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他又后悔了[破镜重圆]》
1. 第 1 章
“思雨。”
氤氲水雾中冲溢着电话铃音。
“思雨。接一下电话。”
磁性的男性声线在噗哗水流中混泄而出。
不过没人答应他。
-
范思雨在市博物馆外,等她的好朋友张若彤。
张若彤是位新生代雕塑家,前年一幅作品获得了国外大奖。而今她的作品运回国内,将在市博里展览一个月。
范思雨远远见到被清晨阳光拉长的人影,提了提压低过头的渔夫帽。
“怎么呆这里等我?”张若彤笑着挽起范思雨的手腕,领着她往侧门去。
展览是后天才正式对外开放。现在是些收尾的工作。张若彤知道好友这几天精神不济,特地约她来逛逛。这会儿展厅里只有工作人员,没有其他闲杂人。可以好好看一看,顺便散散心。
两人进到展厅正厅里,看到了张若彤那获奖的作品。
一副大型螺旋支架上,几十双光着的脚在上面立定或行走。里面有各种职业,各个年龄,从民国到新世纪。唯一的相同点是:她们都是女性的脚。
每一双脚都充满了故事。有百年前缠过足的,有刚出生几个月的女婴。空乘,教师,纺织工,等等职业。
范思雨走在这些光足的一旁,看着每一双脚的主人故事。她不免看到了一双熟悉的脚。
刚刚哭肿的双眼,此刻肌肉收缩,莫名地清朗起来。
“看完了?”张若彤在另一间展厅里,她手上正在拆一件小雕塑的泡沫外包装。
“嗯。”范思雨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接过她手上的作品,帮着一起摆放。
“你拍给阿姨看看,像不像。”张若彤知道范思雨很爱她的妈妈。
“不用了。”范思雨放好了雕塑,往后退了一步,看作品有没有摆正。
“我做的不像?”
“很像。一模一样。”范思雨笑了笑,她说的是真的。简直是复刻下来的一般。
张若彤见她神色恢复,就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范思雨推辞了一下。
“来吧。我爸也来京了。”
-
中午。两人在博物馆食堂吃了饭。又约了晚饭的地点。分别后,范思雨看了眼时间,快下午一点了。
贺晙在做什么呢?她还是有惯性般地想起。
昨晚,她接到贺晙的微信,说他今天一早回京。
言下之意便是要范思雨在家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他有点洁癖。在他不在京的日子,范思雨会回校宿舍去住。他回来前,会提前通知她一声,让她知会周姨做好卫生。即使出门前关了所有的门户,也要里外再吸尘一遍。
范思雨看到消息,打了个电话通知周姨。简单交代过后,她挂下电话。
然后回复贺晙:
——我们已经分手了,贺先生。
发完后,她删掉了他的微信。之所以没有拉黑,是她知道贺晙不会死缠烂打。
-
周姨在中午餐前一个小时到达贺晙家。坐落在京市高端社区的某一户大平层。
她到厨房,放下食材。问客厅里的贺晙,这次回来要呆多久。
他说明天一早就走了。今晚有个饭局。只要做中午一顿饭就够了。
周姨唠叨着,那菜买太多了。尤其是那只乌鸡,她从乡下农户家买的,一只正宗的走地鸡。专门给小范补身体的。
“你不晓得,小范啊每次来事都脸白白的。问她也不说。我寻思着可能气血不足。”周姨也是过来人,知道女人的一些常识。贺晙又是做医疗相关的生意,和他聊聊说不定能重视起来。
不过贺晙没有回答。他依旧躺在客厅的靠椅上,对着落地窗,看着京市的一片秋景。
早上的电话是他母亲打的,为的是让他见一下他的大哥贺荣齐。但他没时间,改见面到下周。母亲拗不过他,在电话里抱怨了几句。听到她提及范思雨。他皱了眉,听不得充满怨气的几句后,就说要忙了,随即挂了电话。
室内没有任何声音。以往他回来,范思雨也是安静地在一旁收拾。偶尔会问问他的行程,或者工作上的事。他也乐意和她聊这些家常,以为两人就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午时。周姨做好了四菜一汤。汤是乌鸡虫草汤。他只盛了一点汤就搁下了。
周姨说另外半只冻好了在冰箱,专门给小范留着。
贺晙吃完了饭,看了看桌上的菜。
“周姨,你带走吧。”他指了指桌上几乎没动过的半只鸡,“不然浪费了。”
周姨不解,她问小范晚上不回来吗。
贺晙敛下脸,无框眼镜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可能很累吧。周姨知道他很忙,一个月也没个整休。便不再多言,转身去厨房收拾了。
-
范思雨步行回学校。
今年下半年她升到研二。昨晚她删除了微信后,翻开了一本德文书。开学时接了一份德文翻译。第一部已由她的老师翻译出版,第二部,由她来主译。
人在过度伤心的时候,是需要一些事情来分心一下。尤其是做比较专注的事情,会很好地转移注意力。
她把一部分伤心的精力分散到工作上去,意外地获得了些许成果。
昨晚翻译的内容,竟比平时多了两页,算是近日不爽快的时间里,值得庆幸的一件小事了。
她挎着包,走了一路。拐弯到一家露天咖啡店旁时,因地面的一颗小石子,让她的左脚崴了一下。
有些痛。正巧咖啡店外有一排户外座椅,便坐最近的椅子上揉揉脚踝。
这时,身后有几个女孩在聊天。她皱眉,也不是特意要偷听,只因那几个女声确实不容忽视。
听到那些人在提她的名字,便快速地揉了几下脚。
“婉清,你说对不对啊?”
范思雨听到这个人名,手顿了顿。
那位叫婉清的懒懒回答说不清楚。“贺晙这人我不熟。”这话堵了余下两个女生的嘴。
安静一分钟后,另外一个说,家里打算把她的表妹介绍给贺晙。
有人呲笑道:“年纪会不会差太多了?你表妹才成年。”
那位讪讪笑道:“我表妹家是中医世家嘛,也想和贺家联姻的。”
婉清大约是听烦了。咖啡也没喝完,抬起脚就走。两个女生见她走了,也跟着起身。
范思雨听到身后一阵桌椅碰撞,脚步声渐远,才回眸看了眼。
婉清姓纪,是上市公司纪科医药的二小姐,北方医科圈子里有名的美人。
范思雨看着她背着真皮限量包,一头栗色波浪卷。单背影就那么明媚动人。
她和她一样,都是贺晙的前女友。
范思雨摘下渔夫帽,露出一双核桃眼。轻微的眼睑下至让她看起来有些无辜。这几天的不良情绪蔓延到眼睛,就容易涨发了眼袋。
再多的伤感,也只是让自己难受。别人都走出来了,自己还在原地踏步,显得异常矫情和不清醒。
范思雨自嘲一笑。
纪婉清早就走出来了,视贺晙为陌生人。
而贺晙也快走出来了,都开始找门户相当的小女生相亲了。
而自己呢,还戴着地铁口买的黑色渔夫帽,只为了遮掩哭过的肿泡眼。
今天是第七天了。对于范思雨来说,七天是一个记忆周期。就像身上的死皮细胞,到了时间就应该脱落。
她理应要步入下一个周期。分手的伤感情绪到此为止。她没必要为没有结果的事情再伤神。
她把帽子放进包,拿出小梳子理了理长发,扎了个利落的马尾辫。
此时脚踝也不再疼痛,她站起来跺跺脚,看了看不远处的地铁口,大步迈了过去。
-
回宿舍小寐了会儿。又拿了凉水洗了脸。
晚上起了点冷风。京市步入深秋,路旁的姜黄色落叶刮来都能割痛皮肤。
舍友金蕊涵在床旁抹护手霜,见范思雨穿了件长款的针织外套,就问她穿那么漂亮是去和男朋友约会吗。
范思雨的余光落在舍友的护手霜上,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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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思雨没回复她就出门了。此时已经下午四点,她到指定的吃饭地点还要一个小时多的路程。
饭店在老城区的胡同里。是旧时的某个王爷府邸。被市政改造了一番,又转租给了一家私房菜。私房菜馆继承了老旧的名字,现在的人对越古旧的东西越是推崇,因而这私房菜馆的规格不算低。
范思雨看着张若彤发来的地址和包厢号,进了地铁站。
天空中有一排白鸽呜呜飞过。她走出闹哄哄的地铁口,转了几个弯,到了老巷胡同里。
老胡同弯弯绕绕,她跟着手机导航走。终于在一条胡同的尽头,看到了宴王府。
漆着泥金的三大字牌匾,对应的还刻了满文小字。周围几条暗红的柱子。正门没有开,侧门开了两道,一进一出,伪装旧日贵族的低调做派。
范思雨暗中砸舌。想着张若彤真是舍得花钱,看样子获得的奖金不少。
京市中类似的低调私房菜馆有许多,外面看着不气派,内里的人均消费不低。她跟着贺晙在另一家吃过一回。对于饭菜她觉得也是一般,只是摆盘精致,还讲究个由来已久的名头。她并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那次之后就没跟着到这些餐馆吃饭了。
她跟着服务员到了三进的西厢房,里面隔出了几个小包厢。张若彤已经在里面等她了。
范思雨见桌子是六人的椭圆桌,就问还有谁。
“我爸带了个学生来。和你读一个语种。”张若彤边说边看范思雨的脸,觉得她脸色有点暗黄,眼袋没早上大,但还是很明显。“我给你上点妆。”
范思雨一贯不喜欢化妆,她的护肤品就一罐保湿霜,早晚两抹。但张若彤说她脸色实在不好,恐怕她爸爸见了要问起来,还是遮一遮好些。
推辞不过,只好把脸当做画板,由着张大艺术家描眉画眼。
到了饭点,张父和他的学生都来了。
张父是范思雨爸爸的老乡,当初都是H市安县出来的。范思雨的父亲在她十岁时因海难过世。当时家中为了这事,倒欠了不少钱。张父是个热心人,又念旧,资助范家颇多。也是那时候,范思雨和张若彤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成为了好朋友。
张父现在是Z大的外语系教授,主攻德语。他手边的男学生是今年刚毕业的本科生,已签约入职京市的一家外语翻译社,今天凑巧在高铁上碰到。张教授为人热情,碰上熟人就拉来一起吃饭了。
几人叙旧后又聊了些家常。张教授问及范思雨家里清爽了没有。
范思雨简单回复了一番。
“那你是不打算回去了?”张教授问。
“是的。老家就一个奶奶了。她由三位叔伯照顾。我哥在S市,也不回去了。”
张教授听了唏嘘了一声。
张若彤听了后,才知道范思雨的妈妈在上个月过世了。怪不得早上让她拍一下她妈妈脚的雕塑作品,她回复得那么勉强。抱歉说道:
“对不起,我上个月在国外,都不晓得这事。”
范思雨微笑摇头。“现在都是简单办了,拉到殡仪馆,不出三天就办完了。”她捏了捏好友的手,反而是安慰了别人。
张若彤看了,也跟着笑,说自己要赔礼喝酒。满上了一杯,让其他人随意。
张教授一贯对女儿纵容,也笑着跟上喝了一杯。须臾,他出门上卫生间,留三个年轻人自己聊。
三人年纪相仿,又加上张若彤是个话痨,聊了两句就开始干杯了。
当她高举着酒杯,喊着“否极泰来”时,包厢的推拉门缓缓打开。
旧时的门有一条高高的门槛。张教授迈进来后,一双锃亮的皮鞋也跟着踏了进来。
贺晙晚上换了一副黑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滑过了窗边范思雨的脸,转而在一旁的空位上停下。他有一张骨相标准的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今晚的发型全部梳上去,显得人很端正,但面目带着疏离倨傲。
这是他一贯的对外面部管理。
张教授张嘴正想介绍。
范思雨不带犹豫,先开口:“您好,贺先生。”
2. 第 2 章
下午,贺荣齐打了电话来。约贺晙晚上在宴王府见一见林家人。
贺晙本身就有饭局,立即拒绝了。
“和你吃饭的地方很近,你拐来看一眼就走。”
难得贺荣齐低声下气地和同父异母的弟弟说话。贺晙还想回绝,但又想早晚都要见,不如就随便见一面,也好断了林氏一直想和他公司合作的念头。
其实这样的做法有点不尊重林小姐。但他不想再为旁的事费神。
他挂下电话,随手点开微信。置顶的消息里,那条“我们已经分手了,贺先生”异常刺眼。
他原本就有微弱的先天性白内障。带了屈光眼镜后不影响日常生活,便一直没有做手术恢复。但那条刺眼的消息让他心生了几秒钟的不适,继而眼珠有些发涩。
眨了几下眼,又把眼镜摘下,扔到超声波清洗机里。
蜂鸣声有些不对劲。他看着洗坏了的眼镜,只好又拿出一副黑边眼镜,暂时替代一下。
“呀?你们认识?”张教授看着范思雨,又看了看一脸肃穆的贺晙。
“呃……”张若彤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忙着解围。“贺先生最近一直上媒体,我和思雨都刷到过。”
张教授不疑有他,继续介绍了贺晙。
同来的男同学听了一脸敬佩,说贺氏医疗和Z大还有合作,当年听到过贺晙来学校的演讲。
贺晙看他坐在范思雨旁边,伸出右手,同他握了握。
男同学迫于他的身高压力,原本站起来了,握了两秒又跌坐了下去。
“不打扰几位。”他来这个包厢近五分钟,环顾了四周几次,最后只说了这一句话。
范思雨知道,她提了分手,贺晙不会死缠着她。就如同提出分手后的这一周里,除了那条命令口气的微信外,一个质问她的电话也没有。
现在他转身走得干干脆脆,后脑的发型梳得顺顺当当。
果然在这次碰面后,贺晙没有一个电话,包括他的助理,也没有联系过她。就像范思雨是个不认识的人,从他身边轻轻擦过了。
-
才过了一周,气温就降了几次。周六下午,范思雨翻出了许久未穿的高领针织毛衣。因怕冷,脖子外还多围了一条腊肠围巾。
屋外的冷风聒噪又伤人,她裹紧了外套,提了纸质的翻译文稿,往导师的办公室去。
那本书她翻译得差不多了,不过导师看了电子稿,认为中间还有部分需要探讨。今天下午时间空,她便去导师那边,讨论一下剩余的内容。
办公室里,已经通了暖气,一进去就暖融融的,范思雨熟练地脱了外套放在一旁。张教授也在。今天应该是他留京的最后一天,特来和导师辞别。
还有一位,便是之前吃饭的男同学。见到范思雨,倒喊了声“师姐”。
她算不上他的师姐,让他叫她名字就可以了。
范思雨一直喊张教授“张伯伯”,见他走出办公室,她没来得及穿外套,就起身送到校园侧门外。同行的男同学也一并告辞。
说再见时,男同学想加一下范思雨的微信。
“对,你们都在京市,以后有什么事也方便照应。”张教授也支持。
范思雨见这人挺会钻营,倒不是贬义,换一个说法是这人很机灵。她自己是还没进入过社会,但以前贺晙有教过她怎么看人。什么样的人值得交往,什么样的人是泛泛之交。
她拿出二维码,让男同学扫了一下。
礼貌送别后,校外有一辆黑色轿车划过。她很熟悉的车型和车牌。不过已不关她的事了。她没给这辆车一个眼神,转身就进了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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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贺晙离开张教授的包厢后,并没有去见林家人。径直出了宴王府,司机接走了他,直接去了下一个酒店。
贺荣齐知道他放林家的鸽子后,生了好大一通气。大半夜打电话来,贺晙听了几声就挂了。
随后贺荣齐发了条微信,指责他没有礼貌。
贺晙回复:
——要不是大嫂,我连你的电话都不接。
他知道林家是通过大嫂这条线找来的。所以贺荣齐才那么上心。他在书房清洗了眼镜,沉思了一会儿后,才想到要给大嫂一个面子。他打电话让贺荣齐帮他约下次。
“我现在可不敢答应了。你自己有时间再约。”
因着贺荣齐这样说,贺晙这周六,约了林小姐去京郊的马术俱乐部。贺旻在那个马场里养了匹棕色的马。
贺晙不善于同比他小许多岁的人打交道,更何况是个女生。有个贺旻在场,轻松许多。
“哥。”贺旻看到贺晙从更衣室出来,叫住了他。
贺晙在戴手套,头也没抬。
“林小姐也太小了吧。比我还小五岁。”贺旻今年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后到处旅居。这次被两个哥哥拉过来做片绿叶。但她发现“花骨朵”太小了,让她有些后怕。“你总不会让我和她谈吧?”她知道她亲哥的德行,第一位女朋友纪婉清,他总共只见过一面,后续的恋爱互动全部交给他的生活助理。从没见过有这样谈恋爱的。要不是钱给到位,两个月后就被分手的纪小姐不得把贺家闹上热搜?
贺晙戴好手套,睨了一眼这个笨蛋妹妹。若非眼镜片挡着,冷光都要冲出来令人感冒。
“就见一面,给大嫂一个面子就行了。”
贺旻拍了拍胸口,做势松了一口气。
贺晙不喜欢骑马。他骑上一匹,跑了两圈就下来了。
远处的林小姐被贺旻逗得咯咯大笑。他便过去打了个招呼。三人随意聊了点内容,他就借口有事,让贺旻陪着了。
林小姐没见过这样来相亲的,张嘴还想叫住贺晙,一旁的贺旻拉住她,问她要不要看她养的马。
“我的小马漂亮极了。”
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子,有好玩的就被吸引了过去,忘却了家中父母的交代。等她看了马,贺晙早已不见踪影。
贺晙在俱乐部的休息室呆了会儿,司机才开着车姗姗来迟。上了车他就问了原因。
“抱歉老板,周姨让我去一农户家。”生活助理肃丽解释说,她去买了只乌鸡。
又是乌鸡……
贺晙皱了下眉,又问起肃丽怀孕四个月,害喜好点了没。
“已经好多了。我能胜任工作。”肃丽坐在副驾,稍微扭头朝她的老板说。
“那乌鸡给你吃吧。”贺晙随手拿起平板,点开看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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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丽回说周姨特意交代了,买给范小姐的。她要是拿去了,不好和周姨交代。
贺晙没接话,车内的空气冷了一冷。
肃丽知道她这个老板寡言少语,不接话就是没必要继续。她即时打了个电话给周姨,说晚上老板不吃乌鸡了。
“嗯,不吃了。包括范小姐也是。”肃丽挂了电话,车后座的人有些许动作,衣服的摩擦声让她屏息了一下。静等老板发指令。不过许久也没听到他的声音。肃丽收起了手头的办公用品。
车快行驶到H大。今天是周六,虽然是下周才有个公司招聘会,但贺晙坚持要提前过来看看。
这事原本是另一个负责工作日程的秘书来经办,而且也不用总裁亲自来。但贺晙在走出俱乐部的时候,一时兴起,致电了H大的相关人员,说要过去看看场地。
贺晙做事经常这样出其不意。有时候半夜还会开个跨国线上会议,只因一个小事情没有处理好。他对工作上的一些细节特别的在意。连肃丽都认为太吹毛求疵。可他能用几年时间,接过集团的负资产,扩张到海外上市,这起死回生的本事,还是令人敬佩。不能因为他工作中求全责备,而批判他这人太龟毛。
车行驶到H大的一个侧门。门只开了个小门,车辆无法进去。或许是因为周六,没有值班人员。司机便想调转车头,往学校正大门去。
正在调车头时,贺晙让司机靠边停一下。
黑色轿车缓缓靠边。
司机和肃丽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看车中的后视镜。
贺晙放下了手中的平板,还是端坐着,裤子上两道浅浅的褶皱和刚上车时一样没有变化。他转头看向车外,因有眼镜片挡着,肃丽不知道他的眼珠朝向哪。她顺着他脸的角度,转头往同个方向扩大范围搜寻一番,并没有看到值得提取的有用消息。
约莫过了五分钟。贺晙重新让司机开车。说不用去看招聘场地了,直接回公司。
回到办公室,肃丽照例泡了红茶端进来。她觉得一定是马术俱乐部里发生了什么事。当然那是他的私事,只要贺晙不提,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份内工作,不该问的不要问。
“肃丽。”贺晙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那杯茶,轻轻磕了磕骨瓷杯的边缘,发出了幽微的震颤。“两周前的周六,思雨和我提了分手。”
肃丽听了站住。
贺晙摘下眼镜,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茶杯前的虚无空间里。杯中的氤氲在慢慢升腾,就像那天他听到“分手”两个字后产生的脑雾。
虚幻,不真实。
对于虚幻和不真实的场景,他历来是不会承认的。所以他认为那次只是范思雨闹个小脾气。两年的恋爱期间,范思雨和他闹过两次脾气。他认为这是第三次。以前听妹妹贺旻在电话里和男朋友吵架,都是以分手来威胁。他只当范思雨也是如此。
可今天下午,他在H大的侧门,见到范思雨亲切地同那个男人打招呼,笑意晏晏的模样,像极了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更何况,她还穿上了两人第一次碰到时的高领针织毛衣。
很鲜艳的明黄。衬得她像朝霞中的云彩,夺人眼目。
“当然,我没同意。”他的声音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3. 第 3 章
肃丽很想提醒面前的男人,一方提分手,并不用另一方同意。
分手只是知会一下。不像离婚要办手续。
不过她总算知道了贺晙今天为什么出尔反尔的原因。感情的事最不好讲,更何况这是他亲身谈的第一段恋情,肃丽更是无言置喙。
她站了一会儿,觉得腹中的胎儿都开始抗议了,便提了个建议。
“范小姐可能有什么事不开心。可以买件礼物送给她。”
贺晙听了,重新戴上眼镜,看向肃丽,问要买什么礼物好。
肃丽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她并不知道范思雨的喜好。平时两人都是单线联系的多。认真想起来,范思雨并不像纪婉清那样直白,纪婉清想要什么,就清清楚楚地说,她去商场刷卡买就是了。但这位范小姐,呆在贺晙身边,一直安安静静,无欲无求,两年间连生日都不曾庆祝过一次。
看着面前愁眉不展的老板,肃丽陡然觉得自己的工作难度加大了。他自己追的女生,却不知喜好,可见在两人相处中,这方面不太上心。
肃丽摸了摸自己的手,深秋了,皮肤开始干燥,随口说买份肤护品吧。
很大众的东西,想来怎么都用得上。
“我不懂这些,你去买。”
贺晙说完,面色从愣怔中快速恢复。他有外接电话打入,便开始工作。
肃丽如蒙大赦,快步闪出了总裁室。
-
京市的深秋黑得早。范思雨从食堂出来就钻回了宿舍。
坐着看了一会儿书,手脚开始发冷。宿舍楼还没开始通暖。怕冷的人只能依靠一身正气和棉被。
她洗了个热水澡,坐到床上,抱着笔记本电脑看下午和导师讨论过的内容。
正发愁怎么弄,手机震了起来。张若彤发了条微信。
内容是几张图片。第一张是一个男人的背影,面对着一个青春洋溢的女生。图片上还打了几个字符,是时下小女生喜欢的电子贴纸,弄得很可爱。下面的图片是女生牵着棕色的马在拍照。女生穿的骑马服很帅气。满脸的胶原蛋白显得幼态,但举止之间又很得体,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
范思雨又点到第一张。背对着摄像头的男人,她看第一眼就知道是谁了。虽然她从没见过贺晙穿骑马服,但她想象过,就是这样帅气的。
——这是一个中药店的老板女儿。
张若彤还加了个很气愤的表情图。
范思雨扯了扯嘴角。回道:行情那么差了吗?降级到中药店?
好友发了语音来,解释说也就几家中药连锁吧。反正是个体户。
范思雨记得和纪婉清聊天的女生说起过,有人牵线给贺晙介绍,女方姓林。
她下意识地在网页搜索框里打下:林,中药。
马上就有相关信息跳出来:杏林中药、全国连锁保健品等字眼。
不是张若彤说的就几家中药店,也不是个体户。是和贺晙的养老养护中心一样的全国连锁品牌。
她关上笔电,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贺晙不喜欢骑马。第一次他带她去马术俱乐部,那会儿两人才接触不久,还没确定恋爱关系。他把妹妹贺旻介绍给范思雨。然后就坐回休息室,拿出笔电,处理线上的工作。
贺旻是个外向的女生,拉着范思雨骑马给她看,又要教她怎么骑。那天范思雨玩得满脸是灰,心情却很好,也喜欢上了骑马这个运动。
后来几次去马术俱乐部,都是她和贺旻玩。贺晙一如既往地在休息室办公。她悄悄问贺旻,贺晙怎么不骑?
贺旻说她哥虽然会,但不喜欢骑,说是流了汗粘身上不舒服。贺旻说完很嫌弃地撇撇嘴。
现在想来贺晙也不是真讨厌。见到了门当户对的林小姐,他连全套马术服都换上了。范思雨出自筚门闺窦,没必要让他流一场汗,跑几圈马展示他的英姿。
滑到床边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可能是张若彤又发了什么来。她不想看了。把自己缩进被窝里,连头也埋了进去。
手机震动停了片刻,又接着响了起来。她看到是贺晙的电话,愣怔了,犹豫间不知该不该接。
仔细回想,她应该没有东西掉落在他家,就算有,她也不打算要了。
想完了后,去接电话时,大约是时间过了,屏幕变黑。暗自松了口气。没成想又来了第三个。这回她接了起来。
听筒放在耳边,里面传来贺晙的磁性声音。
“思雨。”
范思雨心漏跳一节,但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轻声问找她什么事。
“有件礼物送给你。”
范思雨很想提醒他,两人已经分手,已没有必要进行人情往来。她还记得两人刚刚在一起时,贺晙问她,他的前女友母亲过生日,需要送一份礼物,她会不会介意。范思雨听了很惊讶,问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那会儿两人还没有同居,也没有像大学生情侣那样每天腻在一起。贺晙一直很忙,东南亚的公司三年前就已经壮大了,他时常往返国内和新加坡。两人是一周见一次的频率。在珍贵的见面时间里,讨论前女友的事,说明这个问题比较重要。
送礼只需派个助理过去,这种小事完全不用知会范思雨,而且她和纪家也没相交的朋友,根本不会知道这个事。
“毕竟她是前女友的妈妈。只是纪家和我家有合作,送礼是人情往来。”
范思雨明白他是怕她多心。当时就表示不介意。这是家族间的事,又不代表他和纪婉清有什么瓜葛。她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贺晙听了,嘴角牵了牵,露出标志性的单书名号笑纹。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谢谢理解”。
那会儿他都知道送礼给前女友不合适,那现在干什么送礼给她?难道是那个林小姐并不合他的意?没有成为他的对象?
范思雨立刻拒绝。她用极其客气的语气说“不用”。
话筒里的声音沉默了几秒。
室友金蕊涵进门,带进了一股冷风。范思雨瑟缩了一下,问他还有没有其他事,如果没有就先挂了。继而她打了个喷嚏,手机滑了下去。她从被子上把手机拿起看,电话已经挂了。
之后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重新拿起笔电看书,发现眼里有水雾,电子屏幕里的字符像扭动的蚯蚓,多看几眼就会跑进眼睛里。
她再次关上笔电,拿纸巾擦了擦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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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话挂掉前,贺晙听到打喷嚏声。
他划开屏幕,进入微信,到唯一置顶的聊天框里打下“你感冒了吗”,发出后发现消息无法送达。
肃丽坐在前副驾位,联系好新加坡那边的生活助理,交接了一些情况。看了看时间,再不去机场,恐怕赶不上今晚最后一班去新加坡的航班。她侧身提醒后面的老板。
贺晙听了没有说话,片刻后才按灭了手机,光在他眼镜片上闪现了一下。
肃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接下来她会异常忙碌。如果范小姐不和她老板复合,下午马场那位林小姐可能要她关照了。
司机也在催促。肃丽看了眼手里的护肤品袋子,自告奋勇去送礼。
“嗯。”
听到老板同意,肃丽和司机交代了两句,就打算下车。
“等等。”贺晙叫住肃丽。“你看看她穿得多不多。下午就穿一件毛衣,站冷风里。那毛衣又漏风……”
肃丽是位很有素养的助理,她在贺晙身边上了四年的班,深知他接下来的意思。马上接话说她知道了。她会邀请范小姐一同去服饰店挑选当下季节的衣服。虽然她从没带过范思雨去买衣服,倒是被纪婉清叫了好几次去付款。
贺晙听了,垂眸深思。
肃丽急着想让他去机场,心中不禁腹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司机又督促了一声。贺晙这才点头,让司机开车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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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就一个卫生间,金蕊涵一直呆在里面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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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蕊涵与许多同学不对付,被排挤了才调剂过来和范思雨住一间寝室。她也不喜欢同金蕊涵有深交。皆因金蕊涵说话时常带刺,令人不爽。
例如她与贺晙分手,几个相熟的同学都知道了。但金蕊涵总是拿这事刺她,可能是不爽她在翻译导师交代的书;也可能是自己没有夺得去年的奖学金,而范思雨得了个二等。日常生活中,总是有事没事地找茬。
好在金蕊涵是京市本地人,学业不忙时就回家住,倒没有起过大摩擦。
范思雨收拾了笔电和书,拿起毛巾和牙刷杯,打算去隔壁寝室借用一下卫生间。
打开门,意外看到了肃丽提着一个黑色袋子朝她走来。
“肃丽姐。”她惊讶地喊了一声。
肃丽很高兴,她不记得范思雨具体住哪间。原本是想到了楼层再打个电话,一上来就碰上真是省了一顿口舌了。
“贺总交代我……”她没说完,范思雨拉了她一下。两人走到走廊的一个拐角处。
范思雨不想让周围的人听到关于贺晙的事,尤其是室友金蕊涵。
“是礼物吗?我不用。”她见肃丽手上袋子的外包装格外漂亮,就判断出是电话里说的礼物。直接回绝了。
肃丽不放弃,说了许多,但范思雨还是铁板一块,一点松口的缝儿都没有。
最后,她告诉肃丽,两人已经分手了。
“是两周前的事,我提的。肃丽姐。”范思雨目光定定。走廊窗户的风让她的发丝晃动了两下。“我不喜欢拖泥带水的,分了就不用再联系了。而且他也开始接触别的女生,不是么?”
她拿出手机,把贺晙的手机码号拉黑。并说她早已删了他的微信。
肃丽原以为两人只是闹点矛盾。恋爱中哪个女人没说过分手之类的话,没成想她是来真的。
她也知趣,不再问原因。同为女人,她知道天底下的分手原因总归一种:就是不爱了。
“你不觉得可惜吗?”肃丽问。
范思雨的眼珠朝下滚了滚。
“他可以帮你很多的。”肃丽不是京市人,毕业留京到站稳脚跟,她花了许多努力。如果她在毕业时碰上像贺晙这样的男朋友,可要轻松很多。她三十五岁才结婚,婚后备孕两年才怀上。个中的苦,只有自己吃一遍才知道。
面前的倔强女孩用沉默做了回答。
人各有志。或许范思雨毕业了会回老家。不呆在京市。
肃丽点点头,十分礼貌地和范思雨道别。
毛巾和牙刷杯还捏在手上。范思雨看着肃丽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回想着她说的“他可以帮你很多的。”的这句话。
可就因为贺晙帮她太多了,她才拖到现在才分手。
上个月母亲梁玉霞在去世前,拉着范思雨的手,眼中都是不舍。
她的遗言只有两句话。一是让范思雨在她走后,不要再回老家了。老家的人都是剥削她母女的人,没人真正对她们好。二是范思雨可以不再因她,继续和贺晙在一处了。
母亲的死。让她脱离了很多牵绊。对故土的牵绊,对爱情的牵绊。
她的爱情不会开出美丽的花,那就早点让爱情枯萎。无法有结果的事,只会浪费她的时间。
茕茕孑立之后,她有许多许多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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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进飞机前的十分钟。肃丽致电贺晙,告知范思雨没有拿走礼物。
肃丽没有说其他。只提及了范思雨穿得很厚,面色红润,无生病迹象。
他挂了电话。发了条短信给范思雨。一分钟后,通讯公司提示对方无法接收。
空乘来提醒:飞机快起飞了,如需要上网,请提前连接本飞机的无线网络。
此刻贺晙不想和外界联系。他关闭了手机。
飞机冲上云霄后,月光洒遍了上空的云层。空旷无息的世界,平静地令人回想起许多事。
关于范思雨两次在他面前使性子的事。
4. 第 4 章
范思雨第一次闹脾气,是两人刚确定关系不久。
那天,贺晙被大姐贺荣音喊去参加她的整形医院开幕。
贺荣音不是个会做企业的人,她的整形医院是贺荣齐随便拨款给她玩玩的。所以开幕时搞得像一场闹剧。她的儿子虽然已成年,但生性顽劣,刚从北美回来就被拉来参加开幕式。闹哄哄的场景让萧贺晨生起了玩闹的心。伙同贺旻把家里的拉布拉多犬带来,惊吓了一众仪式里的佳丽们。
贺晙帮着保安队长疏散人群。有一队浓妆的佳丽吓得花容失色,其中一个撞上了贺晙。他也没计较。事态控制住后,他借口有事,就先行离开。
他到H大接了范思雨。刚上车时她心情尚佳。两人约会完吃了饭,送她回去后,就见到她在路灯下的脸色有些灰败。他只当是她太累了,没有细究。
后面范思雨就一直淡淡的。再提出邀约,只说自己功课忙碌。或者学院里有辩论赛要开会,或者什么其他理由。被拒三次他发现了问题。
过两天周姨提着那件开幕式穿的礼服,问及上面的口红痕迹洗不掉了,这件白衬衫是否要处理掉。
他才发现范思雨应当是误会了。肃丽提供了一本《恋爱情话简述》。贺晙在出差的时候,时不时发一些很得体的缠绵情话,简要表述远距离的相思;每一次下飞机,必定要拍一张机场的照片,以显示自己是一个人出差,周围除了助理和秘书,并没有旁人。
再回来时,范思雨恢复了日常的神色,这件事在两人心中算是翻了篇。
第二次范思雨生气,贺晙承认是他的错。
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因飞机晚点,没有赶上庆祝。凌晨到家后看到垃圾桶里的奶油蛋糕,他深觉自己的不对。范思雨躺在次卧的床上,小小地蜷成一个逗号。
他上前抱了抱她。起先她整个人还僵着,像没解冻的冻品,冷冰冰的不理人。随着他越抱越紧,范思雨慢慢软化,然后回身抱了他。
“我错了。”他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说。
“是飞机晚点,倒不怨你。”
“你还送了礼物给我,是皮带吗?”
“嗯——”
听着声音还是有点气。他赶紧说礼物很喜欢,已经放在衣帽间的柜子里。会好好保存。
怀中人有了点动静,他根据《恋爱情话简述》的心理部分,再次阐述这绝对是他的错。早知道她要为自己过生日,应该提前一天准备回来。
“那下次你早点回来。”范思雨的声音恢复到往常的状态,含情目似淋过雨般地望着他。
贺晙砰然心动,脑中还闪过次年的生日规划,办个家族式的,让范思雨正式见完他家里的所有人。然后就可以步入婚姻流程。
恐怕现在难以实现了。她已不再见他。
飞机起飞前,他问肃丽,范思雨有否说什么其他的话。
肃丽回复:范小姐知道今天下午林小姐的事了。也不知她是哪里听说的。
贺晙又问: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分手吗。
肃丽在电话里停顿了几秒,回复:范小姐拒绝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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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下午。范思雨拿着再次翻译过的纸质手稿,给导师尹牧歌看。
尹牧歌看完赞赏地点头,放下稿子后,告诉范思雨另一个好消息。
“下学期有个德国交换项目,我上报了你的名字。”
范思雨听完很欣喜。忙着感谢老师。
“嗯。”尹牧歌提及这个交换项目,是她申请了三年下来的。尹牧歌从事研究的项目很小众,不是时下的要紧项目。学院的经费自然就不会有多的批复。这次能批下项目,她自己也很意外。“我看好你,你好好干啊。”
得到导师的信任,范思雨忙不迭地答应。
尹牧歌顿了顿,略带犹豫地看了面前的学生一眼。
“尹老师,有什么话您只管说。”范思雨对尹牧歌很信任。自从考进她的门下后,尹牧歌一直很善待范思雨。而且尹牧歌的为人很正直不偏私,又是为数不多的女性小语种研究导师。外界对这位导师,没有不良的转述。除了她一直没有结婚外。
“你和贺晙,当真已经断了?”尹牧歌的声音把范思雨的神思拉了回来。
“老师,你问这个干什么?”范思雨有些警觉。尹牧歌从没主动关心过学生的私生活。
“我只是听说了你们俩的事。”尹牧歌倒是说得坦荡,像是闲聊的口吻。
“是的,老师。”范思雨简单承认,垂下眼,不想多言。
许久,尹牧歌笑了笑。“没什么。老师就是问问。”她回头看着桌子上的稿子,又道,“我这几天就把稿子交到出版社。署名是你和我。你的名字在前。”
范思雨听了,立即又站了起来,赶忙向老师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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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宿舍后,范思雨哼着歌。看时间不早了,她要赶在金蕊涵回来前洗好澡。
最近金蕊涵洗澡的时间越来越久,洗澡的热水都被洗光。这幢宿舍楼是老教舍改造,淋浴设备并不统一,每间卫生间的热水器都是独立的。热水用光后,那么冷的天,又要等很久才有可用的洗澡水。
范思雨从淋浴间出来,金蕊涵已经回来了。见她翘着脚在摆弄什么东西,也不理她,径直走过去干自己的事。
“听说,学院里的交换项目,你报上去了?”
