般厉害的人物,也是我家门有幸。”林灿微微俯身行礼。
“林姑娘可别打趣我了,摘星楼之事我并不参与,至于钦天监监正更无实权,不过是我爹担心我整日游手好闲,给我买了个闲职,谁知我爹的身份一朝被朝廷所知,破格提拔了我,但同样就是个边边角角的打杂小官罢了,不过这样我也乐得轻松。”
何正白随手掏出怀中的一块饴糖塞入口内,声音含糊不清地介绍着,他将那饴糖又递给林灿,林灿摇头拒接,他只好收了回去。
“何公子,古有外交盟约以世子为质,你这是做了朝廷的人质啊?”林灿同情地拍了拍何正白的肩膀。
“只怪我爹财富聚敛太盛,惹来朝廷忌惮,可这江湖之事,朝廷插不上手,我是被我爹自己送上门来的,也是无奈。”
两人说着说着,不多时便到了山脚,两人在城门口的茶摊处坐下,在何正白的指使下,小雪已不知所踪。
“林姑娘,你既是鬼宿星官,觉醒的神祈就没有点什么不同常人的力量吗?”何正白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我能看到你印堂发黑算吗?”林灿神神秘秘地说道。
“不是,真的假的?”何正白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林灿。
林灿哈哈大笑,“骗你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林灿在刚见面时就细看过了何正白的神识,确实是与常人无异。之后何正白句句恳切,至少现在看来,他确实是为了那幅古星图来接近自己。
林灿思忖片刻,释放了些许神祈的力量,手腕上泛起丝丝红线。
“你可看得见?”
她的手腕轻抬,指尖如兰瓣舒展。
何正白望过去,林灿的肌肤如新雪般莹白,纤细的腕骨微微凸起,像一弯清冷的月,袖口滑落时,露出一截淡青的血管,隐隐能察觉脉搏跳动,仿佛散着淡淡地兰香。
“看见什么?”
何正白有些困惑。
“这腕上缠绕血色的红线。”林灿答道。
何正白摇头,“看不见。”他似是联想到看不见的古星图,更觉落寞,却也调笑地问道林灿。
“若非我观测到的鬼宿星动,你这样说,我定会以为是那女宿星官,红线是用来牵姻缘的呢。”
林灿被何正白的话逗得掩唇轻笑,眼尾微微弯起,眸中似有碎星浮动。指尖虚虚点向他,嗔道:“我倒期望是女宿神祈也比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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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丧的要安稳许多。”
何正白摇头说道;“事已至此,林姑娘倒也不必过于惊慌,至少这青岚城内,我定会保你安然无恙。”
二人对坐着,一杯暖茶下肚,林灿看着何正白对自己确是关切,正想着要不要配合着演出一点不安的情绪,就见何正白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
“只是有些事,还需要林姑娘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提防。”
他指尖蘸了茶水在案上画圈,待林灿看清后,又迅速用手掌擦去,留下一片水渍。
林灿的瞳孔猛然紧缩,指节无意识地攥紧,骨节泛出青白。
何正白画的符号分明是自己见过多次的那个十字星纹章!
“这标记你见过!”何正白见她面色有异,斩钉截铁地说道。
林灿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压下了心中的一阵惊惧,缓缓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只是三日前陨落的箕宿星官,我见过那人,那人的耳后便烙有这标记。”
“你见过箕宿星官?”
何正白猛地站起身,宽袖带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竟毫无知觉。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又坐了下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何正白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问题困住了他。
半晌,他朝林灿问道:“箕宿星官是否跟你说了他身上为何会出现此种烙印?”
林灿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他说他曾被一杀手组织抓去,是哪些人烙上去的,又说觉醒神祈之人活不过三十,故而逼疯了他。”
“这便对上了。”
何正白整理了一下说道:“半年前,我家一艘商船被劫,财物都完好,只丢失了一枚血佩。护卫在与贼人搏斗之中,见带头之人身上便有这印记。我爹觉得丢的东西也不算贵重,权当破财消灾了,就没有追查。我闲来无事,便留了心。”
“我在寺内提及的星宿陨落便与他们相关,几经追查,我也寻到了一些暗线,此印记的组织名唤葬星阁,是一个江湖上隐秘的杀手组织,据说暗地里有发悬赏令,只要杀掉这些人或毁掉物品,就可以拿到巨额的报酬,而这些杀手便被人称作捕星者。”
林灿忽然想起杀死顾青羽的那根飞针,她抬头朝四周看去,路人来来往往,并无可疑之处。
“我想确实是捕星者杀了箕宿星官。难道我几经波折,也是被发了悬赏令?”
“那你可有感知到有人要杀人?”何正白问道。
林灿摇头,“这是个十分奇怪的点,箕宿星官被杀我也在场,为何不一同将我也射杀。”
“那可能是他们还未意识到你的身份。”何正白皱眉推测道。
林灿直觉哪里不太对,三次出现的飞针,对自己更像是一种保护,与何正白说的生死对立不太相符,况且养父母葬身火海,跟这个事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此刻,林灿的思绪一团乱麻,她用手揉了揉眉心,“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迟早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师父!你怎么在这啊?找你一天了。”
柳葶苧一声呼喊,脚步匆忙地走进林灿面前。
31. 请柬
“我好不容易打探出点消息,一直寻你不得,都快急死了。”
柳葶苧一脸嗔怪,语气中却藏不住一丝担忧。
说罢,她扭头上下打量着何正白。片刻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上前撞了撞林灿的胳膊,低声打趣道:“这是昨晚落水的那位文弱公子吧,远瞧时还不觉,近看竟然颇有几分姿色。”
“咳咳。”
何正白听了几句顿时脸色一片涨红,他显然没料到昨日落水之事被她们看了去,一时间颇感尴尬,只得转过身去,低头掸了掸袖口上的尘土,神色拘谨。
“你们怎么遇到的?”柳葶苧抬眼问。
“偶然碰上,多聊了两句。”林灿把柳葶苧的胳膊拉下来,语气平淡地说道。
何正白站起身,拱手抱拳,从怀中掏出一封淬着金裂纹的请柬,递至林灿面前。
那请柬的材质极为罕见,以雪枭的初翎为底,上面有细闪的金粉,边缘镶着一根渐变的鸟类尾羽。羽管中隐有星河倒灌般的流动水光,轻轻一倾,流光四溢。
“此为霓翮鸟的尾羽,三年可得不过五根。”何正白轻声道,“明日摘星楼将举办一年一度的天琛会,此为入楼信物,还请林姑娘赏脸出席。”
柳葶苧眼疾手快,从林灿手中抢过请柬,好奇地仔细查看着。
何正白笑道:“这位姑娘也可作为林姑娘的亲随一同出入。”
夜色降临,冷风从何正白的领口灌进去,他猛地一颤,瑟缩得拢紧了衣裳,因伤病未愈,鼻尖泛着不自然的红,脸上带着一点倦意,只有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随着新亮的烛火眨动。
他走近林灿几步,低声说道:“今日所言,烦请姑娘勿向第三人提及,以免惹祸上身。城中我会保你无恙,只是还有些事更为复杂,行走江湖的第一要义是勿轻信他人。还请林姑娘万事小心。”
言罢,他抬手冲柳葶苧作揖告辞:“青岚城正值节庆,花灯极为漂亮,可解心中忧郁。姑娘可莫错过。我们明日再见。”
望着何正白略显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柳葶苧微歪脑袋,状似认真地评价道:“这人姿色不错,可这身体不好,只能当个宠儿娇养着。”
林灿听罢,失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性子啊。”
“你今日都查到什么了?”
面对林灿的发问,柳葶苧立刻正色坐好,兴致勃勃地说道:“今日街上可热闹得很,我听旁人说,这青岚城是国师的颐养之地,貌似这两日,皇城也有大人物要来。刚才那位公子也提到了节庆嘛,最近节目可多了。你猜最令人期待的是什么?”
她卖了个关子,眨着眼睛故作神秘。
林灿却不急,只将茶杯稳稳托在掌心,任热气氤氲了眉眼。待茶水润过喉间,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若我没猜错,跟花楼有关吧。”
柳葶苧撅起嘴,指尖戳着茶壶,轻敲出叮当的脆响,“你怎么一猜就中,无趣。”
“七日之后,便是这青岚城难得一见的品花宴,城中各大花楼将推选出自家最得意的花魁现场斗艳,拔得头筹的花魁不仅能留名《群芳谱》,还能去往皇城献艺。”
提起这品花宴,林灿忽然想起那位玉茗姑娘,若论风华,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也不知是否会参选。
虽然柳葶苧闹腾着要看花灯,林灿还是坚持回了客栈,她急需一个人静静,将这局势和利害关系想清楚。
夜归客栈,林灿确保四下无人后,将那张古星图重新铺开。
忽而,那卷轴上的星辰竟然开始略微往上浮动。见状,林灿吹灭了屋内的烛火,只见图上光点愈加明亮,林灿顿觉体内的神祈开始躁动。
她看见神祈凝丝成爪,缓慢地扒拉了一下卷轴的轴边,原本聚簇在一起的星辰瞬间炸开,充满了整个屋子,林灿觉得身体一轻,竟飘离了地面半人高。
一个个拇指般大小的星辰缓慢地转动,林灿置身其中有些不知所措,此时一颗米粒大小的星辰吸引了她的注意,它闪着金色的光芒,运行的速度比其他星辰快上一倍,正直直地冲她而来。
“啊!”
林灿用胳膊挡在身前,却见那颗小小的星辰穿过了她的身体直直前行,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林灿扭身目光跟上,发现它就像在快速地沿着固定的轨道运行。
“南方朱雀的星宿已经所剩无几。”
她喃喃忆起何正白的话,古星图中,朱雀方位所属的一片的星辰果然稀疏,可不像何正白的图里那巨大的黑洞,还有星星点点闪烁着一些微小的光芒,却有薄雾遮蔽,看不真切。
林灿看着小米粒星辰的轨道中心,那颗星辰四周包围着一簇簇微粉的雾气,看不全星球自身全貌,她想起出发去杨家庄前看见的那个夜空,方位对上了,就是它——鬼宿星!
林灿伸出手指刚想去触碰,突然星光暗淡,四周陷入黑暗,她摔落在地。
“嘶”一时不察,林灿揉着屁股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细看古星图又恢复了原样,只剩羊皮纸上的墨点,原本浮动的星光也消失不见,再无方才奇景。
敲门声突起。
“客官,我给您送热水来了。”
原来是客栈小二。
林灿收起星图,开门将热水接过,随口问道:“小二,你可听说过城中一位何大人?任职好像是钦天监监正。”
小二明显对此人很是熟悉,侃侃而谈。
“你说是那位何大人啊!那位大人年纪轻轻就官封五品,原以为是个人才,谁知道整日就是吃酒逛花楼,毫无上进心。至于人品嘛,也谈不上坏,最多就是玩心强了点,不过对我们这些下人可好,出手大方,像个财神爷四处散财。”
小二凑近了说道:“小人听说,他最近迷上了望春庭的玉茗姑娘,花了上千金呢。”
“那你可知那玉茗姑娘是何人?”林灿接着追问。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小二摇了摇头。
“半年前出现在望春庭,神神秘秘地,反正听说是个绝色美人。也怨不得何大人被迷得五迷三道的,挥金如土了。”
话里竟带了些许艳羡。
翌日,林灿和柳葶苧行至摘星楼前。
远看高耸入云的建筑,此刻更是压迫感十足,月光将楼外镀上了一层银辉,檐角悬挂的铃铛在夜风中轻响。
虽说是天琛会,可楼外人迹却稍显冷清。
“女侠,请出示请柬。”门前两位身着墨色劲装的守卫拱手行礼。
林灿递上请柬,其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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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接过,神色微变,恭敬地退开一步:“二位请随我来。”
入楼,外界的冷清瞬间被抛在身后。
摘星楼内灯火通明,宾客众多,皆戴着金色面具,地面铺着暗红色的西域地毯,四壁悬挂的并非寻常字画,而是一幅幅精巧的齿轮图谱,齿轮咬合间带出轻微的“咔嚓”声响。
引路的守卫不动声色地绕过大厅,将两人带至二楼的雅间,随后恭敬地退下。
不多时,屋内进来一个身段玲珑有致的侍女,乌黑发髻挽成时兴的惊鹄髻,只簪一支点翠步摇,行动间珠玉轻颤,却不闻声响,显然是个练家子。
她手托漆盘缓步入内,素手执壶,柔声说道:“请姑娘先用些茶点。”
她的声音清润似玉磬,屈膝行礼时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双手递上一本册子,“这是本次天琛会的物品名录,少爷嘱咐过了,姑娘若有差遣,可随意使唤奴家。”
介绍完,她便退出了雅间,带上了房门。
柳葶苧细扫了一遍名录上的物件,顿时眼角抽搐,小心翼翼地合上放回桌面。
朝林灿低声说道:“师父,咱全身上下的家当不过二十两,这上面的东西恐怕连包装盒我们都买不起。”
林灿来了兴趣,“哦?你竟这么识货?”
她拿过那名录,翻开只瞧了一眼,便合上了。
“算了,就当是开开眼。这茶可是好茶,多喝点,别白来。”
林灿扒着蜜橘,朝楼下看去,大厅聚集了约莫二十余人,分作几处交谈。虽面具遮挡看不清容貌,但是凭借衣物也能分辨一二。
有锦衣华服的富商,也有风尘仆仆的江湖客,甚至还有几位身着异域服饰的外邦人。
她敲了敲桌子,提醒埋头苦塞糕点的柳葶苧朝下望去。
“你看楼下这地面有何异常?”
