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倾慕法则》
3. chapter3
官颖棠的第一反应:这是愚人节的玩笑吗?
她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要和身边这个才见了一面的男人结婚?
官颖棠合起卷轴看向孟清淮,“孟先生是不是有哪里误会了?”
孟清淮移开视线,“联姻的事不是我一人决定,官小姐当然有拒绝的权利。”
官颖棠:“……”
联姻两字落到耳里,官颖棠忽然便明白了。
怪不得父母异常重视今晚的寿宴,怪不得霍泠意味深长地跟自己介绍孟清淮,怪不得他们和孟家夫妇相谈甚欢,就连傅盛云也早就知道。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父母总是在替她做决定,小到幼稚园梳什么发型,大到留学读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甚至到现在结婚这样的大事,竟然也一声不吭就给自己安排了对象。
官颖棠深呼吸两下保持冷静,问孟清淮,“孟先生没想过拒绝吗,今晚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
拒绝?
身为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长子,孟清淮从小就明白家族财富传承的重要性。联姻是名利场上最简单的资源融合手段,将家族财富长远发展延续,是他的责任。
他在刚成年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自由婚恋的资格。
但孟清淮还是回答官颖棠:“如果官小姐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官颖棠不知道该说这人儿戏还是理智,婚姻也能这样淡定地当生意来谈,合适就签字,不合适就换人。
穿过维多利亚港,迈巴赫从太子道西拐弯进入了嘉道理道。这里远离闹市的喧嚣,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古树,一栋栋高耸的别墅被隐蔽的翠绿树林覆盖,迎面而来的幽静很适合当下车里两个人的氛围。
夜晚的风轻轻吹了些进来,官颖棠闭上眼按捺住火气,在心里深深地腹诽父母——黐线!
-
霍泠和官志亨是半小时后回家的。
夫妻俩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似是对这场寿宴意犹未尽,见官颖棠坐在客厅沙发上愣了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然呢?”官颖棠努力克制情绪,“我应该跟那位孟先生去注册处注册好再回来吗?”
霍泠不解地走到女儿身边坐下,“清淮不好吗?是你说的,要帅,个子要高,要有事业,还要专一,孟家这个大儿子完全符合你的要求。年纪轻轻已经是亚湾集团的执行总裁,私生活干干净净,据说连女朋友都没谈过,你有什么不满足的?”
是,孟清淮的确挑不出毛病,可官颖棠讨厌被安排。
“我希望你们能尊重一下我,让我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去结婚,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官志亨皱着眉,“所以你现在是对清淮不满意吗?”
官颖棠:“我是对你们不满意,我只是想——”
“OK。”官志亨抬手叫停女儿的话,“对我们不满意不要紧,你钟意清淮就好。”
官颖棠:“……”
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说钟意孟清淮了?
官颖棠一脸无语地看向母亲,霍泠抿了抿唇,轻声细语地劝她,“听你孟叔叔说,今晚清淮是特地推掉会议过来的,可能也是想与你见一面。我和你爸爸都觉得清淮是最优秀最合适的人选,你要相信爸爸妈妈,为你挑的一定是良缘。”
“所以。”官颖棠气笑了,“这个婚我是非结不可了?”
结婚这件事,官志亨原本想和世交老友蒋家亲上加亲。可半年前在一场政府晚宴上他意外认识了孟松年,之后聊起家里两个年龄相当的孩子,两人对联姻这件事几乎是一拍即合。
蒋家在香港也算是新贵豪门,但豪门与豪门之间是不同的,孟家虽然如今从商,但从孟清淮的祖父到外公,上一辈的社会影响力深深盘踞香港与内地之间,就连父亲孟松年与母亲庄佳仪也是两地政商联姻。
孟家看中了官家的书香名望,看中了官颖棠的优秀端庄,希望她能成为下一个庄佳仪,维系家族在两岸的影响力。
无可否认,官志亨当然也希望女儿能嫁入顶级豪门。
纸媒式微,官家创立了几十年的「港城日报」如今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免费时代,仅靠广告收入盈利。
在书香世家这个身份还有用时,官志亨希望给女儿的下半生谋一个好出路。
但到底是亲生的,官志亨也不想把这件事逼得太急,闹得父女离心。
气氛僵持几秒,他松口道:“你孟叔叔看了三个月后的好日子结婚,在这之前,你可以和清淮先相处着试试。”
要是实在不喜欢,他也不勉强。
但这句话官志亨没说出来。
霍泠也搭腔,“清淮明天早上就回北城了,或者你可以去送一送他,就当是尽——”
“你们爱送送个够。”
官颖棠直接打断父母的话,回二楼卧室关上门。
踢掉高跟鞋,她躺到沙发上,竭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去接受今晚发生的事。
官颖棠也是没想到,在自己23岁这一年,拿上了联姻的剧本。
可扪心自问,官颖棠其实也深深地明白,像她这样家庭长大的女孩,几乎都会走这样一条路。情爱这种东西在家族利益面前,根本不是必需品。
她的几个表哥堂哥,早就走过这条路,用行动维系着家族的荣耀和资源。
官颖棠只是有些难过。
为着一声“港城第一千金”,她带着面具活了20多年,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大家眼中的名门闺秀,就连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她都无法自己选择。
阖眼冷静了好一会儿,手机忽然响。
官颖棠的生活助理给她发来消息:「官小姐,雅丽杂志的采访问题发到您的邮箱了,抽空您看一下。」
官颖棠面无表情地切换到自己的邮箱。
前不久官颖棠成功帮二叔的慈善基金主持了一场筹款晚宴,不少杂志社对她发出了采访邀约,霍泠挑了最有国民度的《雅丽》,本来约好了这周进行采访。
官颖棠打开对方发来的问题。
几乎是皱着眉看完。
「官小姐平时喜欢的书籍是什么?」
「官小姐如何看待知识与智慧在您生活中的作用?」
「官小姐,您觉得作为书香门第的子女,自己是否有责任继承家族的文化传承?」
……
才看了几条,官颖棠就可以预见这会是怎样一场无趣的采访。而她也必须跟往常一样,在采访前准备好标准的答案。
官颖棠对外展示的永远是完美的、挑不出错的形象。她是官家的发言人,是整个家族最光鲜亮丽的那张名片。
官志亨一直在造神,他也成功了。
可成功的同时,亦剪断了官颖棠的翅膀。
她被困在瞩目的鸟笼里,享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却从来都身不由己。
冗长的采访问题后还附着公关团队写好的答案,看得官颖棠心烦气躁。
她想过拒绝,可拒绝得了一次,还会有无数个下一次。
她只要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她就要被迫维持这20多年的端庄高知人设。
23岁的年轻人,没谈过恋爱,没去过任何酒吧夜店,生活中的一切行为都围绕着优雅,就连裙子的高度都有着严格的要求。
而现在,她这个还没有好好享受过疯狂的人就要结婚了。
从一座坟墓,进入另一座坟墓。
官颖棠闭了闭眼,一颗被压抑已久的叛逆心今晚像逐渐烧开的沸水,就快爆棚盖不住。
官志亨是不是疯了,联姻就联姻,为什么要把自己嫁到北城那么远?
那可是北城!千里之外,皇城脚下,一个完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爸爸?
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怎么会——
官颖棠满肚子委屈牢骚,就在心里已经腹诽出了一篇千字文的时候,她思绪倏然一顿。
像是被某个词定住,脑中快速回放刚刚闪过的话。
等等——
人生,地不熟?
-
孟清淮这一趟来香港的确是推掉了几个重要会议。
外界只知道傅盛云有一个漂亮端庄的关门弟子官颖棠,却不知道,傅盛云唯二收过的学生里,还有孟清淮。
他启蒙晚,16岁去国外读书时才经父母介绍拜入傅盛云门下。
不一样的是,官志亨需要“傅盛云关门弟子”这个名声来维系官颖棠在香港的人设。
而孟松年要求孟清淮练的,是专注力和耐心。
一个集团的继承人首先要具备的就是强大的心理韧性,在任何环境,任何压力下,都能做到冷静沉着,处变不惊。
16岁的孟清淮已然很优秀,但难免会有属于少年的心气,所以孟松年送儿子去练书法,练字如修心,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中打磨出了如今沉稳从容、八风不动的孟家长子。
所以,既是老师大寿,孟清淮必须过来。
虽然在来之前,庄佳仪也曾对他说:“顺便,你也可以和官小姐见个面。”
联姻这件事孟清淮是一周前知道的,孟松年很直接地在吃饭时递出手机里官颖棠的照片问他:“这个姑娘怎么样,香港人,她父亲和你外公家都是认识的朋友。”
孟清淮看了屏幕上的那张脸,微顿,只答了一个字。
——“好。”
但如今看来,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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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小姐却似乎是不太愿意的。
这趟行程是抽空而来,孟清淮第二天早上就要返回北城。
孟家在香港的房子位于深水湾,白色外墙的三层高别墅,屹立在背山面水的绝佳位置,青葱翠林幽静环绕,隔壁就是深水湾高尔夫球场。
早上八点,大宅的铁门缓缓打开,在上车之前,庄佳仪塞了一张写着号码的便签到孟清淮手里。
“走之前记得跟官小姐打个电话,就说你这周末会过来陪她饮茶。”
孟清淮:“……”
孟清淮有些无奈,“妈,我行程里暂时没有这个安排。”
“你必须有。”庄佳仪拧了拧漂亮的眉,“官小姐是名门闺秀,你难道要人家来主动?”
孟清淮更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当昨晚在车里,那个女人震惊地瞪着一双好似会发光的眼睛看向自己,后面连老师的墨宝都忘了要走的时候,他便猜想,她也许会拒绝这桩婚事。
“好。”离起飞还有一个小时,孟清淮不想耽误行程,只好先应了下来。
黑色商务车从深水湾出发,途径丽海堤岸路时,孟清淮伸手按下车窗。
清晨的熨波州海面反射着粼粼波光,风吹过时,游艇的桅杆随风轻轻摇曳。
这里是香港最大的天然良港,许多富豪的私人游艇都停靠在此
孟清淮凝神看了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微顿,拿出庄佳仪给他的便签。
他照着上面的数字一个个按下,拨出后等了半秒,却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未能接通”的提示。
孟清淮一直都不喜勉强。
做生意是,结婚更是。
或许是天命使然,对于一个不愿意联姻的女人,这本就是一通不必要拨出的电话。
孟清淮没再强求,收起手机。汽车很快穿过早间繁忙的车流,到达香港国际机场。
孟家有三个孩子,老大孟清淮清冷稳重,老二孟梵川玩世不恭,老三孟闻喏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是全家的掌上明珠。
三兄妹每个人18岁的成年礼物都是一架湾流飞机,香港又是母亲庄佳仪的家乡,孟清淮时常在两地飞,在机场已经有非常成熟且熟悉的服务团队。
负责对接孟清淮私人飞机行程的机场人员早已在VIP通道候着,见到孟清淮后立刻迎上来说:“孟先生,有位女士说是您的朋友,找您有重要的事。”
孟清淮皱了皱眉。
女士?朋友?
他这次回香港知道的人很少,更别提此刻回程的飞行安排,除了父母和随行的特助,根本没外人知道。
“她人在哪。”孟清淮边朝公务楼走边问。
“我们不确定她的身份,暂时让她在您的贵宾室等。”实在是女人的气质太出众了,就算带着遮住整张脸的墨镜口罩,也让人无法把她往什么危险分子的方向去想。
就算想——几个地服私下也是朝着大少爷和某个女明星的隐秘恋情这个方向去揣测。
走专属通道很快就到了孟清淮常用的贵宾室,他原本可以略过直接去停机坪,但经过门口的时候,孟清淮脚下还是停了一顿。
他在香港没有什么女性朋友。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位昨晚才见面的未婚妻,会不会勉强算?
地服人员很有眼力地帮他打开门,门推开,一道纤细靓丽的身影落入眼底。
听到动静,女人也转过头。
她独自站在窗口,长发不似昨晚那样精心打理,此刻随意垂在背后,却多了一份慵懒感。
也难怪机场无法确定她的身份,墨镜加口罩几乎遮住了整张脸,谁还能认出她——
就是那位高不可攀的官家大小姐。
孟清淮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波动,淡淡朝身边的人说,“去机上等我。”
“好。”
一众人消失在候机室,孟清淮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关上门。
房间里蓦地多了一丝平静的压迫感。
似乎是一种被轻易看穿的狼狈。
果然,还没等官颖棠拿腔作调,孟清淮已经喊出了她的名字:“官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官颖棠:“……”
这个男人当初能在学校叱咤风云不是没有理由的。
官颖棠平时演戏演多了,此刻倒也从容,她淡定地摘下墨镜口罩,朝孟清淮微微一笑,“你的私人飞机上,介意多一个人吗。”
孟清淮皱了皱眉,显然不太明白官颖棠在说什么。
“官小姐的意思是?”
“我和你去北城。”
“……”
“结婚。”官颖棠望着他,平静也笃定地说,“就今天。”
孟清淮:“?”
4.chapter4
官颖棠在昨晚做出了人生第二次的叛逆决定。
且这一次,她不仅要叛逆,还要叛得不声不响,逆得惊天动地。
官颖棠很清楚地知道,她和孟清淮这场联姻最后的结局几乎是板上钉钉。
退一步来说,即便她拒绝了孟清淮,也还会有下一个世家少爷在等着她。她身负延续家族社会地位的责任,必然会走这样一条路。
唯一的区别是,对象是否是孟清淮罢了。
所以,既然已经明确了最终的结局,那么还不如一开始就由她来掌控故事的发展。
来机场之前,官颖棠拿上了自己所有的证件,关掉手机,只留下一封信给父母。
她可以预见稍晚一些的时间,官志亨和霍泠发现了那封信后的震惊。
但不重要了,她也不想管那么多了。
在跳进另一座坟墓前,官颖棠想给自己三个月的任性时间。
一辈子就任性这三个月,应该不过分。
-
贵宾厅里,贴心的地服人员送来两杯咖啡。
官颖棠坐在孟清淮对面,室内隐隐散发着好闻的女香,不是那种扑面而来的浓烈,味道淡,却又带着若有似无的挑逗、吸引。仿佛含苞待放的玫瑰骨朵,青涩交织性感,一点点的在鼻息间蔓开,让人无法忽略。
孟清淮的世界里,很少这样近距离地闯入女人的香气。
他低头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淡淡问,“为什么改变主意。”
官颖棠看着他,“什么?”