金蕊涵的消息倒灵通。范思雨没理她。听她又问了一遍,才堪堪回复:“请问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问问。”
范思雨才不信她就问问。但不想和她多谈,就拿了湿衣服去阳台晾晒。
她的宿舍在顶楼六楼。周围是长了二十多年的树。京市季节分明,晚秋时分,树枝已光秃秃的无一片树叶。因没有了树叶的覆盖,站六楼往下看,视线清晰明了。
楼下有一辆商务车在倒车,不小心刮擦到了汽车尾灯。上面的司机停车下来察看。
范思雨的视力好,看到那人是副院长的司机。副院长经常来她的项目组,所以这司机也算是很面熟了。
她晾完衣服,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拉了拉衣服回里屋。
金蕊涵已经占了卫生间。范思雨不理她,穿了外套去食堂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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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范思雨算了一下银行卡里的钱。盘算着如果下学期去德国做交换生,生活费可能会不够。现在她做着一些闲散的翻译工作,拿部分奖学金,还可以维持在校内的生活。但去了德国后,奖学金不一定会拿到,兼职的工作肯定是不能兼顾了。
思来想去,她还能空出一点时间再兼个翻译的工作。
真是庆幸自己与贺晙分了手,她不用为了照顾贺晙的情绪,偷偷摸摸地做兼职工作了。
在手机里查看了一番,一些本科的同学已经不再从事语言工作,反倒是前几天加的那位男生,刚入职了一家翻译社,正在招聘短期兼职。
她发了条消息给他。
很快得到了回复,确实还在招聘。
——思雨姐如果感兴趣,我明天问问人事的姐姐。现在有点晚了,问人事姐姐肯定不方便了。
一口一个“姐”,这人真的很懂社会规则。范思雨给他起了个备注“机灵弟”,真的很适合他。
次日,“机灵弟”就有了回复,问她什么时间有空,他已经把范思雨的履历发了过去,人事说可以面试一下。
——我能不能自己约?
范思雨想着一直让他传话太麻烦,还是自己约方便。
随后,“机灵弟”把人事的名片转发了过来。
范思雨与融通翻译社的人事约在周四下午。到了时间,她换上了比较商务的一套衣服。外面穿了件勃艮第红的呢大衣。
这件大衣还是贺晙带她去买的。也不知是什么牌子。那家店开在商场最里面,门头没明显的标志。她觉得这件大衣款式百搭,就留了下来。去年拿回宿舍,压在行李箱里,一直忘记拿出来。不然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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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会把这件衣服留在贺晙家。
现在为了一件衣服送回去,未免有些忸怩。贺晙也不会为了件衣服对她有什么意见。不过就算他对她有什么意见,也无所谓了。
这大衣正适合这个温度穿。她在镜子前整理了行头,提了个学校社团发的帆布包,就往市中心去了。
这家翻译社开的位置很好。在市中心CBD中的一栋大楼里。周围都是跨国企业,需要用到各国语种。范思雨主攻德语,辅修了法语。其他语种也有涉猎。她自信满满地进了融通。
人事经理是位颇有些资历的中年女性。她并不直接接待范思雨。看了眼范思雨的简历,径直交给了手下。一直与范思雨联系的是位人事专员。
人事专员也很客气,给范思雨倒了水。见简历里填的是H大的研究生在读,更是喜眉笑眼。
半个小时后,范思雨从融通里出来。一路脚步轻快。看了看周围的大楼,泛善医疗器械的电子广告牌在她头顶显眼异常。她这才想起,贺晙有一家公司的总部是在这里。
他目前有两家公司,一家即是这间医疗器械研发,主要是国内市场。还有一家公司总部设在H市,主营养老医护连锁。之前范思雨的母亲梁玉霞所住的医疗机构,就是泛善养护中心,在H市的北岛。
北岛风景怡人。梁玉霞原本只剩下半年左右的寿命,因住那边,得到了非常好的医护,生命延长到两年多。
按照范家的经济条件,是住不起那么高端的疗养院。即使能住,也花不起两年多的费用。
范思雨收回了目光不再想,梁玉霞已经逝世,她失去了世上最爱她的人。以后只能自己为自己寻找出路了。
今天的面试就是一个出路。她寻思着以后考博士是不能了,来这里工作倒蛮好。融通翻译社在小语种翻译公司中,算得上龙头企业。即使以后不能留在这里,一旦有了“融通”的从业经历,去其他翻译公司应聘,也会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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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丽下班前,接到她老板的电话。
“您找我?”肃丽进了总裁办公室。
财务部的小李苦着脸从肃丽身边擦过。肃丽觉得办公室里有点凉,冷气发自站落地窗前的男人身上。
“你是不是要下班了?”贺晙看了眼手表。
“贺总,有事您吩咐。”
贺晙颔首,指了指窗外的一栋楼。“你下班时,去一趟C楼,找一下保安室的人。”
肃丽说C楼她有人认识。
“你就简单问问,下午思雨去C楼做什么。”
肃丽听了挑眉。原来是为了她。
肃丽回复说马上去办,就出了办公室。拎起包后,她倒没直接奔C楼,而是先去财务室见小李。
小李是贺晙的私人财务师。办公室设在财务室的最里面。
“哎。”小李叹了声,他下午接了贺晙一顿臭脸,正想找个人倾诉。“范小姐的妈妈梁玉霞已经过世了,这两个月的养老院账单就没找他签字。就为这事,说我不提前知会他。”小李摇头,“女朋友的妈妈去世,他自个儿不关心,反而拿我撒气。”
肃丽听着,大约知道范思雨要闹分手的原因。贺晙可能是觉得范思雨已经成他的人了,就对她漠不关心。连母亲去世这样重大的事,他都没有参与。
恋爱中,两人不管哪一方出问题,总是走不长久。更何况贺晙这样的超级富二代。
肃丽见过的有钱人多了去,知道这些人对待感情的态度很泛泛。看中哪个人,刚开始都打得火热,送礼吃饭玩乐,无一不满足。等上头劲儿过了,也就丢开了手。她以为贺晙会不一样,毕竟同范思雨交往了两年,期间他也没另外找人。可终究抵不过新鲜感的逝去。
范思雨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给不了贺晙任何助力,有的话也只剩一股青春劲儿。
两年时间,再青春,也没多少新奇了。
肃丽见小李还在哀叹,便安慰了几句,转头去C楼打探消息了。
5. 第 5 章
肃丽可不是去简单问问。
C楼负责的保安队长是她老公的朋友,她打听了个十成十。
“是十楼的翻译公司在招聘。”保安队长竹筒倒沙子,全盘托出。“今天很多人来应聘。准没错。”那人递了张招聘宣传单,上面写了“火热招聘兼职翻译”,而且目标明确,是接下来的几场密集的小型国际会议。确实需要很多服务人员。
肃丽把宣传单拍了个照。转发给了贺晙,告知了原因后,她正式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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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学院里有一场招聘会,范思雨被同组的研三学姐叫去,让她也感受感受被社会棒打挑剔的滋味。
她不是很想去。因为看到了招聘公司的清单,有泛善医疗器械公司。学姐见她低头看清单,知道是因为贺晙,就劝道:
“这些校招,大公司的总裁不会亲自来的。你怕啥啊?”
范思雨想着也是。贺晙是大忙人,招聘的事理该由人事部门负责。能来个人事经理就不错了。更何况来外语学院招聘只是单招翻译人员。
她想起一年前,贺晙的书桌上有几个翻译员和翻译社的资料,都是业内的顶尖人物。他的器械公司,有多项和国外研究室合作的产品。中间的交流,除了研究员本来就懂语言外,还需要专业人员进行翻译。当时她还笑着说,等她硕士毕业,就去他公司应聘。
贺晙听了没说话,转头倒真把人事的名片推送给她。她笑着说开玩笑呢,她的理想是再读个博士出来,研究印欧语系的一个分支,把尹牧歌的项目做完整。
“呀,真厉害啊,范大教授。”贺晙当时歪了歪头,微笑看着她。她很喜欢贺晙笑起来的样子。他日常很严肃,很少对着人展露笑容,但那会儿他时常这样笑着看她。与以往不同的是,隔着眼镜片,这次眼里首次出现欣赏她的光芒。
学姐牵着神游的范思雨,走出宿舍。校招在学校小礼堂。在校区的另一端。她们到时,时候还早,来的人不多。
范思雨接到了“机灵弟”的电话。约好了晚上去校外吃火锅。机灵弟说他这会儿就在H大附近,顺便来看看腥风血雨的招聘会。
挂下电话,学姐问有人追她啊?听着是个男声。
范思雨笑了笑,说是介绍她去翻译社工作的朋友,她回个礼吃饭而已。
学姐点头,说她去应聘个兼职,应该没问题的,何必还找人。
这话令范思雨心里打鼓。连学姐都觉得没问题,为何融通那边一点回音都没有。面试时,人事专员说次日就会有回复。而且招收的人数不少,她怎么还没接到录取通知。
也是为这点,她请牵线人吃一顿,一是回礼,二是探听一下消息。
寻思间,礼堂里来了不少人。
第一家公司开始宣传。底下人窃窃私语。礼堂不甚大,显得有些吵闹。
机灵弟进门,不见范思雨,倒是范思雨眼尖,先看到他,朝他招手。
机灵弟名叫何凯,他此番并不是顺路,而是特意来。他在京市没有同学朋友,便想多加入一些圈子。除了工作圈子外,他还想走一走学术相关,以后人脸混熟了,总能利用得上。他见到范思雨身边的学生,便知是同学,上来就喊“姐”。
范思雨让他坐到身边。会场开始变得热烈,何凯同范思雨简单招呼后,就和一旁的学姐闲聊。
她几次想插进话题,问问融通的事,奈何学姐对何凯也很感兴趣,两人头碰头聊得不亦乐乎。旁人一见只觉这三人都很吵,不屑看他们。
台上的公司换到第三家,正是泛善医疗。上来是人事部的副经理。开了PPT做介绍。范思雨看了看四周,确实没有贺晙的影子,也没有他身边的助理或秘书的影子。
她略略松了口气。旁边两人的注意力也转移到台面上。范思雨和他们告了假,说去一下卫生间。
这个月的生理期令她不爽利。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前几天冻到。这回完了事,还腰酸腹痛的。脸色也不大好。
她昏昏然地洗了手。出来时,身边擦过了一个人。
“范小姐?好巧。”肃丽正提着包进来。
范思雨神思迟疑了一下,转而想到“坏了”。冤家路窄。肃丽的出现,说明贺晙就在不远处。她很想逃走,但何凯在礼堂里,她还要和他吃晚饭。
她想离开,肃丽反而叫住了她。
“麻烦您,范小姐,我有点难受,您帮我提一下这个。”她手里有件物品,用黑色塑料袋装着。上卫生间没地方放这个袋子。“我很快就好的。”肃丽不由范思雨分说,把物品往她手里一塞,没回头就别进了里面的隔间。
范思雨在卫生间外等了几分钟。也不见肃丽出来。她也怕她怀孕出事,便朝里面喊了一声。意外听到肃丽微弱的声音。她赶紧进去,肃丽捂着肚子说很难受。
“我帮你打电话。”她把肃丽扶出来,坐外面的塑料等候椅上。
须臾,肃丽嘴里说好些了。但她自己还是不放心,打电话给她老公。
“我老公今天送我来的。”肃丽揉了揉肚子,也没说来H大有什么事。“他车就停在外面。”
她老公并不知道具体方位,还是范思雨出来找到人。把肃丽交给他后,范思雨才回到小礼堂楼下。
前后一寻思,她想到那个黑色塑料袋。方才肃丽上车,并没有带上。范思雨急匆匆往卫生间走,看到塑料袋还放在等候椅上,正是她刚才随手放的。
她把东西提了提,不轻不重的。里面是个没标识的盒子。见左右没人,打开看了眼,是一台超声波清洗机。
是以前贺晙用过的同款,他自己公司研发专门清洗眼镜的清洗机。
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东西。她只好又打电话给肃丽。
听筒里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肃丽说了几句,就被她老公接过了话筒。
原是贺晙让她送机器到H大的医学院来,在学校里走了一半,肃丽突然腹痛,就急匆匆找了最近的卫生间。现在两人麻烦范思雨帮忙转递一下机器。
“实在抱歉,我有点担心,先送她去医院。”
范思雨想着肃丽也不至于这样咒自己和腹中的胎儿,为了让她和贺晙见面,设计这样的一出戏。就答应她老公,马上把机器送过去。
不得已,范思雨打开手机,从黑名单里把贺晙的私人电话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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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晙在医学院的院长办公室,接到范思雨的电话后,他没什么表态,让她拿着机器到这里来即可。
范思雨挂了电话,看时间还早,就发了条微信给学姐,说自己去医学院一趟,晚一点还回来同何凯吃饭。
微信发出去,发觉自己没必要和学姐说和何凯吃饭的事。只是2014年的微信还没有撤回功能,她看发成功了就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强打起精神,走过了几条路,到达了校医学院的主教楼下。教学楼刚刚修葺过,外墙还有油漆的气味。她捂了鼻,上了电梯。
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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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在最顶楼。她到了门口,先不急着敲门,而是捏捏自己的脸颊,再重重得抿了抿唇。
除了要见贺晙外,还要见到校领导。知道自己脸色不好看,就先这样临时补救一下苍白的肤色。
敲门后,里面的院长喊她进来。她把机器递过去。贺晙只是接了过去,并没有给出多余的眼神。
想走时,贺晙倒叫住了她,让她准备清水,等一下演示机器的使用。
他的口气带有轻微的命令,又很自然。院长只看着机器,问及这新款比老款好在哪。
贺晙一一解释。
因碍着校领导的关系,范思雨在他们谈话间,去同楼层的茶水间接了纯净水,回到办公室,两人已经在等她了。
“思雨,你的项链借一下。”贺晙看向她。
范思雨不知何意,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她张口想拒绝。贺晙已经来到她身后,挑下她的衣领,去解她戴的锁骨链。
后面的长发被拨弄到一边,他的指尖有着细碎的温度,触及时令她微微震颤。
脖颈的脊椎骨留有他的指尖触感。范思雨不知他何时解下了项链,拿到了院长面前。
“老师你看。”他拿起黑色记号笔,在锁骨链的碎钻上涂了点颜色,然后放到清洗机中。
蜂鸣声正常响起,清水立即染了墨。
院长点头,说清洗效果确实比之前的要快。两人又就这台机器聊了会儿。
范思雨想走也不是。那条锁骨链是她妈妈前年给她买的。说从小到大一直没给女儿添“金”,梁玉霞就用自己攒的退休金买了一条。上面的挂坠有一圈细钻,设计成水滴的形状。大概含义是“雨滴”。
她站着等了一会儿。项链就洗好了。贺晙把项链拿出来,拿纸巾擦干。又让范思雨把水换了。
范思雨心下不耐,但项链没拿回来只好忍着。换好了水,还没说话,贺晙就摘下自己的眼镜,扔了进去。
动作有些大。他这样冒失,很容易把眼镜弄坏。
范思雨伸手把眼镜位置调整了一点。看合适了,才揿了机器开关。
院长过来低头看,范思雨立即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撞上了一个胸膛。她皱了皱眉。随即下巴到脖子处就迎来了一股凉。
贺晙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项链,给她上扣子。因他摘了眼镜,眼神没了以往的敏锐,便把头低下。又因靠得极近,他的鼻息时不时地喷在她的后脖子。
以前在家中做这样亲近的事,倒无妨。只是现在在院长办公室,人来人往,如此亲昵的举动,显得两人还在热恋。
面前的院长倒是没看见,低着头问贺晙机器的数据问题。
贺晙在她身后不慌不忙地回答。声带的震动飞速进入范思雨的耳膜,一并刺激到脑垂体。
她侧了侧头,轻声问好了没。
“没好就不要戴了。”这话说得极其轻,生怕院长抬头看过来。
她想把项链拿回来。
身后的人“哎”了一声。脖子间觉得有羽毛似的物体滑过。范思雨拿手去抚,项链很快被他抽走了。
“不好戴,等会儿再给你戴。”
范思雨回身低头看,项链被他收进了衣兜。他的动作比她快,放好后马上去了院长那边。
夕阳西下。朝西南的窗户落下了颀长的身影。
范思雨知道那个人影的眼睛在看自己。
可她只斗胆瞪了那个影子一眼。
6. 第 6 章
院长同意采购几台放实验室用。
贺晙说不用采购,明天送几台过来。
范思雨看他们聊得开心,就不打扰,想悄悄退出去。
贺晙瞥眼见到,就向院长告辞。
两人出了办公室。门外,范思雨立刻向他讨要项链。
贺晙把手放外衣兜里,并不拿出来。
“去亮的地方给你戴起来。”另一只手揽过了她的肩膀。
周六的教学楼没多少学生,更何况顶楼的职工办公室。两人肩并肩往直梯走。
“没事。我自己会戴。”
进了轿厢后,范思雨再次伸手朝他讨要。
“你就这样低着头和我说话?”
头顶的声音响起,她不想和他多言语了,见到了一楼,就夺门而出。
离她最近的门外在刷外墙,拦了一条黄线,外头还有警告牌,提示:此路不通。
不得已,她又转身找对角的大门。只有这一个门能出去,抿了抿嘴,硬着头皮去碰那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
-
在范思雨上大三的时候,老家发生了一件事。
她的初中同学,跳楼自杀。据闻不是第一次闹事。这次终于成功。范思雨在回老家的路上,几个说得上话的同学开了个Q|Q小群,专门议论这事。
这位身亡的女同学,初中成绩和范思雨一样,也是经常上校领奖台拍照领奖励的。中考后,成绩很不错,可以和范思雨一样上H市重点高中。但她家里逼她上了县里的师专。其实那时候的师专,已经不像上世纪有工作分配了。同学性格柔弱,听从了家里的建议。
范思雨一路读到大学,中间只零碎听到过她订婚,结婚,生孩子。自杀那天,是发生在生二胎去医院的路上。
二十一岁,范思雨还在为是否要考研而烦恼的时候,她的初中好友已经冰冷地躺在棺材里,旁边围着一群哭诉的人。
“打几下就打几下咯。谁不被自己的男人打?”这话出自另一个相熟的女同学之口。
范思雨惊讶地盯着她。但这话却引来了其他人的同意。
被打几下,总比一尸两命强。
范思雨回到家中。母亲梁玉霞看她神色异常,关切地问她怎么回事。
她告诉母亲同学的惨剧,又问:“为什么要被打?嘴巴不是用来说话的吗?就不能说话吗?我听说她老公也读了大专,大专学历也不低了啊?”
范思雨提了很多疑问。
梁玉霞回答不上来。甚至还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手臂。
敏锐的女儿察觉到了。她记得儿时,小个子的母亲也被提遛进后院的柴房,继而传来一阵砸打声。身边还有奶奶的嫌弃,说什么不听话就要揍,说完还给范思雨一个狠厉的眼神。
久远的记忆让范思雨闭了嘴,不再和梁玉霞谈论同学的事。
母亲终究是疼自己的女儿。在夜晚来临前,她来到范思雨房中,轻轻和她说:“你读完大学,就别回来了。”
范思雨惊诧地盯着母亲。
“这里的人就这样的。即使读了书,又回到这里。都会变成这样。”
“你别回来了。到时候妈妈跟着你出去。”
母亲的话,给了她无惧的力量。那时候她确定她要考研。读更多的书,丰富自己的人生宽度。
范思雨垂下的手蜷了蜷。带着记忆中母亲的鼓励,走向另一扇大门。
“这里亮。”贺晙抬头看了看天,这边虽然背着落日,但余晖撒到其他地方,反射回来不刺眼。他自顾自走到一边的花坛,那边有一张双人长条座椅。推了推眼镜,坐了下来。
“可以还我了。”范思雨尽量压低声音。虽然这栋教学楼没多少人,但她不想在这里和他产生纠纷。
“来。我给你戴上。”贺晙拿出项链,解开扣子。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弄扣子时反而不方便。
范思雨见他固执,走过去,倚着凳子边缘坐下。把头发撩起,让他把项链戴在毛衣外面。“别扯衣领,外面冷。”
她听到一声轻笑,继而项链围到了毛衣外。听到细细的啪嗒声,项链扣好了。她把锁骨链调整了位置,再塞到毛衣里。
贺晙等她一系列事弄完,放她背后的双手揽住了她的腰,脸靠在她一侧的肩膀上。
“什么时候回家啊?”
范思雨被揽得一震,听到他声音,又一哆嗦。挣了挣手,怀抱松了点,但想再松开些,就不能了。
“我提醒你,我已经和你分手了。”算时间,从提出分手到今天,快二十一天了。范思雨的习惯周期是七天,而贺晙的习惯周期是二十一天。
“别和我生气了。”贺晙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柔声说,“阿姨过世,我没参加葬礼。确实是过分。”感觉她还僵得像块雕塑,又补充了一句,“你说了分手,我没同意不是么?”
范思雨深深叹了口气。“我们这半年,感情淡了很多。”她回转身,侧着脸看向地面,“分开是迟早的事。更何况你需要一个更有用的女朋友帮你。”
对侧的楼有一扇窗打开,一束太阳光被反射过来,有一丝落在贺晙的眼镜上。他调整了一个姿势,就没像刚刚抱得那么紧了。
“你是不是知道了林家的事?”
范思雨听到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冷,就点了一下头。
“林家是想加入养老中心的服务,但他们不符合标准。”他冷笑了一声,“有了一个成年的女儿,就想通过大嫂塞过来揽关系。”他转脸对着范思雨,声音又变得柔软,“以前不是经常有这样的事,你不都理解的吗?”
“哦。”范思雨不想听他解释,“以前是以前。”以前她可以为了母亲梁玉霞,忍受他回来带着别人的口红和香水味。但现在她不想忍,也没必要去为这些事牵动情绪。她把他裹在身上的手掰开一点,像解开繁杂的披肩那样。“我们要向前看了。就算我妈过世你来了,也是这个结果。”
贺晙疑惑地看着即将要挣脱他的人,下至的眼睑中没有以往的可爱。冰冷冷地像在发布讣告。
通知他两人的关系完全结束了。
“思雨。”他沉声,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原本他是想在晚上接她出来,到安静的餐厅里,好好说一说最近两人的状况。他这边状况确实很多,新加坡的工作碰上一点麻烦。但好在接下来有两天休息,聊好了就把人接回家。“我们要谈谈,晚上一起吃饭。”
说起晚上,范思雨看夕阳下沉,京市晚得早,也快到饭点。
“我约了人了。”她脱口而出。“不能和你吃饭。”再次强调了一遍。
“是谁?今天你招手,让他坐你旁边的小男生?”
范思雨没想到贺晙看到了。拿眼瞟了他一眼,镜片后的眼睛里流露愠气。但她也有不爽,她快速扭过脸,面对他,问:“你监视我?”
见她终于正视自己,贺晙缓下了神色,拿手捏了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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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巴,上面的一寸肉弹力十足,平时他逮到机会就想揉一揉。
“毕竟是去外语学院招人,我想见你,就去看了一眼。”他说得自然,也很有逻辑。这不能算是监视。
既然他想谈谈,就在这里说开。范思雨直起了身,端坐着,像是上课一样。
“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妈的身体。她住在你名下的养老护理中心,生前有了很好的照顾。甚至,甚至……”她看向贺晙。他的面容已经变得和她一样严肃,说明在认真听她说话。“甚至比我在她身边还好。我很感激你。”
贺晙听了,点点头。说这是他应该做的。
“不。不是你应该做的。你没这个义务。”见他蹙眉,她连忙解释,“你人很好。所以我呆在你身边,也关心你,照顾你的方方面面。从来不违背你。”
这话令贺晙更是皱深了眉。
“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我什么都不要求。我能做到我所有的。让你开心一点。”
贺晙很想说,现在她做的事令他很不开心。但他还是不舍得责备,终究抵不过心里的柔软,捏了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这次范思雨没有回避。
“我觉得也要适时退场了。因为我们是不同的人。”
“怎么个不同?”他的声音有点干涩,他从不觉得两人有什么不同。两人相处时没有大问题,几次矛盾对他来说都是小事,磨合即可。
“我接下来要毕业,要上班。你很忙我也很忙。我做不到一直在家里等着你。”范思雨原本不想撒谎,就算工作再怎么忙,想回家等他,也不是做不到的事。但这点,能戳中贺晙的心。
因为贺晙很喜欢家的温馨。他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过他父母的相爱模式。他的母亲就是一位标准的全职太太,时刻等丈夫回家。而他父亲是在外面打拼的勇士,回到家中就是唯一的话事人。贺晙羡慕这样的相处模式,找到范思雨,也是看中她柔顺的性格,和她的眉眼一样,在外需要人呵护,在家就是个温柔的贤妻。
她见他还是不依不饶的表情,再下一剂猛药。
“其实我只是为了我妈。现在她过世了。没必要了。”这话半真半假,但也足够了。她已见到贺晙眼里的怒意。
“真的?”他轻声问了句,目光隔着镜片的反光,不知在看那里。这令范思雨有了勇气,她郑重点头,再次强调是真的。
“我妈住了两年多。算费用有上百万了。这差不多也是纪婉清做你女朋友两个月,她花了你的……”
她确实没花他多少钱。范思雨没主动向他要过什么。同居期间的吃喝用算不上多少钱,最多是去年买了件呢大衣,还是他一定要她留下的。因为当时见她在这件衣服上留了很多眼神,他知道她很喜欢。
上周也见她穿出来了。还是很贴身很适合。
“我知道我和纪婉清不能比……”
范思雨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外太空,转化成电磁波,再转化成有型的固态,砸到贺晙的耳膜里。产生了振聋发聩的效果。
他从不知道范思雨是这样想的。那些点点滴滴的真情流露都是假的。她只把他当个提款机。
他闭了闭眼,让她不要再说了。
“既然都分手了。就不要比来比去了。”他打断了她的话后,站了起来。“天也晚了。去吃饭吧。”
他的目光不再落到她的面目上,只看了看她的衣着。
“穿那么少,回去多穿点再和朋友吃饭吧。”
7. 第 7 章
范思雨接到学姐电话,问她能不能一起参加晚上的火锅餐。
她当然同意。有学姐在,也缓解一些尴尬。
在去火锅店的路上,范思雨接到了出版社的电话。告知出版书目的事,并约定了签合同的时间。
挂了电话后,她想起肃丽说的:“他可以帮你很多的。”
但范思雨坚持自己,慢慢走出一条独属她的人脉圈子。
出版书是一件,何凯那边又是一件。一件件积累起来,她出了社会,何必还要贺晙引荐?
每年毕业的人那么多,难道都是被人引荐才能立足的么?
她的好友张若彤,父母并不是艺术圈的人,她自己兢兢业业,创造的作品获国内外大奖,也没有任何人的帮助,全是她自己一点点抠泥巴抠出来的经验和努力。
到了火锅店后,何凯和学姐已经落座。校外的餐饮店价格不贵,再加上范思雨觉得要出书了,应该庆祝一顿。又去点了若干串子和肉。
何凯见范思雨面颊通红,握着包的手还有点打颤,便问她有什么事吗?
范思雨笑说是好事。
“我翻译的书,要出版了。”她满眼笑意,似乎激动得手都要拿不住包。
两人忙着恭喜她。
学姐是内蒙人,吃火锅说要喝酒。她拿了三瓶二两的二锅头,都拧开说“有喜事,大家干。”
范思雨没喝过白干,但今天确实高兴,她也毫不犹豫地举起酒干了一口。
一时辣得眼睛流泪。
她得了稿费,理应高兴,但在兴奋之余,心中有股郁结始终不散,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学姐见她喝不惯,喊她喝慢点。她和何凯倒是酒志相投,时不时碰杯。酒精只让两人红了几下脸就散了。
倒是范思雨,喝了半两白酒,脸上浮起了高原红。
“我们换场子,你去酒吧吗?”学姐见范思雨这顿花了不少钱,有些不好意思,提议她请客去酒吧。
范思雨摇手,站立时,已经有点晕晃感。火锅店里很热,她一出门,深秋的晚风一吹,整个人一激灵,像被冲上了几千米高空,脚下像踩了棉花,不真实感一节一节地袭来。
“要不要送你回去?”学姐上来扶住她。
她又摇手。不想扫了学姐的雅兴。晃着身子说自己回去。火锅店就在校门外的小街上,一百米就可以进侧门了。
学姐和何凯目送她进了校门才安心。
火锅油腻,又加上酒精的作用。范思雨进了校门,往宿舍走的路上,一阵反胃,就把刚刚吃的都吐了干净。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胃病会出来作乱。
范思雨没有胃病,也不曾因为喝酒过量而呕吐。她实际的酒量还算不错。
吐得那么严重的一次,是她刚上大四时,梁玉霞生病的时候。
梁玉霞住在H市的一家三甲医院。正在进行第一期的化疗。要不是她坚持让儿子不要通知范思雨,女儿可能还一直蒙在鼓里。
儿子范耀名字好听,但性格没那么光耀。在医院里照顾梁玉霞一天多,以自己工作繁忙为由,急着把妹妹从大老远叫了回来。
“我还好。”梁玉霞躺在病床上,头发因为化疗的副作用,掉了一半。“你急着回来干什么,你考研报名了吗?”
一旁正想离开的范耀听到范思雨要考研,立即瞪大了眼。“你考什么研?妈妈生病你不晓得?你最好读完这一年,就回老家!”
回来的路上,范思雨已经被梁玉霞的病吓到了,经她哥一斥责,觉得自己实在不孝。泪眼婆娑地看着病床上的母亲,张嘴想说什么。病房来了医生,进行例行询问。范思雨被她哥提遛出来,在走廊上好一通教训,无非是女儿要尽孝。
范思雨反问:“你也是妈的孩子,你怎么不尽孝?”
范耀被戳中了脊梁骨,怒目一瞪,举起手就想打她。范思雨想起了她的父亲也是这样,动不动就打人。不过她现在长大了,根本不怕她哥。她双手抓住范耀举起的手,一脚踢到他的小腿上。
范耀吃痛,哎哟一声弯下了腰。
“我一个大男人,天天来医院,像话吗?”
范耀的大男子主义腔调,范思雨在老家经常听到。但此时争执不是时候,她要先了解梁玉霞的病情。
她甩开范耀,进了病房。医生已经查到梁玉霞这床。听着医嘱,还要打两天的化疗才完成一期。她见医生出门,也跟了过去。拿了病历看。
上面明晃晃的“宫体癌”三字让她脚底生寒。梁玉霞曾答应她,等她考上了研,就来京市和她一起。然后把老家的房子处理了,到时候母女俩一起在京市生活。可现在出了这事,只怕真的要像范耀说的,她读完本科就要回老家了。
她愣怔着说不出话。一旁的医生还在安慰她,说她母亲目前状况还不错,先做一下化疗看看。
但范思雨多少耳闻过一些癌症的事。宫体癌三期,是已经扩散到患器周围,再怎么做化疗,也只是延长一点点的生命时间。
梁玉霞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医生说先打三期化疗试试。而梁玉霞为了省钱,选了最便宜的药。副作用也大一些。
范耀过来,拿过范思雨手里的病历本,瞄了几眼就丢开了。嘴里说着“晦气”。
晦气?
“你说什么鬼话?”范思雨收敛目光,转向范耀。这个比她要高半个头的男人,此刻毫无一个儿子的形象,还形容亲生母亲是个“晦气”。
“你们女人得病,就是晦气!”范耀重重地把病历本拿起又扔出去。
范思雨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样无耻的,还是她的至亲,流着和她一样的血的人。此刻她忍受不了,脸上一根筋一直在无规则地跳动。脚底的寒意陡然间转化成了怒火,朝面前这个毫无人性的男人冲了过去。
她跳了起来,双手插到范耀的脖子上,大喊:
“你是人吗?她是你妈!!你说她‘晦气’?你说她‘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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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范耀被一把撞到走廊墙壁上,整个人也是懵了。
旁边的医生护士纷纷过来解开了两人。范思雨被左右一男一女掣肘着,但脚还在不住地往前踢,嘴里骂着这个没心肝的男人。
“你连人都不配!你才晦气!!”
等冷静下来,范思雨才明白,范耀是搞了场阳谋。他是铁了心不想照顾妈妈了。所以说些激怒她的话,好把他自己摘出来。
梁玉霞需要照顾,这是铁板钉钉的事。范思雨只得先向老师请假。还好是大四,她学分修得也差不多了。
事情完毕。梁玉霞也累到睡着。医院送的盒饭也没吃。她打了化疗,胃口极差。
范思雨眼见医院里设施陈旧,住着不舒服,便想去小超市添点东西。隔壁床的陪人让范思雨把盒饭吃了,免得凉了。她不想浪费,坐在病房里吃了一些。
完了下楼去小超市。那边不知在做什么宣传。她无心看,有人把传单给她,就随手接了过来。小超市里人多,她挤进挤出,也不知哪个人动作大了点,一手肘撞到她的肚子。
医院的盒饭谈不上美味,甚至觉得鱼肉冻过头腥味儿浓郁,都不甚新鲜了。此刻又加上撞击。范思雨捂着嘴冲到了外面,吐到了墙角。
幸好是医院,有人见到喊了急救。范思雨虽然脸色泛白,但至少清醒,她也向赶来的医护道了歉。这场小小的波动才算过去。
她回到病房。隔壁陪人见她手里拿着宣传单,说她们可以找找上面的机构。陪人听了一上午的戏,知道范思雨和兄长起了矛盾,现在病床上的人可能会没人照顾了。
“那个机构还有养老院的。我家里有人住过,挺干净。”
范思雨听她说,道了谢。仔细看了宣传的内容,竟意外符合她母亲的病况。里面的养护中心,连化疗都有相对应的治疗。当然广告都会有夸张成分,还是要亲自去看看。
过了几日,梁玉霞出了院。范思雨把她安顿好了后,坐车去了H市的北岛,进了预约好的泛善医疗养护中心。
有专门的人接待了她。但参观到一半她就不再往下看了。虽然这里也可以用医保,但如此规模的医疗中心,收费肯定昂贵。她如实和接待员说了后,接待的女士非常客气,她说先看看合同再定。
范思雨坐在展示厅里,捧着A4纸,从头到尾看了几项,价格只有比她想象中的更贵。局促地绞了绞手,客气地把合同还给了对方。
就在她离开时,碰上了这里的负责人。
那人远远的,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展示厅通往机构楼有一条玻璃走廊。走廊旁种满了亚热带绿植。时值仲秋,一半的黄叶一半的绿。墨绿与苍黄相接的光影里,喊着她全名的人缓缓走来。
范思雨只觉得眼熟,直到对方自报家门后,她才恍然想起,这位高大帅气的男人,她在一年前的辩论赛上,见过一面的。
贺晙的眼镜反射了一片光,落在范思雨的瞳孔里,继而她看到镜片后的深邃目光。
8. 第 8 章
范思雨的眼睛里落进一道光。她眯了眯。
“同学,你还好吧?”是学校的巡逻保安拿着手电筒在巡查。见范思雨独自坐石凳上,旁边还有一团呕吐物。
她朝保安道了歉。晚风一吹,吹走了脑里的昏沉,吐完后胃也舒坦了些,此刻她说话不急不徐。
“那你赶紧回去。太晚了。”时间快到十点。保安叮嘱了几句,催着她离开。
回到宿舍。金蕊涵回家住了,今晚就她一个人。
少了个讨厌的人,她独霸了浴室,把热水洗完了才出来。
全身热烘烘的,按理说应该舒适不少。可坐在书桌前,脑细胞还是一团乱麻似的纠结在一起。她原本想看会儿书睡觉,可眼睛实在是睁不开。
或许是刚刚被保安的手电筒光直射了,瞳孔难受。可已经过去很久的时间了,难道还会那么难受吗?
她明明已经度过了流泪的七天,不再想贺晙。放下他,放下过去的感情。
做个成熟的人,然后朝前看。
道理都懂,但压抑在情绪底层的不舍在作祟,像只不甘的蠕虫,企图颠覆正常理智的身体。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像个小小的逗号。
天旋地转的晕眩袭来,混沌与清醒混杂着。
深知,已经没人给她温柔的拥抱了。
有一团夜风,带着北方极地气候的干寒,透进了老宿舍并不紧密的窗户。
也透了一丝进新风系统,寒冷被过滤了一遍,灰尘没了,温度留了一部分。
贺晙站在出风口,被冷风吹了面。
他的眼睛有点干涸,摘下眼镜。再看自己的掌纹,发现比以前看得要模糊。走去书房,拿出一些色卡,多看了几张后,确定自己的白内障严重了点。
最近事务繁多,电脑和平板等电子产品看得太多了。他揉了揉眼,发了条消息给肃丽。让她给他安排长一点的休息时间,他需要去做个手术了。
几分钟后,肃丽回复,年前都没有超过一个周的休息天。东南亚的公司在十二月开始路演,更难抽时间了。
——那就安排在大年期间。
肃丽那边收到指令后,开始着手安排。内心腹诽:得亏医院和医生都是家里的。安排好后,她回了个确定的消息给贺晙。
贺晙看到后,回“知道了”。
他在书房呆坐了一会儿。书房的门虚掩着,落地窗外夜色浓郁。房间四周的射灯垂直落下,把整个空间照得和白天一样。
他记得那天范思雨离开时,也是同样的时间和夜色。那几天东南亚公司出了点问题。但凡上升到他这里的问题,都是影响面广,让公司上市受到阻碍。
正因分了点心在这些杂事上,范思雨过来提分手时,他有些懵。就像和东南亚搞事的对手一样,都是冲着他来的,扰乱心智,打乱他的工作进度。
“你别后悔。”
这话,他曾经对销售部的销冠说过,当时的销冠说自己绝对不后悔。两个月后,销冠的名字在业内已无人提起。他对公司,对感情,都是给出所有的诚意。销冠在公司里得了很多资源还贪心不足,想要更高的跳板,可惜砸到了腰,到现在还“直”不起来。
所以范思雨提出分手的时候,他觉得真是荒谬。
扪心自问,他对这段感情已放大了诚意,自觉无一点愧对范思雨。但她似乎是不知满足。坚决要分手。还怕她后悔,家中的密码一直没有修改,也没有到物业把她的入户指纹删除。
只是她是真的要分手。
不是闹脾气。
她同意和他同居那天,提了一个小巧的旅行包,里面是她的日常衣物。书满满地放了一个结实的拉杆箱。两样行李整齐地放在他面前。
他当时的思绪停顿了几秒,然后立即挂下工作电话,从书桌后走到她身边。忘记了放下签字笔,以至于笔尖落到旅行包上,淹出了一块墨渍。
她分手那天离开时,没有装书的行李。只有那个小旅行包,和来时一样,上面有一块洗不干净的墨渍。
在提出分手前,范思雨早就把书搬走了吗?