柳葶苧凝视半晌,摇头。
“地毯价值不菲?”
林灿微笑说道:“这地毯细看并非完全平整,有着极为细微的凹凸纹路,可能有某种机关置于其下,包括这四面墙上的齿轮图谱,应该是互有联动的。”
“怪不得这楼内几乎无守卫把守,合着万一出点事,一个也跑不了。”柳葶苧拍去手上的糕点残渣,惊讶的回道。
林灿又微微颔首,指了指楼下一位身穿绛紫色长袍的男子。
柳葶苧顺着林灿的视线看过去,就听林灿介绍道:“铁笔判官莫白,他一支铁笔能断人生死,是江湖上名震一方的人物。”
“师父,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看他腰间挂的铁笔便知。”
“那他戴这面具岂不是毫无意义?”柳葶苧讥笑道。
林灿摇了摇头,“江湖人士为名求利者居多,真正称得上侠士的寥寥无几。若是掩盖身份,便必有所图,其余时间倒也没有遮盖的必要,做了事反倒能够助其扬名。”
“我是说,如此人物都上不了雅间,你猜这二楼的几位都是什么身份?”
林灿淡定地捏走了最后一块糕点,惹得柳葶苧撅起嘴表示不满。
二人正嬉笑着,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呵斥声。
“我主子就想跟里面的人打声招呼?你一个女奴也敢阻拦,不要命啦,还不退下!”
32. 天琛会
屋外一阵喧闹,柳葶苧正要起身察看,手腕却被林灿轻轻拉住,劝她先稳坐。
“这位公子请息怒,奴家不敢,只是如此硬闯恐惊扰了贵客,还容我通禀一声。”门外侍女不卑不亢地回道。
言罢,两声叩门声响起。
“姑娘,有客来访。”
林灿高声回道:“不见。”
“知道我们主子是谁吗?好大的口气。”
随着一声怒喝,房门被一脚踹开,一个身着侍卫制服的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可他刚迈过门槛,身形便骤然一软,哐当一声砸在了地板上,晕死过去。
林灿瞧见那侍女出手的动作极快,此时却面色不改,淡然上前,单手拎起那侍卫的后领子就丢出了屋外。
随后拍掌两下,几名下人恭敬地端着果盘和茶水入内,井然有序地撤去空盘。
侍女走到林灿面前,屈膝行礼,面带歉意地说道:“事出突然,惊扰了姑娘,乃摘星楼的过失,愿以厚礼相赠,还请姑娘恕罪。”
林灿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不料,又围过来几名侍卫,在屋外持刀相向。
“干什么?赶紧收了!”
人群分开,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缓步走来,他腰间系着一条银丝纹龙玉带,头戴金白玉冠,面上蒙着半盖鎏金面具,气质矜贵。
他收起手中的乌木折扇,拱手赔礼道:“下人莽撞无礼,冲撞了姑娘。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结交一二。”
那人语气温和,只是那双凤眼狭长,微微眯起,细打量着端坐的林灿,带着上位者天生的威势,十分锐利。
柳葶苧紧张地一动不动,只看着林灿,默默捏紧了手中的剑柄。
“无妨,我不过闲云野鹤,并无值得结交之处,还请公子勿扰人安宁。”
林灿面无波澜,摘了颗葡萄扔进嘴里,语气冷淡地回绝道。
“见面即是缘分,在下沈望之,敢问姑娘姓名?”那人站直了身体,带着玩味的笑容,缓声说道。
林灿看着他,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嘴角微扬,“江湖儿女若有意结交,岂敢藏头露尾,你既戴着面具,结交之心怕是不诚。”
见林灿如此说,沈望之指腹一挑,鎏金面具从脸颊缓缓剥落,露出了一张艳若谪仙的面容,妖魅中带着逼人的锋芒,他唇角含笑地望向林灿。
“如此,可否告知姓名?”
“在下林灿。”
沈望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一旁的侍女低眉顺声打断道:“贵客,天琛会即将开始,还请回席就坐。”
“林姑娘,幸会。”
沈望之心头想了几遍林灿的姓名,见其在江湖上并无名号,似乎也非名门之后,眼底兴致渐淡。他随手将手中的乌木扇递给侍女,拱手道:“这把折月扇权作赔罪,在下多有打扰。”
说完,拂袖而去。
雅间又回归平静。
柳葶苧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好个美人啊,就是感觉好凶。”
“师父,你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吗?感觉非富即贵啊。”
林灿淡定地将那折月扇缓缓打开。
那扇柄握在手心,温润如玉,扇骨以千年乌木制成,墨黑如夜,细观之下却有银星点点,仿若夜空自扇骨深处生出。扇面绢白如霜,一弯淡银新月悄然横亘其上,仿佛寒夜将启,月光未央。
“月不照心人,扇却知锋寒。”扇面上书法大家的题词,书风如剑气入骨,笔落三分寒。
“这扇子不错。”林灿在手中把玩着,头也不抬地回道:“沈望之,那位便是赫赫有名的当朝国师大人。”
柳葶苧听闻,被一口茶水呛到,哆哆嗦嗦地放下茶杯:“今天真是开了眼了,这种大人物也能遇到,还能从他手中拿到东西,不得了啊。”
林灿将那扇子收起,放回桌面,继续剥葡萄吃。
“开始了。”
夜幕沉沉,楼内灯火如昼。
忽然,四周金丝纱帘垂下,隐约可见帷后走动的人影。随着几声金铃轻响,纱幕缓落,丝竹轻奏,舞姬头戴金步摇,赤足踏上玉阶,足铃微响,音轻似露水打叶,脚踏金砂,犹如云中仙娥。忽而鼓声骤响,舞动如风,她旋身而起,水袖划出弧光,步伐轻盈若惊鸿掠影。
众人屏息,目光尽数锁在那起舞的人影上。
她跃起三尺,翻身斜掠,一柄羽扇忽自天幕落下,被她稳稳接于指尖,那一刻,她似是天宫坠落的仙姬,掌风所向,衣袖翻卷出万千红云。
随着最后一击鼓点落下,她单膝跪地,纱袖垂地,玉颈微垂。
舞止,香未散,只余四座寂然。
“玉茗姑娘。”
虽戴着面纱,林灿还是一眼认出了那舞姬。
屋内沉寂片刻,随后爆发起一阵掌声。
“好好,不愧是望春庭的玉茗姑娘。”摘星楼楼主何简道拍着手,笑着走上玉台。
林灿若有所思地看着玉茗的身影,她的肩头仍是模糊的一片,裸露的肌肤上并未发现十字星印记,她又扫过大厅众人,均无任何异常。
“看来今晚这些人并无性命之忧。”
林灿在心里暗想着。
玉茗一言不发,正欲躬身下台。
忽而台下之人叫喊了一声:“玉茗姑娘且慢,听闻玉茗姑娘千金也难见得一面,我这有礼相送,不知姑娘能否赏光?”
说着吩咐下人递上几张银票,送至玉台前。
玉茗看着那人傲慢的举动,眸中尽是戏谑的笑意,柔声说道:“今日,我是赴何楼主之约,公子不如改日望春庭再叙。”
听到玉茗的拒绝,那人面露不悦,语带讥讽:“今日便是佳期,有千金不拿,望春庭的鸨母若是知道了,你免不了一顿责骂,还不如从了我。”
玉茗只摇了摇头,就想要转身离去。
“贱婢,爷看上你是给你脸。”说着就吩咐下人粗暴地上前拉扯。
刚翻上玉台,一名侍卫忽自二楼跃下,将行凶之人打下台去。
林灿听到隔壁沈望之笑着说道:“哟,这倒是不巧,玉茗姑娘早已与我有约了。”
“各位既入我摘星楼,今日便给在下一个薄面,若是有不长眼的要搅闹天琛会,休怪在下不客气。”何简道抱拳,沉声说道。
那人虽不服气,抬头望了两眼沈望之的雅间,脸色骤变,立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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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溜地坐回席去,讪笑着说道:“既有约了,那便算了吧。”
玉茗感激地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悄然离去。
林灿冲柳葶苧说道:“苧儿,你待会盯着那舞姬,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事儿。”
柳葶苧正看得津津有味,听到林灿吩咐,立刻点头应下。
台上,随着何简道的一声铃响,一个巨大的青铜囚笼被缓缓推至高台中央。
铁链交错中,一头异兽低吼现身。
那异兽蛇首鱼身,六脚长耳,足有数丈之长,猩红的双目,透着嗜血狂气,只看一眼便让人内心惊惧万分。一旁驭兽人手持长剑,时刻盯着其身上捆着的锁链,以免出现异样。
见众人议论纷纷,何楼主介绍道:“此兽名唤冉遗,北泽地区捕获而来,半个月前,在下幸而收入。经高人指点,将它剔骨炼丹,便是滋补强身、清热解毒的良药,也就是传说中的紫云丹。”
介绍完,又是一阵喧哗,何楼主继续说道:“各位若有看上的,在下愿割爱,原价三千两黄金出与各位。”
“三千两,还是黄金!”柳葶苧杵着胳膊,托着下巴看向林灿,撇嘴说道:“三千两黄金够我花几辈子了,这紫云丹吃了是能成仙啊。”
“咱们浑身上下就二十两白银的人就甭操那个三千金的心了吧。”林灿笑着回道。“不如多吃几盘糕点,晚饭都省了。”
“也对。”柳葶苧捏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这热闹可真好看。”
“我要了!”台下一个异域服饰的外邦人高声叫道。“只是这炼丹之法······”
何楼主笑呵呵地抬手说道:“不必担忧,炼丹需七七四十九天,到了日子,我将派人送至府上。”
“一万两黄金。”
本以为交易已定,却突然出现截胡的人。
沈望之吹了吹茶杯中的热气,慢悠悠地说道:“在下欲将此物作为寿礼,还请相让。”
外邦人显然有些不舍,大声说道:“这买卖总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吧。”
“此物珍贵,这等买卖自然是价高者得。”沈望之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何楼主,你说呢?”
何简道抱拳一笑,神色从容对外邦人说道:“在下以商贾起家,此天琛会乃交流珍宝之地,在座诸位皆可叫价。既然楼上这位出价高,自然占得先机。若您心有所属,不妨再加,价高,这紫云丹就是您的了。”
那外邦人咬了咬牙,终究没再开口,只是重重甩袖,闷声坐了回去。
“既如此,便恭喜楼上这位公子得此紫云丹。在下不过是抛砖引玉,诸位若有珍宝,不妨一展。”说完,何简道拱手抱拳,退回主位上。
只是这开场的异兽实在令人震撼,接连上台的几位带来的珍宝都略逊一筹。
忽地,一人从座中起身。
“我有一物。”
林灿此前给柳葶苧介绍过的“铁笔判官”莫白,拎起脚边的那口长箱,大步登台。
待他举起箱内的物品时,柳葶苧听到身旁“嘎吱”一声。
椅脚在地面拖出一道沉响,原本稳坐如松的林灿,身形骤然一僵,霍然起身,眸光死死地凝在那物品上,一脸不可置信。
33. 风眠
那是一柄外观极为朴素的弓,若放在兵器铺里,几乎无人肯多看一眼。弓身灰沉如枯木,不施朱漆,更无金银点缀,弓背线条略显粗犷,握柄处甚至还有手茧摩擦留下的微痕。
“你说说,此物有何珍贵之处呀?”
莫白负手而立,嘴角含笑道:“此弓名唤风眠。乍看,它不过是一把寻常旧弓,风吹日晒多年,略显黯淡。此弓材质并非以异木良材打造,反而出自寻常桑木,却能承万钧之力。”
说着用指尖勾拨了一下弓弦,“铮”鸣声宛若掠风惊羽。
“弓弦则用三年羯羊腱编成,以月白鹿脂反复润养,经风不散,遇水不崩,拉弓时无一丝杂音。”
台下传来哄笑。
“吹得神乎其神,可终归就是一截破木头?二两银子,拿回去劈柴烧灶,火星怕是都没有那木炭燃得大,哈哈哈哈。”
“我出十两。”
林灿突然高声喊道,柳葶苧惊讶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师父,你已经有一把鸿鸣弓了?”
林灿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台上,目光沉如深井。
顿时人群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有人打趣道:“这破弓还真有人要,这姑娘只怕是看上了你,给你个台阶下吧。”
一时间,众人讥笑声更甚。
莫白面对众人的讥讽嘲笑也不恼,只抬手拿起那把弓。
“诸位且慢,风眠之妙,不在其貌,而在其意。”说完顿了顿,在众人困惑的眼神中,翻露出弓尾的三叶花印记。
“此弓妙就妙在其旧主,乃前任武林盟主林初霁。”
顿时全场哗然。
“那妖女的妖物,如何得来?”台下立刻有人喝问,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惧意与愤怒,仿佛这弓现世便是不祥之兆。
“哎,诸位莫恼。现如今是沈盟主在任,那妖女失踪三年未现身,想必已然身死,尸骨无存。”莫白急忙挥挥手,搬出沈怀昭之名想平息众怒。
可还没等他说完,一名剑客霍地站起,脸色涨红,语带怒意,“那是十年前搅乱武林、血洗江湖的疯女人!你竟将她的兵刃带来,还妄称珍宝?给好好的天琛会平添晦气?”
“风眠?”另一个年轻修者冷嗤一声,“她那一身邪术,当年血染霜州,我就是现场见证,她的旧物早被各派禁传。你今日拿这妖女的遗物上台,是在诅咒我们一个个死无全尸吗?”