孟清淮很轻地弯了下唇,“官小姐昨天的反应不太像想跟我结婚的样子。”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官颖棠优雅微笑道,“昨天我在别人眼里还是官颖棠,今天——”
说着,她从贵宾厅的书架上拿来一份娱乐日报,“已经是孟先生你如胶似漆的未婚妻了。”
今天某八卦纸媒在报道傅盛云寿宴名流云集的同时,不知从哪得来的爆料,用超大的版面介绍了官颖棠和孟清淮。
「豪门联姻震撼弹!传官家千金将嫁内地亚湾集团少东,寿宴结束孟家长子亲送未婚妻返加多利山豪宅,两人如胶似漆,看来婚期在即啦。」
配图只是一张汽车的背影照片,配上香港小编张口胡来的风格,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出席这种晚宴,孟清淮从没担心过被曝光的问题。
孟家的家规,子女在没有成婚前,是不可能、也不允许有照片暴露在媒体前,这位记者就算是拍到了什么,哪怕报纸已经下印,孟家的公关团队也会在出厂前那一刻全部销毁。
但港岛记者用一张汽车的照片来做文章,他倒是无可奈何。
孟清淮目光从报纸上移开,“官小姐如果介意,我可以登报澄清。”
“不用了。”
官颖棠看得很透彻,早晚都要走联姻这条路,从家世背景来说,孟清淮的确为一个最佳的选择。
“我们今天就可以领证,但我有两个条件。”
孟清淮拇指摩挲着白色骨瓷咖啡杯的手柄,半晌轻笑一声,目光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你说。”
“第一,带我去北城,但不能告诉我父母。”
孟清淮蹙了蹙眉,微顿,“我不太明白官小姐的意思。”
官颖棠对眼前的男人尚未建立任何信任,如果直接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端庄淑女,她现在是离家出走,是想在北城享受三个月的自由放纵,最后还能以其实早已领证而不被责怪——
他会不会直接把自己押送回家?
谁说得准呢?
他看上去太有原则了,冷冷沉沉的,琢磨不透。
“惊喜啊。”官颖棠微笑着胡说八道,“我跟他们说出去旅游了,其实是准备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提前北城去习惯一下婚后的生活。”
孟清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是在辨认她的话,又或是想出窥探出她内心的真实目的,他的目光十分淡,偏偏淡到极致,就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压迫。
官颖棠咽了咽口水,镇定地回应他的眼神,“其实我爸很舍不得我嫁去北城,他觉得我会不习惯那边的气候、饮食。但他又很欣赏你,希望两家能成功联姻。”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他将来能放心嫁女。”
目光紧紧地衔接片刻,孟清淮稍稍靠到真皮座椅上,意味不明,“官小姐倒是有孝心。”
语气难辨,官颖棠不确定他信了还是没信。
她按捺住心跳,露出一个淑女笑容,“我父母说给我找了一个最好的男人,既然是最好的,应该会成全我的孝心吧?”
——都给你戴这么高的帽子了,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安静的贵宾室里,孟清淮没说话,好像在思考要不要收下官大小姐送的这张好男人卡。
过去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官颖棠被他审视的眼神看到难耐,以为计划无望,正打算自己找个台阶下时,男人忽然低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往外打出一通电话,
“五分钟后登机,我会多带个人。”
-
三个半小时后,孟清淮的私人飞机降落在北城国际机场。
来接机的车直接将他们送到某区的民政局。
还在飞机上的时候孟清淮就让助理联系了信得过的熟人,登记中心特别为他单独开了一个私密窗口,这会儿他和官颖棠站在一起,正拍着结婚登记照。[1]
一切快到不可思议。
被特别请来的摄影师虽然不认识面前的一对新人是谁,但能在这种地方获得清场待遇的向来都不是普通人。何况从谈吐气质也可以看出,男方非富即贵,女方也必然出身名门。
“两位新人,可以再稍微靠近一点。”摄影师在镜头后建议。
孟清淮和官颖棠各自沉默了半秒,又很有默契地向对方移近了一点距离。
“新娘给我一个微笑。”
“好,太好了。”
“头再靠近一点。”
摄影师连声称赞,拍得很投入,孟清淮垂眸,余光看到官颖棠唇角轻牵笑漪,两人的手臂偶尔碰到,那股淡香不知不觉地盈满鼻息。
他眼底微动,收回视线看前方。
拍完登记照,一系列程序按部就班地完成,没过一会,工作人员就将盖好戳的两本结婚证送到他们手里。而孟清淮的律师也已到场,安排所有参与人员签下了保密协议,确保不会有任何人泄露他们领证的事。
连孟松年和庄佳仪都不会知道,昨晚还陌生的两个年轻人,此刻已经领上了鲜红的结婚证。
只因官颖棠提出的第二个条件是——
“我和你领证的事,在你父亲定好的婚礼日期前,只能我们彼此知道。”
官孟两家背着她连婚礼的日子都偷偷定了,她也要背着他们,偷偷把证领了。
虽然看起来很幼稚,可在官颖棠心里,至少能获得一点微末的,不愿被摆布的心理平衡。
从民政局出来,已经接近12点。
官颖棠坐在孟清淮的车上,窗半开着,她抬头打量北城的车水马龙,红墙砖瓦。
四九城和港岛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城市。同为国际大都市,北城明显有着更深厚的历史文化,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古老的胡同道儿,长安街的川流不息,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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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悠远的庄严感,一切一切,都是陌生的气息。
可陌生却是兴奋的开始。
意味着官颖棠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撒野。
“付旭,订个餐厅。”车上,孟清淮朝前排的特助说。
付旭在亚湾工作三年,从孟清淮进公司起就是他的贴身助理,彼此间十分信任。
“好。”付旭点头应好,拿起手机的同时,却忽然转身问官颖棠,“太太,您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菜?”
官颖棠一顿,神情不自然地僵了下,“……是但(随便)。”
付旭:“啊?”
这一声“太太”让官颖棠十分措手不及,语言系统都跟着混乱了一秒,改成普通话:“我是说,我都可以。”
付旭:“行。”
不过几句话,官颖棠瞬间从那种兴奋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
包里揣着刚领的结婚证,新鲜的,热乎的红色本本。
她结婚了。
上学时和姐妹们讨论的风云人物,现在已经变成了自己的老公。
怎么听都有些魔幻。
迈巴赫安静地驶在北城的马路上。尽管内心微妙,官颖棠依然笔直优雅地坐着。这一趟叛逆之旅是她的秘密,孟清淮面前,她还得是那个端庄优雅,书香世家的官家大小姐。
正值午餐时间,城市拥挤如潮,汽车断断续续地开着。
官颖棠昨晚几乎没怎么睡,浅浅眯了两三个小时,一大早就去了机场。眼下遇到堵塞的车流,她起初还耐心看了会,可看着看着,疲惫的困意涌上来,人不知不觉就靠在位置上睡了过去。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珍珠色的刺绣旗袍,外面披了薄的羊绒披肩,孟清淮发觉她睡过去,是披肩滑落了些下来,羊绒的质感掠过他手背,带起柔软的触感。
他转过身,只见官颖棠闭着眼,睫毛在眼底覆下浓浓的阴影,明明已经系着安全带,双手却还是交叉抱着自己,似乎潜意识也在控制着自己的仪态。
忽然的一阵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吹起女人脸颊的发丝。
她皱了皱眉,用手拨开。
手机这时在静谧的车厢里忽然响起。
是庄佳仪的来电。
孟清淮垂眸,手滑到静音键,而后才按下接听。庄佳仪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听上去有几分遗憾:
“清淮,周末你不用飞香港了,官家刚刚联系我们,说官小姐和朋友出去旅游了。”
飞机落地北城的时候,加多利山的别墅里,官志亨和霍泠夫妇也终于发现了女儿的离家出走。
官颖棠只给父母留下一封说是去和朋友出去散心的信,并表示婚礼前会准时回来,让官志亨和霍泠不用找她。
可官志亨恼怒极了,约好的杂志采访,要去参加的公益讲座……太多的行程突然被取消。其中最重要的是,他们和孟松年夫妇约好了,这周末让两个年轻人出来饮茶,加深了解。
事发突然,霍泠只能一边安抚丈夫,一边给庄佳仪打去电话,称官颖棠临时起意和朋友去度假。
这才有了庄佳仪打给孟清淮的这通电话。
然而孟清淮波澜不惊,淡淡道:“好。”
儿子过分冷静,让庄佳仪有些不安,“你说官小姐是不是有意避开你?不然怎会这么巧,在这个时候去度假?”
“……”
“你呀,一点都不着急,听说香港这边好几个世家公子都属意官小姐,我现在都担心这门婚事是不是成不了。”
孟清淮耐心听完母亲的忧虑,微顿,淡淡瞥了眼身边睡得正香的女人说:
“放心,不会。”
5.chapter5
官颖棠这一觉睡得实在有些沉。
朦朦胧胧中,阳光很暖地打在身上,仿佛是对她最温柔的迎接礼。身体被这份暖意包裹着,潜意识根本不想睁开眼睛。
直到察觉一路行驶的汽车好像停了下来,没过多久,有人打开了后车门。
官颖棠突然清醒——
“抱歉。”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过去,条件反射般地坐直,整理头发的同时低头打量自己,再暗自松一口气——
还好,没有太失礼。
要知道,官颖棠从小就被官志亨要求学习各种淑女礼仪,从着装到说话,从吃饭到行走坐站,每一项都有着严格的要求。而这些,虽不为她所喜,但早已成为身体的肌肉记忆,哪怕是坐着睡着了,也会记得并拢双脚和膝盖,背打直,不到处倚靠。
官颖棠轻轻拨了下头发,问孟清淮,“这是哪里?”
“我住的地方。”
“……”
不是去餐厅吃饭吗?
等会——
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官颖棠马上解释,“孟先生,其实我没有打算住到你家。”
在她的计划里,和孟清淮领完证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到时候自己找个酒店住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怎么可能让他跑到眼皮子底下来,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但孟清淮淡淡纠正她,“官小姐和我已经领了证,准确来说,这里也已经是你的家。”
……他这么说好像也对。
官颖棠的算盘一时间无处可打,只能硬着头皮编:“我其实是怕打扰孟先生的生活。”
“官小姐多虑了。而且——”孟清淮径直帮她打开车门,平静地说:“我也没有让自己太太住到外面的习惯。”
“……”
官颖棠被“太太”这个称呼短暂地引发了几秒羞耻症,再回神时,人已经下车站在了庭院里。
孟清淮的这套房子是20岁生日时孟松年送的,离公司总部近,有时加班晚了孟清淮会过来住一晚,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会回大宅孟园那边住。
这里是北城唯一一个将豪宅和公园结合开发的项目——京华府。
一河之隔,仅有的几套别墅被划分为非开放区。房子隐秘,安静,享受着得天独厚的生态环境。你甚至可以清早坐在庭院喝咖啡的同时,看河对面的小鹿悠闲散步。
这样隐蔽的地方,用来“藏”这位新婚妻子再适合不过。
“官小姐请。”孟清淮打开大门。
官颖棠抬起眸——
水墨屏风,茶台熏香,天山暮雪的大理石,整个房子细节见真章,流淌着一种温柔的书香气。
还挺有品味。
毕竟在进来之前,官颖棠还以为孟清淮的住处会是那种有钱人千篇一律的奢侈堆砌风。
“刚刚你睡着,所以午饭我让助理去餐厅打包了,大概十分钟后到。”
“生活用品都有新的,你可以随便用。”
“我的卧室在楼上第二间。”
前面的话官颖棠都没什么反应,唯独这句,她听完瞳孔微缩,心也跟着重重跳了两下。
——他的卧室。
孟清淮想干什么……
他要跟她一起睡吗?
哪有这么快的,虽然是合法夫妻了,可他们还不熟啊!
脑子里轰然冒出一些不和谐的画面,官颖棠努力维持的平静有些绷不住。
“官小姐?”孟清淮唤她。
官颖棠回神,故作淡定,“嗯?”
孟清淮注视她片刻,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说:“公司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官颖棠怔了下,立刻如释重负地热情道,“嗯,你有工作去忙,不用管我。”
孟清淮点头,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转身看着官颖棠,“我一般都住父母那边,所以官小姐不用拘束。”
官颖棠:“……”
直到他清隽的身影上车,黑色迈巴赫扬长离去,官颖棠才缓缓反应过来,孟清淮压根没有要跟她同住的打算。
其实冷静之后,官颖棠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这个男人一如她在国外读书时耳闻的印象——矜贵冷淡的豪门少爷,天之骄子,因为过高的赞誉自带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对他而言,很多事不是送到眼前他就会要。
他想不想要,才决定了一切。
让官颖棠住进京华府,或许已经是他在这段新绑定的关系下,朝她礼貌走的最近的一步。
-
因为上午被耽误掉的几个小时,回公司的路上,孟清淮不得不在车上临时补了一场线上会议。他专注地看着屏幕,耳机里传来项目负责人的汇报,可听着听着,思绪却微妙地被打扰。
官颖棠已经下车了,可空气里还残留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柔软的香味。
萦绕在鼻息间,怎么都挥散不去。
孟清淮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按下身边车窗,让新鲜空气流动进来。
线上会议结束时,人也到了公司。
亚湾集团的业务广泛涉足全球,孟家家族的社会关系在北城更是盘根错节,那些在北城打拼的年轻新贵们,无一不想和孟家攀上交情。都知道孟家有两位公子,相比起老二孟梵川的桀骜不驯,长子孟清淮则是北城权贵眼中标准的继承人模样。
自律,沉稳,锋芒内敛,在专业领域有着极高的掌控力。
下午有一场很重要的投资会面,孟清淮回办公室准备资料,脱西装外套时,红色的小本子不经意跌落在地上。
孟清淮手里的动作一顿。
结婚证上,他和官颖棠的结婚证赫然映在眼底,女人穿着温柔的刺绣旗袍,眼弯弯笑着,眸光动人。
孟清淮承认,官颖棠的确很漂亮。
漂亮到什么地步呢?
他第一次见她,就在昏暗喧闹的人群中注意到她的存在。
窈窕晃眼,似星流转。
付旭这时进来给他送会议资料,孟清淮不动声色地将结婚证锁进左边的私人抽屉,而后淡声吩咐他,“帮我去买枚戒指。”
付旭愣了下,随即便明白了老板的意思,点头道:“我待会就去。”
这戒指自然是买来送给新婚的孟太太,品牌款式不用说一定是挑最好最稀有的,这一点付旭毋庸置疑。只是停顿片刻,他犹豫着问孟清淮,“孟总,太太的尺寸是?”
孟清淮倏地想起官颖棠在车上睡着时抱着自己的那双手。
十指纤细,肤若白瓷,指甲涂着温婉的裸色亮油,手腕柔弱得好像一折就能断。
“10号。”孟清淮答他。
付旭应声退出办公室,就在关上门之前,又被里面的男人叫住,“回来。”
-
京华府那边,孟清淮离开没多久,一波一波的人往家里送来东西。
有送家居用品的,有送生活用品的,鲜花公司的人更是运来一束束颜色靓丽的鲜花。原本清冷的房子,因为这些东西的填满和点缀,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倒真的像两个过日子的人该有的样子。
等最后一波园艺公司的人来修剪过草坪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官颖棠靠在沙发上,看着中央会客厅顶上的水晶灯,只觉得一阵阵的不真实。
昨晚她还在寿臣道,还在为傅盛云祝寿,今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躺在孟清淮的住处——
一个哪怕只是叹声气都仿佛有回音的超大别墅里,独自度过自己的“新婚夜”
太抽象了。
官颖棠闭了闭眼,不敢相信一夜之间自己干了这么多离谱的事。
看了眼手表,晚上7点,时间还不算晚。
下午工人们进出装扮的时候,官颖棠郑重给自己列了份“放纵清单”。
她前20多年的人生过得太寡淡了,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形象,考虑影响,如今悄悄来到北城,趁着还没什么人认识,她必须敞开来享受。
「逛一次夜店、穿一次自己喜欢的裙子、吃一次路边摊……」
在纸上陆续写下这些心愿时,官颖棠又觉得可笑。
这些算哪门子的放纵?换到任何一个女孩身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自己绝不能白来这一趟,在和孟清淮的婚事昭告天下前,在她又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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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种被约束被审视的生活前,她得把过去没尝试过的事都做一次。
于是想了想,官颖棠的清单逐渐丰富:
「看一次偶像演唱会、染一次头发、开一次party,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写着写着,突然冒出一句:「谈一场恋爱」
写完才猛然想起——
她都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了,还谈什么恋爱?