他看向书房一侧的书架,那里空了一块。是范思雨以前放外文书的地方。一本厚厚的被翻烂了的字典。以前总是出现在家里的各处,现在也见不到了。
贺晙拿出平板,点开这半年间,他的日程表。上面蓝色模块的很少。但那些蓝色里,他自主地填上范思雨的名字。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休息天,即使坐十二个小时的飞机转机,也要回来和她吃一顿饭,缠绵一会儿。
都已经做到这样了,她还想怎么样?
贺晙把平板放回桌上,双手按住了眼。眼中的酸胀让他有些难受。
范思雨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
可就在无声无息间,悄悄地失去了。
-
三天后,范思雨接到融通翻译社的人事电话,告知她没有被录取。
“为什么?”范思雨很疑惑,根据她的资历,这种小型多国会议,H大也有组织,她以前跟着尹牧歌参与过多次。连她都能被刷下来,那需要多大的本事才能干这个兼职?
她带着疑惑,给何凯留了条微信。看着对方一会儿输入中,一会儿又停止。总觉得里面有什么猫腻。
下午下课后,她正好有两个小时的空闲,打算直接去融通问一问。正出了校门,碰上了肃丽和她老公。
三人客气地打了招呼。肃丽老公为上次范思雨帮忙,而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执意要请她吃个晚饭。
范思雨因肃丽的身份尴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过面上还是很客气。
“那你去哪?我带你去。”肃丽老公开了车来。
既然这样可以还个人情,范思雨就说去一趟市中心CBD。
三人去了车里。肃丽一直低头回消息。肃丽老公是个话痨,问及范思雨是否去C栋的融通翻译社。
范思雨说是。
“前几天我听朋友说在招兼职。”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范思雨疑惑,便多问了句。
肃丽老公便说起,他那个朋友在C栋做物业相关。“是吧,肃丽?”
肃丽被她老公一喊,从工作中抬头,说:“是啊,前几天都在发传单。”
“你也是去应聘吗?”肃丽老公问范思雨。
“我只是去问问……”
原本只是闲聊。范思雨见肃丽一改往日的多言形象,今天在车里倒没主动说些话。
范思雨坐后排,从车内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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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镜看肃丽,她一直低着头在手机里忙活。
说话间就到了CBD。这边停车场满了,她便让夫妇俩不用送了,自己在落车点下了车。
或许她已经和贺晙分手,肃丽可以不用客气地应酬她,因不是她工作范围内的人了。
甩甩头。这些小事都不要紧。她现在正在一楼保安室登记,先去融通把事办了。
去了融通,因没有预约,又吃了个闭门羹。她拿出当时的人事电话,前台小姐也不让她通行。
站在门外无措间,又拨打了何凯的电话。那边一直没接。
只好先在公司外面的等候椅上坐着,寻思着能来个熟人,进去问句话也好。
一直等到她的休息时间不够了,还没等到人事或何凯。
范思雨泄了气,先打道回府,她晚上还有课。
在回去的路上,倒接到了失踪人口的电话。
她接起电话,没好气地问何凯去哪了,微信不回电话不接。
何凯忙着道歉,说他在外出差,有个同声口译的活在做,没法接电话看手机。
听他解释了一番,直接问这次兼职的事。何凯絮絮地说不清楚,一会儿说他明天问问人事,一会儿又说这次招聘的人太杂了。最后居然能扯到学姐身上,说下次三人再出来玩,他请客。
范思雨烦闷地挂了电话,理了书包先去上晚课。
昏涨着脑袋,上完了晚上的两节课。回宿舍的路上,都在思考哪里还能赚点钱,自己的储蓄实在不够明年去德国的生活费。
回到宿舍。金蕊涵见范思雨的书桌上放着融通的资料,问她是要去那边工作吗?
范思雨没理她。
“听说去德国交换,学院里会审查的。”金蕊涵没管范思雨回不回答,自顾自说。
“审查什么?”范思雨收拾好桌子。
“审查家里啊。你不知道啊?几年前一些人说是去交换,然后就呆那边不回来了。”
范思雨看向金蕊涵,不知她说这话的目的。
“你这样看我干什么?有些人见资本国家发达,就跑了呗。我们这些文科的,现在公费出国机会不多啊。”
范思雨听她说的也在理。只是特地说给她听,就是为了给她添堵。范思雨在国内就一个至亲范耀了。名下还无资产。如果正常申请出国,确实没资格。
但她相信导师。毕竟是尹牧歌极力推荐她去的。
次日,下课后她去了尹牧歌的办公室。问及去德国交换的事。
“学院里是会审查家里的情况。”尹牧歌喝了口水,说得很笃定。
“可我,就一个哥哥……他一定不同意我去的。”
“嗯。”尹牧歌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把贺晙报上去了。”
范思雨吃惊地看着她。嘴巴张了张,不知该怎么说。
“你放心,我昨天和贺晙通过电话了,他说和你是和平分手,不会说你什么问题的。”
见尹牧歌那么淡定,范思雨稍稍放下了点心。又抬头,嘴唇抿了抿,轻轻问贺晙还有说什么吗。
“我们只谈论了这个事。”
范思雨听了点头。贺晙是就事论事的人。应该不会谈论其他,也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说她不利的话。
9. 第 9 章
范思雨见同组的学妹,一位研一的女生进门。她和尹牧歌聊得也差不多了,就先礼貌地退了出来。
下午上完课,意外接到了张若彤的邀请,去她新租的房子吃晚饭。
范思雨欣然前往,还带了一些暖居的礼物。
张若彤见她穿了那件昂贵呢大衣,不禁笑道:“挺好看的,怎么以前都不见你穿?”
范思雨笑笑没回答。起身看她新租的一室一厅。张若彤有自己的品味,房间被她布置得很有艺术感。在暖气片外弄了个假的壁炉套子,假壁炉还是个粗粝石灰砌的,应该出自张大艺术家的手笔。
范思雨走过去,在旁边烤手,又看壁炉架上的相片框。里面有张若彤新交的男朋友,两人靠在一起,张扬地笑着,嘴角上扬的弧度都相似。
两人的气场相投,都是艺术生,而且家里父母双全。范思雨暗忖了几分,张若彤家庭条件比男方家还好一点。
她呆看了一会儿。想到她与贺晙没有拍过相片,一张合照都没有。不是贺晙不拍,是她不想。
不想留有贺晙的任何东西。低头看了看衣服,这件外套也是他送的,她也想摒弃了。
少时,好友弄好了饭菜,喊她去吃。
“那个,何凯有和你提起他公司的事吗?”
范思雨拿起筷子,目光朝向张若彤,摇头说没有。
“嗯……”张若彤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出来,“何凯说,他公司的人事经理,眼光毒辣,会筛选掉人,而且理由有点莫名其妙。”
范思雨知道是提到她没拿到兼职的事,催着让好友快点说下去。
“他说,那个经理认为你当时过去,穿了体面的衣服,其他行头却不相称……故而觉得你可能有另外的心思。”
“什么心思?”范思雨瞪大了眼。
张若彤叹了一声,继续道:“何凯说,有些给外国人当翻译的女生,会找外国人要好处,小费或物品什么的。那个经理认为你的衣服,可能是以前给别人翻译时,拿到的‘好处’。”
范思雨听了,眉头皱得很深。这些事她闻所未闻。衣服穿错了,还引来这样的遐想。
“你那天,穿的就是这件大衣吗?”张若彤指着挂在衣架上的勃艮第红呢大衣。
范思雨点头。“我那天拿的包是学院里发的帆布包。”
“哎。”张若彤叹了口气,“这衣服的牌子,有钱也买不到。”她去拿下衣服,翻出后领,有个很小的商标——一个法国设计师的签名。“都是高定款,或者秀场款,成衣很少。”
范思雨不懂这些弯绕,只说在某商城顶楼的店里买的。不过回想起来,那次去店里,成衣确实没几件。所以她才一眼相中了这件红色衣服。买完后还留了穿衣尺码,接了份秀场的入场券。那张券后来没用上。因为写的是贺晙的名字,他不带她去,她也进不了那边。
“对。京市里就那一家,很低调的,门面不大,里面倒很大。我路过,因为我不是会员,都不让进。”
范思雨不再说话。这种原因是她始料未及的。而且也无法预判。只是被人误会了心中不好受。只好低着头吃饭。张若彤会做老家的海鲜菜,今天她烧了海鱼,吃着很鲜。美食暂时安抚了她难耐的心情。
“别想这些了。你要兼职,我问问我爸。他也认识一些翻译公司的人,给你引荐引荐。”
范思雨说不用,只是找个兼职,还不用请动Z大的教授出面。“还让张伯伯出面的话,我怕尹老师那边不好看。”
张若彤点点头。“也是。等你博士毕业了,再看。”
范思雨犹豫了一下,说自己不读博了。
张若彤听了,不禁问为什么,读博是她之前一直就有规划的。
“没钱了。我要在社会上立足。”
“是因为阿姨过世了吗?”张若彤碰碰范思雨。
她深低着头,扒拉着饭。许久后才回应了一声。
张若彤安慰地拍了拍她。“抱歉。但你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帮你。”
范思雨抬头,感激地朝好友看了一眼,“我会好好的,你放心吧。”
快吃完时,范思雨接到了学妹的电话,就是早上在尹牧歌办公室碰到的那位。学妹问了几个问题,是关于出书的。范思雨不厌其烦地回答了。
最后挂电话时,学妹很客气地道谢,又说这本书好难,尹老师怎么不让范思雨和她一起做。
范思雨听了,手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发现自己按住了手机上的关机键,手机很快就暗掉了。
张若彤见她神色恍惚,问怎么了。
“没什么。”范思雨神色回转,牵了牵嘴角。
两人吃完,一起收拾了。又闲话了一会儿。
张若彤尽量不在范思雨面前提及贺晙的事。虽听她口口声声说已经放下这段感情了,但哪那么容易放得下。
在张若彤眼里,范思雨这人很纯粹。小时候只知道读书,因为只有读书,她家里才让她走出县城,到更广阔的地方去。第一次谈恋爱,又碰上了一个天花板级别的男人,两年恋爱不长不短,但足够令人回味一生了。
他人的感情无法置喙,张若彤也没办法开解,只能等时间来疗伤。两人又说了些高兴的事。谈及她的作品下一站可能要去西安,两人又聊了聊少年时代去西安的趣事。
时间过得很快。范思雨起身告别。张若彤贴心地给她叫了车。这会儿京市的地铁还人挤人。她捏了捏范思雨的脸蛋,说舍不得她去挤地铁。
“你比贺晙还体贴些。”范思雨笑道。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张若彤愣了愣,但马上回转过来,微笑告别。
当晚,不知是吃得太饱,还是同寝的金蕊涵打呼太响。范思雨一直没睡安稳,时不时地醒来。
趁着月色。她把双手叠在后脑勺,回想起近日来的种种。
自和贺晙说开后。似是有一股斥力,在她周围慢慢散开。很多原本亲近的人和事逐步疏远她。如果是肃丽这样的,疏远她并不奇怪。但像导师,甚至兼职的工作,也出现了逆向力,这令她不得不思考一番。
尹牧歌一向看中自己的翻译水平,她独立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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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了一本书,第二本却没给她,给了一个刚进组的学妹。这学妹的成绩也普通,她吃不准为什么不给她来做。至于兼职的工作,实在是个乌龙,也不能怪别人眼光独到,能看出一件外观普通衣服是大名牌。
这样想了。她心里稍稍开阔了些。
拿出手机,在二手市场上输入那个法国设计师的牌子。立即跳出很多商品。她翻了几页,找到了和她衣服一样的款式。标价不是很高,才堪堪五位数。点开商品看详情页,赫然写着:仿品。
范思雨看到,惊坐起。连仿品都能卖到五位数,这正品要多少钱?
她把页面翻完了也没这个衣服的原版。看来张若彤说的是真的。她在手机里找了张穿着这外套的自拍照,随意发到了二手网。标价是仿品的两倍。
弄完后,有了点困意。刚要入睡,手机亮起。她随手看了眼,发现那衣服已经有人付款下单了。
紧接着,很多咨询消息跳出。一条叠着一条,似催她快回复。
一个个点开,里面有询问是否真是正品;或者问有没有发票;还有一些人问哪里买的,国内还是秀场。
范思雨看得瞌睡虫都没了。看了眼时间,已是午夜两点。
这些人都是野猫子么?
她只回复了付了款的那位买家。
对方问:如果没有发票,怎么证明是真的?
范思雨思考了一会儿。回复自己是在大商场的顶楼某店买的。发票在她前男友那里。
对方要求必须要有发票。
看到这,范思雨笑了。她现在怎么可能找贺晙的财务师要发票?
便回复那边:爱要不要吧。
对方过了几分钟回复,说要等天亮了,面交。
毕竟双方留的地址都是一个城市,看定位,两人离得也不远。
次日,范思雨来到H大的有名湖畔。对方来了两个人。一人老师傅的模样,还戴了副白手套。“白手套”拿起范思雨递来的衣服,仔细端详了,又看了衣标和里衬,最后把肩部的针脚都扒开数了几次。
范思雨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只盯着两人,看他们要搞什么。
最后对方两人相互|点头,又问到发票的问题。
范思雨红着脸,原本卖二手商品,她就有点不自在,还被这样盘问,像是她偷来似的。
“我在这里读研究生,如果你们不相信,那就算了吧。”她拿出学生证晃了晃,又伸手去拿衣服。
两人听闻不想交易了,倒客气了点。一男一女,你一句我一嘴。范思雨招架不了,最后被还价了两千下来。一万八再抹了零成交的。
她的银行卡里收到钱后,才发现对方谈判技巧比她高一个等级。后悔当初没找贺晙好好学一学。
贺晙很会控制谈判节奏,什么利处都被他掌控。
如果那天在医学院教学楼下,范思雨同贺晙再多说几句,指不定又会被他拿捏住三寸。他与生俱来就有这种的能力。
可惜,他只能当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步履匆匆,如流星般灿烂划过的过客。
10. 第 10 章
周日。
趁着室友金蕊涵不在,范思雨把自己的所有行李,包括书本,都翻一遍,查看还有没有贺晙送的东西。最后翻箱倒柜,只检查出几本书是他送的。
范思雨摸了摸那几本书,是她很喜欢的作者写的爱情故事。她看完后,让贺晙也要读一遍。他拿去,快速翻了前几章,就问范思雨。
“你也会像书里的女主角一样,那么缠吗?”
当时她不懂这个“缠”的定义。只睁着大眼看他,最后是他松了气,说投降。
直至他抱她摇晃,说“思雨别生气了,乖乖了”。她也不明白所谓的“缠”。
她翻开书,看了前几页。里面的女主角有个很俏皮的性格。男主角是位有性格缺陷的人,在女主角坚持不懈地开导下,男女主角最终走在一起,并面对无法解决的困境。
按照这位作者的信仰,书中的两人最后在天堂完成了最终的心灵交合。
现在,范思雨懂了贺晙所说的“缠”,就是纠缠的意思。书中的女主角一直揪着男主角,最后获得了不错的结果。
不过也只是文学作品。贺晙并不喜欢那么缠的女生。
听肃丽说,他的前任纪婉清,在贺晙提出分手时,一直赖着不分。拖了许久,最后让贺晙花了一百万,买了匹赛级的马,才放了手。
那时听到这个,范思雨心里也嘀咕了很久。她自比不上纪婉清这样的大美人,也张不了口要那么贵的东西。纪家和贺家旗鼓相当,提这样的要求自然不算过分。圈子里还盛赞了贺晙为人爽快。
有一天她实在憋不下去,脱口问了贺晙,是不是给什么人买了一匹赛马。贺晙回想了许久,然后无奈般地摇头,说是纪婉清一定要,并且有点烦躁地说,要不是因为她姓纪,早就分了。
范思雨听了哑然,也不知纪婉清做了什么令贺晙不喜的事。那时候她和贺晙刚刚确定关系,相处时小心翼翼,如果这事令他不开心,她自然也就不再提了。
她把书理好。又收拾了衣柜,翻出了一双栗色的毛绒无指手套。这手套是她自己钩织的,但毛线是贺晙的一件衣服拆的。
每年换季时,贺晙会清理衣柜。去年春季,肃丽给他处理一批冬季的衣服,其中有一件针织羊绒衫。范思雨见衣服好好的,要处理了有些可惜,就拿了来,拆了线,买了枚钩针,花了两周的空闲时间,给自己做了副手套。
这个羊绒毛线很纯,特别柔软细腻。她钩完后,特地拿给贺晙看,问他好不好,要不要给他也织一副,正好天冷时候戴。
“不用了。”他笑着拒绝,“手套我用不上。”
“毛线还很多呢,我给你织条围巾。”
贺晙摆摆手,像是领导人中止别人谈话。“不用,真用不上。别费心了。”
他连着拒绝了两次,范思雨就不再坚持了。那会儿她已经知道他不喜欢“缠”。剩余的毛线她织了顶帽子,给梁玉霞遮没有头发的脑袋。最后那个帽子跟着梁玉霞一起化为灰烬。
她捏了捏手中的手套,扔到了垃圾桶。想了想,又捡了起来,拍拍灰。
手套好好的,扔了可惜。还不如捐助到二手衣服回收柜去。
想毕,快速收拾剩余的东西,摆出来的太多了,今晚,金蕊涵会回来住。
快晚餐时间,果然金蕊涵回来了,一脚踢了门进来,带起一股风,咋咋呼呼地坐下来。
范思雨心中暗道还好把东西都收拾了,不然占了过道,这人又要指桑骂槐的。
两个各归各位,谁也不理谁。
范思雨打算先去食堂,接到了张若彤的电话。她因刚收拾完,手有些灰,便开了免提接听。张若彤的声音很嘹亮,说在逛街,看到一家古着店里,门头摆着范思雨那件大衣。
“你出二手了?”
“嗯。”
“多少钱啊?”
范思雨回答了后,对面惊呼了一声。
“黑心啊,标价是你的五倍。”
范思雨听了就笑了。“谁那么傻缺,花那么多钱买件衣服?”
张若彤也笑,怀疑店里只是拿这个当门面吧,显得有格调。
范思雨洗漱完,挂了电话出卫生间。金蕊涵像个鬼魂似的盯着她。
“干什么?”她厉声。
“没什么,等你出来,我好进去洗澡。”金蕊涵恢复日常的讨厌模样。
范思雨擦着她的肩出去了。
-
周一清早,贺晙坐在车里,往机场的方向去。
五环很堵,车辆停停走走。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H大打来调查范思雨的。
是几个简单的问题,贺晙一一回答了。后面电话里的老师问道:
“其实你不是范思雨的亲属,这电话也只是因为尹牧歌老师极力推荐她。”
贺晙问是为了什么事需要调查范思雨的亲属。电话里的巡查老师和贺晙有点往来,就直说了。
“她被尹牧歌推荐去德国做一个学期的公费交换。”
贺晙点头,说他知道了。
“但我不得不尽责地问一声……”电话里的声音踟蹰了片刻,又继续道,“三个月前,范思雨在京吗?还是在老家?”
三个月前,是暑假的最后一段时间,贺晙想了一想,他居然不知道范思雨有没有回过老家。问话又停住。对方最后直接问。
“听说,你和她分手了是吗?”
贺晙皱眉,原想回这不关你们调查吧。但又一想不好直接打人脸,便很郑重地说:“我们只是吵架了。”
对方似乎是不大信。贺晙又放下声线,客气地称呼对方为某老师。
“我是很支持范思雨去留学的,这对她有好处。只是我们偶尔会吵嘴,她身边的朋友乱传,做不得数。”
对方说好的好的,她只是做个例行记录,最后的批准要学院里同意。
很快进了机场的贵宾等候区。因路上费了不少时间,贺晙还没坐下就要登机了。
这次,贺晙没有在飞机里工作,他关了所有的电子设备,开始回忆他和范思雨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一直觉得把所有的休息时间给了她,却被问及三个月前,范思雨有没有回老家,他竟然回答不出来。
像是机器突然断电,完完全全的卡壳了。
他第一次见到范思雨,是在四年前的秋,H大的小礼堂。那时候他博士毕业,正式回到公司。但还有相熟的学弟妹,拉了他公司,来学院里赞助一场辩论赛。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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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被热情的学弟们拉着。不得已来观看最终的冠军争夺赛。出战的有本校的医学院学生,对方院校是Y大的外语系学生。
最终,本校作为主场,险胜。Y大的二辩为最佳辩手。
冠军由学院院长颁发,贺晙作为赞助商,给各位个人奖获得者颁发奖状。
最后所有人一起拍了张合照。贺晙坐在照片的左下测,范思雨作为最佳辩手,站在他上面左侧。
这张大合照,还留存在贺晙家里书房抽屉里。
那时候的范思雨,穿着明黄的毛衣,辩论起来,像只又凶又横的三花猫,不曾退让分毫。最佳辩手实至名归。当时他就记住了这个眼睛硕大,看起来令人怜爱,但又很有冲击性的女孩。
再见是一年后。他正好到H市的疗养院视察,见到预约名单上有她的名字。留了个心眼,让秘书安排在那天视察,不意外地碰到了她。
只是那天她神色不稳,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赳赳之气。问了几句,便知道是她母亲生病了。至此,他才慢慢了解到范思雨的家庭结构。父亲早已过世,孀母带着一儿一女艰难还债。债还完了,开始要享儿女福了。却意外生病了。
范思雨坐在展示厅的沙发上,墨绿色的沙发把她的脸色衬得很憔悴。她暗哑的声音慢慢诉说母亲的病症和兄长的恶劣。时不时低头一下,偷偷拭泪。
她的泪眼是天生的,冲击性是成长中学会的保护色。
那时候他就决定帮她一把。
之后,两人就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中间没有阻碍。甚至在热恋中,他觉得范思雨就是他一直想要寻找的爱情。如同他的父母那样,相互扶持,互倾爱意。那段时间,范思雨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希冀的光。
同居后的某一晚。贺晙临时改了日程,提前一天回家。
行李被司机提早带了回来。他特地去了小区外的花店,买了一束鲜切睡莲。
他捧着紫色的重瓣,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原以为范思雨见到他,会高兴地蹦过来。摸摸他的脸,问他累不累,然后接过和她一样美的鲜花,愉快地去插瓶。
他绕过玄关,进到客厅,见到范思雨坐在客厅的小桌旁,背对着他,带着消音耳机,在低声地念拉丁文的《埃涅阿斯纪》。
她念一句。他跟着念一声。古老的诗篇,流年般地在两人间来回荡漾。
缓缓走近,直到他抚上了她的后背。她才贸然惊觉,回身看到他带了束花来。真的如他所想,范思雨见到他的突然出现,先是一惊,然后蹦了起来,搂住他的脖子。
他亲了亲她的头发后,才把花塞她怀里。紫蓝色的花衬得她流光溢彩,喜逐颜开。
“流浪的埃涅阿斯到罗马了吗?”
“你都听到了还问我。”她挣脱了怀抱,把花小心地捧着,去了阳台。
那时候的贺晙,以为已到了他的情感罗马。殊不知,埃涅阿斯经历了重重磨难,才建立了罗马帝国。
他把感情想得太容易了。
眼前暗了下来,空乘把飞机舷窗关闭了。
飞机在午后抵达新加坡,贺晙开机的第一个电话,便是打给范思雨。
响到无人接听。他连续拨打了两个。
还是无人接听……
11. 第 11 章
H大外语学院的研究生宿舍,是由旧时的几间老教舍改造。墙体有些破败。
女生宿舍顶楼的一间寝室里,传来了呵斥和断断续续的哭声。
“够了。”管理宿舍的老师扯开了范思雨和金蕊涵。“你们两个小姑娘,打什么架?”
两人都涨红了脸。金蕊涵的脸上被挠出了两道血痕。范思雨捂着左肩,紧抿着嘴。
“你们今天分开!”
门口站了几个同组的同学,见到这样的情况,一位与范思雨关系好一些的同学进来,拉了拉她。
她被劝到隔壁寝室,暂时和这位同学挤一张床。
“金蕊涵一直被人排挤,都换了几个寝室了?”同学说。
范思雨没有回答,她知道同学是为她鸣不平,但胸口堵着一股污|秽之气,颠来颠去,涨得她想恶心。
“宿管老师一定会上报的,到时候让学院来处理吧。”同学说。
范思雨听了,看同学一眼。原先涨红的脸,此刻渐渐退下来。接过同学递来的水杯后,一口气喝完,这时候才开始冷静深思。
今早的课上完,范思雨特地来宿舍拿几份资料,到宿舍楼下,见到金蕊涵急急地跑进一辆商务车里。车停在楼下的一棵参天大树下,虽然秋冬已是枯了枝叶,但不仔细看也不会感觉有什么异样。
不过她瞥见了车后视窗里,有两个脑袋叠在了一起。
不想和这人搭上任何关系,范思雨扭过了头不看。
回到宿舍,手机里收到一条学校里的公示。点击查看,是去德国交换的名额下来了。
她翻了三遍,没有自己的名字。倒是金蕊涵的名字闪亮地出现在上面。
一时大脑空白。金蕊涵平时就与她不对付,此刻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夺走了这个名额。
金蕊涵的成绩平平,论资格,就算范思雨评不上,也轮不到她。
一时愣坐在宿舍里。直到金蕊涵进门,她才堪堪回转思绪。
“怎么是你?”范思雨举着手机里的公告,不可思议地问。
金蕊涵不可察地一笑,回道:“怎么不可以是我?”
“轮十个都轮不到你!”
金蕊涵漫不经心地回问:“怎么?你不服气啊?去找你那个厉害的男朋友啊?”
听到她提到贺晙,范思雨更疑惑,厉声问她什么意思。
“哼~”金蕊涵冷笑一声,翘着二郎腿说,“谁不知道你有个有本事的男朋友,又帅又有能力,有什么好事,学院里都先紧着你。像我这样的末流,怎么都轮不上。”
范思雨听着糊涂,她从没让贺晙为她的学业做过什么,走过什么门道。在外语学院,贺晙也只是认识她的导师尹牧歌。贺晙相熟的人大都在本校的医学院。
“你别血口喷人!”范思雨突然想到刚刚那辆眼熟的商务车,那是副院长的座驾。至于和金蕊涵交脖碰颈的是司机还是副院长,那便不得而知了。“你是为了掩盖自己,爬了什么人的床,才来贬低我吧?”
许是被范思雨说准了,也可能是金蕊涵自己恼羞成怒,跳将起来去掐范思雨的脖子。
范思雨见状躲了一下,被扑了个空。
“你和我有什么不同?你不是也和别人未婚同居,爬了两年的床,得了不少的好处啊?”金蕊涵吃亏,就在嘴里讨回优势,“一件衣服二手就卖了一万八,其他首饰包包指不定还有什么?”
范思雨想反驳:她在恋爱期间,除了这件衣服,没有再收过其他昂贵的礼物。但对面的人像个失了控的猛兽,企图要过来撕咬她。她再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
索性不辩解,推开了逼近的疯女人。
疯女人也气得一个飞旋腿,踢在了范思雨的左肩上。范思雨也急了,右手挠了对面一脸,把脸抓破了两道。
看到渗出了血,金蕊涵顿时懵了。她人品虽不怎么样,但长得还不错,对自己的脸蛋极其珍惜,看着手掌上的两道血痕,顿时大哭了起来。
但还想扑过来揍人。范思雨也不是吃素的,就算左肩疼痛,也跟着扭打起来。
想到这里,同学的声音令她回转到现实。
此时发觉午饭还没吃,打过架后饥饿感严重袭来。摸了摸衣兜,饭卡在身上,只是手机不在。同学自告奋勇去拿。
拿回来的手机无法开机,屏幕还磕坏了。范思雨还是感谢了同学,下午再去修。心中又对金蕊涵记上了一笔。
两人一同去了食堂。
吃饭时,同学见范思雨一直揉左肩,就问伤得重不重。
“还好。问题不大。”范思雨垂下手,不再揉。
同学又问怎么伤的,金蕊涵掐的吗?
范思雨摇头说不是,是被她高抬腿踢的。
同学大笑,又低声说金蕊涵练过舞蹈,可以在床上一字马。说完挤眉弄眼。
虽然刚刚和这个可恨的人打过架。但她不习惯在人背后说私密的事。而且她自己也会一字马,小时候父亲还在世,家里还没欠债的时候,范思雨跟着隔壁邻居去学过少儿舞蹈。一字马只是基本功。现在她学习累了,偶尔也会压腿缓一缓手脚。
她又想到床上的一字马,不禁红了脸。
同学以为她又生气了,就打嘴说不再提了。又提及金蕊涵老是上一辆商务车,指不定是傍上什么人了。所以这次交换生里有她的名字。
听到这个,范思雨叹了口气。原就是为这事吵起来的。下午她还是去问问尹牧歌,为什么把她刷下来了。
不问个明白,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
周五,贺晙从新加坡回来。
那天连打了三个电话,范思雨都没有接。后来让肃丽也联系了几次,均无接通。这天下午,他抽了个空。来到H大的外语学院,打算面见范思雨。
这时间,范思雨还有课。他便先去了尹牧歌的办公室。
进门时,尹牧歌在接听电话,只对他点头示意。
贺晙听她提到范思雨的名字,便安静坐在一边。
十来分钟后,尹牧歌才挂下电话。揉了揉发烫的侧脸,朝贺晙抱歉地笑了笑。
“你是为范同学的事来的吧?”听尹牧歌的声调,有点惆怅。
贺晙不出言,只颔首。
“她这次去不了德国,不是我,是学院里的决定。”
贺晙再次颔首。他不来这里还不知道范思雨的交换项目告吹了。
“我也很抱歉,她挺伤心的。你见到她了安慰安慰。”尹牧歌说完,又说抱歉,他们两人可能不见面。又用话盖住前面的事,问贺晙来还有其他事么。
“尹老师,学院里为什么不同意?”
“哎。我多少能猜到,但不完全确定。”
“那我可以出资让她去吗?以学校的交换生名义?自费那种。”见尹牧歌泡了杯茶,贺晙站起来接过。
“别。”尹牧歌摆摆手,“之前,学院领导就找我谈话,暗示我不要把资源放在一个人身上。我咂摸出味儿来,所以,手头还有一本书的翻译,我交给了另外一个学生。”她说起那本书的翻译,其实她本意是想给范思雨。
“为什么学院里会为难您?”贺晙喝了口茶,还有些烫嘴。
“听说教务处收到一些匿名举报信。”说还不只一封。上半年就有,学院里开始是没怎么重视,但这学期多了起来。就找尹牧歌询问。“范思雨是出众了些,但是……但也不至于啊。”
贺晙倒没想到这一层。但他还是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范思雨再得一个名额。
“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别让范同学为难了吧。”
贺晙暂时忍下来。打算见到范思雨的面了,再谈谈这个事。
出来时,肃丽告知贺晙,范思雨并不在学校,打听到是她手机摔坏了,去修手机了。但不知去哪里修手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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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买个新手机,即刻给她送去。”
贺晙见肃丽点头,又说:“挑她喜欢的。”
肃丽想回她并不知道范思雨喜欢什么样的手机。张了张嘴没出声,想还是算了。回头买个高档的新款就行了。不过心里还是想,这手机估计和上回的护肤品一样,又要砸手里。范思雨肯定不会要的。
因晚上要回别墅吃饭。贺晙等不到人,就先坐车离了H大。
工作日的晚间路况不好。进了别墅,天已擦黑。
贺晙在玄关的衣帽间,见到一件红色呢大衣。他特地翻开袖口,看到有一个小印记。是范思雨的衣服。
他心情大好,快步进了客厅。
环型沙发上,只有母亲和贺旻坐着。两人一起埋着头,不知在研究什么。
“就你们俩?”他推了眼镜,巡视整个客厅,连落地窗外的小花园都扫射到了。
两人听到声音抬头。贺旻指着后面:“还有阿姨在厨房。”看她哥神色变得古怪,她又疑惑地问:“你还想有谁?”
贺晙皱了下眉。“玄关的红外套是谁的?”
“我的呀。好看吧?”贺旻高兴地说完,回扭过头,又与贺母研究手里的东西。
“哪来的?”难不成范思雨把这衣服送给了贺旻,意思是把他送的东西都还回来?
就这样不想见他?
电话不接,人也碰不到,现在连一件衣服都要退回来。
“哥。你那么凶干什么?”贺旻扑到贺母怀里,指着贺晙说他又像条眼镜蛇了——嘶嘶嘶地要咬人。
“问你哪来的?”贺晙才不管贺旻的插科打诨,加重了语气问。
“我在一家古着店买的。”贺旻真是讨厌死这个亲哥,每次见了她都厉声厉气的。
贺母出来打圆场,说先洗手吃饭。
三人吃完了饭。贺旻又缠着贺母教她织围巾。
贺母的眼睛老花了,一针一针地教有些累。偏偏贺旻还说自己不会。
“就插一下再拉一下。”贺晙在一边瞟几眼都会了。
“你会,你来啊!”贺旻把家伙扔到贺晙面前,硬要他试试。贺晙真的上了手,虽然不够灵活,但钩织了几针都是正确的。“好厉害嘛,哥。”贺旻不服气地撇撇嘴。
贺母被他们两个吵烦了,借口去了厨房。
贺旻见四下无人,拿手肘捅了捅一旁的男人。“思雨姐钩这个很厉害的,她以前有没有送你什么啊?”
贺晙把针线还给了妹妹,冷着脸说没有。
“她还会用钩针钩玩意儿呢。以前送了个小挂件给我。”贺旻拿回了围巾,坐着又操作起来。“按理说她应该会给你钩个围巾啊帽子什么的。”
贺晙想了想,没有出声。
贺旻不知他所想,还在一旁絮絮地说。“瞧我,这条要做好送我的宝贝。”她拿起那条破洞样的织片,不停地端详。
“漏洞百出。”贺晙实话实说。
“你懂不懂浪漫啊?”贺旻尖叫。
“这个线那么细,伤不伤眼?”
“这是心意!”贺旻翻了她哥一个大白眼,拿脚把他踢出一臂远,“走开走开。你这个冷血动物。”
贺晙起了身,见毛线球掉到了他脚边,踢回给贺旻。贺旻又吵了他一句。
这个毛线是深咖色的。但在贺晙略带白内障的眼里,毛线的颜色变浅。他想起范思雨以前是织过一双毛绒手套,就是类似的颜色,还是用他的毛衣拆了线织的。
他看她织那手套花费很久的时间。毛线从衣服上拆下来会起皱,还要在蒸汽上过几遍,扯直了才能用。工序有些繁复。
他并不想让她做这些粗活。
如果他需要手套,哪里买不到?何必费时费力地亲手做。
但今晚被贺旻一提点,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够浪漫。
不是送花送礼才算浪漫。
他沉思了一会儿。
12. 第 12 章
贺晙说要看看范思雨送贺旻的挂件。
贺旻拿出钥匙串,上面有个毛绒织的小玩意儿。
贺晙手快,拆了下来。一个亮黄的笑脸挂件,因时间久了,边角都开始起毛了。
“真是她织的?”
“是用钩针钩的!”贺旻纠正。
“确实是范思雨做的吗?”贺旻有时候回话就是不着重点。
“是。”贺旻看了眼,发现被贺晙攥在了手里,起身来抢。“还我还我。”
贺晙一个闪身,躲了开来。
“你有本事,让她给你做一个。”贺旻气得叉腰。
“是我的了。”贺晙快速往玄关处走。他腿长,几步就到了衣帽间拿好外套。
贺旻被地上的毛球绊倒,差点摔了。口里骂着“狡猾的眼镜蛇”。
“笨蛋妹妹~”这话随着关门声远去。
贺母端着水果出来时,只见到自己的女儿气呼呼地站着。不禁摇了摇头。
-
次日,肃丽买了一款手机打算送给范思雨。可一连几日都没碰到面。
这天,她站在范思雨日常吃的食堂外面。
有人认得她,以为是范思雨的亲戚,去食堂里喊了她出来。
“你没了手机,所以先送一只给你。”肃丽见到范思雨,立刻拿出袋子里的纸盒。
范思雨没接,说自己的手机修好了。
“是吗?可我打你电话,你都没接。”
范思雨拿出手机,屏幕被砸成了碎裂的雪花。原本要换,但换一下价格颇高,所以她要找金蕊涵赔偿,一直揣兜里,等赔偿到了拿去修。
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手机,说屏幕坏了,有时候电话会接不到。
肃丽不知是真接不到还是不想接,依旧笑道:“那就先用这个新的。”
日常用电脑和学校里的人联系就够了,手机不是必需品。范思雨还是拒绝了。
“这手机也不贵。只是我已经买了,退也不好退。不然就当二手的卖给你,咋样?”来之前肃丽就想好对策。范思雨这人油盐不进,平白的方式她不接受,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有理由好接受一点。
“多少钱啊?”