话音一落,人群中顿时骚动四起。
众人皆是面色凝重,低声咒骂着,甚至有人掏出符纸在掌心搓揉,只怕沾染了那物一丝一缕的煞气。
柳葶苧听着众人的谩骂声,只觉异常刺耳,她担忧地偏头看去,身侧的林灿站得笔直,神情漠然。
她看着林灿沉默不语,直接冲上前去,趴在二楼栏杆上,指着众人怒骂:“不过是一把旧弓,便能将你们吓怕了胆,我竟不知江湖上皆是些胆小鼠辈。”
“哼,无知女子。”听着柳葶苧的一番言语,众人驳斥得更为激烈。
林灿淡淡瞥了一眼台上那把弓,随后一把将柳葶苧拉回来,低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让他们骂去。”
柳葶苧满脸愠色:“可他们······”
林灿却贴近她耳侧,唇角微扬,语气轻松,“骂得越凶越好。这弓卖不出去,我才好压价回收啊。”
柳葶苧怔住,转头看她眼里那一抹熟悉的坏笑,终于绷不住笑意,噗嗤一声,竖起大拇指道:“师父,还是你高明!”
林灿眨了眨眼睛,颇为得意:“这算啥,要是能被唾沫淹死,我早就转世八回了。”
见局势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因此要走。何楼主忙上台打圆场:“诸位莫慌,不过是一把旧弓而已,我出一百两银子,您可愿意?”
莫白也没想到此物一出,台下皆是谈之变色,抬头望向二楼林灿的雅间。
林灿听闻何楼主的叫价,顿时笑容僵在脸上,暗骂一声:“这楼主也真是,瞎凑什么热闹啊。”
她咬咬牙,高声喊道:“一百零一两。”
柳葶苧拉住了她,低声劝道:“师父,我们没有钱啊?”
“不管了,按下再说。”林灿低声嘀咕道。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她,有人低声嘀咕:“这怎么还有加价的。”
“哈哈哈哈,想不到诸位大男人,还不如两位小女子看事通透。”沈望之大笑着拍拍手,虽与林灿相隔,听着争辩,眸中浮出兴味,“二百两,这弓我要了。”
眼见着叫价的人越来越多,林灿毫不犹豫地叫道:“二百零一两。”
她大声说道:“沈公子,我见这弓着实好奇,君子不夺人所好,还请沈公子莫要与我抢了吧。”
“哎哟,这还真是巧了,本公子也喜欢这把弓。”他含笑俯瞰楼下,似挑衅亦似调笑,“看来我与姑娘品位相同啊。”
“呸,还国师呢,这般小肚鸡肠。师父,这厮肯定是记恨刚才你不理他,呜······”柳葶苧愤慨说道,半截被林灿捂住了嘴。
沈望之听到后,眉头一挑,语气不快:“哎,我说你个小女子,这般口出狂言。”他眸底寒光一瞬即逝,旋即化作愉悦笑意。
“罢了,本公子风雅之心,自不愿夺人所好。姑娘既然如此钟情,便成全你。”语罢,他半敛凤眼,指尖轻敲扶手,止住了身后愤愤不平的侍卫。
莫白立于台上,显然这二百零一两白银不达他的预期,可看着无人再加价,他咬咬牙,落锤定音。
柳葶苧见抢到了,欢呼过后又开始发愁:“师父,东西我们是按下了,钱从哪里来啊?”
林灿气定神闲地转了转手中的折月扇,“喏,这东西可不便宜。”
柳葶苧叉着腰,比着口型笑道:“原来早有人买单了。”
两人正喜滋滋地打算“空手套白狼”。
听得有人敲响了隔壁雅间的房门。
“沈公子,玉茗前来道谢。”
随后玉茗进了屋,偶有说话声,可声音却模糊不清,不一会玉茗就出了屋。
林灿想了想,低声说道:“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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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盯着点。”
“放心吧,师父。”柳葶苧仰头喝尽了茶杯中的茶水,悄声跟上。
天琛会仍在继续,侍女引莫白至林灿的雅间。
“林姑娘。”
莫白此时已经摘去脸上的面具,进屋后便放下了手中的长箱,拱手说道:“在下莫白,此物交予姑娘。”
林灿站起身,将那折月扇递过去,“我身无现银,这扇子价值不菲,可抵这卖钱?”
莫白正欲接过,一旁的侍女却将扇子推回给林灿,主动掏出二百两银票和一两碎银,交于莫白手中。
林灿惊讶地看着侍女,侍女微笑着解释道:“少楼主交代过,今日凡是您看上的物件,均由摘星楼买单。”
莫白原本看向林灿带有一丝恭敬,听罢缘由,以为林灿不过是个以色事人的女子,便身姿高傲了几分,眼里也带上了鄙夷之色,冷哼一声,从侍女手中夺过银钱,转身就走。
林灿却拦住了他。
“莫大侠且慢,不知您从何处得来这把风眠?可否告知一二。”
莫白瞧她实在好奇,仔细打量了她的面容,又瞧了瞧林灿背后的那把鸿鸣弓,说道:“这位姑娘怕是初入江湖吧,旁人谈之变色,你却不怕?”
林灿笑道:“我听闻那林初霁同为女子,同使长弓,如此传奇女子,想要多听些事迹罢了。”
“哈哈哈,姑娘可莫要小女子心性,被那话本子骗了,这把弓染血无数,那弓弦也是断了又接,那女子独行异路,行事狠绝,当年她那盟主之位是万人册上一个个杀出来的,和如今沈盟主的仁治大相径庭。”
“后被追杀,这风眠被遗失在落魂崖间,奇的是,普通长弓若是久经风雨,无人保养,早就化为齑粉,这风眠却正如其名,在风中长眠,并无腐化。我也是机缘所得。”
说完他又急切地说道:“此弓若是有任何异常,这钱我可不退。”
“说笑了,银货两讫,便无退货的道理。莫大侠安心。”林灿拎起长箱,冲侍女道谢:“替我谢过少楼主。”
待雅间空无一人,林灿拿出了风眠。她垂眸望去,指腹一点点抚过弓身,弓尾三叶花印记依旧,像极了那年旧人的风姿,不曾褪色。林灿痴痴地看着,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那一刻,她的眼底像是掠过了风雪,也掠过了旧梦。
“还是你啊······”她低声呢喃,像是说给风眠听。
体内的内力倏然翻涌而起,仿佛某根久违的弦被猛然拨动,那一瞬,经脉如潮水般涌动,血液轰然加快,连带着脚下也不由自主微晃了半步。
风眠感应着她的气息,如旧日那般贴合。此刻再握,它似乎也醒了,传来一阵绵延不绝的震动,与她心跳交错相应,像是认主,又像是旧友重逢的欢喜。
而后,她收起情绪,像从一场旧梦中抽身而出。手中弓转了个圈,神情已恢复往常的玩世不恭,只是眉眼间那点光,藏不住地亮了起来。
落魂崖的那一跃,绝处逢生。
34. 鱼怪
那一夜风骤雷鸣,黑云压境如墨泼山河,整个断崖上空雷声滚滚,林灿负伤奔逃,衣袂上满是血痕。
林灿的箭囊早已空空如也,身后仍是紧追不舍的杀手,林灿站在崖边探头望去。
落魂崖边石骨嶙峋,怪藤横生,夜晚风声自深处涌出,仿若千万幽魂在低声哭泣。传说凡是坠入者,皆身形粉碎、魂魄飘散,纵使大罗金仙,也难全尸而归。故而被人称为“落魂崖”。
她眼底浮现一丝决绝,猛地回身一箭虚掷,趁追兵一瞬迟疑之际,咬牙一跃而下。
呼啸的罡风擦过脸颊,林灿本想攀着崖壁乱石,可不料一脚踩空,整个人失控,直接坠入崖底水涧,刹那昏厥。
不过过去多久,林灿悠悠转醒,眼前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水珠溅落的声音,水珠自石壁滴落的回音,空荡、阴冷,仿佛置身巨大的洞窟之中,河水浸没了膝盖。
她摸索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了吹,可眼前是一片黑暗,毫无光亮。
水声渐大,她伸手摸上火折子的顶端,灼热的触感让她烫了一下,一种惶恐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再次划过火折子,直至指尖传来灼热的痛意。
“扑通”一声,火折子落入水中。
“瞎了?”
林灿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带着湿意的冰凉触感,目光触及之处却只有无止境的黑暗,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林灿浑身汗毛耸立,努力听声辨位,终于深一脚浅一脚的攀上了岸。衣衫黏贴在身上,脚上的鞋袜早已湿透。
她摸着因久经冲刷而光滑的石壁,靠在上面,心跳如雷。
她搜寻了一下自己的装备,风眠早在坠落途中脱手,此刻手无寸铁,只余一个随身的鹿皮囊袋,里面存着一些药丸和毒药。
因为目盲,怕有错拿,她也不敢轻易地服药。
暗河中水声渐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林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握紧了拳头。
片刻,那东西似乎上了岸,压得林灿心跳一滞。
“啪嗒、啪嗒。”
那声音像人赤足踩在石滩上,走至离林灿三丈外的地方,忽然停住,发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回响在整个石窟中,这声音在目不能视的林灿耳中极为惊悚。
紧接着,四面八方都传来这种啼哭声,凄厉、混沌,像无数新生婴孩在哀嚎。
林灿心中大骇,“听声音,这怪物不止一只。”
在啼哭声中,林灿屈身翻滚,千钧一发之际,躲出了那怪物的攻击范围,身后一阵轰鸣,碎石溅起,砸落在她四周。
手掌被尖石划破,林灿不敢轻举妄动,屏住了呼吸静听,约莫五六只正在包围她。
她正欲死斗,体内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经脉剧痛,整个人顿时无力地趴伏在地,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撕裂。
空气中的气味明显不太对劲,此刻刺鼻的味道更是浓郁,她艰难地用衣袖掩住口鼻。
“这洞中有毒瘴!”
自己的目盲恐怕也是它造成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听见身前身后“吧嗒”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似鱼鳞一般的皮肤贴上了她的脚腕,透出濡湿的鞋袜,传来冰冷的黏腻感。
林灿心头一阵绝望,一动用内力,丹田处便传来剧烈的撕痛感,浑身脱力,甚至连往前攀爬都十分费力。
就在这时,一袭巨浪从河中拍上岸,林灿整个人被河水冲撞至石壁之上,呕出一口鲜血。
耳边的啼哭声忽而攀至顶点,林灿被迫捂住了耳朵,试图隔离一丝音波的攻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有野兽龇牙的低吼声,仿佛在回应叫阵。
石壁震颤,水汽翻涌,林灿踉跄着侧身一滚,躲入石壁的夹缝之中。
瞬间,林灿感觉风声渐起。
其中一只怪物率先发难,它鱼尾拍地,猛地咬向对方的颈部。对手竟也不甘示弱,一爪挥出,刮破对方鳞甲,黑红色的血液淌在地上,带着腐蚀气息的白烟瞬间升腾。
林灿趁二兽纠缠之际,咬牙撑着岩石想要站起,谁料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栽倒在地。她忍着剧痛,从小囊袋里摸出一颗药丸,犹豫片刻还是咽下。
“希望瞎猫碰死耗子吧,若再不恢复些体力,怕是逃不出这怪潮乱战,命要交代在这里了。”
在两方激烈的厮杀中,她咬牙强撑着等待药效。直至空气中弥漫起腥臭的血气,林灿眼前恢复了一丝光亮。
她模模糊糊地朝前望去,心下一惊。
只见那低吼的野兽竟是一只巨大的yi鱼,一跃丈余,露出半张犬形面孔,却布满倒刺鳞甲,腮边开合之际,露出锋利齿列。而那五六只啼哭的怪物竟是长着四足的蜥蜴模样,却浑身鳞片,有长长的尾鳍,虽不足yi鱼形大,却在水中成围攻之势,双方撕咬得不可开交。
林灿屏住呼吸,贴着石壁缓慢移动,脚步轻若蚊蝇,却每一步都踩得心惊胆战。
“咔。”脚下一滑,她踩中了一截鱼骨,发出极轻一声碎响。
“不好。”
林灿强提起一丝内息,朝一侧急滚而去。就在她原本站立的位置,一条四足鱼猛然扑下,咬中了一截鱼骨,发出不甘的啼鸣。
血液四溅,石壁震颤,yi鱼的鱼尾重重抽来,掀起大片积水,将林灿再次扫翻在地。她被迫蜷缩在一处低洼的水坑中,浑身颤抖,冷水灌入口鼻,呛得她肺腑剧痛。
“咳咳。”她死死咬住舌尖,逼自己保持清醒,眼前仍是一片模糊,然而耳边的声音却清晰入骨。
“留在这里一定会葬身鱼腹!”
林灿避开鱼怪的角斗场,摸索前行,一点点向洞窟深处探去,试图寻找出路。
头顶的石壁渗着水珠,脚下的路泥泞湿滑,她一手贴壁,一手紧捏着从石滩中捡起的薄薄的石片,以石作刃。
身后,鱼怪的啼哭与嘶吼仍未停止,夹杂着破碎骨骼的脆响,如同催命的丧钟,在这个黑暗潮湿的世界里,无尽回响。
忽而,啼哭声渐弱,似乎混战终于在咆哮声中落幕。
身后追来的水声渐大,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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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足鱼怪的尸体被重重地抛至林灿身前,血液溅了林灿一脸。
又是一声低吼,林灿浑身发冷,仿佛血液都要凝结成冰。鮨鱼怪粗重的喘息沉沉地贴近水面,林灿本能地转身,整个人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下一瞬,“哗啦!”一团水花炸裂,那鮨鱼怪腾跃而起,重重落在林灿不远处的水洼里,它的鱼尾粗壮如柱,一张似犬的头部,黑褐色的鳞甲在洞中幽光下泛着寒意。
它低头,似在打量林灿,忽然咧开一抹扭曲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林灿见它双目狰狞地瞪着自己,半晌没有动作。想试探性地后退一步,可尚未来得及站稳,便只觉头顶一沉,那鮨鱼怪挥起鱼尾,重重砸在她的肩颈之间。
“砰!”