虽然是利益联姻,但起码的道德底线她还是有的。
只是有些遗憾,这辈子,这个愿望应该是不会实现了。
如果她叛逆的决心再早一点,或许在进入这场没有感情的婚姻之前,她能遇到一个心仪的男人,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官颖棠叹气划掉了这一条,再看前面写下的心愿,决定吸取教训,抓紧时间——
今晚就挑一项开始体验。
-
因为上午工作的堆积,孟清淮加了一会班,晚上8点才从公司离开,出发去京华府。
领证太仓促,和官颖棠虽然现在还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孟家行事素来体面,该有的东西,孟清淮还是不想怠慢了这位新婚妻子。
正如他原本想让付旭代劳去专柜随便买一枚戒指,但临到关头,还是觉得自己去比较合适。
8点半,车开到了京华府,值班的物业经理看到熟悉的车牌立刻颔首致意,“孟先生,晚上好。”
车要开进去的时候,那经理又积极道:“孟先生,伊小姐刚刚出去了。”
孟清淮皱眉,“哪个伊小姐?”
经理满脸笑容,“就中午跟您一起来的那位女士呀。”
官颖棠?
可她什么时候改姓了伊?
蓦地,孟清淮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关于官颖棠的报道,那是一篇纯英文的采访,里面的记者称呼她为Isabella Koon。
所以,是伊莎贝拉,伊小姐?
孟清淮顿了顿,找到官颖棠的号码,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拨通后提示关机。
才不到八点,或许她只是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至于丢在这偌大的北城里。
孟清淮收起手机,考虑片刻,淡定打开车里的笔电,对司机何永智说:“在这等一会。”
“好。”智叔便把车退到了入口之外,原地熄火。
时间从8点半到9点,再一分一秒到9点半,连智叔都觉得气氛难熬,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孟清淮——
那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又或是说,自始至终他都是冷静平淡的,在车上待了这么久,身上的西装依然一丝不苟,找不出半点褶印。
何永智从孟清淮回国就跟随他出入接送,时间久了便觉得,这世上可能已经没有能让孟清淮掀起波澜的事或人。
这位世家少爷虽然才26岁,但俨然已经修炼出超出这个年纪之外的强大气场。作为这四九城最具名望的豪门长子,孟清淮从无盛气凌人之势,甚至一贯都是温和从容的姿态。
但也只有亲近者才知——
他的温和是有距离的。
天生的掌权者,不会轻易被任何情感裹挟。
终于,10点的时候,孟清淮结束了手上一份工作,关掉电脑,平静地吩咐智叔,“去问问,伊小姐有没有说去哪里。”
何永智于是下了车去问,经理热情地帮忙回忆,于是回到车上时,他带来一个消息:
“伊小姐没说去哪里,不过走之前她问了王经理,工体西路离这里有多远。”
孟清淮:“……”
工体西路,北城夜店最具代表性的地标,集结无数酒吧和club,是各路玩家的狂欢天堂。
只是这样夜夜笙歌的地方,孟清淮从无兴趣,甚至晚上偶尔路过那一片区域都会觉得吵。
司机何永智心里有许多的疑问,甚至到此刻为止,他还不清楚这位神秘的“伊小姐”是谁,但从孟清淮的反应来看,对方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因为,那位从不踏足声色场所的大少爷,刚刚竟破天荒地对他说:
“去工体。”
6.chapter6
晚上10点过,夜生活刚刚开始,工体西路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街道两旁林立着各式各样的酒吧夜店,霓虹灯闪烁成河,这里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年轻血液。
智叔开到附近放慢车速,问孟清淮:“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其实孟清淮不确定官颖棠是不是真的来了这里,况且就算来了,这一整条街的酒吧,他也不知道她会光顾哪家。
拿出手机,孟清淮再次试着给官颖棠打了一次电话,还是关机状态。
诚然,官颖棠是自己的学妹,斯坦福毕业的高材生,双商都在线的成年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可另一方面,是自己把她带来北城,且用令人咂舌的速度完成了领证。
她除了是自己的学妹,现在还是自己的妻子。
孟清淮拧了拧眉心,视线落到人来人往的路边,正考虑要怎么不动声响地把人找出来,正对面夜店的大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走了出来。
她的模样在一众性感清凉装里太过醒目。
又或者说,那身清秀的旗袍出现在这样的场所,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孟清淮吩咐智叔:“在那边,过去。”
工体西路豪车扎堆,哪怕就是白天,这里随便停一辆上千万的迈凯伦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豪车虽多,能以“A0”打头的,几乎从来没有。
懂点门道的老北城人都知道,嵌在车牌上的这几串微妙数字,是这座城市顶级权贵阶层的符号之一。
A0这个号段的车牌当年全北城只发放了不到100块,拥有者几乎都是背景讳莫如深的人物。
比如这辆车以及这块车牌的主人,从前是孟清淮的爷爷。
迈巴赫沉稳的车身停在路边,时不时有人回头注视。
智叔缓缓开至官颖棠面前,她身边还有另一个年轻女人,两人低着头不知在说什么。
北城已经进入秋天,到了晚上凉意更深,空气中弥漫着浓浓醺意,霓虹灯忽明忽暗地扫过她微红的脸颊,皮肤染上光晕。
孟清淮看了两眼,开门下车。
一点一点走近,快到官颖棠面前时,依稀听到她说:“……嗯,京华园。”
身边的女人专心搜着手机地图:“京华园?没这地儿啊,是京华府吧?”
官颖棠头有些重,想不起来孟清淮住的地方到底叫京华园还是京华府,她今晚一时兴奋多喝了两杯,超出了自己的饮酒能力,这会儿人晕头转向——
想找个地方靠。
一旁的江可为被她靠得东倒西歪,又要看手机又要扶她,刚好有空的出租车路过,她伸手去拦,靠在自己身上的人一时没平衡住,软绵绵地倒了出去。
倒到了,另一个路过的人怀里。
江可为缩回打车的手,“哎哟我天老爷!”
她一边把官颖棠往回拉一边跟对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朋友喝——”
话还没说完,江可为在看清这位“路人”的模样后,整个人呆住。
挺括的黑色西装,面料考究,扑面而来的贵气,却冷冷沉沉的,满是淡漠疏离。
江可为是官颖棠在斯坦福的同学,典型的北城大妞,性格爽朗耿直,上学第一年的圣诞节拉着官颖棠去参加游艇party的就是她。
不同于官颖棠的循规蹈矩,江可为经常出去参加各种party活动,华人圈的消息无所不知。对于这位被称为华人之光的学长,更是了解得面面俱到。
可此刻,还没等江可为从“好像见到了真的孟清淮”这件事里震惊出来,面前男人紧跟着的举动让她呆若木鸡。
人来人往的夜店门口,孟清淮就那样抱起了官颖棠,转身离去。
直到那辆黑色迈巴赫关上车门,缓缓消失在江可为的视线里,她才揉了揉眼睛,从某种不可思议的震惊里回过神。
“我*???”
-
仿佛刚出笼子的鸟,第一次“放纵”没掌握好度,官颖棠喝醉了。
头昏昏沉沉,思绪却很兴奋,官颖棠清楚地知道江可为说要打辆车送她回家,而现在,她的确坐在一辆车里,舒服的真皮座椅完美贴合背脊,让人很放松。
可她还是想找个什么靠一靠。
“你借我靠靠。”官颖棠很不客气地又贴了上来。
孟清淮:“……”
柔软的身体抱住了孟清淮,甚至头也亲昵地枕在他肩上。
何永智人开着车,心和眼睛却都飘到了后排。太震惊了,他们家这位向来清心寡欲的大少爷刚刚竟然抱了一个女人上车!
现在这个女人还那么亲昵地搂着他。
大少爷交女朋友了?
不像啊,天天跟着他进出,从没见过这位小姐。
难道是从前的恋人?旧情复燃?
也没听说啊。
难道是才认识的新对象?
智叔目光移动,本想透过后视镜打量点端倪出来,却不想直接撞进了孟清淮眼里。
只那么轻轻一对视,智叔便收回视线,思如泉涌的大脑立刻噤声。
孟清淮在某些时刻像极了他那位不怒自威的爷爷,能用眼神解决的问题,他绝不多说一句话。
车里安静极了。
只有喝醉的女人时不时的嘟哝声回荡耳边。
官颖棠搂得很紧,孟清淮其实不喜欢这样被控制着的感觉,手臂几次抬起想往外推,却还是没有真的推开。
好在官颖棠除了搂着他也再没有其他举动,回去的一路总算相安无事,二十分钟后回到京华府,车在暗夜中将两人送到别墅门口。
智叔绅士地下车帮忙开门,孟清淮轻轻提醒官颖棠,“到了。”
官颖棠“哦”了一声,点点头,踉跄着自己下了车,眼看她几步路走得东倒西歪,孟清淮蹙着眉,只得从后面再次抱起她。
官颖棠在心里啧了一声,一年没见,江可为力气变挺大啊。
她笑了笑,一头扎进“闺蜜”怀里,蹭蹭“她”,“要不你今晚别走了。”
孟清淮:“……”
何永智:“……”
智叔哪里还敢多听年轻人的事,当即就转身回了车上等。
门关上,孟清淮把人抱到沙发上,官颖棠紧跟着也按住他坐下,软绵绵地靠上来,“别走了嘛,今晚就在这陪我。”
她的柔软紧紧贴着他,掌心是热的,撒娇般挂在他颈间,钻入鼻息里的,依然是那股淡淡的香味。
她醉得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
又或者,是孟清淮先入为主,只记住了那一种味道。
孟清淮深吸了口气,沉声叫她,“官小姐。”
没反应。
“官小——”
称呼还未叫全,官颖棠忽然撤离他的怀抱,伸手去解自己旗袍上的盘扣,“好热……”
孟清淮:“……”
他都来不及反应,面前的女人已经胡乱解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胸口白如脂玉的肌肤。
在她还要进一步往下脱之前,孟清淮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扣住她的手腕,避开眼前那晃眼的白,沉声喊出全名,“官颖棠。”
酒精上头,官颖棠身上很燥热,她有些不耐烦地甩开孟清淮的手,径直倒向他,“好困,我们睡觉算了。”
“……”
孟清淮低头睨着眼前的醉酒女人,实在难以把她和传说中全港第一知书达理的名门淑女结合到一起。
可这样的她,
孟清淮又一点都不意外。
-
官颖棠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
这要在香港,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官颖棠每天早上雷打不动8点起床做瑜伽之类的锻炼,以保持体态的完美。运动结束,早餐的时候还要顺便阅读当天的报纸和新闻,做到任何时候都能在社交场上紧跟时事动态。
像这样喝醉了睡到太阳晒屁股的生活,要是被官志亨知道,势必要被扣一顶“颓靡、堕落”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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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颖棠朦胧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四处打量,试探着叫了一声,“可为?”
虽然很想体验北城的夜生活,可说到底这里不是自己的主场,所以昨晚官颖棠没敢一个人轻举妄动,悄悄给自己找了个知根知底的“同伙”
作为国外读书时最好的朋友,江可为见过官颖棠真实的样子,在她面前,官颖棠不需要任何伪装。
官颖棠昨天断片之前记得江可为说要打车送她回去,隐隐约约,江可为还亲自送她回了家,而且因为太久没见,官颖棠一时开心,留她在这里过了夜。
好像,还拉着她一起上了床,说要聊悄悄话。
眼下房里无人回应,官颖棠在床头摸到手机,从昨天关机到现在,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爆炸。
果不其然,开机后,语音信箱堆满了官志亨的连环call,以及发来的消息:
官志亨:「你点可以一走了之咁唔负责任?」
官志亨:「限你48小时内返嚟!」
官志亨:「覆我!」
官志亨的性格一向如此,威严,强势,可又不能说他不爱官颖棠。
官颖棠从小就是官志亨的掌上明珠,对这个女儿,他几乎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但也正因为是几代唯一的女孩,官志亨望女成凤,竭力地想将女儿培养成家族对外展示的门面,随着官颖棠不断长大,被约束的越来越多,父女关系也逐渐变得疏离。
官颖棠没有回复官志亨,她给江可为打过去,显示正在通话。
一看时间,这才后知后觉,闺蜜大概是早起上班去了。
官颖棠于是没再打,从床上起来,看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的旗袍,上面沾着昨晚夜店里的烟酒气。
其实官颖棠并不是对夜店有什么特别的向往,只不过当一个人长期处在被压抑被约束的环境下,很容易对那些“禁止”的事产生逆反心理。
事实证明,去了一趟夜店,也没觉得有什么惊喜。她耳朵快聋了,脑瓜子到现在还嗡嗡的。
下床,官颖棠决定先洗个澡去去身上这股味,可拉开衣柜才想起,她现在在北城,在孟清淮的房子里。
昨天离家出走太突然,除了随身的证件外,她什么都没带。
眼下,偌大的衣柜也只挂着几件男士衬衣。显然,是孟清淮的。
在「继续穿昨天的脏衣服」和「先拿塑料老公的衣服将就一下」之间,官颖棠果断选择了后者。
好在除了没有换洗衣物外,孟清淮的房子一应俱全,官颖棠冲了个热水澡后,换上男人的衬衣,准备下楼找点吃的填肚子。
刚出房门,江可为给她回来了电话。
官颖棠边用毛巾擦拭湿发,边接起问她:“你什么时候走的?吃早饭了吗。”
对于耽误了闺蜜一整夜,官颖棠有些抱歉。
“走去哪?”江可为不知道官颖棠在说什么,但吃瓜的心情已经克制不住,“你和孟清淮什么关系?你俩是在谈吗?”
官颖棠脚下愣住,下意识:“你怎么知道?”
“哎哟,他昨晚当我的面把你抱走,这我还猜不出来不是傻子吗?”
“……?”官颖棠定在过道,耳朵发嗡,只觉得江可为说的每个字都好惊悚。
——孟清淮把她抱走?
等会,那昨晚送她回家的是谁?
她积极邀请睡下来别走的是谁?
她拉着在床上说悄悄话的又是谁?
官颖棠有点冒冷汗了,毛巾紧张地捏在手里,下意识去扶身侧的墙,却扶了个空。
原来面前是个书房,一扇开着门的书房。
官颖棠眼皮一跳,忽然直觉地转眸。
阳光透过层层树影细碎地洒在房里,有淡淡墨香萦绕鼻间,那个男人就那样安静地坐在桌后,衬衣微敞,被光勾勒出的轮廓格外清冷。
大概是感应到了官颖棠震惊到有几分宕机的注视,孟清淮抬起头,平静地望向她:“官小姐醒了?”
官颖棠:“……”
7.chapter7
猝不及防地对视下,官颖棠的大脑已经开始尖叫了。毛孔竖立,她差点就要夺门而逃,但千锤百炼出的演技在最后一秒稳住了她的人设。
冷静。
她是淑女……!