听范思雨有松动了,肃丽赶紧报了个数。
“真那么便宜?”范思雨不大懂电子产品的价格,但看牌子,感觉也没那么便宜。
“二手嘛,能贵到哪去?”
范思雨听了勉强接受。两人去了校园里的银行自助机前。她提了钱,给了肃丽后才拿了手机。
肃丽松了口气。又指导范思雨怎么把卡换过来。
新手机开机,里面没有存电话。她拿着摆弄了一会儿,感谢了肃丽后,和她道别。
“范小姐。”肃丽没离开,反而叫住了她。“你能不能见见贺总?”
范思雨不解,又恍然,以为贺晙在校园里,转头往四周看。
“不,我意思是,你有空的话,联系一下他。”
范思雨问为什么,她说两人已经说开了,没有什么瓜葛了。
“因为贺总……最近他的生活状态不好。”肃丽根据前几日的体检报告,结合贺晙最近在京时的精神状态得出的。“体检上说,他的睡眠很差,影响了部分心血管功能。”
范思雨回想贺晙的睡眠质量一贯很好,尤其是两人缠绵后,他冲了澡就很快入睡。而她还在一旁没回味完。
“睡眠不好就应该看医生。我又不是医生。”范思雨差点说你给他找个女人得了。但终究没说出来。
“是是。”肃丽笑了,“我只是这样说。打搅你了。”她道了歉就离开了。
范思雨站着看到她拐了弯,才回身往宿舍走。到了宿舍,放下包,发现一叠现金。
卷成一个团,正是她买手机的钱。不知肃丽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呆了一会儿,手机又滴滴响起,提示银行卡有进账。看金额是收到了金蕊涵的赔偿金。那次打架后,学院里的老师来当和事佬,调解了两人。金蕊涵也向她道了歉,并锁了自己的衣柜,表示在校外找了房子就搬出去。
金蕊涵换了好几个寝室,已经没有学生想和她住一起了。加上单人宿舍也没有多余的,只好她自己搬出去。
这次冲突。两人都没占到便宜。能考上H大的,都是聪明人,无利的事,两人各自退了一步。金蕊涵或许是怕范思雨揭她的短。她能去德国交换,肯定是走了什么不明的路。而范思雨自己,也不想再深究下去,因为尹牧歌告诉她,她之所以不能去德国,是因为学院里有她的匿名举报信。
信的内容也属实,范思雨在国内无资产,父母皆亡故。一个亲哥没有联系。等于是独身一人。这样的人公费出国,万一跑了,学院人财两空。因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对这种情况学校在审核方面卡的很紧。
不去德国便不去了。沉下心好好读书毕业,再找个安稳的工作,然后留在京市,不要回老家了。
想毕,范思雨打算午睡片刻,起来整理了床铺和枕头,突然想到贺晙睡眠不好。她躺下闭眼。耳里断断续续传来:他睡眠不好……他睡眠不好……
范思雨翻了个身。
贺晙怎么会睡眠不好?他每天雷打不动一小时的有氧运动。新加坡的公寓里都有器械设备。还影响到心血管健康了,真是鬼扯。
她拿抱枕遮住了脸。觉着肃丽的话也不可信了。
-
贺晙因夜晚时常起夜,影响睡眠质量,今晚便不想回家。
司机带他去了别墅。进门,脱下外套。走进客厅。客厅只点了一盏侧灯。贺母坐在沙发上,就着那盏灯,手里在做什么。
贺晙喊了声妈。开了客厅大灯,顿时整个客厅亮堂了起来。
贺母惊讶回头,说道:“没做你的饭。”
“我吃过了。”他走进,问母亲这时间还没吃吗。
贺母说不饿,就吃晚了点。
贺晙看母亲手里的织物,认出是妹妹那天织的。笑着说上面的洞居然都补起来了。
“那里是补的,我拆了重新织了。”贺母笑着把毛线团放好,起身去吃晚饭。
贺晙也跟着到了餐桌旁。桌上就两盘菜,都是很清淡的菜式,分量也不多。他回想母亲以前是个很注重时间和规则的人。他那么重视时间和规划,就是母亲的教导。
“怎么吃那么晚?”他喃喃地问。
“不是说了嘛,不饿啊。”
贺晙看了眼手表,晚上八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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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太晚了。”
母亲睨了他一眼,笑问:“怎么,在公司管人管习惯了,现在管起你妈来了?”
贺晙也笑,忙说不是。“妈。你以前什么时间点吃饭,我和妹妹可是被你管得规规矩矩的。”
“以前是以前。以前你爸在,你们也在。人多,当然要有规矩。现在就我一个人吃。你妹也时常不回家,就自由了呗。”
听母亲说得轻巧,言语中没有了以前的语重心长。惹得贺晙盯着他母亲看。
贺母见他一直盯着,就问他饿不饿。又说了一些家常话,问及了范思雨。
贺晙别开了脸。
“我都听肃丽说啦,你们两个不一处了。”贺母见儿子神色恹恹,转而说道,“也该把周姨还回来了。你以后回来就到这里吃饭。”
贺晙说他在考虑,只因他自己买的房子在市中心,来回方便。别墅在城郊,回来路上花费时间太多。
“那把周姨还回来。”贺母知道他不想回来。都三十多的人了,希望有自己的空间。
因周姨是H市人,会烧范思雨的家乡菜,当初贺晙带范思雨来别墅吃了几次饭。每回范思雨都多吃了几碗。故而他央着母亲,把周姨要了过来。
“妈,你觉得范思雨怎么样?”
“挺好的啊。”贺母吃完,起身端走空碗。“她不做作,也爱干净,人也善良。”
贺母说的都是很普通的品质,贺晙想听到一些不一样的。
“不一样?”贺母想了想,“她来吃了几次饭,都很好,倒是你来了,让她有些拘谨。”
“拘谨?”贺晙重复问。
“嗯。”贺母拿了外套,往别墅的花园走。里面有个锦鲤池。贺母拿着鱼食喂着。贺晙一路跟出来,要问个究竟。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养的孔雀吗?”贺母问。
贺晙说记得。那会儿他才十来岁。隔壁邻居送了两个孔雀蛋,贺晙翻了许多养鸡养鸭的书,又去图书馆找了相关资料,在家自制了一个孵化器。两个蛋成功孵化了一只雄雀。他精心养到长大,还学会了开屏。可惜孔雀有一个弊端,叫声极其难听。
这只孔雀也可能太过寂寞,每天困扰着周围邻居,引来不少的投诉。贺晙开始对孔雀进行驯养。规定它的喊叫时间,定点拉屎等。在他预计快要成功时,孔雀不见了。
“您不是说,孔雀东南飞了吗?我那会儿不懂要剪羽。”
贺母轻笑了一声,说是她偷偷送动物园去了。“鸟的脑仁儿就这么点大。”她抓了小把鱼食,比划了一下,“你把鸟当个狗养,定点拉屎定时鸣叫。我都替这鸟累得慌。”
贺晙带着歉意笑了笑。那会儿孔雀失踪,他还贴了寻鸟告示,最后到了冬天下雪,才确定实在是找不回来了。那时暗暗地伤心了很久,毕竟是他第一次养宠物。
“我有时候想,我是不是把你养得太规矩了。什么都要按照章程来。”贺母喂完了鱼,重新回到客厅。
见儿子迷惑不解的模样,她又解释道:“是,按照章程,确实成功率会提高。但感情的事,怎么能按照章程来?”
看着贺晙还一脸的肃色,贺母直言戳破。
“说明你除了走章程,其他是一点儿都不走心。”
13. 第 13 章
原本以为回了别墅,睡眠会好一些。没成想效果还是一样。
前几日贺晙运动完,许久没怎么带的运动手表,发出滴滴的声音。他以为是手表出了问题。次日的体检,测出心率不齐。医生建议他深入检查一番。最后查出是睡眠不足导致的。
为这事,他的私人营养师也很困惑。排除了工作原因,营养师建议开点安眠的药剂。
贺晙说不用。他知道原因所在。
肃丽看了体检报告,颇有点为难。下个月要在东南亚路演一个月。舟车劳顿,尽量不能在外出健康状况。
贺晙听了,让肃丽调整了他的日常起居,膳食尽量清淡。并勉强同意搬回贺母住的别墅。
他想试试,回到儿时住的地方,或许不会在半夜醒来,然后摸摸手边的床位,没有范思雨的体温。
天还没亮时,他照样苏醒。鼻中闻见贺母给他点的安眠香,知道不在自己家。睡意又全无。起来洗漱了一番,去小公园逛了逛。回来继续睡。
这样闹了一周,眼下乌青一片。
贺母偶尔一次碰到凌晨中摸黑逛小公园的贺晙,当他中邪了。还去山里求了个护身符,郑重要求他贴身带着。
“只要在护身符外钩个什么东西。这病啊就好了。”贺旻在一旁说风凉话,她还记得被拿走小挂件的仇。
为了让母亲不要再担心,他最后接受了医生的建议,开始吃安眠药剂。
他之前不想吃,是因为他不想忘记范思雨曾经给的温情蜜意。贺母说范思雨是个爱干净又善良的女孩子。但在他眼里,范思雨有着和贺母一样的温柔和善意,他回家见到范思雨。就卸下了商场上的勾心斗角,变得无比安心。
现在这份安心无处寻,只有靠人工的药剂。他感觉很可笑。
如果范思雨的那些温柔和善意都是装的,他真不知该从何做起,才能找到那样的范思雨。
-
学姐交了论文。听说写得很不错,得了尹牧歌的夸奖。她高兴,叫上了何凯和范思雨,晚上要去酒吧热闹热闹。
因范思雨连着拒绝了她两次,这次再拒绝,学姐可能真的要生大气了。再加上范思雨原本也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因和贺晙在一起的两年,改变了许多。她参加多了聚会,贺晙总会问东问西。不知是担心还是控制欲强。
这晚。三人去了何凯推荐的酒吧。据说有个热门的驻唱歌手来暖场。学姐听了说三人太少,又叫了几个同学一起。一伙人喝酒聊天,好不热闹。
何凯邀请范思雨下舞池跳舞。范思雨忙摆手。她知道何凯对她有意,不过学姐对何凯是明晃晃的钟意。周围几个同学也想撮合学姐。便推着让学姐去了。
范思雨感谢几位有眼力见的同学,举杯致谢。几个都是同门,聊了些现在和未来。有两个家里已经安排好了,毕业了就回家。有一个留在京继续发展,毕竟首都的就业机会多。问及范思雨将来如何,已经研二了,定方向也不早了。
“思雨要读博的。”有一个嘴快的说了句。
其余人起哄,又干杯又要范思雨说说将来。
她听了有些羞郝,说还在考虑中。一边又说去一下卫生间。
酒吧的卫生间也有扩音喇叭,弄得很有乐感。DJ放到一首鼓点特别带劲的歌。范思雨听着晕,用完卫生间后,往酒吧后面的空地上站了会儿,透透气。
她喝了两杯德国黑啤,倒不至于醉。还很耳聪目明的。这个位置是酒吧后门的二楼阳台。底下有一对男女在吵架。
这种事屡见不鲜。酒吧是产生爱情和失去爱情的集散地。
只是这女生的声音听着很耳熟。她眯了眯眼,就着酒吧外闪烁的霓虹灯,依稀看到是贺旻在同一个男的在推搡拉扯。
听到一个啤酒瓶的碎裂声。范思雨下意识觉得糟糕。或许是这种玻璃碎裂声,令她产生了从小到大的抗拒反应。她觉得男女对立,女生必定吃亏。由着酒劲儿上头,胆子也大了些。悄悄从阳台上的侧边防火爬梯上下来,见那男的正拿着那个玻璃酒瓶,醉醺醺的也站不稳,晃荡着往贺旻去。
“快跑。”范思雨搬了旁边一个小的厨余垃圾桶,往那个醉汉头上盖。
贺旻原本有点被吓懵,听到一声呵斥,酒吓醒了一半。见范思雨朝她伸手,赶紧抓住。两个女生逃出了酒吧后门的巷子。
酒吧前门有保安。两人到了那边,算是安全了。
“我的车钥匙还在他那。”贺旻还想往回走。
范思雨掐了她一把。现在回去不找死么。再说喝了酒,也不能开车。
“明天来开吧。我给你叫车。”范思雨打开手机,搜网约车。
贺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到范思雨倒是从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不停诉说刚刚那男人的薄情。
范思雨没空追究她的感情,匆忙中叫到了一辆车,目的地是京郊的别墅。
车十分钟后就到了。贺旻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无当初骑马驰骋时的英姿。像个打了败仗的衰败俘虏。
她把贺旻塞进车。司机有些犹豫。问是不是让范思雨跟一下。指着贺旻说她的状态很不好。
范思雨看司机不想拉客的样子,这边打车又不容易,只好同意一起前往。
在车上,贺旻又哭又笑。说着感情里的甜蜜和失落。范思雨和司机时不时摇头,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有时候范思雨很羡慕贺旻。她谈恋爱,哭就哭,笑就笑,有什么不满,直言索要。她的感情谈得直白又利索,不像自己,想要的不敢提,提了也不一定有用。
回想她和贺晙的两年,开始也是很甜蜜的。
范思雨接受贺晙对母亲的资助后,签下了免费治疗的合同。那天是H市的九月,快要到中秋节了。她应母亲梁玉霞的要求,提了一盒家乡的手打大月饼,送给贺晙当做小小的谢礼。
她等在他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里,绿植放了四樽。一条很舒适的长款沙发,一张光亮照人的玻璃茶几。
茶几上放了杯茉莉香茶,她挨着沙发边坐着,不敢放松一点。
走廊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办公室的大门被轻轻打开。她急着站了起来,一眼不眨得看着进门的人。
开门进来不是贺晙,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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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秘书。后面才跟进了他。
两人还在说话,贺晙留眼看到了站着的范思雨,顿了顿。
秘书适时退出关门。西装笔挺的贺晙朝范思雨笑了笑。
他的嘴角牵起好看的弧度。范思雨那天不知道笑了没有,或者是全程都在笑。
她说得磕磕巴巴,因为觉得一盒月饼实在是拿不出手。但她也没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了。
贺晙见了月饼倒很意外,也很开心,问是范思雨做的么。
范思雨连忙摇头说不是。这个月饼虽然家家户户的主妇们都会一点,且各家口味都不同,但她不会做。
“我不会。厨房里的事,我妈会,但她病了。”范思雨为自己辩解,内容又有点语无伦次。
贺晙笑呵呵说没事。还问要不要一起尝尝。
他有一口流利的京片口音。语速又慢慢的。令范思雨想起了在京读大学的场景。自觉松弛了不少,同他讲话也没了初来时的紧张。
离去时,贺晙说月饼很好吃。希望下次还能吃到。
范思雨点头,下一次见面,她又带了个大月饼来。这次是在京市。月饼是她央告一位同学的妈妈做的。自家做的,不像外面买的有保质期。寄过来时,路上已花了三天时间。她拿着月饼到了贺晙在京的公司里。
还是很大的办公室。在寸土寸金的写字楼里,这间办公室的落地窗显得格外的多,格外的亮堂。
“这个不吃了,就会坏的。”她很不好意思地把月饼交给肃丽。贺晙在开会,无法见她。
肃丽礼貌地接过,然后让范思雨留了电话。
她走出大楼后不久,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里面是磁性的京片口音。
贺晙的声音遥远但异常亲切:“范小姐。谢谢你的月饼。晚上有时间吃饭吗?”
司机说到别墅区了。只是里面不让进。范思雨和贺旻只能下车。
贺旻没在车里呕吐,但一下车。许是冷风一吹,直接往一旁呕了个干净。
两人的脚边都被秽物沾了些湿。贺旻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差点要钻到那块酸臭之地。
范思雨把她拉了回来。所幸没吐车里,不然有一阵闹的。
凭着记忆。范思雨在别墅区里转了半圈,找到了门户。
“家钥匙呢?”范思雨拍了拍贺旻的脸。她脸喝得酡红,一拍就更红了。
“我说了钥匙在他手里。”这个“他”指的是和她吵架的男人。贺旻说完,头往范思雨的肩上靠,嘴边的呕吐物都蹭了上去。
范思雨无法,只好去揿门铃。时值午夜一点,整个别墅区鲜少亮着灯。面前的这栋三层屋子,更是漆黑一片。
希望保姆能快点听到。范思雨一边想,再次揿了几下。
一分钟后,那屋子有灯微弱地亮起,通往门户的小路,一溜地亮起地灯。有人开了屋门,顺着地灯,脚步声渐近。
范思雨已打好腹稿,解释怎么碰上了贺旻。以及贺旻的不舒服等情况,在心中具已一一罗列好。
门户啪嗒打开,一个磁性的京片口音响起。
“是谁?”
14. 第 14 章
范思雨没想到是贺晙来开门。一时之间把刚刚打好的腹稿都忘到九霄云外。
此时只有地灯,光线晦暗,贺晙的面色不明,口气也不大好。
她推了推肩膀上的贺旻,不想差点把她弄摔。贺晙就算视力再差,一个人靠在另一人身上,他总能知晓。见那个人要滑下去了,伸手捞了一把。
“文蛋?”难得地,他喊了妹妹的小名。
“她喝醉了。”范思雨出了声。
贺晙更惊讶了。他把贺旻扛起来,像码头工人扛麻袋。同时在黑暗中,搜寻了一番,目光落在范思雨反光的鼻尖上。
“这样她会不舒服。”范思雨阻止,她怕贺旻再吐了。
贺晙听她说的,就把妹妹放下来,换成了公主抱。贺旻的手划拉了两下,被贺晙一墩,又老实了。
“你先别走。”贺晙见范思雨已经转身,又道,“家里阿姨不在,她是个大姑娘了。我不合适。”
范思雨原本想离开,见他这样说,虽然语气是命令式的,但细想贺旻人还不错,救都救了,就送佛送到西。便点头跟着他进门。
他们走的是别墅后门。一路的地灯是感应灯,人踏步前会提前亮起。
一片云飘走。露出了近正圆的月亮。
范思雨抬头,见贺晙的后脑勺有簇头发翘着,穿着蓝色棱纹格子睡衣裤,衣服后襟还有褶皱。凌晨的气温降到零下,但他没穿外套,身子还挺得直直的,在月光和地灯反光下越发清晰。
贺晙有洁癖,对自己的外形也有要求。这样松弛的外表不多见,至少范思雨没见过。
进了客厅,贺晙把贺旻放到沙发上,拍着她的脸,问她能不能自己上楼睡觉。
贺旻已经有点糊涂了,又哭又吐了一场,实在难受,没有理会贺晙。
贺晙无法,只好把她抱进二楼,放到床上。
“只得麻烦你了。”贺晙揉揉手,看了眼跟进来的范思雨。“我去给她泡个醒酒茶,不然明天有得闹。”
二楼都是卧房,贺旻住在主卧旁边。范思雨以为三人这样大阵仗进来,贺母会出来看看。又听贺晙要去泡茶,寻思可能贺母不会起床了。便去了室内卫生间,给贺旻打水擦脸。也顺带处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污|秽,一路走来,呕吐物的酸臭味真是熏死她了。
她给贺旻收拾完后,贺晙敲门进来。端了碗药味很浓的汤水。
“是什么?”范思雨从卫生间出来,捂住了鼻子。
“是熬出来的醒酒汤。”贺晙皱着眉,说得不耐烦。他放下碗,看了眼范思雨,“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范思雨连忙摆手。说太晚了她要回学校了。
贺晙点头,没有挽留。还很客气地起身送她出贺旻卧室。两人一并下楼,贺晙闻到范思雨身上的酸味。
“思雨。”他又叫住她。“你也喝酒吐了吗?”
范思雨看了自己的肩膀,羽绒外套上的污渍已经浸出一片暗色,气味还是很难闻。
贺晙快她一步,走进厨房。
范思雨原想说不麻烦了,她马上就走。还未开口,厨房传来“哎哟”一声。她进去看,贺晙大概是被电药锅烫了一下。
他开了凉水,在冲手指。
“别忙了。我就走了。”范思雨探身回去,转头往大门走。
“思雨——”这一声喊得有些软。不似刚才那般硬邦邦。“我有话和你说。”
范思雨没有回头,捏了捏衣角。“太晚了,下次吧。”
“下次?”身后人嗤笑一声,“下次是什么时候?我总碰不到你。”
范思雨不想理他了,只要开了话匣子,贺晙那谈判技巧就如流水般泄出,她根本不是对手。以前发生针尖对麦芒的事情,她都是极力回避的。
她的双手蜷成拳头,像个摆钟,快步往大门走。忽然一个黑影挡住了大门的入户灯光。
范思雨愣神了两秒。这时,她才看清了面前的男人。从开门进来,到说了几句话,范思雨都没有抬头看他的正脸。
贺晙颓着眼。原本的双眼皮,不知为何成了三层,眼袋有些突出,即使用黑框眼镜遮了,还是一目了然。
“啊?”她的双耳被他的手掌覆盖。没有了屋外零星的夜幕声,也没有了厨房在煮药的水扑声,只有他的掌心脉搏跳动,代替了天籁和琐碎。
整屋开着暖气,范思雨的脸被熏地发热,加上酒精的作用,眼睛逐渐模糊。
“思雨——”他的气息很沉,以至于发出的两个音调都令人有下沉的错觉。“我以前忽略了你。”他的双掌下滑,搂住了她的腰,半个人倾在了她身上。
“我……”范思雨的钟摆双手被固定了,慌忙中说自己身上有贺旻的呕吐物。按照以前,贺晙听到这个马上会弹开来。但今天不会。
他一手把她的外套扯下。同时,也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眼镜扔在了沙发一旁。范思雨被抱了起来,后脑被他的右手控制住。
被酒精占了的大脑转不过弯,她甚至连喊叫都来不及。双唇被重重地吻住。
紧握的双手忽然松了力气。大脑里像有一辆火车,呜呜地开到了一个弯的轨道,然后消失不见了。
贺晙讨厌接吻。极其的讨厌。
两人在几次约会后,范思雨觉得贺晙不像她老家的男人,那么粗野。
他彬彬有礼,交往有度,见识广泛,做什么都恰到好处。她对他的好感倍增。
在京市下大雪的次日。他特地下车,步行送她回宿舍。
雪停了,头顶有一颗灿烂的星。范思雨笑着说难得看到那么亮的星,说明今晚不会再下雪了。
“你想要下雪吗?”贺晙看完了星,又看身旁的范思雨。
“下雪好冷啊。”她朝空中呼出了一团白气。
“范小姐。”在离校门约一百米的路上,因太冷没有行人,贺晙突然止步,低声喊了她,“如果你想要下雪,我可以一个电话,马上人工降雪。”
范思雨听愣了,然后赶忙摇头。
贺晙笑了一声,露出他标志性的单括弧笑容,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头。“你怎么那么呆?你不知道我在追你吗?”
范思雨把下巴缩到了围巾里。听了这些话她有点害羞,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你同意吗?”他走近了一步,声音降低了几个分贝。
“同意什么?”她睁大了眼。
“做我女朋友,啊?”他倾下|身,与她平行对视,眼睛半开半阖,透过镜片能看出朦胧的诗意。
她轻轻点头。继而闭上眼睛。
以为会像电影里那样,正式同意交往后,两人会温情拥吻。
实则没有,他只是牵起她的手,继续接下来的路。
即使后来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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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比亲密的时刻,贺晙也只是亲亲她的脸,或者她的头发。
意识逐渐清醒。范思雨觉得自己有点可悲。提了分手后的两个月,她才获得了他的一个吻。
而更可悲在于,她对这个吻很受用。
两人都是接吻初学者,唇碰唇,就像接吻鱼在斗殴。
但心中谁都不让谁。
一方有极度的思念,思念到昼夜颠倒,险些误了工作和健康。
一方有怨气和不配得感,埋怨他的日渐冷淡,又深觉自己的不匹配。
客厅里的摆钟敲了两下,令范思雨一震。她真是昏头了,这里是贺母的别墅,理智回归,用力推开了男人。
但很快又落入了他的怀里。怀抱很熟悉,以前她是不会拒绝的,可现在她的极力地推搡。
“不好,这里是阿姨家。”范思雨压低了声音。知道贺家有规矩,万一贺母看到,她真是没脸了。虽然贺母对她态度不错,一直说她知书达理。可现在这样子算什么知书达理?
抱着她的双手腾出一只,揉了揉她的脸。“你好呆啊,这里是我家。我说了算。”接着又托起她的下巴,咬住了她的下|唇。
“不成。”在接吻的间隙,她慌忙地说。既然挣脱不开,只好低头,缩了脖子。
她里衣是一件针织矮领衫。他轻轻一拨,就解开了衣领后的仿珠纽扣。中指在她后脑部位揉了揉,又一路往颈椎骨按。范思雨有轻微的颈椎不适,这一按,仿佛通了血液,舒适地仰起了头。
又被吻住了。
她在想这人根本不是贺晙,而是长得比较像他的人。但周身的气息是熟悉的。他总是带有干燥的香,不知是什么。形容不出来,但每次她都会沉醉在这芬芳里。
一时的意乱情迷,让她暂时忘记了两人的关系。
唇齿的相抵中,他感受到些微抗拒。缓缓睁眼,他看到范思雨眼里有泪光。以为是自己的视障又加重了,伸手一抹,是真的哭了。
他不想范思雨哭。即使她提出分手,并真的不再和他一起。他也不想她哭。一直自觉拿捏好了感情中的分寸,此刻贺晙也有点无措。
以前他向范思雨提出正式在一起,她答应后,面上满是期待的神色。他知道她在索吻。但那时候他不会给的。
贺晙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他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范思雨是普通人,其实在婚恋场上,两人身份地位极不匹配。与他相配的是类似纪婉清这样的女人。
但他不喜欢纪婉清,即便她很美。两人只见过一面,为了家族颜面,对外宣称开始交往。但也只见过那一面,贺晙就不想应酬她了。全部的恋爱互动交给了生活助理肃丽。
那时候他认为婚姻就是一场商业交易。只是让手里的事业变得更大一些的交易。就像他父亲的第一场婚姻,最后以离婚草草结局。父亲与母亲的婚姻,才是真爱。
他见到范思雨,开始了心动而不自知。见第二面,他放下了心中芥蒂,排开了周围圈子的阻挠。让范思雨成为他正式的交往对象。而不像一些二世祖,随意玩弄女大学生,然后始乱终弃。
他谈地很认真。但也很有分寸。以为这段感情是他在掌控,分手后才发现范思雨一直在装。
装作很安静,装作很爱他,装作像他母亲那样关心他。
今晚,他要确定一件事。
她真的不爱他吗?
15. 第 15 章
“别哭。”
听到声音,范思雨睁开眼。眼神没有聚焦,显得无神。眼泪渐渐回收,没有滴下来。但她一副天生的泪眼,看起来已经像哭的样子。
具有迷惑性,带着不真实。
贺晙把她凌空抱起来。
慌忙中,她抓住了他的双肩。脸在他的正上方。因身形的晃动,眼中的泪还是直直地垂了下来。
泪带着范思雨的体温,落到贺晙的脖颈上。
“思雨。”他亲了亲她的面颊,“乖,别哭了。”
听到这个声音,更是无法遏止地泪涌。连带着鼻腔也开始湿润到不行。
他把侧脸埋在范思雨的左肩,对着她的左耳。
范思雨鬓角的绒毛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
“思雨,我爱你,你爱我吗?”
整个客厅没有一丝声响。范思雨只觉自己的心跳胜过了万籁,快要从胸膛中嘭出来。哭意让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心跳得很快。”他把脸靠到她的左胸上。
她悬空的双脚踢了几下。心里生出无法脚踏实地的无奈。她现在处在很危险的情况中。刚刚就应该快点走。
不应该管贺旻有没有人照顾。甚至不用管网约车司机同不同意载客。最好是她没有见到贺旻在酒吧后门吵架的场景。甚至的甚至,她不应该上那趟卫生间。
一切就像条丝滑的坡道。她顺着坡道滑入了贺晙的网里。
她发现逃不开。
就像分手后的七天,她用克制和隐忍把这段感情挥剑斩断。以为经过两个月的时间,这种无妄的感情会随时间而去。
而他一点点的撩拨,就把垒起来的防线弄坍塌了。
“你可以不用回答了。”他把她的眼泪吻走了。
-
范思雨在酒吧里喝的是德国黑啤。有点苦味。
贺晙平时不大喝酒,因为喝了酒容易麻痹神经。他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手中的工作多,他需要一个快速运转的大脑来应付。
这是他第二次尝到德国黑啤的味道。和第一次在酒桌上喝到的味道不同,他觉得有点甜。
可能是经过范思雨的口的发酵吧。
范思雨累到睡着了。鸦色睫毛在床头灯的影照下,铺地像黑羊绒地毯,密密匝匝。鼻息渐渐均匀,不再带有湿重的喘息。眼角还有一点白色泪痕。
贺晙靠得很近。他能看清那点泪痕。拿手轻轻抚过。又怕惊醒怀里的人,不敢再动其他了。
肃丽之前汇报说范思雨收下了新手机。这会儿他拿起那只新手机,打开了界面。
他一直知道范思雨的手机密码。不过他从来没看过她的手机。手机界面很清爽,只有几个必用的程序。
他把手机里所有的支付系统,挂上他的银行卡。他认为范思雨都拿衣服去卖二手,肯定经济出问题了。
完了后,怀中人动了动。眉头皱了起来,像是要脱离他的怀抱一样,往床的边缘翻身。
他不悦地把人揽回来。听到范思雨嗫嚅了一声,嘴唇微微翘了翘。
凌晨两点,他告白后,范思雨哭成了泪人。他听着她的心跳,知道了她的答案。
他现在原谅她的执意“分手”。允许她在他面前任性几回。并遐想了一下,过年期间,应该可以陪他去做眼科手术。
窗外天光渐亮。范思雨不安地翻了个身,落入到他的怀里。眉头还是皱着的。
他亲了亲紧锁的眉心,像是给她点上了一根安眠香。
“做个好梦。梦里要有我。”
=
贺旻睡觉不踏实。一只脚翘在床外。
忽然有一阵亮。她的脚一蹬,整个人从蚕丝床品上滑了下来。
“思雨姐?”贺旻揉着刚撞了的脑门,看着范思雨坐在她的梳妆台前。刚刚的那阵亮,就是范思雨拧开了她梳妆台的轮廓灯。
“嗯?”范思雨有点慌乱,她已尽量把声音放轻了,还是吵醒了贺旻。
“你只管用吧。”贺旻看范思雨神色不大好,可能是宿醉的关系。手里拿着她的化妆品,在抹什么。
范思雨见她又倒下去休息了,便打开贺旻的遮瑕膏,挤了一点在手上,往脖子一侧的地方抹。
这个地方很刁钻,正面看不到,但侧面极其明显。还是她一早趁着贺晙在熟睡,在卫生间洗脸看到的。
这一看就知道是吻痕。学校教室很暖和,进去就要脱了围巾。这个位置,就算高领的毛衣都遮不住。
她对于化妆品不内行,涂了几下,觉得还是没遮住。但又不好叫贺旻帮她。
贺旻又在床上动弹了几下,说九点周姨会带早饭过来。她母亲带着保姆去五台山拜佛,给她哥求平安了。
范思雨虚虚应了一声。打算快点跑路。周姨又是个熟悉的人,看到她不知会说什么。再次传出她和贺晙复合就麻烦了。
拿起台面上的小镜子,扭着脖子看后面还有没有遗漏的。身上的痕迹她就不管了,反正也没人能看到。
“思雨姐,你吃了早饭再走呗。”贺旻皱着眉,“我还没谢你昨晚送我回来。”
范思雨嘴里说不必了,举手之劳。一边收拾化妆台。她自己的包昨晚被丢在客厅的沙发上,外套也是。
“那以后我再谢你。我带你去骑马啊。”贺旻把脑袋钻进了被窝,举了一只手朝范思雨说“拜拜”。
-
周姨提了早饭过来。厨房里的药锅一直在保温。她把解酒药倒了,着手收拾午饭。
才过了一刻钟,贺晙从二楼下来。见到周姨,打了个招呼。
“你来时,就一个人吗?”他去了餐厅,桌上两份早饭,热气腾腾的。
周姨说是的。她没见到贺旻下楼。
贺晙看沙发上的衣服和包也不见了,知道范思雨已经走了。
他睡了个好觉,倒让她钻了空子,跑路了。
客厅的时钟上,时针接近数字十。餐桌上的茶壶与桌面呈日晷夹角的三十度。
在两人温存的八个小时后,范思雨又不留片甲地走了。
贺晙碰了碰桌上的早餐,食之无味。
早上十点,范思雨原本有两节课要上。她从地铁口匆匆出来。三步并两步跑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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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等她坐进课堂,恰好敲铃。讲台前的老教授开始点名。
她特地坐在角落,老教授的眼神射过来,似是要把她里外煎个透。所幸这门功课早一天预习过,不至于因某些暗昧情绪而听不明白。
中午回到宿舍,收到张若彤的消息,提醒她晚上要一起吃饭。范思雨叹了口气,她完全把这事忘记了。又翻箱倒柜地找衣服,以遮住脖颈上的痕迹。
方才在食堂来往的人群中,总是有幻觉自己被人看透了一般。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涨红的面颊,一把把马尾辫扯了下来。
-
肃丽和司机去别墅接了贺晙。
新加坡公司出了点问题,意外的棘手。马上就要上市,容不得一点儿差错。肃丽订好了票,晚上一定要赶过去。
早间肃丽听说贺晙睡了个好觉,始觉得安心了点。一见他肃着脸上车,心中又暗道不好。
她还没问出是什么事。司机提起要去一下H大,有份资料要拿过来。
车后座的人不置可否。司机用眼神求助肃丽。
肃丽只好说她进去拿。司机不好意思让一个孕妇走那么多路。两人争了一会儿。
贺晙适时打断。让司机进去拿。
司机也有眼力见,察觉贺晙的口气不大稳,便也不再开口。
到了H大的侧门外,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便下车去医学院。
正值夕阳西下。这辆轿车的贴膜比较早,并不完全防窥。肃丽往一侧的后视镜看了眼。恍惚看到贺晙的眼镜片闪过反光。她侧了侧身,看到后座的老板望着车窗外。这回她看了个仔细。贺晙盯着的方向是H大侧门的另一个方向。
那边有一辆蓝色的小轿车。一位穿着鲜艳的女孩跑过去。
这在大学门外屡见不鲜,只是那女孩是范思雨。她披散着发,大约是梳直了。瀑布似的垂及腰部。头上一个浅色发箍。一身雪色的羽绒服,底下穿了蓝呢格子裙。一副青春亮眼的面孔。
肃丽曾建议过范思雨把长发放下来,换一下形象。她听了也只是笑笑不说话。现在换了一身打扮,看起来清丽了许多。
范思雨没打开车门,使劲拉了几下,有些着急的模样。
肃丽听到车内的锁声开启,瞄了一眼后座。贺晙缓缓地摸着车门把手,打算要下车。
蓝车的司机开了门下来。转到范思雨这边的副驾位,给她开了车门,贴心地送了人进去。
肃丽见那男司机背影清瘦,一身黑大衣。刘海很长地随风扬起来,后脑勺扎了个小辫子。虽没看清脸,但感觉气质不俗。
车内没有再响起打开门的声音。贺晙坐回了位置,不再往窗外看。
上机场一路无话。司机送了贺晙进航站楼。肃丽在车座上松了口气。她的手机从手边滑下来,掉到了后座。回身摸索了一阵,见到贺晙方才坐过的位置,一旁的窗玻璃上有五个浅浅的指纹。
有时候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如果他没见到男司机的出现,会去找范小姐的吧?
由不得她多想,工作手机响起,她赶忙接了起来。
是贺旻打过来的。
16. 第 16 章
张若彤的男友有个在西安出版社工作的同学。因帮张若彤出版了两册画集,大家熟络了起来。前几天她听说范思雨的书也出了,便想介绍这位编辑给好友认识。
恰巧这位宋编辑今天来京市出差,就约在今晚。一则是为接风洗尘;二是听闻宋编辑还单身,说不定能凑个巧缘。也好让闺蜜走出分手的阴霾,整日的郁郁寡欢,脸都瘦尖了。
“他马上就到了。”张若彤领着范思雨坐到包厢里。趁男友在外停车的当口,她叮嘱范思雨道,“你别紧张。宋哥很好说话的。只当认识个朋友。”
范思雨听到这个,才理解张若彤的意思。虽早一个礼拜就已通知她聚餐,但她都把宋编辑这个人全然忘记了。
昨夜醉梦一场,她的心思都留在了那会儿。今天状态实在不佳。所幸有张若彤在,不至于太冷场。
同坐包厢的两位男士也看出范思雨的心不在焉,聚了一个多小时就散了。
张若彤送范思雨回校。
路上,她自然问起她的状态。
“今晚你是怎么了?整个人魂不守舍。平时你不是这样的。”
范思雨说是昨晚和同学去酒吧喝酒,宿醉了一宿。
“得了吧。”张若彤手握方向盘,缓缓开着车,“以你的酒量,不至于几个黑啤就会宿醉。”
范思雨见瞒不住,就把在酒吧后巷的事说了。
“贺旻?”张若彤察觉到不对,把车停在路旁,索性问清楚。“贺晙的妹妹?你送她回了贺家?”