一声闷响,林灿眼前最后的一丝意识被彻底打散。她身形一歪,软倒在石地上,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鮨鱼怪似乎发出一声满足的咕哝,又是一甩尾,将林灿拍至水中。
林灿的身躯坠入河水之中,激起层层波纹。她已经失去了意识,手中那枚未曾使用的石刃,也悄然滑落,沉入暗河深处。
水流再次湍急,那鱼怪卷着她的身躯潜入水底,鳍尾摆动之间,暗河中泛起阵阵浑浊血色,在黑暗之中渐渐晕开。
林灿的身影,就此没入深渊。
等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地下洞窟幽深得看不见尽头,石壁弯弯曲曲,似乎被千万年时光打磨出如今嶙峋怪诞的模样。
洞顶垂落着长长的钟乳石,滴水如弦,发出空灵回响。其上附着幽蓝色的荧苔,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如点点星火镶嵌夜幕,为这片死亡与腐蚀的空间投下一丝诡异的微光。
地面起伏不平,覆盖着厚重的苔藓与骨骸化石,骨白与墨绿交织错落,间或有一两根断裂的兵器残留于石缝之中,锈迹斑驳早已无主。
此前湍急的暗河,水面平静宛若明镜,远处,石壁似被利爪划过,留下纵深的印痕。
这里似乎是一处古战场,曾有百万生灵在此厮杀、怒吼。
林灿伏在湿冷的石地上,冷水顺着她额发滑落,那一袭墨青色的劲衣此刻早已破损不堪,沾着血迹与泥污,仿佛一面破损的战旗,斜挂在身躯之上。
她缓慢地坐起身,忽然,水面猛地炸开。
“哗啦。”
一团黝黑庞然的影子从河底窜出,水珠激溅如雨,洒落在石壁和林灿的脸上。
“还是那只鮨鱼怪。”
林灿随手捞起了一旁生锈的铁器,横挡在身前。
她原以为对方会直扑上来,却听见鮨鱼怪低低咕哝了一声,声音嘶哑却没有攻击的杀意,它缓缓靠近林灿,喘气扑在林灿脸上,一阵咸湿,这鮨鱼怪仿佛在嗅她的气息?
林灿僵在原地。
片刻后,那鮨鱼怪竟退回河中央,从水中叼出四足鱼怪的尸体,再次扔至林灿身前,而后缓缓伏低身子,将鱼尾圈起,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在······投喂我?”
35. 空洞
林灿看着鮨鱼怪像狗一样吐出猩红的舌头,只是因为半犬半鱼的外貌,反而显得有点可怖。
林灿扔下手中生锈的铁剑,试探着朝前迈了一步,伸出手,它竟兴冲冲地往前游了两下,鼻尖顶上了林灿的掌心,滑腻而又柔软。
此处并不封闭,原本应该积满洞穴的毒瘴并不浓重,在阳光的映射下泛着白色的雾气,解毒丹的也冲淡了林灿体内的毒素反应。
林灿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将湿透的衣服用内力烘干。
“你知道出口在哪儿吗?”
她用手背轻抚过鮨鱼怪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柔声问道。
鮨鱼怪低吼一声,转身沿着河流的方向游出一丈远。鳍尾有节奏地拍打着水面,溅起水花,细密而光滑的鳞片色泽层叠交错,在微光下五彩斑斓。
林灿肩膀上传来的钝痛让她喘不过气,伤口在寒湿的空气中灼烧般撕裂。她拖着沉重的身体,顺着岸边一步步地朝鮨鱼怪指引的方向走去。
林灿走的十分缓慢,鮨鱼怪似是催促,又快速游回,巨大的身体在水中划开一道道漩涡,带着水汽与微微的腥气靠拢。下一瞬,那条粗壮有力的鱼尾轻轻探出,将她整个托了起来。
林灿吃惊地睁大了眼。
鮨鱼怪将她悬空扔起,抛到了它的背上。厚重的背鳍展开,如同撑开的巨大羽翼,将林灿牢牢护在中间。
鮨鱼怪低低地发出一声哼鸣,随后载着她,稳稳地逆流而上。
两岸的风景呼啸而过,河面愈来愈宽,最终鮨鱼怪在一处石头搭建而成的巨大建筑前盘旋了几圈。
林灿抬眼望去,那座石坛矗立在河水中央,如一尊沉睡千年的巨兽,静默俯瞰着这一片死寂的地下世界。
它表面布满了风侵水蚀的斑驳痕迹,隐约还能辨认出斑斑血迹与断裂的兵刃痕印。
石坛之下,是一圈巨大的洼地,像极了被战火焚烧过的旧战场,残断的铠甲、破碎的兵刃,零零散散地镶嵌在岩石之间。空气中仍残留着一股难以散去的血腥与铁锈味。
坛中央,一座巨大的方形平台微微隆起,似乎有什么东西。
林灿踮脚跃上石坛,缓慢地踏上石阶,濡湿的靴底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回响出空旷而沉重的声响。
八十八阶的石阶整齐而森然地矗立而上,背后,鮨鱼怪静静地望着林灿,宽大的身躯时不时划过水面,似乎在期待什么。
林灿攀至高台,正中央,是一座一人高的王座,旁边一柄古剑静静地插在石座之上。
那剑锋刃冷冽如初,缠绕着已经干裂的暗金色丝绦,剑脊上隐约可见细密的纹路,更诡异的是,整柄剑似乎还在微微震颤,若有若无地散发出一种古老而低沉的战意。
林灿眺望四周,高台四面,被浩浩荡荡的暗河环绕,水面泛起粼粼微光。
更远处,则是大片残破的土地。
断裂的石柱东倒西歪,巨大的兽骨和破碎的战甲半埋在淤泥与青藤之间。偶尔还能看到倒塌的石制战车和风蚀的旌旗杆,只剩孤零零的骨架矗立。
景色极尽震撼,林灿站在高台之上,仿佛能听见战马嘶鸣,铁器交击。
忽然,鮨鱼怪高声吼叫了一声,而那柄古剑,剑身微不可察地嗡鸣回应,震得石座下方的浮尘簌簌而落。
转瞬又回归寂静。
林灿看向王座,其上刻着古老的咒文,隐约可见一种奇怪的纹章。
想到这,林灿握着风眠的手一紧,霎时间,心中一阵讶异:“为何那王座上的纹章和葬星阁的记号如此相像?!”
落魂崖底显然是有线索,自己需要故地重游,林灿下定了决心。
而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天琛会已然接近尾声。
忽然,林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将风眠收入箱内,直接离开了摘星楼。
而在她离去后,沈望之再次来她的雅间。
其内空无一人,沈望之负手而立,眸色晦暗不明,低声吩咐身边亲信侍卫:“去查查她的来历。”
侍卫领命而去,桌上残余的果核有些狼藉,沈望之眼底掠过的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与兴趣交织。
“师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柳葶苧归来,兴冲冲地推门而入。
可刚说一句,却身形一滞,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林灿房门口。
林灿冲到她身前,只见柳葶苧身体止不住地抽搐,让林灿几乎有点压不住她。手上、胳膊上的流出的鲜血逐渐浸透了衣衫,瞬间蔓延至全身,身上就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快变成一个血人。
柳葶苧的脉搏微乎其微,她声音沙哑着直喊疼,又不断颤抖着喊冷。林灿用被子紧紧裹住柳葶苧,将她半抱在怀里,血迹一路从房门拖至床上。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林灿看到的柳葶苧肩头实在太过空旷,正常人因为空气的流动幻化都会有一点点浮沉微光,但是柳葶苧那处就像是无风无浪的一潭死水,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去了魂魄。
林灿迅速从身上翻出柳葶苧给她的龙眼药,塞入柳葶苧嘴里。
此时,柳葶苧脸色煞白,整个人已经几近昏迷。
林灿伸手摸上柳葶苧的肩,感觉到了一股不舒服的吸力,自己竟也开始觉得恍惚。她心跳剧烈,双眼布满了血丝,摇摇头强行拉扯回逐渐溃散的神智,片刻间,她的掌心就开始渗出鲜红色的血丝。
神祈的力量从她体内爆发开来,急促地灌注到柳葶苧体内,却仿佛注入了无尽的黑洞之中,瞬间被吸收殆尽。
林灿开始耳鸣,四周的景象瞬间被撕裂成了无数道模糊的影像,旧事的无数声音和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体内一阵剧痛。
她紧紧咬住牙关,死死地捏紧柳葶苧的肩,原本空洞无物的空缺竟然开始泛起一点点的翻涌。
林灿感到自己的内力开始逐渐枯竭,而对方的吸力似乎还气势凶猛。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样下去,可能会被彻底吞噬,她也逐渐感受到鬼宿神祈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突然,柳葶苧体内的吸力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截断,似乎是那枚丹药的药效,竟然真的发挥了作用。
林灿身上的神祈开始逐渐稳定,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度,如同火焰燃烧一般,席卷了全身。
直至她看见柳葶苧的肩头已经恢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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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眼前顿时一黑,林灿的神智撑不住开始溃散,最终昏倒在柳葶苧的身侧。
“师父!师父!”
林灿睁眼,柳葶苧正焦急地拍着她。
林灿看着恢复的柳葶苧,大咧咧地笑了,“你没事就好。”
“你还笑呢,我都快吓死了。”柳葶苧拍了拍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林灿推了一把她,怪道:“你才是把我要吓死了。”
“啊。”
柳葶苧捂着伤处倒回床上,两个人就这样躺在沾满鲜血的被子上,陷入沉默。
“对不起。”林灿开口说道:“你跟着我,多次陷入生死之境,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
“打嘴!”柳葶苧急忙反驳,虽然此刻身体虚弱,可话语却十分坚定。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闯江湖总是会受伤,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不必再聊。”
林灿叹了一口,望向床顶装饰的布幔,四周细腻的流苏垂落,她感受到体内的神祈归于平静,似是元气大伤,只留了一分缓缓在经脉中流淌。
“跟踪玉茗,你看到了什么?”
见话题转回正轨,柳葶苧缓缓说道:“我觉得这名女子绝非等闲之辈。”
“为什么?”林灿眉梢微挑,问道。
柳葶苧从雅间出来,悄无声息地跟随在玉茗身后。
玉茗辞别沈望之后,披上一袭墨色斗篷,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摘星楼。她在街巷间七拐八绕,最后闪进了一处暗巷死角。
“她警觉性极高,四下张望着。我唯恐打草惊蛇,不敢靠得太近,只隐约瞧见暗处似有黑影一闪而过。”
“之后呢?”林灿将身体转向柳葶苧,接着问道。
“说来蹊跷。”柳葶苧蹙眉道,“前后不过盏茶工夫,她竟又折返回摘星楼。”
“重新回去了?”林灿十分诧异。
柳葶苧点点头,“对,起初我以为她要回天琛会,谁知她径自上了四楼。”
“那四楼是什么样的地方?”
柳葶苧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继续说道:“三楼有点像是摘星楼楼主的生活居所,因天琛会,下人寥寥无几,仅有的几个也都忙着张罗,那玉茗也是避开了下人,一路躲躲藏藏的,上到了四楼。”
“摘星楼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要不是我知道自己在楼内,怕是要恍惚了,四楼像是两层并一层。屋顶高悬,生生在楼阁里造了座精巧的花园,曲径通幽,花木扶疏,甚至还立着座六角攒尖的小亭。”
“室内的花园?”林灿吃惊道。
“对。”柳葶苧掰着手指,回忆道:“这何楼主可真是爱养花草,我虽然不太认识名贵植物,可里面种了很多兰草,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我怕暴露就没再跟上前,可在草木之中左等右等,也没见玉茗现身,也可能是继续上楼了。我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跟,就听见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何楼主回来了,只是有点奇怪,他站在一株兰草前面沉默了一会,这才往楼上去了。”
“这摘星楼也有点古怪啊。”林灿坐起身,皱眉说道。“看你这样,倒像是中毒,你可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36. 玉茗
“奇怪的事情?”
柳葶苧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林灿想,此事定是玉茗发现了柳葶苧在跟踪她,她若觉醒了神祈,必然是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
夜幕沉沉,华灯初上,林灿一袭青衫,乌发高束,身姿潇洒,立于望春庭门前。
小厮提灯快步迎出,面上堆着招徕的笑。
“哟,这位公子是头一回来罢?快请进快请进。”见有客上门,小厮忙不迭迎上来,冲门内高喊:“姑娘们接客。”
说着便要引林灿入内,林灿却不动,抬手横在小厮面前,指骨修长,微微一扬,拦住了他急切的动作。
“我不入花厅。”小厮怔了怔,还未言语,院中察觉客至,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掀帘而出,莺声燕语接连而至。
“哎哟,这位小公子生得真俊,快来坐我这边,今夜我抚琴你听曲,可好?”