是香港第一淑女!
是万千港男心中的书香女神!
努力撑住仪态,官颖棠露出一个笑,甚至故作优雅地走进书房,面对面地看着孟清淮,“早,今天没去公司吗?”
面前的女人皮肤还泛着热气,唇色因为水汽的氤氲透着一种自然的红润。明明刚刚震惊到有几分无措,却能在瞬息间装得若无其事。
孟清淮收回视线,垂眸,无声地抬了抬唇角,“今天不忙。”
他的眼神意味不明,让官颖棠直觉有古怪,她微微垂眸,后知后觉自己的穿着后,那点勉强维持的仪态差点就绷不住,大脑第二次开始尖叫。
她正大!摇!大!摆!地穿着孟清淮的衬衣。
而且因为刚出浴室很热,再加上以为家里没人,官颖棠只随意地扣了中间两个扣,衬衣松松垮垮的,大面积露出了锁骨下蒸到泛粉的肌肤。
“我没带衣服来。”官颖棠飞速给自己解释。
怎么?都领证了,穿一下老公的衣服不违法吧?
尽管这样安慰自己,官颖棠不断升温的脸还是出卖了抓狂的真实内心。
她心跳加快,假装随意地系好所有扣子,“先穿一下你的,不介意吧?”
孟清淮头都没抬,轻淡回:“不介意。”
“……”
官颖棠脚趾抓地,头皮轻微地发麻,全身有种发烫的不自在感。
她闭了闭眼,迅速调整状态——
穿都穿了,再矫情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仿佛自己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心思。
就在这个尴尬的节骨眼,楼下忽然传来门铃声。
官颖棠愣了愣,下意识看向男人。
她住在这是两人约定好的秘密,除了那位知情的助理,不应该再有其他人过来。
官颖棠虽没说话,但眼神已经在问孟清淮:是谁?
却不想孟清淮淡淡说:“下去吧,找你的。”
这个回答让官颖棠顿时失色,她才刚来北城一个晚上,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谁会来找她?
而且还精准地找到京华府这个只有自己和孟清淮知道的地方?
官颖棠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找我?”
“是。”
……这个时候在满世界找她的,只有官志亨和霍泠。
官颖棠心一沉,好像明白了什么。
难道是昨晚自己喝醉了失态,孟清淮意外发现了她的真面目,觉得被骗婚了?所以打电话让官志亨把自己领回家?
如果是的话,孟清淮也太无情了。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他说翻脸就翻脸。
但官颖棠向来有担当,她做得出离家出走的事,便也做好了随时被官志亨找回去的准备。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北城的体验卡到手才一天就结束了。
哼了声转身出门。
可下楼打开大门,眼前的景象却让官颖棠愣住。
一辆黑色房车停在庭院中央,四个穿着专柜制服的年轻女人毕恭毕敬站在门口朝她颔首,“您好,请问是伊小姐吗。”
昨天出门时官颖棠好奇心作祟,故意编了个名字朝值班经理问路,结果对方竟真的不认识她这位香港名媛小姐。
没想到睡了一觉,孟清淮都开始配合她用假名字了。
“……你们是?”官颖棠尴尬问。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问,从房车上的品牌logo便可以猜出,应该是某顶奢的专柜sales。
果然,对方表明了sales的身份,并告诉她:“您预约的上门购物,由我的团队来为您服务。”
官颖棠:“……”
十分钟后,几个sales非常有效率地在一楼客厅陈列出了三排衣架,上面全挂着该品牌今年春夏的秀场新款。
直到这时,官颖棠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孟清淮在做什么。
或许是知道她两手空空地从香港来到北城,在穿着他的衬衣出现之前,他已经准备了衣物的添置,甚至考虑到隐私,还很贴心地让人把专柜搬到了家里。
sales在面前专业卖力地推荐,官颖棠思绪走神,不自觉地朝楼上看了眼。
孟清淮并没有出现。
“伊小姐,这些是我们今年的春夏款,本季的新品主要是以柔和色调为主,比如这件……”
sale主管的语气极尽恭维。上午临时接到上级经理的指示,他们直接暂停营业为这位伊小姐做准备。
虽然不知道背后为这位小姐买单的人是谁,但有钱人接触多了,他们也知这其中分三六九等。
能住在这京华府的一定不是普通人,且这个房子里的布置看似低调,实则处处奢侈,随意一处的家具单品拎出来都是百万级。
又是介绍又是模特试穿,一通讲解下来,主管客气地问官颖棠,“伊小姐,您有喜欢的吗?”
官颖棠视线停在一条秀场款的裙子上。
这是一条黑色的背链礼服,后背几乎全|裸,仅有两条金属细链挂着,设计十分性感且大胆。刚刚sales在介绍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
虽然这种裙子在香港根本不可能进到自己的衣柜,但——
「穿一次自己喜欢的裙子」
这是官颖棠的愿望清单之一。
思考片刻,官颖棠再次往楼上瞥了一眼,确定孟清淮不在现场后,纤细的手指先是沿着衣架随意点了几件日常款。到最后,迅速指着背链裙说,“还有这件。”
“好的。”sales依次拿起官颖棠要的衣服,唯独到裙子时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伊小姐,这条裙子只有这一件大码,我会尽快在其他门店给您调货,最迟后天给您送过来,可以吗?”
官颖棠本想说那就不要了,可泛着光泽的布料仿佛长着触手,不断勾引着她那颗本就蠢蠢欲动的心,直到最后情不自禁地松口,“好。”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到底在顾忌什么?
清单上的每一件事都做完,才不算浪费偷偷来北城这一趟。
“就这些。”官颖棠准备上楼拿自己的黑卡,“是现在刷卡吗?”
“不用了伊小姐。”sales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漂亮女人是谁,就算眼熟也不敢随意去猜测她的身份,“您对我们的服务满意,是我们最大的荣幸。”
哪里还需要她来亲自买单?店长早就交代,无论这位伊小姐消费多少钱,所有账单一律带回店里,自有人来负责。
他们的任务,仅仅是来为这位女士展示最新款的服饰,供她挑选而已。
sales们离去后,官颖棠心情复杂地看着一堆衣服,再次返回楼上,在书房里找到孟清淮,问他,“你怎么不说是来送衣服的人?”
“不然呢。”孟清淮望向她,“你以为是谁。”
四目相视,自己那点“小人之心”几乎要被他看穿似的。官颖棠脸上浮现出几抹不自然,避开视线,“没。”
她清了清嗓,主动解释“伊小姐”这件事,“我的英文名叫Isabella,门口那个经理可能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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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以为我姓伊。”
官颖棠在心里默默对经理say sorry,但没办法,只能先让他先背个锅。
但孟清淮并没有在意这些,又或是懒得揭穿她的小伎俩。安静几秒,他忽然起身,缓缓朝她站的方向走过来。
高大身影的逼近让官颖棠呼吸一滞,猛然想起之前江可为电话里说到的重点——
昨晚送自己回来的不是她,是孟清淮。
可官颖棠喝多了,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干了什么。
她有没有失态?有没有发疯?有没有……“原形毕露”?
官颖棠大脑急速运转,正思考如果暴露本性要怎么应对时,头顶落来一道淡淡的声音,“这个给你。”
官颖棠目光垂向男人伸来的手上。
一枚异形的古董皮质首饰盒,皮面印刻着精美的烫金花纹,里面装着什么,一目了然。
……戒指?
官颖棠怔住。
见她不动,孟清淮主动打开了盒子,黑丝绒托底,一枚闪到像灯泡样的大冰糖静静躺在里面。
官颖棠从小锦衣玉食,自然知道眼前这枚钻戒价值不菲,绝不是市场上流通的普通奢侈品牌。只是她和孟清淮的婚姻是心照不宣的利益绑定,且领证仓促,她从没想过让他给自己这些面子上的仪式感。
何况,还是这么贵重的戒指。
“给我?”官颖棠明知故问地又问了一遍。
“如果尺寸不合适,我会让人重新调整。”
“……”
盒子横在两人之间,官颖棠忽然在心底猜想一件事——
昨晚喝醉的她,可能并没有太失礼。
外界都以为官颖棠是如今港岛难得一见的淑女,行事端庄优雅,孟家之所以选中她来联姻,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如果昨晚自己真的做了什么放肆的行为,以孟清淮的性格,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给自己送出戒指。
官颖棠定了几秒,试探地朝他伸出手。
她的猜测,需要孟清淮的下一步来佐证。
一只白皙的手停在眼前,孟清淮只是稍顿便明白了她这个动作的用意。他没说话,从盒子里拿出戒指,一只手扶着她掌心,另一只手将戒指缓缓推入她的无名指。
不大不小,刚刚好。
属于男人的宽厚温热从肌肤相贴处划过,将官颖棠的手包裹住,淹没了戒指带来的冰凉感。
好像有什么莫名地触了下,官颖棠手心发热,低头抿了抿唇,“谢谢。”
同时在心里松一口气——
这下几乎可以确定,她的酒品应该还好。
“昨晚……”官颖棠垂下手臂,还是解释了一句,“朋友知道我来北城,想为我接风洗尘,可能是北城的酒太烈了,我没掌握到分寸。”
就算自己酒后没有太失态,作为官志亨口中的淑女,喝到酩酊大醉也是不合理的。官颖棠尽力给自己找补,试图挽回一点形象。
“我……没有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官颖棠矜持地问。
孟清淮目光看向她。
要怎么评价昨晚的官小姐呢?
抱着他不肯松手,热情邀请他一起上床睡觉,被强拉着双双躺下后又絮絮不休地说起了悄悄话。
时而点评酒吧里跳舞的帅哥很会扭,时而话锋一转又跟他探讨深奥的人生哲学,极度混乱的语言状态里,还抽空开了场演唱会。
唱到兴奋时,拿着他的手机疯狂给两人自拍。
一想起手机里躺着的那上百张合影,孟清淮忍不住深呼吸了下,平静回她:
“当然没有。”
8.chapter8
“体面”两个字已经深深刻在官颖棠的骨子里,她的真实仅信任的人可见,孟清淮虽然已是法律名义上的丈夫,但彼此间始终有一层隔阂。
他们因巩固家族利益而结合,相信孟清淮以及他身后的孟家,要的是那位官家大小姐,绝非官颖棠这个人。
官颖棠在来北城之前就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她可以放任自己再叛逆一次,但不能被孟清淮发现。
所以,眼下虽然孟清淮这么说了,但不管怎么样,来到北城的第一天就闹出喝醉的事情,总归有点崩人设。
官颖棠暗中环视四周。
孟清淮的书房除了正中间的常规办公区外,左侧还有一处极具私人风格的空间。
那里摆放了一张书法桌,桌子应该是黑胡桃木材质的,毛笔墨汁砚台宣纸在桌上整齐摆放,散发阵阵墨香味。
官颖棠在书法上虽没太多造诣,但从小跟着傅盛云,品位是锻炼出来了的。孟清淮笔架上那几只湖笔价值不菲,笔杆大多是黑檀木镶黄杨木,而摆放在一旁的云龙纹白玉砚台官颖棠更是眼熟,只因这块砚台曾在某艺术品秋拍会上拍出了天价,在圈内引起轰动。
孟清淮这张桌上放着的文房四宝,都是顶级货色。
官颖棠心里有底了,故作随意地走过去,打算从“书法”展开话题,拉一拉自己的形象。
“孟先生也喜欢写字吗?”
孟清淮目光轻轻瞥在她身上,“一点兴趣而已。”
孟家低调,官颖棠并不知道除了她之外,傅盛云唯二的关门弟子就是孟清淮。但孟清淮轻描淡写的回答,让她直接误以为——
有钱人总有些附庸风雅的爱好,用以彰显自己有很多taste品位。眼前这些珍稀品,大概也只是孟清淮表达情操的展示方式而已。
她的机会就在这里。
“我7岁就跟着傅老师学书法。”官颖棠顺理成章地说,“改天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互相分享一些技巧和心得。”
这句话类似“得闲饮茶”,不过是一种港式客套,但却能在无形中巩固官颖棠的才女属性,提醒孟清淮——
昨晚喝醉的女人只是一时“水土不服”,不是真的。
孟清淮似乎受教,低头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好。”
不管有没有用,崩掉的人设也算是尽力补上了,官颖棠指了指门外,“那,我先回房间。”
刚转过身,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来对孟清淮说,“还没谢谢你。”
孟清淮:“什么?”
“那些衣服。”官颖棠竖起手指上的钻戒,“还有这个。”
官颖棠是在谢孟清淮的“畀面”,虽然这场婚姻结合得仓促且毫无感情,但孟清淮至少在物质上没有怠慢她这个孟太太,给足了应有的体面。
彼此的婚姻如今只能在这些方面体现,孟清淮心照不宣,“我的司机在楼下候着,之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让他接送。管家那边付旭还在筛选团队,大概后天——”
官颖棠愣住,忙打住他:“不要。”
或许孟清淮是好意,可围在身边的人越多,她的活动越不自由。
“我的意思是——”官颖棠弯了弯唇,“其实我比较喜欢安静,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
孟清淮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几秒,“官小姐不是说这房子大到说话有回音,一个人很冷清么。”
因为觉得有回音,因为觉得太冷清,而激情开了场欢迎自己的演唱会。
唯一听众孟清淮到现在耳朵都还有些嗡嗡作响。
官颖棠:“?”
她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她怎么不记得了。
-
让管家入驻的事最后还是按官颖棠要求的,先搁置了下来。
昨天玩得没尽兴,加上还要买一些贴身用品,孟清淮离开后,官颖棠回到卧室,在新买的衣服里随便选了一套换上,这才重新又给江可为打过去,打算约她吃午饭。
江可为吃了一半的瓜,正被吊得不上不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官颖棠的邀约。
卡着中午休息的时间,两人在江可为工作的律所楼下碰面。
江可为的父亲是北城知名律师,家庭即便跻身不了一线,但也是十分优越的。但和官志亨截然不同的是,同样对女儿抱有期待,江可为毕业回来就被父亲丢到其律所里,从最底层的律师助理做起,处理各种杂事。
即便忙成了狗,也不耽误江可为挤出宝贵的午餐时间来听八卦。
“我被你的事儿勾得一上午没心思上班。”一坐下江可为就问,“你和孟清淮什么时候认识的?没听你说过。”
迟一点和孟清淮的婚事会昭告天下,所以官颖棠没打算对朋友隐瞒,竖起手指承认道:“我和他结婚了。”
这让才坐下端起杯子的江可为一口咖啡呛住,震惊地看着官颖棠,“???”
“我们的婚礼在三个月后,在这之前,”官颖棠说,“我希望你帮我保密。”
江可为持续震惊地看着官颖棠,慢慢反应过来,“是联姻?”
官颖棠默认了她的话。
江可为有很多话冲到嘴边,又心情复杂地咽回去,半晌叹声气,“孟家在北城地位很高,家族人多,子女多,行事社交都有很多规矩讲究,这一点你知道吗?”