范思雨答应了一声。手下意识地拨了头发到耳后。
张若彤眼尖,看到了脖颈上的痕迹。抬手碰了碰。
范思雨躲了躲,但也瞒不住了。就照实说昨晚的意乱情迷。
“哎。”张若彤叹了口气。打开天窗,点了根烟。
车外的风有点凌冽,吹得人一激灵。
范思雨看了看车窗外的街灯,喃喃道:“我以为我都放下了。”
张若彤吸了几口烟,一面向范思雨道歉,不应该那么着急给她介绍男人。
“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她埋了埋头,“是我自己不争气,以为已经THEEND了。”
“你不要太紧张了。这情况也是有的。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张若彤捏了捏范思雨的手,给了她一点鼓励。
范思雨听了脸又红了,悄声说有做措施。
这话引得张若彤轻笑出声。继而哈哈大笑。
范思雨被她的笑声弄得不自在,陪笑了两声。
张若彤笑毕,抖了烟灰。“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我只能躲着他。他公司和医学院有合作,时不时会来。我不往那个方向去就是了。”
黑夜中有一架飞机闪着信号灯,呜呜飞过。范思雨打了个颤,说好冷。
“嗯。只能先这样。”张若彤不好分析贺晙是一时兴起,还是情缘未全断。但距离和时间是可以让范思雨慢慢脱身的。
张若彤灭了烟,关了天窗,启动车辆朝H大驶去。
-
范思雨回到宿舍。坐下理了理纷乱的情绪。她和张若彤说的,是她的真心话。
现在别说去医学院的方向,就是酒吧她也不去了。包括肃丽,她也不会再接触。但凡和贺晙贺家有关的一切,她都统统规避。
可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两天后,范思雨出了校门,一个把头发染成奶奶灰的年轻男人站在校外。一辆夸张贴膜的跑车停在一边。
那男人眼神轻佻,朝匆匆而过的范思雨打了个响指。
这人知道她的名字,才几步远就喊了她的全名。
“你是谁?”范思雨抱着包,被他拦了一下。
“这是你的吗?”那人掏出一份学生证。正是范思雨前几天找不到的。
“怎么在你这里?”她原本想伸手夺过来,但那人动作快,已经收到了牛仔裤的后口袋里。
“我捡的,就是我的。”那人双手交叉在胸前,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范思雨突然想起,这人就是酒吧后巷和贺旻起冲突的人。内心马上做出盘算,学生证宁可不要了。过几天去学院挂失得了。
她不想和姓贺的任何相关人有接触。
那男人有点疑惑,不知范思雨为何突然拐了道,抱着包跑了。他其实只想逗逗她,身后这辆跑车是贺旻的,他联系不上贺旻,就想找范思雨,让她转交车钥匙。
不过他不知道范思雨长得那么俏丽,比学生证上好看许多。朝那个奔跑的背影干笑了两声。吐掉了口香糖,往上开了车门,钻进了跑车。
范思雨沿着香樟大道快步走着。她只是想去另一个校区上课。那辆跑车就一直在后面跟着。时不时滴滴几声喇叭。
这辆车颜色浮夸,一路走来都有同学盯着看。范思雨实在无奈,停住脚步。
“你想干什么?”她皱眉问。
跑车刹住,车门往上滑起,里面的男人探了个头出来。
“我联系不上贺旻。”
范思雨才不想管他的情感官司,丢了一句“我不认识这人”,扭头又走了。
车辆又跟了上来。开到她跟前,车窗挂下来。那男人拨开了自己的刘海,额角一个位置贴着创可贴。
“不认识,你帮她揍我?”
范思雨见被识破,鼓起一肚子气问是不是要赔偿。
男人转脸笑了声。又摇头。
“赔偿倒不必。你帮我联系一下她。她把我拉黑了,能找上她,我就不找你了。”
范思雨见他这次说话诚恳了点。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贺旻。
连打了两个,那头才接起。贺旻的信号很不好,风声很大,声音断断续续。只听出她在自驾游。
没说完整两句就挂了。范思雨朝“奶奶灰”白了白手,示意无奈。
“那我把车钥匙给你,她回来了你给她行吗?”车里的人说。
范思雨不想接钥匙。能帮着打个电话已经仁至义尽,推脱说不会开车。
“行吧。”这人也算干脆,不纠缠。轰了一脚油门,就消失到了香樟大道的尽头。
可事件并没有范思雨想的那么简单。这种浮夸的男人追起人来也一样浮夸。
隔三岔五出现在范思雨的宿舍楼下,抱着鲜花滴着车喇叭,五彩斑斓的跑车在阳光下和奶奶灰发色杂交出异常夺目的光。
小组群里时不时有类似的讨论。甚至连隔壁宿舍的同学都来问她:怎么最近如此吃香,追她的男人都那么“优质”?
这问话不知是褒义还是贬义。但范思雨听了脸杀红了一天。
最后无奈到打了个电话给贺旻。让她管管她的跑车和前男友。
“啊?那个神经病。”贺旻在电话里骂了一声。周围还是呼呼的风声。
范思雨问她到底在哪。
“我在内蒙古自驾游。疗情伤中~”贺旻说得轻快,听不出有多少情伤。“我让我哥来把他轰走吧。”
范思雨听了差点掉了手机。她只告诉贺旻那人老是来堵她,并没有提及抱着玫瑰花站楼下做“望妻崖”。
“那怎么办啊?”贺旻听到范思雨不让贺晙去,有点为难。“那神经病那么大高个,我怕他打我。”想起酒吧后巷里的一幕,砸碎啤酒瓶的惊心动魄,贺旻还历历在目。
范思雨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尤其是拿了她的学生证,上面有进门卡,可以随意出入H大。
“得咧。交给我吧。”
贺旻和贺晙真不愧是两兄妹,说话如出一辙,都是不由分说没商量。她信誓旦旦说会完美解决,其实就是通知贺晙来给她擦屁|股。
范思雨听完立即正襟危坐,时刻准备着可能会碰上贺晙。
她不知碰上后要说些什么话,露些什么表情。
惶惶了两天后,那个手捧玫瑰花的男人依旧在宿舍楼下伫立。同时也没有见到她的前男友出现。
范思雨想着也不能坐以待毙。联系了张若彤,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
“你狠狠拒绝一次就行了。”
“那人拿着我的学生证到处使。”范思雨发现最近饭卡里冲充了很多钱。她还没来得及去查付款来源。不过想来就是这个奶奶灰搞的。此人衣着不凡,每次蹲守的时候拿的玫瑰花很大束,看起来也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再加上是贺旻的前男友,八成也是个富二代。
电话里的张若彤啧啧了几声。笑范思雨每个追她的人都那么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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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烦死了,你还笑话我!”范思雨骂了一句。听筒里的人说知道了,她找个人赶走他。
挂了电话不久,张若彤就发了一个微信名片,也是同校的。
——这是我前男友,你应该见过的。我委托他了。如果奶奶灰来烦你,你就联系他。
范思雨加了这人,并备注:张前男。
她发现自己对“前男友”三个字有点反胃了,只好备注了个缩写。
和这人聊了一通,告知了奶奶灰的特征。范思雨想起这位张若彤的前男友确实可以完成任务。他是张若彤的学弟,雕塑系的,力大无穷,而且脸曾伤过,一条显眼的疤痕横跨左右两颊。此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疤痕上装饰了不少花纹。总之一看就不好惹。
范思雨聊完后,觉得有点太夸张了。这两人相碰,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帮你以后,记得在彤姐面前美言几句哦,姐姐。
范思雨心想:解决了一定给你美颜,把脸上的刀疤都给美了。
答应他后。暗忖他还对张若彤念念不忘——这分手都两年了。
她本不想介入一些感情官司,现在反而惹上了一身骚。
叹了几声气,翻开书看。一个字都入不了眼。
-
意外平静地过完了十二月,进入了期末考试月。
自和疤脸男聊过后,“奶奶灰”消失了几天。范思雨也进入了紧张的复习中。这个学期发生太多事,她有几门课落了些。想要拿奖学金,必须要好好复习一番。
这天去图书馆看完书,打算去附近的食堂吃饭。同学一个电话过来,让她快来宿舍楼附近的食堂。她多问几句,同学只不说,让她快来,说有节目看。
H大的包容度很高,经常有一些活动举办。不过在食堂办演唱会倒是第一次见。
同学是上次一起去过酒吧的,听说上回酒吧邀请的歌手来驻唱。范思雨一听就感觉不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流冲进了食堂里。
舞台很简陋,就一块几米见方的红布,上面一个鼓手和贝斯手已经准备完毕。
“奶奶灰”跳到主唱位置的时候,范思雨无力地闭上了眼。
她原本想溜走。主唱已经眼尖地看到她。模仿夜礼服假面,朝她的位置扔了一朵玫瑰。人群一阵欢呼。有几个认识范思雨的,自发地远离她,围成了一个圈。
她自觉像被“射灯”罩住了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了此生最痛苦的一段“表演”。
“救命”。她连标点符号都来不及打,发了定位给疤脸男。而后几次想跑,都被人群拱着更往前了一步。
“我去过内蒙古,
想找回我的挚爱,
但她说恨我?
我只好来找范思雨。
噢!范思雨!我爱你!~”
奶奶灰唱得异常深情,不知道的人以为他的挚爱是范思雨。
学生们听得起劲,大部分人拿出手机拍下来,更有甚者还往红毯上丢硬币许愿考试通过。
这首深情曲目还没唱完,疤脸男已带着两人,手拿雕刻锤和金属冲,风风火火地从一侧门进来,金属冲像飞镖一样砸向了架子鼓的大鼓正中。
一声巨响。
人群有人尖叫,然后一哄而散。范思雨也趁着这阵骚乱跑出食堂。
这会儿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只好先回宿舍。
她到楼下,手机上就收到不少微信,有同学已经录了视频发朋友圈。小组群里也发了几条歌曲视频。
“还别说,挺好听的。”微信里有人回。
“奶奶灰”还因此收获了一些粉丝。
范思雨看到一半就关了手机,摇摇头。这场骚乱不知怎么收拾。明天被查问一番是必不可少。
她拿出钥匙,开了宿舍门。
出门时没拉开窗帘,房间里有些黯淡。
刚刚震耳的摇滚音又响起。范思雨听到有人拿着手机在播放。
她眯了眯眼,就着房间窗帘漏进来的光。看到面前站着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
“离了我,你的身边变得很拥挤啊。”贺晙这次带回了修好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目划了过来。
如审视般的利刃。
17. 第 17 章
范思雨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小旻让我来的。”贺晙把目光收回,揿灭了手机。
“她让你来这里?”范思雨下意识问了些傻问题。
贺晙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学生证,放在范思雨的书桌上。顺着他的动作,范思雨看到他的外套折挂在椅子靠背上。
窗帘透了一束光,落在椅背的高档羊绒大衣上。一条浅浅的褶皱,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个简陋的空间里。
她去拉开窗帘。光扑进来,那道浅浅的褶皱瞬间消失了。
贺晙又按亮手机,里面传出歌声:“我只好来找范思雨……”
“别放了。”范思雨出声打断。
“你怎么会看上这种人?”贺晙轻摇头,把手机收回到衣兜里。
“那是你妹妹的男朋友。他找不到贺旻,就来找我。就因为我的学生证当时掉了,被他捡到。”范思雨气急,一连说了很多话。“你不去问贺旻,干嘛来问我?”
“他什么时候捡的?”
“就那晚……”她回头,见他审问般的神情,抿了抿唇,重重地反问,“我送贺旻回别墅,你不是也在吗?还故意问?”
贺晙点点头,说:“原来你还记得?”
“什么?”范思雨提高了些声音,立刻想到那天后来发生的事,她即刻明白他问的意思。“抱歉。那天我昏了头了。”
“是啊。”贺晙走近一些,点头道,“你以前都会等我醒来的。”
范思雨听了有些羞恼,抓着窗帘道:“以前是以前。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清楚吗?”
她说得肯定,重复提起他不喜欢的字眼。他已确定原谅她的任性,现在还在提“分手”两个字。
贺晙眉心微蹙,轻声道:“能不能别提‘分手’?”
她茫然地看着他。上次两人上|床,她可以当没发生过。那晚她喝了酒,脑子有点不清醒。他睡眠不好,或许需要发泄。他是个有洁癖的人,不会乱搞关系。范思雨只觉当时的自己是一块可以入嘴的干净肥肉,被咬了一口罢了。
“抱歉。那换个说法。”她面朝他,噎了口水,“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那次是我不好,我送完人就应该走。这事也过去一个多月。我觉得没必要谈了。”
贺晙拦住了想往一旁走的范思雨。她被一吓,扭身撇开了他的手。
“有必要谈。”他的声音变沉。
她知道今天逃不过,索性就坐下来说。把旁边的凳子拉来,示意请他坐下。但他不坐,像棵参天大树似的杵着。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说感情淡了。我觉得没有。哪里淡了?一个月两次不够?”
他的声音虽沉但很有穿透力。宿舍门半掩着,走廊传来学生们回来的脚步声。范思雨见两人这样杵着不像话,走去关了门。
“你别老这样,说这些不害臊的话。”范思雨努力平静地说。
他听她的口吻松弛了,走近了一步,捏了捏她的手背,见没有抗拒,继续道:“我是说一个月见两次面,你想哪去了?”
倒是被他这话弄得有些懵。范思雨退后了一步。“说话就说话,别动来动去。”
“接下来到过年前,东南亚公司没重大的事务了,我可以少出差,尽量在国内。”贺晙虽软塌些音调,但内容像官方发布的通知,范思雨像他的员工,被告知:你可以上岗了。
“可分手的原因,我都告诉你了。那天你也接受了不是吗?为什么今天还来说这些?”范思雨还是回归到原本的思路。说着转了身,自顾自坐了下来,“我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给点甜头我就跑回去,话说得软些就让我回心转意?”
“思雨。你到底在犟什么?”贺晙搬了凳子,坐到范思雨面前。“你之前说的理由,都不成立。”
“一,我不需要一个对我事业有帮助的女人,我的事业已经够了。”
“二,你以后还是做尹老师的研究项目,也不会很忙,怎么叫‘无法在家一直等我了’?”
听到这里,范思雨抬起头,睁大了眼。他怎么能以为她还可以围着他转?
“你不用这样。我知道,咱们处了两年,突然我提出断了,你是该不适应。就像你以前养的孔雀,丢了你也找了很久。”她听过贺晙养孔雀的事。“是人都会有点不舍,但时间久了就习惯了。我已经适应了。希望你也快点适应。”说完她看了他一眼,猛然发现贺晙紧闭着唇,眼皮微微下垂,但眼珠却像磁石吸铁般瞪着她。
心底有点发怵,但此刻如果退缩,只会节节败退。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陷进去。抬眼回瞪过去,不甘示弱。
“我还没说完。不要打岔。”他顿了顿,突然靠近。
两人脸对脸,近在咫尺。
“三,你还爱我。”他说完就吻了下来。
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手不知何时紧拥住了范思雨。她整个人被揽了过去。在密不透风的拥抱里,她像被卷入漩涡的浮木,无力却有序地被吸走。
他吻得很用力,和上次的试探不同。下巴被紧紧地捏着,充满了挑衅。
嘲讽她在撒谎。
贺晙在谈判里总能占上风。她已经想了诸多的理由,可终究被他发现了最底层的欲|望。
她挣不开他的怀抱。曾经是如此留恋的拥抱,此刻像张湿漉的渔网,密密匝匝地沉重。她只能暂时不反抗,任由他抱着。
就在他松力时,范思雨卯足了劲儿推开他,伸起右手甩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贺晙应该是从未被人打过吧?何况是打在面子上的一个巴掌。
自他的眼镜从空中落地后,空间有一瞬间的寂静。
“你看不起我。”寂静被范思雨的哽咽声打破。右手下垂,不自然地抖动着。
“你那么吝啬,每次都只释放一点点的好。你从根子上认为我不配。说什么‘你爱我’?不过是试探我而已。”
“在你心里,我算什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学生,只配给你端茶递水听你的话。”
“看我好欺负。家里没什么人,你就随意拿捏我,挥来招去。回家了就叫我去陪你睡一觉,在外你睡哪我都不知道。永远都是工作工作。我不过是你家里的一个摆件,一樽花瓶。只要你回来,见到我安静坐着就行了。”
“可我喜欢热闹,我不喜欢那么安安静静的。我喜欢参加聚会,和很多人玩。但你不让。你总用你的行为标准安排我的事。”
“如果你觉得我还爱你。那也只是和你一样,一样锱铢必较的爱。”
范思雨的胸膛起伏很大。这些话在她心里储存了许久。原是想给双方留点颜面,不好戳破。既然他再三地纠缠,她也就顾不得情面。该说的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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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知道个明白,也好过藕断丝连地不清不楚。
她见贺晙愠怒爬满了脸,脖颈都开始发红。她以前见过他生气,工作上的事,他都是直接严厉处理,反应极快。在甩巴掌前,她甚至已经做好躲藏路线,诸如躲到书桌下,快速用椅子卡住,不让他这样的大个子钻进来把她提走。这些都是儿时她父亲打她时,训练出来的躲避技巧。
但如此静默无声的愤怒,始料未及。
“我也是有自尊心的。”范思雨继续打破静默,抖了抖唇,离他再远了一点,“我不想和你圈子里往上爬的女人那样,为了匹配上男朋友,努力打造自己。什么外表,什么事业。我深知我的事业就算爬到顶也不会和你匹配上。我是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很分明。”
贺晙的愠怒有一丝松动。他用脚踢了踢眼镜,弯腰拿小指勾了起来。镜片有点花,他随手从兜里拿出保养布,朝镜面喝了口气,低头细细地擦起来。
“如果,我要和你结婚呢?”他漫不经心地戴上眼镜,明显看到对面范思雨的瞳仁放大了一瞬。“这样你就不用想‘匹配不匹配’的事了。”
他的语调轻描淡写。却像个榔头砸在人脑上。
“不。”范思雨懵了半晌,继而喃喃摇头。“你甭用这样的鬼话来哄人。结婚哪那么容易。如果这样容易,那这婚姻,只会变成监狱……”
她想起了父母的婚姻,老式的婚姻通过村里的媒人介绍。外公家穷得只有山里的一间破草屋。听说范家有大渔船,就把没见识的妈妈嫁了。盲婚哑嫁,加上门不当户不对,母亲过得极其辛苦。
她不能重蹈覆辙。
贺晙的心里起了一片雾。他似在雾中蠕蠕不前,让他迷路。
他不明白,范思雨为何不接受。婚姻能让她有了家人和生活保障。两人有了婚姻,她也不用猜忌他的夜晚归宿在何处。
“你在担心什么?”他上前一步,想伸手去抬她的下巴。
她似炸了毛的猫,抬起左手就把他的手打开了。
“你别耍我了。”范思雨摆出瑟缩的架势,打算往书桌下躲。“也不要再试探我了。”她捏了捏椅背上的角。角有点尖,压着她的左手手心。疼痛让她清醒地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行不行?”
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
贺晙觑着眼,在她坚定的面容上巡视了一番。
他的睫毛深且密,又有镜片反着几块光亮,似暗夜里的深海般浓郁而莫测。
她看不清他。似乎面前的人不再是相处过两年的人,而是个有危险信号的陌生人。
更不知道他的情绪,他的意图。他的默不作声是一种宣告。
范思雨再次缓步往后退了半步。整个人离他一臂的远。
“你能让我体面一点吗?”
她的话不轻不重。但也足够了。
贺晙盯着她的脸,足有一分钟。最后把目光落在她一直抓着椅背的手。手不可察地发着抖。
须臾,他点点头。把眼镜布扔到垃圾桶。拿起外套,往门方向走。
他拿指腹抬了一下眼镜,回头看了眼。站在光里的范思雨,颓着肩,即将要缩成一团的样子。地上的人影像个小小的逗号。
逗号把两人分割成了两串句子。
从此不再一路同行。
18. 第 18 章
之后的两周。范思雨除了要应付期末考试外,导师尹牧歌意外地交给她一项翻译任务。
是一份年代久远的诗歌。大约是中世纪后的作品。
“来源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国家。”尹牧歌坐在办公桌前,端着一杯咖啡。
范思雨有点欣喜。她知道导师和Z大有个合作项目,是在南太平洋一个海岛上。
“这就是……”她拧了拧手上的纸,上面有一些影印的拓片。
“你试试吧。你不是说寒假期间很空闲吗?如果能翻译的出来,到时候项目结束,把你的名字也写上。”
范思雨自然是愉快地应承下来。
虽然期末考不甚理想,又因各种事,奖学金也没评上。不过卖了那件二手的大衣,倒是把下学期的费用给凑出来了。
这日,她从杂乱的书桌上抬头。发现手机上的提醒,明天就是除夕了。
因学校里的人差不多都回家了。这栋宿舍楼就留了三人。
张若彤回老家前,喊范思雨一起回她家过年。她摇头说算了。老家的屋子在梁玉霞去世时,被她哥范耀整个霸占。现在租给了隔壁邻居,改成了一间民宿。
今年是个大寒冬。所幸学校阔气,没有停暖气。范思雨只窝在宿舍不出门。柜子里塞满了张若彤寄来的老家年货。除夕大餐套装都有,还是自热式的。她打开一盒,热起来吃了。
去年,母亲梁玉霞还在世,母女俩过了个热闹的春节。虽然母亲无法起床了,年夜饭是范思雨做的六|大盘,隔壁邻居还拿了条大黄鱼和两斤腊肉来。倒也凑了满满热腾腾的一桌。
她吃完自热锅,出门逛了逛。校园里几乎不见人影。寒风瑟瑟。往手上喝了口暖气,跺了跺脚。
去了一趟超市。在除夕前夕,超市一直是人声鼎沸。欢乐的音乐,各个商区的促销叫卖声,混杂着若干喜气洋洋的脸。
范思雨挑了几包冻饺子。倒不是因为北方过年必吃饺子,只因这食物方便。宿舍里她只有一个功率不大的小煮锅。煮不了太复杂的东西。
旁人的购物车上都是满载,她提的篮筐只有几包孤零零的速冻饺子。结算时,她觉得超市的服务人员都给了她一个怜惜的眼神。
这种眼神蓦地和某人的某时某刻相似非常。
她怔愣一时。被提醒付款时,才匆忙拿出手机付款码。
返回宿舍时天已擦黑。煮了包饺子吃了。剩余的饺子扔在阳台。室外零下,这几包饺子可以安然过年。
她收拾完。发觉眼珠涨得厉害。揉了一下眼眶,学着贺晙以前教自己按摩眼周的方法,按了一会儿后。眼睛舒适的当口,忽然想起刚刚手机支付了,却没有收到银行的余额短信提醒。
摸索出手机,一路查找,发现支付默认银行卡不是自己的。
只能看到持卡人姓贺。
范思雨又往上查,包括食堂充值卡,平时网购,统统都是用了贺晙的钱。她望着手机,呆坐了一会儿。片刻后觉得面色泛红,好似缺氧一般。起身开了窗,窗外一片寒气,冷到了脖子。
几分钟后,她把支付系统里的银行卡清理了一遍。
在老家,过年前都要全屋打扫一番。几天前,范思雨把寝室也收拾了一顿,只是金蕊涵的东西她一直没动,在东西的主人拿走前,范思雨拿家具塑料膜包了,省得到时候金蕊涵找茬。
此刻她却想有个人能说说话,哪怕是金蕊涵也好。或者有个什么活物,能喘气的。告诉她过年了,幸福不幸福?
外面是一片喜气洋洋。越近年关,越有一股烟火味。城市的固定烟花燃放点已经有人在炸烟花。
范思雨透过寒冷的窗柩,遥看那些出现在夜空中的五彩缤纷。
这是她想要的日子吗?
她忽然不知道了。
-
贺晙提前几天做了眼部手术。
白内障手术在国内已是很成熟的技术。做完住院观察了几天,便出院了。
今年全家在北岛的大别墅过年。
除夕前一天的下午,他躺在后院里晒太阳。虽然闭着眼,但阳光依旧晒得眼睛不适。拿出眼药水,遮着光,仰面滴起来。
贺旻手里捏着笑脸挂件过来,用手肘撞了撞贺晙的头。
“怎么变得那么毛?我挂钥匙扣上都没变旧。你的手长刺儿的?”
贺晙滴歪了眼药水,不耐地朝贺旻瞪了两眼。
“你和思雨姐真的不可能了?”
贺晙没理她。自顾自滴另一只眼睛。两只眼滴完,他继续闭眼假寐。
“我还欠思雨姐一个人情呢,上回我从内蒙古杠了一只羊腿,喊她来吃,她都不接我电话。”贺旻嘟哝了一句。又用手肘去碰她哥的头。那颗头被弄成了摇摆的拨浪鼓。但“拨浪鼓”一直不出声。
“切。眼镜蛇被人打中七寸了。”贺旻撇撇嘴,朝站里屋的贺母摇头。
贺母轻叹了一口气,穿了鞋子从里屋出来。
贺晙见是母亲找他,睁眼坐了起来。
“干嘛一直滴眼药水?眼睛还难受吗?”
贺晙说没有,只是遵医嘱。
“一天只需要滴四次,你今天滴几次了?”贺母看他眼白染了红,也不戳破。“你大哥找你呢。”
贺晙点头,起身去二楼。
“你回话和软些,别让你大哥又生气。”
他答应了。
贺母摇头,坐到院中的座椅上。
儿子越大越不爱讲话。小时候毛毛躁躁的,贺母为了压住他的性子,教他按规矩行事。凡事按照流程来,不出错,事件都会办好。贺晙被磨了性子,行事越来越端正。他现在的成功离不开贺母在他儿时的教育。
不过似乎是太过了点。思维产生了机械化。最近踢到了铁板,连和贺旻斗嘴的工夫都没有了。
贺母拿出手机,看了几张儿子小时候的照片。那会儿的照片像素不高,加上又转录到手机里,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她看到站儿子身边的自己,那会儿她很苗条,穿着高档的礼服,笑容得体,拍得像电影明星。
又往下滑,是她获得三八红旗手的记录。那是更早一些的相片,贺母和颁奖的领导站着,脸上的灿烂让旧胶片都光彩了起来。
她看了几眼,肩膀松了下来。
-
贺晙在书房等贺荣齐。父亲过世后,这座别墅就由贺荣齐继承。据说是当初娶贺母前就承诺下的。
父亲去世时,贺晙十几岁,还未成年。对于遗产,只有听遗嘱的吩咐。他和母亲妹妹,分到了京市的小别墅,以及父亲多年来攒下的所有现金储蓄。公司股份全由贺荣齐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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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贺荣齐已在集团独当一面,父亲一死,他正式成为董事长。
贺母没有异议。她不懂经营,股份拿着也不安心。再说留的储蓄颇多,够三人保持当时的富贵了。在贺晙盘活了两家集团负资产后,贺荣齐也开始把他当个可商量的人看待。
因而现在这几人,过年能聚在一起,没有明面上的龃龉和勾心。甚至还有了异常祥和的一面。
比如贺荣齐又关心起贺晙的终身大事。
“明天就除夕了,你那个小女朋友,怎么没带来?”贺荣齐一进书房,就明知故问。
贺晙没有正面回答。就问还有没有其他事。
但大哥不给他转话题的机会,继续说道:“范思雨这人我调查过,挺不错的呀。”
贺晙一听,有些恼了。“你调查她干什么?”
“不是听你说的嘛?即将要娶进来。要成为我们家的核心人员,不应该查一查吗?”
贺晙回想,之前是和贺荣齐提过,因为林家事后,他又要做媒。为了堵他的嘴,就把自己的计划说了。
“事与愿违。这事告吹了。”
贺荣齐憋了憋嘴,坐了下来。“哎呀呀,可惜了。”
贺荣齐从小生活在南方,说话软软糯糯的。不似贺晙一直在京市长大,语调硬邦邦。
“那必定是你的不是了。”
贺晙不知他大哥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婆妈。难道是人的年纪上来了,就爱唠嗑。贺荣齐过完年就五十整,确实像个爱做媒的大爷了。
“我们的爸爸,很爱你。舐犊情深。”贺荣齐拿了根雪茄,切了切。“我以前很妒忌你的,老爸对你什么都好,对我只有严厉,严厉,再严厉。”
“钱在哪,爱就在哪。当年我拿到的遗产,不及你的十分之一。”贺晙平静地说。
“可有些温情,钱买不到啊。”贺荣齐点了雪茄,没过肺地抽了一口。“你年轻气盛,有些还看不明白。”
此时大嫂进门,见到贺晙,亲切地说要谈一谈。
“不用了。”贺荣齐放回雪茄,“林家的事别谈了。没戏。”
大嫂被自己的丈夫堵了嘴,有些尬尬地站着。
“我认识的小鲜肉多得很,”贺荣齐起身,揽了大嫂出去。“别给人小姑娘介绍这个风干的‘老腊肉’了。”
贺晙看着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在他背后嘟哝了句“你才老”。
-
过完寒假。金蕊涵说要回来拿物品。大件的行李早已拿走,就剩些小物件。因上回的打架,金蕊涵的宿舍钥匙交了出去,只能等范思雨在的时候来拿。
这天她中午吃了饭过来。范思雨给她留了门。她轻轻一推就进了来。
拿出袋子开始收拾,见范思雨端坐着看笔记本电脑,没理她。她有些尴尬。其实在她和别人同寝过程中,范思雨算得上不错了。起冲突也最晚。她知道自己的毛病,爱嚼舌根不爱惜集体环境,和诸多女生处不来。
她收拾了一阵,问范思雨过年怎么没回老家。背着人问了几声,范思雨没回答她。她又悻悻的转头。忽然看到范思雨的头歪着了。不似刚才那么直挺挺坐着,此时正无力地顺着椅子往桌底下滑。
“范思雨,你怎么了?”
范思雨在全无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就是这句话。
19. 第 19 章
类似的晕眩出现过几次,范思雨一直没当回事。
这次晕眩了很久,久到周身发冷,冷到眼皮挣不开。只有听力恢复了一点。她想动一动手,手指也不听使唤。
耳边只有金蕊涵急促的呼叫声。然后又陷入了宁静。
中间断断续续恢复过意识,但人很沉重,连眼皮都无法抬起。只记得周围人声嘈杂,脚步声很多。
再次回醒过来,是两天后。地点是某三甲医院的病床上。手臂带着医疗器械,胸口还贴了好几条电线。像电影里的人造人。
医生护士来看了后,一旁的尹牧歌出现。
“是金蕊涵送你来的,还给你献了400cc的血。”
范思雨的眼珠动了动。手被各种器械绑着,无法动弹。
“你贫血严重,可能还要做个手术。”尹牧歌轻轻说。范思雨的眼睛里又出现雪花片,在雪花片埋没视力前,看到尹牧歌的左手戴了订婚指环。
她记得尹牧歌要结婚了,钟爱一生的人从国外回来。
再次失去了意识。不过情况有好转,半个小时后就醒来。急诊室的医生让她转普通病房。她眨眨眼算是答应了。
但她想开口问问要做什么手术,发现没那么大力气,声音发不出来。
进了病房后,张若彤火急火燎地赶来。尹牧歌请假两天在喧闹的急诊室照顾范思雨,没睡好,人也有点支持不住。两人做了交接,张若彤又被尹牧歌拉到一旁低声说了些话。张若彤不停地点头,然后就和尹牧歌挥了挥手。
“我是怎么了?”范思雨总算发出了声音,沙哑着问。
“你月经量突然多起来,不晓得吗?”张若彤责备着说,“我一听你被拉入急诊室,吓死了。赶了最早的动车回来。”她正巧在外地出差,但还是放下一切赶回来了。
“量多了很久了。”范思雨回忆,大约有一年多了。周姨时常说她气血不足。仗着年轻的体质,一直没在意。
这时,护士又来,说血库紧张,让范思雨找家人来献血。
“抽我的吧。”张若彤伸手,“我还有献血证呢。”
范思雨来不及阻止,张若彤就去血站登记了。
少时,张若彤拿着一瓶牛奶回来。摸了摸范思雨的脸。
“我是月经不调吗?”范思雨睁开眼。
“嗯。算是。”张若彤坐下,喝起了牛奶。
病房有三张床。范思雨住在靠里侧。外侧有人在用手机空放新闻。这时候是傍晚,人来人往,声音聒耳。
范思雨原想看看病历,但眼皮很累,手也无法抬,脑子也混沌着想不出该先问什么。喘了几口气,只闭着眼问好友,自己到底是什么情况。
张若彤支支吾吾没回答,只说问题简单,手术也只是小手术。无需担心之类的话。
忽然几个字正腔圆的字眼飘入耳内。
“新加坡”、“飞机故障”、“迫降”等字眼。
环境声喧嚣,又加上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有贺什么?”她听到了“贺氏医疗”等相关字眼,整个人坐了起来。周围的心血管仪器被她一拉,呜啦啦地发出警告的声响。
张若彤吓了一跳,医生叮嘱过不可激动。她赶紧上前把人按回到床上。
“你瞎动动什么,那只是新闻。”张若彤把各种线整理好,又安慰道,“是外国的飞机出事,不关咱们的事。”
下午,医生特地来巡查。一串白大衣涌进范思雨的床边。她像个标本被一群实习生围着。主科医生讲完了,一个妇科医生上前,要和范思雨做术前谈话。
张若彤很紧张。从刚刚医生进来就忙着手绞手,听到术前谈话,更是探头挤了进来。
妇科医生很年轻,没那么多避讳,直接说了范思雨的病症,要去除病灶,需要做微创手术。
“我就说吧,是个小手术。”张若彤在一旁接话,解释“微创手术”。
医生不耐,转了个方向和范思雨继续谈。并让范思雨在知情书上签字。
一阵忙碌后,医生如潮水般退去。张若彤明显松了口气。范思雨见她这样,就问她怎么了。
“别看了。”张若彤拿走了范思雨手中的病历纸。“就听医生的,养几天做个小手术。”
听她一直强调“小手术”,范思雨听着扯了扯嘴角。
“你别急,我知道这问题不大的。”范思雨瞄了眼病历纸上的“子宫肌瘤”。
“哎。阿姨的病症也在这个地方,你也是。所以我担心你害怕。”张若彤说了实话,又把病历纸放进了抽屉。
范思雨倒真没为这个担心过。自从梁玉霞生病,她把相关的病症都了解了一遍。子宫肌瘤大部分是良性的。就像医生刚说的,这个肌瘤算中等大小,只是位置不好,引起月经过多的问题。再者腹腔镜手术现在日益成熟,创口小,恢复也快。
手术定在几日后。等范思雨的身体检查完成了,就进了手术间。
-
京市机场。某一航站楼里挤满了一群特殊的人。他们都在等一批从东南亚转机过来的病患。
贺母和贺旻相互扶着,贺母捏着佛珠。贺旻的眼睛肿成了闭眼的猫头鹰。两人均焦急地看向出口门。
有人出来了,一堆人挤着上前。贺旻眼尖,看到从VIP通道出来的贺晙。他的额前挂下了几绺头发,外套也没穿,只穿着白衬衫,衬衫上的褶皱突兀着。整个人有种紧张后的断裂松弛感。
贺母流了泪,说不出话。握着贺晙的手臂,喘了一阵,只问:“怕不怕啊?”
