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大逃杀》
1. 薅一个无情道弟子
末法时代,活尸横行,山河沦陷,日月不明。
监察机构广发英雄帖,征召勇士,前往出现活尸的时空源头,查找死者复生的来龙去脉,顺带把失传已久的丧葬行业技巧带回来,解裁春亦在征选的行列。
负责人林知音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入选的缘由。
解裁春不假思索地答,“因为我兼备了高尚的道德品行和出彩的职业素养。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在修真全盛时期,拨乱反正。”
“你可真会给自己戴高帽。”林知音嗤笑,“是你够下流无耻,搞歪门邪道有一套。”
她一脚踹向解裁春屁股,把人从待命仪前踢了下去。潇洒回头,看到拽着安全绳,还没来得及上的工作人员。
“糟糕。”
岁月轮转,持之以恒东奔的溪水,自濒临枯竭的终末逆流,转眼回溯到七千年前。
灵气鼎盛时期,孤僻的山脉都显得额外幽情逸韵。坐落着苏尔奈的山头,万物发荣滋长。
缺少防护措施的少女,在后日已然削平了的鳞癌山降落。不慎脑袋朝下,磕失忆了。
依稀记得自己是一位身肩重任的溯回者,奈何前尘尽忘。记得和没记得一个样。
单凭证那一点脑子里,那点迷迷糊糊的印象,歪打正着,拜入唢呐匠门下。人刻苦研学,成功掌握了一旦学成,终身饿不死的绝活——
靠吹唢呐送走亡者。
拜师时,正愁找不到门徒的唢呐匠传人晴大新,逮着愣神的解裁春就诓。
“只要习得这项本领,不管你走到哪里,只要生死纲常不曾更改,你就指定饿不死。好死赖活,起码得包你一顿饭。等闲奉为座上宾,三叩九拜。对你毕恭毕敬,痛哭流涕。”
解裁春咂摸着哪里不对,“你是不是在忽悠我?”
“这咋叫你看出来?”
她寻思着,她演得挺逼真的呀。
反省自个口技大幅度下降的晴大新,无视掉陌生人额头渗着血的纱布,麻利地掏出小刀,在捡来的便宜弟子指头上一划拉,在师徒契约上按下指引。
“死心吧,你生来就是要做我的弟子,受我差遣的!”
头痛欲裂的解裁春,瞅着契定生效的纸张,“倘若这亘古不变的生死纲常,发生紊乱?”
晴大新收起契纸,折叠成原来的四分之一大小,收入怀中,还谨慎地拍了拍衣兜。“那不仅是我们唢呐匠,其余纸扎匠等丧葬类巧手,都会逐一没落,直至消亡。”
日月逾迈,屡变星霜。门庭冷落的山门,常年被蒙蒙细雨笼罩。微雨持之以恒地洗刷露台,细不容发的苔藓爬到台阶上来。
青山、绿影、一孤舟。逸鹜、落霞、居钓叟。
到解裁春出山之日,师父晴大新叼着根烟杆,懒洋洋地陈述。
唢呐匠人丁稀薄,为了安全起见,最好去隔壁斩情峰,薅一个修无情道的弟子,保驾护航。
最好挑个相貌英俊的。
一般而言,修士们的修为和他的长相成正比。
成反比的,要么是个人审美和时代潮流形成巨大差异,要么纯粹扮猪吃老虎,琢磨着后期靠剑走偏锋翻盘,终归不是正道。
当然,修无情道的,最后大多都成了邪魔歪道,除了固定地急得某一批人抓耳挠腮,大家热衷于看热闹之外,于天道恒常而言,是不大打紧的。
再不济,挑个好看的,好比侍弄一株花花草草,专挑那艳的、美的,好歹能养养眼。
听闻有一大波的美男子任其挑选,解裁春那可就来了兴致。
她翻越白山,涉过黑河,踏破草鞋,累塌牛车,来到斩情峰山脚下。再雄赳赳、气昂昂爬了三个昼夜,瘫在斩情峰半山腰。
师父可没跟她说过寻友路程,关山迢递。
等解裁春终于爬到山顶,才发现山底下有直达山巅的天梯。
本就被汗水灌成浆糊的脑袋一紧,隆咚一摇晃,里头全是水分。
她随手抓来一个看门人,“这是什么?”
“天梯。”
“这是什么天梯?”
“能从山麓直达顶端的通天直梯。”
“我——谢——谢——你!”
“不客气。”看门人骄傲地理了理衣襟,其中归属于斩情峰的优越,体现得淋漓尽致,“诚实是我众多美德之中,最不值一提的长处。”
恼得解裁春立马搭乘天梯坐到山底,再坐到山尖,再坐到山底,再坐到山尖。
如此往返三次,才稍稍消了气。
等她欲重搭天梯,返回峰顶,两台天梯都被斩情峰内门弟子占据,一占就是大半天。
等一波人密密匝匝地运输完,外门弟子嗖地一下上前,又占了大半天。
等这一波运完,方才还颤颤巍巍,手脚哆嗦地清扫落叶的老人家,发挥了她前所未有的手速,给天梯贴上“维修检查,不可使用。”的标签。
解裁春看得愣头呆脑,“你这门派里个个深藏不露啊。”
老人家乐呵呵地露出快掉光了的牙,“哪里,哪里。道友谬赞啦。”
往外蹦词,两个缺了的门牙还狂漏风。
解裁春复又抓耳挠腮地重新爬了一回斩情峰。
斩情峰门中弟子都说,在那一日见到了灭绝已久的白猿,支手舞脚,仰天长啸,引起山间飞鸟绕林,好不壮观。
丧服加身的解裁春,精疲力尽地爬到山顶。她整理了下被树叶、晨露洗礼了三、四遍的仪容,端详起她未来能够搭伙过日子的潜在盟友。
所幸师父没有骗她,放眼望去,美不胜收,“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沃肥的花匠小妹探头,“啥意思?”
解裁春俨乎其然,“我脸盲了。”
俗话说得好,一个战场不能有两个将军。
如果没听过这句俗话,情有可原,因为这句话是她刚编的。总之意会到了就行。
现今在解裁春眼里,斩情峰罗列了一箩筐的将军。
她选择困难症发作,堪比道士下山卡在第一关,着实分不出要穿哪只鞋。
这挑伙伴和嫁娶姻亲相当。都是搭伙过日子的,讲究一个缔结良缘。
例如挑鞋子,合不合脚,只有穿的人知道。一味委曲求全,逼迫自个适应,只会换来日复一日的磨脚。后患无穷,割损皮肉,见血结痂。
解裁春在斩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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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了半个月,都没选出称心如意的搭档。
关乎伙伴的名称,她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叫同伴嘛,没那么亲切。叫同伙吧,形似伙同作案。索性就叫做搭档,两人搭,齐完蛋。
为何不干脆称呼为伙伴,因为她是个爱折腾的性子。一路顺溜的道路,嘿,就不肯不走,就爱寻那另辟蹊径,加倍的闹腾。
也不是半个辛苦没捞着,好歹累着自己了。
唢呐匠晴大新见自家门人多日未通音讯,便知按徒儿办事拖拉的个性,指不定又在哪儿暗戳戳搞出些傻不愣登的幺蛾子。
她搭乘流播台到斩情峰,接到消息的斩情峰峰主许勤丰,亲自上前迎接。
当年一场漩舞大战,门中弟子多有丧亡,是这一位料理的后事。此番前来,莫非有何波折不成?
晴大新仅用三言两语就挑明症结,言说自己只是来点化点化不开化的弟子。
峰主赔笑,“何苦莅临走这一遭,您打声招呼就行。”
晴大新摇首顿足,“峰主有所不知,我这名弟子,她很特别。”
峰主闻言望去,一名花信年华的娘子。秋波眉,荔枝眼。脸若满月,乌发蝉鬓。身挽素裙,头顶簪花。是极其常见的丧葬送行行列的装扮。
规整、含蓄,无一字可挑拨。
既不过分花哨轻佻,引得死者亲属诟病,也不格外沉重自持,反倒落了下乘。
可怜峰主左瞧瞧,右瞧瞧,始终瞧不出什么端倪。
晴大新保持着神秘莫测的笑容,一派世外高人的气派。她对着得意弟子招招手,“来,小满。给大家伙走一个。”
解裁春拨动耳坠上打制的铃兰花,轻轻一拉,一只花梨木制造而成的双簧木管唢呐,现于她的掌心。
随时处于待战状态的解裁春,准备就绪。她扫视了一遍肃立的人群,惯用那内敛蕴藉,意味深长,却毫无意义的微笑,浅浅吸气。
晴大新用隔音珠塞住耳朵。
校场上突起魔音贯耳,扰乱道心。
三息过后,全场站着的,唯有解裁春和晴大新两位唢呐匠而已。
晴大新这才悠悠地取下隔音珠,补上后半句,“特别的难听。”
“送走她,是我毕生的心愿。她再不出师,我就要出尸了。勤丰,你能理解我的吧?”
东倒西歪的峰主许勤丰,扶着巍峨的石壁,冷汗直冒,“下次您口头描述即可,不必辛苦实况演练一遭。”
晴大新摇着手指头,“这样峰主方能体会我的迫切。”
确乎是太迫切了。
历来丧葬行业至关重要,又为人所望而生畏。自开创以来,就少不了与晦气两字挂钩。
生死乃大事,是不可估量的关隘。但人们往往喜生而恶死,看重其中发展的阶段,选择性忽略了至关重要的头尾。
只在乎新生命的到来,对无法回避的死亡,讳莫如深。仿佛稍一提嘴,就会招来勾魂使者。
一来二去,生产的孕妇无有保障,送行的队伍落人口实。
许勤丰峰主大手一挥,立刻召集门中弟子,以供远道而来的师徒俩挑拣,争取半日内就能送走她们。
2. 惯会拖人下水
“师父,这就是那个斩情峰呀。”解裁春抓着师父衣袖。
“这就是那个斩情峰。”晴大新站得板正,“还有,收起你那猥琐的笑容,出门在外,有辱门楣。”
解裁春赶紧揉了把脸。
一想到传闻里十个弟子,九个哇塞的问道宗宗门,里面的弟子整齐地筹备开,摆作集市里任人挥霍的大白菜,供她随便挑选,脸上的笑容就如何都止不住。
解裁春摇着师父衣摆,探听风声,“师父,你是跟他们进行了什么肮脏交易,峰主才能让你在他们的地盘,为所欲为。”
“这话说的。”晴大新敲了昏头昏脑的弟子一竹竿,“斩情峰保我们生,我们保他们死。我们两个派系无有亏欠,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这还是山里那个翘着二郎腿,剔着牙,扇着把蒲扇,随地吐西瓜籽的师父吗?
解裁春被她装腔作势的架势唬住了,一时都不敢认。
峰主的诏令成绩是可观的,效果是不喜人的。
源于召集而来的人指不胜屈,没一会儿就把会武台挤得满满当当,都要下不了脚。
人群挨挤挤挤,导致新报道的弟子刚下飞剑,就被蹭得掉下山去。艰难地爬回来,又掉下去。
最倒霉的那位笼统爬了三回,在最后一回,脚被人踩住了,还舍不得对方松,一松就又得掉下去,再从头爬过。
果然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号称断情绝爱的斩情峰也不例外。
眼见会场再拥堵下去,可以当场下顿饺子,一锅炖了。
社交恐惧症和密集恐惧症齐发的解裁春,惊惧到了头,往外输出的火力数值,噌噌往上升。
她连忙疏通,“父母双全,阖家安康者退。武力不精,未能习得斩情峰真传,非人中龙凤、身高不逾八尺者退。”
“哗”的一下,现场人流去大半,掺和着“早说嘛,浪费时间。”等抱怨。
剑修的特性,通常在冷硬似铁和暴躁如雷间,转换得如鱼得水。
散去的人潮与御剑飞来的修士,在空中发生撞击,能推断出平日高空交通秩序紊乱,未有规章秩序明令加以管制,以至在今日造成严重的通路堵塞。
“不是貌比潘安,人胜罗敷者退。不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者。没有吃苦耐劳的秉性,不贤良淑德,任劳任怨者退。”
解裁春每加多一句话,退散的人员就不可胜计。
被撞下山的人像沉沉的黑雪,缄默无声地下着。不一会功夫,台上所剩之人寥寥无几。
斩情峰峰主揣着手,和旧日搭伙结伴的友人晴大新交谈,“你们唢呐匠的品味,还真是源远流长,一脉相承。”
晴大新屈起尾指,掏掏耳朵,一脸自豪。“那可不是。”
峰主扣着的手一顿,“没有表扬你的意思。”
等台上只剩余一人,是那位连续摔下山三次的冤大种,白慈溪。
解裁春蹲下来,争取从这位修士龇牙咧嘴的面孔里,展现自己最为优美的言行,“这位姐妹甚是合我心意。”
那人面目扭曲,“你踩到我的手了!”
“抱歉。”
解裁春一松脚,失了倚仗的修者,“哗”的一声跌下山崖。
那叫一个掉出自信,掉出强大,掉出非一般的精彩。隐约还能听见空灵幽谷间飘荡的回音,“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空旷的山巅风声寥落,逶迤的清泉静水潺潺。
解裁春迎风而立,摆出一副孤独求败的姿态,“难道偌大的宗门,就没有一位合适的人选?”
不甘落入下乘的斩情峰峰主,拱拱鼻子,“我倒是想到一个绝佳的人选。其子沈腰潘鬓,卓尔不群。就是他活得太好了。不符合五劳七伤的典范。”
关键是她真舍不得给。
他活儿太好了?听劈叉的解裁春,立马来了兴趣,“那我高低是要看上两眼。”
旁侧听了一耳朵的修士们,或义愤、或好奇,统共组成一大波人,浩浩荡荡地去观瞻一番峰主臻选——
围观良家妇男淴浴。
落在后头的晴大新,凉嗖嗖地朝许峰主后脖颈吹气,“峰主前头说舍命相帮,后脚就悄咪咪地藏私,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哈。”
从故友那儿学得巧言善辩的峰主,为自己辩解,“非我徇私,是这孩子,他委实是个练无情道的好苗子。恐我允了,执法堂的长老们也不让啊。”
届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不成了白忙活。她这位成年老友,恐怕揪着她的耳朵穷唠叨。
晴大新掩口而笑,找的就是无情道。
斩情峰御剑者众,造就了无以复加的交通阻塞。
人满为患的天空,不可胜数的飞剑,齐齐绽放光彩。掺杂着几句“你扎到我了。”、“你不要过来啊!”的喧嚣。
霎时华光满天,流光溢彩。恰似上元佳节高悬于柳巷的七色绢灯,由流沙纸折成的纸船,被男女老少的手一推,漾舟江泽。盛着星点烛火,汇入汗漫湖泊,遥寄相思。
惨遭围观的年青人,妥妥一位傅粉何郎。
是任人采撷的秋水芙蕖,盛放在浴池中央。
蒸汽浩瀚,冥迷地漂浮于温泉水岸。是一朵含羞待放的菡萏,层层叠叠拢着曼妙的花叶,在笼罩着霭霭的云烟中,好似过滤出的酒糟。
闻上一口,要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见势不对,被峰主推荐为可用之才的青年,当即召唤本命剑寄余生,携来衣袍内衫。
其反应机变,从中可窥一斑。
银白色的里衣遮住了内里灼眼的风光,健实的肌腹从半透明的水衣里透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留下若隐若现的美景,令人流连忘返。叫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扒开、瞧个透彻的想望。
四方山林,无不响起失魂落魄的唏嘘声。
看来这无情道也没怎么修炼到家。
那郎君的扎裹,不成体统。是未经许缨的姑娘,羞怯怯地待在楼房内,未修整装扮,不能出门见客。
然就是这般草草了之的妆扮,却无损他过分出挑的形貌。反而为人装点了出尘、飘逸的一面,衬托得他卓绝不似凡间客,更符合人们对画中仙的想象。
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解裁春帅气地从高崖上往下一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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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耍个威风。
奈何她低估了山脉的险峻,高估了自己的身手。三脚猫功夫没修炼到家,当下摔了个狗吃屎。
好端端一个女娘,成了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泥鳅。从土里挖出来,还沾着浑浊的黏土,与浴池里仙气飘飘的道宗首徒,形成鲜明对比。
彰明较著,不忍直视。
人家是云海月、水中莲。她是邋遢鬼、土里泥。
无伤大体,解裁春惯会拖人下水。玷污人家的清白,她最在行。
心里有污自然黄,解裁春爬起身,“吧唧”一下,在好心涉水过来扶人的兄台宽阔饱满的胸膛前,盖了个戳。
依稀可见污黄的手掌印中,白里透着一点粉。她没忍住,两指并起,揪了一下,随即察觉到不好在人家的地盘冒昧,毕竟还没有拐带到手。
故而赶忙松开手,那粉色的花瓣轻松回弹,发出“啵”的一声的轻响。
怪Q弹的。
“你这徒儿长得人模人样的,咋就行事作风那么的……”
斩情峰峰主艰涩地吞下“猥琐”一词,换用了不拘一格之类,进可攻,退可守,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评判用词。
日后还是别见了,怪丢人的。
该提醒的,还是得提醒一下。许峰主抄着手,“等下你的徒弟要是被我的徒弟失手斩了,我可不负责哦。”
她这位徒弟典型的位分小,脾气大。打过来,她第一个喊投降。
上一个偷窥费清明沐浴的人,被他踹断筋骨,揍塌鼻梁,时至今日都没能爬得起床。
现住在草泽谷疗伤,被未出师的医女们,集体当做教学范本。
欸,难道这才是甘驱霖至今没能出谷的原因?峰主回味过来。
被师姐梅自洁诓去偷窥费清明私藏的修炼秘籍,后被小医女们当做教具,扎成瘫痪的落花峰弟子,一揪着被褥,眼冒泪花地瞅着大腿狂飙血的针孔。
“师姐,救我……”
深藏在草泽谷的呼救,斩情峰自然无从闻之。
“拜托,要斩就斩,哪来的失手一说。”晴大新戳破好友的小九九,“那你们这会儿,怎么成群结队来偷窥,敢情一个个都闲得发慌?”
“这不仗着人多势众嘛。他总不能一个个踹。”
斩情峰峰主倒挺很实诚。“真要计较我们大饱眼福之事,哪能挨个计较得过来。我倒要看看是我这徒弟抓得快,还是我们一群乌合之众溜得快。”
“佩服佩服,老奸巨猾,非你莫属。”
“承让承让,你也不容小觑啊。”
两个陈年旧友相视一笑,发出嘿嘿嘿的怪诞笑声。
在她们一旁蹲点的剑修们,不约而同地远离这两人。被荼毒了耳朵也就罢了,还隐隐生出身处这类师门,丢尽颜面的体感。
不过,大家都跑来偷窥了。确乎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们今儿个倒是要看看,小师弟到底把增进剑术的秘诀藏哪儿了,才能修为一日千里,远把辈分在前的师兄师姐们,远远甩到后头去。
总不可能塞屁股兜里,走起路来,巴拉巴拉地夹吧!
3. 吃得满口留香
被众人编排的本尊,费清明两指交并,一招追踪剑诀流畅地溜出手掌心,本命剑寄余生变作一束微光,窜过去,自发撵着两位为老不尊的师父后面跑。
“你这逆徒!逆徒!”
“嘿!还动真格了你!不就看几眼吗?看一看能少你几两肉么!”
其余围观费清明沐浴更衣的修士,见小师弟出手,连师父都敢收拾,马上夹着尾巴,溜之大吉。
费清明垂着眼帘,没有多加追击。不是不打,而是稍后再论。
窥伺间隙的一群人出现在他感知范围内时,费清明就在识海中,用灵识一一给来犯的淫贼们打好标记。
等他休整好衣装,便提着绣花枕头——好看不好用,准确来说,应该是完全不能用的本命剑,挨个上门清算。
擅加窥视者,他一个也不会犯过。
至于摔断腿的唢呐匠门人解裁春,蠢笨有余,愚不堪忍。
她第一个受了报应,也为此付出惨痛代价,因此逃过一劫。费清明就没多做追究。
耳根发痒的解裁春,拍拍耳朵。疑惑是不是她在山下坑蒙拐骗过的人家,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瘸了腿的解裁春,在洞庭住了下来。由她看中的,一本正经到有些古板了的问道宗首徒费清明负责照料。
某个门派首徒,这个起版有点耳熟啊。
就一般情节来说,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大概率是没有好下场的。要么是他的人没有好下场,要么是他背后的门派没有好下场,要么是他的人,和他背后的门派都没有好下场。
总之迟早是战火里的炮灰,早燃晚燃都要完。
还是速速跟她下山,弃暗投明为妙。
解裁春的腿断了,手没有断。
她双手捧着费清明的手,呈杯筊形状,一上一下叠着,由她夹在中间。
世人掷碑珓,是向神灵寻求庇佑,探听前程。而她是一缕穿梭千年的幽魂,专门来给名门正派的弟子灌迷魂汤的。
饶是她技艺不精,费清明一身正气,她也要捏着他的鼻子,强行给他灌下去。
与其前前后后拖拉牵扯,不如趁早遂了她的意,大家早些轻松快活。
“道友现今年芳几许,家里可有什么人,对未来有何规划抱负呀?”
额,感觉有点像查户口的。就差在袖子上别个红袖章,掏个本子,登记姓名和家庭住址了。
费清明视线下移,视察着那双把他夹在中央的手。
比他的小,比他的纤细。上端没有剑修一脉经年累月练剑留下来的伤痕,缺乏在风吹日晒中结出的粗糙老茧。
约莫是平日里有用心护肤的缘故,水光滑腻,像一捧握成团的雪,是冷厉寡淡的斩情峰难得一窥的风景。
他一剑就能把这双手并在一处,串到墙上。任人血肉模糊,哭哭啼啼也绝不心软。插到子规夜啼,晓星蒙尘亦不撤下来。
费清明渴望着场酣畅淋漓的杀戮,为自己一纸空文的战绩正名,却始终茫茫然,不得其法。
他掩去心中血腥的场面,话说出口,语气竟然清平。“解姑娘正午央着我给你喂饭时说,你的手也伤到了。”
“是呀,现在已好全乎了。”
被当面揭穿的解裁春,撒谎不打草稿,连眼睛都不带眨的。纵使她一身秘辛,晚些时候会被人扒了个精光。她照样全然不带怕,只会变着法子碰瓷,要揭露她的人赔得倾家荡产。
她只是让心仪的小伙伴,提前熟悉一下为人父母的心酸,为她接下来的计划打个基底,何错之有?
奈何她撞上的是不讲情面的费清明,他当即撤回手。一松一紧间,解裁春被带动着往前。
她灵机一动,索性扶着脑袋,一边喊头疼,一边赖他怀里。
费清明的提醒打头顶传来,结实的胸膛里传出掷地有声的气腔。嗡嗡作响,与她的耳朵共鸣,“姑娘,您摔的是腿。”
“可是我的头也疼,大概是牵动了旧伤。我早年的记忆全消失了,好可怜,好可怜的。不信你可以去问我的师父,是她救下的我。”
解裁春的演技和她布被瓦器的生活相仿,干打雷,不下雨。
两颗干涩的眼球着实挤不出眼泪,闲来无事,干脆就去骚扰骚扰紧贴着的郎君。
她揪着垂到肩膀的藕荷色发带,扇子状的发尾张开了,去挠费清明下巴。
翦发待宾的费清明,飞快道了一声,“姑娘,请自重。”
他起身,作势要往后退,打好了窝的解裁春,哪肯叫垂钓的游鱼闻风而遁。那不白打窝了吗?
她先一步勾住费清明脖子,牢牢地固定在他上半身。作一条灵活的八爪鱼,流利得简直要人无从下手。
滑不溜秋就算了,还倍儿黏。
费清明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他能一招起手式,打晕斩情峰内的长老、师父,却不能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下手,还得多加担待。
众所周知,苏尔奈对问道宗有恩。不仅得好声好气地伺候着,稍有怠慢,一个忘恩负义的帽子扣下来,牵累的是宗门的名声。
费清明杵了一会,果断坐下。
他自述,自幼父母双亡,被师祖漫才客所救,带回问道宗,习无不精。
十五岁那年,被本命剑寄余生选中,至今未能拔剑出鞘。可见尚有历练的空间。
这是师门对外的委婉说法。
以挑选本命剑为分水岭,前期的费清明,扶摇直上,一跃成为力压随水峰大师兄温孤怀璧的可塑之才。在拔不出本命剑后,看在问道宗的面上,顶多称一句不郎不秀。
还是看在问道宗的门面上。
一个连剑都使唤不来的修士,还配学剑,自称为剑修?
当真是贻笑大方。
心思兜兜转转,唯独在体谅郎君上有所欠缺的解裁春,见缝插针,“那你跟我下山去,不就可以历练历练?”