“别听她的,我新练了段《玉人笑》,只唱给识货的客人听。”
一人言罢,一人笑,香粉混在空气中一齐扑来,几近将林灿围住。那群美人儿衣着裸露,举止大胆,或伸手轻拽他袖,或移步靠近,企图占据她的视线。
林灿后退半步,抱拳说道:“姐姐们胜意难却,只是今日,我是来找玉茗姑娘的。”
那几个娇俏的姑娘先是一怔,随即面露不喜,暗声骂道:“怎么都是找她的。”
林灿目光沉静,没有逛花楼之人常有的羞涩或贪欢。
小厮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灿,旋即堆笑说道:“玉茗姑娘今夜高坐听琴台,不轻易见客。若公子愿移步西廊,亦有翠袖、红鸾等佳人献舞。”
翠袖主动走上前拉扯她的衣袖,娇滴滴地说道:“公子,奴家今夜伺候公子可好?”不经意地将傲人的双峰蹭了蹭林灿的手臂。
“公子瞧我一眼罢,今夜香风有你,才算不负春宵。”
林灿克制而疏离地将手臂抽出,语气冷淡地说道:“我只为玉茗姑娘而来,诸位姐姐莫怪。”
几位美人儿见林灿油盐不进,目光虽有不舍,却也自觉退开。
林灿对小厮说道:“听说玉茗姑娘千金难见,我这有一把折扇,你只管呈送给她便可。”
说着林灿掏出了沈望之在摘星楼赠予她的折月扇。小厮接过,将林灿引至一静雅的茶座前,“公子慢坐,我且呈去。”
林灿点头,端起茶杯,只放下鼻尖嗅了嗅,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放下茶杯。茶水里有微量的迷情药,花楼为了留客,也是手段颇多。
刚才叫翠袖的美人儿又身姿轻巧地扭着腰肢来到林灿面前,柔声说道:“公子,奴家给你沏茶。”
林灿望着她,饶有兴趣地推了推旁边的椅子,“姐姐,请坐。”一张桃花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笑,惹得翠袖有些脸红心跳。
她暗自窃喜,莲步轻移。
“哎呀。”
她忽然脚下一绊,发出一声娇呼,身形软软地一倾,竟直直朝林灿怀中扑去。
林灿闻到一阵香风袭人。
翠袖轻掩朱唇,眸光潋滟,仿佛春水乍暖,含了三分羞涩七分喜色。袖中玉臂轻搭在林灿肩头,手指不经意般划过她胸前的衣襟,柔若无骨地轻颤着。
可惜林灿同为女子,媚眼抛给瞎子看。
翠袖仰面望她,带着一抹娇媚的笑:“奴家失礼了,吓着公子没有?”
林灿欲推开她,可翠袖仿佛化作一株藤蔓,紧紧攀着林灿,缠她入骨三分,不肯撒手。
林灿眉头一挑,拉过缠着自己肩头的手臂,轻声说道:“姐姐,在下游历江湖学了些雕虫小技。”
“不知公子何门何派?”翠袖在她怀中好奇地问道。
林灿贱兮兮地靠近翠袖耳边,低语道:“不知姐姐可听说过千毒殿?这般缠着我不起,我养的血蚕可要爬至你身上了?”
“啊!”翠袖身体猛地一颤,从林灿怀中跳起,全身上下拍了拍,似乎真有虫子在身上爬一般。
林灿故作恼怒,面上笑意微滞,皱起眉头,“姐姐,这茶凉了,你可否帮着再沏壶茶?”
翠袖战战兢兢地换了茶盏,重新沏了壶茶,慌张地摆摆手:“公子,我突然想起妈妈刚才喊我了,奴家先行告退。”
林灿好笑地看着翠袖离开,此刻望春庭的大堂内,红纱自天花垂落,层层叠叠,似云似雾,将整座廊亭装点得宛如梦境。壁灯雕着鸳鸯戏水,铜盘中烛火跳跃,映得一地人影婆娑。
客人中多是商贾富人,一身华服金玉,醉眼迷离,唇角尚带酒色未干,斜倚美人怀中,衣香鬓影间说笑低语,不时传来一阵笑闹。珠钗轻响,银铃作响,那声音细碎,却敲得人心痒难忍。
这片绮丽繁华中尽是满园春色,正四处看着,刚才接待的小厮穿过人群,行至她面前,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
“公子,玉茗姑娘有请。”
林灿随小厮步入听琴台。
檀香袅袅,隔着珠帘,一道纤细人影临窗而坐,她正低眉拈琴,一指轻拨,清音如水珠滴落青瓷。听见脚步声近,那指尖一顿,旋即收音。
帘外,林灿停步。
“进来吧。”她开口,嗓音轻柔,仿佛雪落枯枝,带着清寂的回响。
林灿掀帘而入,珠帘微响,目光与玉茗相对。
今日,玉茗倒是褪去了艳丽的装扮,素衣如雪,鬓边斜插一株白玉山茶,灯火将她半边脸笼于柔光之中,清冷中透出一股恍若不世之姿。
玉茗目光停在她眉间,轻拿起那把折月扇,似笑非笑道:“公子是何许人?为何会有国师大人的贴身之物?”
林灿近处盯着玉茗的肩头,下了定论:“此女子确非常人。”
见玉茗发问,她笑道:“本人名唤林二,是沈大人的友人。听闻玉茗姑娘盛名在外,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玉茗低头一笑,从琴案后站起,将其引至桌前,为她斟了一盏温酒,缓缓放置林灿面前。
“既是沈大人的友人,便是玉茗的贵客,不知公子今日找玉茗所为何事?”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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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看着那杯酒,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说道:“我既来这花楼,难不成还有其他事情可做?”
玉茗不语,只盯着她许久,忽而大笑:“那不尽然,也可是喜爱舞曲?毕竟这天下之音,世人皆爱者,多是花楼伶人所出。你说对吗?林姑娘。”
林灿一愣,随即拱手笑道:“玉茗姑娘见多识广,在下甘拜下风。”
玉茗娇媚一笑,轻声问道:“林姑娘,今日前来,是为何事?不如坦白相告,省了我猜。”
林灿趴在桌上,双手托腮,歪头盯着玉茗的眼睛。
“哈哈哈,实在是好奇罢了。国师大人都是你的入幕之宾,你定是本事非凡。”
玉茗眉梢一挑,没接她的玩笑,只抬手拢了拢鬓边细发,玉钗微晃,眼波流转间柔中带讥。
林灿却不等她答话,忽地叹了口气,神色作苦地皱起眉来。
“我有一情郎,性子冷淡得紧。唤他一声,他只应半声。”林灿伸出食指,在桌上慢慢地画圈,“我给他送绣香袋,做羹汤,也只道谢不做其他回应。”
林灿长叹一声,问道:“你在情场打滚多年,可有什么妙法能教我这等小女子,勾得他心神俱乱?”
玉茗听罢缘由,抿唇轻笑,那笑里带着一点慈悲似的戏谑:“勾得动的,唇角一挑他就追上来了,若是勾不动的,你褪尽脂粉,他也只当你是风吹过的灯影。”
“林姑娘,还不如放手,随他去吧。”
玉茗神色淡然,轻抬香盏一饮而尽,红唇沾上一点微湿。
林灿听完,静了片刻,反驳道:“没听说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我只让你教我个勾人的法子,你竟这般劝人离分。”
玉茗抬眸看她,眼角弯弯,认真地看了林灿许久,眼底那点风尘气,竟在这一刻微微褪下,浮出一层浅浅的怜惜:“林姑娘怕是走错了地方,问错了人,这花楼哪里是求真心的地方,探到的也都是些镜花水月。”
“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不少人,林姑娘不似大家闺秀,倒颇有几分侠气。”
这话说得林灿心猛地跳了一下。
“还是莫要用此话题羞辱我了。”玉茗将酒盏轻轻搁下,指尖一转,那银盏在漆案上转了半圈才停下。
林灿直起身体,收起了试探,换作一派清明沉稳的模样,正色说道:“如此便不瞒姑娘,我徒弟昨日去了摘星楼,可回来便身中剧毒。我听闻林姑娘与何大人有私交,所以想探知一二。”
这话一出,屋内氛围陡然转冷,原先缭绕不散的香气仿佛也凝住了似的,沉了下去。
玉茗不语,站起身,打开了房门,确认屋外四下无人,这才关了门,重新坐至林灿面前。
玉茗低声问道:“摘星楼。可是参加了天琛会?”
“正是。”林灿点点头。
“昨日,我受何楼主邀约,前去献舞,可结束原要回望春楼,何楼主说有些日用之物想让我捎给少楼主。”
林灿不解地问道:“他们不是父子吗?为何还要借他人之手相送?”
37. 探楼
“少楼主跟何楼主关系不甚和睦,早已开府另居。”
玉茗神色微顿,虽语气平缓,细听却故意隐去了何正白的身份。
林灿察觉其中微妙,却并未追问,只点了点头,笑着敷衍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她又忽地话锋一转:“你去过摘星楼,可有察觉什么异状?”
玉茗思忖片刻后摇头。
“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她笑道:“我不过是花楼女子,不涉江湖之事,若真有什么玄机,林姑娘可自去摘星楼窥探。”
林灿凝视着她的神情,忽又问道“还有一事,姑娘可曾听说过葬星阁?”
玉茗听闻,面上依旧淡然,但是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她正欲开口,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
老鸨推门而入,一边喘着气一边念叨:“哎呦,我的祖宗哎,那王公子今日不知犯了什么病,在楼下闹事呢,非要见你。”
一抬眼,见林灿在屋内,连忙甩了甩帕子,尴尬笑道:“事出突然,打扰公子了。”说着就要退出去。
玉茗站起身,快步走出屋内,低声宽慰:“妈妈莫慌,我去看看。”
说着转身朝林灿说道:“林公子,你想知道的,我没有任何隐瞒,已经全部告知,公子自便。”
林灿点头,目送老鸨和玉茗匆匆离去,眨了眨眼睛,想到:“瞧这架势,老鸨倒有点像玉茗的伺候嬷嬷,有点意思。”
楼下大堂内,丝乐已停,一名身形臃肿的男子满脸通红,不断高声叫嚷。一旁,娇小的花伶掩面哭泣,脸上清晰可见的巴掌印,红肿了一片,看起来楚楚可怜。
“叫玉茗来见我!妈的,不过是一个妓子,也敢在爷面前拿乔。”那人步履虚浮,小厮在旁搀得吃力,冷汗直冒。
有宾客试图劝阻,方上前一步,却被那人一拳吓退。
玉茗戴着面巾,眉头紧蹙,正欲下楼,就听见大门传来了劝解声。
“王公子,今日宾客众多,若闹起来失了颜面,传出去可不体面。”
听闻,王公子眯眼看去,忽而哈哈大笑。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何小狗。”
他指着何正白的眉心骂道:“我爹可是三品大员,你一个小小的监正也敢开罪于我,谁不知这青岚城,何大人像是一只窝囊狗,被人拳打脚踢连龇牙都不敢。”
说着他走到何正白面前,拍了拍他的脸:“就你,还想管爷的闲事?滚一边去吧。”
何正白怒上心头,狠狠地踢了一脚,这脚原是不痛不痒的。
可王公子因醉酒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四仰八叉,摔得极为难看,额头磕在阶下石台边,登时渗出血来。
他怔了一瞬,旋即脸色扭曲,怒火冲天地吼道:“找死!”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酒意上涌,头晕目眩,几次都未能成功,干脆坐在地上怒骂:“我要剥了你的皮!”
周围宾客见状,纷纷低头避让,生怕被牵连其中。
他还想再骂,忽听一道冰冷却清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来人啊,将这人腿打断,扔去王大人门前。”
数名便衣侍从鱼贯而入,沉重的剑鞘打下去,“啊!”王公子惨叫声撕心裂肺,响彻整座望春庭。
王公子被两名侍卫架起,整条腿软垂如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颤抖,哪还有半点方才的嚣张气焰,顷刻间,人就被拖出了望春庭。
“王有王法,谁若再敢在此放肆一分。”他垂眸,语气清淡,但话却十分狠厉,“我便废他一寸骨。”
整个望春庭静得落针可闻。
沈望之说完又笑意微扬,轻摇着手中的折扇,语气渐缓:“春宵难得,勿让宵小扰了雅兴。”
丝乐再起,只是有一部分人怕再出事,惹上麻烦,匆匆离去。
何正白怔怔望着沈望之,鞠躬要拜:“国师大人······”
沈望之扶住了他的手臂,笑意盈盈地说道:“沈大人今日勇气可嘉,我回了皇城,定会禀明圣上。”
何正白急忙摇头:“承蒙国师大人高看,这职位在下已十分满意,平庸之人岂敢担当大任。”
沈望之眸光一转,仔细瞧着何正白瑟缩的表情,半晌才笑道:“何大人安之一隅也是一种庙堂生存之道,本人只是惜才,可惜了。”
二人交谈间,玉茗已走到沈望之身前,柔声请道:“沈公子请。”
沈望之点头,迈步上楼,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何大人,赏脸一同听琴?”
何正白连声应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玉茗推门,却见屋内林灿正坐在琴案前,全神贯注地翻动着案上的琴谱。
沈望之惊讶地看着林灿,回头朝玉茗问道:“你已有客?”
玉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林灿抬头,朝着站在门口的三人眨了眨眼睛,笑意盈盈地招呼道:“站着干嘛,进屋坐呀?你们都是来听玉茗姑娘抚琴的吧?”