贺旻已经哭成了方嘴,声音只发出“哥——哥。”像猫头鹰在打嗝。
一旁的门开了,贺荣齐从里面快步走来。身穿长款大衣,衣身皱巴巴的,可见在等候室坐了很久。连贺荣音都来了,踢着高跟鞋哒哒地跑出来。
贺晙很平静,看了看为他担心的众人。他没有戴眼镜,视力已经完全恢复。远远地看到肃丽被她老公扶着过来。还有司机在旁。
身后有担架抬过。飞机失事的部分病患转移到国内治疗。贺晙是为数不多受轻伤的人。
他抬手擦了母亲面上的泪。俯身亲了亲妹妹的额头。范思雨与贺旻差不多身高。
“文蛋。”他叫了一声妹妹的小名。贺旻抬头。他看着哭着成二次元般抽象的妹妹,想起了范思雨的泪眼。
范思雨哭起来是书上说的梨花带雨,眼眶含泪,我见犹怜。
“你哭得好丑啊,妹妹。”
-
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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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雨的手术时间似乎有点久。
张若彤不停地看显示屏上的手术状态。那间手术室门上的提示灯一直显示红色。
她看了看表,又拉了个医护人员询问。也没问到什么。算了算时间,快五个小时了。
一直呆到靠在等候椅上睡着,才有个穿蓝色衣服的医生在喊“范思雨的亲属在哪里”。
张若彤小跑了过去。被告知连人带床送入重症监护室,让她快去缴费。
“不是说小手术吗?微创的吗?”她抓着那人的手,缴费单被她捏碎了一个角。
“快去吧,是观察。”医生甩了她的手,指着缴费处让她快去办。
张若彤没办过医院的手续,只好听着引导员的指示,闷头闷脸地交了一笔费用。
期间,她又怕钱不够。让男朋友打了五千块过来。她听说进了重症监护室,花钱就如流水。自己这点钱杯水车薪。此刻她想还是先筹钱。至于了解范思雨的病情的事,还是等一会儿再说。
她拿着电量不多的手机,到处找人。此时过了晚饭时间,银行也提不出钱来。张父在家听着也急了,说他也想想办法。
话没说完,就断了信号。张若彤急着往病房跑。想去找充电器。这会儿正是可探视的时候,病房的走廊都是人。她挤着别人的脚跟往里走。
张若彤和贺晙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她去找范思雨玩,范思雨从他的车上下来。她只见到了贺晙的侧脸,那会儿他看都不看她,就关上了车门。第二次就是在宴王府,贺晙穿着高定西服,面容冷峻,对她依旧是不屑一顾。
而这次见到,贺大总裁像是跌落悬崖的狮子王,在人群里微弓着身子,头发乱得像打了个中国结,一手抓着外套,一手抓了个护士在说话。
张若彤眼睛打了个转儿,把手机塞进衣兜,往他走去。
-
在机场时,大家拥着贺晙说话。他回复最多的就是“我还好”。
安慰了几句家人后。贺荣齐清嗓子发话,一切后续由律师处理,受惊的弟弟先回家休养。不日就有心理治疗师上门……
他说完就让贺晙三人从侧门出去。正门的记者让他去应付。
贺旻带着母亲去了自己的跑车里。
贺晙也坐上了自己的车。车里比往常多了个人,是肃丽的老公。贺晙朝他点了点头。肃丽老公也算是担心他的一份子。
在车上。贺晙问肃丽有没有见过范思雨。这次空难闹得很大,飞机在空中|出状况,紧急迫降到菲律宾某一个小机场。伤亡人数菲官方还捂着不发。国内的相关报道早就沸沸扬扬了。
就算沉心读书的范思雨,铁定也知道点风声。
肃丽支支吾吾,没说出完整的句子。
贺晙面上不显,心中有点失望。但也是正常。毕竟她已经狠心狠面地不想再见他了。
身边的男人坐不住了,一直动来动去。
“范思雨在做手术。”肃丽老公说完才变得安定下来。
肃丽扭头瞪了他。贺晙转头看他。他被四个眼睛注视着,急着解释:“早上我去取肃丽的报告单,看到手术等待牌上写了她的名字。”
少时,平稳行使的黑色车突然调转车头,往四环的一家综合医院驶去。
20. 第 20 章
贺晙看着朝他走来的高个子女人,觉得有些面善。
“你是贺晙?”那女人出声后,他记起了这个声音。应是张教授的女儿。他与张教授没有私交。不过他听范思雨提起过,是她的朋友。今天又出现在病房,关系应该不错。
贺晙点头。张若彤松了口气,客气道:“贺先生,到里面说吧。”
两人走进病房。床的位置是空的,空位上写着范思雨的名字和餐饮“禁食”。
“她人呢?”贺晙环视一周。
张若彤长话短说,范思雨术后不知为何在ICU观察。具体观察什么,她还没去了解。
贺晙听完定了定,拿手机上下翻找,拨出一个电话。
病房里外都很嘈杂,外间有护士在驱劝赶来探病的人。贺晙指着空床位,让张若彤往里站一点。少时,他挂下电话,面色变得和缓了一些。不似刚碰上时那般冷硬。
“别叫我贺先生,叫我贺晙就可以了。”他伸出手,倾身与张若彤握了握。作为和女士握手,他没有用力,只轻碰了她的四根手指。
“我刚联系了一位朋友,他等会带我去重症监护室看看。你要去吗?”
张若彤巴不得去了解情况,正愁找不到合适的途径。
此时护士“扫荡”到这个病房。让两人离开,有什么话去外面说。
二人就势直接去了三楼的重症病房。白色铁门拦着,张若彤趴着门缝,看不到任何东西。
“来了。”不一会儿,贺晙指着向他们走来的医生。他同那医生打了招呼,听他喊那人“学长”。
两人跟着医生,从侧门进去。医生告诉他们,范思雨在术中出现心脏问题,不过现在已经控制住了。稳妥起见,在重症里观察24小时再出来。
张若彤听了,重重地松了口气。贺晙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玻璃墙内的一张张病床。
范思雨躺在倒数第二张床上。此刻她又睡着了。双目紧闭,鼻中插着氧气管。
进了这里,几乎毫无尊严可言。范思雨躺得笔直,一条纯白的被子把她能遮的地方遮了。其余的地方贴了检测线。点滴瓶挂得高高的,身旁还有一枚很大的针筒在用机器助推着,针筒的线连着她右手的留置针。床旁挂着一个尿袋,一位护士进去,换了个新的空尿袋。
张若彤看了,有些不忍,别开了头。
贺晙问医生几个专业的词。张若彤听不懂,听意思是在问心脏的情况。
“心脏没什么问题吧?”张若彤听他们聊完,不放心地又问了声。
“不能过于激动。”贺晙言简意赅。
张若彤点头。
这里情况都问清楚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张若彤想回病房给手机充电。贺晙还站着,一手贴着玻璃墙,眼睛定定地望着里面。
他们站在病房外,室温比里面要冷。贺晙的鼻息打在玻璃上,印出了清晰的五个手指印。
里面的范思雨动了动。外面的人似也惊动了似的,朝玻璃上无望地探了探脸。
如果是以前,他会把范思雨抱起来,揉揉她的脸,问她那里不舒服。还记得一次他回家,范思雨发了高烧,她竟独自躺在客房里,只为了不把感冒传染给他。
那晚他叫了医生上门,只是普通的感冒。范思雨却像中了生化危机里的病毒一样,坚持把自己和他隔离开来。
那时候贺晙也由着她。他把后面几天的行程改了,虽然跟她隔了两道墙,但还是陪着她退了烧。同时消耗了那一个月的几天假期。
因两人是被朋友带进来。病情解释清楚了,就有重症的医生来劝赶。
“阿晙,走了。”学长医生进来,带了两人出去。“别担心了,明天就转移到普通病房的。”他拍着贺晙的后背,又安慰了几句才走。
张若彤见他有些愣神,清了清嗓子。
“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吗?”贺晙转脸看向张若彤,他虽然面色颓了些,但目光已恢复到往昔。张若彤总觉得他在用眼缝看人,虽然他的眼睛很大很漂亮。
“是的。有件事,不得不请你帮忙。”张若彤刚才就在心中斟酌了一番。不知怎么开口合适。范思雨和他早已分手,年前听范思雨说,两人最后分得不大体面。张若彤当时听好友语音平静,可脸色却很黯淡,就没问怎么“分得不体面”。以前见贺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旁人最多也只是疏离的客气。就像刚刚的握手,也只是一种商务样的礼节。
“请讲。”
“医疗费不够了。我凑了点,我怕后面还不够。”张若彤解释了前期急诊的医疗费还没报销过来,范思雨不是本地人,保险报销需要多一道手续。
“需要多少?”贺晙拿出手机,打算转账。
张若彤见状,心中的大石落了地,报了个大概数字。拿出自己手机时,发现没电。
此时贺晙又接了个电话。他快速说了几句就挂了。转头问张若彤的手机号码。
听她报完,贺晙起身就走。
“那个钱,我们会还你的。”张若彤赶紧拦他,提醒他转了钱再走。
他似乎知道她想的什么,解释道:“我记住你的号码了。你现在先去给手机充电。稍后我的财务小李会联系你。你记得一定要接电话。”
张若彤听完了他的吩咐,还没回应,就见他转身抓着外套走了。
他一走,像是大地回春。冰冷的空气瞬间通了供暖似的。张若彤松下了肩膀,似乎刚上完了一节严厉老教授的课。
不过也不是松懈的时候,她赶紧回病房,找出充电器,把手机插上了电。
没过多久,就有个本地电话打进。张若彤接起,对方自称小李,已在医院一楼的缴费处等她。
找到了小李。他愣着盯了会儿张若彤,拿出了一个小巧的手提袋。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红票子,一沓一沓用银行扎条绑着。
“不知够不够?”小李犹豫说现在银行下班了,他把保险箱里的现金都拿来了。
“很够了。不用那么多的。”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得了重大疾病。两人去窗口存了钱,小李留下一万现金给张若彤,说是贺晙交代过,让她找个护工给病人。
“你们老板想的还挺周到。”张若彤把钱收好。
“原来是范小姐生病了啊?”小李只知道贺晙让他带着钱来找一个高个子女人,其余的都没有说。看到漂亮的张若彤以为是老板又交了个新女朋友,原来自己搞错了,来来去去还是那位默不作声的范小姐。
“是啊。”张若彤想和小李聊一聊,问问贺晙的电话。她要谢谢他,还要核对一下这次的金额。
但小李很有职业操守,老板没交代过的事不提。所以也没告知贺晙的私人电话,只给了她一张贺晙的名片。
-
贺母回到别墅后,迟迟不见儿子回来。打了电话又占着线。联系了肃丽,说是贺晙去了四环的一家医院。她听了心头不是滋味,总觉得儿子在空难里遭受了什么,回来时就有些怪异。这次避着她跑去医院,还不是自家的医院,不知道在瞒她什么。
最后电话终于接通,贺晙坐车回到了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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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事,要告诉妈,别闷着。”贺母问他为什么不去自家医院查,难不成真的隐瞒了什么。
贺晙听了,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妈,是思雨住院了。”
贺母听说,惊讶一瞬就立即问是什么病。
“妇科的?”贺母重复问了一遍。
“妈,你别想岔了。不是妊娠。”
贺母又问具体什么病。但贺晙不想深谈。只问大哥有没有什么吩咐。贺荣齐开完记者会,代表集团,应该对他有什么指示。
“他说明天一早有心理疏导过来,你别离开这儿。”
贺晙听了点头,想上楼,才踏上楼梯,又被贺母叫住。
“阿晙。你有什么心理话,不能和妈说吗?”贺母担忧地看着他。
贺晙想了想,和在机场时的态度一样,面无表情地说:
“我想通了告诉你吧。”
-
张若彤今晚回了趟家。一路上拨打名片上的电话,都是电子留言。她留言了几次,但都没什么结果。
次日,她才接到回电。是个女声,自称是贺总的助理。
张若彤翻了个大白眼,嘴里还是客气地道谢。为贺总的慷慨解囊。
对方停顿几秒,立即就接了话,并问张若彤是否有其他事要转述。
张若彤没想到其他的事,只说钱会尽快还的。
“没关系的张小姐。”肃丽坐在车里,手里的平板上列着贺晙的计划表和个人财务报表,上面并没有大项的金额支出,但她还是礼貌应付了电话里的女人。等贺晙的心理治疗完毕,她再汇报。
司机把车开进别墅。肃丽和他下车。一起走了进去。
贺母和贺旻坐在一楼客厅,见到肃丽等人,指了楼上。
贺晙的卧室朝东南,一开窗就是底下花园的半个月牙型鱼池。他小时候时常看父母站鱼池旁喂鱼,那几只色彩鲜艳的鱼一直在游来游去。其实在他成长过程中,里面的锦鲤早已换了几遍了。
他坐在卧室落地窗旁,看着鱼池,慢慢地回答心理治疗师的提问。
“最后一个问题,请问当时,你最在意的事,是遗憾还是恐惧?”
他不知为什么这样问。人在突发急情下,一般都是先恐惧。扪心自问,当时飞机出事时,他确实闪过一丝恐惧。
不过也就一丝。在那几秒中,周遭都是哭号的声音。各人桌板上的饮料餐食撒了一地。头顶的氧气面罩挂下来。后排第一次坐商务舱的父女俩哭成了一团。
他从惊惧中回醒,然后脑中快速过了一遍身后事。
他名下的两家公司自然由集团接手。母亲和妹妹,与大哥大姐的关系都不错。他们会照顾母女二人。他即使从世上消失,也没什么可以牵挂的。
在一片混乱的摇晃中,有些人要手写遗嘱,问空乘要纸笔。有些人要打电话,慌张地开手机,只是没有接收到任何通讯信号。飞机广播在用多国语言对乘客进行无用的安抚。
舷窗外的空间变得秘不可测。飞速的云和光交织出狰狞的面孔。
有人呼叫说要上天堂了。哭声夹杂着咒骂。
在几次大震荡中,贺晙的后脑重重地撞到靠椅的边侧。加上一些失重,晕眩感叠浪似的袭来。
最后醒来,是飞机即将着陆。在着陆时,有人受了伤。
那时,贺晙的内心深处涌现出一件事。他无法分析是恐惧还是遗憾。
他只是想起了范思雨的脸。流着眼泪。
-
如果他死了。她会哭吗?
21. 第 21 章
次日下午。范思雨就转到了普通病房。
她醒了几次。腹部的三个手术洞眼看似不大,但牵扯到肚皮就一阵撕痛。
张若彤让她安心躺着,一切她帮着料理。
医院里病人很多。走廊都安排了几张临时病床。护士的嗓门都高调了几分。
护士给范思雨消毒妇科私|处时,大叫着家属怎么不做卫生。
“一天起码要擦洗一次。你怎么当姐姐的?”护士以为张若彤是范思雨的姐姐,呵斥了几句。
张若彤没陪护过,自然不懂。懵头懵脸地被教训了一顿,突然想起昨天小李的提醒:找个护工。她去了护士台,找了医院合作的陪护机构,请了位中年阿姨。
阿姨看起来蛮利索。张若彤把护士的话转告给她。她信誓旦旦说都知道。即刻去打热水,给病人擦洗。
范思雨此时又开始发烧。摸着额头滚热。
“你睡吧。我给你找了阿姨。给你擦洗了,你就舒服些。”张若彤安慰道。
此时,张若彤接了几个工作电话。她没出好差就跑回来,雕塑工作室里的事务堆了好几件,她的小助手搞不定紧急事务,一连打了几个催命电话。她走到楼梯边,一边好言劝一边斥责电话里的助手,没见到病房里进了个男人。
贺晙见范思雨病床的床帘拉着,知道她回来了。今日午间学长就通知他,范思雨下午会出重症病房。有个护工模样的人从床帘里出来。他透过床帘缝隙,偷眼一看,见到范思雨红着脸颊,闭眼平躺着。
护工很快回来,见贺晙还梗着脖子站着,问他是谁。
贺晙没回答,后退了两步。
护工见他不说话也就不问,手里拿着新的病号服,大力掀开一侧的床帘,把东西扔到了床沿上。
贺晙看了皱眉。又见她打了热水,应该是要擦洗病人身体。出于职业习惯,他总觉得这护工手重脚重,不大专业。
不免留了个心眼,从床帘的缝隙里看那人的举止。
看了几分钟,他实在忍不住。这不只重手重脚,还很糊弄。他知道妇科术后需要做好私|处卫生。护工就随意扒拉了两下,腹股沟都没擦到。
他掀了帘子的一角,走了进去。
“你进来干什么?”护工叫了起来。
“你起开。我来。”他拿过护工手里的毛巾。
“你谁啊?”护工的声音很高。范思雨头晃了晃。
他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病床上的人。“我是她男人。”
护工听了,见这人威压感十足,气焰瞬时塌陷。“哦哦”了两声,转身让出了位置。
贺晙见脸盆里的水变凉了。就拿了盆换了一份热水。
回来后,护工站在隔壁床大声聊天,也不管这边。贺晙摇摇头,进了床帘内。他仔细地给范思雨擦干净,再套上宽松的病号裤子。收紧裤腰带时,小心地避开肚子上的创口。
床上人哼唧了两声。但没有睁眼。
他拿起水盆,掀帘子出来时,身后响起微弱的声音。
“阿晙?你怎么来……”
他转头。
范思雨半坐起身,胸口的贴片连着24小时心电图仪。小腹被拉扯后的刺痛感袭来,她颤了颤发白的唇,仰头往后倒了下去。
医疗器械发出尖鸣。范思雨在耳目失聪前,听到有人喊急救。
不知是否是贺晙的声音。她听不大清了。
-
张若彤的手机通话到发烫。安顿好了工作,她才挂了电话。
心里还在思考接下来怎么安排工作和范思雨这边。就见一些白衣服冲进病房。她定睛一看,正是范思雨的那间。急忙走过去,差点与贺晙撞上。
“你怎么来了?”她后退一步。
贺晙走出病房门,背靠在走廊上。手里还捏着湿毛巾,毛衣下摆碰上了水,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他裤子上濡,他昂了昂头,走廊的白炽灯在头顶惨白地亮着。
从没这样狼狈过。就算在空难里,他还保持着冷静自持。但范思雨的一声疑问,似是击破了一层压抑的薄膜。前几日一直挤压|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定情绪,此刻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在飞机失事时,他脑海里把身后事都安排了一遍,唯一无法做到的就是不知怎么安排范思雨。
范思雨现在独身一人,一个哥哥对她极差,那个亲哥还不如没有。
虽然与她分手,他已没有责任。但两个月前,范思雨蜷缩的身影一直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在飞机震荡的每一刻,他都在想:
范思雨怎么办,她就一个人。
无法安置她,是他唯一的恐惧,也是临死前唯一的遗憾。
-
张若彤伸着脖子看病房里侧,床边挤满了医生和护士。原本这个病房就狭窄,她想挤也挤不进去。
“她有和你提起过我吗?”
冷不丁,贺晙的声音在她一侧响起。
声线很平缓。张若彤看了他一眼,面色不大好看。踟蹰须臾,回道:“思雨不大讲,她说你不喜欢被别人谈论。”
贺晙皱了皱眉。
“思雨这几年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她很活泼的。”张若彤喃喃道,“可能是她妈妈生病了吧。”她猛然停住。其实范思雨在母亲突发生病时,确实落寞过一阵。但很快就振作,走出感伤,尤其是梁玉霞的病情稳定后。
“是因为我吧。”贺晙轻声说,“我们刚在一起时,她很快乐的。后面就不一样了。”
“她不喜欢我的圈子。我也就不带她去。她的朋友比较闹腾,我让她少参与,她也就不去了。”
周遭的喧闹变成了无声的涡流,卷着回忆中的贺晙越陷越深。
“她想送我钩织的手套,我不许她做那么伤眼的东西。她就再也没提了。”
“她越来越不爱和我说话,我问一句她才笑一笑。其实那些笑都带着敷衍。”
贺晙的声音太低,张若彤有些听不清。但她也不想走近一步去探究。她自己崇尚不吃回头草,因而一直对朋友没有劝和。
看着眼前这背隅而伤的男人,要不是他替她解决了医疗费,她真不想再多说一句。
“贺先生,钱我们会还你的。”她的声音令人回归现实。
“钱的事不急。”贺晙的视线转回,转脸看了张若彤一眼,“别让思雨知道是我出的钱。她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我的钱。”
他记得过年前,范思雨把挂在她电子钱包里的卡都删了。因为那之后,固定时间的支出金额不再变动。有的也只是银行里发来三个月一次的利息结算短信。
她没主动向他要过什么。包括钱财。
不,她曾要过东西。他只是一直吝啬着没给。
现在他想给,也无法给。
她不要了。
甚至看到他还那么激动,刺激到血压出问题。
-
医生给范思雨打了一针镇静剂。她慢慢平复下来。
张若彤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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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生的嘱咐。尽量不让范思雨再起情绪波动。
一个小时后,有位外来的护工阿姨进来。这是贺晙特地请来的,来自泛善医疗养护中心的金牌护工。
张若彤之前让贺晙再看范思雨一眼,她已经安静下来了。
贺晙不再进门,只对张若彤说了“谢谢”。
张若彤一愣。
他又说道:“就当我没来过。别在她面前提起我了。”
事后,张若彤分析,可能是他在范思雨面前做了什么,导致范思雨那么激动,需要打镇静剂来平稳病情。
但她也不好问。范思雨醒来后,只问了方才是谁给她擦的身体。张若彤回说是护工。除此之外,没提起任何关于刚刚难受的事。为保起见,张若彤也就不多问了。
-
这次生病。似是要把范思雨的身体掏空。别人做了相同的手术,两天后就可以下地走路。而她只能坐起。吃的东西也只是稀粥,菜是两样软烂的下粥小食。
但她不信邪。趁护工不在,张若彤也没在眼前叨叨的时候,让隔壁床的人帮忙,拿了护士台旁的移动吊瓶架,把那架子当个扶手,一手紧握着,一手摸着墙,颤悠悠地在走廊上挪步。
双脚无力,但她咬牙坚持走了五米。最后护士看到,说了她几句,护士喊了另一个护士,两人插着她的腋窝,送回到病房。
第三天,她又如法炮制。走了几米后,护工看到了。可护工拗不过她,只好扶着她慢慢地在走廊上踱步。
妇科病房连着产科。范思雨慢慢走到产科的病房外,听到一声婴儿啼哭。同时传来一位护士的科普话语。
她抬头看去,一位护士抱起刚出生的小婴儿,放在柔软的护理垫上。护士告诉面前的新生父母,如何给婴儿做抚触。
护士说,和孩子抚触,有益神经发育。
温柔的抚摸让小宝宝不再哭泣。范思雨站着看呆了。只觉得孩子的面容软糯,像刚蒸出来的糯米团子,泛着红晕,特别可爱。
一阵穿堂风吹过。护工提醒了一声,范思雨才神思回转。由护工扶着,慢慢走回病房。
她比别人多住了几天院。出院回到学校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才开学不久,她就落下了许多课业。第一天去上课,走百步就要坐到休息椅上喘气。最后考虑了几番,还是继续请假。这样的身体,坐教室都听不进课。
中午,导师尹牧歌带了些午饭,来看范思雨。
她还在床上昏睡。尹牧歌找了宿管老师才进的门。
“你这样子。谁来照顾你?”尹牧歌把饭菜拿出来,都是炖了许久的肉菜,很是软烂了。
范思雨埋头吃着,穿着厚厚的棉服,头发凌乱。
出院时,张若彤曾建议去她的居所休养几天。但范思雨执意不肯。她听到过张若彤在电话里骂小助手没接好单子,丢了几个老客。何况住院期间,已经麻烦好友多日了,再要住她家,张若彤肯定先紧着她的身体,耽误了她的生意,到时候大家都喝西北风。
她只好说学校的饭菜很好,又干净方便。张若彤拗不过她,只好得空了来看看。
“我给你申请教工宿舍吧。”尹牧歌看着二层床,范思雨像只小刺猬窝在底下书桌上吃饭,“你爬上爬下太不方便,这里还是六楼,走楼梯都累得慌。”
范思雨连说不用。
“别犟了。身体要紧。”
尹牧歌动作神速,下午就联系了范思雨,说教工宿舍申请下来了。
22. 第 22 章
尹牧歌让两个同学帮范思雨收拾。教工宿舍在另一个片区,离着有点远。
她开了车在宿舍楼下等。范思雨的两个同学拿着纸箱,帮忙搬书。
这时节开始春暖,衣服倒不用多带。范思雨自己就收拾好了。只是书很重,两个同学慢条斯理地整理。
此时宿管老师喊范思雨去接听电话,说是有人找。这年头都打手机了,哪还有人用固话联系。范思雨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原来是没电了。
去宿管办公室接了电话,打来的是张教授。他作为长辈关心了几句。范思雨突然想起张若彤告诉过她,她住院的花费都是张家出的。便在电话里感谢了张伯伯。
张教授起初停顿了,问她说什么。
以为是电话线路问题,她大声地在话筒旁说感谢。惹得宿管老师都笑了。听筒里的张教授干笑了两声。
接完了电话。范思雨扶着墙缓步回宿舍。这个时间,大部分学生还没下课,楼道里没什么人。两位同学在里面帮她收拾书。
宿舍的门敞着,里面的对话传来。让范思雨顿足在了门边。
“这间宿舍是不是有神灵照应啊,住这里的都挺爽的。”
“你真是瞎说,范思雨都生病成那样了。”
“哪瞎说了?她生病成那样了,老师还那么照顾她。上回的举报信,她是被我们搞下去了。另一床的又上来了。咱们怎么就够不到留学名额。”说着,响起了重重的书本落地声。这话出自与范思雨相好的同组同学。范思雨听完捏了捏拳头,但她此时没力气,捏了拳头也只是发点颤。
自问没和这个同学起过冲突,平时上课点名,两人还相互照顾。做小组作业,范思雨都帮她挡了许多。如果像金蕊涵这样的明枪,她能躲开。但如这般的暗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躲无可躲。
原来去德国的留学名额,是被这两人搞掉的。
范思雨背抵着墙,头无力地点了点。
“这回搬去教工宿舍,是不是以后可以留校啊?”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响起。
“她如果读博士,倒真有可能留校。”
“尹老师都打算让她去做南太平洋的研究了。”说到这里,声音小了下去。
范思雨听不真切了。头碰到墙壁,沉重地呼了一口气。
-
教工宿舍有电梯。单独卫浴,还有一个小隔间。里面摆了些基础的灶具。
尹牧歌帮忙把范思雨的行李搬进来后,对着房间里的陈设一一介绍。
“尹老师,这原先是你住的吧?”范思雨错眼见到床旁的书架上还留了些尹牧歌的随手画。尹牧歌有画简笔画的习惯。
“呀?被你发现了。”尹牧歌轻轻歪了歪头。
怪不得申请能那么快下来,其实是尹牧歌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了。
尹牧歌递上门禁卡和房门钥匙。范思雨见到她手上的钻戒,才想起应该是搬出学校,去了新买的住所。
“尹老师。你为什么突然结婚了?”虽然问隐私很冒昧,但实在令人好奇。尹牧歌单身了几十年,过得那么潇洒,怎么突然想进入婚姻的枷锁。
“他回来了。”尹牧歌笑盈盈的,“当初他出国留学,为了身份同当地的女人假结婚,我看不起他,主动分的手。”
范思雨“啊”了一声。她听说过尹牧歌在年轻时有个对象,但无声无息地分了。之后就没有再谈,而是专攻学术。
“现在他回来了。我感觉还合适,就在一起了。”
范思雨不好评价,尴尬地笑了笑。
“没什么的。那时候我确实看不上他了。”尹牧歌低头转了转戒指,“不过现在,我在意的东西也不一样了。当初他的行为,我也原谅了他。现在就想找个志趣相投的一起过晚年。他没子女,孑然一人,我也是。都知根知底,相处起来不费劲。”
范思雨懵懂懂地点头。
“如果他又不行了。我就再踢了,想找的话再找别人。不想找,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范思雨听了,回报以微笑,赶紧说了点祝福应景的话。
她周身只有糟糕的无望的婚姻。不曾想过尹牧歌这样洒脱的对待。
合则来,不合则散。自己掌握了婚姻的话语权。
-
尹牧歌建议范思雨再请假病休一段时间。她手头的项目正好要招人。
范思雨闻言,想起下午在宿舍门外偷听到的,果然这两个同学的耳目消息比她灵通。
“是过年时,我翻译的那个海岛项目吗?”
尹牧歌说是。那边有两个博士生退出了,她和张教授正在物色人选。
“可都是博士的项目。”范思雨有些讪讪。
“没有指定一定要博士。能者就上。”尹牧歌点了点范思雨的鼻头,“你,就不爱展现自己。明明很好。”
范思雨听了反驳:“老师我……”她原本想说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在读本科时,她爱笑爱闹,也很喜欢参加学院里的活动。自从进了H大读硕士开始,周遭的人不管学业还是家庭,甚至心眼,都比她厉害。一直秉着外向没心肺性格,她碰了几次壁,也就收敛了一些。
不过这些对她来说只是暂时的。对她影响最大的,是贺晙。她也曾想把自己改造成贺晙所喜欢的那样,文静端庄。但她实在做不到。
埋了埋头,她低声说自己比不过那些人。
“比不比得过。我心中有数。这几天你先养好身体,不要多想了。”
确实要养好身体。也不知是失血过多,她的脑回路慢了几个节拍。很多需要深思的事她想几分钟就感觉累。拿起书看,翻了两页就觉得手酸。
打开笔电,看起了尹牧歌发来的资料。
那个海岛属于南太平洋,名叫巴玛亚纳联合王国,旧时的法属殖民地。大航海时代中后期有部分德法居民移民过去。那个研究项目也是因此设立,主攻中世纪后的德法叙事诗的某分支。
微众的研究项目。此项目一直是和Z大合作。那边就由张教授组织。岛上的研究项目组原本有十个人,退出了两个,就只有八个了。
对于想发展的学生来说,如此小众的从业经历,对以后就业没多大好处。如果后续想留在学院里做研究,倒是一个不错的加分项。
她躺床上,抓了抓头。现在思绪纷乱。其实还有一些事没想明白,但现在不想去细究了。
次日,范思雨又睡到九点。慢吞吞地起床,吃了点昨日尹牧歌留下来的面包。觉得口渴,看到桌上的牛奶,便努力撑起身体,去热了一杯。
忽然有电话,是个不熟悉的号码。她按掉没有接,继续吃。
那个电话锲而不舍地打进,只好接了起来。
很意外,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周姨。
听筒里的声音气喘嘘嘘,问她怎么不在宿舍?她刚爬到了六楼,敲了门一直没人回应。
范思雨有些尴尬,忙说自己搬了。
周姨又问新地址。范思雨犹豫着说了。周姨让她等着,别离开。
半小时后,她下楼去接了人上来。
“这里可比学生宿舍齐整多了。”周姨进门,转着头打量四周。
范思雨想去倒水,被周姨的手按住,让她不准动。
周姨提了个保暖包来,打开里面是几个食盒。快到午饭时间,她自主拿到小隔间热了热。米饭煮得软糯,范思雨闻到了饭香,舔了舔唇。
“你这孩子,原先就告诉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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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注意身体。”周姨起了锅,尝了一下咸淡。再把二菜一汤端上来。
周姨做饭很好吃。范思雨拿汤拌饭,足足吃了两碗。
米饭还剩一些。周姨把饭放保温盒里,晚间上锅蒸一下就可以吃了。
“周姨,你怎么晓得我生病了?”范思雨心底突然起了点念想。
“是贺太太告诉我的。也不晓得她听谁说的。”周姨在小隔间里收拾,发出了锅碗瓢盆的撞击声。
“哦。”范思雨的声音变成降调。低头扒拉碗里的两只虫草。
“哎。贺晙现在都不说话了。听说上次的空难,让他心里很不好受。”周姨似是知道点什么,絮絮说着贺晙如何的不好受,每天闭门不出之类的。
“什么空难?”范思雨似乎听到过相关的字眼,不由得重复问了一声。
“上次302的空难啊。快过去两周啦。”周姨收拾完了,出来又去卫生间洗手,传出来的声音夹杂着水声。
范思雨坐在桌前,碗筷被周姨收拾了,她对着空荡荡的桌面,回忆起住院时听到的碎片杂音。飞机失事的新闻播报内容像一颗颗豆子,滴滴踏踏地跳进她的脑海里。
“我都不晓得这事。”范思雨愣怔着说。
“都大半个月了。你那会儿是不是在医院啊?”
范思雨点头。算算时间确实是那个时候。那会儿她迷迷糊糊的,外界的许多事都不清楚。
“他要回H市疗养,听说那边的医生厉害点。”
她听了迷惑,全国最好的医生都聚集在京市了,哪还有更好的医生在H市呢。
周姨说明天再送饭来。范思雨一直拒绝,但周姨态度坚持。以前范思雨给周姨的大孙子补习过初中课业,周姨原要给补课费,范思雨自然是没收。
因而这回送几天饭菜,对周姨来说,算是还了个人情。
晚间,范思雨在网上查302空难的新闻。不查不知道,相关报道的热度起起落落了好几回。各大论坛上还做了二创,散发了许多阴谋论。
她翻看了多个应用,只在边边角角里,看到了贺晙的模糊背影。至于关乎他的新闻,只用了某公司负责人来替代,应当是贺氏集团出来公关了,把相关信息都做了掩藏。
放下手机。又想联系贺晙问问情况怎么样。
可拿什么立场去问?
那次做得那么决绝,老死不相往来。
而且她能问什么呢?
你害怕吗?你吓到了吗?
这些问题无非是令他重新回忆恐惧,没有任何安慰的作用。
熄灯后,她又在床上想起了这事。抓心挠肝的难受。最后还是打了个电话给肃丽。
“贺先生有没有被吓到?”寒暄两句后,范思雨单刀直入。
“老板现在定了去H市。”
“那么严重吗?”范思雨还是意外地捂住嘴,有些不敢相信。贺晙以前很有耐受力,这次空难,一定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呃……”肃丽意外地卡壳,她转头看了眼后座上的贺晙。他一身休闲装,只收拾出了一个登山包,放在一旁。闲适地坐着看车窗外的霓虹灯。“一切还是听医生的。”肃丽撒了谎。
肃丽又问是否还有其他话要转告。
范思雨停顿了一会儿,说没了。
肃丽等她挂了电话后,才收好了手机。
“你安心等到休完产假吧。”贺晙的声音在车后座响起。“我这边的工作,近期不用你来管了。”
肃丽应了。又转述了刚刚范思雨的电话内容。
贺晙听了没什么反应。
良久。他才“嗯”了一声。
肃丽听着声音,应该是个比较愉悦的回应。
23. 第 23 章
思前想后,范思雨还是去了海岛项目。
作为海外项目,工资比国内还高一些,另有各种补贴。她向学校请了一年病休,趁这个时间,好好攒一点钱。
“那边气候也好。”一个月后,尹牧歌送她去机场,介绍海岛的四季如春。“我过段时间也会过去。一年时间,项目也差不多要收尾了。”
范思雨抵达巴玛亚纳的旅游城市里托亚,里托亚又名“法国城”,里面大部分居民是法国移民或法国人后裔,有部分是德国移民。Z大派去的研究员已经在那边了。她下了飞机,在小小的航站楼里,见到了举着中文姓名牌的徐诗文。
她是张教授麾下的大将,已经博三,来这里只是镀个金。
“你还很小呢。”徐诗文坐上驾驶位,让范思雨系上安全带。
范思雨笑着说了自己的年纪。
“我是说看着很显小。”徐诗文笑了笑。她开的这辆车有些老旧,发动机呜呼呼的。
范思雨问她怎么在这里也有车。
“国内的驾照可以在这边用。也是左驾位的。”她比范思雨早两个星期来。一来就办好了基础的事,包括驾照。“这车是房东太太的。她听说我要来接你,可开心了。”
房东太太是法国移民,姓佩兰。她喜欢把房子租给女生,尤其是华人女生,她觉得有教养并爱干净。
佩兰一见到范思雨,就行了个亲切的吻面礼。范思雨做过功课,吻面礼是亲近人见面时的礼节。她为此感到惊讶。
“范。你的房间在这边。”佩兰带着范思雨上了二楼。边走边介绍房间,又让范思雨注意脚下磨到发白的石砌楼梯。
这房子坐落在西里特街三号,有上百年的历史,是佩兰的祖父留给她的遗产。一共有两层,范思雨和徐诗文住二楼的东西两间,西南侧有一间起居室,摆放着沙发,角落里安置了些简单的灶具。佩兰住一楼。一楼还有两扇并列的落地大门,连通外面的大街。佩兰开了一间手工店,卖些旅游的小玩意儿。
范思雨打开房间的窗。她的房间朝东,外面是挤满窗柩的海。今天阳光很好,海平面和天际线连成了一片。窗底下是一条从大街延申出来的小路,路两旁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
风景像宫崎骏电影里的美景。范思雨吸了口海洋的气息。这里的空气像她的家乡。
收拾了一番。徐诗文敲门进来,端了一盆炸鱼排。
范思雨以为是房东太太弄的,没想到是徐诗文刚炸的。
“你看,”徐诗文指着窗外,有一排小渔船。“每天下午的这个时候,都有这样的渔船。”她又指了指远方的一座岛,“那边是华人城。有些东西可以去那边的超市买。”
两人边吃炸鱼排,边聊这里的情况。徐诗文从研究小组介绍到群岛的风土人情。
“这里还有私人岛,可以公开售卖的。”
“哇哦。有钱就可以做岛主。武侠小说里的那样。”范思雨的话,让徐诗文哈哈大笑。
“很多人只是来度假。近几年我们国内的人来的也多了。”
她说周末,带范思雨去海滩玩。范思雨不是很想去,婉拒了一番。
“去吧。张老师和我提过你,你需要多晒晒太阳。”
听到张伯伯特地嘱咐过,范思雨便不疑有他的答应了。
-
晚间,微信里收到一条好友申请。显示是通过号码加的。申请内容是空白。
范思雨没当回事,按掉了。过了半钟头,那个人又申请了一次。这次的申请内容写着:我是张若彤。
她觉得奇怪。打了个语音给张若彤。
海岛的信号不大好。听筒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清晰。
“你怎么又有个微信号?”
张若彤那边呃呃啊啊说不出个始末,最后她说等会儿再回她。
范思雨挂下,挠挠耳朵。很快就收到好友的回信,她说用境外的号码又申请了一个,方便出国的时候用。
范思雨也没细究,张若彤做事经常想一出做一出。她现在在港城做展览,弄个新号码不稀奇了。
通过那个新微信后。范思雨给标注成张若彤二号。并发了个笑脸。
对面没有回复。她就丢开了手机,专注明天的安排。
翌日,跟着徐诗文,步行去了研究所。研究所安置在一家德国人开的老酒馆楼上。里面格局方正,比她们住的小楼要大很多。
和里面的共事的人一一认识了。除一位地方导员是当地人以外,其余都是Z大和H大的博士生。女生只有她和徐诗文。
有人说又来了位美女,建议中午去楼下酒馆吃一顿。
进了酒馆必定要喝酒。范思雨问徐诗文,这里中午也能喝酒?