这样一个大漏放在眼前,有便宜不捡是大傻子。
何况她最爱贪的就是小便宜,而这回凑巧撞上大运,碰上了大便宜,焉能有不麻溜地揣到兜里的道理。
只要每天清晨苏醒能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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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这张脸,解裁春沿街乞讨都多了几分使不完的牛劲。在路边摊子拼个促销打折全属轻的了,引得姑娘、小伙们掷果盈车,都是绰绰有余。
“君有鸿鹄志,何做檐下雀?神州日升月恒,莫过昭昭之宇。凝伫笼中穷鸟,难为赳赳武夫。与其死守奇峰,不如闯出去,方知恢胎旷荡,而不仅在目下的一亩三分地。”
费清明低眉,细细打量着她,似乎第一次见着她这个人。
解裁春迎着未来便宜队友,啊,不对,是敬重的斩情峰首徒的注目,贴着他的胸膛,鼻尖都要戳到他的下巴了,“怎么?被我说动了?心猿意马,立刻出发?”
“不。”费清明无情地戳破她的幻想,“我只是在想,原来姑娘您也会说些言之有物的话。”
什么叫做她也会说些言之有物的话,她说的话全是言之有物!
“你可不要小看我哦,小心我随时要你好看。”解裁春在费清明胸前画着圈圈,“郎君皎若明月舒其光,幽素寒星质凝霜,就勿用旁的诗余点缀添妆。”
她对费清明是越看越满意,没有一处不周备。就差扑上去咬一口,给人肩头留下个专属印记。
人心里暗爽的同时,想着把人敲晕带走呢,还是敲晕带走呢?还是敲晕带走呢?
脑海里过了一百八十遍把人这样那样,再那样那样的画面,解裁春吸溜着口水,伪作矜重。
她不知羞,却晓得考量。万一过犹不及,把人吓跑了就不好了。
解裁春是能从师父那,向问道宗光明正大地讨人,可终归要尊重人家的自主意愿。
强扭的瓜不甜。她要瓜自己掰开,来让她吃得满口留香。
那才对味。
经过解裁春这段日子考察,费清明听从师门之命,照看她那叫一个无微不至,亲生父母都莫过于此了。堪比再造之恩。
由于唢呐匠终归非修仙之人,而是肉体凡胎,靠食用五谷杂粮存活。
是以,即使费清明是早早辟了谷的修士,依然得腾出手来,料理她的吃喝。省得把人饿死。
费清明秉持着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的高要求,严标准。从铭心阁里借了一大堆书籍做参考,亲自下厨,为这位不远万里的贵客,埋锅造饭。
他依旧坚持每日晨起练剑,挥动胳臂三千次。却会在那之前,给解裁春洗漱净手,为她洗手做羹汤,以服侍她这位重要的客人为先。
费清明从一开始的料理杀手,毒得解裁春在床上再躺了半个月,到后面突飞猛进,一日五餐,准时不误,就差一顿夜宵给她端上来一份满汉全席。
此番好吃好喝伺候着,吃得解裁春体重噌噌往上飙,脸都圆润了一圈。
费清明双手托着她的腰,举起来,往上颠了颠。
被默不作声抱起来称重量的解裁春,嘴里还叼着颗腌制的杏子,甜里渗着酸。她两臂压着费清明双肩,人不明所以,胜在配合
掂量出近来勤勉烹饪的成效丰厚,费清明颇有点与有荣焉。
纵轻衫简履,无肥马轻裘,盈盈一笑,亦满室生光。
4. 入无情道就没有修得成的
餐饮事宜如汤沃雪,到了清洁的关节,解裁春分外闹腾。
修真之人解决脏污,施了清洁咒就算完事。可习惯日日清洗,热水过身的解裁春,被人掐完决,依然没什么实感,还反过来认为在唬她。
解裁春死活要费清明手把手砍柴烧水,抱她去浴室梳洗,实地洁身一番。
对书卷内容烂熟于心的费清明,无有不应承。几个月下来,洞庭植被稀疏了不少。
洞庭依山傍水,生态养人。一片叶子能长到一人高,强壮的山猪,撅着蹄子,能吃人。
不少斩情峰弟子为逃避执剑长老考校,专门跑离地三、四十丈的树杈上,闭目养神——
美其名曰,打坐凝神。实际上光明正大地开小差。
装治各种不服的费清明,可不惯着他们。作为业内标杆的他,充当逐渐老眼昏花了的执剑长老们的眼,勤勤恳恳地伐完木,踹了一脚树桩。
高树歪歪一斜,整个倾塌。静坐到流哈喇子的斩情峰弟子,被压在大阔叶下。宽阔的林叶一盖,活像成了型的乱葬岗。
上不尊老,下不爱幼的费清明,致力给斩情峰每一个人找不快。
他分出心神,照料解裁春,勤学练功,两不耽误。每天拿出一本书册,在上面添写备注。
怕给人整骄傲了的解裁春,趴在费清明肩膀上一瞅。那书本率性一合,她依稀瞥见几个字——饲养。
讨厌,玩养成那一套。她都老大不小,真让人害臊。解裁春咧着嘴笑,佯装害羞地往他怀里钻。
真怕她嗦上来的费清明,忽觉胸前一凉,提溜着解裁春后领子,把人从被扯开了的衣襟上撕下来。手臂抻直了,举到安全距离外。
人没费清明高,手也没他长的解裁春,气得在空中直踩轮。
嘴撅二里地的唢呐匠,不良的居心落了空。嘴角往下一撇,惯用谴责的眼神。
她就摸一摸,怎么了?长那么大的胸肌,白里透着粉,类似浇了牛乳的樱花。不用嚼巴着尝尝味,也不给暖手,忒小气了!
“解姑娘,请自重。”费清明放低胳臂,把人放下来。确保人鞋底接触地面,才松了手。
“重,我是挺重的呀。”解裁春一把揣住他往回收的手,往她的腰间环。“你摸摸,我都长膘了。扔到河里都能浮起来。”
触感肉嘟嘟的,果然是让他养胖了许多。费清明忽然生出成就感,有种与有荣焉的滋味上心头。
难道费清明喜好的是欲迎还拒,或者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那一口?解裁春琢磨过来。
没等她故作矜持,就见费清明合起的书籍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野猪饲养指南。
右下角的小标题写着一行小字,手把手教你养出一只膘肥体壮的猪。
虽然物种和解裁春设想的有所出入,让人不禁怀疑这位仁兄是否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好赖好处她是实打实享受到了,至少不亏。
由于费清明方方面面着实吻合解裁春搭伙过日子的需求,而且他的老二隔着凹凸不平的布料贴着,都老大了,正好解决了解裁春的老大难,她当场拍板定人。
无奈费清明的嘴,跟他铮铮铁骨的脊梁柱一样硬,半分软不下来。
“解姑娘,我志在无情道,无意走其余旁门左道,姑娘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嘿,这句话我就不爱听啦。”用水镜窥视两徒弟的晴大新冒出声。
费清明单手一握,造价几千魂玉的水镜当即碎裂。
“啊,我的宝物!”斩情道峰主大恸,“不听就不听嘛,冲我们的人来呀!为什么要对我的东西下手?”她抱着成年古宝欲哭无泪。
见费清明铁了心,非要入无情道门不可。解裁春咂咂嘴,“我滴乖乖,咋那么想不开,搁这修无情道呢。”
斩情峰,修无情道的修士大有人在。古往今来,就没见过一个修成功的,反倒是修劈叉的全在这了。
解裁春奉劝他早日迷途知返,不要误入歧途。
“自古以来,入无情道就没有修得成的,你不如跟着我下山去,保准一堆孝子贤孙向你磕头。”
解裁春习得她师父晴大新的真传,凡事信口开河,能不能成,另外扯,先把人忽悠到手再说,“有道是为母则刚。你不如转学娘道,与天下大公结为一对,正好照顾照顾我。”
无情道,修真热门行业之一。知名度广为传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堪称优秀苗子预备役的最优选,其中不乏如过江之鲫的天之骄子,有天赋者,更是大有人在。
入此道者,修习进步神速,入门后大多转了专业,保留修为与否,得看菜吃饭,量体裁衣。
遵循了大道至简的定义,与柴道煌定制的姻缘围墙相当。处于一种外面的人拼命钻营着莽进来,内里的人疯狂想逃离的状态。
不可不谓之严峻。
呼其峰峰主辜嘉怡曾断言,无情道迟早会有一天会走向消亡。
几多人在无情道的路上,前赴后继,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研习的人不可胜道,可基本全军覆没,反倒在发展婚恋关系上,起到了创新性的突破。
一头扎进无情道的人,都挺好找伴儿。
仿佛月下老人就专门挑这一地段扔红线,还特意打上千千结,要天下苦情人经历一番虐身虐心,或破身,或转道,或破身再转道,继而走火入魔。
除了为将来毁天灭地的情天恨海,铺设个背景板。为俊男美女的姻亲一事,提升到地狱级别的难度系数,为后续各种层面上的火葬场添砖加瓦,没啥子用处。
往通俗了讲,与凡间开设的私塾学堂,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上了方便给自己镀金,十年寒窗苦读完,上大街发现遍地都是黄金,大规模的通货膨胀。
不上吧,又会被瞧不起,举步维艰,备受奚落。
这导致无情道又热又冷,处于一种难以描述的薛定谔状态,浑然是横亘在热带与寒带当中的温带。
堪比修真事业一大传销,具有严重的欺诈性质。
讲究一个宽入严出。能毕业者寥寥无几,但大家都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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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钻研,且笃定日后必当大有作为。
结果日是日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倘若谁人胆敢破罐子破摔,不修了,不死都得给你活扒下一层皮,要不怎么说是一大后继无人的门道。
修无情道时,无一人赞誉,都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事。吃了再多的艰辛,都得活生生受着。
可一旦放弃修习,不止师门中人会极力反对,闻者也会群情激愤,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解裁春问师父晴大新,一个两个就算了,个个都这么来,广大群众真的有那么有精力与弃道者奉陪到底?不早该习惯了?
晴大新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囫囵吞个大概。“是习惯了,不过是演习惯了。”
“八卦嘛,大家都爱听的啦。玩的花招个个不重样,纵使走清一色套路,也少不了有滋滋乐道的人喜欢看。比如说我。”
那叫一个荤素得当,百无禁忌。男女不忌,人兽通吃。
“人兽还是不要了吧。”解裁春说。太重口了。
晴大新被葡萄皮呛住,嘴上狂呸。许峰主给她顺背。
“不仅如此,普天之下,无情道就没有一人能修成。修歪的不可惜,修崩了那才是惨不忍睹。”
思及过往,解裁春那叫一个苦口婆心,“在斩情峰你顶多破个道,在落花峰你是破身又破道,宗门上下是人是物都会来一遍,还要被自己的剑炒。”
落花峰高岭之花被自己的剑艹哭的风流韵事,几百年过去了,依然为人津津乐道。
要是她没记错,费清明的剑长度少说有两米。他敢修,她都不敢看。
“慎言。”
费清明撩起解裁春头发,拧干汗巾,替她擦拭光洁的背部。指腹所过之处,隔着温热巾子,浮起一层冰冰凉凉的战栗。恰似冷凝了的豆浆,表面浮着一层白皮。
“寄余生不是这样的剑。”
“你看你都给它取名了……”这不是撅着屁股等着宠幸么?
话糙理不糙的解裁春,心理活动可太糙了。
不仅糙,而且少儿不宜。不仅少儿不宜,还想想入非非,蒙被窝里挑灯夜战,兴致勃勃那种类型。
“你的剑是不是有剑灵?剑灵是不是跟你心意相通?”
不仅心意相通,还共享感官。
帮人搓澡的费清明,绫罗覆眼。
手指沿着解裁春薄弱的脊背滑下,隔着汗巾,能够感觉到手掌心下大致的轮廓。
纤薄、易碎。比不上耐糙实干的剑修,估摸一掐一个青印。
没被巾帕包裹住的手,擦到一排细腻的肌肤。勾到弧形的边缘,激得人浑身打颤,连说话的尾音都变了调。懒洋洋的,像是软糯的糯米糕,碰一下都黏。
喋喋不休的女性,登时乖巧了许多。是被拿捏住软肋的鱿鱼,“蹭”地一下凑上前来,抻开双臂,悬在他的脖子上,是一个揽住了,寻求庇护的姿势。
对他这个带给她莫大不安的人……费清明嘴角一勾,克制着压住了。
细察根源,竟要人生出几分意趣。
5. 只要让她别无选择就行
费清明陡然生出一个莫名的欲念。如若不然,让这位斩情峰的贵客,长此以往地缄默下去比较好。
至于男女授受不亲的观点,与他们脱离凡尘桎梏的修道者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区区一介凡人,年不逾百年,是归根结底要枯萎的败叶。腐朽凋零是既定的宿命,无人问津是必然的结局。而修道者若不遭逢天劫人祸,则为千年不休的常青树,二者间自根基就存在着云泥之别。
是而,费清明观解裁春,好比养育一叶草,一株花,谨遵师命时能捧着、护着,来日恩断义绝,连根拔起也未可知。
不过一息之间的念头转换,又有什么值得挂碍。
与修仙之人来往,还妄想掌控其根本。等同与虎谋皮,自不量力。
解裁春还想再劝,费清明右手按住她的下唇。
那是一双专属于剑修的手。成年累月重复练习,虎口长茧,肌腱部分远比其他部位糙实,质地较为坚硬。两者的分布如从干涸的沙漠转入湿软的绿洲。
费清明食指、无名指摁着贵客下唇,类似压住一朵开得正艳的蔷薇花萼。
可以想见被他按压的唇瓣,较之两旁更为鲜艳、浓丽,使人禁不住想撬开了,品尝内中含糊的芬芳。
身随心动,他两指头无意识陷入解裁春微张的唇齿。
起初并非起源于有意而起的行为,而后续跟进很难说服自己并无夹杂着旁的意气。
常年持剑的指腹边缘,由冰凉的外部转入温暖的内腔,夹住呆滞的舌头,在里层难说恶意,或是不清白地搅和来去,弄得人涎水直流,期期艾艾地张大了嘴,避免她的牙齿小心磕着碰着剑修异常宝贵的手。
单手就能盖住她脸的冷面郎君,食指指尖直探到位浅的咽喉部位,要人作呕反胃了,还战战兢兢地含着他的手,惹得人过分不适了,方才施施然地抬起棱眉,状若恍然地退回。
仿佛刚才向前压住她腰胯,一瞬间靠剑修的威能,震慑凡者不敢再动的人不是他。
法攻的果然抵不过近战的。解裁春这下是彻底安静了。
她总算明白,为何师父要她下山时,一定要拐一个十项全能的剑修。否则她们唢呐匠吹响唢呐的本事再强,一旦被近身,就没得玩。
四舍五入与死期将至画个等号。
“解姑娘……”
“叫我小满。”
“小满姑娘。”费清明的手抚过解裁春的脸,“我身有残缺。”
解裁春大为惊愕,也顾不上撩拨。
她后退一步,后背抵上浴桶,视线由费清明面部,直愣愣转移到正下方,“没看出来呀。”
这个头挺大的呀,怎么会……
难道这就是天妒英才?
“让我看看,估计还有得治。”问道宗和草泽谷比邻,怎么还能养出个太监。解裁春说着,就要扒他的道袴。
“不是这个残缺。”费清明精准地扣住她的手。
在人隔着绫罗,依旧如芒在刺的直视下,费清明空闲的左手抬起解裁春下巴,拍了拍,示意她如狼吞虎的视线收敛些,要她的注意力端正在他的美貌上,而不是遮掩在水面之下的部位。
“我拔不出剑。”
“哪个剑?”
“本命剑。”
他是个剑修,却拔不出至关重要的本命剑,好比阳春白雪的琴师,缺失其引以为傲的手艺。
不,应该是从来就没能拿起过。
从未拥有的事物,又谈何失去。
“人世危机重重,解姑娘应该找一位更适合你的人选。”
“嗨,儿不嫌母丑,丑媳妇都是要见公婆的。”
胡诌一通的解裁春,阔气地揽住费清明右肩。裹着胸部的白长缎子,勒出丰满的轮廓。抵在他身前,隔着湿透的衣衫能体察到一捏就会变形的柔软。
“不就一个武器吗?我给你换一个还不成?”
解裁春在他耳边吹气,哄人的话张口就来,转头就忘。“你跟了我,以后有我罩着,保准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绝不教你受半点委屈。”
费清明在过度贴近的温软中,噤了声。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深沉的陵谷为落霞释义,清澈的溪流为峰峦添衣。
费清明与鑫南枝、梅自洁等人,共同入了一趟秘境,搜刮光洞府里的天地异宝。行动力强悍的费清明,在其中拔得头筹,掠夺的物资尤其多。
被他压过一头的弟子们,骂骂咧咧,斥他不守武德。
费清明便依他所言,兵戈相见。狠揍人一顿,再行掠夺。
“好啦,这下挨了打,你就开心啦!”
见识完小师弟富有的充沛武德,本来只用被抢的问道宗门人,不光被打劫,还得生生挨一顿揍。
被打的一群人实在气不过,找出出言挑衅小师弟的人,按着再揍一遍。
小师弟也真是,咋那么听劝。有点自个的主意不好吗?
被众人指指点点的费清明,依照解裁春的要求,用秘境里收集而来的材料,给她打造了一副轮椅。还是能够凭借意念无障碍行动,上浮、跳跃不成问题的车架。
解裁春则每天都在撺掇费清明和她下山,没成,亦不泄气。
她并不傻,不会专门吊死在一棵树上。她会多找几棵树,争取多栓上几根绳索,指不定哪天就成功把自己吊死了。
深谙垂钓之道的解裁春,通晓广撒网,多捕鱼的理儿。
有事没事就绕着斩情峰,物色物色新的人员。
无奈斩情峰上的剑修们,个个都有气魄。或直言不是她心中首选就不成,或提出条件,刀剑之下论高手,打赢了一切好说。
笑话,她是给人送葬的,又不是给自己送葬,哪能不长眼到跟身法精湛的剑修近距离较量。何况她的唢呐每日还有使用限制。
远远撇瞧着这一幕的剑灵,寄余生现出身形。其上半张脸戴着一半倾斜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形容。
或许是物似主人型,他展露的外观,竟与费清明有八成相似。唯有额间两道纵横交错的真气,预示着他非人身份,而是一道残魂。
寄余生抱着手,朝费清明一努嘴。
“瞧瞧这油嘴滑舌的小东西,口口声声说得非你不可,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转头就背着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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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搭其他人。坐着轮椅都不老实,怕是非要打断腿才能乖顺。”
“不觉得很碍眼吗?她对别人笑的样子。”
“莫要信口胡言。”
费清明持续着挥剑动作,剑鞘上悬挂着解裁春给他编织的红璎珞。
那串络子就外形而言,丑得很别致,远远比不上其他丹修、书修们给他赠送的礼品。一瞥就能了解制造者原先是秉持着怎样的雄心壮志,后面编累了,苦恼着,随性敷衍了事的面貌。
如此想着,费清明皱起的眉宇就舒展了一些。
“解姑娘如何抉择,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无从干涉。”
“是吗?”寄余生斜歪歪地倚在粗壮的树叉上,宽阔的衣襟大大咧咧敞开,露出精壮的腹直肌。“那就只要让她别无选择就行。”
次日,所有被解裁春示好过的剑修,全被费清明上门挑战。
费清明拔不出剑,砍不死人。实属一大关隘,惹人诟病。
但能够靠坚固的剑鞘,揍得人鼻青脸肿。依傍着灵敏的身法,秀一把风光,出尽风头不算完,一张口还能冷不丁把人气得半死。
气性高傲的剑修们哪能受得了这股气,无一不应战,结果个个都被缴了武器,打倒在地。末了还要被批判一句“修为不精,三心二意。”
然后集体进了草泽谷救治。
修士身体的损伤,可以靠医者们疗愈。内心遭受到的重击,大约要许久才能治愈。
在山顶逛了一圈,没能找到第二梯队备选的解裁春,脑子可灵活了。
她当即启用第三梯队,绝不留恋。而费清明依法炮制,把他们打到草泽谷待命。
一来二去,斩情峰都快被打没人了。
不管斩情峰或是草泽谷,都罕见地达成统一的意愿。期盼费清明这一人一灵赶紧下山,切莫再折腾他们。
连斩情峰峰主都拿她这个脾性死犟的弟子无可奈何。
“你说你,我要说你什么好?明明很中意人家吧,又不肯随那唢呐匠下山去。既不肯随那唢呐匠下山去,也不愿意别人跟着她下山。”
“我真不明白你。”
费清明单只擦拭着他长达两丈四有余的神兵利器,“太容易得到的,都不懂得珍惜。”
没好气的峰主,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做个搭档,哪来那么多的歪理。搁这挑三拣四,选媳妇呢?你再不去,我就去!师父我还宝刀未老,只待出山!”
一直拿根胡萝卜吊着人也不好,总得给人点甜头吃。
在解裁春又一次邀请费清明下山,实际上思量着被拒绝后,去找哪个小娘子发动邀约,费清明点头应了一声好。
“噢,是这样啊,既然你也觉得不妥,那么我就……”走流程的解裁春,自顾念着打好的腹稿,根本没有听他所言。
费清明眸若点漆,胶比花珀。
他咬破下唇,在解裁春唇上印下链接他们二人的血契。
鲜红的光泽在二人周身流转,费清明在女子怔愣的神情中,微微一笑。一半唇瓣还点着鲜妍的胭脂红,如同三月桃花初绽。
“我说好,小满。”
6. 还请师父助我一臂之力
在山上待着的日子,解裁春没闲着,她趁此机会,在山上学了几门招式。
说是招式都是抬举了,招招都是假把式。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百分百空手接白刃”、“回旋镖,但是是私下藏了钢线,好收回的回旋镖”、“射出去未必能中的毒镖。不一定会中,但一定够毒”等等,保准教敌人防不胜防,力保一个打不死,琢磨着恶心死敌对者的下三滥路数。
由于斩情峰地处七山十八寨,位置定的足够偏远,人情往来足够稀少,间接使得地方治安大大的良好。
往地上扔一捆魂玉,十天半个月都没人捡,但揣在裤兜里的粮食,转个弯的功夫就能不翼而飞。
深谙其道的解裁春,一招妙手空空,顺了门内弟子百宝囊里的蟠桃拿来啃,那叫一个越啃越香。东西果然还是别人揣着的好吃。
诚如解裁春所言,她兼备了高尚的道德品行和出彩的职业素养,坚持发挥吃苦耐劳我不成,摸鱼划水第一名的大无畏精神。
奈何她原先所处的时代活尸泛滥,未受到感染的生者,亦有腐而不朽的大能耐。
侥幸逃过一劫的解裁春,身子骨脆过宣纸,乃至于草泽谷的弟子,三番五次跪下来求她不要死,人家大好的医修前程,可不能还没有开幕就结束。
解裁春睁着一只眼,“你每天都哭这一套,能不能来个新鲜点的。”
医女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她上有老,下有小。
练空手接白刃,被刀刃扎得血刺呼啦的解裁春,脑干失去了平衡的节点。她强撑爬起床,“我观道友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咋就有了小?”
草泽谷医女哆哆嗦嗦地回,“上有送走了老祖宗的亚达伯拉象龟,下有新孵出的小黄鸭。它们可都是无辜的呀!”
跟终日热衷于打打杀杀的斩情峰不同,医修驻扎的山谷里,还整上了其乐融融的农家乐。
解裁春难得被噎了一次,“阁下尊姓大名?”
“赛孙思邈。”
“好名字。不同凡响的人,当配不同反响的名。”解裁春安心地躺了回去,拿白布盖住脸,双手交叉置于胸前,一副回光返照完毕,安然逝世的形象。
小医女哭得更厉害了。
这厢解裁春在这儿可了劲地调戏人,那头斩情峰的执法堂坐不住了。
座下首徒要被唢呐匠门人打包带走,那还得了。
对此早有预料的知情人士,皆是反应平平。唯有一群老是不死的老不死,堪称古董级人物的老古董们,一张口就散发着腐朽的尸气。
“我堂堂斩情峰的名门子弟,怎可与一晦气门庭的女子来往。闹得我问剑宗乌烟瘴气暂且不算,还要拐带我们引以为豪的门人!”
斩情峰早前受了唢呐匠的恩惠,无一不应承。时过境迁,一方衰败,一方壮大,就遗忘了投桃报李的恩德,只顾着店大欺客。
年轻时,跟着晴大新下山的峰主许勤丰,也经过这一遭。她血战师门千余人,才精疲力尽地护佑住同伴周全。是晴大新一步一脚印,将变作血人的她,背下山去的。
那时许勤丰十分感动,以为晴大新居然还保有良心。
而晴大新下山后第一件事就是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哎呀妈呀,还好没伤着脸。脸在江山在啊!”