官颖棠当然明白江可为在暗示什么,她在香港的金鸟笼里已经待得够糟糕了,现在还要到一个笼子更大的家族来,将那种戴着面具的生活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
“所以我才希望你保密,让我可以开开心心玩几个月。”官颖棠轻松地说,“吊颈都要松口气先。”
江可为终于明白昨晚官颖棠一反常态要去夜店的原因。当孟家少夫人在别人眼里或者是一件风光的事,可江可为了解官颖棠,她的性格不适合待在那种高门大户里,内地复杂的人情关系只会让她陷入更大的焦头烂额中。
“倒也不至于上绞刑台那么严重。”江可为沉默地搅拌咖啡,忽然问,“那孟清淮爱你吗?”
像是听了个笑话,官颖棠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姐,我才认识他几天而已!”
“那可说不准。”江可为分析道,“我怎么觉得他挺在意你的?昨晚酒吧门口那么多人,你一身酒味,他说抱就把你抱走了。”
官颖棠才不会天真到相信一个才认识的男人喜欢自己,如果非要解释的话——
“他应该是怕我被人认出来,给孟家声誉带来不好的影响。”
江可为一时无言以对。
毕竟上学时听闻的孟清淮的确自幼庭训严谨,气质脱俗,和那位桀骜不驯的弟弟比起来,他更像那种传统的世家公子。
官颖棠的说法,不是没有成立的可能。
普通人家尚且都会好面子,更别说这些活在社会顶层、备受瞩目的豪门家庭。对他们而言,一举一动都受到公众的审视,稍微越线便可能会面临各种舆论。
“那你在他眼皮子底下演戏可要注意一点。”江可为不放心地提醒,“孟清淮不好糊弄的。”
官颖棠自信比了个ok,“放心,目前一切顺利。”
……
短暂的午休时间过去,江可为继续回律所上班,官颖棠让司机开着车逛了一下午的商场,直至太阳落山。
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优势是做什么都自由自在,不用面临出街就被人认出的烦恼。
但同样的,人生地不熟,连个一起吃晚饭的伴儿都没有。
中午才找过江可为,总不能晚上又去找她,但官颖棠又不想那么早回家,何永智陪她在二环兜着马路,小心问她:“伊小姐,您还想去哪儿?”
智叔虽然还不确定车里这个女人和孟清淮的关系,但能让孟清淮这样特别对待的,这些年也只看到了这一位。
“亚湾的公司总部离这里远吗?”官颖棠看着车水马龙的窗外好奇问。
何永智不敢怠慢,马上答她:“不远的,伊小姐要去吗?”
其实官颖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但霎时之间,好像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她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去公司的路何永智轻车熟路,不过十来分钟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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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车就停在了公司总部大楼的楼下。
马路对面,官颖棠轻轻摁下车窗。
从前只在新闻媒体里听说过这个声名远赫的公司是如何推动两岸经济的融合发展,是如何以一己之力将生意做到了国际顶尖,是如何凭着一栋“亚湾中心”成为亚洲多个城市的地标建筑。
官颖棠轻轻仰头,属于亚湾的两座塔楼高耸地穿入无垠云间,在高楼大厦连成片的CBD区显得分外质感,充满科技感的大面积玻璃幕墙交织着傍晚的霓虹光影,扑面而来的高级里透着一种沉稳和严谨。
和孟清淮给她的感觉一样。
果然,什么地方养什么人。
“伊小姐,要通知大少爷您来了吗?”智叔问。
官颖棠忙摇头,“不不不。”
她就是无聊来看个好奇,并不是要见孟清淮。
可老天似乎偏喜欢反着来,官颖棠才停定没几秒,对面公司大楼的玻璃门突然被人打开,里面陆续走出来几个西装革履的人。
“是大少爷。”何永智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说。
不用说官颖棠也已经看到了。
如那晚在傅盛云的寿宴上一样,孟清淮的气场总能轻易捕捉他人视线。即便隔着一条马路,即便他身旁跟着各种不同的人,目光落过去的那一刻,任谁都会第一眼看到他的存在。
优越的身高,清隽的外表,衬衫与西裤一丝不苟,有人边走边跟他说着什么,他淡漠地点头示意,明明整个人气场是内敛的,可人群之中,却又透着难以忽视的锋芒。
官颖棠立刻用手挡住自己的侧脸,压低声音催,“走了走了。”
何永智照做将车开走,然而才出去没多远孟清淮的电话打了过来。
官颖棠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电话挂断后,何永智径直调转车的方向说:“伊小姐,大少爷说今晚要跟您一起用餐。”
官颖棠睁大眼:“啊?”
-
告诉何永智餐厅地址后后,孟清淮收起手机,随手打开面前的电脑。
他是一个擅于规划时间的人,所以哪怕只是这短短十多分钟的路程,也足够他来看一份最新的行业报告。
孟清淮习惯了这种快速阅读的高效工作方式,车里一时安静无声,直到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他。
付旭打来的,说官颖棠上午订了一条尺寸不合适的裙子,如今sales已经帮她调到了货,但因为当时忘记留官颖棠的联系方式,想问孟清淮今晚方不方便送来京华府。
彼时孟清淮的车刚好开到国贸,没记错的话,他们的旗舰店就在附近。
“不用了,我五分钟后到他们门店。”
有心者想要起底官颖棠的真实身份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如非必要,孟清淮不打算让陌生人再次进到京华府。
人都到这儿了,他顺路过去拿了就是。
谁也没想到那位为“伊小姐”买单的人会现身来取衣服,一层一层的电话通知下来,等店长收到消息已经是四分钟后。
她急急忙忙地拿着装在精美纸袋里的衣服到店外恭候,果然没多久就看到一辆黑色幻影开过来,再停在她面前。
司机从前排下车,彬彬有礼地接过她手中的纸袋并道谢回到车上。
真正的买家在后排,始终未露面。
车窗微敞一丝缝隙,车里的男人靠在椅背上,即便看不清楚真实模样,但那种充满压迫感的矜贵几乎透出车窗,店长只是虚虚睨了几眼,便不敢再多看。
再多看,都仿佛是冒犯。
车从国贸商区重新驶出,被司机拿上车的纸袋安静地摆放在旁,孟清淮专注看报告,并没有在意——
如果不是转角处司机躲避临时闯入的路人而踩下急刹,车身微微晃动,精致的纸袋倒落,两条细细的钻石链条滑出防尘袋外。
在这之前,孟清淮绝对不会相信,官颖棠订的一件衣服而已,能有什么特别?
直到他满腹疑问地顺着那根链条,缓缓打开那件薄薄的,性感到过于大胆的露背裙。
孟清淮:“……?”
9.chapter9
尽管官颖棠自幼接受中式传统文化的熏陶,但被何永智带到这座叫庆春楼的餐厅时,还是深深地被眼前的景观折服。
藏在四合院深处的奢华院邸,朱红色的木质大门十分低调,牌匾镌刻着“庆春楼”三个字。
推开门,里面别有洞天——
红墙碧瓦,雕梁画栋,水榭花池,每一处都风景如画。
“女士请。”服务生打开东院二楼的门,官颖棠跟着走进去,只见房间里全红木桌椅,一副中式彩绘屏风放置在桌后,墙上挂着亭台楼阁的苏绣,就连随处摆放的装饰品也是叫得出价的青花牡丹纹古董瓷器。
入眼所见,是极致尊贵的、充满老北城历史韵味的文化符号。
仿佛穿越了一个世纪,官颖棠在书里读到的传统古建筑之美,此刻得到了极致的具象化。
“抱歉。”淡淡的男声忽然在背后响起,孟清淮人走进来,“有点事耽误了几分钟。”
“没关系。”官颖棠立刻端正坐姿。
孟清淮脱了身上的西装外套,随手递给一旁的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好的孟先生,您看一看……”服务员弯腰打开菜单,似乎在跟他确定一些细节,声音极轻。
官颖棠悄悄看向身边的男人。
刚刚他坐下来的时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四周蔓延。看似温和如一面平静的海,可官颖棠余光轻瞥他眉眼,平静之下,那里分明充斥着上位者不动声色的掌控感。
仿佛轻易就能掀起汹涌。
等服务生出去,偌大的房里只剩他们。
任谁都不会认为坐在这里的是一对夫妻,就连官颖棠自己都觉得彼此的独处有些尴尬,主动找话题问:“怎么突然带我来这里?”
孟清淮脑中浮现昨晚家里众多混乱画面里的其中一个——
“结婚第一天,我那个老公都没跟我吃餐饭,你说他是不是没心肝。”
她醉言醉语地控诉,听起来委屈得很。
向来高高在上的孟家大少爷有生之年第一次被扣上一顶“没心肝”的帽子却没生气,首先的确是他昨天太忙有所疏忽,其次——
“老公”这个称呼从官颖棠嘴里喊出来,让人恼不起来不说,还莫名有几分悦耳。
“一顿便饭而已。”孟清淮轻描淡写地说,“官小姐也要吃晚饭的,不是吗。”
官颖棠:“……”
你管这样的环境叫吃便饭……
多少有点奢侈过头了。
但官颖棠也知道,孟家么,日日吃这样的“便饭”都是受得起的。
官颖棠没说话,服务生这时进来奉茶,配前菜的茶用的是雪水冲泡的兰香龙井,香气馥郁。孟清淮端起抿了一口,忽然问官颖棠:“官小姐又怎么突然想起来公司?”
官颖棠才端起的茶盏在手心里微微一滞,很快便将那股诧异带过去,“路过,顺便就停下看了看。”
“是吗。”孟清淮停了一顿,淡淡接话,“官小姐想看什么?”
在意识到孟清淮知道自己去过公司的那一秒,官颖棠已经在心里想好了理由。但面前男人的语气落到耳里莫名耐人寻味,官颖棠张了张嘴,也窜起一股叛逆心,坦然对上他的眼睛微笑道,“看看我的新婚丈夫下班了没,有没有空陪我吃个晚饭。”
我就是来看你,行了吧?
官颖棠用一种“这个答案你满意吗”的眼神看着孟清淮。四目对视,她脸上的笑似真似假,孟清淮望着她没说话,恰逢服务生敲门进来打断,低头的一刻,他唇角有若有似无的弧度划过。
无论两人的场面话是否真心,如今既已坐到了一起,刚刚那一回合的试探算是打平。
官颖棠见好就收,将注意力转到了正在上的菜品上,装作认真听服务生的介绍。
她不知道,这里的每一道菜都出自国宴菜单。她眼下坐着的庆春楼,更是这北城私隐到极致的地方,每晚只服务两家客人。
都知道进出高档场所的客人往往非富即贵,但能成为这庆春楼座上宾的,只能是独一份的“贵”
吃饭也是有讲究的。开胃的,解腻的,先喝什么茶,再吃什么菜,顺序不能错。服务生全程在旁服务,让官颖棠有些不自在。
从前在香港家里吃饭的那些规矩如今和孟清淮比起来,竟然不值一提。
她已经不记得换了几次茶,几次碗碟,虽然每一道菜都精致如画,但这个吃的过程真的太繁琐了。
“孟先生。”两人正吃着,服务生走到孟清淮身边,低头与他耳语着什么。
官颖棠见孟清淮轻点了点头,紧跟着,大门被人推开。
一个年轻女人轻移莲步款款走进来。她一身青衣,进来后便朝孟清淮和官颖棠屈膝颔首,“孟先生晚上好。”
官颖棠眉尾微妙一挑,瞥了眼孟清淮。
那人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跟官颖棠说,“这道松茸蟹粉狮子头还不错,你试试。”
年轻女人似乎习以为常,回头朝某个方向示意了下,锣鼓声响起,她颔首退至屏风后,甩动水袖唱起了曲子。
房间很大,女人站在离餐桌不远的窗棂屏风后,曼妙身姿影影绰绰。官颖棠听不太懂她在唱什么,只隐隐辨得几句“情丝万缕”“相思债”这样的字眼,唱得很是动情。
“听闻官小姐喜欢中国传统文化,不知你觉得京剧怎么样?”孟清淮忽然开口。
官颖棠:“……”
什么喜欢,那都是官志亨给她包装出来的人设。
“京剧当然好。”虽然并不感兴趣,但官颖棠肚子里那点墨水也不是假的,典故信手拈来,“唱、念、做、打每一样功夫都不容易,古人说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国粹的美妙和魅力正在于此。”
她顿了一顿,目光瞟在屏风后还在唱的女人身上,“这位小姐也唱得很动听。”
孟清淮应她:“这是北城很有名的花旦,庆春楼的特邀演员。”
官颖棠不甚在意地弯了弯唇,没说话。
一曲结束,屏风后的女人再次走上前,低着头问:“二位还想听什么?”
倘若是享受,让别人再唱几首助兴倒也不难,但很明显,他这位新婚妻子嘴上说着感兴趣的话,肢体眼神透着的都是不喜欢。
“不用了。”孟清淮说:“谢谢你过来。”
女演员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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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先生客气了,那祝您和朋友用餐愉快。”
官颖棠又瞥了她一眼——
柳叶弯眉,粉面桃腮,笑起来娇怯盈盈。
好一个梨园佳人。
目送那身影离开,官颖棠没来由笑了一笑,“孟先生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有时应酬喜欢京剧文化的外地客人,孟清淮会带他们来这里。
但官颖棠没信。
如果只是偶尔来,那个花旦能和他那么熟?
她明白的,有钱人的消遣离不开那几样,孟清淮或许比那些围着女明星转的肤浅公子哥儿“风雅”了一点,但本质都没区别。
官颖棠不再说话,低头品尝刚刚才上的甜品,杨枝甘露配官燕,用的是蒙顶甘露和顶级官燕,就连盛放的碗都是极具中式风的掐丝珐琅骨瓷。那服务生也是个会说话的,介绍菜式时说,这道甜品寓意着富贵圆满。
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官颖棠漫不经心地搅弄着手里的鎏金勺子,偶尔送到嘴里尝一口。
孟清淮目光落过去,只见她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长发梳在脑后,肤色近乎透亮的白皙。
再看她的着装——
“官小姐穿的是上午刚买的衣服?”孟清淮收回视线问。
官颖棠嗯了一声。
白色珍珠外套搭配A摆背心裙,整套穿上就是贵气优雅的Lady,是“官家大小姐”
孟清淮不动声色继续道:“刚刚店里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我,说你还有一套衣服调到了,让我过去取。”
“……!”官颖棠口中一呛。
不是说两天吗?怎么这么快!
而且为什么会打给孟清淮,不是说好了送货上门吗?
官颖棠差点露出异样,故作镇定道,“那怎么好意思,我自己去——”
“我已经拿回来了。”孟清淮接过她的话。
官颖棠瞪着眼睛。
孟清淮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想看大小姐要如何应对。
半秒,“身经百战”的官颖棠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微笑地说出三个字:“那多谢。”
一件衣服而已,她可以解释!
就在官颖棠为自己想了180个买性感裙子的理由时,孟清淮却什么都没说,只低头笑了笑,紧跟着若无其事地为官颖棠添茶,“不用,我过来的时候见智叔有空,就让他去了。”
官颖棠飞到云巅的心被一句“智叔去拿的”又紧急拉了回来。
……也是。
他孟清淮平时忙得不可开交,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去帮别人拿衣服?