徐诗文笑笑,其实这里很宽松,不像国内上班那么严谨。有时候下大雨,下午就不上班了。
“为什么下雨就不上班?”范思雨好奇。
“因为刮风下雨,很多小路会被淹了。”同事柯清辉过来,端了两杯啤酒,递给两位“珍稀”的女同事。
怕什么就来什么,午饭过后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继而天又沉了下来,雨变得更密集了。研究所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徐诗文拿了一把大黑伞,点了点范思雨的肩。
“快走。不然等会要成落汤鸡了。”
范思雨关上笔电,窗外的雨已经从中变成大。两人相互扶持缩在伞下。一路从小道走回,踩到了大大小小的水坑。
这个城市建设的时间过久,路面都没翻新过。还留着百年前的石板地,踩一脚可能还有苔藓打滑着鞋底。
远处有几个棕色皮肤的小孩在高兴地踏着水坑玩。范思雨见到笑了笑。
“快走吧,雨再大就看不清路了。”徐诗文捏着伞。两人的鞋子已经完全湿透,裤脚也濡湿了。
回到西里特街,佩兰已经把店门掩上了,这样大的雨也没有客人来。两人只好从范思雨房间下面的小侧门进。又不慎踩到了大水坑,溅起的水花把下衣摆都沾湿了。
进了门。两人互看彼此的狼狈模样,不禁捧腹大笑。
佩兰听到她们的声音,问晚餐要不要在这里用。需要的话她可以开始做了。
自然是要在这里吃。如此暴雨,外面所有的店都关了。
范思雨洗了澡。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擦着头发。庆幸出国前,把一头及腰长发都剪去,只留到了肩上。她的头小,那点长度的头发,正好在脑后扎个小辫儿。当时青丝落地,她心中还是惋惜的。但之后的轻松,倒让她觉得挺值。
范思雨不是个沉溺在过去的人。她喜欢往前走。
来到巴玛亚纳,虽然才短短两天,但周遭的环境和人,带给她一种松弛感。加上这场大雨,似乎洗掉了以往湿漉漉的粘腻心情。
她喝着佩兰做的奶油菌菇汤,咸甜味里加了欧芹碎。
佩兰做的海鲜炒饭也很不错,类似西班牙炒饭,但做了点改良。徐诗文倒吃不惯这个饭,说周末一定要去华人城,买点东北大米煮白米饭吃。
两人吃完就各自回了屋。范思雨原想看看书,可房间里的台灯坏了。拿了台灯下楼,想找佩兰修一修。
佩兰坐在门店里,正在一盏黄光灯下钩织杯垫。她织了许多,各式各样,都是繁复华丽的样式。范思雨把台灯给她,说是明天找人修一修。这台灯有些年头了。佩兰舍不得丢。
佩兰约莫五十来岁。她没有提过自己的亲人,范思雨也不问,在国外需要谨言慎行,他们的文化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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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国内不同。
“你也会这个?”佩兰拿起手中的织片,她见范思雨一直盯着瞧,就看出了端倪。
“嗯。”范思雨说读小学时,跟着母亲学过。父亲出意外后,家里欠了债。母亲梁玉霞在张伯伯的介绍下去了Z大做宿舍保洁阿姨。闲暇之余会去找手工活补贴家用。那会儿流行钩织花,她接了许多活计,一直做到深夜。范思雨体贴母亲,悄悄学了起来,写完作业,也跟着一起弄。她就是那时候学会了钩各种花色。
她瞧了瞧佩兰手里的,都是基础针法的组合,胜在配色好看。
两人聊了聊钩织。佩兰从工作桌底下拿出几张泛黄的纸张,问范思雨会不会上面的针法。
“这是我祖母留下来的。钩出来的垫子非常美丽。可惜我不会。”佩兰指着上面一种针法。
这个范思雨也没见到过。她拿着图纸,在心中描摹了一番,又拿起钩针和线,按照自己想法钩了几针,都不大行。
“我可以拍下来,问问其他人吗?”
佩兰展露笑容,把图纸都递了过来。
范思雨回到房间,把图片放到网上比对。从贴吧到微博,都发了相关帖子。
有人回复说可能是图纸画错了;有人说确实见过这种针法,只是不常用,他也没记住。
范思雨把图片发到了朋友圈,点赞很多人,会做的没一个。
她丢开手机,打算开电脑看文献,微信提示音响起。
——你等一会儿,我叫人做一下。
是张若彤二号发来的。
她回了个问号。
那边又发了条——你那个钩织图。
范思雨赶紧发了条语音过去,让她不要那么麻烦了。两人有十二小时的时差。张若彤平时爱赖床,早上八点肯定起不来的。
——不麻烦的。
又发了一条来。
这令她产生了期待。打开笔电,看了几页文献,又瞄了瞄手机。实在看不进去,就打开笔电里储存的电影,心猿意马地观览。
电影播放到中后部分。范思雨终于深思归笼到二十四格屏幕的时候,手机响起消息音。
“张若彤二号”发了张图片。点开看,是一张建模的图片。
灰色的模块,呈3D型。
继而又有几张发来,是多角度的。
她看清楚了花纹,高兴地拿着手机去找佩兰。
佩兰眯起眼看了几下,看到一张图时,激动地说就是这样。
两人兴奋地埋下头,拿出线和钩针,分别按照花样制作起来。十几分钟后,范思雨成功钩出了一圈。
佩兰摸着花纹,眼眶竟有些湿。她说祖母是西德人,二战后随家里人逃亡到此。与法兰西后裔的祖父相识。那时的法德两国有着仇恨,而远离战火的两个法德人,在小岛上建立了自己的和睦家庭。
巴玛亚纳群岛上不乏这样的家庭组合。范思雨听着佩兰絮絮地说着旧时往事。其中不免夹杂着一些古老的语言。有些她听不懂,就再问一遍,佩兰也不厌其烦地回答她。
聊着聊着,佩兰唱起了儿时的歌。中间混杂着德语。
范思雨细细听了。又用手机录了下来。
两人聊到很晚。范思雨回房后,又把儿歌整理了一遍。发现“张若彤二号”又接连发了十几条消息。
内容皆是问花纹对不对,是否需要再做一遍。
她敲敲自己脑袋,竟忘记说感谢的话。赶紧用语音回复了一遍,又提及刚刚和房东的互动,最后发了个“亲亲”的表情包。
犹觉不够,发了个“mua”的语音。
对方一直显示输入中。
范思雨躺床上等了许久,直至睡着,也没见对方再发什么消息来了。
24. 第 24 章
一个月前,贺晙启程去H市。
卧室里,贺母敲门进来。
“这回有做计划吗?”
贺晙只收拾了一个登山包,正在抽屉里选合适的腕表。听到母亲这样问,回道:“这次没有做计划。”
“像你高中毕业那会儿。”贺母坐了下来,翻看他收拾出的行李。
贺晙在高考后的暑假里,独自跑去黄土高原徒步旅行了一个月。回来像颗黑炭。但那会儿的眼睛亮亮的,即使轻微的白内障让他看世界总觉得蒙了层雾,但大自然的壮丽还是让他深深的震撼。
“嗯。”贺晙回头朝贺母笑。“那会儿是丈量自己的地域。”
“文邹邹的。”贺母摇头,“那你有想过,范思雨的‘地域’吗?”
贺晙不明白,坐到母亲面前。
“每个人成长都不一样。你一直以你的理解去对待她。她走了,肯定有她的理由。”
这点贺晙思考过。不然他也不会去H市寻找范思雨的童年。
“两人在一起,总需要磨合,你以前太强势了。”
被母亲一语点破,贺晙有些难为情。他目光垂了垂,没有回话。许久,他才堪堪说:“妈,你和爸那么美满,爸爸临终前都在念着你。我只是……”
低了低头,似是很不情愿地说,“只是以为思雨也是像您一样,会爱我……”
“你爸和我结婚,是因为你外公。”贺母很平静。贺父在四十年前,带着南方的资产进入京圈,到处碰壁。他只能另辟蹊径。贺母的父亲当时管着医药行业,有不小的话语权。贺母在家中排行老三,最是无声息的一个孩子。她遵从家中的安排,同离过婚的贺父结婚。
“刚开始我也闹了很久的。后面有了你,也就只能妥协了。”
贺晙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对婚姻是一种忍让。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重复问:“妥协?”
贺母叹了口气,翻出手机里的相片。四十来年的相片,旧色模糊,但可以看到年轻的贺母张扬着笑脸,接过奖章。
“我以前可是厂里的三八红旗手呢。如果我不那么早嫁人,生了你不辞工,我退休前多少也是个小领导了。”
贺晙端详着这张相片。里面母亲的笑容,他见的不多。这是开心的笑,能触动人心。后来母亲为了父亲,为了他以及后来的贺旻,她不得已成为了全职太太,协助父亲的事业,养育子女。
“妈。那你有后悔吗?”
这回轮到贺母沉默。
贺晙似是触碰到秘而不宣的事,尴尬地起身去找手表。在他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贺母在他身后轻轻说:
“没有后悔,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但有遗憾。”
-
贺晙用七天的时间走遍了范思雨的故乡。了解到许多范思雨儿时的事。
然后再坐上海船,经过二十一天的日升月落,来到了巴玛亚纳。
这天下午,下了一场爆雨,他回泛善岛的船停开了。此刻他正打电话给温晏。温晏从华人城开着车过来,急匆匆地奔到法国城的西里特街。
“大少爷。你真急死人。”温晏一下车,就数落贺晙电话没接,以为他被某个法裔美女迷晕了。温晏是华裔,操着一口不流利的中文,说得像播放器卡了壳,断续不连贯。
贺晙提着酒。是他从街边的酒馆买的。原本是去酒馆楼上的研究所找人。确实看到写着中文的牌匾,只是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应。
“没见到美女。”他说,又举了举手中物,“等会一起喝酒。”
太阳落海前,积雨云就被风吹走了。
两人到了华人城,坐到一处无人沙滩上,开了两瓶酒,看着晚霞,品着葡萄酒。
温晏是他的合伙人,三年前两人一起买下对面的无人岛屿,由贺晙冠名为泛善。现在那边已经建好了一个度假村,由温晏负责经营。另一边建了好了养护中心,只是贺晙还不大满意那边的设施。
“对了,你看那个。”他指着岛的一角,“有个峭壁。可以跳水的。”
贺晙顺着他指的方向,眯眼看,确实有一处嶙峋的山石凸显出,底下是海面。因夕阳渐暗,他说看不太清。
“等我的飞机修好了,就带你飞上去看看。”温晏拿着酒。他酒量好,一瓶小规格的葡萄酒尽数被喝干。
贺晙听完不置可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自己遭受的空难还没过几个月。
“很吓人吗?”温晏问。
“还行吧。”贺晙也干完了手里的酒瓶。
“那叫什么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温晏从车里拿出纸笔,刷刷写了些字,然后塞进玻璃酒瓶里,再拿酒木塞盖上。
贺晙问他做什么呢。
“漂流瓶啊。你们内陆人没玩过这个吧?”说着,温晏把瓶子扔到海里。“这时候退潮,刚好可以把愿望带走。”
“愿望?”
“是啊。我的姑娘哟!你在哪里?”温晏说此前认识了一个女孩,后来那女孩不见了。他找了很久,最后竟发现她的名字都是假的。其他更是一无所踪。
看他乐呵呵的样子,贺晙回道:“我的姑娘就在法国城,今天没见到她。”
温晏笑,是什么样的姑娘让他这样思念。
贺晙也跟着他坐到车里,缓缓说:
“是个令我心疼的姑娘。”
“哦嚯?”
-
翌日。范思雨把佩兰的儿歌带到了研究所。
同事柯清辉晃荡着过来,看到范思雨在认真查资料,说了声“真勤奋”。
范思雨不明何意,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到了午间,范思雨被徐诗文叫去吃中饭。两人到了隔壁的三明治餐厅。徐诗文咬着面包,说实在难受,她是湘南人,没有辣吃不下饭。自己带的辣椒酱快吃完了。
范思雨倒很喜欢这里的食物,尤其是奶酪。这家三明治的夹心做得也很中她的意。
“吃一周两周还能过得去。”徐诗文撇撇嘴,她已经来这里十几天了。“下午我去华人城,你去吗?”
范思雨的儿歌还没翻译完,摇头说不去。
“别那么认真了。这种儿歌每家每户都有。”徐诗文劝道,“其实吧,这个项目去年就应该结束了。该研究的都已经研究透了。只是张老师说要来个完美的收尾。”
确实如此。她说的范思雨听到过。这边的论文写得差不多了,只是张教授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投资人在去年已经完成了投资,没再继续投了。
“也不知张老师又从哪找来两个‘冤大头’,又投资这个项目。”与其说徐诗文是来镀金,倒不如说是来度假的。她伸了个懒腰,吃完了最后一片面包。
午后,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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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人陆续散了。海岛虽然风景阔丽,但也很无聊。只有重大节日才有夜生活。因而下午,同事们都聚到一起,弄点玩乐。
范思雨与他们谈不来,何况那些都是男生,她也不习惯打交道。只好跟着徐诗文,上了佩兰的车,去华人城转转。
佩兰的车有点老旧,开到一半就抛锚了。徐诗文熟练地拿出一只大改锥,打开车前盖,不知敲了哪里,只听梆梆几声,发动机又开始轰隆隆。
“佩兰好念旧。”范思雨谈起台灯,那灯估计比她的年纪还大了,没准是佩兰祖父留下来的。
“这里轻工业不发达。”徐诗文开始聊海岛的情况。她学识渊博,侃侃而谈。
范思雨听着她的讲述,思绪莫名飞得遥远。她想起贺晙以前带她在胡同里闲逛。那时贺晙没那么忙,约会时会牵着她的手,游走于城市的老区,讲着城市的变化。她觉得贺晙像个老学究,讲起话来偶尔还会背起手,如果穿上青布长衫,就像个民国出来的文化人。
“但华人城里的人会做生意呀,东西多。晚上也很热闹。”徐诗文说着就停了车。两人到了一个大型停车场。四周是高楼,虽没有京市里的繁华,但若干幢玻璃楼鳞次栉比地排列起来,看着也煞有介事。
徐诗文来过几次,她朝范思雨介绍这里是商场,那边是赌场等娱乐设施,还有巴玛亚纳最大的假日酒店。
“一般我们国人来,都是住那边。”
顺着徐诗文指的方向,范思雨看到一幢高楼特别显眼,外观看起来也很气派,不输国内的五星级酒店。
近几年巴玛亚纳也成为了国人的旅游圣地。周围的人也都是华人面孔,用的语言也是国语。偶尔有其他语言或方言夹杂,但交流都很顺畅。就像现在身边一对情侣,女生在用国语方言和男生撒娇,要去另一个海岛看烟花,范思雨也能听懂几句。
她跟着徐诗文进了一家农贸市场,挑了些新鲜蔬果。又转去了超市,徐诗文把货架上的老干妈麻辣酱都搬了下来。惹得范思雨吓了一跳。
“买那么多?”看她把玻璃瓶一个个码在购物车里,少说也有二十瓶。
“你不知道吗?佩兰可喜欢了。”徐诗文指着其中一款道,“她最喜欢里面的肉粒。”
范思雨听了也笑。
两人搬家似的买了许多东西。要不是佩兰的厨房不能爆炒,范思雨还想多买些生鲜食材炒一顿。
行至假日酒店附近,车又抛锚了。这回徐诗文就算把改锥敲裂,发动机也不动弹了。
“进去找人帮忙吧。”徐诗文指着酒店大门说。
两人进了气派的酒店大厅。徐诗文立即向酒店的人求助。服务员说现在快晚上,汽修店已经关闭,不如请两人另外想办法。这里没有公共交通到里托亚,就算有,买的东西两人也搬不动。
徐诗文还在想办法和酒店的人交涉,希望能提供帮助。
范思雨看了看门外,天空变暗,周围高楼大厦的灯光层层亮起。预示着这个城市的夜生活即将开始。
霓虹灯闪出了炫丽的光,光带着影重重叠叠。她看得有些晕眩。就如同住院时的昏沉感,时间变得凌乱,不可捉摸。
酒店大门打开,一个人进来。那人侧身让了一下,身后又走进了一个人。
范思雨与他的眼神碰到了一起。
她看到了没戴眼镜的贺晙。
25. 第 25 章
走在贺晙前面的男人,看到服务台有喧闹的声音,快步走了过去。
徐诗文听到服务员喊那男人为老板,像找到了救星,立即请求帮助。几人说话声渐小了下去。
仿佛渐远的轮船,杂音慢慢从范思雨的耳边消失。眼里只剩一束光,照在朝她走来的贺晙身上。
“你怎么在这里?”贺晙问。
范思雨想张嘴。发现嘴唇有点干涩,上下两片唇沾在了一起。
“出了点意外。”她把脸转到服务台。
按照以前,范思雨这样的答非所问,贺晙必定要问个明白。这次他倒没追究,转头去看服务台。
几人已经讨论出方案。温晏的意思是用酒店的车送人回去。徐诗文听了也同意,转身看向范思雨。
她没察觉出什么,温晏倒是看出来了。他看着贺晙笑了笑,忽然改口道:“酒店的车似乎去接客人了。”
徐诗文听了泄气,又问那么大的酒店,难道就一辆车吗?
范思雨走过去,扯了扯徐诗文的衣摆。“我们走吧。不要麻烦别人了。”
徐诗文刚想说这里不比国内,到了晚上不回去很危险。
温晏在一旁接嘴道:“不如,两位在这里过一夜。等明天汽修店开起来了,修了车再回去。”
范思雨虽听到好意,可还是不想留。低声和徐诗文说车里的蔬果怎么办,天气热,马上就要坏了。
温晏耳尖,听到立即说:“我这里车不多。冰箱很多。两位也不用担心住宿费用。”
徐诗文没有立即同意,原因也是这里住宿价格不菲,能把她们送回里托亚最好。但听到不用担心费用,又多问了句住一晚价格多少。
“不用啦。我朋友请了。”温晏拍着一旁的贺晙。
徐诗文此时才咂摸出味儿来。看向站范思雨身边的男人,面色虽平但有股欣然之气。又看了眼范思雨,见她的脸红到了脖子,虽然海岛的天很热,可酒店里是极凉爽的冷气,不可能热成这样。
大约是她的追求者。
贺晙看着徐诗文,点点头。“不用担心,出国在外,都是老乡。相互帮助应该的。”
范思雨心中有点乱,不知该从何说起。下意识只说出:“我们买了很多东西……”
不等她说完,温晏已指挥酒店门童去车里搬行李。
眼下也只能先接受这方案。徐诗文在范思雨耳边轻声说:入夜了,两个女人独自留在车里很危险。其他酒店也不熟悉,这里是国人住的最多的,相对安全。
范思雨听进去了。拉了徐诗文的手,跟着门童往电梯走。
徐诗文见她低着头,只当她不好意思。回头朝两位男士笑了笑,说了点感谢的话。
-
两人把蔬果码在套房的冰箱里。
这是一间跃层的家庭套房。有两个卧室和一个儿童滑梯卧室。徐诗文整理好冰箱,拿手机到处拍照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套房。
“我在网上看了。这个套房价格很贵,接下来是旅游旺季,都订不到这样的。”
“是嘛。”范思雨讪讪回应。
两人没有带换洗衣物。下午逛市场搬东西,都流了一身的汗。徐诗文让范思雨先选房间。卧室有大小,范思雨把大的让给她,自顾自去了小的那间。
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划了划。发现自己漫无目的,此刻也不知先该干什么。手机被扔到床上,一屁|股蹲坐到了床尾凳上。
又起来去洗了澡,换上酒店的睡衣。徐诗文进门,让她把脏衣服给她,酒店有干洗服务,等会洗干净了会送过来。
拿了衣服出来。又去卫生间吹头发。吹风机的功率大,声音吵得很。范思雨吹了几分钟就觉得乱糟糟的。
虽然房间有冷气,虽然洗了澡不再炎热,虽然住进酒店不再怕异国夜晚的危险。一切都很安逸,但她就是心慌意乱。
拿出手机,翻到张若彤的微信。算时差她应该还在睡觉。但此刻心里憋得慌,总想要找个人倾诉一番。
她在发出框里打出“贺晙”的名字,手指不可察地颤了颤,又很快删掉了。用了“他”来代替。
——我很烦。从没这样优柔寡断过。
范思雨叹了口气,又发一条。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世界那么大。就没一个他不在的地方吗?
很明显的张若彤还没醒。发了十来分钟都没回复。
徐诗文还在拍照。她指着窗外,朝范思雨道:“你看那边的一条灯一样的东西,是座海岛。”
范思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有一条蜿蜒曲折的亮黄灯带。她眯了眯眼,趁着月光在海面上反光,隐约看出是像一座岛。
“我听说,过几天那岛上的度假村要开业了,到时候我们去玩玩。”
范思雨听完牵了牵嘴角。这会儿无聊,她手机里也没消遣的软件,就问徐诗文那个岛的情况。
徐诗文知道的也不多,只说也是华人开的,相对比较安全,可以玩晚一点。不然在度假村住一晚也行。
“华人开的?”范思雨问,此时手机收到张若彤的回信。她点开看了眼。
——为什么不敢?
捏了捏手机,只恐说了实话,会被闺蜜笑话了。上次在贺家已经糊涂了一回,此次偶然碰见,她的不自在只怕徐诗文都看出来了。
她不想接着这个话题,另问道:
——你以前分手后,都是怎么走出来的?教教我啊。
对面没立即回。范思雨一直看着屏幕,点开张若彤二号的头像。这个头像还是原始的灰色|图标。朋友圈也没发过一条。
她敲敲手机,又发了条:
——你醒了没?能打电话吗?
这次很快就有回复。
——稍等。我稍后致电你。
范思雨看着这条信息,精神有一丝恍惚。平时张若彤不是这样的。如果是往常,闺蜜先会“阴阳”一通那个“他”,然后发语音安慰自己,最后像哄孩子那样,提供最高级级别的情绪价值把自己说到开心为止。
现在回复慢不说,口气还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在和肃丽说话。
握着手机的手突然缩了回来。
总不会……
范思雨立即打消了念头。
不可能。
前几天联系过,张若彤承认这是她的小号。再者她和贺晙肃丽等人没有交集。
想到一半。思绪又被徐诗文打断,喊她去看窗外个什么东西。
原来是烟花。
绚烂的烟花在黑空中炸开,照亮了远处的岛屿。
“我听说开业后,会办几次大型派对。一定很热闹。”
巴玛亚纳作为度假地,住个三五日会很舒适。呆久了就很枯燥。之前两个退出的博士生就是呆到空虚,提前回了国。留这边的几个同事已经变得散漫。徐诗文也感受到了,所幸她只在这边工作两个月,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烟花很快就消散了。两人站窗前呆了一会儿,见不再出现烟花,便各自回房。
在睡前,才接到张若彤的电话。
她直接打的越洋电话。
“你怎么不打语音,最近发财了吗?”越洋电话一分钟好几块钱。
“啊——”张若彤那边拖了个长长的音,似是伸了个懒腰。“那姓贺的还阴魂不散吗?他吃了那么多饭长了那么大个儿就爱‘尾行’是吧?我替你骂死他。”
这才对味。范思雨听了笑,把今晚的情况详细说了。
“那可是真巧啊。”对面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巧缘呐。”
范思雨听了皱眉,问闺蜜这话什么意思。
“我以前就是靠时间,或者下一段恋情,来走出分手的痛苦。”张若彤说着,又发出了窸窸窣窣整理衣物的声音。“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找到个特别喜欢的。”
范思雨不懂何意。
“就是……我交的三个男朋友,感情上都比较普通。”张若彤说现在这个也是。她去了港城多日,也没见几个电话打过来主动关心。“其实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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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人就能感受到。刚开始我都很上头,慢慢就平淡了。所以他也有感觉的吧?”
这点范思雨也认同。她与贺晙不单单是身份地位上的差异,还有就是贺晙对她的日渐淡漠。
张若彤又提及住院时的事。那时她找男朋友借的五千块钱,才过几天就追着要回去了。
“还好后来钱有了,不然他找我要钱,我都没法给。”张若彤说。
听到住院的费用,范思雨很抱歉,她卡里就两万块,医疗报销后,全部拿出来还缺了点。单那个护工的钱就好几千了。
“没事。有人给了,你就安心吧。”张若彤提起那笔医疗费,一直顾而言他,一会儿说是她家里凑的,一会儿说找人借的不用还。
范思雨问不出个所以然。张若彤又在电话里安慰她,让她向前看,去了海岛就先拼一把事业,赚点学费回来。
说到事业,范思雨也是苦笑。这边基本上没活能干了,都被前辈们干完了。每天就点个签到,早退都没人管。
“工资到位不就行了?那么清闲,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挂了电话后,范思雨睡不着了。去了儿童卧室,里面有个管道滑梯。她爬上滑下,几次回合后,便有些头晕。
恍惚间,回想起住院时,见到贺晙的外表,和今晚见的一个样。
她一直以为那次是自己做梦,或者是术中麻醉剂的后遗症。贺晙在她眼里,一直是清爽干净,衣装笔挺,哪怕是那晚在他家,他穿着有褶皱的睡衣,也是挺直了背脊,挺拔沉稳。可这两次碰面,他的面容虽没变,但有一股颓然的气色。
她也说不清,只觉得有哪里变得不同了。或许是他遭受了空难的事,令他改变了形象,框架眼镜也没带了,所以神色不一样。
想到这里。范思雨揪了一下小臂上的肉。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已经过去的事,翻来覆去地想。在这段感情里,她觉得自己没有过错。如果有,也只是为了母亲的病情而委曲求全。
她在滑梯里又滑了几圈。最后一次爬进管道时,不慎撞到了膝盖。范思雨从小就容易皮下泛青。以前被父亲揍时,才在腿上拍两下,就会出现两道红痕,继而会生出淤青。这次重重一撞,膝盖一边慢慢聚集出椭圆形的乌青。
徐诗文大约是听到了声响,跑进来看到范思雨在管道里抱着腿,呲牙咧嘴的。
“你呀,孩子似的。”
-
温晏端着笔记本电脑,一直在说过几天度假村开业的事。
贺晙听得心不在焉。开业已经筹备了很久,基本上没大问题了。这边对他来说只是个小项目,他来巴玛亚纳,只是为了找回范思雨。
温晏说马上就要开始烟花试放了。让贺晙来窗边看。
两人到落地窗前,正对着远处的泛善岛,遥遥可以看到上面有点点火光。温晏一边看,一边解释等会儿会燃放什么样的烟花,预期效果如何之类的话。
贺晙听着他的声音,看着夜空里的璀璨星光,玻璃上隐约倒影出自己的面容。他想起刚才范思雨的样子。
见到他先是惊讶了一瞬,继而面容变得平淡。他从她空白的表情里读不出什么。之前她打电话给肃丽询问他的情况,以为对他已有所改观。不似在医院时,一见到他就心率不稳。
有些捉摸不透。在来巴玛亚纳之前,张若彤和贺旻都给他出过主意。她们从自己的视角告诉贺晙许多关于范思雨的细节。他当时很惊讶,这些细节都是他不曾发现过的。
顺着那些细节,他在脑中又构建出另一个范思雨。
只是脑中的构建图和现实中的不一样。那张空白的脸令他无所适从。
手机里的微信发来一条消息。是贺晙来岛上前申请的小号。里面只有一个好友。
唯一的好友发来一条消息。
——怎么办啊若彤,我还是不敢正面看他。
温晏见贺晙转身坐到沙发上,嘴角微微上扬。他摇摇头,不再同他说话。
片刻后,泛善岛的烟花自动燃放了起来。
26. 第 26 章
凌晨四点,天光微亮。
贺晙被温晏的电话吵醒。提及泛善岛出了事,让贺晙快点坐船去一趟。他已经开了快艇,即将抵达码头。
贺晙不明所以,上了船后,温晏才告诉他。昨夜烟花放完后,有个工人的小孩想再看一遍烟花,偷偷溜进工作间,不慎触碰到电源。
“听说手受了伤。”温晏有些避讳这些不吉的事。度假村还没开业,就碰上血光之灾,他觉得内心不安。
二人到了出事地点,天空才泛起半块白。受伤的孩子已被送往岛上的医务室。温晏问责了一圈人,只说小男孩个子小,隐匿在黑暗处,没人发现。说到底还是监管不足。
贺晙提议先去看看小孩。两人到了简陋的医务室,见到了被电击过的伤患。
小男孩是拉美移民,棕色皮肤,眼睛很大。他见到那么多人围着他,眼神更加惊恐。
温晏在问孩子的情况。不想孩子竟然用法语接话,说对不起,但他家赔不起那么多钱。
“你在这里上过学吗?”贺晙也用法语问。他看孩子的个头,约莫十来岁。
小男孩点头。一直说着对不起。
“手受伤了,以后就不能拿笔写字了。”
小男孩可怜地望着贺晙,眼里慢慢盛出了泪水。
他突然动了恻隐之心,回身同温晏说道:“不然带他去澳洲大医院看看吧,肿得那么厉害,只怕伤到了神经。”
这里与澳洲很近,这个提议也不是不可以。
温晏点头,他也想消消灾。
-
徐诗文把范思雨叫醒时,车已经修好了。
“发动机有个螺丝松动了,怪不得我怎么敲都不行。”
“你怎么知道敲几下会好,谁教你的?”
徐诗文笑着说当然是车主人教的。
两人快速收拾着行李,拿了房卡去退房。
退房时没有收取费用,徐诗文松了口气。
“咱们一个月的工资,也只够住两个晚上。要是真出钱,还不肉疼死。”徐诗文拿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范思雨环视大厅,清晨退房的人少,大厅空空荡荡。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徐诗文提了两袋很重的蔬果,边说边往大门走。又回身见范思雨没跟上,喊了声:“范同学,快来。”
范思雨回转神思,连忙跟上。
“为什么欠我人情?”
徐诗文听了好笑道:“不是你朋友请的客吗?”
范思雨瘪了瘪嘴。不过心里倒感谢徐诗文的看破不说破。
中午,两人在三明治餐厅吃饭。一旁的柯清辉遗憾地说可能去不了泛善岛。
徐诗文很失望,问为什么,度假村不是要开业吗。
“听说昨晚出了事。”柯清辉递上自己的手机,界面上是一则本地新闻。徐诗文看了几眼,只问是不是对家搞的。
近几年华人越来越多,国内都有人来投资建设,巴玛亚纳当地的某些富豪并不喜欢外资。度假村的开业声势浩大,对家搞破坏也不无可能。
“他们老板说可能要延期开业。”柯清辉说。
范思雨听到“泛善”两个字就有点恍惚,喃喃问老板叫什么名字。
徐诗文看着新闻回答:“只知道姓温。”
范思雨回转思绪,方才听到泛善岛愣出神,应该是同音字,不会那么巧。
“欸?就是假日酒店的老板啊。”徐诗文指着新闻上的图片,上面有照片。“你看,就是昨晚碰上的那人。”
柯清辉也凑过来看,问她们怎么碰上酒店老板的。
范思雨想阻止徐诗文谈论昨晚的事,还好徐诗文讲话很有分寸,掐头去尾只讲了重点。车坏了,迫不得已住了一晚,只是恰好听到酒店员工喊这人老板。
柯清辉听完,又与两人闲聊。范思雨没接话,只低头吃面包。
虽然低着头吃饭,但总觉有视线扫射过来。范思雨茫然抬头看四周,周围也只是吃饭的人,并没有不妥。一时撞上了对桌柯清辉的眼。她别开脸,看向窗外。
“下午你们有事吗?要不来我们宿舍打麻将。”柯清辉虽然面朝徐诗文,但目光是落在范思雨的脸侧。
“下午不是项目投资人来视察吗?”徐诗文问。早上组长通知她,让她们下午别翘班。
“就说我们去实地考察了,回头我交点照片就行了。”柯清辉说得轻松,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工作态度有什么异常。
“不了。”范思雨出声拒绝。这是她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不想搞砸了。“诗文姐,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帮你请假。”
徐诗文也说不去了。玩乐何时都可以,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下午两点。组长看人走了四个,就问去哪了。大家抿嘴笑得心照不宣。组长愤愤地说记上一笔早退。
一会儿,投资人来了。组长起身去欢迎。几个同事也纷纷起立。范思雨不和他们挤,就站后面,探头看到了一个欧美面孔的男人,穿着正装长裤。海岛属于热带气候,这时间大部分人还穿短袖,这人穿着正式,想必来此视察,也有重视的意思。
上班总算有了点“班味儿”。组长拿出最近的研究资料,解释给投资人听。投资人是当地的一位政|府官员,之所以投资,也只为了传播巴玛亚纳的文化,有助于旅游业的发展。
很快这位白人就告辞。范思雨松了口气,但周围的同事还是正襟危坐,说还有一个要来。
“谁?”范思雨悄悄问徐诗文。
徐诗文摇头。说这个白人在她刚来时见过一次。另一位一直没出现过。今天可是要见到真容了。
说得那么神秘,范思雨倒也好奇了。
半刻钟后,有人敲门。组长前去开门。范思雨伸长了脖颈,见到一双皮鞋踏了进来。顺着视线上移,她缩回了眼睛,同时紧了紧嘴。
她坐的工位在里侧,并不正面对着门。便往一旁缩了缩,企图躲开。
徐诗文起身来到她桌旁,轻扣了桌面。
“范同学。和投资人打个招呼。”
几人都在与刚来的贺晙打招呼。范思雨只得迎难而上。
她是最后一个到的。不过此刻她的视线不再躲闪。毕竟现在两人的身份有上下级的关系,她只要拿出正常的社交态度即可。
贺晙垂眸同她握了一下手。只是轻微的触碰,并没有多余的意思。
然后组长又开始讲了一番刚刚给上一个投资人讲过的内容。贺晙听得认真,时不时地点头。
徐诗文拉过站最后面的范思雨,轻声问:“这两人追你,你会选择哪一个?”
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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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迟疑,转念问:“还是道选择题?谁和谁?”
徐诗文笑她装傻,一边指前头,一边用最低的声音说:“当然是昨晚你的朋友,和柯清辉。”
范思雨面无表情,没有作答。
“你别看柯清辉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他毕业论文都弄好了,一毕业就去驻外使馆,这边他自然没什么在意的。”
范思雨虚虚应了一声。去大使馆的人,怎么可能和她这样的孤儿搭上界。不想让徐诗文再嘀咕了,回道:“那位也博士毕业了。”
“谁?”
范思雨朝前扬了扬脸。
徐诗文大有深意地“哦”了一声。
两人的说话声让前面的人听到了。组长看到范思雨,想到前几天她弄的儿歌。转头朝贺晙说道:“范同学发现了一首儿歌,有点研究价值。”说完让范思雨拿出来,解释一下。
踟蹰片刻,范思雨回工位拿出笔电,上去讲解。
贺晙坐下,认真看着电脑里的文档。很简单的内容,几分钟就讲完了。
“就一首吗?这样篇幅少了点。”贺晙平声道。
范思雨看了眼组长。组长做了个“ok”手势,范思雨即刻退了下去。余光也没看贺晙,只见他的衣摆动了动。
组长忙说还在收集中,今天有几位同事已经去实地采集了,这首是前天范同学才做完的云云。
她也没仔细听,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贺晙离去前,同大家打了个招呼。最后朝徐诗文点点头,没有同范思雨告别,就迈步出了门。组长一路送了出去。
人一走。大家都松了口气。有几个拿出手机,开始刷社交软件或玩游戏。
组长回来后,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每人手里发到了一张度假村聚会的门票。众人一片欢呼,只有范思雨怏怏呆在一旁。
回西里特街的路上,徐诗文问范思雨,是不是不考虑柯清辉了。
范思雨心觉奇怪。与徐诗文同处了几天来看,她并不像个会拉郎配的人。转而问道:“是他托你问的吗?”
徐诗文看着她颔首。
“那你觉得,我和他有可能吗?”
徐诗文好笑地问:“可能不可能的,你同意试试不就知道了?”
范思雨有些被气笑。“他毕业要去驻外使馆,我怎么可能和他……”
徐诗文制止了她说下去。“又不是结婚,你想那么远干什么?”她耸耸肩,继续说,“这里生活乏味,找个人谈谈恋爱也蛮好的。你们要呆上一年呢。”她又说要不是已经结婚生了孩子,她也想“游戏人生”一把。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这个话题也没继续谈下去。徐诗文已知道了范思雨的意思。转头就回绝了柯清辉。
范思雨回了房间,推开窗户,远处的华人城在夕阳中发出隐隐绰绰的光。离华人城不远的泛善岛在一片雾气中闪现。
天边一团乌云慢慢聚集,估计又要下雨了。
她看了看手里的聚会门票。不想去,不想再见到贺晙。但呆在这里确实百无聊赖。
她把门票的边角卷了卷,又捋直。
手机里又收到张若彤二号的微信。这时间张若彤居然不在睡觉。
她诧异地打开看,里面只有一条。
——心情好点了吗?
27. 第 27 章
——好多了。
范思雨回复。又问张若彤怎么没睡。她和张若彤有十二小时的时差。那边回复说是醒早了。
未免醒得也太早了。看看时间,现在是五点半,同理那边就是凌晨五点半。张若彤没到十点是不会起来的。不过她经常熬夜,生物钟不定,也是有可能。
范思雨发了条问她在港城的展览忙不忙。
张若彤回说不忙。又问范思雨的工作适不适应。
其实两人昨晚在电话里聊过研究所的工作,范思雨还吐槽了一番。这回又重复提起,她疑惑地发了语音问:
——怎么又问这个了。这里没多少工作,同事们都无所事事。
范思雨想起贺晙居然是这个项目的投资人之一,以前都没听他提及。不过贺晙在外有诸多投资,这样的小项目他投一个也不奇怪。那个新开业的岛屿,大概也是他买下来的。不然也不会冠名:泛善。
对面回了一条。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没什么娱乐项目吗?
范思雨嗤笑着回复。
——有。一个是同事设的牌局。你晓得我不喜欢这个。另一个是有个海岛烟花会。我还不确定去不去。
很快对面发了回来。
——为什么不去?你不是爱热闹吗?