那时许勤丰就知道,这家伙是没有良心的。故私下运气,挣扎着,吐了人一脸血沫。
是以,许勤丰并不急着出头。
人生路上,到处都是高低不一的坎,争着时不时绊行路人一跤,要路过的行人个个摔得头破血流才好。
年轻人自有一路坎坷要经历,哪能一一替他们收拾摆平。
倘若这两人连面前执法堂长老这一关都过不了,谈何跨得过未来的艰难险阻。连自家山门都突破不过,又何必再出山,趁早洗洗睡,在山内养老得了。
被批判的费清明,双手抱拳,向前作揖,“那依长老所见,弟子应当如何才能表明自己的决心?”
年迈的唐长老脸上全是毛虫状的皱纹,每一条纹路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开百战台,撂千余人。你若能在台上站到最后,屹立不倒,执法堂就姑且认了你的恒心。”
“唐长老……”
抱剑童子鬼鬼祟祟地冲着老人家耳语。
“这会儿凑不起那么多人,前几天峰主诏令一下,空中管制失衡,挤摔了一群人。其余能走路的,都被费师兄打进草泽谷,个个搁在床上躺着,医修们都在抱怨不休呢!”
唐长老睁开泪痕严重的浊黄色眼球,审视着台下通文达礼的首徒,不确定他的行为是否是出于未雨绸缪。
是这小子的先天之见,或是来自他师父的授意。那统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要成为他们一道迈不过去的门槛。
大道无情,方是对世间万物的真意。若人人都徇私枉法,不遵守规章制度。秩序条理会崩塌,世道会陷入混乱。
问道宗福地洞天,桃李满天下。
有随水峰入世再出世,杀妻证道。落花峰太上忘情,讲究大爱无疆。而斩情峰玉树盈阶,竟无一人能有完整建树,何其怅惋。
“凡俗之爱,是午后的狂风骤雨。突如其来,朝着人穷追猛打,打得人猝不及防。它往往降临得不讲道理,濡湿修行道行的士人,又恰如东边日头西边雨。”
唐长老语重心长,“我相信你的自控力,更坚定爱有无穷的潜力。怎奈当今世人对爱的定义,委实太过于狭隘。大多只局限于男欢女爱,而遗忘了亲朋父母、自尊仁爱。”
“我希望你不会受此限制,拘泥于眼前的小情小爱。而要放眼于普济众生,敢为人先。以一己之力,为滚滚红尘开辟崭新的道境。”
“非我有意忤逆尊长。长老。”费清明直抒胸臆,“晚辈已与小满姑娘立下血契,若非削骨换血,不可更改。”
“你……”唐长老哑了一瞬,迟缓地叹息。“老祖抱你回来时,你还未到我膝盖高。现儿个你长大了,有主意了。我劝不住你。”
那就改其道而行之,让人主动知难而退。
唐长老双手下压,掌心下的长剑成为一柄无形钥匙,开启斩情峰底下尘封的炼魔诏狱。
“人有欲而成魔,无情一指化飞仙。假若你冥顽不灵,执意一条路走到黑,愧对斩情峰多年以来对你的栽培,就为师门做最后一件事——把囚困在诏狱最深处的魔头旱魃项上人头带回来。”
“见到旱魃头颅,我就承认你有另辟宗门,独立自主的资格。你往后路径,悉听尊便,执法堂概不过问。”
知晓诏狱底细的许峰主,变了面色,“长老,万万不可!”
百战台对打的是人,纵使打上头了,偶尔下手会失了分寸,终归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而炼魔诏狱一开,技艺再精湛的修士,稍有差池,就是有去无回。
尸骨无存都属侥幸。遑论费清明一个连本命剑都拔不出来的修士。
“你看,连你敬爱的师父都不相信你的本领。那你呢,费清明?”
唐长老皮笑肉不笑,褶皱的面容像一张干燥了的面皮,冷却的豆浆表面浮着的一层薄膜,“能坐到首徒这个位置上,难道只靠着你的嘴皮子过过瘾?”
“长老你……”峰主眉头拧起,私下觉出哪里不对味。
这不像是为了阻止她的好徒儿下山,而只是为了拿到旱魃的脑袋。
心眼直的费清明却没想那么多。
凡尘之事,大多思来无益。莫非他想通了,搞透彻了,就能越过唐长老的刁难,无视执法堂的授命?不过庸人自扰,平添忧思。
“谨遵长老教诲。”费清明抄起剑,头也不回地踏进通往炼魔诏狱的阶梯。黑金的剑鞘封锁着能削平山脉的重剑,空气中弥留一句,“师父,徒儿先走一步。”
几乎是在炼魔诏狱开启的第一时间,晴大新幻化为指环的法器竹唢呐就发出震响。
她面上向来轻浮的表情一收,撩开帘帐,抬头仰望,一处地段自下而上冒出冲天红光。
怎么回事?斩情峰何时聚集这样庞大的怨气?
一时鸦雀惊飞,浊气下沉。与彼时还是幼童的她,随着师姐们来到斩情峰的情景相当,像极了当年的事态重演。
晴大新沉着脸色,风尘仆仆赶至执法堂。
专研送葬的匠人和常规修士眼里的视界不同,能看见阴阳两界分界,厘得清怨灵和咒气在何处聚集,又何时会散去。远比一力降十会的剑修,更能明了潜在的威胁。
“是旱魃……”
几乎将唢呐匠一门尽数灭宗的旱魃!
晴大新至死都不会忘记这股气息!
她怎么能忘,她怎么敢忘!
明了现状的晴大新,如大梦初醒,又似遭到外力重重的撞击。她直直望向台上打坐的唐长老,胸腔中无名火一茬茬往外冒,抡起袖子要冲到阶上,被唐长老门下左右护持的弟子拦截。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你是在养虎为患!自己死了还不算,还要拉家带口!”晴大新破口大骂,她的嘴素来比刀子利索,“玩火自焚,小心烧你个正着!”
“咋不烧得你灰飞烟灭才好!”
达成目的的唐长老,并不与她置气。只慢悠悠地背部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她体谅一夕之间师门尽陨的晴大新,能理解其面对斩情峰出尔反尔,没依照既定的允诺消灭旱魃,而是暗下囚禁,使之重见天日的愤怒与厌恶。
但是,人各有命,唢呐匠有唢呐匠一门的血海深仇,斩情峰亦有斩情峰的壮志未酬。
再等等吧,等斩情峰实现历代先辈传承的祖训。她会给唢呐匠一门英勇献身的英烈一个交代。
只是,不是现在。
同样感应到震动的,还有斩情峰内第二位唢呐匠门人——解裁春。
她急匆匆赶到执法堂,大堂正中央一览无余。
诏狱鬼气横生,疑有山魅作祟。藻井阴郁森寒,好似下一秒就要压下来。堂中人面色沉沉,攒蛾兴叹。
师父晴大新只跟她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费清明在下面,为了她。
一句是与她们师门不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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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的宿世仇敌旱魃,亦在下方。报不报仇,由解裁春自己说了算,是进是退,都不算她辱没师门。
晴大新老了,她过了热血上来,一意孤行的年纪。但有些旧怨,永世难忘。
“当年我们门派倾囊相助,累至绝迹,你们倒好,阳奉阴违,私底下做这些龌龊事!世人皆道唢呐匠没什么好名声,见着就必有灾患,我看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才恰恰为人所不齿!”
与义愤填膺的晴大新不同,解裁春盯着诏狱底下蔓延上来的红紫色气息,神识震荡。
一些细碎的片段溢出来,伴随着人类的惨叫声和怪物嘶吼声,转眼消失不见。
——“记住!回到过去的潜在要求,是尽可能不改变历史发展,以免影响关键节点,产生祖母悖论,使得所在的未来付之一炬!”
——“你们要带回失传已久的丧葬行业技巧,审查出死者复生的根源。
——“从过去发掘未来,希望的种子会在你们手中生根发芽!”
现今,监察机构安排给她的两大任务,她完成了一半,完成另一半后,就差返回。
只要找到队友就能下山审查,四舍五入,不负众望完成了四分之一。
唢呐匠身子骨不抗造,她得查缺补漏,寻个抗造的。否则到时能查,不能解决,或者查到了,反被解决,都是莫大的祸患。
记忆有失的解裁春,脑中缺失了关键的拼图。
她只能确定目前左看右看,是越看费清明越顺眼——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才,又没有在赫赫有名的问道宗留下过声名,不正是她天选的队友。
她学过的历史,恰好验证了费清明无情道修炼不成,一生籍籍无名,正正好能被她拐上一拐。
她才不会说自己馋这个人。
与之相对的是,是一位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为何偏偏没有在赫赫有名的问道宗留下过声名,才会沦为她的天选队友。这是一个问题。
而况宗门首徒、少年天才、父母双亡、配剑自主选主,没道理不在后世的道人流派上留下只言片语。这桩桩件件加起来,掺和着云里雾里的感知。
按照常理推断,费清明这般得天独厚的麟子凤雏,不应该落了籍籍无名的下场。
除非……
优渥的秉赋如同上苍的赏赐,后面都会一一收回。要轩裳华胄从一尘不染的云端,恶狠狠地跌落凡尘,卑贱到史书都不屑一顾。
往事混沌不清,前途分辨不明。
解裁春一合计,没事。她慢慢想,总归是能想起来的。正儿八经的古籍通史她没多看,但一个赛一个猛的野史,她是如数家珍。
“我要下去。”
解裁春俯视着仿佛呼唤着灵魂的炼魔诏狱,取出鲜红的襻膊。她将其对半折中,中心叼在嘴里,另外两头绕过颈项,在胸前肩后缠起,挽起宽袍大袖。
“还请师父助我一臂之力。”
“我就知道。我们说唢呐匠没有一个孬种,不像斩情峰,见利忘义,食言而肥!”晴大新恨恨地瞪视着台上稳坐八方的执法堂长老,打压箱底的千机盒里撇出一片青叶吹响。
不稍片刻,一柄飞剑疾驰而来。带起流霞漫天,掀动煌煌云雾。
降落之际,捎带的十里旋风,没把执法堂屋檐掀了个底朝天,也差把堂里的人全闪瞎了眼。
随水峰大师兄温孤怀璧,跳下长剑,朝着手中青叶开始崩落的唢呐匠匠人,一作揖,“随水峰第七十三代传人,闻令而来,听候差遣。请问前辈有何指教?”
“问我徒弟。”晴大新信手一指,“她让你往东你就往东,她让你往西你就往西。”
温孤怀璧向左前方修正转动,一旁悬浮在半空的佩剑对准解裁春,全方位无死角展示它晶莹剔透的光泽,闪得双方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脸,闪到解裁春直掉泪。
“行行好,先收了你的神通吧。”
“是鄙人欠缺考量了。”温孤怀璧撤去流光溢彩的光幕,收剑回鞘。为表歉意,他掏出一张刺着鸳鸯的锦帕,递给解裁春。
眼前直冒白光的解裁春,听声辨位。左手接过帕子,塞进怀里。右手抓住温孤怀璧臂弯,拿他的袖子擦眼泪。
等待视力恢复正常途中,她不忘打听情报,“你可学过问剑宗绝学——万剑归宗?”
“那是自然。”温孤怀璧应承得坦坦荡荡,丝毫没有此类武学至今为止学成者寥寥无几的自负。
“那就好。”视力恢复五六成的解裁春,勾住温孤怀璧手臂,与他知会应敌方案,“你抱着我往下跳,能跳到多下面,就跳到多下面。无需跟沿途的魑魅魍魉动手,单听我指令行动便好。”
“可,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你姑奶——”
解裁春抬头一望,清明的视线映入一张温润儒雅的面貌,鼻息间能闻到他衣袍上熏的香,登时变得文雅又含蓄,“奶的亲孙女,解裁春。”
她假装矜持地眨眨眼,“你可以称呼我为小满。”
许峰主摸摸鼻子,“现在再来装矜持,会不会太迟了点?”
“你管我。”
7. 歃血盟约
解裁春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她转过头,冲许峰主做了个鬼脸。转过脸来,就招呼着温孤怀璧拥着她往下跳。
“那就多有得罪了,解姑娘。”
温孤怀璧一手持剑,一手勾过解裁春的腰,以金光玉石剑阵开路,顶着凶恶的罡风,涉足残虐不仁的炼魔诏狱。
就像掉进深不见底的幽谷,亦或者不见天日的黑海。待正上方最后一丝光亮被吞没,四面八方,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爬行声,穿插着什么东西正被啃咬的声音。
密布的阴气将具有阳气的两人,视作丰盛的祭品。二人越往下掉,周边的气温就降得越低。
温孤怀璧睫毛上浮起一层寒霜,体内骨骼咔咔作响。
无形中,有股力量扭曲着他的根骨,大有把他浑身筋骨拧成一条麻绳,勒死在此的打算。有濒死的野兽在他耳旁叫喊,状若拼死一搏的挑衅,又像是命悬一线的呼救。
种种异状激得他七窍出血,灵台元神因不稳而晃动。
“温师兄,温师兄!”视觉被剥夺的解裁春,察觉指引人的不对劲。
按一般故事情节,这里应该由她出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煽情唤回温孤大师兄的不二场景。以此推动他们的关系一日千丈,而后还能成为二人养儿弄孙时不时回味的名场面。
然而,只着重当下的解裁春,采取了最为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
她果断扇了温孤怀璧一巴掌,一巴掌不成就扇两巴掌,两巴掌不成就三巴掌。
左右开弓的解裁春,那叫一个扇出自信,扇出强大,扇得虎虎生风,巴掌甩到利落得捕捉不到残影,就差打出一连套完整的降龙十巴掌。
被横跨生死两界的引渡人——唢呐匠活活扇清醒过来的温孤怀璧,用擅长持剑的手,顺着挥过来的掌风,抓住那只胡乱在他脸上作怪的手。
他在下意识拗断前夕,用潜在的意志克制住本能反击。火辣辣的脸颊轻轻贴在那只稍微冰凉的手掌上,倾诉的语调颇有几分可怜兮兮。
“解姑娘,不知是何缘故,鄙人的脸好痛。”
“哦,是吗?怎会如此?”
毫不心虚的某人,双手捧着温孤怀璧高高肿起的脸颊。判断自己确乎是下手重了些,但胜在效果立竿见影。她随口而出,便是祸水东引。
“此地云迷雾锁,晦冥幽暗。难免会有毒虫作祟,并无蹊跷是也。”
“可鄙人认为……”温孤怀璧还要再说些什么。
解裁春已放声高喊,“就是现在——开灯!往死里开,照死它们!”
温孤怀璧听令,拔剑出鞘。
剑名——棠溪龙泉。
剑身所照之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动物有趋光性,呼嚎的猛兽却惧怕强光,尤其是习惯潜藏于黑暗的异兽,更会进行规避。
周围惨嚎愈发响亮,蓄势待发的魔物出于畏惧,往后退去。
温孤怀璧感到襟前渐渐湿润,“解姑娘?”
回应他的,是压抑着的哭腔,“这里的灵魂都很痛苦,他们在这里困太久了。”
温孤怀璧心下怔松,刚生出点侠骨柔情,就听她话锋一转,“正好,今天就由我们来超度超度它们。”
他心中那点义气随即散去,“解姑娘……”
“使用万剑归宗。”
“得令。”
那一日,七峰十八寨,在温孤怀璧实力之下的剑修佩剑,都依从着至尊剑诀被召唤走。
有积蓄着魂玉,准备给宝剑做护养的;有定好时辰,和死对头约架的;有在赌坊输光了钱,拿剑当身家典当的,等等等等,无一例外都遗失了他们珍贵的兵刃。
霎时哀嚎遍野。
“我的剑,我的剑,你终于嫌弃我,要跟别人走了吗?”
“不要啊!宝象!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宝象!”
“承香、承香,你要去哪里,不和我人剑合一,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剑人了吗?你忘了和我的光辉梦想,理念前景了吗?”
“……”
四下哀声,改换脚程的剑修们,个个奔着剑飞离的方向而去。
有机智一些的,醒悟过来,“哪个混蛋王八羔子用了万剑归宗!”、“杀千刀的,你小子可给我藏好了!不要让我逮到,把你活剐了!”
然后是一群亲切的祖宗十八代问候。
观测时辰的日晷依照日影旋转偏移,唐长老压住跃跃欲试的宝剑,身旁童子们悉数悲伤地倒趴着,目送他们一去不复返的佩剑。
利益损失切割开文明尺度,聚集在执法堂外的剑修们,吵吵嚷嚷,引得唐长老极度不耐。她按着太阳穴,被闹哄哄的人群吵得脑壳疼。
“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聚众喧哗,成何体统?”
突破大门的剑修们,哪管得她那般多。
顶着人多力量大,没了佩剑就没家的精神,弟子们连声招呼都不打,直闯而入。
放眼十业大界,剑修的剑,比命都重。毕竟剑修就像地里的猪草,割了还会再长,可神兵利器可就不一样了,用一把,少一把。
能打造武器的能工巧匠,全在当年那场漩舞大战里丧亡。
故一大群剑修,跟青蛙跳水似的,吵吵嚷嚷地跃进炼魔诏狱里寻剑。
归途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不用再考虑前后夹击的风险。
在化为指明灯引路的解裁春、温孤怀璧正下方,炼魔诏狱最深处,满口鲜血的女魃,四处寻觅着活人气息。
太久没能痛饮血肉的女魃,吸食了费清明的血。不稍片刻,就从干瘪的尸体转变为灵动的活物。只要她完整地啃咬掉一名生者,就能够重塑神志。
一路规规矩矩砍杀过来的费清明,身受重伤。
被女魃咬中的手腕,污血横流。足以致命的尸毒入体,顺着血脉经络逆流,蔓延到他一双停泊着星榆的招子上,为他承载着舟楫的眼瞳,染上嗜血的红光。
温孤怀璧与解裁春还没降落到底点,忽有风声急至。
温孤怀璧把人往外部一抛,自己则果断提剑对上。听得兵戈交响之声,好似金石迸溅。风携着腻人的腥气,入口是要人反胃的甜润。
半空急刹车,猛刹停了,还被中途抛尸。
啊不,抛人的解裁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很艰难才没有跟浸淫洞穴多年的爬虫们嘴对嘴,来个亲密接触。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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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把脸抹成大花猫,一边没好气地扫视过去。只见黑漆漆的洞穴,飞速移动着一团白花花的亮光。
一整个看了个寂寞。
别说是分辨出温孤怀璧在跟谁缠斗,就算是温孤怀璧具体在光团前后左右哪个方位她都看不清。
温孤怀璧的剑,与她们唢呐匠的唢呐相仿。颇有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损伎俩在。
区别在于她们倒的都是队友。
“怎会是你?”
刺瞎人眼的亮光中,传来温孤怀璧惊愕的声音。
解裁春都不知道要佩服温孤怀璧视力超群,还是要佩服在这亮光之中,顶着温孤怀璧足以闪瞎人眼的辉光,以及其高超剑术对打,还能跟他打得难舍难分的对手。
她心下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温孤怀璧下一句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费清明!”
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么。
就近找了个躲避场所的解裁春跳出来,又避着凌乱的剑光,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被当场片成生鱼片,再度跳了回去。
“别打了,别打了,都是一家人啊!家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相亲相爱啊!”
在她的好心规劝下,打斗双方战况升级。
谁跟对方一家人。
解裁春劝架的功夫,委实跟不上两位超群拔萃的修士刀剑相拼的速度,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非要让她出手整治是不?解裁春拨动耳穗,拿出唢呐要吹,又立马放下。
先不说敌在暗处,她在明处。
万一她这一吹,吹得队友全倒了。而敌人数量太多,点满了抗性。剩下一小部分坚持着没倒,那她不就遭了大殃。
解裁春从费清明与她缔结的血契上下手。
她心一狠,咬破下唇。以指为笔,沾着唇上的血气,在空中画符文。
歪七扭八的符篆大成之际,散作一条条掀腾的红线。顷刻作四溅的碎玉,块块冲着费清明而去,将激情酣战的青年困在正中央。
纤细长线交织着流动霞光,接二连三捆住费清明手腕、脚踝,圈住他的脖子,形成一种诡异的庇护,又像是在变相的桎梏。
费清明果真不动弹了。
血契全名歃血盟约。是所有契约之中,最为顽固、优越,还异常难解的一类。
杀身容易,解契难。说的就是自发明出来,就少有解除的歃血盟约。
它过于原始,只使用人类躯体的一部分血浆就能凝结而成。又过于纯粹,是使用人类躯体的一部分血浆凝结而成。
牵累到旁杂使用傀儡、稻草人之类借贷之物的契约,都得排布在它之后。
单靠一人纯粹的坚守、执念、或者意愿生成。有时连缔结契约的本人都奈何不得,往后余生都得深陷其中。
人心易变,而恒约持守。再讽刺不过。
是以,唐长老才会在听闻他们二人已结下血契后,不再多加劝阻。
劝了无非是白费口舌。
如解裁春预料的那般,闻到血腥气的费清明,暂停了动作。转而以她的安危为优先,顺着血线牵引,向着她的方向行来。
8. 有用的女人,还有她弱不禁风的队友们
炼魔诏狱布局直上直下,可以粗陋地想象为一个倒扣的大钟。
纵度越深,跨度越大。越往下越宽,足以在他们所在的地区凝结出冰霜。
费清明脱下外袍,披在解裁春肩上。在她身前打了个络子,裹严实了。心里念着回头去一趟荆雀峡,捕猎几只银狐,扒了皮给她做狐裘。
剑修在昏晦的场地里,视觉无碍。
从费清明的角度,能瞧见解裁春煞白的脸蛋。她鬓发上还别着他今天早晨为她戴上的绢花,苍银的花蕊栩栩如生,挤占着企足矫首的眷注。
柔软、妍丽,不动声色地诠释着有花堪折直须折的深意。
费清明上手,抹去解裁春鼻尖一点乌黑。不通情窍的心,似被香客供奉的烛火烫了个口,连带着要香火鼎盛的佛塔火光烛天。
要是他,绝不会抛下小满,让她灰头土脸地降落。
他才是最适合小满的人。
费清明给自己和解裁春使了清洁术,洗去一身血腥与风尘,才好意思牵起解裁春的手,不叫自身的污垢污染了解裁春的洁净。
他用燃得正旺的体温,给解裁春传递温度。嘱咐随水峰大师兄温孤怀璧的话却似千尺寒潭,凝着泉水莫化的冰凌,“收起你的剑,爬过来。底层游荡着的女魃还没死绝。”
随水峰温孤怀璧没有动静。
说句不好听的,他并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什么阿猫阿狗的话都得入耳。
并非他装腔作势,以身份压人,而是温孤怀璧本身就处在压人的阶层。
如果说斩情峰首徒费清明是外冷内热的性子,那随水峰的大师兄温孤怀璧则与他反过来,是外热内冷的类型。
他们两人虽然同在问道宗门下,但是师门隔得十万八千里。一年到头碰不了一次面,哪能听得了他一个晚入门的小师弟差遣。
即便那是一句有利无弊的谏言。
“你应该称呼我一句,大师兄。”温孤怀璧不计较小师弟敞胸露怀的措辞,却得矫正他言多必失的过失。
身为斩情峰首徒,费清明自有其傲气在。
唐长老要他下到炼魔诏狱他就当真只身前去。而不寻求师父、同门的庇护。
要他到最底层,他就当真一层层打下来,而不是揪住地形漏洞,直捣黄龙。
费清明抵着几乎要压垮人的重伤,和那刀枪不入的女魃大战,没能一鼓作气打倒,反而被吸食了血液,在契约对象面前落了下乘。
他想让解裁春明了,他才是她的最优选,而不是他刚下诏狱,为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夺取能随同下山的资质,她后脚就果断舍弃他,另觅良缘。
她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解裁春依然故态,这一个不行,转头挑下一个。并无妇人忠贞死节的观念。
他渴望她望着他,金乌般溶溶目光。却忽略了东升西落的朝阳,平等地照耀在每一个人身上。
“温师兄,过来。”解裁春朝温孤怀璧勾勾手。
温孤怀璧哒哒哒走过来,在他们二人边蹲下,才无奈道:“鄙人姓温孤。”
“好的,温师兄。”
三个人围成一个圈蹲着,四野昏黑,像是蒙在变戏法的手艺人张开的布罩里。
解裁春询问蛮触相争的两人,“为何我们非得蹲着,而不干脆坐着,腿不麻吗?”
费清明、解裁春齐齐望向温孤怀璧的方位。
“啊,我吗?二位要在下怎么做呢?”