官颖棠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刚刚没方寸大乱,否则来北城的第二天就暴露了。
就着才添好的茶,瞬间从危机中解除的官颖棠露出笑容,温温婉婉地说:“那我就以茶代酒,敬谢孟先生了。”
孟清淮注视着眼前那双修长纤细的手,看着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只有他知道,这双手力气可一点都不小。
昨晚愣是搂着他躺在床上不松手。
脑中忽然浮现当时近距离贴在脸边的酣热柔软,孟清淮眸光微动,抬起茶盏淡道,
“也敬官小姐。”
10.chapter10
九点,两人结束了彼此第一顿还算和谐的晚餐。
从东院离开时,官颖棠隐约看到对面西院的窗户里人影晃动,水袖起舞,似是那位花旦在吟唱表演。婉转歌声从房里传出来,偶尔夹杂几声“好”的男人笑声,有钱人的夜夜笙歌在此刻具象化。
夜晚的胡同深处凉风阵阵,两辆属于孟清淮的车低调停在门口。见他们出来,何永智主动打开车门,一副等两人上车的姿态。
送孟清淮来的司机迟疑了几秒,站着未动。
在这么私隐的地方用餐说明两人关系不一般,现在吃完饭了,男士送女士回家,是社交场上最基本的礼仪。
孟清淮的确也有这样的打算,只是他还没开口,官颖棠便主动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演了一晚上,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她眼角含着微微笑意,礼貌又疏离,孟清淮并不勉强,“好。”他边说边打开手机的微信码,“请官小姐加一下我。”
官颖棠目光微垂,这三个月的放纵计划她可没算上孟清淮,自然也没打算和他走太近,微信什么的,能免则免好了。
她客气推辞,“你平时工作那么忙,我不想打扰——”
“你可以不找我。”孟清淮语气淡淡的,没让她说完。
孟清淮希望官颖棠明白,完成联姻是他们的任务,她在北城想做什么是她的自由,他不会管。
眼下多一个联系方式,只是想对她的安全做一个备份。
可惜官颖棠完全听岔了。
她只觉得这男人强势,可以不找他,但必须得加他。
算了,一个联系方式而已。
满足他。
官颖棠在心里哼着,面上却温温柔柔地拿出手机,“好。”
“滴”一声后,官颖棠列表里多了一个新的头像。
她压根没看,只着急与孟清淮道别,“那就晚安了,孟先生早点休息。”
“晚安。”孟清淮也是一副听不出情绪的口吻,边说边走向自己来时的那辆车。
俩司机面面相觑,何永智赶紧给对面的年轻司机使眼色。
两辆车载上各自的主人后先后退出胡同,再在夜色下驶向不同的方向。
官颖棠看着后视镜里孟清淮的车越来越远,这才仿佛完成了今晚的“表演”,卸下一身面具往旁看了看,果然,一个精致的纸袋放在后座。
“智叔是吧?”官颖棠对何永智道谢,顺便试探,“谢谢你帮我拿了衣服。”
“不客气伊小姐,顺手的事儿。”虽然不知这两人在耍什么花枪,但何永智还是本本分分地按着孟清淮的叮嘱回答道,“我没打开,您看看衣服是您要的那件吗。”
官颖棠打开纸袋瞥了眼,放心地弯唇道,“是。”
忽而又想起一桩事,继续问何永智,“是你告诉孟先生我去过公司吗?”
何永智可不背这个锅,从后视镜看向官颖棠,“伊小姐,公司对面那个地方是孟家的专属临停区域,所以有车停在那会很明显。我猜,可能大少爷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您了。”
“……”
官颖棠没想到竟然是自爆。
可这个男人未免也太敏锐,眼睛都没抬一下就知道马路对面是自己。
在这样的人眼皮子底下装端庄,怕是要更多的小心和谨慎。
想到刚刚才加了这人的微信,官颖棠这才拿出手机,点开列表那个新头像——
照片是一个靠在车上看落日的男人背影。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官颖棠还是迅速从身材体型判断出,这个人就是孟清淮。
他的名字也很特别,叫「nov22」
11月22号?是某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吗?
关于这位新婚丈夫的详细资料,官颖棠知道得还太少,只知他是曾经在母校披满荣耀的人物,只知他的家族在这北城地位显赫至极。
其他有关他的,她一无所知。
随手点进他的朋友圈,里面都是一些公务资讯的转发,基本没有私生活的内容。
完全符合自己对他的印象:只会赚钱的,没有情趣的资本家。
——“你可以不找我”
耳边又响起孟清淮说的这句话,官颖棠不禁在心里嗤笑一声。
不找你,那加来做什么?
加都加了,总得让这位孟大少爷知道惹上她们港女的代价。
-
夜晚的北城已进入宁静时刻,车从城中心一路驶回孟家位于南三环的大宅,孟清淮在车上接了一个电话,回家已经是夜里十点。
铁艺大门缓缓打开,汽车驶入蜿蜒车道。孟家在南三环的这处住宅以姓落名,叫孟园。庄园很大,前后两栋大楼相拼,配备私人停机坪,高尔夫球场等设施。
庄佳仪喜欢花草,孟松年便在后院给她修了接近千平的花园;庄佳仪喜欢海,北城地理环境无法满足,孟松年便给她打造了一个环绕庄园的人工湖,入夜后的湖面如绸如缎,泛着翡翠流光。
平日里孟松年夫妇住在前面的主楼,三个子女住在后面的副楼。最近老二孟梵川在国外忙工作,唯一的妹妹还在读书,副楼只有孟清淮一人住。
他跟平时一样先回了书房,本想将刚刚电话里的工作收尾,可手机放置桌上,不知怎么就滑到了相册页面。
屏幕大面积地充斥着他和那位官小姐的合影。
女人眼角挂着醉熏的笑容,纤细手臂圈着他的颈,像一只娇媚慵懒的猫,往他怀里钻。
鬼使神差的,孟清淮一张张划着照片看过去。
他眉头轻蹙——
怎么会有这么爱拍照的人,每张的pose还不一样。
站着,坐着,趴着,躺着。
看着看着,孟清淮莫名松了松衬衣领口。
又在想:
她跟谁拍照都这么亲密么?
“还没睡?”孟松年这时出现在书房外,敲了两下门。
孟松年和庄佳仪原本计划这周末和准儿媳喝过茶才回北城,谁知官家大小姐突然出国旅游,他们也只好在今天就提前离港。
“还有点工作。”孟清淮答他,顺便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反扣。
孟松年背手走进来,气场沉沉:“你别总是忙工班,也要留点时间想想你这个年纪该想的事。”
“我该想什么?”
“结婚的事你是一点不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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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松年直接挑明,“我问你,那官小姐在宴会上还好好的,怎么你送她回去后第二天人就跑了,你是不是在车上对她做了什么?”
孟清淮:”“……”
不知孟松年是不是提前进入了更年期,时常会冒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
“我能做什么?”孟清淮很无语。
“我怎么知道你!”孟松年怀疑儿子不想联姻,故意做了什么吓得人家姑娘连夜逃走。微顿,又缓下语气苦口婆心,“你听我说,娶妻娶贤,现在像颖棠那么端庄文静的世家闺秀很少见了。”
——端、庄、文、静。
这四个字从孟松年口中笃定地落下来时,孟清淮无声一笑,没辩驳。
孟松年于是开始细说官颖棠的优点,讲她与庄佳仪气质相近,讲自己有多满意这个准儿媳,讲两家联姻对延伸彼此家族名望的利处。
孟清淮有句没句地听着,并不认真,滔滔不绝的话语声中,他的手机忽然响。
那个不久前才说不想打扰自己的人发来了一条消息:
Isabella:「不好意思孟先生,请问你家wifi密码是多少?」
孟清淮输入一串字符。
没过一会,又响了第二声。
Isabella:「sorry,请问你家的电视可以收翡翠台吗?」
孟清淮面无表情地回复:「不能。」
接连的消息让孟松年皱了皱眉,“这么晚了,谁找你?”
孟清淮随手将模式改成震动:“朋友。”
大儿子作为公司除自己外最高的掌权人,深夜有人找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孟松年并没多想,眯了眯眼,继续回到婚姻大事的话题上。
“我觉得你现在最好抽空给官小姐打个电话。”
“问问她在哪,可以的话陪她一起去旅游,培养培养感情。”
“男人嘛,主动点不丢脸。”
“我和你妈结婚前也不认识对方,婚后还不是琴瑟和谐。”
……
孟松年在那侃侃而谈,丝毫不知,孟清淮兜里的手机每隔几分钟就震一次。
Isabella:「孟先生,请问喝水的杯子在哪里?」
Isabella:「孟先生,我不太会用你家的智能系统,可以教一下我吗?」
Isabella:「孟先生,洗澡水为什么不热?」
以及最新发来的一条——
Isabella:「孟先生,你怎么不回我了?」
孟清淮:“……”
如果说前几条看上去还像是对新住处不习惯的正常询问,那么最后一条,官小姐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
孟清淮看着屏幕,很轻地扯了扯唇。
“你在听我说没有?老拿着个手机看什么?”孟松年不满地皱起眉,有点恨铁不成钢,“手机里能有官小姐吗?能有老婆吗?”
孟清淮:“……”
不好说。
还真有。
只是和他想象中的官小姐,可能有点不一样。
“您早点休息。”孟清淮没有回复手机里的任何消息,直接捞起西装外套往外走,“我有事出去一趟。”
11.chapter11
官颖棠发完最后一条消息后,将手机抛物线般扔到床上,没忍住扬起一侧唇角。
在港岛,想要拿到自己联系方式的男人数不胜数,哪能让孟清淮那么容易就加上了?
——既然这么想要加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耐心。
拿上下午逛街时新买的睡衣,官颖棠扭头就进了卫生间洗澡,也不管孟清淮那边会不会回复。
不重要,就算回了,晾在一边等会也是正常的。
她甚至哼起了歌,不慌不忙地冲完澡出后才拿起手机,滑开屏幕——
嗯?
官颖棠眨了眨眼,视线上下扫动。
……孟清淮竟然没回复她?
一条回复都没有。
短暂的意外后,官颖棠又觉得十分合理。
毕竟这样才像他的作风,一个时间以金钱做度量的商人,怎么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聊天上。
官颖棠把手机又重新放了回去,起身想去倒杯水,手机却又响了起来。
她稍一挑眉,本以为是孟清淮迟来的回应,故意拖了几秒才走去拿起手机。
到手才发现,打来语音通话的人是蒋培明。
她那位被港岛媒体称为“风流倜傥、情场浪子”的竹马。
像是游戏中途硬生生插进来一个NPC,官颖棠无趣地接起,“讲。”
电话对面的蒋培明轻笑她,“发生什么事搞到要离家出走这么严重?”
官蒋两家是正儿八经的世交,官颖棠和蒋培明从小一起长大,之前官志亨有意将两家亲上加亲,谁知半路认识了孟松年,继而认识了更优秀的孟清淮。
官志亨这个做岳父的一下子就“变心”了。
倒不是蒋培明哪儿不好,按理说他有着和官颖棠一起长大的感情,成为夫妻应该更合适。奈何这蒋家少爷时不时和模特女星上杂志封面,先不说这风流故事是真是假,光是日后处理这些八卦,女儿都会很头疼。
但蒋培明了解官颖棠,那是真的。
譬如听闻官大小姐突然出国旅游的消息,他一眼便知官颖棠是在做戏。
“不知道你说什么。”官颖棠装傻。
“我说,内地男仔同香港女仔有代沟,别勉强自己。”蒋培明语调散漫,“不中意就别嫁了。”
“你又知道我勉强?”官颖棠边说边开门走到一楼中岛台,随手拿了杯子弯腰取水,故意一字一顿道:“我不知几中意。”
她就喜欢这种人生地不熟的环境,喜欢走在路上终于不再被人围观注视,喜欢哪怕仅仅几个月的自由。
“OKOK。”蒋培明也不跟她争,“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官颖棠往杯子里放了一些冰块,张口胡来,“南极洲看冰川。”
话音刚落,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沉沉的黑色系,山一样遮住了她头顶的光亮。
官颖棠心一惊,都不用抬头便知是谁。
她刚刚沉浸在和蒋培明的聊天中,丝毫没有察觉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来的家里。
官颖棠还是抬起了眸,真切地看到面前的身影。
被黑色西装裤包裹的两条腿长到让人有压迫感,衬衫外套几乎一丝不苟,他淡淡地站在那,每一寸都透着严谨又成熟的气息。
……哪里还需要去什么南极洲看冰川,眼前现成的就有一座。
掐掉手里的通话,官颖棠这一刻的惊讶甚至都不需要演,“……孟先生,你怎么来了?”
孟清淮目光微动,自上而下,缓缓看着她。
直觉告诉官颖棠他应该在看她手里的杯子,可不知为什么,那双眼睛落到身上时,她又觉得不那么单纯。
可她明明伪装得天衣无缝。
就连身上穿的,也是下午逛街时买的一套芋泥紫的中式真丝睡衣,传统盘扣设计,袖口和裤脚都有精致的苏绣工艺。
完全符合她的人设。
“看来官小姐找到杯子了。”须臾后,孟清淮终于开了口。
对上他的视线,官颖棠张了张唇,尴尬嗯了声。
孟清淮便又转身上楼朝卧室走,官颖棠见状赶紧跟上去。她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果不其然——
推开卧室的门,空调开着,电视播着,窗帘亦严实地关着。
官颖棠主动解释:“……我后来自己摸索了下,原来跟我们家的智能系统是一样的。”
孟清淮没说话,径直走进卫生间。
迎面是还未散去的热气,透明的玻璃上残留着细密的水珠,空气里湿漉漉的,若有似无地飘着淡淡香气。
“水的问题应该也解决了。”孟清淮转过身,耐人寻味地说:“我是不是该夸一下官小姐?”
明知对方是揶揄,官颖棠还是故作谦虚地垂下脸,“是我太着急了,一连给你发了几条消息,还麻烦你跑这么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不麻烦。”孟清淮云淡风轻地说着,同时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
官颖棠怔住。
眼见他随意将西装丢在沙发上,又去打开衣柜的门,从里面拿了一套男士睡衣。
官颖棠感觉情况不妙,走过去问:“孟先生这是……”
孟清淮平静看着她,“为免官小姐还有其他问题,我今晚就住这里。”
官颖棠瞪大了眼,明明一肚子话涌到嘴边,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下瞟——
大概是这具身体太优越了,优越到褪去西装的包裹后,哪怕只是一件白色衬衫,他也穿出了不可侵犯的清冷感。
莫名地勾人。
等会——
官颖棠迅速拉回注意力,重新对上孟清淮的视线,“其实我没有问题了。”
“确定?”
“万分之万的确定。”
好过分,竟然被这个男人反将了一军。官颖棠在心里咬牙切齿,好女不吃眼前亏,要真让这男人住下了,自己还有什么自由可言。
这不就是个活爹吗。
“不早了,孟先生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官颖棠趁热打铁地给孟清淮递上外套,期望活爹丈夫赶紧离开。
可孟清淮没接,垂眸看了眼手表,“是不早了。”
官颖棠再次察觉不妙,“嗯?”