“呵。”沈望之轻笑一声,快步走至桌前坐下。
林灿看着何正白紧张的神色,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玉茗为三人斟酒,一时间,屋内静寂无声,只有檀香缭绕。
沈望之说道:“我等既是来听琴音,玉茗姑娘,还请抚琴吧。”
玉茗点头,在琴案前缓缓坐下,白纱轻掩的袖口挽至腕间,露出细若春葱的十指,静了一瞬,指尖轻轻拂过琴弦,琴音初起,如晨雾未散,淡淡一缕,先是在耳畔绕过,再缓缓沁入胸腔,叫人心头一颤。
沈望之举起酒杯,朝林灿说道:“林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林灿将自己面前那杯酒推远了些,只微笑回应:“幸会。”
“你一个女子,做如此打扮出入花楼,是为何呀?”沈望之直言问道,貌似惊讶地放下了酒杯,“难不成这花楼有什么问题,引得你乔装潜入?”
林灿羞赧一笑,脸颊微红:“沈公子说笑了,昨日摘星楼,玉茗姑娘一舞惊为天人,我只是想向玉茗姑娘讨教一二。”
“哦,可是有了心上人?”沈望之颇有兴致地问。
一旁何正白听着两人的对话,坐立难安,在一旁一直灌酒。
“哎,之前有过救命之恩的少侠,可惜他素爱游历四方,我想学些玉茗姑娘的本事,留住他片刻。”
听着林灿的话语,沈望之调侃道:“林姑娘真性情,那人能得林姑娘芳心,实在是要羡煞旁人了。”
“何大人,你说是不是啊?”他敲了敲桌面,嘴角噙笑。
面对突然的发问,何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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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酒水呛了一口,忙用袖子擦干了唇边的酒水,仓皇应道:“是,是。”
“何大人年轻有为,可有意中人?”
何正白苦笑着说道:“在下自知无能,独来独往惯了,怕耽搁了人家姑娘。”
“哎,此言差矣。”沈望之说道:“何大人相貌堂堂,不愁成不了家,若你愿意,我可做媒介绍,你意下如何?”
何正白慌忙推辞:“国师大人日理万机,在下这点家事就不劳烦大人费心了。”
沈望之端起酒杯,不再多言,目光落回琴案前的玉茗身上。
一曲将毕,琴音如风吹落雪,玉茗双手轻轻停在琴上,指尖还残留着余震。几根香燃着,香灰欲坠,烟雾在半空弥散,裹着一缕缱绻未散的音律。
“好好,不愧是玉茗姑娘。”何正白拍掌赞许道,放下了一对玉镯。
他摇晃着站起身,拱手冲沈望之说道:“国师大人,在下不胜酒力,今日先行告退。”
沈望之一边饮酒,一边瞥了何正白一眼,低声笑道:“沈大人这酒量还需历练啊,路上小心。”
言毕,林灿也趁机告辞。
出了望春庭,何正白急忙拉着林灿走到了一处僻静之地。他神色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意。
“你今日为何在玉茗房中?”
林灿理了理衣袖,肯定地说道:“玉茗可能觉醒了神祈。”
何正白一怔,喃喃道:“怪不得。”
“她半年前来至望春庭,我出于好奇,见过一面,总觉得她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便找人查了查,后查出是逃来青岚城的难民,卖身葬父入了花楼。之后便多次寻她,这人可能她同为星官,所以有些直觉十分准确,我画星图,她总能一语中的。”
“只是我琢磨不透,她是何种星官。”林灿眉头微皱,接过话茬,“我徒弟像是被她所伤,虽面上看是种剧毒,却能叫人神识破碎,凶险异常,有些像内伤一样,只发作片刻,便可夺人性命。你长期与她相处,没有发现异常吗?”
“可能是我对她并无威胁,故而没有冲我下手吧。”何正白摇头,沉声说道:“若葬星阁发现了她,那我们应该保护她?”
林灿点头,“是这个理儿,我今日提及葬星阁,她明显神色有异,可能她已经发觉了什么。或许我们需要守株待兔。”
忽而,她又问道:“还有,你对沈望之此人了解吗?昨日天琛会,玉茗与他多有来往,今日又见,我觉得两人不似恩客,反倒像几分主仆关系。”
何正白琢磨道:“她是沈望之的人也不意外,青岚城是沈望之的修养之地,他在此处手眼通天,花楼自是情报汇聚之地,沈望之将她收为己用,倒也正常。”
林灿思绪翻涌,越想越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
“那你说,沈望之有可能知道玉茗的星官身份吗?毕竟他是国师,掌天象、通占卜。若能尽窥天机说不定他也是局内人。”
“可他一年只来一个月,此次想必也是为了天琛会而来,不久便是圣上寿宴,他来摘星楼也是为了寻珍品作寿礼。”
何正白顿时神情一肃,“难不成,品花宴也是他的目的,玉茗既然是他的人,借品花宴之名献入皇城······”
“沈望之到底想干什么?”
何正白忽觉背脊一寒。
38. 噩梦
“小雪!”
何正白一声低哨,小雪应声从振翅而来,那双灵动的眼珠四下打量,警觉中带着亲昵。
他熟稔地理顺它羽翼间微微炸起的绒毛,对林灿说道:“近日若有异动,我会遣小雪传讯给你。”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黑漆小筒,摸出三根短粗的香棒模样之物,递给林灿。
“此物名为引魂烟,用的是千年枯藤、幽谷石苔,混以异兽骨粉,点燃后不起明火,只在空中望见一线,如魂牵之丝,是我独家的传信之法。”
何正白介绍道:“今后若遇险境,点燃信烟,我收到信号就会立刻赶过来。”
林灿接过,将烟筒仔细地收入怀中。
“关于葬星阁的纹章,我有些似曾相识,只是尚不成定论,还需故地重游。”
何正白点点头,“星葬阁来去无踪,在江湖上也几无其名,你若有线索,需万事小心。”
林灿点头,后又神情犹豫,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开口。
见她欲言又止,何正白一脸真挚地看着她,语气轻缓:“何事?但说无妨。”
“关于摘星楼,你既是少楼主可知内部全貌?”林灿纠结再三,还是犹犹豫豫地问道。
何正白内心有些困惑,只如实答道:“我自幼长于楼中,自然熟悉。”
“可否详谈?”林灿的指尖勾过自己垂在身前的一缕发丝,将其梳理柔顺,等待何正白的回应。
何正白沉默了一瞬,随后便娓娓道来。
“摘星楼外观看起来是七层,但是因四五层中无隔断,并为一层,故而内部实际为六层。一二层你参加了天琛会应该知道,平时主要用于货物交易的营生,三层为我爹娘的住所,四五层为珍宝库,不过都是我爹喜爱的一些花草和玩物,也值不得几个钱,最顶层便是观星台。”
何正白垂眸,提到观星台,明显情绪有些低落。
林灿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我问个越界的问题,你跟何楼主······关系不是很好?”
何正白双手一摊,苦笑着说道:“父子哪有隔夜仇?不过自我娘去世后,我俩的关系远了些,我整日沉迷研究星象,我爹整日忙于商事,再加上我另居别处,平日里没什么交集的机会罢了。”
他虽轻描淡写,但是眼神深处却藏着被忽视的苦涩与落寞。
林灿见状,便不再追问。
“苧儿,就是你见过的我徒弟,昨日天琛会走错去了摘星楼四层,回来便神识破碎,生命垂危。”
闻言,何正白错愕地抬头,眉头紧蹙。
林灿摆了摆手,安抚说道:“她现在已经无碍,只是我觉得这事儿十分蹊跷。可否允我上楼一观?”
何正白了解了她的要求后,急忙点头应道:“没问题,只是今日渐晚,明日我便带你去。”
两人约好了明日去访摘星楼,分开前,林灿问道:“你可知这城中有卖龙眼丸的小摊?”
“龙眼丸为何物?”何正白摇了摇头,好奇地问道。
见他不识此物,林灿心中有些诧异:“龙眼丸不是青岚城的特产吗?”
何正白笑道:“我从未见过,你怕是被走商的小贩蒙骗了。”
林灿眼底掠过一丝狐疑,最后叹了口气,回道:“许是这样吧。”
待林灿匆忙返回客栈,推门而入。
一丝的药香在鼻尖萦绕,桌上的药碗仍冒着热气,屋内却空无一人。
“苧儿?”她低唤一声,无人应答。
林灿心中一阵慌乱,她眉心一跳,几步冲到窗边张望,又欲转身奔出门外。
忽然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师父,你忙完回来啦?”
只见柳葶苧正咬着一只刚出炉的烧饼,嘴角沾了点点芝麻,手中还拎着一小纸包糖糕,晃悠悠地走进来,眼睛眯成一弯月。
她的神色轻松,全无异样。
林灿怔住了一瞬,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喝药太苦了,我就去买了几块糖糕”柳葶苧一脸无辜地嚼着,声音含混不清,“师父你也饿了吧?我给你带了豆沙馅的。”
她将那包糖糕递上来,像只讨好的小猫,笑嘻嘻地抱住林灿的胳膊。
连日的奔波加上救人,林灿身心俱疲,这一夜睡得十分昏沉难受。
梦里她仿佛行走在漫无边际的血色荒原,四周雾气翻涌,一具具模糊的尸影从雾中浮现,皆无五官,唯有胸口印着葬星阁的十字星纹章。耳畔是无尽的哭喊与哀嚎,有人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爟火映月,星晦难明······”
她想拔弓,却发现双手被无形丝线缠住,动弹不得。
忽然,那些尸影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眼窝空洞,如深渊般凝视她。霎时间,鲜血自天而降,溅在她的额头、睫毛、唇边,滚烫如火。
“咚!咚!咚!”
忽然,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敲击声。
林灿猛地惊醒,额角冷汗涔涔,心跳如擂鼓。
此时屋内尚是清晨的寂静,窗外东方仅泛起一抹微弱的鱼肚白,太阳尚未升起。屋中幽暗,窗棂之下铺着一层淡淡的寒气,烛台上积满了蜡油。
窗外敲击声更加急促,林灿一凛,翻身起身,赤足踩上地板,几步走至窗前。她推开窗扇,一道白影闪电般飞入。
小雪几乎是扑进了她怀里,却并未如往常般栖落不动,而是张开双翅,在桌案上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喉咙里还发出几声低哑的嘶鸣,鹰眼泛着异样的光。
林灿面色一变,立刻俯身解开它腿上的信筒,手指翻开密封的纸卷。
只见其上字迹凌乱,仿佛匆忙之中写成,仅寥寥数字。
“救命!速来!”
她心中一紧,正是何正白的字迹。
“小雪,带路!”
话音未落,她已提起鸿鸣弓,翻身跃上窗台。
小雪翅膀扑扇间掀起一阵旋风,在半空盘旋一圈,羽翼斜斜一展,便已掠空而去。
城内仍沉浸在拂晓的黑暗里,街巷无声,房屋紧紧相连,屋顶瓦片尚覆着夜露。偶有灯火透出纸窗,像昏黄灯笼眼般窥视着寂静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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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灿一路沿着屋脊飞掠,身法轻盈而迅捷,脚尖点过瓦片,宛如一缕幽影掠过夜空。小雪低飞其前,不时回头短鸣一声,像在焦急确认她是否跟上,又像是在催促。
林灿身形更疾,她以为小雪会将他带至何正白另住的房屋,没承想却直直朝摘星楼而去。它振翅滑翔,终于摘星楼上空急速盘旋,最终落至门前。
摘星楼前,天色尚未大亮,晨雾尚重,整座楼宇如沉睡的巨兽般伏在晨光将至的阴影中。
林灿穿过狭巷上方,远远地就看到何正白蜷坐在石阶之上。
他一身单衣,衣襟凌乱,脸色苍白,发丝凌乱地贴在额上,双手死死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神空茫又惊惧,仿佛魂魄尚未归位。
“小雪······”
他喃喃地看了一眼那只落在檐角的鹞鹰,又望见林灿步履飞快地走近,立刻狼狈地站起身,死死地抓住了林灿的手臂。
“林灿······”
他的呼吸凌乱,眼中蓄着一层薄泪,声音颤抖而低哑:“林灿,人家都说窥天机的人都死得特别早,是真的吗?”
何正白浑身僵硬,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林灿安抚着拍了拍他的手,肯定地说道:“你不会死的。冷静一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正白咬了咬牙,声音里透出一种难以遏制的恐惧:“我······我可能被鬼差附身了。”
林灿一顿:“鬼差?”
“你做噩梦了?”她试探地问。
“那不是梦!”他猛然濒临崩溃地嘶吼着,指尖死死抠住林灿的胳膊,留下几道红痕。
林灿蹙起眉头,何正白的魂识稳定,并无异常,可见他这惊骇至极的模样又不似作假。
何正白终于松开了林灿,抱着头蹲下身,好一会儿情绪才平稳下来。
他咽了咽口水,拽过林灿,“你跟我过来。”
门一推开,轻微的“吱呀”声在摘星楼中回荡。
林灿与何正白并肩走入,脚步落在地毯上,暗红色的西域织毯吸去了大部分声音,四壁悬挂着精密的齿轮图谱,在晨光未及的灰暗中微微泛光,此刻转动的咔嚓声更是明显。
忽地,林灿脚步一顿,看向不远处。
“前面有人。”
灯影之下,一抹黑影横卧在墙角边缘,缩成一团,毫无动静。林灿快步上前半蹲下身,指尖探了探脉搏。
何正白说道:“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
那是何正白的小厮,此刻神色惊惶,嘴唇略显发紫,额角渗出冷汗,显然是在惊吓之下失去了意识。
他手中仍紧攥着一只油灯,灯芯早已熄灭,指节却僵硬如铁,死死不松。
林灿手掌拂过小厮的肩头,神祈微引,试图稳定他的神识。
何正白缓缓蹲下身,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迟疑着说道:“本来今日约了你来摘星楼,因怕往返折腾,我昨夜便宿在了这里,他是我的贴身小厮,他是被我吓晕过去的。”
“被你吓晕的?”