随水峰大师兄表现出绝甘分少的优良品质。其余二人在他们默契的配合下,扒了温孤怀璧外袍,垫在地面,三个人整齐地坐在上面。
不得不说,换了一种守株待兔的姿势,舒服多了。
解裁春左手一展,放出几支折叠好的千纸鹤。物灵围着他们三人旋转,圈子呈涟漪状漾开,渐渐扩大,直至张开筮卜吉凶的蓍蔡结界。
时常在凡间活动的温孤怀璧,分辨出这一绝活,“纸扎匠的工艺?”
“不错。师父带着我到处打秋风——化缘、咳咳……讨生活的时候,吃了人家三个月的白食,实在还不上,就把我押给纸扎匠打下手。”
后面还跟她信誓旦旦表示,这不一箭双雕嘛。师父这是有先见之明呀。
恼得她天天在师父的饮食里面下巴豆,拉得师父腰酸腿软,抱着茅坑不撒手。
最后师父查明真相,用棍子沾了自己杰作,满街巷追着她屁股后面撵,让路人纷纷避之不及。
听了一耳朵唢呐匠门内奇事的温孤怀璧,对她们敞胸露怀的粗野行径,并不发表看法,人掉头去侦查下附近的动静。
解裁春过问费清明探到的情况,他要做的事成了几分。
费清明自述,他顺着阶梯,从顶层一路打下来。杀死的魔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到这最下层,实在是精疲力竭。这才一招不慎,中了躲藏在暗处的女魃手段。
那个家伙作风古怪,形貌奇特。不是活物,却行动自如。真是奇也怪哉。
三言两语,概述晚境况的费清明,捏着解裁春手掌心,追加承诺,“我会砍下女魃的头颅,把它带给唐长老,你不要找别人。”
他说到后头,语气闷闷的,像被套入只进不出的葫芦,处于一种茫然无依的状态。是秉着一腔意气撑杆出航的船只,却寻觅不到可供停靠的岛屿。
“好,我相信你。”
得了应允的费清明,依旧捏着解裁春的手不放。看上去似要把她的手当成捏捏乐。
她挺佩服他们一群习武之人,昏天黑地,都能开启红外线探照仪器,看得清清楚楚,简直不要太方便。
黄土陇头堆矮坟,亲朋何处诉相思。解裁春的心像是被风吹倒的稻田,黄灿灿,一大片。于青白的天空下,扫荡着沟满壕平的稻谷。
“清明,有话你就直说。私底下闹着别扭,我是不会懂的。”
费清明闷着声气,像明媒正娶的妻子,抓住了钻穴逾隙的丈夫,“你给他看了千纸鹤,你都没有在我眼前展示过。”
解裁春不明所以,“我刚才不就在你眼前展示的?”
“你坐得离他更近一些。”
解裁春赶紧摸着黑,摸摸费清明脑袋瓜,看是不是被女魃给打傻了。
解裁春看不见黢黑的深窟里,费清明眼底时而掠过闪烁的红光,不安分地扑朔,一下又归于沉寂。
被女魃咬过的费清明,传染其嗜血习性。令他呼吸间都充斥着难言的口渴。
他吐纳着空气中流动的生者香气,难耐地咽了口唾沫。
人迫近解裁春,直至鼻息可闻的距离,这才满足地蹭着解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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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舒缓着心中无处发泄的欲求。视线停留在她仰着头,领子暴露出来的脖颈处。
好香。
费清明能闻到肌肤下奔涌的血液,只要咬破这层皮肤,就能畅饮底下储藏的血管。
幽静的黑暗放大他的渴慕,让费清明本就敏锐的五感愈发乖觉。
他咬着牙,遏制住快要脱出牢笼的欲念,做了缴械投降的要犯。他埋在解裁春香肩上,刻意隐藏着难以告人的嗜血欲望。
好想、好想……
把她吃掉。
比无微不至的呵护更先跳脱出来的,是难以启齿的食欲。
打费清明被师祖领上山来,正式辟谷,时岁就像悄然爬上面颊的大扑蛾子,感知到的时刻,才有余力震惊,并且惊叹它的流逝。
双亲俱在之时,有人曾给他塞过一块糕点。
入口绵软、可口。弹乎乎。在蒸笼里放着,取出来,放在新鲜的荷叶里裹着,尚且冒着热气。
他可以吃掉她吗?
应该可以的吧。
毕竟,他们都是双方契合的伙伴。
由人生履历构筑出的底线,抑制住费清明快要破笼而出的冲动。
不能吃。
要是吃了的话,就没有了。
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解裁春。
他不得不承认,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消失了就不能再代替,如他的亲生父母一般。
有东西要过来了。温孤怀璧打了个手势。
睁眼瞎的解裁春,瞧不见手势,费清明附耳说与她听。
他与大师兄打着配合,暗自提剑,抄到女魃身后,断了它的退路。
两名剑修前后夹击,打女魃一个措手不及。
温孤怀璧抓准机会,提剑砍向女魃头颅,体感是砍在坚固的金刚石壁上,半点不能往下陷。
女魃趁势反击,一头夹着长剑,深黑的指甲扣入温孤怀璧肩部,大力将人抡飞。几乎被撕掉一只臂膀的温孤怀璧被甩飞,撞在十米开外裸露的石壁。
流水侵蚀出的钟乳石丛林,贯穿他腹部。他要动弹,先得忍受一番漏成筛子的痛感。
单枪匹马打斗的费清明,没了援军,很快落入下风。
女魃牙齿深深啃入剑鞘中,锋利的爪子一挥,立刻要他血肉分离。
在它两掌扣入费清明骨骼,要将人一分为二之际,用结界占卜完吉凶的解裁春,找对风口,站在通风道上,吹响镇魂抚歌。
一曲落,兵戈平。
解裁春施施然放下唢呐,“我都说了,这人我罩了。你还动,纯手痒痒是吧。”
随着上方一连串找回宝剑,不幸听了她的唢呐而坠机的剑修叫骂,她心血来潮,想出一副对联。
上联:女魃暴毙。
下联:队友昏迷。
横批:一个有用的女人,还有她弱不禁风的队友们。
大开方便之门的执法堂,亦是不容乐观。包括唐长老在内的修士们,倒地不醒。
有前车之鉴的许峰主,打陈年老友一撅屁股,她就晓得她们要放什么屁,故提前做好了准备,没有中招。
“话说回来,你这徒弟吹的调子是真难听啊。”比你当年差远了。许峰主道。
戴着隔音珠的晴大新,提高音调,“你说什么?”
9. 浪迹天涯的风流客
“你搁这儿冲业峻鸿绩呢,三天两头送人来,嫌我谷里不够人满为患?”
草泽谷谷主佝偻着背,抄着半丈高的拐杖,使命敲打费清明脑袋。可怜她一个个头萎缩成麻团了的小老太,半夜躺床上了,还得被人架起来救治病患。
“没有良心的东西,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费清明不好对一位老到身形都龟缩了的老婆子还手,本命剑一抄,在背后抵住了谷主的痛剿穷追,“晚辈并没有在草泽谷出生。”
牙齿漏风的草泽谷谷主,当即改口。人激动得直从缺了的门牙里喷口水,看着叫人生怕她下一刻钟突发癫痫。“没有良心的东西,你爹娘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他们呢!”
费清明这才醒悟自己的确做得有些过分,但他不改。“晚辈的爹娘是一介凡人,未曾有过仙缘。”
草泽谷谷主这下只闷声打人,不说话了。
等草泽谷谷主发泄完脾气,才肯上手替人治疗。
她对在旁看顾的解裁春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她倾向于先听哪一个。
“这和刽子手的刀子早点落,和晚点落的区别是什么?”
“刽子手通常只通知,而不会友好地询问被执行者的意见。而你,作为我的病人,还有一些自主选择权。”
解裁春说她想先听坏消息。
草泽谷谷主拄着木制人头杖,“你介不介意精挑细选的修士,突然降格为一名道士。”
“等等,这两者八竿子打不到一边吧。”好比一个外皮内瓤的大西瓜,突然变成了一颗里外皆红的西红柿。解裁春不敢置信地看向费清明,“你背着我偷偷转了职业?”
被绑成木乃伊的费清明,眨眨无辜的眼,表明他的清白。
“我是说,”草泽谷谷主摆弄着她棕绿色的权杖,沙哑的声线像是躲在深山老林,向部落村民售卖药品的巫医,“他尸毒入体,在一定时间内,用不了除了拳脚功夫之外的道法。”
“这倒是不紧要,我看中的就是他的拳脚功夫。”为了保险起见,解裁春向草泽谷谷主追问其中的大体时效。“您这一定时间,跨度约莫有多长?”
起码给个期限。
草泽谷谷主说话依旧棱模两可,听得人干着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和医修说话,咋那么费劲。
还是跟剑修打交道来得利索,直来直往。说要你命,就要你命。一点都不含糊,直白了当。而悬壶济世的医修,写的字看不懂,说的话听不明。要救治人,中途还得绕个九曲十八弯。
要谨遵医嘱,那倒是要有医嘱可言。解裁春来回踱步,弯下腰来,继续探问:“那您这说长不长,说短是不短,到底是多长,又有多短?”
草泽谷谷主深觉现在的小年轻,脑筋一点都不醒觉,白长那么大的脑壳。
她打了个比方,“其短,大约等着中午打个盹,他就好了。你晓得剑修这玩意儿吧,耐打、抗造,特难捉摸。纵使是跟斩情峰如双生花一样熟识的草泽谷,亦不能摸清楚其中的规律。”
被顺带讥讽的费清明,轻咳一声,表示他还在听。
“这也太短了吧,神医在世呀。”解裁春摸摸费清明打布带里冒出来的黑发,手指在他的耳根抚过。
费清明忽有毡子蒙头的痒耐,由于太过舒适,一时不怎么适应。而那抹附骨之疽的瘙痒,直要往心里头钻。像一只致命的毒蝎,尖锐的尾刺在他的胸口蛰开一个洞口,泌出要命的毒素。
“那长,又是多长?”
“一、两百年?”
“这也太长了。”解裁春拍桌,“咋不等我入土了过后再康复。”
“嘿,或许还真要等你入土之后才能够康复。”草泽谷谷主道:“修士寿命欲比天长,共青山群青,流水长流。短短一、两百年,他们简单闭个关,突破突破就过去了。”
然而唢呐匠不同,她们虽有通鬼神的本领,却终究是肉体凡胎,未曾踏入修真境界。
解裁春曾问过师父,缘何不学修士们,共天地同寿,日月共辉。
师父告诉她,生命因有终点才能显得弥足珍贵。
修士锻炼,本就逆天而行,要么折在半途,要么走在路上。如果身为唢呐匠的她们,都不能保留住生死纲常的底线,就做不得替人收敛末路的匠人。
要是替人送终的她们没有终点,她们就没法成为予人下葬的终点。
听得一愣一愣的解裁春,摸着下巴,“师父,偶尔故弄玄虚也提高不了你的路数的。”
“我看你这小妮子就是欠揍!”晴大新上手拍不肖子孙,“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
“当我们缓缓终老,百年归去,那些认识我们的修士,年轻如故,为我们痛哭流涕,在病榻前徒劳地抱着我们的手,剑指天道,而无力逆转生死,不是很有趣吗?”
关于坏心眼的师父回忆,就此结束。解裁春问草泽谷谷主,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能够治尸毒的医修尚且在世,你们腿脚快一点,就能在她移动到下一个地点前,先行找到她,求她给这位小弟整治。”
解裁春被草泽谷谷主一套仰卧起坐遛麻了,“老人家,下次这种关键答案,能不能放在前头说。”就不要大喘气,学别人来个机智问答了。
“小孩子,我这叫留悬念。欲扬先抑。”
“拜托,您是个大夫,就不怕用力过猛,惊得患者一病不起?”
争执声断断续续,从安置病患的砌台传出。抓配草药的药房内,山药、决明子、夏枯草、石斛、茯苓碾碎了,倒入陶罐,倒三碗水下去煎。
灶台起火,烧到旺盛。灰蒙蒙的烟雾成条直上,像是一条跃出水面的乌鳢。
解裁春胡来的行动,一口气废了问道宗重视的炼魔诏狱。
扶助她杀敌救人的温孤怀璧,一招万剑归宗,卷入了宗内宗外,剑修龙虎榜位列前排的精锐,要七山十八寨白白看了笑话不说,少不了有外部的门派侧目。
问道宗宗主、副宗主两人和执法堂长老、晴大新等人,三方对垒,喷得狗血淋头。
主要是晴大新一方单方面嘴似快刀输出,而其余两方自视甚高,放不下矜重。与她作街头小儿,当街对骂。逞口舌之快,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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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统。
而晴大新一心只想捅他们的祖宗。
解裁春和费清明作为病人,被医修们抢先送入草泽谷救治,有幸逃过一劫。
可泊船待歇的幸运,终有时效。
探听风声的千纸鹤来报,执法堂弟子正奉师门之命,整齐有序地结对而来,拿他们下狱。
师父晴大新的意思,是让她抓紧时间溜。有多远,跑多远。天高海阔,何处不是归乡。
至于斩情峰那半废不废的弟子,就任她施为。父债子偿,她就且放宽心去施用。
跑路嘛。这事解裁春在行。
早些年,她在凡间游历,自主上门推销送葬行业一条龙服务,保证宾至如归,绝不怠慢。就被人举着笤帚在屁股后头追着打,“呸,你个杂种,青天白日的,来诅咒我们家!”
没办法。有改过之心的解裁春,只能半夜三更摸上门去,再行推销一遍。
一身白衣险些把人吓病过去。真夜半敲门,顾客又不乐意。
那会解裁春就明白,顾客的嘴,骗人的鬼。是做不得数的。
为应付各类抓马到几近抠脚的场面,解裁春可是跑出了经验。
接到师父通风报信,解裁春赶忙捞起费清明,使人坐在轮椅上,顺顺畅畅地推着他下山。
就是不慎半路卡到石头,座椅哐哐哐往下跑,她没能及时捞住。
斩情峰看大门的守卫乐于看戏,果真只是纯看,而不横加干预。
解裁春跳起来,往山底下跑。气喘吁吁地追到头,才发现费清明操作着自动化的轮椅,溜得好像他第二个本体。
辛苦忙出一场空,只有她单纯累到了自己。
解裁春随性寻个地入座,但苦于附近又没有什么干净地段,索性就近坐在费清明腿上。
费清明刚有点起色的腿部伤势随即加重。
出门在外的日子,少不了神兵利器傍身。
解裁春送给费清明一把西域传过来的拉弦乐器——二胡,让他趁早学习学习。提前温习一下,好在将来和她打个配合。
反正他那柄破剑,就是个花把势。要拔,拔不出来。拿来敲人脑壳倒是挺给劲。
现在费清明两腿打着木板,更是不能提供他发挥的空间。还不如练练二胡,正好能给她凑个乐队。
放眼十业大界,剑修多如牛毛,关于送葬的礼仪队伍倒是稀缺,堪称难逢难遇。
光耀剑修门楣的行伍,少费清明一个不少。但吊祭行业多他一个,那可就多一份发扬光大的契机。
不同于脑满肠肥的人士,费清明虽有重伤在身,腿废了都额外勤勉,比解裁春一个手脚健全的人都要忙碌。
他双管齐下。一边研学何谓娘道,给解裁春纳鞋底、织肚兜,一边进修怎么拉二胡,怎样把声音凄厉的二胡,拉得喜庆些,好歹别呜呼哀哉地在那光扰民,无进益。
不至于叫解裁春每次听到都哭丧着脸。
拿双手堵着耳朵的解裁春,听得双眼呆滞,“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师父总是受不了我吹唢呐。”
江山代有才人出,苟且遍地是大儒。这搁常人,谁能受得住。
10. 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不行,不能只有她一人荼毒。
解裁春打定主意,要争取多接几单活,把这闹心的声乐广为传播。做那争相探春的鸟雀,闯入千家万户。将这如雷贯耳的风调,广为流传。
折戟沉沙,费清明心有亏欠,转从其他方面弥补解裁春。
等他能下地走路,就推倒树干劈成段,剔除枝干,削成木杖。人拄着及胸高的长杖,瘸子给双手双腿健全的人服务。给解裁春烧水沐浴、洗衣做饭。
样样周全,无一处怠慢。
乐在其中的解裁春,十分受用。没有生出一丝一毫不忍和愧疚。
期间,费清明磕碰摔着,伤筋动骨,使本就难堪的患处七损八伤。
原本安心养伤,大半年就能好得七七八八的伤口,拖拖拉拉的,感染发炎,总清不完善。以至费清明时常处于一种难以排解的高热状态,唯有抱着冰肌玉骨的解裁春才能好受些。
本初,费清明原想着解释,无奈解裁春不愿听他一家之言,单自恋地揽镜自照。
“不必多说,我心知肚明。不世出的名门子弟,迷恋上浪迹天涯的风流客。不能除旧布新,为尔指点迷津。致使明珠错投,是我之过。”
燃得凄厉的柴火堆,不住往外迸溅着火星。荒野升腾而起的长烟,直入云霄。
费清明一手拨弄着火堆,一手抱着解裁春。他背后是落照粼粼的波光,眼前是左右浮动的火焰。他略一垂目,视线打解裁春懒洋洋枕着他肩膀的脸蛋掠过,揽紧了倚靠着他臂弯的腰肢。
漫漫杨花铺雪路,无尽柳条结青绦。春风吹绿榆树的第二个夜晚,费清明的腿痊愈。
不幸的是痊愈的第一天,赶路的二人就被一群路匪盯上。
拉帮结派的劫匪,拦路抢劫。盯着路上拦下来的香饽饽——
一个妙龄女郎,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废物。二人的组合类似于在头上顶着一排“快来吃啊,快来吃,很好吃,入口即化”的字样,招呼着叫人盘剥。
土匪头子钱投子咳了口痰,往地上一吐,青绿色的。他朝歪眼斜嘴的小弟们磨刀,表情狠戾。横贯面部的刀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吸食着他的精气。
“男的奸,女的杀!金银首饰全给老子扒,尸体就地掩埋。”钱投子振臂一呼,“今晚就便宜了弟兄们,还顺带喂饱流浪的豺狼。”
牺牲小家,便利一窝。
舍他其谁!
小弟们拘谨又为难。
这个不好吧,他们又不爱搞契兄契弟那一套。
总不能跟着兔儿爷的老大混,冷不防贞操不保,还得被逼迫着全体改了喜好。
见弟兄们磨磨唧唧的,没一个争气,能果敢站出来撑台面,劫匪头子就来气。钱投子要手下集体转过头去,给他们屁股兜子一人踹上一脚。
等他踹完,扭头一看,到手的鸭子飞了。他们瞄准的对象早就跑没影了。
这算是咋么一回事。
钱投子探出头查看,“狗日的,大白天见鬼了!一个臭婆娘和一个腿不能行的铁废物,跑路的动作赛过山里的猴子。老子踢个人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究竟跑哪去了?”
“哦,你是在找我们吗?”
一缕黑色长发从钱头子面额前,慢慢悠悠地降落。完美符合所有凡人关于深夜鬼怪的恐怖幻想,“那怪不好意思的,一期一会,要人牵肠挂肚,辗转反侧才能成。”
“不然,把你们串成烤串?”
半炷香时间过去,盗匪们光溜溜地抱着头,蹲在泥黄土坑上,求爷爷告奶奶。“好歹留件衣裳给我们吧!”
一眼看过去,仿佛沿街拉屎,特别不雅观,确乎是有碍观瞻。
费清明动手,给他们一一绑了,捆成阳澄湖大闸蟹。只只膘肥体壮,现宰杀了就能下锅。“进了县城衙门,自有衙役们替你们照看。”
成团的黑云迫近远山,林立的森木如群星交闪。解裁春观摩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再破觚为圆,看他们能耐到几时去,转而威逼利诱,达成极速。
“天晚了,气温骤降。往小了说,发热生病,过了病气。往大了说,山野间,野兽出没,少不了几条牙口利索的,保准能啃得人尸骨无存。”
“有跟我打嘴仗的功夫,不如勤快点,多跑几步路。我们没谋财害命的用意,架不住你们自寻死路。到时野狼山虎跑过来,我们第一个跑。”
“而况,”解裁春保持着一种低沉的,怪能恫吓人的声线。
“干我们这一行的,有诸多的忌讳。长期在郊野山林逗留,易沾染上一些不干不净的邪祟。搁这荒郊野岭,可招不来好心的道士帮忙驱邪。”
女子声音幽怨,似黄公酒垆。消散在深夜的冷空气里,搁山野田村的妖风一吹,一袭素衣宛如凝着霜雪的庭院,落满千余年的孤寂。
暮色四合,山林里响起相互呼应的狼嚎。偶伴随着数不清,道不明的空谷呜咽。
盗匪团伙狠归狠,却并不是一群少不经事的傻大缺。
虽然说古人云,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架不住十业大界确实有幽魂鬼魄存在。
爱惹事,怕来事的作案团伙,杀人越货的胆量,无承当相应后果的骨气。为首的钱投子麻利地领头,拉着解裁春、费清明乘坐的牛车,奔赴附近的县衙。
推车还是从他们手里薅的,这算是什么事嘛!
庆幸着自己留有后招的土匪头子,上门自首不带怕。就是憋屈。
木制的四轮推车,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起步,三崴脚。全程哆哆嗦嗦、摇摇晃晃,总走得不踏实,就当场撞个四分五裂,来招大碰瓷。
解裁春嫌弃铺草打底的干草垛扎屁股,故坐在费清明大腿上休憩。
热衷于享受的解裁春,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额头抵着费清明胸膛,人缩进他的怀里。在车轮碾过沙石土坑奏响的催眠曲里,昏昏欲睡。
费清明一手拍着她的后背,一手握着能横扫周边土匪的本命剑。
二人头顶越过书写着青平县的牌匾,破落的屋舍无人修缮,反倒标明政绩的贞节牌坊,建设得红红火火,一路蜿蜒到马路牙子,显摆着凛凛威风。
黄梢枝头捎婵娟,素月幽咽冷光盈。
解裁春按着人头,揭下门前张贴的通缉令,赚了下山以来的第一桶金。
青平县县令公务繁忙,并无余暇抽出空闲招待他们。从头至尾只有衙门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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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的僚属,孙师爷与解裁春、费清明两人对接,上下打点。
孙师爷自述姓孙,名正赐。被李天豪李大人起用,已在青平县担任幕僚二十三年。
“见两位贵客口音、装扮,不是本地人,可有详细的照身贴与路引,小人好备案留册。”
“当然,不是怀疑两位的意思。只是按照章程办事,例行公事,事无巨细,不可轻慢。”孙师爷差人把一伙匪徒带下去,接着游说。
“两位大人为民除害,乃是大功劳一件。青平县感恩戴德,绝不会怠慢两位恩公。”
解裁春常年在五湖四海闯荡,少不了备下相应的照身贴与路引,免除多余的责问与盘诘。
费清明深藏简出。未曾踏足人间世,在这万丈红尘摸爬滚打过,自然在对应证件方面有所欠缺。
就算没有遇到路匪拦截这一茬,为了确保今后的道路畅通无阻,她也会领着费清明赶往就近的衙门,办理相关的通关文书证明。
解裁春给孙师爷出示她的凭照,并给他塞了一块碎银,留作□□手续的费用。“不知通行证何时能办下来?”
“这个嘛……”孙正赐揪着酒槽鼻子下方,往左右撇开的八字胡,“不好说。”
解裁春再给他塞一块碎银,“现在呢。”
孙正赐咂咂嘴,手里晃荡着两粒白银,“少则半月,长则一个季度。”
解裁春再再给他塞一块碎银,“就不能多通融通融?”
“最迟七天。”
“成交。”
费清明看不惯孙师爷说一套,做一套的做法,在旁看得直皱眉。他不要求青平县对他们两人感恩戴德,但至少拿出认真办事的态度来。
他踏出府衙,立即追问解裁春,何必听之任之,任由其榨取油水。分明可以借力打力,打他个七荤八素。
“唉——”
解裁春开解他,“文书证件于我们而言,是必需品。在管制严格的区域,没了它,寸步难行。与其在之后多生祸端,不如一口气全解决了。”
“民不与官斗,要避其锋芒。你此时与他生了冲突,对我们有弊无利。”
“他都不是官。”费清明较真的脾气犯了,“充其量只是县官聘请的佐助人员。而不通知李县令,要他重重惩治,以正衙风?”
“你是说,孙师爷在县衙内公开敛财,毫不收敛,是他一人所为。李县令作为他的顶头上司,全然不知情。二十余载都蒙在鼓里,清清白白?”
费清明不做声了,抄起寄余生就要往衙内赶。
“嘿。这暴脾气。”解裁春拉住他袖子,提要钩玄,“孙师爷知法犯法,而李县令没能做到居官守法,都是浮世事。你一丹霄峡修士,跟着瞎掺和什么?”