“所以我今天还是不走了。”
“……”
孟清淮假装没看到官颖棠笑容凝固的表情,接过她手中的外套向外走去,“我睡隔壁。”
直到卧室的房门被关上,官颖棠才意识到,她今晚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明知孟清淮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她还偏偏要去他面前挑衅一番。现在好了,直接把人挑衅来了身边。
天塌了。
可官颖棠毫无办法。
这原本就是孟清淮的房子,他们又已经是合法的夫妻,她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去驱赶男人。
已经接近凌晨12点,官颖棠暗暗恼着,却什么也做不了,一口气喝掉手里的冰水后躺到床上,想睡,却又因为这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不太熟的老公而格外清醒。
她无聊地拿出手机。
刚刚蒋培明的电话挂得急,才发现他后来又给自己发来几条消息。
Ming:「那个内地少东不适合你。」
Ming:「回来,本少爷娶你。」
娶你个头。
官颖棠在心里骂了蒋培明一句,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什么都可以拿来开玩笑。
熟到骨子里的两个人,怎么可能结婚?
再说自己已经是领了证的人。
虽然是没什么感情的联姻,虽然……她这位老公心机深沉。
想到这里,官颖棠的胃忽然抽搐着痛了一下。
她皱了皱眉,以为只是一瞬的错觉,并没有在意。翻身换了种睡姿,本打算看看这两天港岛有没有和自己有关的新闻,却在之后的几分钟里,思绪逐渐被痛感集中。
胃部痉挛般的,一阵阵地发出绞痛,好像有双手在抓住她的胃反复拧绞。
官颖棠从起初的试图忍耐到逐渐蜷缩起身体,额头上泛起细密的汗珠。
例假还没到时间,晚上的饭菜也很新鲜,难道是……
官颖棠想起了那杯一饮而尽的冰水。
才到北城原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她还在适应期间,却在深夜喝了一大杯冰水。
可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疼痛像潮水一样蔓延,官颖棠意识到不再是忍忍就能解决的问题,侧身拿出手机,在孟清淮的微信上停了好一会,还是赌气地关掉了对话窗口。
她才不要求助那个可恶的,会将自己一军的男人。
何况自己还跟他保证过,一定不会再有麻烦他的事,她还不想这么快就打自己的脸。
喝点热水或许就好了。
官颖棠于是强忍着疼痛起床,拿起水杯,一路撑着墙壁来到一楼中岛台,正准备给自己倒点热水,忽然而至的剧烈抽痛让她手一松,紧紧抓住桌角维持身体的平衡。
杯子因此落地,在安静的午夜发出清脆的碎裂响声。
二楼还在房里办公的孟清淮听到隐约的动静,皱了皱眉。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12点51分。
声音明显从楼下传来,像是什么摔碎了。
她还没睡。
鉴于前几次的“经验”,孟清淮原不想再多此一举下楼,可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脑子里却始终循环着那个碎裂的声音。
最终,他叹息一声,无奈抽开座椅。
已是深夜,过道黑漆漆的,人走过的地方会短暂地感应变亮,过后又陷入黑暗。
孟清淮熟悉家里的布置,朝一楼走的时候随手开了墙角的灯。
在一楼客厅的灯光全部亮起之前,孟清淮仍抱着“她又在搞什么鬼”的念头,直到他看到中岛台旁那个正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的身影。
以及她闻声转过来后,明显不对的脸色。
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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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棠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只是想下来倒杯水而已,杯子都要跟自己作对。
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被呵护着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哪受过这种罪?从前在港岛,她只是嗓子有点不舒服,佣人都会马上泡一杯廿四味来预防照顾,何至于眼下,她疼得死去活来,却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
四目对视,孟清淮径直走到官颖棠面前,看了眼地面,把人拉到没有碎片的区域,“半夜不睡做什么?”
“我想……喝杯热水。”她有气无力地说。
“不舒服?”
官颖棠倔强地死撑,“没有。”
她的模样实在骗不了人,但她不愿意说,孟清淮也不勉强,目光指了指楼上,“你先上去,我给你倒过来。”
“……”
官颖棠默认了听他的话,低头,忍着不适缓缓走出去。可一阵突然的抽痛让她没忍住发出低低的呻吟,身体条件反射地想要蹲下蜷缩。
不行,她太难受了。
这上楼的路她非得自己走吗?
就不能——
“找个人抱我上去”的念头才在脑子里过了下,一双手忽然揽到腰间,官颖棠还未反应过神,人已经被抱了起来。
一种洁净的木质香随之冲进呼吸里。
官颖棠震惊地呆住。
……虽然,但是。
好吧,这家里好像也没有别的人了。
官颖棠很没出息地接受了孟清淮的帮助。
她异常清晰地感知到背后那双有力的手,隔这么近,她甚至能感知到孟清淮身体的温度,他们之间隔着两层薄薄的睡衣布料,走动时摩擦的布料好像还会生热。
不然她怎么会一下子全身发烫?
饶是平日里人设熟练,倒也没和谁演过这样亲昵的片段,官颖棠故作镇定地被孟清淮抱着,偶尔抬头瞥一眼,那人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平静如水,四平八稳。
像抱了块人形木头。
“不好意思。”大概是突然的神经刺激和注意力的转移,回到二楼时,官颖棠躁动的胃竟然没那么痛了。
她抿了抿唇,“这么晚打扰了你。”
她现在的样子倒是端庄极了,听上去发自内心,不似先前微信上那样花样百出。
孟清淮没回她,单手推开卧室的门,将人放置在床上后站直。
看着她。
官颖棠被看得莫名心虚,这一晚上她的确没消停过,一出又一出,折腾到现在。
清了清嗓,她悄悄回避视线,耳边却落下男人声音:“胃痛?”
到这个地步了也没什么再装的必要了,官颖棠点头嗯了声。
孟清淮又问:“我就在隔壁,为什么不叫我。”
房里安静了一息。
“我觉得。”大抵是被痛感折磨得失去了表演的欲望,官颖棠顿了一下,语调低下去,“你应该很讨厌我。”
有谁会喜欢自己的世界里突然多出一个被强迫安排出来的角色?
清高的她不喜欢。
更清高的孟清淮肯定也一样。
联姻已经是情非得已,因利结合的感情,她不会自讨无趣,让孟清淮在深夜扮演贴心丈夫的角色来照顾自己。
官颖棠说完,孟清淮没接话,两人就那么一站一躺地互相看着彼此,直到空气陷入一种微妙的凝滞,官颖棠才后知后觉——
自己也许说错了话。
心照不宣的生意,她为什么要撕掉那层外衣,暴露他们婚姻的本质?
她现在这样说出来,以后大家还要怎么假装表面的和谐?
官颖棠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时,孟清淮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留下一道清冷的黑色背影。
“……”
原本就很大的卧室因为他的离去,那种空冷感无形中又加重了几分。
官颖棠的胃又痛了起来。
这次更多像是被气痛的。
气自己因为一点亲近就忘了分寸,气那个男人果然如自己所想不近人情。
她闭眼抱住自己,左躺了两分钟,又转到右边,最后直接坐起身——
同一时间,卧室的门被推开。
官颖棠怔住,视线随之落过去,便见孟清淮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
他神情依旧淡淡的,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他走到官颖棠面前,递给她一盒药,“先吃两颗药。”
官颖棠:“……”
“以及,吃完请官小姐早点睡觉,多点休息,大脑才不会昏头乱想。”
好吧,错怪他了。
官颖棠默默接过药,顺便在心里反省了一秒,正打算真诚地对孟清淮道声谢,忽然品过他后半句意味深长的话——
她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你说我昏头?”
“不是吗。”孟清淮手指捏住水杯边缘,将温水轻轻放至床头,声音同样轻,
“官小姐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一个讨厌的人结婚。”
12.chapter12
吃了孟清淮送来的药,胃绞痛在后半夜总算慢慢缓解。
房间关着灯,官颖棠独自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琢磨孟清淮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一个讨厌的人结婚。
没理解错的话,他这是在否认讨厌自己?
甚至还用“昏头”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可见在他心里,自己的想法荒谬到了一定程度。
安静的深夜,官颖棠忽然不自觉地压了压唇角,对孟清淮的印象分稍稍提升。
其实,她也不讨厌这位从天而降的老公。
甚至内心来说,还存在着一点学生时期对他的好奇。
一直以来,她讨厌的都是被强行安排的婚姻和没有选择的人生。孟清淮和她在某种程度上一样,都是被逼迫的受害者。
睡意袭来,官颖棠蜷缩在被子里吸了口气。
她很喜欢上面的味道。
像大雪覆盖的森林里出现的月光,每一次呼吸,那股若有若无的洁净感直逼心底,让她逐渐陷入放松。
半睡半醒间,脑中最后模糊浮现的,是孟清淮抱她上楼的画面,以及一个笃定的念头:
他那双手……是真的很有力气。
-
隔天上午。
官颖棠一觉睡到10点才醒,打破了在港城日复一日早起的自律。她眯着眼睛躺了会,忽然一秒清醒——
差点忘了那位新婚老公昨晚就睡在隔壁。
第一天因为喝醉起晚了还勉强说得通,连着两天睡到快中午,她名门淑女的人设又要崩了。
官颖棠立刻穿上拖鞋下床,刚打开房门,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姿态恭敬地朝她颔首:
“伊小姐,你醒了。”
官颖棠往房里退了两步:“你是?”
“我是孟先生请来的管家,今天开始照顾您的饮食起居。”
“……”
不是说好了不找管家吗?
官颖棠皱眉往外寻,“孟先生呢。”
“孟先生去公司了,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告诉我,我和我的团队会尽力为你解决。”
管家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官颖棠站在二楼楼梯处,看到了一楼待命的团队。
四男四女,连带厨师和管家,刚好十个人。
他们抬起头,纷纷恭敬地对着官颖棠说:“伊小姐,早。”
官颖棠眼前一黑,仿佛瞬回港岛的家。
管家这时走至她身边,汇报工作般念念有词道:“已经为伊小姐准备了早餐,厨师还不了解您的口味,所以今天中西式的都做了一些,您可以去试试,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说完,管家手指餐厅方向,对官颖棠做了个请的姿势。
官颖棠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挑不出来毛病。她缓缓走到一楼,佣人提前拉开椅子请她入座,桌上的食物琳琅满目,她一人坐着,旁边齐刷刷地站了10个陪吃的。
……比在香港家里还夸张。
于是早餐就这样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别扭地吃完,回二楼时,女管家叫住官颖棠,“伊小姐,您中午想吃点什么?我让厨师提前准备。”
“不用了,早饭吃得晚,不饿。”
“那晚上呢?”
“……”
官颖棠莫名有些烦,耐着性子回,“我今天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女管家闭了闭嘴,也没再往下说,“那您好好休息,孟先生早上走的时候说下午为您预约了医生上门做检查。”
官颖棠怔住,下意识就拒绝,“我已经没事了。”
“还是让医生检查一下吧,不然我们不好跟孟先生交代。”
“……”
不知是初来北城的水土不服,还是眼前女管家让人喘不过气的对话,一切仿佛突然堆积到一起,让官颖棠极力克制的耐心瞬间告罄。
有没有搞错……
应付孟清淮一个人已经很累,现在还来了十个!
来北城就是贪图没人管没人问,可现在和换个地方继续坐牢有什么区别?
官颖棠黑着脸回了房间,当即给孟清淮打去电话。
“喂。”男人音色低磁,一把声很动听。
但这会官颖棠无暇去欣赏他的声音,怨气涌到嘴边又生生压下去,“孟先生,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管家吗?”
那头顿了一息,平静道,“官小姐的日常起居需要有人照顾。”
“我可以照顾自己。”
“像昨晚那样?”
“……”官颖棠噎住,“昨晚只是个意外,我——”
话还没说完,那头变成了忙音。
孟清淮挂了电话。
官颖棠错愕地眨了眨眼,半晌,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在港岛,她就算伸手要星星都有一堆人抢着去帮她摘,但现在——居然被一个男人挂了电话?
还是自己所谓的老公,新婚老公?
蒋培明那句话的含金量突然就上来了,他说得没错,内地男和港女就是有代沟,不解风情,装模作样,虚伪,大男子主义……
她官颖棠哪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
另一边,亚湾总部32层会议室。
官颖棠打电话来的时候,孟清淮正在和欧洲分公司的财务团队线上做评估审查。
继承人三个字听着似乎代表了享之不尽的财富,但只有居于这个位置的人才明白,运转一个庞大的公司,永远有忙不完的事,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合作伙伴。
孟松年如今逐渐将大部分事务交给子女去管,最小的千金还在读书,老二生性叛逆不羁,对公司的业务毫无兴趣。因此,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孟清淮一个人身上。
手机突然没电导致通话中断,几十人在线会议等着,孟清淮只得先把手机交给付旭去充电。
等他从一堆繁杂的财务数据里抽身时,已经是下午2点。
付旭把手机还回来,顺便给孟清淮带来两个消息,“京华府那边管家来电话,说太太中午出去了。”
孟清淮嗯了一声,接过手机,在通话记录里回拨官颖棠的号码。
可接通后没多久,对面挂断了。
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反复回荡,沉默一息,孟清淮皱眉收起手机,“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一家叫Azul的甜品店,太太11点就去了,一直坐着到现在。”付旭说完打量孟清淮神情,微顿,才继续道:“智叔说,太太出门时心情好像不太好。”
偌大的办公室里安静了片刻。
孟清淮没说话,靠到座椅上拧了拧眉心。
是有些不习惯。
但如今他的确需要学会重新分配自己的精力和时间,去照顾轮轴转的世界里忽然多出的那个人。
半晌,他看了眼手表说:“给洪总打电话,待会的见面改到你说的那家店。”
付旭诧异地看向孟清淮,似乎想确认是他说错还是自己听错,但孟清淮说完就垂下了眸,付旭愣了愣神,总算后知后觉他的用意,“我这就去安排。”
-
官颖棠从京华府离开就去了一家叫Azul的甜品店。
因为“店长”是一只网红橘猫,Azul在北城年轻人的圈子里十分有名,早在香港时官颖棠就通过社交平台认识了这家店。
母亲霍泠对宠物毛发过敏,官颖棠在家里没有办法养宠物,只能网上云撸别人的猫,上午那会儿她心里憋气,想出门找个地方散心发泄,便想到了来这里打卡。
眼下,官颖棠点了一堆甜品,边吃边给江可为发微信:
「吃个饭都有10个人盯着,他干脆直接买个笼子把我装起来好了。」
jkw大有可为:「换个角度去想,孟清淮也是怕你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嘛。」
吐槽归吐槽,官颖棠其实心里也明白——
虽然之前和孟清淮达成共识暂时不请管家,可昨晚自己突发不适,如果不是孟清淮阴差阳错地过来了,她会不会痛到晕过去也不一定。
两家联姻不是儿戏,他隐瞒众人将自己带来北城,万一出什么岔子,他无法和两家父母交代。
生意场上都会及时规避任何有可能的风险,他们如生意般的婚姻也会如此。
官颖棠心里憋着一口气,理解但不服:「那他也不该挂我电话那么没礼貌。」
……
孟清淮到Azul的时候,官颖棠正专心给江可为发微信,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新婚老公已经坐在了离自己不远的卡座位置。
两片简单的日式竹帘隔开了他们。
“世侄什么时候转了喜好。”洪氏集团的董事长年过60,谈事习惯了茶楼会所,突然坐在一堆闹腾的年轻人中间,难免有些不适应。
“偶尔换个口味,也换个心情。”孟清淮波澜不惊地说着,视线透过竹帘缝隙看向官颖棠。
她戴着口罩坐在靠窗的位置,头低着,手摁着手机屏幕,不知在跟谁发消息。
几秒后似乎是发完,她放下手机,抬头喝面前的果汁。
孟清淮收回视线,微顿,忽然拿出自己的手机。
没有新消息。
坐在对面的洪光热情与他寒暄:“世侄最近在忙什么?”