39. 画中人
何正白缓缓站起身,似乎在仔细梳理今晚发生的事情,屋内烛火摇曳,他的脸忽明忽暗,透出几分紧张与害怕。
他不自觉地咬着大拇指的指尖,半晌,眨了眨眼睛,缓慢地开口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很匪夷所思,但是我十分确定我没有在做噩梦。”
林灿收回放在小厮肩头的手,站起身点点头。
“啊!”那小厮陡然从昏迷中转醒,惊叫着往后攀爬,指着何正白瑟瑟发抖。林灿上前,柔声说道:“莫怕,你且告诉我昨夜发生了何事?”
“少爷,鬼啊!”那小厮却听不进,只惊愕地看着何正白向后退去,直至抵到墙根,无路可退,只得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浑身颤抖。
何正白在焦躁中失了耐心,上前狠踢了那小厮一脚,“你少爷我好端端地站着,喊什么不吉利的。”
“少爷?”这一脚也算是把人从害怕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小厮颤抖着伸出手,抓了一把何正白的手,“热的?热的!少爷你还活着。”
何正白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我当然还活着。”
那小厮一副感天动地的模样,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嘴里不住地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何人在此喧闹?扰了楼主的清静,有你们好果子吃!”突然楼梯上传来呵斥声,一人手提油灯,焦急地走下来。
原来是在天琛会伺候林灿雅间的那位侍女,她快步走过来,待看清何正白的面容,惊愕地说道:“少······少楼主?您何时回的楼?”
何正白低头理了理衣袖,一改方才惊惧的模样,端起少楼主的架子,点头沉声说道:“昨天晚上,见父亲已歇息,便未差人通报。”
侍女低头称是,又转头看向林灿,“林姑娘?”
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脸上竟露出几分喜色,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急忙说道:“少楼主,我这就安排人准备吃食。”
何正白拦住了她,“不必,我跟林姑娘四处转转,你莫要让人打扰。”
侍女面上虽十分的不赞同少楼主如此待客之道,却也福身退下。
“跟我来。”
何正白拎着林灿上楼,直至四楼。
林灿看到了柳葶苧所说的巨大花园。
入内,便是一阵扑鼻而来的花草香气,地板之上是用白玉铺成的小径,两侧偶有半人高的石头,石上浮雕着各种星图,细腻如生,四周植满了珍奇异植。
中央一座确实有一座八角亭,三面竟被湖水环绕,泛着微微银光,水面浮着几株青莲,花瓣晶莹剔透,仿佛采撷了银河碎片。楼顶高悬,嵌着斗大的夜明珠,与映星湖相映,若不是知道尚在楼内,林灿以为走到了一处户外的幽隐之地。
“此园是我娘生前所作。”
远处假山后,一道清泉飞洒而下,碎玉般的水声在园中回响,为这片幽秘净土添了几分生气。
何正白领着林灿一路深入,走了几步,就见地上有个破碎的酒坛子,洒在地上的酒渍还未干涸。
“小心碎片。”何正白出声提醒,最终两人坐在园中的小亭内。
只是身后跟着的小厮神色忐忑,一直慌乱地四处乱看,似乎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窜出来。
何正白靠坐在亭柱边,望着湖内游动的锦鲤,缓声说道。
“昨日深夜,我带着他来至摘星楼,众人皆已就寝,我想独自梳理一下近日一些事情的线索,故而遣了他去厨房拿酒,我独自坐在这亭内。”
他皱起眉头,长叹了一口气。
“我爹又进了不少的异植啊。”何正白感叹着,在花园里左瞧右看。虽是深夜,楼中穹顶镶嵌的夜明珠却也足够明视。
何正白摸了摸下巴,忽然注意力被一个巨大的画架吸引,他抬手踮脚才能勉强摸到架顶。上面蒙着一层绿色的绸布。
“园内出现画架倒也不奇怪,我爹时不时会来园内作画,他说待在这里会让他想起他跟我娘琴瑟和鸣的旧事。”何正白垂眸说道。“我便以为那画卷是我爹新作的画。怕这湖内的潮气腐蚀,便找人罩上了。”
“画内有何异常?”林灿问道。
何正白摇了摇头,“异常的不是画卷,而是那块蒙着画板的绸布。”他仍是有些后怕,紧张地捏紧了拳头。一旁的小厮听着面色发白,双腿发软,站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
“我还没细瞧,突然一阵风吹过,那绸布似是被风带起,直接冲我飞过来。我的头被蒙上,只片刻就丧失了意识。”
林灿环视了一下四周,此时天色已经逐渐亮堂,侵蚀屋内物品的黑色也逐渐褪去,露出缤纷的色彩,林灿有些犹豫地开口:“这屋内植被影影绰绰,深夜也有看错的可能。”
“不可能。”何正白反驳道,“我自小在楼主长大,这里的一切我都熟悉,虽长久不来,有所变动,但是绝不可能看错。”
“不信你问他,他是如何晕倒在一楼的?”
两人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小厮。
小厮战战兢兢地说道:“昨夜确实是闹鬼了。”
他回忆着说道:“昨夜,少爷遣我去厨房拿酒,但是我对这里的厨房物品不熟悉,找酒坛费了些时间。”
小厮小心的避开了偏房内休憩的厨娘,在厨房内仔细的翻找着,嘴里还一直嘟囔着:“明明是自己家,还要跟做贼一样,少爷可真会折腾人。”
等他拎着酒壶从三楼来到四楼,就看见何正白远远地站着一动不动。
“你可有看到那个画架?”林灿出声问道。
小厮点了点头,“这园内的小径曲曲折折,再加上是深夜,我也看不真切,可那画架确实是有的,哎,那不就是?”
林灿立刻站起身,顺着小厮指着的方向望去,那画架藏于巨石之后,只露了浅浅一角,若不细瞧,确实是难以察觉。
她快步走到那处,巨石之后是一个小平台,那画架便置于其上。
何正白害怕地抓紧了林灿的衣袖,袖口绞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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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层褶皱,身体有些哆嗦,原本高出林灿一头的身形,此刻竟将自己蜷起,整个人藏于林灿身后,恨不得缩成影子贴在她背后,不住地叮嘱:“你小心啊。”
林灿好笑地拍了拍他,“此刻屋内透亮,你怕什么?”
何正白却紧扯着她的衣袖,“青天白日,我是不怕,可万一那鬼差尚未下直,又回头勾人咋办?你既是鬼宿星官大人,可得保我性命啊。”
林灿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反手用弓戳了戳他膝盖。嘲笑道:“鬼差若真折返,也是先勾你这般胆小的。”
林灿艰难地走至画架前,那画架之上绷着一幅画,可并未见何正白所说的那块绸布。
画上是一名女子,烟紫色的衣衫翩然,乌发微拢,以一枚淡金的花形发簪束于耳后。眼神未向前望,而是低垂凝思,像是在聆听树语花音。
身边似乎画的是这院内景色,花木繁茂,整幅画卷无声,却有风动花香之意。
何正白一时怔住,松开了抓着林灿的手,走上前,手指轻柔地抚过画卷上女子的脸颊,再转身便是一脸泪水,哽咽道:“娘。”
那小厮也神色悲伤,低声说道:“夫人福薄,年纪轻轻就去了,连少爷冠礼都没能等到。”
林灿静默了半晌,她望着画中女子温婉的眉眼,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亲切。
忽然体内沉寂的神祈自行流转,在经脉中泛起温暖的涟漪,最终从林灿的指尖溢出,在画前缓缓凝结,最终化作一束金色的花枝,花蕊泛着淡淡的金芒,与画中人头戴的发簪同状,似是悼念故人。
“这是······”林灿怔然伸手,指尖触到花瓣的瞬间,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浮现。
满园春色之中,画中女子正缓缓摸着古星图,面色悲切,低声念道:“星轨乱则万物皆灭。”
说罢,她抬眼朝林灿看过来,女子眉心的星芒闪亮,周身凝结出二十八星宿的虚星,她缓缓抬手朝林灿伸过来。
画面骤灭,记忆如烟散去,神祈凝成的花枝却开得愈发灿烂,几片花瓣飘落,化作点点金芒,最终又流回林灿体内。
林灿心口微热,因救柳葶苧耗费的亏空竟然缓缓充盈恢复。林灿耳边恍惚响起一声轻叹,似怜惜,似欣慰。
她从画面中抽离,何正白和小厮只在默默垂泪,似乎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林灿拍了拍何正白的肩膀,柔声安慰道:“节哀,我必会帮你完成夫人遗愿。”
“是我失态了。”
何正白用衣袖擦了擦泪水,扬起局促的笑容。
话锋一转,林灿敲了敲木质的画架,问道:“那你所见的那块绸布是什么样子?”
何正白想了想,指着不远处的一株兰草,“颜色同它一样的淡绿色,材质······就是普通光滑的缎面,有点微光。”
“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林灿皱眉,转头朝小厮问道:“你看到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40. 海女
小厮抹了把脸,陷入回忆之中:“少爷他一开始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厮拎着酒壶靠近了何正白,轻唤了两声,却没有回应。他伸手推了一把,却像是触碰到了树干一样,何正白的身体纹丝不动。
忽然,何正白转过身来,双眼无神,里面的空洞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小厮被吓到了,急忙跑远了两步,见何正白矗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哎哟,少爷你别吓我啊。”
他便以为是何正白的恶作剧,大笑两声,拍拍胸口再度走近,可何正白提起了右手和左膝,同时发出了“嘎吱”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锯木头一样。”小厮胆战心惊地说着,时不时搓一搓自己的胳膊。
“嘎吱嘎吱。”
何正白像个木偶一般僵硬地往前走,绝不像个活人,反倒像死了多天以后的僵硬尸体。
“少爷像个木偶一样走路,慢慢的抬脚,慢慢的踏地。”
小厮模仿了一下,但是那节奏太慢意味着需要很长时间进行单腿站立,小厮没到一半的时间就摇摇晃晃地要倒地。
“我根本站不了那么长时间。”
何正白试了一下,立刻下了定论。“所以我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小厮继续说道:“我害怕地往楼下跑去,本以为少爷走得慢,自己应该能脱身,可是跑至一楼,突然身后少爷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迅速站起身,走到了我面前。”
说完他似乎回忆起恐怖的画面,身体不住地颤抖,说话开始结巴。
“就······他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我,然后我就被吓晕过去了,再醒来,就看到了林姑娘。”
何正白撩起衣袖,龇牙咧嘴地说道:“怪不得我浑身疼。”
只见他胳膊上有明显的瘀青,他又挠了挠腿,但是看林灿正盯着他,脸颊泛起一片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胯骨。
林灿沉默不语,盯着楼道口看,她忽然想到,也许柳葶苧的神识破碎,似乎不是玉茗的问题,而且自从进入这里,林灿总觉得内心有些异常的微妙,但是又感知不出来。
“这园里该不会弥漫着某种毒素吧。”
她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四处查探着,可是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之处。倒是何正白在一旁不断地嘟囔着:“我就说这园子满是花草,容易招惹毒虫,我爹非不信。”
两人正毫无头绪的四处乱转,突然间一道利刃破空而来,擦着林灿的肩膀划到了画架上。
何正白定睛一瞧,顿时尖叫着跳起:“那边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啊!”
只见那人站在一处隐蔽的假山之后,个头不高,光着脚,一身紧身行装,浑身湿淋淋的像是从海里走出来的海女,蒙着面巾,根本看不到脸,只露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
她的手握着刀柄直指何正白,声音呕哑难听,像是八旬老太的嘶叫声,“星图,星图······”
林灿眼神骤冷,拈弓搭箭,几乎是瞬间射出。一道破空声呼啸而至,那人却身形极快,猛地一个贴地翻滚,竟躲过箭矢,下一刻就如野兽般窜出,直扑何正白而去。
弓箭炸开了假山的山石,顿时一阵轰鸣。
何正白惊惶失措地四下乱窜,可那海女并不急于取他的性命,竟像是在逼供一般,每近身一次就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嗓子里像野兽一样低吼:“星图在哪儿?”
林灿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怔住了。她看到了海女背上有一人高的黑雾,已然是人形,龇着獠牙,而那海女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操纵着,她死死地盯着海女的背后,那东西竟冲林灿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笑容如寒冰入骨。
“少爷,小心!”小厮将何正白扑倒在地,自己却被一脚踹飞出去,撞在廊柱之上,鲜血自口中喷出。
林灿回神,在刀锋就要贴上何正白的胸口,林灿一个上前,她忽然感觉自己身体逐渐轻便,竟然跟得上海女挥刀的速度,躲闪的越来越快。
她抽出陨铁刃,两人短兵相接,招招致命。那海女刀势诡异,出招角度诡谲如鬼魅,每一刀都似从死角掠出,手臂如蛇一般弯曲成不可能的弧度。
瞬息数招,打得地面碎石乱飞,假山残枝纷纷折落。林灿抓住一个破绽,猛然出掌,神祈顺凝成刃,直接拍散了海女背上的黑雾。
瞬间,海女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怪叫一声,身形暴退三尺,双目血红。
“一大早怎么这么吵?”
一道带着不耐的男声自楼梯口传来,海女听见动静,直接推窗跳出。林灿猛扑至窗边,只来得及看到她残留在窗棂上的水迹,人影早已消失无踪。
脚步声愈发急促,一名中年男子怒气冲冲闯进来。可当他踏进门口,看到满地狼藉愣在原地。
画架歪倒在地,碎石和水痕满地,四处都是歪倒的草木。
随后他又看见了靠着窗虚站着,浑身伤痕的林灿。她脚下一片红色的痕迹还在逐渐往这边蔓延,再加上衣服粘着大小不一的红色斑痕,加上因为剧烈的争斗泛红的双眼,一时竟有些骇人。
“你们这是?”