“在其位,谋其职。”费清明金声掷地,浩然正气。“为官者不能励精求治,为民建设,他就不应该继续占据一席之地。还不如趁早滚下来,给有胸怀、有抱负的人挪位。”
费清明气她生冷,她笑费清明天真。
“普天匝地,尸位素餐者众,贪墨之风盛行。污吏黠胥遍地,你忙得过来吗?”
“那我就见一个铲一个,非得把这歪七扭八的道路铲平为止!”
11. 浮浪,轻佻
解裁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说服费清明暂且按兵不动。
二人寻了一家客栈投宿,暂做歇脚休息。客栈名字取的倒是有意思,名为留客天。
人情往来,总免不了滋生矛盾,引发冲突。他们在开的厢房数量上,又起了争执。
费清明说开两间,解裁春说开一间。
掌柜眼目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忖度。
解裁春提着钱袋子,往上垫了垫。钱财在手,自是由她说了算。“听我的。”
包下上房的好处,不计其数。
不仅有一日三餐,定时定点送到门口。享用饭菜,送到嘴里尚且烫口。
估计是店家自带的庖厨,或是邻近合作的酒楼。厨子刚炒完菜,等候的伙计就忙不迭地端上摆盘,给各个包房的贵客们送上了楼。
每日的洗漱用品、水盆浴桶,略一嘱咐,就会有人自发送到门内。等待清洗的衣物、内衫,亦有专门料理的浣衣人员接手。
后者他们倒是省了这一步章程,解裁春的衣衫全由费清明清洁整理。
住宿当夜,终于碰到枕头的解裁春,倒头就睡。翌日神清气爽地起床,拉上费清明在质安县闲逛,便于进一步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
“小满姑娘。”
一板一眼的费清明,提出谏言。“当务之急,我们合当前往曲风镇,拜会鹤顶洪老前辈,解除我体内压制的尸毒。以防她再度云游。”
“一旦鹤顶洪老前辈启程,失了她的踪迹。人海茫茫。要想再寻找她,无异于大海捞针。”
“唉!春宵苦短,何故非得紧着、赶着,好似后头有恶鬼追逐。就不能吞花卧酒,及时行乐?”
绸缎庄内,解裁春捞起一张烫金红底的锦绣,在费清明身板前比划。手指由左到右,依次点了桌案上铺陈开的几张缎面。
衬肤色的料子,她全要了。
大早上开张就接到一笔大生意,店家笑得合不拢嘴。
她乐呵呵上前,给费清明量身裁衣。解裁春追加定金,约定加急制衣。
出门右拐,又带着费清明在珠宝铺购置不少随珠荆玉。
大手笔的阔绰作风,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青平县,卷起来势汹汹的风暴。
出门在外,财不露白。过度高调的做派,易引来心怀不轨的匪祸。
费清明再行规劝,“小满姑娘,我而今经脉淤塞,若不怀好意之人群起而攻之,或使些下三滥的阴谋诡计,我不能确保自己能护你安全无虞。”
购置到舆图的解裁春,收起卷轴,放入百宝袋。她拍拍费清明胸口,示意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怕他们不来。”
解裁春回望着仿若艳鬼在世的费清明,被他一身华丽服饰晃了眼。饶是期间绫罗首饰,全由她一手装扮,然展现出的光彩,仍然超出她的想象。
重金打造的金石玉器,行动间,叮咚作响。衬得费清明不似出尘的天外飞仙,反而像金尊玉贵的小侯爷。
那还是往好听了说。
要是心思斜的,指不定以为是谁家巴望着攀龙附凤的噬魂精怪。思量着夜里摸黑爬床,吸食女子精气。
要不是唢呐匠的身份,不允许解裁春换上同样张扬的服装,她高低也要整几套。
饮酒三分醉,解裁春看得耳热眼花。两只手搭在费清明肩头,不晓得是要给他整理着装,还是彻头彻尾扒下来,更能贴合她的本意。
“以后你就负责接喜事,我负责接丧事,我们齐头并进,食宿相兼。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来,笑一个。”解裁春顺从本心,在费清明过分清俊的面颊上,香了一个。“出门在外,接客切记笑口常开,才会有客似云来。你可是我们的招牌门面。”
费清明笑比河清。
冷若冰霜的面容,跟他古板不开窍剑一样,自带凝结三尺的寒霜。
丹霞峡出品的剑客,眼里辟着闪耀的红芒。忽明忽暗,蕴意着不详。呈十字形状,运转开来,像水力发动的水车,几乎要把黑色的瞳孔吞没。
乍一看,怪潮流的。
费清明睥着解裁春近在咫尺的一截脖子,有无穷的焦渴翻涌,时刻焚烧着他的骨肉。
解裁春踮起脚尖,给他理好领子,费清明五内如焚,饥渴交加。嗅着触手可得的香气,张开了口。
他默不作声咬了舌。
刺痛的感觉从舌根流动,涌出来的铁锈溢散出味,就被尽力吞咽入肚,在喉咙深处尝到了血腥气。
由于伤口极深,呛到喉咙。撕开一条深色红线,顺着嘴角渗了出来。像刚结好的红石榴,色泽饱满,光鲜亮丽。叫人忍不住要一亲芳泽。
被美色蛊惑的解裁春,顺着心照做。
她舔掉费清明嘴角溢出的血珠子,像在品尝一颗刚剥下来的石榴籽。
血液的滋味细细品来,并不十分美味。还带着冬天铁片似有若无的腥气,不信邪地尝试都要不慎扯到舌头,一品就要被其中的寒气冻结。
胜在触碰到的肌理,光滑细腻,宛如一块刚制好的云片糕,尝了还想再尝。
正人君子的费清明,脖子往后仰了仰。
解裁春没节操,他却有脾气,看起来还不小。浑身的肌肉绷紧,上上下下都在抗拒她的轻薄。
可就是这一退,叫他更方便阅览女子脖颈下暴露出的青筋。有的混合了一些紫色,像交错的藤蔓黏吝缴绕。想来只要轻轻一咬开,就能畅饮里面流通的鲜血。
喉咙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干渴,愈发难以抑制。
小隙沉舟,堤溃蚁穴。费清明强忍住伤害解裁春的预想,而解裁春单手抬起费清明下巴,姿态轻佻。张口要他张开嘴,视察他的伤势。
一如她这个人对外的印象。
浮浪,轻佻。
费清明依言张开了口。
解裁春食指、中指并立,探入费清明口腔。沿着舌面挤进去,像一条灵动的蛇,压在伤口处,试探患处的深浅。
她一贯随心所欲的手,在费清明口中翻弄,搅得他涎水横流,又合不上嘴。上下两排牙齿维持着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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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角度张开,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手,怕不小心弄伤了她。
不自禁分泌的津液,沿着女子手骨,漫流出一条寂静的河。
顺着纤长指节,不知廉耻地滑到纤薄的指甲片尾端。
解裁春食指指甲涂染着白芙蓉汁,是由费清明清晨在花圃里,趁着新鲜采摘而来。朵朵花萼妍丽秀美,附着着成串的朝露。放到杵臼里,碾烂了,细心地涂抹到她的甲片上。
此刻含在口中,竟然品味到了消抹不去的甘甜。
亦或者甜的并不止是白芙蓉。
更深夜阑,跳动着微明烛火。常年勤加修炼的剑修,夜晚视力不减。故能够在稀薄的月色下,瞥见剔透的流光。
解裁春大拇指、食指、中指分开,慢条斯理地卡住费清明下颌。是个即为轻浮、不正经的手势。
且观她的颜容,素净又端庄。自上而下俯瞰着人,眼帘半垂,像极了庙观里十年如一日接受着焚香祭拜的观世音。朝露沾不湿她的衣衫,度化世人的玉净瓶擒在手掌。
慈悲,怜悯。目睹众生悲鸣,却从来不近人情。
反衬得搴旗虏将的他,不啻云泥。
解裁春拧开打小医女赛孙思邈那里顺来的药罐子,给费清明倒了个大满贯。
草泽谷出品,必属精品。药效绝对有保证,就是口味可能不太妙。
是药三分毒的理念,先抛在一旁。但凡是药,吃来都不大美妙。打草泽谷疗愈完的病人,大多不想回忆自己捏着鼻子往内灌药水的过程。
确凿是要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白色粉末状药粉苦涩干燥,泛着绵绵的苦味,在口腔中漫延开,要人着实难以吞咽。费清明仰面朝上,瞻仰着自打相识以来,就有意无意,时时刻刻碾压他一头的姑娘。
好似泛涩的不只是口,还有一颗千锤百炼到打根部裂开了,都不知缘由的心。
解裁春给费清明倒了一杯水,让他喝下去。
煮开的井水化开了浑浊的药味,并没有使之变淡,而是问中和、混淆了,使它分流范围更为广泛。
就跟递给他水的人相仿,解裁春整个人在无形中,已形成他的劫难。
宗主、副宗主召唤费清明师父许勤丰时,她提前通知弟子费清明抓紧下山,晚了就来不及了。
师父说,待在丹霞峰做一株孤芳自赏,自开自落的奇葩异卉,并无什么不好。
只是既然已经入了问道宗这个青瓷窑,接受各位尊师长老的锻造与烧制。从青涩的生坯经受过沸热的高温烤制,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儿就绝对不应只满足于止步于此。
解裁春是千峰万山结集的翠色,不事铅华,月晓风清,却鼓动着周边的花朵为她争奇斗艳,直到彻底堕落,零落成泥的那一日。
他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她,达成理想的烧结状态。即使要为之承担开裂的风险。
他要趁下山历练的时段,以正道心。闭门造车,不如放手一搏,用实操明证他的决意。以身试炼,历阅穷崖绝谷,方能百炼成钢,玉汝于成。
12. 有几颗头够砍
定下留客天当日,用路匪换取高额赏金得来的收入,本能拿下两间上房,解裁春偏偏只要订一间。
费清明主动提出订两间,解裁春仍旧不改其意,坚决只定一套雅房。
登记造册的赵掌柜,用异样眼光扫视并非本地人的两位顾客。估摸着咂摸过味了,摆出一副明了状。其人取下厢房钥匙牌子,握在手中,问他可是自愿。
费清明看了解裁春一眼,“确切无疑。”
小满姑娘所作所为,必然事出有因。或许是大庭广众之下,怕隔墙有耳,不便及时告知,费清明便等着她入厢房来,坦言相告。
费清明左等右等,待人享受过晚餐,沐浴更衣。
他替她擦拭干头发,两手按摩着她的太阳穴。手骨捏着肩膀,沿着后背穴位一路向下,揉掐过附分、魂门,抵达秩边,来到会阳。
解裁春趴在床铺上,身下铺着厚实的被褥。
她身子骨软,怕瘙痒。费清明手腕所过之处,时不时收获不安分的挣动。他若要停,她还不应。
反复来去,费清明只能两腿压着她下半身。人跪坐在中间下部,分开她两腿。
他膝盖压着解裁春小腿,揉捏着风门、督俞等穴位,一路历经关元俞、下髎,再来隔着亵裤,按压她的腿。
解裁春喜好宽大舒适的服饰,小腿隔着宽大的裤筒,露出一小截,像刚生产的羊羔。纤细的脚腕很轻易就能被他握在手中,用宽厚的手掌裹住,又似乎并想不止于这一步。
比邻的妙舞坊绮楼高筑,会集觥筹交错的宾客。弹拨的丝竹彻夜不绝,演奏着靡靡之音,锲而不舍地抓着人耳,依稀能听得胡姬的调笑。
费清明侧着脸,迷惑自己的停顿是为了什么?难言的燥热通过跳快了的心室震动,一下、两下,喷吐的热度几乎要将心脏烤熟,故向上下分流。
蒸熟了无风自秀的脸,要应敌三千仍游刃有余的剑修,额角蒙上一层热汗。更糟糕的是,此时弹跳的,不仅限于心房。
感应到箕门穴夹杂着的孽障有了反应,不仅敢胆大妄为地昂首,还恬不知耻地跳动,喝出云雾白气。费清明合上分岔的大腿,默默在心中诵念起清心咒。
数百年来勤勉修炼无情道的道心,由惨痛的家世、严格的尊长打磨而成。如一面白璧无瑕的云镜。
却在血气方刚的年纪,锦瑟华年,邂逅了一位绮罗粉黛,软玉温香在怀,如青翠的柔枝嫩条。由此裂出一条细微的缝隙,从里头钻出了一头名为情欲的野兽。
一通活血通络的按摩服侍完,费清明净了手。
解裁春躺在他膝盖上,打着盹,没有一句像样的解答。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不欺于心。
他应当是要问些什么的,可究竟要问些什么呢?
解裁春行径大大方方,可见其心思,并没有他人想象中的龌龊与狭隘。
而他的疑惑是罗织着晨雾的江面,没有过往的横舟穿梭迷瘴,为他答疑解惑,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自发膨胀。
总不能只是为了考验他的定力,验证费清明此人的坚贞情操,是否会屈服于险恶的尸毒。或者是单纯地展现她的魅力,显示解裁春这人的丰姿冶丽。
费清明把解裁春塞到床中央,盖好被子。自己则坐到床角,抱着剑,靠着墙闭目养神。
更夫打了第三次更,哐哐哐的声响直通屋檐。细碎的脚步声踩在瓦片上,与铜锣敲击声相混。要是没有武力造诣极深的人细究,不能从中察觉出区分。
费清明仍阖着眼。
解裁春呼呼大睡,毫不设防。期间还踢了两回被子,纤柔的缎面沿着光洁的右肩滑落,现出白皙的肚子,光裸的脚面。他都一一替她捂严实,盖了回去。
丝棉纸糊成的窗户,边沿残存着浆糊的边角料。一根削好的细竹筒,从外探进来,吐出白色烟雾。捋顺解裁春头发的费清明,掰开床脚的木块,弹指一甩。
木块正中细竹筒内部,塞得严密。
本来应该往里面吹的迷烟,不得其法,便往外流。原路返回不说,喷了外头人一脸。被击打得弹射出去的管子,正中探路者脑门。
只听到外面“扑通”一声,有东西倒地。费清明打开门,外面倒了个穿着夜行衣的毛贼。
与盗贼们悄咪咪,轻过猫的脚步不同,他们夜间的状态分外活跃。等解裁春苏醒,中厅已经捆了三、四个不同批次的盗贼。
一个个交到府衙里,都能成为可以变动的钱财。
被伺候着漱口洗脸的解裁春,伸了个懒腰。
她打着哈欠,穿过隔断里外的花鸟重工屏风,悠悠现身,“可真是让我久等啊。”
“不,你压根就没等吧。”被绑了一个晚上的女贼蔽思菱,忍不住还口,“一晚上就这位仁兄在那出力气,都没见着你的人影。梦话倒是听了几句。”
啊,这留客天客栈,不仅安全保障不到位,连顾客隐私都不能保全。从不反思自己过错的解裁春,当下思索起要给掌柜提的意见,顺带还能敲对方一竹竿。
“怎么说话的?”费清明剑鞘抵住盗贼脖颈。虽然剑本身拔不出来,但是拿来敲人还是保准够痛的。就不知道这些凡夫俗子受不受得住。
他团起桌布,塞进漏网之鱼嘴里。断绝他们再多叨叨,扰乱同伴思路。
解裁春倒了杯水,润润喉咙。“审讯结果如何?”
没有走一步,看一步意识的费清明,直言没审,怕吵着她。
孺子可教也。但还得再教一下。解裁春要拍拍费清明的头,以示褒奖。这才发觉身高不够,伸出去的手掌只能拍在他的胸大肌前。
身高不够,踮脚来凑。解裁春揩完油,踮起脚尖。
费清明弯下腰,以便她摸得更顺畅,“小满姑娘早就知道他们会过来。”
“那是自然。不然我们这段时日招摇过市何苦来哉?”要想鱼上钩,就得先打窝。大力撒网,抛出诱饵,才会有满满当当的收获。
姜太公钓鱼,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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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上钩。解裁春举着水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赤子怀金,不可能不引人垂涎。”
他们初来乍到,又风风光光地压了一群匪患,穿堂过户,收了府衙若干银两。必然会引当地人侧目。
人心隔肚皮,焉知底下是否包藏着祸心。
要是他们是一群成群结队的镖师,暗中觊觎的人群自会偃旗息鼓。
可他们仅仅是一对行走江湖的孤男寡女,既没有在明面上表露出他们依傍的阵仗,也不曾泄露过背后的倚仗。心思活络点的,都忍不住要朝他们下手。
他们是有擒拿匪徒的丰功伟绩在,也确乎是拉着一群匪徒穿街过巷。但万一呢?
万一他们只是侥幸拾了一个大便宜,万一他们只是一对淫奔的小情侣,对那些本来就做着发横财大梦的盗匪来说,岂不错过一笔发横财的好时机。
人心不足蛇吞象,没什么能比利益更能策动。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老虎上尚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是一日三餐,哪餐漏了就饥火烧肠的人类。
等到那夜半三更时,不速之客暗自来访。打留宿客栈的男女一个猝不及防,再加上迷烟等道具辅助,拿下人,不都是手到擒来的事。
此番结论不仅没有解开费清明的困惑,反使得他疑窦丛生,“那你还睡那么熟?”也不跟他知会一声,透透底。让他迷糊了一整夜。
“不还有你嘛?”
解裁春笑笑,不以为意。
“所谓伙伴,就是用来兜底的。假若我事事与你道之,怎能培养默契。不培养默契,怎么做一对天长地久,浪迹天涯的好伙伴?”
再者说,就算一朝不慎,阴沟里翻了船,他们两人都没预防到。
只要这群人是冲着谋财而来,而不是第一时间害命,她就有翻盘的几率。她唢呐匠的技艺没学到家,纸扎匠的技术可不是闹着玩的。袖子包着里的纸人们一个个蹦出来,活灵活现。就怕吓死人,还得倒贴医药费。
“正好,我还有些话要问问他们。”
把临水镇作为暂时歇脚之处的解裁春,下一站已然定好,是居住着鹤顶洪老前辈的曲风镇。目标是寻找能够解除费清明尸毒之患的解决方案。
在正式出发前往曲风镇前,她预备先探听探听民间风声。人世险情瞬息万变,有备无患,总好过被打得措手不及。
“你们这儿,可有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传闻?”解裁春沉下面色,“譬如说,死者复活。”
自打解裁春一出来,费清明的视线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何故此事不在昨天问专门整理案子的孙师爷,或者治下的李县官?”
这是常年不下山的丹霄峡剑修们的通病。在拼杀打斗的环境呆惯了,唯一的要求只要打倒面前的敌人即可。无奈人间的曲曲绕绕,远比烧杀抢掠一招通的丹霄峡复杂得多。
有时危险并不只在眼前,还会来自身后。除了看得见的危险,还有看不见的威胁潜伏在暗中。
13. 事事与你道之
脑筋转得够快,却没能转到位。解裁春轻轻挥着扇子,用凉风驱散他脑子里的混沌。
他们初来乍到,就擒获了久久未被擒获的路匪。挣取了大量赏金,侧面证实官府多年剿匪的无能。而后还要过问差役,当地是否有稀奇古怪的传闻,进一步质疑他们管辖区域的治安,岂不是往青平县府衙脸上甩巴掌。
“要是你是青平县县官,是会对一个陌生人坦诚相告,说你治理的辖区内有怪事发生,还是会粉饰太平?”
退一步说,纵然李县官肯如实道来,也不代表他收听到的情况,能详实地反映民情。
官字上下两张口,站得高了,就看不见底下的人。反观跪在她面前的这群毛头小子,整日飞檐走壁,偷完东家,跑西家,对街头巷尾的隐事私密,可谓是了如指掌。
就差扒人祖坟,撬棺材板,往人家祖辈陪葬的衣兜子里掏钱。
飞天大盗手中自有一套纤悉必具的情报网。由他们口中打听,真实度、可信度更有保证。
前提是他们从实招来。
解裁春左手舀着碗里的豆浆,右手夹着刚炸好的油条。咬一口,酥脆油香。“倘若你们无意合作,我会干脆送你们坐大牢。到时就要看看,你们有几颗头够砍。”
“呜呜呜呜呜呜——”
一群毛贼连忙呜呜出声,身体力行表明他们有合作的意向,怎奈有口难开,无发声的渠道。
解裁春喝完半碗豆浆,嘴角还沾了点白渍,低头就瞧见小毛贼们个个都被堵住的嘴。
她望向费清明。
“怕吵着你。”费清明凝着她的眸光一深,举起绢帕,替她抹了嘴角。
“明白。”解裁春半拍着脸,任他操作。
各个贼寇互通消息网,把最近流传的讯息统统倒了个干净。解裁春一一整理收编,得到的线索还不少。
其中最值得引起人注意的,距离他们距离最近的,是张家庄张员外的儿子张天阵。
张员外三代单传,传到他这一代,生了个儿子,还是个病痨鬼。
他和妻子成庭生忧心忡忡,决定给儿子定门亲事留后。张家找了烟柳巷口的媒婆下聘,三书六礼,礼数周全。择日就要娶妻冲喜。
不晓得是不是冲喜一事,确实起了作用。半年前就下不来床的男人,竟然能活吃一只生鸡。
也不嫌腥。这倒值得探访探访。解裁春琢磨着,指不定里面有什么猫腻。
解裁春收整完各个乡镇里的要点妖异,给了偷鸡摸狗的小贼们一个机会。
第一、入她门下,为她收集情报。
她每个月会固定给他们发放一锭金子,收集情报越多者,奖赏的银钱就越多。前情提要是得验证情报的真伪。
消息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万事务必以自身性命为优先。探听情报第二。留得小命在,不愁细水长流。
平头百姓们擅长自苦,述己身烂命一条,有什么不可抛弃。可生命贵重,天王老子来了都无法挽留。鲜少有挣来聊以度日的工程,值得他们用性命去填补。
几名贼人眼珠子滴溜地转,无不震动。
人间世的凡俗银钱,从高到低,为金子、碎银、铜板。
一家农户九口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辛苦到头,都未必能从吝啬的地主手中,讨得几两碎银钱。更多的是老到身形佝偻,都白打工。
不仅自己成了地主鞭子下的驴,连妻子、子女,世世代代都要为之驱策。
解裁春开出的条件不可不谓之诱人,却未必能抵得过毛贼们一周的收入。
偷盗一事,属于高风险、高回报,上限高、下限低的种类。若侥幸走了狗屎运,发了横财,何愁不把万两黄金融了做枕头。
不怪乎他们犹犹豫豫。
一开张,吃三年的买卖就多了,哪里瞧得上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生意。
解裁春留给飞贼的第二个选项是,留下一身钱财,放他们归去,往后不许再做打家劫舍的贼寇。
他们当然可以阳奉阴违,改明儿就重拾就业。可这年头手头有富余的官人们,里里外外遍布高手,多的是身怀绝学的护卫。
丹霞峡的修士们大部分情况下,不会下山。可他们的寿命绵长,没有天灾人祸,想不开破镜争斗,就作逦迤的山路,似乎总也走不到尽头。
等闲会跑出一两个修士,出手就是杀招,杀人如草芥,绝不会有半分踌躇。
继续做偷鸡摸狗的小贼,下场可想而知。一眼就能看到底,终究不是长久之路。
要么是不幸中的万幸,被人捆了,扭送到官府,砍掉一双臂膀。
在身患残疾的境况下,再坐上几年牢狱之灾,苦苦支撑着,看能不能熬到头。要么就是在某一日冲撞了不该冲撞的大人物,被乱剑捅死。
活着无人照应,死了,都要做那目不忍睹的孤魂野鬼。余下身躯被抛尸荒野,叫凶恶的野兽财狼啃咬得死无全尸。
反之,换到她手下干活,只要手脚麻利,活着,她能保他们衣食无忧,撑得起一家几口的伙食。死了,天南海北,她都不辞万里奔赴,免费给他们送一次葬。
保管他们生时不做无床之人,死后不为无墓幽魂。
人只要有口饭吃,怎样都能找理由,说服自己艰辛地讨生活。假如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合适的行当入门,谁愿意整日拴着脑袋瓜子做夜猫子,提心吊胆地找活。
跪坐在地的盗贼们,登时心思活泛开。
但他们跑江湖跑得太久,不会平白无故地对他人的言之凿凿,深信不疑,难免存在着顾虑。
毕竟,不是别人嘴皮子一张,他们就得舍弃已经校验过的生路不放,去相信一位陌生人的话语。
“我给你们三日,留作思考期限。”
解裁春袖子一挥,兜里的纸人们听从制作者意愿,活跃地跳出来,一蹦一跳地沿着盗贼们的膝盖、大腿,蹦到他们肩头。顺着粗麻领子,钻了进去。
眼神尖的,一下就能看出来那是纸扎匠的才艺。霎时被吓得两股战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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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头百姓总是对于通鬼神之说的手艺人们,畏惧多过亲近。
现场除了本就是修仙之人的费清明,其他人都是凡夫俗子。
未曾见识过神乎奇迹的飞贼,被吓得一愣一愣,都忘记了动弹。
“有意愿者,只需在三日内,将指尖血印在纸人额头上,即可与我结下契约。我解裁春金口玉言,绝不食言。该许诺你们的,绝不推脱差欠,过期不候。”
几名毛贼当中,当属女贼蔽思菱思维最为快捷。
她见识了解裁春手头奇妙的招数,心知两方的差距之渺远。心生恐惧的同时,又难免激发出窥见另一方天地,大有可为的向往。
通鬼神之说,访仙问道,原来不都是只存在于老一辈人口中的天方夜谭。
她强壮着胆色开口,“为何险些被盗取财物的你,愿意不计前嫌,支援我们?”