洪光是香港人,早年亚湾在进军港岛地产业的时候和洪氏集团有过短暂的合作。如今亚湾的事务逐步由孟清淮打理,这些上一辈的交情人脉也在逐一接手。
“都是些小事。”孟清淮收起手机。
“谦虚了,现在能经你手的可都不是小事。”洪光笑着说,“道和科技那样半死不活的公司都能被你救起来,听说上个月重组后第一轮融资就拿到了5亿港元?”
“运气好而已。”孟清淮轻描淡写,说完微微抬眸,“洪叔,我们直接进正题。”
洪光似是一怔,而后笑,“好。”
千禧年前后洪氏集团和亚湾合作时,洪光见识过孟松年的魄力,如今数十年过去,孟清淮和父亲有着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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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事风格。
在那个遍地是黄金的时期,孟松年靠着他的大胆冒进一步步扩大孟家的商业版图。而眼前这位长子做事却出奇地沉稳,完美继承了一个守业者必须的特质。
“前几日傅翁的寿宴我没能赶回去参加,否则倒能和你父亲聚一聚。”公事聊得差不多的时候,洪光话锋一转,忽然问:“我后来看报道,说世侄你和官家那位小姐正在拍拖,是不是真的?”
这问题不好回答。
承认拍拖?根本没有的事。
但否认也不合适。
毕竟他们更超前一点,跳过拍拖,直接结婚。
孟清淮勾了勾唇,轻松把重点转移过去,“您什么时候也看这些八卦周刊了。”
“我哪有那个闲功夫,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中意官小姐。”
原来是帮着友人打探虚实来了。
孟清淮微顿,脸上仍是淡淡笑意,“官小姐在香港似乎很受欢迎。”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越过竹帘看出去。
官颖棠没有在发消息了,但怀里多了一只橘色的猫。
她抱着它,一会搂搂摸摸,一会把猫架起来凑到脸边自拍。
和那晚抓着孟清淮自拍的情景别无二致。
有种不管别人死活的变态。
“那是当然。”洪光毫无察觉,答他,“官家会教女无人不知,官小姐漂亮大方,八字还是典型的旺夫命格,港区不知多少青年才俊都争着想娶她回家。”
长辈说话,做晚辈的自然是该谦逊去听的。
可眼下洪光说的话,孟清淮听着莫名不是那么悦耳。
他收回视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喝面前的白开水。
洪光察觉到气氛有些冷场,眼前的年轻人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他心道也是,香港豪门笃信风水八字,内地年轻人大概不信这一套。
公事既已谈完,洪光自觉起身道别:“那我等你消息,帮我问候你父母。”
孟清淮不卑不亢握手,“再见。”
洪光走后,孟清淮没有马上出去,而是坐在原地远远看了会官颖棠。
她还沉浸在玩猫的乐趣里,那只猫似乎也习惯了她的动作,一脸迷离地在任她揉搓。
阳光在她身上笼了层光影,笑起来时,眉眼带着几分他没有见过的明媚。
准确说,再次见面后,有很多似乎都被她藏匿保留。
孟清淮拿起手机给她打过去,眼看她放下猫,接着嘴角微微下撇,似乎是哼了一声,才按下接听。
“喂。”
“抱歉官小姐。”孟清淮淡淡地说:“上午我正在开会,手机突然没电,不是故意挂断。”
先前被官颖棠挂掉电话的那一刻,孟清淮就知道,官大小姐是在礼尚往来。
官颖棠怔了下,没想到孟清淮打来的第一句是道歉。
她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任何事只要有交代,她都可以理解。
憋了半天的不爽瞬间消了不少,但官颖棠还是说:“我还以为孟先生忙到都不让我把话说完呢。”
孟清淮平静解释,“官小姐,管家的事,我没有恶意。”
他想表达,他绝对没有要监视、亦或是干涉她自由的意思。
“但我不喜欢。”官颖棠换了个姿势坐,一只手摸着橘猫的脑袋,声音低下去,“你也没问过我。”
看似温温柔柔的语气,却听出几分埋怨和控诉,倒像是孟清淮安排不周,让她受了委屈。
孟清淮双腿轻轻交叠,后背稍仰靠在沙发背椅上看官颖棠。
细细想,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处理上的确有些主观,以为一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小姐,应该早习惯有人打理自己的起居饮食。
却没想到惹来她的不满。
过了会,孟清淮才问:“那官小姐觉得怎么做比较好,撤走一半?”
官颖棠:“一个都不要!”
许是意识到语气太激进,官颖棠又软下口吻,“我初来北城,人生地不熟,连孟先生你都不太了解,突然住进来这么多陌生人,让我很没安全感。”
阳光还笼在官颖棠身上,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眼里仿佛带着几分委屈的湿意,微微上扬的眼尾却别有娇媚。
这双眼睛看过很难再忘记。
孟清淮脑子里莫名冒出洪光说的那句话——
不知多少青年才俊争着想娶她回家。
沉默几秒,
“好。”孟清淮缓缓吁出一口气,起身拨开竹帘往外走,“我可以即刻撤掉管家团队。”
官颖棠眼底一亮,“真的?”
“但有个条件。”
那一点笑立刻警惕地顿住。
“管家走,我住进来。”
“?”
忽然察觉身边位置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官颖棠举着手机下意识转身——
手机里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面前,神色平静地面朝着她:“你选。”
13.chapter13
孟清淮这一句话让官颖棠足足懵了好几秒。
半天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似的,“你怎么在这?”
孟清淮:“刚好在这边谈点事。”
“……?”
官颖棠突然不会接话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四周落来不少打量的目光。实在不怪其他人会看向他们这个角落,出现一个戴着口罩疑似大明星的气质美女已经很引人注目,现在还多了一个气场矜贵有礼的帅气男人。
两个气质出众的人同框,想不注意都难。
官颖棠突然紧张起来,从包里掏出墨镜,又拉高自己的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后迅速拉着孟清淮往外走,直到一处无人经过的隐蔽处才停下。
“孟先生怎么会来甜品店谈事?”官颖棠才不信他说的,亚湾那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跑到这么小的甜品店来谈生意?
孟清淮垂眸,看向被她握住的手腕。
官颖棠跟着也反应过来,立刻松开他,身体也跟着往后退了点保持距离。
空气突然微妙地静了两秒。
“那官小姐希望我怎么回答。”两秒后,孟清淮抬起头,淡淡地说:“其实我是特地来找官小姐,为上午的事道歉?”
对上他的视线,官颖棠心跳微微加快,“我怎么知道你。”
“那官小姐现在消气了吗。”孟清淮没否认。
官颖棠心跳更快了,还伴随着一种battle赢了后压不住唇角的冲动,“我哪有生气。”
她大方又温柔,“孟先生工作忙,我理解的。”
“……”
那他真是感激不尽了。
吸了口气,孟清淮将话题拉回重点,“关于管家的事,刚刚我提出来的解决方法,官小姐觉得如何。”
官颖棠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显然已经忘了刚刚孟清淮提出的那道可怕的选择题。
“孟先生。”她立刻婉拒,“我的诉求是让管家离开京华府。”
官颖棠希望孟清淮能自行理解她没有说出口的下半句——
她让管家走,没说要他住进来啊!
孟清淮直望着她的目光,语气波澜不惊,“既然你不同意让管家进来照顾你的起居安全,那只能是我亲自来。”
“……”
“反正官小姐也觉得对我欠缺了解,我住进来,正好给你一个全面了解我的机会。”
???
不是。
官颖棠动了动唇想说话,却被孟清淮打断——
“官小姐来北城是为了提前习惯婚后的生活。”
“既然是婚后,当然应该以婚姻双方为主体。”
“你觉得呢?”
官颖棠完全插不上嘴。
“所以官小姐是让管家留下,还是——”
孟清淮朝她走近了些,轻轻的声音自头顶落下来,带着微妙的压迫感,“我。”
官颖棠心口莫名一颤,条件反射地往后退,背靠到墙上退无可退时,一些久远的回忆忽然浮现脑海。
……没记错的话。
这个男人当初刚入校就是以一场模拟商业谈判的辩论赛碾压式第一而一战成名的。
-
回到京华府时,官颖棠疑似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
送走管家却迎来了孟清淮,出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回来已经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官颖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笑还是哭。
孟清淮的选择题,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当初说提前体验婚后生活的是自己,现在也算是回旋镖,扎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这同居生活还是太突然了。
晚上6点,房子里很安静,空气中夹杂了一些复杂的味道,尴尬,拘束,和一点点说不清的意味。
“你不要管家在这里,平时打算怎么吃饭?”孟清淮脱了西装外套,转身问官颖棠,“还是官小姐会厨艺?”
官颖棠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下厨房了,吃橘子都没自己剥过皮。
她清了清嗓,“北城的外卖挺方便的,物业还会帮忙送上门。”
“……”
孟清淮用沉默代替了无语,打开冰箱看,果然,前天送来的新鲜食材一动未动。
所以如果他不来的话,这位小姐是打算天天用外卖来喂自己。
孟清淮随手扯开领带丢在沙发上,又卷起衬衫袖子,对官颖棠说:“你先坐一会。”
官颖棠下意识望过去,便见这男人进了厨房,透明玻璃门被拉上,她只看到他宽阔厚实的后背身影。
他……会做饭?
正怔怔看着,江可为的电话打进来,“我下班了,你还在甜品店吗?我过来找你。”
官颖棠捂着手机走远,“不在,我回家了。”
“啊?你不说除非管家离开——”江可为话语一顿,好像明白了什么,“哟,看来孟清淮还是很听老婆话嘛。”
“听什么。”官颖棠垂头丧气,“管家是走了,但他搬进京华府跟我一起住了。”
江可为愣了下,忍住吃瓜笑意,“好事儿啊,你俩正好可以培养感情。”
“怎么培养,我跟他都不熟。”
“睡睡就熟了。”
“……”官颖棠语塞,“你能不能说点真实的。”
对面喜闻乐见的笑声藏都不藏了,“怎么着,都结婚了,你难道还打算和孟清淮玩清修啊?”
官颖棠倒也不是那么保守的人。
只是时至今日,她其实还没有已经结婚的实感。那一纸证书仿佛只是来到北城的许可证,她人生的转变,与孟清淮已经法定的夫妻关系,或许是太快,又或许是逃避,她一直没有去面对。
直到此刻,男人高大的背影,厨房里传来的隐隐香味,第一次在这个房子里出现的,属于他们的烟火气息。
让她内心有微妙触动。
“不说了,明天见面再聊。”周末江可为不用上班,两人一早约好了明天出去玩。
挂电话二十分钟后,餐桌上多了三菜一汤。
官颖棠不得不承认,比起上午管家花里胡哨摆了满桌的奢侈来说,孟清淮做的这几样家常小菜,瞬间勾起了她肚中的馋虫。
“你还会做饭?”她觉得不可思议,在港城,稍微有点家世的少爷,怕是葱蒜都分不清。
何况他这样的顶级豪门出身的继承人。
孟清淮给官颖棠递上筷子,“很难吗。”
官颖棠:“……”
哇哦,你可真厉害。
虽然很想怼回去,可美食当前,官颖棠咽了咽口水,很没骨气地选择了闭嘴吃饭。
孟家家大势大,但对子女的教育却不是奢侈主义。孟家几个孩子,从小就被要求学习所有的基础生活技能。可以不用精,但一定得会。
几个普通的家常小菜对孟清淮来说,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距离他上一次在国外留学时下厨已经过去很多年。
今晚,是难得。
官颖棠自幼被教育吃饭只能吃七分饱,但今天对着孟清淮这一桌小菜,她最后放下碗筷的时候,很不淑女地打了个饱嗝。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发出这种声音,官颖棠立刻捂住嘴,再抬头——
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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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安静了几秒。
坐在对面的孟清淮很轻地勾了勾唇,“我是不是应该谢谢官小姐的肯定。”
官颖棠:“……”
官颖棠尴尬得抽了张纸假装擦嘴,马上站起来想逃离现场,“我去帮忙洗碗。”
被孟清淮拦住,“不用。”
家里有自动清洗的设备,倒也不必弄脏大小姐那双纤纤细手。孟清淮将吃完的碗叠到一起,刚准备送回厨房,忽然瞥见窗外有两束车灯的灯影正逐渐靠近。
他微微蹙眉,稍往前走了些,而后似乎确定了什么,立刻对官颖棠说:“你先上楼。”
“怎么了?”官颖棠还没意识到麻烦来临。
“我爸的车。”
“……”
官颖棠吓得差点又打出一个嗝,瞪大眼睛,“他怎么来了?”
“应该是公事。”孟清淮也不确定原因,但表现得异常平静,“你别下来就行。”
官颖棠只觉得一股陌生而强大的气场越来越近,来不及多想,转头就跑上二楼。
孟清淮则将两人吃完的碗筷送进厨房,再出来的时候,孟松年已经下车,随身司机正在帮忙摁门铃。
不动声色地将官颖棠的鞋踢到暗处,孟清淮开了门。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的风,孟松年西装革履,风尘仆仆,身上隐隐有些酒味。跟在一旁的司机小声告诉孟清淮,
“孟董今晚和几个朋友见面,多喝了两杯,半路说来你这看看。”
一般情况下,司机说多喝了两杯,那就不仅仅是“两”杯。
话音刚落,已经走到室内的孟松年瞧见还没收完的一桌菜,转身问孟清淮,“桃姨说你三天没回家吃晚饭,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有应酬,怎么——”
他说完环视四周,“京华府有谁在,值得你亲自下厨?”
孟清淮面不改色,“不过是最近事多,想一个人清静点而已。”
当初买京华府除了因为房子得天独厚的生态环境外,也因为这里离公司总部近,加班晚了可以就近在这里休息,避免来回孟园奔波。
孟松年也清楚最近公司的确很多事,因此并没有起疑。毕竟这个长子一向稳重有分寸,比起那个不省心的二儿子,他对孟清淮要放心得多。
“那也不能老是忙工作。”孟松年自顾自往沙发上一坐,“官小姐那边,你到底怎么想的。”
楼上正在暗处偷看的官颖棠眼皮一跳,蓦地缩回身子紧靠在墙壁上。
“什么怎么想。”
“你对她有没有好感?”
“……”
官颖棠心脏重重跳着,不敢发出声音。
然而孟清淮沉默几秒——
“不早了,我让司机送您回去休息。”
摆明是不想回答。
长子的婚事一直是心头大事。孟松年今晚和朋友碰面,老友们大多都已经喝过儿媳茶,有的甚至都已经含饴弄孙,而他和官志亨大费周章地为两个孩子撮合,结果现在一个避而不谈,一个一声不吭去了国外,怎么看都像是互相没看上对方。
孟松年不死心,“当真一点好感都没有?”
喝多了的中年男人话匣子一旦打开,很难收场。
孟清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您喝多了,这个问题等您清醒了我再回答。”
孟松年瞥了孟清淮一眼,本来似乎想再说什么,但微顿又收了回去,食指点他,“行。”
他径直起身朝楼上走,孟清淮愣了愣,紧跟上去,“爸,你——”
“我今晚就住你这,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