范思雨看了,抿了抿嘴。她在微信里删删改改。
——因为那个聚会是贺晙办的。
-
泛善岛有一条刚修的公路,笔直平缓。
“你怎么不会开车?”温晏握着方向盘。他开着一辆敞篷跑车,一路风一路尘。
“我以前眼睛不好。”贺晙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岛上做好了移动通讯信号塔,网络和这条路一样畅通。手机上有范思雨发来的消息:她在犹豫要不要参加聚会。
下午他去研究所,看到范思雨,对他还是毫无表情。不过她已经能正常同他讲话。这对于贺晙来说,是个积极的信号。但她还在考虑参会与否,原因是在意这个聚会的举办人是他。
他回复了一条。
——去玩玩吧。就当散散心。
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应。他揿灭了手机。
温晏见他郁郁寡欢,开导道:“嗨。别那么紧张。小孩已经在澳洲治疗了。”他以为贺晙在为即将开业的度假村而烦恼。
听到这个好消息,贺晙面色稍霁。
“你不会开车,却会骑马。”温晏看着前方,“你那匹马什么时候到?教教我怎么骑啊?”
“你要骑,去专业的马场,找个教练学。”
两人到了泛善岛的东边别墅。三层半的蓝白色建筑。二楼是通透的三面玻璃墙。一楼有刚改造好的马厩。东边还依着贺晙的意思,围出了一块私人海滩。
“以后你去疗养院视察,是不是要骑马过去?”温晏指了指南边的小椰树林,树林的另一端是还在建设的疗养院。“走路的话要二十分钟。”
两人在别墅里转了一圈。贺晙的行李已被肃丽寄过来,安置在里面。目前别墅里是一对夫妻在看守门户。两人是马来华人,见到贺晙能用简单的中文打招呼。
“正常能交流的。”这两人是温晏介绍的。以前曾是温晏家里的家佣。
三楼是几间卧室。有一个大露台。二人来到露台上,温晏指着不远处的沙滩说:“你看,我上次说的跳水崖就在那里。”
贺晙仔细看了看,那峭壁长得像被海浪冲刷出来的一般,翘起一舌端,下面皆是海水。
“有多高?”
“三四米?五六米?反正不高。”温晏说要不要过去看看。
贺晙水性不佳。本不想去看。但他想起去H市安县的范思雨家乡时,也有一个这样的峭壁。那峭壁上挂了个“禁止跳水”的牌子。
五分钟的路程。两个大长腿很快就走上了峭壁。贺晙看了眼下方,只觉海水深沉,不止五六米。
“这会儿是退潮。但下面水很深。我跳过好几次……”温晏边说边脱|衣服,打算跳下去游个泳。
此时贺晙收到范思雨的微信。
——还是不去了吧。见面了太尴尬了。
东边有一丛乌云,遮了小半天的晚霞。
温晏脱了鞋子,转头看没了人影。
“大少爷?你哪去了?”他抓起鞋子衣服,见贺晙已经下了山崖。他也来不及穿衣服,像个野人光着身就往回跑。
-
度假村的聚会在周末。
这才星期四,徐诗文就雀跃得不行。拉着范思雨去买泳衣和防晒霜。
“你真的不去?”徐诗文拨着一排排花花绿绿的泳衣,找来找去也没有连体的。
“嗯。我和佩兰约好做手工。”范思雨说的内容很无趣。
徐诗文打断她。“组长给我们放了三天假,加上周末一共五天,难道五天你都玩毛线?”她拿起一个泳镜,比了比,又说:“除了船票,其他都免费的,还有海鲜自助呢。”她虽是内陆人,但对海鲜特别热衷。尤其是本土的辣味海鲜,徐诗文能吃一锅。
范思雨笑了笑,转头去看防晒霜。
“你穿这套肯定好看。”徐诗文提了一套深蓝加白的比基尼泳衣。
“都是比基尼吗?”范思雨还没穿过类似的款式。她只穿过相对保守的竞速泳衣。
徐诗文觉得她可能不好意思,又挑了个同色系的镶花边款。
“真是欲盖弥彰。”范思雨指着上面的镶边,这又能挡多少?说得徐诗文大笑起来。
因买两套可以打折。徐诗文怂恿着范思雨买下了这套泳衣。
徐诗文又买了个很大的成人泳圈。
“你不会游泳?”
“嗐。我只会狗刨式的。”
范思雨听了想笑,一面想起某人的泳技也不行。贺晙可能所有的都比她强,除了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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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不行。
周五午间,两人照例来三明治餐厅吃饭。徐诗文突然说上次买的辣椒酱很美味,今天忘记带。在等餐的间隙,她回去拿。
来回也不过十几分钟。上菜也要这个时间。范思雨就帮她占了个位置。
她低头看手机,忽而面前一阵暗。以为是菜送来了,抬头看是柯清辉。
范思雨打了个招呼。柯清辉笑了笑,先是场面话寒暄了两句,又问她怎么不去海岛聚会。
“我见你没和我们订船票,怎么不想去吗?”度假村开业,算是近时期的一个著名的活动了。广告做得广,南美那边都有人来玩。
范思雨笑了笑,只说不想去,并没说原因。
“其实你一考进H大。我就注意你了。”柯清辉说得不紧不慢,目光注视着范思雨的眼。
范思雨别开头,敷衍了一声。柯清辉是另一位博导门下的,和她没什么交集。要不是来这边,她不会认识这人。
“那时候你有男朋友了。”柯清辉的目光换了个角度,令范思雨躲闪不开。“现在你们分手了吧?”
觉得有点被冒犯,范思雨不自觉地正襟危坐起来。“这不关你的事吧?”
柯清辉没理会质问,还是平常的语气。“请问,范同学,我还有机会吗?”
范思雨被他的直接问话弄懵了,一时没回转过来。
柯清辉眯了眯眼,远远见到徐诗文提着包过来了,拿手轻碰了下桌面,朝范思雨说:“不着急,你想好了告诉我。”
徐诗文进来时,菜都上齐了,范思雨却一点没动。只当是等她一起吃,笑着说久等了。
范思雨如梦惊醒般,整个人弹了一下。
徐诗文又道歉,说吓到她了。
“没有没有。”范思雨没有蘸酱就吃起了薯条。令徐诗文疑惑地看了看四周。
“你周末不去,是因为柯清辉?”很显然,徐诗文看到刚离开的男人。
范思雨咬了几口三明治,才缓缓点头。
“早说啊。”徐诗文拍拍额头,“瞧我,没想到这个。我们不和他们一起坐船就行了呗。”
这话令范思雨动了动。
徐诗文趁热继续说:“我们明天坐早一班的船,而且你和我一起住,不和那帮人一块儿。”
徐诗文的话,令范思雨的困扰解了不少。但她还是没有点头。
“莫非……”徐诗文也是个聪明人,不是怕这个就是怕那个。“你怕投资人也在?”
被一语道破,范思雨略带迟疑地点点头。
“哎呀,我听说开业,好多门票出售的。到时候人那么多,怎么可能碰上?”徐诗文还把概率拿出来说,例了几个著名的概率例子。
范思雨听她口若悬河,端了可乐让她缓缓口。
“好啦。你那么想去。我陪你咯。”
见范思雨终于松口,徐诗文高兴地打了个响指。
28. 第 28 章
周末。两人坐了最早的一班船。登上泛善岛的西岸港口,徐诗文就吐了个底朝天。
“才半个小时,你就那么难受了?”范思雨给她递纸巾。
徐诗文喝了口水,擦了嘴。只道自己晕船,没想到能这样晕。
有度假村的巴士来接,两人跟着人群上了车。到了酒店大厅,办完了手续。因她们的门票是VIP级别,可以入住独栋小别墅。
小别墅坐落在海岸边上,装修很有风格。里面的装潢都带着热带海洋的松弛感。小客厅中间还有个玻璃地板,可以观赏下面的海和闪动洄游的小海鱼。
徐诗文的不适感已减轻,见到这样的别墅,又忙不迭地拍照发朋友圈。
两人换好了泳衣。立海上的别墅都有一架小木梯下海。这会儿正好涨潮,小木梯被淹到了最上两阶。
两人换好了泳衣。范思雨见阳光热烈,拿出防晒霜喊徐诗文,转头就见她拿了一米多宽的绿色泳圈下了木梯。
还来不及喊,只听“咚”的一声,泳圈荡了几荡,徐诗文不见了。
范思雨惊得扔了手中的霜,冲到木梯旁,瞅准了水面下一个黑色的影子,一头钻了下去。
她把人拽上来的时候,徐诗文吐了口海水。一时竟没有回转过来。
范思雨把泳圈拿给她抱着,连人带圈推到了木梯旁。
此时徐诗文才醒转过来,抓了木梯往上爬。
“多亏你啊。”徐诗文一屁股坐在阶梯上,嘴里啊呸呸说海水又苦又涩。
“你别看阳光能照到海底,起码有三米多深。”范思雨也爬上来。
两人都水淋淋的。徐诗文又忙着道谢。
“要么等退潮时在这里玩,要么我们去大沙滩。”大沙滩有救生员,总比这里安全些。
“都怪我。没看注意事项。”小木梯旁有个金属牌,写了水深多少,注意安全等几国语言的小字。
两人商议了还是去大沙滩玩。
收拾了一番,拿了房卡一起出门。
越到沙滩,人越多。过往的女人们不管何种肤色,大都身着比基尼。
范思雨起先自觉穿得少,露着肚皮上的三个小疤而不自在,见周围都这样,又加上徐诗文留着剖腹产的“笑脸”疤,都一脸的不在意,更何况她那点不起眼的小疤痕。走了几步,不禁挺直了腰杆,慢慢习惯了。
一路上,吸睛的南美姑娘长得盘靓条顺,惹的范徐两人都频频回头。
泛善岛才开发不久,沙滩很新,沙粒柔软,海水更是清澈无比。徐诗文在浅海区玩了一会儿,就去边上的休息椅喝水了。范思雨拿了护目泳镜,游到了深水区。
阳光照得海面发光,潜入海下却是另一番情景。范思雨很久没有游泳了,尤其是在海里。小时候还仗着胆子大,在家乡的一个峭壁上跳水玩。青春期后,就不在野外玩水。只偶尔去一次游泳馆。
海面上是喧嚣的人声。海底没那么聒噪。咕噜咕噜的水声很有规律。范思雨由着地心引力把自己沉到底,然后再蹬一蹬,浮到海面上。
蓦然想起某一次去医学院找贺晙。他还在院长办公室谈业务。范思雨便溜到医学生教室里听课。那次正好讲到胎儿与羊水。讲师讲述胎儿在羊水中,就犹如人在水里潜泳。胎儿六个月就长好了听神经,它们是可以感知母体外的一切声音。
与现在的情景何其相似。范思雨憋着气,海中的声音在宁静的心里渐渐放大。有秩序地发着咕咚声,偶尔夹杂一些人声,是海面上的游客发出的惊呼。因为戴了泳镜,她在海里也睁大了眼,看着小小的成堆的海鱼在她身边洄游。
忽然海鱼们急切地游走,她觉得一股巨大的力气把人往上拉。
冲出海面的一刻,像是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人声和海浪声叠加着冲到耳朵里。周围有人朝她聚拢。
把她拉起来的是海滩的救生员。他朝范思雨说着带地方口音的法语。范思雨摘了泳镜擦了把脸,把头发往后拨弄,努力地听明白他说的话后,告诉他自己没有被淹,只是在水下闭气。
继而她看到岸上的徐诗文在紧张地喊。大概是怕她出意外了。范思雨赶紧朝她招手。周围的人见她没事,也松了口气,各自游泳去了。
温晏在度假村中心查看报表,一边秘书说有游客被淹,安保队长在处理。温晏听了皱眉,他的忌讳心思又生出来了。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不得安宁。
此时贺晙进来。他眼底泛着红,眼皮也有些耷拉。连着两日没怎么休息了。温晏去北美请的团队徒有其表,连客流都没预测好。开业第一天就游客爆满,许多后续也跟着要变。
“我已经让码头暂停售票了。”温晏说,一时又拿起电话,打给安保队长。讲完电话,又拍拍贺晙的肩,说辛苦了,人手不够,把他也拉来帮忙。
“刚有什么紧急事?”贺晙见温晏红着脖子,他不是大早上就喝酒的人。
“有个人溺水,还好没事。”温晏拿起望远镜。他们的办公室在度假村大楼的顶楼,可以俯瞰整个大沙滩。“还好没事。”他重复着,指着远处的人说,就是那个女生。
贺晙接过望远镜,镜中|出现了穿蓝白泳衣的范思雨。她拿过旁人的毛巾,擦了擦头发。范思雨做完手术后,瘦了许多。他遣周姨给她送饭,大鱼大肉补了一段时间。今日见她被阳光照着,肤色白皙,泳衣托着胸,不大不小,恰好与她的翩跹身影相称。
“她不会溺水的。”贺晙把望远镜递回去。“她水性很好。”
温晏虚虚应了一声,又有电话打进。自助餐那边又有问题。客流增加,食材的储备是没问题的,只是后厨的人手不够了。
“把你假日酒店的后厨叫一班来。”贺晙说。
温晏连说可以可以。但他又一想,船票已经停售了。
“一班的人有几个?能不能坐快艇?”贺晙提醒他。
他一拍脑袋,说可以坐下来,只是要请庄叔帮忙了。
庄叔是给贺晙别墅看户的马来华人,他会开船。
贺晙说行。又问自助餐供应不齐,难免会有投诉,让客房经理也出来安排一下各自的VIP客人。
温晏听了同意,忙不迭地去安排。
贺晙立在窗前,想了想,打了个电话。
-
徐诗文急着找范思雨,见她还好,不是溺水,放心地拍了拍胸口。
“自助餐开始了。听说人很多呢。”徐诗文揽了范思雨,给她递上毛巾。
范思雨擦好后,又接过太阳镜。两人去淋浴房冲掉了身上的盐分。徐诗文只嚷热,没有穿泳装罩衣,只戴了顶宽沿草帽。
两人一起到餐厅门口的队伍后面排队。足足等了半小时才进门。进去后发现没多少东西可吃。只有徐诗文弄了一小份辣味海蟹,想弄份面包搭配都没有。范思雨只吃了个蟹腿就停嘴了。
实在是太辣,她咽不下去。
周围有人怨声载道,更有人起了点小冲突。有酒店方的人出来安抚。但止不住大家的怨气。
徐诗文也愤愤不平,要不是免费游玩,真是要上网写篇小作文阴阳一番。
这时,服务她们的客房经理过来,微笑劝说可以回房点餐。客房的供应还是正常的。
留在这群饥肠辘辘的人里,她们抢不过也打不过,回客房倒是个好选择。
餐厅外有一条草屋连廊直通别墅区。
徐诗文见这里遮阳,就把帽子摘了当扇子。才走了两步,范思雨听到了有个声音喊她。
这声音很特别,她有些心疑。回头寻了一番,见到一群黑人堆里,一张黄色面孔突兀着。
“周姨?”
周姨展露出笑容,范思雨这才真正确定是其人。
“你怎么来了?”问出这话,就想到应该是贺晙让她来巴玛亚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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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走近,只说好巧,看着背影很像,随便喊一下竟然真是小范。“我去椰树林摘些菜。”她说有人在前边辟了一块菜畦。她又问范思雨吃过了没有。
徐诗文在旁边也朝周姨打了个招呼。替范思雨说了两人都没怎么吃,餐厅的食物供应不上。
“我们正想回房,到时候再点餐吃。”范思雨说。
周姨很热情,邀请两人去她的别墅吃。“我从国内带了炒锅来,可以爆炒。”
二人笑笑,有点犹豫。突然徐诗文捂了肚子,悄声说有点内急。
“一定是螃蟹吃的。”范思雨想和她先回去,倒是她让范思雨自便,她的肚子是老|毛病了,已带了药。
徐诗文把草帽扔给范思雨,就沿着连廊快步走了。
周姨说那就走吧。把范思雨引出连廊,走到外边的公路上。公路一直修到头,范思雨看不见终点。而别墅区就在不远处。
“周姨,你的别墅在哪?”范思雨见她走到一辆二人骑自行车旁,车前筐里放了不少带泥的青菜。后面的车把上还吊了个西瓜。
“路的尽头,骑十几分钟就到。”周姨拿开车座上的冰袋,她特地停在树荫下,皮质车座就不那么烫手了。
“是贺晙的别墅吗?”范思雨停住,并不上前。
“是。不过他现在不住。”周姨指了指后方的高楼,“他在那边帮忙呢。说开业三天都呆里边。”
范思雨回头看那栋高楼,楼顶镶了一圈玻璃,反射出刺眼的光。
“走吧。不然青菜要蔫巴了。”周姨说着就骑上了车。
范思雨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宽大的帽檐遮挡了午时的烈日,却无法遮住地面反射的光。公路是黄白色,旁边的沙滩也是。她被蒸得有点头脑发热,面颊都染上了燥热的殷红。
就当自己头脑发热了吧。
范思雨骑上了后座。
两人刚开始骑并不协调,不过很快就顺畅起来。周姨力气大,她是车辆动力的主要提供者。
上了一个小坡,滑下去时就见到了一栋蓝白外墙的别墅伫立在路的尽头。
别墅里打了冷气,一进去只觉得全身都凉爽了。两人是从后门进的,连着餐厅。进去时已经闻到了米饭香。
虽然范思雨对这边的饮食习惯了些,但架不住东北大米的香。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周姨显然听到了,笑说马上就好,让她坐一下。
她环顾四周,一楼的装修风格是地中海的明艳。黄亮色的棱形格子爬上了桌毯和地毯。乳白色的墙,偶有蓝色穿插在家居上,屋外的艳阳恰好与之对应。
纯美又随意,与贺晙在京市的大平层完全不同。她心中暗叹,原来贺晙也不是没有审美。这里比他那个冷冰冰的高楼四居有人味多了。
很快两盘清炒鲜蔬就端了上来。还有一份西瓜摆在冰碗里。
“来不及冷藏,先这样解一下渴。”周姨又端上了两道拿手菜。三菜一汤加水果,很是齐全了。
这餐是范思雨来异国,第一次吃到的家乡菜。两人边吃边聊。范思雨问周姨为什么跑那么远来,难道这里就没华人厨子么?
“我来赚外汇啦。”周姨作了个点钱的手势,又笑说其实是贺母极力让她来的,只呆上两个月就够了。“贺晙吃不惯海鲜的,他来这里也只呆两个月,那边的养护中心开业了就回去。”周姨顺着窗户,指了椰树林,说过了那树林,有几幢在装修的房子,就是即将开业的泛善养护中心。
范思雨笑了笑。不再想与周姨提起贺晙,就埋头吃饭。
“你要想吃了,只管来。打我的电话。全球通哦!”周姨才说完,外面响起了说话声。
范思雨这才知道别墅里还有其他人。
周姨说是管家和管家老婆。她起身去窗户边,和外面的人说了几句,回头道:
“贺晙回来了。”
29. 第 29 章
范思雨忽地变地局促。脑子里像撞入了一窝马蜂,嗡嗡地吵个没完。
思绪变得混乱,这样没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如此大剌剌地进来吃吃喝喝,实在是不得体。
想着怎么和贺晙平静地打招呼,顺势低眉看自己,胸|前那片欲盖弥彰的皱褶花边,在薄衫罩衣上贸然地突兀着。底下的肚子因吃太多饭菜而隆起了一块。
屋外的人声由远及近。
“你要拿什么啊?你电话打过来我给你送过去。那么热还巴巴的回来一趟。”周姨的声音很嘹亮。
贺晙的声音却很沙哑,只听得一些“合同”之类的词。就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
大门连通二楼的步梯。范思雨没见到贺晙的身影。他直接上了二楼,并没有来餐厅。
范思雨蓦然松了口气。周姨大步进来,去厨房柜子里找东西。拿出一个密封盒,找了个干净袋子,装了些药草。
“上火啦喉咙都哑了。给他泡茶去去火。”周姨解释。
听得“叮”一声。只当是厨房有什么声音。不曾想是正对餐厅的直梯门打开了。
贺晙从里面走出来。他看向立即端坐的范思雨,没看她的眼,只轻点了一下头。
周姨递上药草包,简单教了下怎么吃。贺晙面朝周姨说,还要带庄叔走,然后急着出门了。
周姨在窗户边看着贺晙带着老庄走进一辆车里,往度假村去了,便回头说那么火急火燎的,怪不得当初早产。
“啊?”范思雨神思回转。
“他当初八个月出生的。以前有说法,‘七行八不行’,没想到现在居然养到那么大。”周姨说是贺母和她唠嗑的时候提起的。
范思雨讪讪地笑。贺家是开医院的,这种早产护理应该不难,养大也不难。
吃得也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怎么不早说,让贺晙送你,他坐了车来,有冷气。”周姨还絮絮念叨着,又切了半个西瓜,让范思雨带回别墅去吃。
周姨见范思雨骑车吃力,便一路送她回别墅区。
范思雨也惦记着徐诗文。走进房间,见她恹恹地躺床上。桌上摆着一套便捷午餐,只动了点面包片。
“还难受吗?”
听到范思雨回来,徐诗文懒懒地坐了起来。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吃螃蟹了,拉肚子太难受。
“你肯定对海蟹过敏。”
徐诗文点头,下午她就不出去玩了,让范思雨随意。她要休息好了,晚上还要参加沙滩的篝火派对。
晌觉过后。范思雨觉着早上脑子里嗡嗡响的东西不见了,脸颊没那么红了,手脚也自然了起来。拿出冰镇西瓜,喊徐诗文吃。
两人吃完了西瓜,又吃了点送来的晚餐。这次比中午的简餐要好许多,多了肉末意面和披萨。收拾了一番。徐诗文的精神恢复了,又变得蹦蹦跳跳。
有时候真看不出她是个一岁孩子的妈妈。她丈夫也给力,独自请了长假在家带孩子。一路支持徐诗文读到博。夫妻俩都是读语言的,更是有共同话题。
“我老公当然支持我,不然我就不和他结婚生孩子。”徐诗文换好了衣服,拉着范思雨出门。两人穿着浅色的T恤和短裤,傍晚虽然有海风,但吹过来还是热得烫人。
到了篝火场地,一旁开辟了一条小食街。范思雨去拿了点烤土豆。
“看来管理好了。不像中午那么挤。”土豆热腾腾的,徐诗文小心地剥开外皮。
范思雨听了,转头看向度假村大楼的楼顶。上面还亮着灯,有人影闪动。
不知贺晙是不是还在。中午见他,神色疲惫,整个人瘦了许多,面部棱角更加分明。以前他头发都理得很短,衣服板正,看起来很不好接近。也不知是海岛的风吹得过热,还是筹备这个开业花了精力,现在他的头发留得长了些,甚至发尾还打起了卷儿。
想起周姨说他是个早产儿,不由得一笑。
“那边有烤龙虾,我闻到味儿了。”徐诗文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有些羞恼自己又乱想,随意回道:“什么啊?你不能吃这些。”
“试试嘛。”不怕死的徐诗文又去排队拿龙虾,还倒了份甜辣酱。
“味道真不错。”范思雨也被香味吸引,撮了一口龙虾肉。
一阵热闹声。有一群人排起了队,围成半个圈。打头的是位相貌极出众的南美女性,衣着热辣华丽,露着肚皮,跳起了舞。
“是桑巴舞。”徐诗文看了笑,指着说这舞蹈是巴西的舞种,很热情奔放。“我们也去吧。”她拉起范思雨的手,往队伍后面排着。
舞队缓缓走起来。大家齐齐扭胯摇摆身体。范思雨跟着徐诗文,见她扭得僵硬,掐了一把她的腰。
徐诗文哈哈大笑起来,跑到范思雨的身后,见范思雨扭得倒像模像样的,推着她去了人围成的圈里。领舞的美女见到有人主动邀舞,也不管性别,上前牵起范思雨的手,拉到中间。
范思雨此时也不扭捏,跟着舞者做动作,虽不十分像,但也算过关。大家都是来度假放松,跳了一会儿,马上就有其他人进来,像是一个临时的迪厅,欢乐充满了这块沙滩。
有人牵起了范思雨的手,令她不自觉得转起了圈。见是一个陌生的白人男子,她见了笑笑,又回转到徐诗文的身边。
两人都跳得不亦乐乎。只觉得人头攒动,热情高涨。越来越多的游客加入跳舞大队。范思雨流了汗,觉着后背都粘湿了T恤。想挤出舞池,不想腰上一紧,她又被人挽了过去。这姿势令她不大舒服,并不抬头,只停下舞步,往人群外的地方躲。
“范同学。”
头顶一个声音。范思雨抬眉,见是柯清辉。
“太闷了。”她随意找了个理由,从人堆里钻了出来。
-
徐诗文喝完了一杯椰汁鸡尾酒,吃了三块小蛋糕,坐不远处的范思雨和柯清辉还在聊。范思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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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头大的椰子还没喝完,见她时不时啜一口,抿得小心又得宜。
徐诗文跳了一会儿舞,又凑过去探听到底在说什么。不过都被柯清辉巧妙地赶走。直到天空里放起了第一波烟花,人群里发出欢呼声,范思雨才垂头回到徐诗文身边。
“聊什么呢?那么久。”徐诗文接过范思雨手里的空椰子,扔到了后面的垃圾桶。
“他和我讲他家里的事。”
徐诗文疑惑:“干吗要聊这个?”
范思雨抬头笑了笑:“他妈妈也是我老家的。还和我一个初中呢。”她说柯清辉的母亲是四十多年前毕业的,她在优秀校友册里见过。“挺厉害的人。你知道我老家的习俗,女人能走出来有成就的不多。”
徐诗文感觉夸张了:“都这社会了,还那么封闭吗?”
范思雨讪笑:“因为以前闭塞,又靠海吃力气饭,不似你家那边思想先进。”
徐诗文有所耳闻这种陈旧的习俗,可已经走出来了,就不用再理会那些迂腐的思想。她拍了拍范思雨的肩,安慰了几句。不过她心里还有个疑惑,见范思雨神色恢复了,便直接问了出来。
“那投资人呢?他也是在追求你吧?”
范思雨抬头看了看她,不解道:“为什么这样问?”
“很明显啊。”徐诗文耸耸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组的项目早就该结束了,他要不是被张老师忽悠来投资,就是另有所图。而且他吧,比柯清辉更优秀?不论外形还是学历。”
徐诗文的话,令范思雨有瞬间的失措。
她忙不迭地揉着手腕,佯装一直端着椰子,累到了手那样。
“抱歉,我不是多事的人,你想好了就好。”徐诗文看出了她的尴尬,转而喊她回别墅。夜有些深了,两人玩得也有点累。
回去的路上,海风变得更大,棕榈树被吹得发出颤栗的沙沙声。走廊上陆续有游客行进行出。范思雨的目光落在来往的外国人上。棕皮肤白皮肤的,他们身型高大健硕,浑身散发着男性特有的费洛蒙气息。
走廊的遮阳棚下,余光所见的阴影处,都有情侣在拥吻。
胸口渐渐发紧,范思雨按了按,落后了两步。后脑的发尾勾着脖颈一侧。她想起那个刁钻的位置,曾经有个难以消退的吻痕。
拿手抓了抓,脸颊飞上了红。一旁有男人搭讪,说着法语,柔缓轻飘。她张口,发现喉咙干涩。只好摇头回绝了他的请求,只看得那人耸了耸肩走了。
回到别墅后,范思雨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抓了两块,一块咕噜噜地掉到地上,另一块放进嘴里,咬得嘎嘣响。
徐诗文见了,提醒她悠着点。毕竟她下午才腹泻过。总不能两人来度个假,肠胃都中招。
范思雨把那块冰舔下肚,回头看徐诗文还带着担心看着自己。
她抿抿唇,松了抓着冰桶的手,不急不徐说:
“诗文姐,我也想谈恋爱了。”
30. 第 30 章
次日。两人又是坐了最早的一班船走。
徐诗文见范思雨一路都不说话,昨晚说自己要谈恋爱,说完了的嘴巴紧得像贴了封条,她也无心问别人的感情。
只当她是热过了头,随便说说。
“抱歉。”徐诗文朝范思雨道歉。“我还是去趟医院,肚子早上还是不舒服。”
范思雨点头说没事。海风把她的头发吹乱,抬起手捋了捋。
研究所的其余人都还在海岛玩。那张派对门票是可以住两晚的。
两人回到西里特街,佩兰在冰箱上贴了纸条。告知她们自己去亲戚家办事了。要过一周才回来。冰箱里放了半成品的食物,法棍也做了好几条放餐桌上。
回到自己的房间。范思雨洗了个澡,坐到窗边吹海风。
海风很咸,混杂着湿漉的心情。天边似乎又有乌云。不过天气预报说,这个周末都是好天气。海岛的好天气,也就意味着热。虽然这个国家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但拂过来的风还夹杂着高温。
范思雨揉了揉头发,发现都半干了。看了会儿书,电脑上了一会儿。社交媒体都刷了一遍,没什么值得打消时光的。
这里真的很无趣。
昨晚柯清辉就是这样和她说。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年,中间只休假过两次。他不像贺晙,一出生就家庭殷实。他父母皆是普通教师,成长之路按部就班,靠着勤奋一路读到博士。至于这边项目完成后,他要去驻外使馆实习,这也是他一路过关斩将得来的。不似贺晙,本科毕业就有家族企业可以实习,博士毕业就正式当两家公司的一把手。
柯清辉是普通人,可以说他是范思雨以后能做到最好的职业模板。而像她这样硕士毕业后,要先去相关领域实习,才能有机会进入对口的使馆。
昨晚她和徐诗文提出“想恋爱了”。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柯清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尊重女性。他说他看过博物馆里的作品《天足》,就是张若彤获奖的那份作品。里面的女性有各自的苦难和坚持,柯清辉对里面的人物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这一点,令范思雨意外地动容。
想到这里,不免联想到张若彤。此时是傍晚六点,闺蜜可能还在休息。但范思雨心中的憋闷实在没人倾诉。她打开手机,点进“张若彤二号”的对话框,发出了:我想谈恋爱了。
意外的很快收到回复。对方问:是谁——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你怎么那么早起来了?
对方还是很快回问:是谁。
范思雨也很快地敲了几个字。——是一个同事。
对方几乎是秒回。
——那贺晙怎么办?
这话倒很奇怪。范思雨竟然有点想笑,张若彤怎么会问出这样的傻问题。她自己有多个前男友,难道每次她开始新恋情,都要先顾及前男友吗?
她发了条语音过去——你怎么这样问,他已经是前男友了。
发完后,自己重新听了一遍,确定说得很清楚了。又补了一句——贺晙应该也放下了。
范思雨回想起昨天中午见到贺晙,他一脸平静,只看了她一眼就转移视线。再者上回在研究所碰面,也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本就是管理偌大公司的人,拿得起放得下。空难的事都让他熬过来了,何况一个早不相干的前女友。
如果有什么,也不过是她自己的想法罢了。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范思雨的话,而是说稍等打她电话,让她一定要接听。
再一次产生错觉。为什么和这个账号聊天,总有种和什么人做汇报一样。口吻一点都不似张若彤。
她翻看张若彤的大号,里面都是插科打诨的语气。
或许是她还有起床气吧。范思雨想到张若彤起床气挺严重的,偶尔还失眠。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发了条让她先休息,睡醒了再和她聊。
之后就没有再回复过来。
徐诗文敲门进来,端了盘炸鱼排。是她新炸的,香味扑鼻。
范思雨原想说她早上还在腹泻,不应该吃这样的油腻食物。但开了口就变成“你去过医院了?”
徐诗文点点头,说开了点药回来。正巧看到有渔船进港,买了新鲜的鱼。
范思雨接过道谢后,徐诗文就回房了。
因晚饭还没消化,她没有动炸鱼排。少时张若彤打了越洋电话来。范思雨嘟哝了句“真有钱”,就接了起来。
“你是卖了什么作品吗?打电话聊天还用跨国线。”范思雨接着嘟哝的内容继续说。
“哪个混小子追你?”张若彤用刚才贺晙的口气转问。
“不是什么‘混小子’。”范思雨暗想,可不是上回的“奶奶灰”了。“是我的同事。”
“叫什么的?”张若彤打开笔记本电脑,上面有一封贺晙刚发来的邮件,里面是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
“叫柯清辉。怎么了?”范思雨觉着好友的语气不善,多问了一句。
“没什么。”张若彤翻开花名册,柯清辉排名第三个。上面没有详细的履历,她按照指示,快速翻到H大的博士页面,翻找着“柯清辉”这个人。
范思雨那头觉得张若彤停顿有点久,就问是不是还没睡够。那就不要浪费电话费,先挂了用微信聊。
张若彤已找到柯清辉的资料,上面还有一张照片。这时她也正襟危坐了起来。
“这人,呃……你喜欢他?”
终于听到张若彤的正常提问,范思雨笑了笑,回:“说不上喜欢,只觉得还不错。是个可以发展的对象。”
如果不是临危受命,她也觉得这人适合范思雨。家身背景没有过分显赫,学历也相当,看网站上的照片,眉眼带着和气。普普通通但很合适。
“但你不喜欢他。”张若彤相信第一眼的感觉,她觉得这是个突破口。
这回轮到范思雨停顿。片刻后,她问:“你为什么问我贺晙怎么办?他都已经过去式了,你交新男朋友,难道也要前男友同意?”
“而且。”范思雨直说了,“你最近怪怪的,尤其是那个微信,说话都不像平时的你。”
张若彤说那个是她的小号。是港城里买的新号码。这边的信号不好,打微信视频容易卡顿。
范思雨听完,暂时相信。
张若彤的任务就是打听到人,至于后续的,她不想过多置喙。原本她是不同意给贺晙打掩护的,只因当初他说的真诚,还给她的港城展览提供了不小的启动资金。加上父亲的引荐,她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哄骗好友,不是她平生所为。
挂下电话后,她致电贺晙,告知人名。
“贺老板,你确定还能对思雨负责到底吗?”如果贺晙有一瞬间的迟疑,张若彤就让他撤资,资金方面她另想办法。
“那是当然。”贺晙回答地笃定。
电话对面的张若彤听完,客气地挂了后。贺晙有几分钟的失神。
当初真不应该答应张教授的建议,投资这个海岛文学研究项目。他看过研究内容,从商业的角度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张教授大约是有文人的性情,总讲究个完美。所以找人再投资了一年。并称尹牧歌也在极力推荐范思雨来,让她休养一下,读书太累影响刚做完手术的身体。连贺荣齐也同意他先管海岛的养护中心,这边的事务并不多,好让他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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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要被空难的情绪连累了。
听起来都很完美。
可他没想到研究所里除了新调来的徐诗文,剩下全是一班和尚。有两个谈了本地的女友,其余都是光棍。范思雨年轻可爱,进去了被人眈视也是正常。
早知道昨儿中午,她在海滩别墅时,就应该把人留住。这里气候温暖,人懒情长,容易滋生不可预测的事。
温晏端了杯西瓜汁。见贺晙陷在沙发里,拉着脸抿着嘴,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紧握手机。手机屏幕被他捏出了水波纹样的界面。
“你有电话。”温晏见到手机来了提示,而沙发上的人还悻悻然不理。温晏又提醒了一声。贺晙才看了眼手机屏幕。
不过他面色弛缓了些。
-
范思雨挂了电话后,觉得是不是对张若彤太凶了。她生病时张若彤出人出力,算是患难里的真情。
不应该疑心她的。
桌上的炸鱼排一直没动,天热,放着怕坏了。范思雨端了盘子,去了一楼,包好放入了冰箱冷藏。想提示一下徐诗文,明天不要买鱼了。重上二楼,敲响了徐诗文的房门。
敲了三次都没人回应。
莫不是在卫生间洗澡。
范思雨觉得奇怪。往日若是洗澡,她也会有回应。房间不大,不存在听不见的情况。
她觉得不对劲,重重敲了几下,老旧的木门都被敲弹了两下。
“诗文姐!”她边喊边敲,声音大到邻居都可以听到了。难道她出门了?范思雨回屋拿出手机。徐诗文提醒过她,天黑了出门要说一声,这里不比国内。
拨打了徐诗文的手机,听到铃声在房间里响起。这才断定徐诗文肯定在房间,并且出事了。
她去一楼佩兰的工作间,找到了房门的备用钥匙。快速回二楼,打开房门,只闻得一股酸臭钻鼻而来。
徐诗文晕倒在卫生间里,身上沾了酸败的呕吐物。
“诗文姐。”她一边喊,一边想扶起她。才一碰她的头,就发现后面一片湿。
是血!
这情况令范思雨不敢搬动了。见徐诗文的嘴角处有半干的呕吐物。慌乱中拿了毛巾,擦了她的脸,然后掐她的人中,只听哼唧了一下,但依旧没醒。
她不会看眼瞳,扒拉了几下徐诗文的眼皮。只觉得双眼呆滞,很是恐怖。
这边的急救电话和国内的不同。范思雨打了两次,听到忙音才发现自己搞错了。急着去佩兰的工作间找急救册子,还没下楼,就先在楼梯上滑倒了。
楼梯是石砌的,年代久远,表面都磨光了。她捂着尾椎,脑门沁出了汗。斜坐到了楼梯上。所幸手里捏着手机,一阵钻心疼痛过去,划开手机,打给了组长。
响了许久才接起。范思雨长话短说,一遍说完,那边竟然让她再说一遍。她急了,吼了起来。听筒里传来柯清辉的声音,喊着让组长快来喝酒什么的。
原来是喝醉了。这才七点不到,落日都还没沉海。
范思雨觉得指望不上那帮醉鬼,颤悠悠站起身,开了门,去找邻居帮忙。沿着街敲了几个门户,要么不在家,要么表示无法帮助。只得扶着墙先回来。
进了门,听到楼上有动静,徐诗文似乎醒了。
范思雨在楼下喊她名字,有微弱的回应。赶紧手脚并用爬上楼,房间里的徐诗文滚着脑袋,一直囫囵说着好晕好晕。
眼睛没有睁开,很痛苦的样子。
这里异国他乡,没有人能帮忙。
不。有人的。
范思雨还捏着手机,没有犹豫地打开拨号界面,从黑名单里释放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