解裁春手指在桌面叩了叩,仿似修理着变了形状的唢呐。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免都有三差两错。假使有能力者能够帮衬扶持,身处困顿中的人,或许就不会一路行差踏错,直至走向穷途末路。”
“我在赌人的可能性,纤细的善意总会压过阴晦的邪恶。赌你们不会过早地放弃自己,两脚深陷于深井之下,仍留有往上爬的勇气。”
鬓戴簪花的女子,嘴角攒出盈盈的笑,“你们甘心让我输吗?胜与负就攥在你们手里。”
被逼着跪了一晚的蔽思菱,这会才终于心甘情愿地松了腰板。
放几名毛贼归去时,解裁春探问了李县令上任以来,青平县缉拿匪盗一事。风评居然不错。
据他们说,李县令政绩无双,有口皆碑。
官府抓住的那些路匪,都是四处打家劫舍的流寇。从一个地方流窜到另一个地方,赶不尽,杀不绝。而朝廷颁布下来的通缉令,到了地方,不出一周,就会被撕了榜,聚集了一大堆街坊邻居到菜市口看砍头。
费清明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我们多虑了。是孙师爷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百闻不如一见。”用完早餐的解裁春,用帕子擦嘴。“那我们就去会会这位李县令。”
看他这位父母官,当真如贼寇口中说的那般良心与否。能不能对得住公堂上悬挂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撑得起这些年积累下来的赞誉。
本次会晤,由费清明个人出面,与李县令详细交谈。解裁春全程不发一言,单观望着青天衙门的房檐出神。
“竟有此事!”李县令一拍惊堂木,派遣差役去捉拿孙师爷,当面斥问。
年过六旬的孙师爷,与费清明对簿公堂。在李县令威厉的训斥声下跪伏,“小人知罪。”
老泪纵横的孙师爷,横眉冷对的李县令,事态发展流畅的像一出大快人心的戏剧,浓妆艳抹的戏子们都散场了,解裁春还没有入戏。
李县令纵与费清明高谈阔论,慷慨陈词,把解裁春当做陪衬花瓶,男儿身边惯常附带的仙婢美妾,也禁不住顺着她抬头眺望的方向瞥。
14. 被架在火上烤
真能见着什么,就能当场解惑。心不会空悬着,在久不落地的惶惶不安中直打鼓。
正是由于什么都见不着,而对方分明又瞧得出神,李县令心里头才会落了个抓心挠肺,又迟迟不解。“姑娘,你看了一下午,究竟看到些什么。”
“聚集了。”
“什么东西聚集了?”他怎么什么都看不到。李县令揉揉眼,确定解裁春仰望的青堂瓦舍空空如也。
“那是自然。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一旦贪墨污眼,心就黑了,心一黑,了不可见。”解裁春答,“目之所及,有时是一种奢侈。承受相应的负担,就要甘冒失去的风险。”
“看来这位姑娘还是对我多有误会。”李县令苦笑。“诚然是我之过。是我聘用了孙正赐,致使他犯下大错。也是我有眼无珠,一番信任被白白辜负。”
解裁春并不与他多做争辩,她瞥着搭在李县令脖子上的手,青白色的,顶端的指甲由紫发黑,“李大人是否时常感到腰肩酸痛,如负重物。两眼昏黑,一无所见。”
“姑娘料事如神,所言不差。”李县令抹着眼下深重的青影,“本官数十年如一日,夙夜不懈。身体每况愈下,怕再过不久,就要退位让贤了。”
“的确。”解裁春肯定他的后半句。是该退位了,却不是让贤所致。
得人者昌,失人者亡。身陷迷瘴之人,已一脚踏入阿鼻地狱。见不得烈火烧身,孽海沉浮。假以时日,必当履汤蹈火,涉海凿河。
她牵起费清明的手,不欲与一个将死之人多言。“我们走吧。”
解裁春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假如有过之人现在坦白从宽,我尚可捞其一把。李公以为如何?”
咬住大肥鱼的鹬鸟,会因为贪恋到嘴的鲜肉,久久不肯松口。直到完整地被拖进水中,行至溺毙方才止休。
世间多的是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宁可顶着头破血流的凶险,亦要吃得满嘴流油,啃尽百姓的每一根骨头。
李县令落在他们身后,塞满县衙的无头鬼们,掰断了胳膊腿,四处寻觅着害死他们的杀人凶手。数量满到都要溢出大门。
而顺利找到的那一位,趴在李县令背部,死死勒着他的脖子。
在他脚下,有几位趴在地上爬的,颇费周折,找到了目标。张开血盆大口,噬咬着他的灵魂。
“衙内清贫,区区之数。对两位恩公招待不周。吾心甚愧。”李县令朝他们一鞠躬,“我会多招募几位官吏,下次绝不怠慢!”
李县令的行事章程,若能跟他的面子工程一般,做到极致,那才是他治下的民众之福。解裁春揽紧费清明的臂弯,“恰恰相反。太拥挤了。”
张员外家举办的喜宴定在一日之后,二人脚程快赶慢赶,奔至张家庄,卡在了入门条件上——他们没有收到张员外家请帖。不得平白无故登门拜访。
解裁春被拦于门外,“你等着我给你编啊。”
门卫用看讨食乞儿眼神,强行架走在大门晃荡的两人。被慢待了的剑修,哪受得住这般挑衅,登时就要抄剑。
沉得住气的解裁春,手掌压在同伴本命剑上,五指往下一扣。
费清明身形一僵,有如被黄蜂采食的花蕊。全身上下最为柔弱的花茎一夕受制,停栖着赫然耸现的天敌与爱侣。基于剑灵百分之百,实况传播的通感,和当众扒他裤子,上手□□别无二致。
他早前就听说过,剑对剑修而言,至关重要,不能被他人触碰,就算是道侣亦是相同。但他没想过原来自己这么不经碰,是万万禁受不起的。
“知道了,松……松开……”费清明面红过耳,简直要羞于见人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解裁春,瞧见他的异状,不进反退。
她摁着可供握持的剑柄,朝他的身子贴过来。挑起他的下颌,查验他的状况。
自上丹霞峡以来,费清明周而复始地修行无情道。洁身自爱,未尝有过秽德彰闻。更何况是在斩情峰一旦犯下就要泥首谢罪的自渎之举。
没正儿八经经受过考验者,不能培养出相关的抵御技艺。
人来人往的张家府邸,门庭若市。门童高声通报着到访的来客与携带的贺礼,车马喧嚣,扬起飞沙尘土。而费清明眼里只能看见解裁春一人,鼻息间,嗅到昨晚他给她沐浴的芬芳。
解裁春为人懒散,纵使腿好了全乎,能有人帮忙伺候得舒舒服服,亦要假借他人之手,为自己清洁洗浴。单只要半眯着眼享受,还不用忧扰打理三千烦恼丝的工事。
费清明拗不过她,他的身手大开大合,矫健突出,力压群雄,确乎能在斩情峰拔得头筹。可放在细微的处置上,给解裁春清洗浣衣,又显得尤为笨拙。
他双目蒙着细致的绸缎,遮住灵敏的视力。反方向放大五感,使手持的汗巾所过之处,能细致的描摹出底下的轮廓与形状。像一块块冷却的芙蓉糕拼凑而成,一压一个印。
他从解裁春的面颊,擦拭到脖子,抚过胸口,抵达小腹。再往下……
庭院曲径通幽蕊,暗自绽放馨香。费清明不敢再想,唯有快速与她分道扬镳,才能解除心头大患。
在解裁春用午饭的空档,费清明在张员外家附近绕了几圈,总结出看家护院的侍卫换班规律,洞察出府邸防守薄弱之处。
“薄弱之处?”听着同伴汇报的解裁春,停了筷子。她吞咽下口中香嫩流汁的红烧茄子,矜持着拭嘴,“我们是来登门道喜,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习惯性以剑踏平、打压、覆灭的剑修费清明,寂寂悄悄。
解裁春见状,调笑道:“你该不会已经构思了一套完整的犯罪手法吧?”
剑修做的事,哪能说得上是犯罪。他们修士就没有罪过惩处相关的定义,有的只是输人一筹,甘拜下风。费清明辩解,“我只是设想了一下,从正门攻入,再攻出,其中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希望这份攻入,不是踏着别人尸骨。解裁春吃了一口桂花糕压压惊。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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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剑修的毛病,坏就坏在直来直往,从不晓得弯折。“很有干劲。值得表扬。”解裁春给费清明夹了一块桂花糕,“啊……”
她示范着张口,如同喂一个有待教化的孩童。
早已辟谷的费清明,忖度着那两根解裁春用来进食的筷子,神情比他平日打断别人的刀剑还要慎重。毕竟一般来说,慎重的是被他打断刀剑的人。
人犹豫再三,安慰自己母女连心,做娘亲的,自该对子女的饮食餐具毫无芥蒂。
他启唇,含住了那块杏色糕点。
倍觉赏心悦目的解裁春,不由得赞叹一句,秀色可餐。
她给费清明倒了几碗茶,二人凭栏对饮。
等到正式开宴,客似云来,他们两人趁着吹响的迎亲队伍,让费清明默不作声地混了进去。
费清明取下一身华贵的精金良玉,身着红艳艳的长袍,顺溜地混入行列。基于自身连城之璧的出挑身姿,还浑水摸鱼,混成了个领头。
外观受限的解裁春,更换不了素色服装。假使非要强行塞入一堆红里,是实打实的扎眼。索性放弃了该计策,转而混进凤歌鸾舞的舞姬群体。
奈何世事弄人,计划远赶不上变化。
费清明踏入张府不久,就由于过于招眼的长相,被热心的管事安排在第一位出台表演。
可怜他一位足不出户,这个户主要讲的是七山十八寨,也未曾下过凡尘,在红尘万丈里翻滚过几遭的修士,就要以修仙之资,仔细品味一番凡尘之苦。
一年到头,终于体会到了在父老乡亲们面前表演才艺的窘迫。
按常理来说,费清明可以发挥所长,表演一番剑舞。
怎奈他的剑,从来不顺遂地从他的心走。而他所在的行列,还恰好主打乐器的栏目。
费清明与台下被推搡着往前走的解裁春对视,清清楚楚地接住小满姑娘眼里流露出的急迫。
他心下一动,浅浅地吸一口气,掏出了解裁春塞给他的二胡乐器。
所幸他先前耗费了一些时日,费力练习过。
费清明端端正正地往那一站,拉响二胡。
演奏的气势澎湃万千,不像在拉二胡,反而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敌人厮杀,在喜气洋洋的婚宴席面上,拉出了四面楚歌的氛围。
承当说喜庆话的主事人,目睁口呆。人捏着喜帕,抹了抹被汗水浸湿的额头。“这首乐曲知会我们,婚姻就是成王败寇,啊呸——”
她急忙纠正,“我是说,婚姻大事就像人生之路,免不了大动干戈——啊不是……”
都快被把三寸不烂之舌的人唬没话了。
坐在宾客席上的姑娘们,欣赏着费清明的相貌。
有道是男人的容貌,女人的荣耀。女客们品着甜瓜,饮着糖水,感慨这位小生倒是长得标志得很。至于这威风凛凛的曲子嘛,就勉为其难当做是一首曲子吧。
同样被架在火上烤的,还有被推到台前演绎的解裁春。
15. 得饶人处且饶人
与看客们与有荣焉的心态不同,解裁春巴不能跟费清明交换交换,奈何对方由始至终都没能瞧明白她使的眼色。
她是会吹乐器,仅限于唢呐。但着实是个跳舞苦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根本就没学过的事,要她从何变出一个足以应付上台表演的舞艺达人。
把解裁春放群舞里,她还能滥竽充数,来个现场偷师。
无奈今儿个领舞的主舞,不慎吃坏了肚子。作为面上最有光的舞姬,当下最能吸睛的解裁春,她被理所当然被塞了上去,完成领头的独舞。
事到如今,只能她露一手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找不出路,也得强行撞开。解裁春心下大定,站在台前,俯视着下头密密麻麻的宾客。
她微微一屈膝,两只手搭在右腰处,向接下来要受她荼毒的客人们行礼。“小女子献丑了。”
从各地赶来参加张家喜宴的宾客们,听见了一声奇妙、整齐有序、略显迷幻的播报语。
“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从现在开始——”
解裁春在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做热身运动,底下围观着她蹦来跳去的客人们,拿不稳手里沏茶的杯盏,幻视田里的满地青蛙呱呱呱。
原来刚才那句献丑,并非一句推辞。
“这……”县主齐文乐捧着茶盏,“今儿个张员外宴请的队伍,可真是……不同凡响啊。”
用僵尸般僵硬的身段、生锈的舞步,跳完一整套广播体操,解裁春迎着众人惊掉下巴的注目礼,头皮一层层绷紧,灰头土脸地下了台。
一张脸蛋爆红,从毁尸灭迹的盖然性,思量到宇宙初开的偶然性。
她寻到坐在一角,着重反省人生何故走到今朝的费清明,陪他一起就坐。
费清明揽住解裁春的腰,使她坐在他膝盖上,免得等会坐麻了脚。
“要不,我们回去吧。”丢脸丢大发的解裁春,一蹶不振。
“小满。”做好心理建设的费清明,抢先说服了自己。继而摆正她的脸,朝着他的方向,“做人要有始有终。”对他也要有始有终。
他不喜解裁春对飞贼们过于和颜悦色,又喜爱她口中阐述的金口玉言。这会使得她看上去更像一位优厚的嘉宾,而不是口无遮拦的骗子。
“君子一诺千金。不可食言。”
“可我是女子呀。”
被打岔了的费清明,略一正色,“女子一诺千金。不可食言。”
解裁春拍拍脸,强迫自己振作,“也对,不然这脸就白丢了。”
很快打起精神的解裁春,和费清明脱离主厅,翻到后宅。
两人寻找本该出现在前院接待宾客,却因病症发作,迟迟没有露过面的新郎官张大公子。
挨个院落翻找的流程,繁琐且麻烦。费清明直接从一个过路的奴仆身后绕过,扼住他的喉咙,采取逼问手段,“大少爷现在在何处?”
“呃呃呃呃呃呃呃——”仆从发不出声响。
解裁春捏着费清明的手,往下放,制止住仆从继续学鹅叫。
“在……在食香苑。”那奴仆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地。
一双素雅的女靴,出现在张家奴仆视域内。使得他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怕一会儿瞧见不该瞧见的,下一秒就被杀人灭口。
“听好,今天你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没有往外说。如此,你的小命就能保住,还能继续做你的事务。不会被老爷夫人追究,也没有殃及池鱼的灾祸。”
“奴才省得的,省得的。”俯首帖耳的奴仆要抬头,又赶紧低了下去。“江湖上的规矩,我懂的。”
都懂什么了。解裁春再问,“食香苑在哪个方位?”
“往前走进四个宅子,穿过八条廊道,绕假山而行,至僻静院落就是。上面有一牌匾写着。”
“多谢。”
二人凭借费清明高超的武艺,完美躲避掉巡逻的侍卫,一路走得畅通无阻。他们二人寻到大少爷住处,他正坐在藤椅上,似乎在困觉。
解裁春上去摸脉,“咋摸不出来跳动。”她面色凝重,“咽气了?”
费清明调整了一下她胡乱摸的位置,放在正确路径上。他另一只手按照大少爷喉口处,做出判断,“一息尚存,气息微弱。恐熬不过今晚。”
“噢。”没有修习过医术的解裁春,决定不再班门弄斧。
既然人还活着,那先前的种种异状,总结而成,就指向另一种可能——
回光返照。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验证了复生的死尸,并非从现在开始流行。可甲之蜜糖,彼之砒霜,对今天要过门的新娘子,怕就是坏事了。
毕竟回光返照可撑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举办完婚宴的当天晚上,就听闻张员外家的大少爷死在洞房花烛夜。
坊间传得极为难听,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什么马上疯,裙下臣。什么克死亲夫,恶毒之妇。
种种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峻宇雕墙的大门一关,闲言碎语传不进来,哭声与哀嚎也都传不出去。
寒深露重,披着单衣的过门媳妇,被拽着头发,扯到正堂前,听候主母发落。
家丁们高举着火把,照亮乌黑的夜晚。人人严肃以待,可见今夜必不能简单收场。是要实行私刑了。
张家主母成庭生眼泪流尽,哽咽得难以发声。她吸着气,抽泣了半晌。方才拧着帕子,趴倒在儿子陈尸的棺木前,上了三炷香。
被压在堂下的新妇,衣裳不整,仅着单薄的衣裳。本就不受家人重视的她,夜间更受不了挨冻受寒。人跪得久,难免冻出个老寒腿。
但看这气势汹汹的架势,哪还能有个好赖的以后。
古往今来,冲喜的妇女假如能讨个吉祥头,那害病的郎君两三个月内不死,大不了守寡余生。但若是不幸,一过门,那不中用的夫君一命呜呼,往往就会落到新妇这种地步。
人嫌鬼憎,既无名声,又无人怜。
那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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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何等聪慧,当下磕头求情,“求夫人饶小的一命!求夫人饶小的一命!小的愿意终身守寡,不再另嫁。有生之年日日焚香,夜夜祈祷,感念少爷的恩德,为张家磕头诵经。”
可过户的妇孺撞上森严的高门,纵使再聪明,也逃不过这严厉的门规。
奔走的奴婢们摘下红绸,换上白段。通红的灯笼取下来,改用苍白的灯笼装点。成庭生就在那惨白的烛火间,居高临下地睨着儿媳妇。
两捧疲惫的鱼尾纹端,刻写着满心满眼的恨。
恨这个一入门就克死她儿子的媳妇,恨她希望能椿龄无尽,却早早撒手人寰的儿子,恨早和外边金屋藏娇的妾室暗中媾和的丈夫。
成庭生流着泪,作烫红了的刀刃,主要讲究一个庖丁解牛,直来直往。
“你能嫁给我儿子,是我儿子的福分。你作为他的媳妇,生当尽忠,死亦同穴,才能让长辈安心。放心,你故后,我一定会为你们二人合葬。黄泉路上,不孤苦伶仃。”
她朝一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得了使命的婆子,摩擦双手生热,捞起摆盘上摆着的白绸,落在新妇脖颈前。
新妇急呼,“夫人,我会为郎君守孝的!不管往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我都会尽心尽力侍奉他的牌位,为他烧纸钱、添烛烧香!求您饶了我一命吧。”
到底还是不懂。成庭生眉目冷冰冰,似中庭冷淡的月光。
妻子殉夫,除了能让花钱买来的媳妇,下去陪陪她那不幸逝世的儿子之外,还能成全儿媳妇忠贞节妇之名,换取光耀张家门楣的盛名。
不仅能一举洗去阛阓流传的污名,还能被称作是有情有义之家,被官府颁发一座贞节牌坊。让他们张家在街坊风风光光,就算捅到十里八乡,也能称颂上几句。
用一个女人的死,交换一个门庭的荣耀。那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儿媳妇从一开始就打错了主意。
不怪乎儿媳妇眼皮子浅,他们张家本来就是寻一个生辰八字方便冲洗的人家,而哪户好人家愿意把真当心肝宝贝宠的孩子,送入一脚埋进土里的府邸。
贫瘠的土壤浇灌不出芬芳的花,可怜之人会一路下滑,越来越可怜,而无人怜惜。
那膀阔腰粗的婆子,用白绸一把勒住新妇脖子,在她颈后打了个结,打紧了。
新嫁娘一下喘不来气,求生的本能使她死死抓住套住脖颈的绸子,想要扯开、掰断,偏无回转之力。
忽而,一颗没剥壳的开心果打中婆子腋窝。叫她一时整条臂膀发震,再提不起劲。
有了喘息空间的新娘子,两手撑着地面,一个劲咳嗽,嘴角口水横流。
“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切莫赶尽杀绝呀。”
屋檐上传来一句嘹亮的哨声,众人闻声,仰头看去,只见正脊上端伫立着两道身形,一红一白,搁浓墨的夜幕下煞是显眼,只一眼就能惊得人神魂出窍。
红的那一位拥着白的腰身,身法飘逸似鬼魅,转眼便至众人眼前。
16. 结缘之日,亦是生劫
凡事讲究先礼后兵,解裁春款款一福身,拉动耳饰,掌心现出唢呐。
四方侍从要动,费清明弹出穿花的珠串,精准地打到他们穴位,要侍从们个个僵直在原处。
“阁下是?”成庭生心生警惕,细一查看,这不晌午要他们张家丢尽颜面的歌姬吗?后面经过排查得出实为浑水摸鱼溜进来的人士。
好呀,她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反而堂而皇之找上门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夫人。”解裁春冲人打过招呼。为表敬意,她在死者灵堂前,先行上香为敬。她等了等,发现费清明并没跟她预想中一样,效仿她的行为举止。
反而在那里活动他的二胡琴弓,大约是在思量用它作为杀人武器的可行性。
她丝毫不意外乐器的另一种使用方法。
可以的话,解裁春真心希望管弦乐器只用于愉悦耳朵。而不是玩出花样来,换一种法子,解剖某个倒霉蛋子的躯体。
费清明现今是归她管,她有教管的责任和义务。一个团体,上行下效,要有整体意识才行。
解裁春屈起手肘,捅了捅费清明肚子,示意他上前敬香。
费清明轴归轴,胜在听劝。当即收起胡琴,收入乾坤袋中,规规矩矩地点了三根香。
成庭生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可在她的主场,在遮风挡雨几十年的张家门下,被两位素不相识的外来人压制,她的脸色再好都好不到哪里去。
成庭生端详着解裁春素裙簪花的打扮,想起早年逝世的婆婆口中所言,关于丧葬行业的经典装束。在一瞧那亮明身份的唢呐,又有哪里不明白?
分明大喜的日子,就有唢呐匠上门砸招牌。
冲喜的媳妇,把喜气都给冲跑了还不算。竟有唢呐匠来招晦气,就是这群不要脸皮的贱货,才会把她活生生的儿子给逼死的!
成庭生艴然不悦。
要不是唢呐匠身边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青年,武力着实超群,怕是她招来满门护卫,都未必够人打,反而会进一步惹怒对方,招来承受不住的祸端。
她早下令,把那两名贱妇拖下去,有一个是一个,活活打死罢。
不听得她们的哭嚎声传遍子夜,成庭生心里头的火气就下不去。
“夫人节哀。晚生知晓我再多的劝慰,亦是无用,只能用实际行动,为您寄托哀思。”
解裁春先是亮明身份,后提出解决方案,“在下解裁春,师从鳞癌山苏尔奈。我旁边这位是斩情峰首徒费清明,我二人愿为令郎做引路人,做足七天七夜的丧仪。”
“清扫归路,开辟去处。令张郎君走得安心,也让夫人与老爷多多放心。”
成庭生的瞳色在烛火照耀下,忽明忽暗,心中仔细忖度着解裁春话中的可行度。
鳞癌山苏尔奈一门,曾经辉煌过,而后不知是何缘故,走向落寞。斩情峰的名声倒是在那之后猛然窜起,此消彼长,不知借了谁人的东风。
都是几十年前的旧黄历了,不足为人道也。她也就在儿时听老眼昏花的婆婆提了一耳朵,早记不得数了。
“那你有何打算?”
成庭生直言不讳,“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总不至于平白无故,上门送一份大礼。”她屁股落在椅子上,挺直腰板,“说吧,你想要什么?”