“爹。”何正白冲进男人怀里,鼻涕眼泪齐飞地嚎叫,“爹,你不知道,刚才有个人······”
“咳咳。”林灿轻咳一声,提醒何正白。
何正白意识到失言,立刻噤声,含糊其辞地改口道:“我带好友来做客,结果这个画架不稳,我俩差点被砸伤了。”
林灿强撑着站直,故作轻松地抬手打招呼,“何楼主,幸会。”
“你是天琛会的那位林姑娘吧,哎呀,怎么伤成这样?”
何楼主看见林灿的伤口和四处滴落的血迹,满脸担忧,忙想凑上前看看。
“啊,这是刚才板子砸下来碰倒了画漆,不小心粘到了,不是受伤。”
林灿在何楼主闯入的瞬间,推翻了画架的画漆,她看了看自己的狼狈模样,语气稍弱,抱歉地回道。
何楼主虽有些诧异,环顾四周,只见躺在地上的小厮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半晌后,他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疑问,装作信了何正白蹩脚的谎言,柔和地笑道:“那就好,人没事就好,不知道你们这么早就来,是我招待不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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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狠狠拍了一下何正白的背,怒骂道:“臭小子,回楼里也不说一声。”
林灿见何正白疼得龇牙咧嘴的,忙大声解围。
“是我贸然来访,还请何楼主见谅。”
何楼主的目光在林灿和何正白之间转了一圈,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朝林灿拱手说道:“犬子顽劣,让林姑娘受惊了,他那些荒唐事都是虚言,难得对一女子倾心,还请林姑娘莫要因此对我儿折了情谊。”
“爹!”何正白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脸腾地红了,“你胡说什么呢!”
林灿也一愣,随即轻笑,揉了揉额角,无奈地说道:“何楼主误会了,我们只是寻常好友。”
“啊,那更好,更好。”何楼主却仿佛更加笃定,笑意更深,还意味不明地拍了拍儿子的肩,低声说道:“不过你小子总算带个像样点的姑娘回来了。”
何正白一时跳脚,正要反驳,却被浑身的伤口疼得直抽气。
“这里乱糟糟的,小白你们别待在这里了,我吩咐下人收拾。”
何楼主将何正白向楼梯口推去,冲林灿招手,让她离开这里。
“看起来两父子好像并没有特别疏离。”林灿揉了揉受伤的手臂,暗自想到。
何正白将林灿带至三楼的客房,“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去就回。”
林灿站在窗边,手指轻轻抚过伤口,触手冰凉,还残留着那海女指尖的杀意。她轻轻呼了口气,神色不动,眉宇间却有几分藏不住的疲惫。
这时,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林姑娘?”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楼主吩咐给您换身干净的衣裳。”
林灿开了门,只见门外仍是刚才的侍女,只是此刻她脸上带着一丝含羞带笑的神色,小心地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和一个锦盒。
她将衣服递给林灿,柔声说道:“林姑娘莫怪,我们少楼主举止是大胆荒唐了些,可人绝对是个可托付之人。”
林灿接过衣服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侍女,神情有些无奈又略带困惑,“我和你们少楼主不是那种关系。”
“啊?”侍女微微睁大眼睛,显然十分意外。可她很快恢复过来,眼里一闪一闪的,嘴角扬起笑意,“我懂的,我懂的。我们少楼主还要努力。”
林灿有些百口莫辩,只得说道:“你先出去吧,我好换衣服。”
“好,奴婢在门口候着。”侍女退了一步,嘴角的笑意仍未褪去,轻盈地福了一礼。
林灿关上门,扶额叹了口气。
林灿细看怀中的衣服,竟是一袭华丽非常的罗裙,霞光般的织锦上缀满细密金线,肩头轻纱层叠如雾,衣袂边缘以金线绣出海棠花纹,缠绵婉转,如水中浮影。
“这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衬的我身上这件像是乞丐一般。”
她又打开桌上的锦盒,里头安放着数支华钗玉簪,赤金嵌珠、凤形步摇、碧玉鎏银,件件精巧华贵,光是看着便觉得分量不轻。
林灿眉头微蹙,轻轻挑起一支云纹金簪,喃喃道:“能不能私吞了啊?”
41. 摇光
待林灿换衣洗净之后站在铜镜前,细腰长身,素面朝天却气韵天成,那袭海棠织锦衫衬得她肌肤如雪,墨发随意挽起。
只是头上还簪着她原本的那支素银长簪,和一身华贵的衣服有些不相称。
侍女待林灿换好衣裳,推门进来,见林灿未用锦盒内的发簪,急忙走上前说道:“这些钗环可是不合姑娘心意,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我差人去换。”
林灿摆摆手说道:“这衣物和钗环贵重,我便不用了。”
“林姑娘说哪里的话,这些是楼主特意吩咐下来赠予林姑娘的。”侍女解释道,“原也是为未来少夫人准备的。”
林灿连声推辞道:“承蒙楼主错爱,还请回禀一声,无功不受禄,既是给少夫人准备的,我更不能收了。”
虽然内心有些不舍,但是纠缠再三,林灿才将那锦盒推了回去。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门被推开的一瞬,何正白脚步在门槛边顿住了。他愣愣地看着站在窗前的林灿,眸中惊艳一闪而过,竟忘了说话。
林灿转过头,见他呆站着,挑眉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何正白回神,耳根飞红,语无伦次地小声嘀咕:“以前看你总是束着发,身上素净得像冷山清泉,如今这身倒有些神女之姿了。”
何正白低头踢了踢门槛,像是在给自己找补,又不自在将缠在身上的绷带扯紧了些。
“你可有注意到刚才袭击我们的疯女人有何特征?”
“有可能是葬星阁的人。他们知你有古星图,派杀手来寻,定是此物对他们很重要。”
林灿坐至桌边,眉头微蹙,从怀中掏出了古星图摊开来,缓缓说道:“前两日,我查看古星图的时候发现有凶星动荡。”
忽又抬头,看何正白盯着古星图发愁,意识到他看不见,顿了顿,指着图上北斗七星之处,解释道:“北斗七星之尾——摇光星,民间又称破军,前些日子,摇光杀气环绕,直冲南方而去。”
何正白点头,随即又困惑地说道:“可摇光原是祥瑞之星,为何会如此杀意腾腾,而且那海女模样恐怖,不太像是古语里‘摇光之精,至和之珍’的寓意啊。”
林灿低头看向那颗摇光星,多日前,金色的摇光星如米粒大小一般,四处冲撞,如今却仿佛被浓墨染过,星辉不耀,反而吞光蚀影,散发出一种晦暗难明的压迫感。
原本应是璀璨锐利的星芒,金蓝中透着血意,仿佛有一层杀气缠绕其上,隐约可见一道黑痕自星尾延伸,如刀裂天幕,直指南方。
林灿思忖片刻,抬头看向何正白,眼中神采渐聚,笃定地说道:“他们一定是在找什么东西,和星象有关的。”
何正白微微一愣,“你是说他们杀星官是为了找东西?”
“也可能是为了找某个特定的星官,古星图能作为路引,帮助他们找到这个东西。”林灿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古星图,无垠星海之中已出现了更多的空洞,可更多的星辰仍是被星云遮掩,看不真切。
“既然古星图对他们如此重要,那肯定还会再来抢夺,你······”林灿看着何正白遍体鳞伤的身体,犹豫了一下,“你要不对外声称已经交与别人。”
“不行!”何正白立刻打断了林灿的提议,“若是他们如此看重,那定会危险重重,你不能有事!”
意识到情绪有些激烈,何正白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或许破局之道就在你身上,你若出事,我定也置身死局,我死倒也无足轻重,你一个女子,初入江湖,无须涉险。”
林灿听着他近乎执拗的语气,心头微颤。
她垂眸静坐,手指轻轻抚过古星图的边角,眼底带了些难以察觉的柔情。
“你既是我的朋友,那便不会弃你不顾。”
林灿声音很轻,听在何正白耳中却重如擂鼓,他低头笑道:“那便托付给你了。”
“那海女武艺高强,若真是摇光星官,想必也有神祈在身,你万事小心。”
话锋一转,林灿提醒道:“再说回来,昨日之事,你离那园子远些,极大可能是某种花草毒素,能够蒙蔽心智,也会丧失性命。”
提起昨晚,何正白又后怕地抖了一下,“行,我让人都离的远些。”
天光大亮,何正白有些惋惜地揉了揉手臂,“若是夜间,还可去顶层摘星台一观,此刻去只能望见城中景色了。”
“还有一事,玉茗既是星官,那古星图上是否有所显示呀?”
林灿低头西瞧,众星皆上下浮沉,忽然她注意到了西方一颗凹凸嶙峋的星辰,通体深紫,表面覆着一层金属般的光泽,在星海中宛如一块漂浮的残铁,正静静地沿着星轨转动。
林灿暗自记下,却冲何正白摇了摇头。“古星图无异常,对了,三日后便是品花宴,玉茗肯定争夺花魁,这事跟沈望之又有关联,我总觉得不会那么顺利。”
何正白质疑地说道:“可葬星阁的人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抓人吧。”
“防患于未然,况且这花魁盛会难得一见,得有人打探打探。”林灿琢磨着,忽然拍了拍桌子,“我有一事求你。”
翌日,望春楼内新进了一批花娘。楼内熙攘喧嚣,笙歌未歇,林灿随着一众花娘踏入正厅,香屑从檀炉中袅袅升起。
林灿换上一袭烟红轻纱,腰间以金线绣出牡丹团花,繁而不俗。她素来不喜浓妆,却在此刻依规描了额花,点绛唇,凤目低垂。
她不自在地扯了扯单薄的布料,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柳葶苧:“要不是见你受伤未愈,定不饶你。”
“都给我竖起耳朵好好听着!”
台上,望春楼的总管背着手训话,“品花宴可是要给贵人们选伶人,你们都要小心伺候,若有半分差池,当心小命不保。”
“是。”众人纷纷福身应道。
总管眯着眼从上至下打量着眼前排成一排的舞女们,仿佛在挑选一件精致的器物。他仰着下巴,肥腻的手指在半空中缓缓游移,最终停在了人群末尾。
“你!”
林灿还在四处张望着,忽然被叫到,错愕地抬头。
“就是你,上来。”
林灿慢悠悠地走上台,总管从头到尾细细打量,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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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声,道:“模样倒还清秀,就是这身板儿太直,肩胛像刀削似的,细看没半分柔情。”
他扭过头对一旁的乐师一挥手,“奏曲,看看她跳得如何。”
鼓乐响起,丝竹入耳。
林灿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勉强依着旁人所舞的节拍起势。她的步伐虽轻,却带着太多规整,腰间应是旋柔之势,却被她硬生生压成了剑势回鞘。
她跳得一身正气,像个换了红袍的剑士在演阵前校场,四肢僵硬毫无媚态,一众花娘因她的舞姿笑的花枝乱颤。
乐师乱了节拍,总管一声冷哼:“你这是跳舞还是镇妖?”
林灿停下动作,脸不红气不喘,正色回道:“总管见谅,我自幼习的便是剑舞,讲的是势开三尺,身正如松,故而不善其他舞种。”
“呸,当我没看过剑舞啊。”总管一拍戒尺,指着林灿呵斥道:“剑舞也讲究刚柔并济,你这动作死板得像门板子立着,贵人都要被你笑死了。”
台下笑声更盛,林灿却不急不躁,只眼睫轻垂,端立着。
总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然你无舞艺,就去后堂端茶扫地吧。”
林灿低头称是,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总管叹气的声音。
“也不知道怎么挑的人?耽搁时间。”
昨日辞别了何正白,林灿找到了柳葶苧。
“苧儿。”林灿不怀好意的笑容让柳葶苧本能的后退两步,“打住,我伤未痊愈,做不了那打打杀杀的事情。”
“不用打打杀杀,就去跳个舞,你不是一直好奇品花宴吗?机会来了。”林灿上前握住了柳葶苧的手,柔声劝道。
“不去。”说着柳葶苧干呕几声,似乎真是呼吸不畅,林灿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异样,顿时有些不忍心,“那算了,我自己去。”
只是柳葶苧准备的这衣服十分诱人,她意味深长的围着林灿走了两圈,嘴角勾出点坏笑,嬉笑着说道:“回头若是哪家公子动心了,你可别一剑劈人家脑袋上,咱这可是□□……呃,是正道潜伏。”
行至后台,林灿换下舞女的衣裳,一位小丫鬟交代着杂事规矩。
“新来的,本本分分伺候我们花楼娘子,切记勿冲撞了贵人。”
林灿点点头,甜甜地拥住了小丫鬟的手臂,“我不懂规矩,还烦请妹妹多教教我。”
小丫鬟拍拍她,嘱咐道:“你伺候的是翠袖姑娘,她性格急了些,人却是好的,说你两句别放在心上。”
“翠袖?”林灿莫名听着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
“我听说咱们楼里有位玉茗姑娘,惊艳绝色,你可见过?”林灿继续问道。
“玉茗姑娘千金之体,我们这些粗人怕伺候不到位,都是专门挑了人过去的。”小丫鬟压低了声音,“据说,她随手赏的玩物都够我们两年的口粮了。”
小丫鬟又站直了身体,打量了一下,语气含着警告之意:“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好好干你的活吧。”说着便拎了茶壶去了前厅。
此刻后堂无人,林灿轻笑着,哼起一声小调,偷抓起一把瓜子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