“为了我那不幸的儿,我会尽可能满足你。”
假如两位来客说的话为真,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可怜她为人母的心,孩儿生时活受罪。哪怕孩子断了气,也要想方设法铲平孩儿沿途的路,生怕他磕着碰着,落到地府里叫饿鬼啃食。
假如两位来客说的话为假,那位郎君的身手就足以斩杀现场所有家丁。谎言张口即来,有意与她周旋,可见所图甚大。贸然揭开他们的企图,对她有弊无利。
还不如装聋作哑,得过且过来得明智些。
“没什么。只是不希望夫人造下杀业,而寄望于大喜日子里,不要增添血腥气。”
先君子,后小人的解裁春,亮完底牌,一个眼神,震退挟持新娘子的两位婆子。她扶起抽泣中的妇女,右手平摊向上,便自动落了一张帕子,是费清明递上来的。
解裁春替妇人擦干净脸上哭花了的妆容,感慨着一念之差,停留至今的作为没有差错。
否则,好端端的姑娘就要在大好的年华里,折在孤寂的夜晚,岂不可惜。
“乞求夫人网开一面,让有我见犹怜的新妇,能有一线生机。”
“我当是什么呢?还费劲舞到我面前说情。”成庭生眉目微拧,隐含几分嘲讽,“你以为你是在世佛陀,是个人就能救?君不见张家庄里陈列着成排牌坊,每一座下面都压着一个苦命妇人,你能救到几时去?”
解裁春正色,“自然能救得一个是一个。”
成庭生鼻腔里哼出一声冷嘲,“就算我高抬贵手,饶了她一命,宗族里的叔叔伯伯们,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她活着就是我张家的媳,死了要做我张家的鬼。”
“多好的封官进爵,光耀门第的契机。用一个命如草芥的婆娘性命,装点门第无上的荣誉。你觉得她能活到几时?”
“纵然撵回家去,她那黑心肝的爹娘都会亲手要了她的命。再送上门来,周全我们张府的名声!”
解裁春并非不待蓍蔡的人,规章事理宛若苍穹永恒闪烁的辰星,不管世人抬不抬头,都永远盘旋在夜空。唯一区分的只是人,是否深陷心盲眼盲的境地。
“那就拜托夫人再写一封放妻书,放她天空海阔,万类霜天竞自由。”
“此女的亲生爹娘都不在乎她,用你来咸吃萝卜淡操心?”
即便能捋清里头的利害关系,可人之所以为人,便是由于情绪、感情皆不可控,而做不到事事理性,桩桩件件好比打桩的施工进程,一板一眼,不可挪移。
成庭生咄咄逼人,“她出了张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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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死皮赖脸地跑回娘家去。要么被蜚语恶言祸害死,要么被父母逼着再嫁一次。还不如在此处殉了我儿子,好成全她单薄的声名。”
“她本人在意。”解裁春捧起妇人的手,擦拭她的泪眼,“姑娘贵姓?”
身在局中人,却无人听她心声。被一波三折的事况发展,吓得一愣一愣的新嫁娘,吸着鼻子抽泣,“小女子姓闲,名梦落。”
“好名字。上一个名字带闲的,搅得一方尘寰天翻地覆。逆转阴阳,反转乾坤。焉知你不是下一个。只要人活着,万事皆有可能。”
若不幸跌落到底,那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的每一步,都是步步高升。
解裁春拍着闲梦落的手,询问她的想法。“你是想继续待在张家,还是回娘家,或者四处去逛一逛,见识见识天地广阔?”
“十业大界有那么多的好去处,不必拘泥于脚下踩着的小小村落。不管是我们二人来处的丹霄峡,悬泉瀑布,还是坐落着神出鬼没的蜃楼的羡瑶台,若是乏了,不妨自主去寻绛阙、访紫陌。赏春游乐,酿酒折花。”
她可为闲梦落提供充足的资金,直到对方有落脚之地,能撑起营生为止。
新妇眼光在堂内众人间,来回梭巡,看情状是不敢作答。
“不急。有的是时辰让你考量。这几日先跟清明一同,给我打打下手。”
得了成庭生应允,解裁春操持起张家大郎的丧仪,七日停灵,摔盆出殡。找来的风水先生,看好墓穴。挖了墓地一葬,生前的是非恩怨统统消散干净。
享有的富贵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纸扎匠的行业由此壮大,编扎着人间世换了形貌的各类琐物,唯恐亲朋眷属在底下挨冷受冻。
亲戚朋友烧纸钱时,会哀哀切切地呼唤着逝者名字。他们由衷地相信这种行为方式能够一对一地将纸人、纸轿子等物,对应好烧给逝者。
唢呐匠吹奏的乐曲有很大程度会震慑到修真者,二者相生相克,又互相扶持,缔结出古怪又契合的合作关系。费清明没有出席当日的葬礼。
拿了和离书的闲梦落,吃不透两位恩人的干系,“你们二人既已结伴而行,难道不该是亲密无间的盟友?缘何轮到姑娘出手,那位公子就得无端静默?”
不知修道之人,本就逆天而行。有福消受长生,无份身消道殒。道德律法不能成为衡量他们品格的标准,若能破境成仙,父母亲朋杀得,尊长爱侣亦不值得可惜。
解裁春喝口水,润润嗓子。“而唢呐匠顺应天道,计较万事万物都有其终期。我们是为亡故者吹奏最后一曲丧乐的送行者。天生站在修真者对立面。”
纵然短暂结盟,也成不了交心密友。
唢呐匠与无情道修士结缘之日,亦是生劫。唢呐匠赌无情道道人,能够使自己安享百年,全身远祸;无情道修士赌自己随同唢呐匠下山,一览人世间风光,有如另类闭关。而后一场大梦将醒,弑亲杀友,霞举飞升。
17. 朋友与敌人
解裁春目光扫过痴痴抚拭着墓碑的成夫人,心下叹惋。
有句俗语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常用来吓唬心术不正的对象。可对丧失亲朋,满心遗恨的平头百姓来说,遇见了的又何妨。
人还是那个人,岂会因为脱离了躯体的束缚,而改变对其深重的情谊。
情深意笃者,巴不得能再次相见。只要能够再见上一面,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关系。
她注视着跪趴在地,给娘亲磕了三个头的张家大郎,吹奏最后一曲安魂曲。
张家大郎朝她作揖,对她救下闲梦落的举动表达感谢,随即隐没在草丛间。
成庭生痛心之余,闻哀乐而悲泣。自诉生下大郎过后,她这个儿子就多病缠身,不曾有一日快活。早知如此,何苦十月怀胎,生下这苦命孩子,来人世间白白受罪。
解裁春最受不得女人的眼泪,扯了手帕给她擦,“是为了和夫人结缘。想必令郎所爱,莫过于双亲父母。纵然身处幽冥,也不愿你为他日月哭啼,劳心损身。”
成夫人闻言,伏在她肩头,痛哭出声。
失去至亲之人的悲怆,常人难以想象。未经历所爱者,生离死别,不能了悟魂牵梦萦的悲切。唯有身处其中,方能体察其真意。
说是万箭穿心不为过,独午夜梦回,窥见故人形象,亦有沉疴般的锥心之感。
举行完葬礼,闲梦落说她决定了今后的路暂且要怎么走。
闲梦落这人不准备回娘家,再被轻贱低卖,被父兄售卖到风月场所。同样的,她也不愿意留在张家,被宗族遗老逼迫,受心狠的婆母冷眼。
她拿着解裁春给予的钱财,要去未曾涉足的远方闯一闯。不曾阅览过的大好河山,合当能有一个去处,供她支起一个小摊子营生。
解裁春放了只小纸人在闲梦落手臂上,要她有需要的话,可以通过纸人跟她传话。
她乘坐马车返回青平县,散步回留客天客栈。
秋高气爽,月黑风高,当是杀人灭口的良宵。
说曹操,曹操就到。解裁春心中还没有个定数,就被人沿街拦路。花开二度,可不就是前些天被她和费清明反过来打劫的一帮土匪。
先前的猜测被证实,解裁春长叹息,“你们这会,应该待在牢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弟兄们要是这会儿待在牢里,那要怎么送你进阴曹地府!”领头的左看右看,不见费清明踪迹,操着大砍刀,吆喝出声。
“臭娘们,你那相好的不在,我看你怎么翻出花样来!”他右手往挥动,招呼手下扑上去。“给我上,千刀万剐,勿需留手!”
未雨绸缪的解裁春,慢悠悠取出一叶青翠的叶子,抵在唇边吹动。
悠扬的乐章通过随地取材的叶片流响,在七情的标格之内,又化为无处不在的冷香。没有正面受到打击的匪徒们,下意识捂住脸,跟青蛙跳水一般,通通倒地不起。
没有几招真把式,又怎么敢在江湖上混。解裁春摇头晃脑。笨成这样,实属没得救。还当什么土匪,回家种田去啦。
一般情况下,在凡人面前,唢呐匠都有自保的能力,那缘何要薅一个无情道弟子为他们保驾护航?
是啊,为什么呢?
解裁春两指上举,夹住朝着她喉咙而来,意图切断她嗓子的剑刃。
百分百空手接白刃,诚不欺我也。此招算是学到位了。
停滞在半空中的随水峰大师兄,并不恋战。他旋转着,脱离唢呐匠掌控。极速脱身而去,一道华贵的剑光闪烁,几乎刺瞎包括他在内,奉命前来捉拿唢呐匠的问道宗弟子。
别人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凭什么这一位他就不会想到自己的眼睛呢?解裁春的思维开了个小差。
她踩踩前脚跟,将思路转回正道上来。就是为了应付现在的场面。
遭人埋伏的解裁春,反客为主,轻快地笑出声。她一捋被剑光割断的秀发,在指尖绕了个圈,瞥到身后去。“温师兄,久违謦欬,你可有半点想我?”
奇袭失败,好在为他的师妹争取到时机。转移注意的计策生效,温孤怀璧利落地收剑回鞘,闻融敦厚,“解姑娘,假若你是真心思念我,就不会记错我的姓氏。”
“哦,你不是姓温吗?”解裁春偏头,望向从后用长剑架着她脖颈的剑修。“阁下以为呢?”
“我印象中,也是姓温来着。”轻轻一划,就能送解裁春归西的随水峰弟子白慈溪,被带进沟去,“哦,对了。大师兄,你什么时候改的姓?”
“罢了。”温孤怀璧不欲在无关紧要的事上白费唇舌,做些无用之功。他朝西南方一拱手,朝虚无处示意,看上去就像给死人上坟。
“鄙人奉宗主、副宗主等人的命令,戴罪立功,擒拿你和费师弟,返回问道宗审讯。”
“拿就拿嘛。”解裁春故作委屈,“何故刚才一副下死手的模样,都快把我的魂魄吓飞了。我没拳头大的小心脏,现在都在扑通扑通狂跳。你要不要听一听?”
“解姑娘气定神闲,仿若世外高人。于无声中接下鄙人无往不克的剑刃,岂是泛泛之辈。”温孤怀璧不接她的招,反握紧长剑,“若非姑娘并非修真之人,鄙人必要以为姑娘是修士,向姑娘讨教了。”
剑修哟,剑修。果然是只知打架,同生共死一场空,而不会生出一星半点的情分。
“避重就轻。”
解裁春手一松,两指被长剑穿过的叶子,飘零而落,是从中间被切成了两段,足以见来者气势汹汹,若不能毁损坏她奏乐的工具,就要夺取她的嗓音。
准确来说是以后者为优。
明智、快捷的解法,是针对以乐器为主攻的唢呐匠一员的先手。要是这个釜底抽薪的方法,不是用在她身上,那就更好了。
“你原本就打算把我的喉咙切开,再请医修治疗。要么取人性命,要么断人活路,无论哪种都很糟糕。还在那伪饰温情。”
“放宽心。解姑娘。”温孤怀璧义正言辞,“鄙人斩妖除魔,经验丰富。能保证出手必当不会使你受罪。”
“这没什么好放心的吧。”并没有被宽慰的解裁春感念,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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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与敌人的概念,转变只在一念之间。
温孤怀璧作为朋友时,是强有力的支援者。当他作为敌人出牌,心机、手腕纯熟到令人扼腕。可惜这张手牌秉着唢呐匠祖上积累下的门楣,只能使用一次。
审视着解裁春表情,温孤怀璧凭直觉察觉出哪里不对。他分析着计划有何缺漏之处,点出迟迟没有登场的关键人物。“敢问费师弟身在何处?”
“远在天涯,近在咫尺。”奈何人处于迷局之中,自以为黄雀在后,殊不知正是被捕捉的猎物之一。
拖延够足够多的时间,解裁春轻笑,胜券在握。
悲戚悠扬的二胡声响,随即乐声急转直下,再高高跃起。曲调大起大落,节奏三波六折,好似沙场演兵,扑面而来的黄沙淹没交战双方。
三。
二。
一。
闭上眼睛的解裁春,倒数三秒,睁眼。
卷土重来的土匪们,倒了一地。
嗯,不对,不是这个。
是奉命前来捉拿他们的剑修们,一个个瘫倒不起。
现场修为最高的大师兄温孤怀璧,虽然被引渡生死的丧礼乐声震慑,仍保留着些许的力气。不愧是备受随水峰青睐的大弟子。
他匍匐着前行,右手抓住解裁春裙摆,素白的缎面恰如蓬飞的柳絮,几乎要割伤他的手,“不可能,古往今来都没有这样的道理。你是怎么办到的?”
以生死秩序制服住修仙之人的送葬行列,从来没有修真之人的余地。
费清明纵然身怀剧毒,使不出玄妙的招数。却依旧是修者之姿,只是暂时被封印住。他是实打实修行过,且卓越的修者。解裁春是如何做到避开千古不变的秩序伦常,为他开辟捷径?
费清明从高处一跃而下,一脚踢开温孤怀璧无处安放的手。
他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和自己师出同宗的大师兄,而半分缓和力道。甚至反过来因为内心的不忿,加大了马力。
作为母亲庇护自己重视的子女,是理所应当。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费清明理直气壮地掏出锦帕,从蓄水壶里倒了水,濡湿了,给同行的伙伴擦手。
外面的脏东西就不要带过夜了。碰了会闹肚子的。
要是方才温孤怀璧顶多怀疑费清明修行的招数有异,现在他都怀疑小师弟的脑子有异常了。
这真的是他那正直到接近古板的小师弟,而不是被哪里的孤魂野鬼夺舍,中了蛊毒?
这是放山上山下都要抓去辟邪的吧。
解裁春扶住额头,“不用怀疑,这就是你的小师弟。从前他对无情道热衷,现今他对娘道热衷。这并不代表他剑走偏锋,而是踏入苍天大道。”
无情道是费清明的道,娘道也是他的道。
他既在无情道上修行不精,也没能真正揣摩出娘亲的真意,就只能成为一个无情的娘亲。
若他不想对认定的孩子无情,就只能对他者无情。来日他领悟了弑子的妙招,她亦牺牲得当仁不让。。
总而言之,不要从无情道修者身上找人心。
18. 替他们讨回公道
是演技吗?那未免太过于纯熟。是装饰着花纹的信笺,下笔即知寄往何处。解裁春拍拍费清明的下巴,示意他收起那副不忿的,外边街溜子带歪了自家孩子的义愤面容。
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再不济,也要把朋友当成路踏过去。
大家都是有用之人。
“温师兄,要想知道答案,就要有回报。”
新得了一批情报员的解裁春,一度受困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她两袖空空,钱袋子吃紧,好在打盹有人送枕头。
坐吃金山银山,花几辈子都花不光的剑修们,特地送到门前来,她不趁机恶狠狠地敲诈上一笔,都对不住人家千里迢迢,礼轻情意重的情分。
“我就不客气,先收取一下定金。”反正剑修有的是方法捞取魂玉,其他关于人间世金银珠宝等身外之物,就由她代劳了。
解裁春要费清明扒掉在场修士随身袋子和外袍。
费清明修无情道时,是一个好打手。修起娘道,就是一位精打细算的英雄母亲。
眼里有活,手脚利落。
他不仅扒了剑修们的外袍、袋子,顺带连他们随身配件,发簪、本命剑也一同薅了,到时送进黑市转手变卖,就是一大笔丰厚的财富。
比他们一天到晚在那打击犯罪,端掉土匪窝,收获的钱财更加肥沃。
费清明本来想要连同里衣,都一同给随水峰的弟子们扒走。
但解裁春想了想,一群浑身赤裸的家伙,深更半夜,在大庭广众之下群聚,还层层叠叠地倒在一起,那画面实在是太不雅观。
而况,其中还有不少问道宗门人,一旦传播出去,那真的是丢脸丢大发了。
经此一役,本来能给他们一个快活的出路的问道宗,后面只能演变成给他们一个恶毒的死法。
不知是基于历年费清明和温孤怀璧你争我抢榜首的私怨,还是修行娘道的费清明,单纯看外面的野小子不爽,对其中鳌里夺尊的温孤怀璧,下手最重,也最毒。
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是个讲究人。
事到临头,即便被屈辱地扒剩下一件裤头,风吹裤兜凉,都昂着脸,一副坚贞不屈的贞洁烈夫形象。谁看了不赞叹一句厉志贞亮,懿德嘉行。
奈何解裁春是个心术不正的,只觉□□中烧。更想调弄对方到极致的羞惭,一窥那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面容天崩地裂的模样。
不改游刃有余的温孤怀璧,只道她假痴不癫,好盘算,叫他一朝错看。还妄想劝服她。“师恩重如山。你在外逍遥快活,就不想想你的师父晴大新人在屋檐下,是何处境?”
“我想了,你就会告诉我她的去处?而不是支支吾吾,二三其行?”解裁春被他倒打一耙的态势愉悦了。“随水峰承了唢呐匠的情,诺抵恩消,本无可厚非,为何你偏偏不放过我?”
她说到这,不由得戏瘾大发,假装抽泣,声声哀切。“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春宵一度值千金。纵使我们二人不过露水情缘,转瞬即逝,见光而死,日出干涸,我亦是对你……”
她说到这里,略微停了一停。极大限度地发挥出何谓欲言又止,情难自禁。
从昏迷中悠悠转醒的随水峰弟子们,趴在路面,像只一群刚跳上陆地的□□,大眼瞪小眼。不晓得这种关键时刻,是要坦承自己已然清醒,还是接着沉睡比较好。
他们不会因为撞破大师兄的隐秘,而被迫从此消声灭迹吧。
演上瘾了的解裁春,蹲下身,忘情地抚摸着他的腹肌。摸一回回本,摸两回捡了便宜,摸三回活菩萨在此。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不得不说,手感不错。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本着你来我往,不愁后续的底子,她捉着温孤怀璧的手,按在她的小腹前,是一声低低的抽泣。“温郎……”
“我腹中……已经……”
拿捏好分寸的解裁春,一句话简单的话,三次长停顿,拖得有理有据。不可或缺的部分,还刻意残缺,在末尾吞咽,留下无穷的悬念。
但说者有意,听者自会胡乱发散思维,自发补充后半句。
受其牵引的费清明,剑鞘挥到温孤怀璧脖颈处,眼看就要把他劈成一棵歪脖子树。
好不容易提起劲来的温孤怀璧,在天长地久的锻炼下,培养出近乎本能防御的身体素质,下意识一把抓住。
免除了破相的风险,大大出了一次威风。显得他八方不动,自在掌控。可也将他本来用来擒贼先擒王的后备手段,暴露无遗。
这意味着他不可能在青平县,将解裁春、费清明二人拿下。
等同于他变相送了解、费两人,师门正在追捕他们的消息。还携带师弟师妹们,给他们免费送了一大笔藏匿行踪的财产。
得了风声的男女,事后要再抓捕,难上加难。
温孤怀璧首次为自己的傲慢失悔,并且重新评估起了在此之前,仅有一面之缘的唢呐匠门人,解裁春。
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管是一眼看穿他们精心布置的埋伏,还是事前在命令小师弟守株待兔,一桩桩、一件件,他都不能将之推说为单一的巧合。
过于精密的偶合,只能说是有心之人刻意推动。温孤怀璧仰面凝目,审视笑得一脸狡黠的女子。她的笑靥是三月春风香蕊,嬉笑着他的迟慢。
“你师父日前失踪,下落不明。问道宗着急如焚,召你回援。”
已迫近穷途末路的温孤怀璧,并不预备放弃早就没得交涉的谈判。他的躯体暂且不能动弹,嘴还挺利索,懂得打蛇打七寸,扼住要害。
“只有我们两方人马合作,方能寻回你师傅的下落。”
“宝宝,你好可爱哦。撒谎都不带眨眼。”
无视温孤怀璧霎时僵掉的俊容,解裁春出言调侃。
“首先,师父她没有失踪,她本人与我有特殊的联系方式。甩掉你们,更方便我找到她的踪迹。”解裁春瞄了眼头顶的贞节牌坊,接着收回目光。
不枉她前些时日排查摸点,特地寻了个这个地点。既展示了贞节牌坊的地标,临近屋舍又方便双方埋伏。她真是有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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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骄傲了。
“其次,我不是没断奶的娃子。我都出师了,还要去找她,莫不是闲得慌?”
“尊师重道乃——”
解裁春从肩颈处随手一扒,提出贴身的绣花肚兜。高雪轮刺绣的四方锦一角碰到掌心,还带着温热的体温。一把塞进他嘴里,鼻息间都呛着女儿的体香。
“不想听,想亲亲。”
“好俊俏的郎君,怎么就长了一张嘴?长了一张嘴还不算,还专门挑人不喜欢的话讲。也不多体谅体谅人家,学学诗文情话,哄骗哄骗姑娘。”
比起学情话哄骗姑娘,一剑捅死的确是迅速快捷得多。
“你们剑修就是不懂得何谓风情,花前月下,无边风月。还是加紧去合欢宗进修进修为好。”
解裁春在这头满嘴跑火车,费清明那边打包匪徒们的力道暗中加重了不少。匪帮的肋骨几乎被勒断,本要昏迷一整晚的人直接疼清醒了。
她赶忙表示,留个活口,她有事要问。
“好好的牢房不待,何故要出来瞎溜达。瞎溜达也就算了,好死不死,偏要撞到我面前,这不等着二进宫吗?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虽然不说,她也能猜个大概,但是抓贼拿脏,拿到口供更能说服人。
这里的人,指的是费清明。
“是……是县老爷放我们出来的!”
冷汗直冒的土匪,老实交代,这下是啥心眼都不敢耍。
栽一回,他能说服自己是马有失蹄。连续栽两回,那就纯粹是技不如人。现今再度落到人手头,也算是对两位侠客知根知底,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我们本就和县里的官本就有合作,各行方便。他们定时交出银两,县衙长期放纵我们肆意妄为。”
更甚者……
为首的老大吞吞吐吐,不肯再往下说。
茅坑都上一半了,还带屎拉半截的。解裁春替他续了下去,“杀良冒功。用无辜的平民当做匪徒递交上去,增添衙门功绩。既能解决平日看不顺眼的民众,又能免除与匪帮冲突的灾患。”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匪老大梗着红脖子,连忙撇清关系。
解裁春回头看向费清明,“依你之见,这是要如何处置为好?以斩情峰的裁断,到头来又会怎样裁决?”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费清明气涌如山,“假若律法不能为民众行使公允,公权不过是行使私利的勋章。那所谓严刑峻法,不过是一纸空文。”
“辕门隶卒不能迁善黜恶,公署典吏不得除暴安良。蒙受不公者,受人戕害者,便可自行为自己讨回公道。当惨遭迫害之人已埋于黄土,自有侠义之士替他们讨回公道。”
“那那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们?”
“说得好,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解裁春握紧拳头,往他胸膛叩了一下。
叩问他胸口的拳击,与搏动的心跳共鸣,顺着血管里的血液冲刷到股肱。一时如有山崩来袭,隐约有日月经天,河海带地将换的征兆。
19. 兀自珍重
“胡闹。”
被五花大绑,用红绳扎成一只大螃蟹的大师兄温孤怀璧,从里到外透着诱人的色泽。
他咬着泛着香气的绣花肚兜,一张嘴,就有无尽的体香往鼻腔里涌。人独自与那块绸缎做着斗争,费劲吐掉了,方才有余力训斥一意孤行的小师弟。
“丹霞峡的修士不参与人间事。涉及业障,妨害自身,徒劳无益。”
温孤怀璧一腔正气地训诫着,由于足够的置身事外,不曾与受害的民众有过一丝半毫的挂钩,姿态可以称得上是气定神闲。
他正欲行使长兄如父的权力,教诲底下师弟师妹。绳一戒百,以儆效尤。忽然一个抽搐,猛然抬头,仰视着一脚踩在自己要害上的女子。
紧绷的体态从他的下半身流窜冲向腹部,爬过腹直肌,来到前锯肌,扣紧了脖颈,涨红了面庞,晕染得他两个耳根都是红的。
险些把头摘下来洗洗脑的温孤怀璧,从未遇见过此类冒犯。他被人砍过、刺过,用针线密密地缝补了,却不曾遭人如此亵玩。
不敬重的行径让他失了语,他仰视着居高临下踩着他的解裁春,犹如瞻仰一座势必要压在他身上,令他高山仰止的神像,人缓了口气,方才艰涩地说了下去。
“解姑娘,不要忘记唢呐匠的禁忌。专责送行死者的你,一旦沾染上了杀业,毕生修为将会烟消云散。在修行大道上钻研刻苦,却为了对付这种小人前功尽弃,不值当。”
“是啊。”
解裁春煞有其事地点头,不仅没有挪开脚,反而加重了力道。
温孤怀璧在她脚下难耐地攒动着身子,要躲又躲避不能。松散的裤带散开来,显露着上头一块块肌肉分明的腹肌。纵咬牙坚忍,亦禁不住闷哼出声。
“所以,你的下下策就是,如果一击不成,损坏不了我的喉咙,就变相逼我杀人。杀业即是杀业,不论犯罪过程是否来源于我的本心,都会要我付出巨额代价,消散迄今为止的努力。”
“有些事,你们做得,是正义凛然。我就偏做不得,是枉做小人。好算计。差些从了大流,以为你们是以榆木脑袋闻名的剑修,从而遗忘了你们人剑合一的本质。”
是在变相说他们是贱人呐。解姑娘好含蓄。
被踩得面红耳赤的温孤怀璧,贴着解裁春腿部倒下。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似在岸边搁浅的一条濒死的鱼。而欢乐的身躯违背本意,兴奋到难以自抑。
解裁春脱下污浊了的长袜,将过度分泌的喷溅物还之己身,砸回温孤怀璧脸上。
一旁默然无语地观看着的费清明,从乾坤袋里取出水盆,倾倒清水,替她洗干净右脚。上上下下擦拭了五遍,换了三盆水,再替她穿好蚕丝足袜,套入荷花鞋中。
费清明用水净手,听到解裁春懒洋洋的问询,“那你呢,清明,你有何高见?”
他采取了最为稳妥的回法,“都依你。”
解裁春计算了一遍问道宗弟子大体的脱困时间,为了保险起见,亲自吹了一首曲子。便要费清明绑了所有土匪跟她走。
“咋还有我们的事?”钱头子一脸苦相,“我们说也说了,你打也打了。还揍了两回。该扒的财物都到了你们的手,咋还要回一趟官府?”
咋的,悬赏金拿上瘾了,一个人拿两遍?
“约定好的七日之期已过,我们得回去拿一趟照身贴和路引。至于你们……”
解裁春亮出兜里的纸人,仅有巴掌大的小纸人们,每只都裁剪得灵动鲜活。一见到月光,灵活地跳出来,在钱头子惊恐的面目中,一蹦一跳地蹦向土匪们。
她本打算一人踹一脚,活生生地把昏迷的土匪们踹醒。后来想想,可不奖励他们。故而换了主意,改由费清明去踹,一劳永逸。
“你们确实要去县衙,但不是青平县的县衙,而是就近找一个县衙,投案自首。说清楚你们与李县令的瓜葛与交易。相应的赏金,给这些小纸人就可以了。它们会给我带回来。”
一位被踹脱臼的土匪,苏醒后,骂骂咧咧。“老子就不动了,怎么的?你说,我们就要洗耳恭听?你当你谁呀!”
解裁春想想即将到手的悬赏金,决定给驴前头加根萝卜,让他们自己溜。
她拍拍手,小纸人们皆用小纸片质地的双手,捂住匪徒们的眼。
纸扎匠技艺本就沟通阴阳,何况她在制作过程中,用柳叶浸泡的水过滤阴干。这就加深了其担任阴阳两界媒介的桥梁地基。
“县衙在东南角。你们现在再睁大你们的狗眼,看一看,由此决定你们到底要不要跑。”
以钱头子为首的匪徒们,下意识听从解裁春的指令,望过去。个个大惊失色。尤其其中一位,还站在屋檐上的无头尸首相对,更是尖叫一声,惊吓连连。
他们齐齐脸朝地,缩着身,打着颤。
“要找就找李天豪,是他使出的馊主意啊,不关我们的事啊!是他猪油蒙了心,贪图朝廷分发的赏金。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不要找我们啊!”
生者一息尚存之日,慷慨陈词而无一人聆听,怎能强求他们死后怨气滔天,而分辨是非。
何况是这群连累他们担负了罪名的共犯。太想当然。
自古衙门重肃杀、主正清,本该是妖魔鬼怪不敢造次的地段。而李天豪屡犯杀戒,坑害无辜,在位数十年来,抹平了历代县令积攒下来的功业。
青平县县衙已然沦陷,等子夜一到,第一个死的就是李县令。这些孤魂野鬼是在菜市口,被刽子手枭首而死。故而迟迟找不到轮回的场所。
“你说,那些顶替了你们的名号,身首异处的鬼怪们,报完深仇血恨,会不会来找你们问好?”
机敏一点的土匪,立即明白了事态紧急。且顺着解裁春的说法,联想到解法。
性命攸关之际,此时亦不管什么大不大哥,头不头子,立刻站起身,往就近的天和县跑。
在外逃窜多年的匪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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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还没这么盼望过被差人缉拿归案。
人难免有从众心理。一个起头,剩下的就好攻破。眼见乌合之众做鸟兽散,解裁春对吓傻了的匪徒头子摆头,“我观这位勇士已有舍生取义的意愿,那就麻烦你陪我们去一趟县衙,会一会李县令。”
那钱头子这才回过神来,朝着弟兄们跑掉的方向奔跑。
解裁春笑一笑,往东南方向出发。费清明落在后头,抬步跟上。
终于平稳了气息的大师兄温孤怀璧,压制住丢尽颜面的败相,“费清明,别忘了你是问道宗的人。不管你走得多远,是否忘记了出发的目的,绕得多少个弯,都会回来。”
费清明跟着解裁春的脚步,停顿了一刹。
察觉到这一点的解裁春,并没有停下来等他。值得她等的人会自主追上来,不值得她等的人,等得再多也没有意义。
人生路漫漫,总归要自己走。
费清明遥望着远远把他抛下的身影,想起师父嘱咐他的话。
他没有转身,去解救他的同门弟子。而是对着身后的同门中人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未遗忘自己隶属于问道宗的身份。”
“我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本心,尊崇大道。未曾违抗过师门之命。”
没什么话能比这句话更具申辩性质,温孤怀璧惊觉,“你……该不会……”
回应他的,是渐渐远去的步伐。
玉梢弄笛晚,舞女曲袖长。近来噩梦频发的李县令李天豪,挥停了府衙里献舞的舞姬。他摆摆手,要人上前来为他斟酒。
那舞姬左手撩起宽袖,挡住脑袋,小碎步走到台前,右手为他倒酒。
他抓住舞姬的手,那人一把坐进他怀里,遮脸的袖子倒是没有放下。李天豪急不可耐地松了裤头,就要拿人泻火,去一去这些时日积攒的心肝火。
而那舞姬徐徐放下手来,脖颈以上的位置,荡然无存。
“啊——”
李天豪惊叫着推开无头尸体,滚到台下,在地上爬行。他双腿发抖,抓住就近的衙役靴子,“那个人、那个女人……她她她……”
有黏稠的红色滴滴答答地溅在他的头顶,李天豪抬手一摸,仰起头来,又是一个脖子以上呈现整齐断面的家伙。
“来人啊!快来人,快来人啊!”李天豪哭嚎着往外面跑,“都死哪里去了?”
“这不就来了吗?大哭小叫,深夜扰民。成何体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身素衣的解裁春,气定神闲地跨过门槛。
“求求大师救救我,救救我!”
李天豪病急乱投医,不管求助的对象是谁,只要能为他排忧解难,看到他的难处,帮助他就可以。“他们……他们……这群作乱的鬼怪……”
“快快收服他们,打得他们魂飞魄散!”
“冤有仇,债有主。他们可以死,你就不能?”解裁春反问,“他们跪下来向你求情之时,你可有应过他们半句?”
20. 这位仁兄是
这哪能一样呢?
那群人不过是一群刁民、贱民。砍了一批,又生出一批,子子孙孙无穷尽。像磨坊里拉磨的驴,用不着鞭子抽,都会自发地转圈。
李天豪抹着脸上的冷汗,好不委屈,“我为青平县勤勤恳恳奉献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都是一举两得的生意,怎么能把冤屈蒙在我的头上?”
向下,他解决了提出问题的居民,安定青平县的治安。对上,他榨取了民众多余的富裕,使百姓时常处于无力反抗的疲劳中。。
在内,他清除了流浪街头的乞儿,用他们换取大量财富。对外,他消灭了各地迁徙的流窜人口,拿他们增添他的事迹。又何错之有?
分明是有赚无赔的买卖,何故要来寻他的麻烦?
解裁春听得惊叹不已。在李县令面前,她脸皮的厚度还有待增加。
对李县令的狡辩不屑一顾的费清明,迈进县衙,搜寻来他的照身贴与路引。“这人要如何处置?”
“不必处置。”解裁春凝视着大量怨魂聚集而成形成的时化。时化一出,含冤而死的鬼魂就能突破阴阳交界,在人间世现身。
其实,她挺支持人死有魂,怨念得偿这一方式。总好过饱受冤屈者,死不瞑目。杀人凶手功名利禄全收集,脑满肠肥,逍遥法外。
她一根根掰开李天豪攥着她裙角的手,一字一顿,“长夜寂寂,还请李县令,兀自珍重。”
便于制造木樨清露的清晨,出个门都要封路的李天豪李县令,被人发现其遭人五花大绑,悬在了衙门前。
他的头颅不翼而飞,胸膛被某种猛兽状的力道剖开了,似乎并不用的刀类器具,而是单纯地用人的手。而且不止一个人的手,长着黑毛的胸脯盖满了男女老少的手掌印。
他的大肠、小肠被掏出来,塞绕过脖颈,塞进嘴里。其余被捣烂了的内脏,湿淋淋掉落在地,似乎被无数人践踏过。而一双眼睛被挖出来,只剩下黑漆漆的血窟窿。
随着隔壁县差役手持令状而来,李天豪的罪状同他赤条条的身躯一样,坦坦荡荡地公告天下。
变卖了收刮来的服装的解裁春、费清明二人,朝着能解尸毒的医修地点进发。
恼羞成怒的随水峰弟子们,朝她刻意泄露出的唢呐匠沟通方式——贞洁牌坊下手,一推一个倒。果真在下面发现了不少联络纸条,大多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内容。
虽然对逮捕解裁春本人,并没有起到大的作用,但是侧面印证了大师兄的猜测。她本人的确是通过贞节牌坊,与她的师父沟通。
热衷追捧的贞节牌坊,一日日倒塌。要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心惊胆战,生怕惹怒了神通广大的仙人。一时半会再不敢强迫丧夫的家妇为孩子殉葬,去换取象征着荣耀的冷冰冰的建筑。
目的达成的解裁春,乐呵呵乘坐牛车,和费清明赏花游春。
她本人并未造访过任何一座贞洁牌坊,甚至有意识避着走。她将随水峰弟子的视线汇集于此,只是借力打力,清除污秽之物。毕竟她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至于她不曾到访,缘何能在贞洁牌坊下,找出一张张字迹各异的字条,就归功于她手下发展出的情报网。
她每到一个地方,就与费清明携手捣毁土匪窝。
主要是她在看,费清明在打。一挑十、一挑百的阵仗,是越看越吃力,越看越动魄惊心。
看完了,她都觉得他们两个真是不容易。由此品着费清明擦干净手端上来的热茶,好压压惊。
大捞悬赏金的解裁春,奔着一个来都来了的信念,雁过拔毛,反过来薅了沿途经过的所有匪帮多年积攒的资金。
她手下收集的人员数量逐渐增加,给他们的指令除了收集情报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到当地牌坊下塞一张纸条。内容不限,自由发挥。
这可苦了本就没什么学识,有的甚至大字不识的毛贼们。
有的人胡乱写一通,会被识别为唢呐匠内部暗语,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破解。有的人随便写写,把随地撒尿、与狗抢食的往事一一道来。
还有的人把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件往里面写,或者写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癖好。
比如,【今天偷到了王大爷家的裤衩子,摸一摸,嗅一嗅。别说,那味道真是上头。】
比如,【打听消息时,隔壁李子家刚死了丈夫。我瞧那李寡妇倒是个可怜人,再一细看,肤白貌美,前凸后翘,颇有余韵。就连他们的小女儿都别有一番风味啊。】
比如,【和门房私相授受,我私了,他不受,他肯定欲迎还拒。小样,还跟老娘整这套,老娘早就看穿了!】
于是,解裁春本就一塌糊涂的名声,每况愈下。
从男女不忌,到刚死了丈夫的妻女都不放过。看得随水峰的弟子们是摇头叹息,就连看传言中跟解裁春有染的大师兄,那小眼神中都飘着三分怜悯、四分不屑,还有三分的唾弃。
平白背了一口锅,而且还有预感从今往后要扣死了的温孤怀璧,见状,更加坚定了要亲手抓捕住解裁春,要她说个分明的决心。
而他前所未有的动力,以及终于被寒冬腊月的风冰冻了的温和面容,都侧面验证了解裁春的说辞。这下连温孤怀璧的师父,都看着他摇头叹息。
温孤怀璧:“……”
越解释越一团糟,不解释更理不清。
信奉清者自清的温孤怀璧,言尽于此。认为没什么比下山逮到人,要那信口胡言的唢呐匠亲自说个分明更来得令人确信。
他向随水峰峰主濮阳韫玉禀报完毕,御剑飞出随水峰。
随水峰峰主濮阳韫玉看得直摇头,“你瞧瞧,你瞧瞧。果然是年轻气盛,与心仪之人一日不见,时隔三秋,一刻都不肯消停。连在师父尊长跟前演演戏都不肯。”
他提前向温孤怀璧的师父透底,“那妮子要是只与随水峰敌对,我大可高高拿起,低低放下,关起来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奈何这已并非随水峰一峰之事,是关联整个问道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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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她一日是唢呐匠,终身是唢呐匠。站在死的一侧,天然与我们寻求长生的修士作对。”
叹人间事,终归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其实,只要散布在各地的随水峰弟子各自亮出收集到的纸条,对比一下字迹,就能及时分辨出这些纸张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更甚者,其中有些浑水摸鱼到极点的,根本就不是人写的,而是用啃剩的鸡爪子,狗刨的泥土随意糊弄。
奈何剑修太过于特立独行。而剑修里修无情道的一批,则是特立独行中的特立独行,简直要到金鸡独立的地步。
是以,关于唢呐匠与贞洁牌坊有关联的谎言,至今没被拆穿,反而是终日诚惶诚恐,生怕仙人雷霆大怒,降罪于世的平头百姓们,自己上手拆牌坊。
流荡数月的解裁春、费清明二人,于荒郊僻野找到一家烧茶摊子。二人暂且避避风尘,歇歇脚。
两人前脚刚入座,使唤来伙计,茶还没温上呢,后脚就有人随着他们入座,不客气地坐在他们对面,要伙计把两人份的茶,增加到三人份。
咋这么自来熟呢?坐拥着金山银山,但解裁春忍受不了别人往她裤兜里掏钱,遂脱口而出,“这钱你给是吧?”
那人慢悠悠地把佩剑搭在桌面上,亮出一颗魂玉。“我请客。”
伙计左瞧瞧、右看看,分辨不出这是啥玩意。看客官通体华贵的气派,这颗珠子放在他先前所处的环境理论上是格外顶用。但放在他们这,它就不顶用。
人腼腆地回绝,“这位客官,恕小的眼拙。您这珠子,我们这不收啊。”
让你装,装过瘾,茅厕里翻车了吧。见人被打脸,解裁春在那眉飞色舞,费清明泡了茶水,纳凉了端给她,示意她收起乱翻的白眼。
青天白日,怪吓唬人的。
“有眼不识金镶玉。”修士暗嗔了一句,决定宽宏大量,宽恕身为井中蛙,不识乾坤大的伙计。
他搜搜百宝囊,绕过各类千奇百怪的法宝,翻了个底朝天,才能掏出一块在修真界视为废品,而红尘里额外追捧的矿物。
他随手一扔,“赏你了。”
“好嘞!客官。”伙计摊开双手接住。他摸着金灿灿的金子,上嘴啃了三口,确定如假包换,接着长出满脸的笑,像堆了一丛的菊花,“你们三位要点什么呢?”
“既然是这位兄台宴请,”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解裁春当下叫嚷开,“伙计,把你们有的没的,全端上来,今天这儿,我们包了!顺便按端上来的分量,以十倍之数给我包装带走。”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说法,在她这儿,不成立。
她不仅要吃,还要拿,还要连吃带拿,打包兜走。
那修士面无表情的面部表情,裂了一块。他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脸皮厚成这样的。感慨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年头,连城墙都能化成精了。
二皮子功夫还有待修炼的费清明,端起杯盏,敬他,“请问这位仁兄是?”
21. 死也要死个明白嗯
修士被转移注意力,“我乃落花峰甘驱霖,从……”
“东土大唐而来。”解裁春下意识接上他的话。
被抢了对白的甘驱霖,看向她。
“抱歉,你继续。”
“从问道宗而来,欲……”
“欲往西天拜佛求经。”解裁春又续上了他的话。
费清明给她剥了一盘子栗子、花生米,先垫垫肚子。
“你还让不让我说话?”甘驱霖端起盘子,丢掷在她面前,“吃你的吧,有得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堵不上嘛,要小郎君的嘴才能堵上。”解裁春嘟着唇,给人抛了个媚眼。把人恶心得一哆嗦,再褪了靴子,隔着木桌去够人的大腿。
在她即将搭上前夕,费清明出手……
啊,是出脚了。
把她的腿勾回来,老老实实地别入鞋内。还用双腿夹着她的小腿,不让她乱动,别引诱人家少不经事的小侠客。
解裁春才遗憾地抛起剥了壳的花生,张嘴一咬,“让的,让的。这位小郎君但说无妨。”
被狂打岔的甘驱霖,年纪尚轻,没下过落花峰,见识过人间的险恶。
遭人三番五次抢白,失了威风。挂不下面子,连说话都带着三分置气,“欲捉拿逃窜在外的唢呐匠和同门弟子,不得不说,真是凑巧。”
他压着声,单手扣在本命剑春江芳菲尽上,缓缓拔剑出鞘,粉嫩的剑身晃花了对面二人的眼睛。
问道宗落花峰弟子甘驱霖周身排山倒海的威势一倾,顷刻将临时支起的破草棚掀了顶,被沙漠干燥的风,吹出去四、五米远。
极目黄沙的荒漠地段,飞沙走石迷眼。棚内的伙计纷纷躲避,烧得正旺的红炭,噼里啪啦迸溅着火星。烧火的铫子得了意趣,汩汩往外浇打着水花。
剑修对决,胜负往往仅在一线之间。费清明要动,被解裁春桌底下的手摁住了剑。他猛地偏过脸,蒙着头面的大红纱巾随之而动,一双朗目疏眉熠熠生辉。
解裁春本人戴着浅白的幕篱,笼统遮住三分之一的身子。抵挡风沙的纱罗被刚烈的剑风吹起,素净的织物被削出几块缺口,显露出内部如月寡淡的容貌。
终于看清坐在正对面的二人全貌,甘驱霖在裹着细碎砂砾的风暴中,眯起眼,特地压低的声量冰泠泠,似岁暮天寒冻结的冰凌。
“你们二位,倒是与逮捕名单上的人员有异曲同工之妙。”
别异曲同工了,就是同一个人。还异呢。亲生爹娘都生不出如许相同的人种。
解裁春心里一种做派,表面上又是另外一种做派。她趁着人慢腾腾地拔剑,一招妙手空空,在人眼皮子底下,抢他至关重要的宝剑。
要不怎么说丹霞峡的修士们修行到一段时日,就统统得下山来历练历练。关起门来,闭门造车,很容易给造歪了。
光说不练假把式,有甘驱霖在这慢吞吞地陈情的功夫,身手老练的,早把他们二人绑了。
大师兄温孤怀璧一剑封喉的做法,即便对她而言,阴险、极端,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但那是建立在唢呐匠被问道宗通缉的状态下,合情合理的保险措施。
于他带领的师弟师妹们,是一大安身立命的好保障。
她敢笃定那一群乌泱泱的剑修,必定留有后手。类似于杀手锏之类,一旦用出,修为尽废。基于唢呐匠与问道宗还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才藏着掖着,不曾使用。
而甘驱霖这类凡事讲究着按章程行事的家伙,不多操练操练,多多见识见识人心险恶,好改正他三眼一板的行事准则,迟早要在凶险的世道摔个大跟头。
上天有好生之德,而她解裁春,有好冒充上天之德。前头点化完刀山剑林的炼魔诏狱,这会儿就来度化度化这不开化的傻小子。
“哦,是吗?”解裁春歪着身子一倒,赖在费清明怀里,开始全心全意飙戏。“兄长既然坦诚相告,小妹怎能不推心置腹。小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暖小满是也。”
费清明低头,薄薄的下唇擦过她的额面。
她扒拉着费清明的衣襟,用手在他的胸膛上,揉出圆滑的弧度,引得正襟危坐的同伴侧目,正对面如坐针毡的弟子拘谨地移开目光。
“这位是我的娘亲,小星星。”
“怎么可——”甘驱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解裁春打断他的思路,埋入费清明胸脯,双肩耸动,从背后看疑似止不住抽泣,实则整张脸蛋都要笑歪了。
费清明拍着她的后背,示意她做戏要做全套,中途露馅,结局难保。
“我们娘两自□□而来。自爹爹死后,村里的亲戚强占家中财物,瓜分田地,剩我们娘两,孤苦无依,相依为命。”
当场编故事的解裁春,娓娓道来。三言两语,将一对被吃绝户的母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简陋的茶摊子只剩下她带着哽咽的叙述,一时交错的杯盏声都停了,连看炉子的伙计都止住扇火的手,屏着呼吸,倾听着她的讲述。
当解裁春讲述到及笄之年,乡里叔伯看上她,欲施歹行,负气仗义的甘驱霖,捏碎掌中热腾腾的茶盏,“真是岂有此理!”
“暖姑娘,为仁由己。我为你做主。我们这就杀回去,拿回你们娘俩的田地与屋舍,还之彼身。至于那些欺负你们的乡村恶霸,我一个个把他们的头砍下来给你坐!”
这娃子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敦厚质朴,就是太容易招人骗。解裁春婉拒了这位热心肠的修士,抽抽噎噎地圆了谎言,并在小哥的欢送下,掺着费清明远离茶摊。
走之前还不忘带走打包的粮食。
疾驰的波斑鸨越过荒漠,目送着庞大臃肿的风滚草。背负着瓷器、奶糕的骆驼商队迂回曲折,开辟出一道人形河道,走几步,清音响。
唢呐匠传人晴大新双手被缚,于茅室土阶的监牢内,闻得阵阵驼铃声。连续三日滴水未沾的她,嘴唇干燥到整体卷着干皮,一动就有撕扯的痛感。
每一次呼吸口腔里就泛着铁锈味,是双唇干裂后,血渗出来反流。
“你要杀我?”
身为阶下囚,依旧躁动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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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晴大新,竭力想营造出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她脆弱的心灵更受摧残的氛围。奈何拿捏不好哀莫大于心死的分寸,而对方看起来也不会轻易被她所感动。
要是真能被打动,她就不会在这。要是不能被打动,她表演来有何益处?徒劳感动自己?
“我想过那么多人,没有想过会那个人会是你。”
“真的没想过?”斩情峰峰主许勤丰拎着一壶桂花酒,步下台阶。“这句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骗我,和你合作多年的老搭档,未免太不把我看在眼里。”
晴大新旧跟人间世的酒肆相仿,使的伎俩总是老一套。竿顶挂着醒目的酒幌,门口堆叠着封着红布的酒坛子,跑堂的伙计扯高了嗓子吆喝,着实欠缺新意。
她提着从购来的酒瓮,拔出塞子,从上往下,粗鲁地灌入晴大新口中。用烈酒解人的燃眉之急,毋宁说是火上浇油,期间的缺漏她无心琢磨。
红尘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常使死到临头的重犯能享用最后一餐伙食,将之称之为断头饭。那她添置的酒水,大约可以称之为断头酒了。
世人常道修无情道者没有人性,可看惯生死,亲自送行的行当,难不成当真就能生出一颗七窍玲珑心?
她只知道她们老了,是时候该为青春年少的晚辈铺路了。
“你的徒弟落网之日,就是你丧命之时。你要向上苍祈佑你的弟子没那么快落入法网,好让你苟延残喘,还是祈祷他们早日被缉拿归案,好快刀斩乱麻,让你早日解脱。”
“大新,你大可怨我。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被呛得直咳嗽的晴大新,仰着湿润的脖子,“我想回去。”
许勤丰裁断一截袖子,替她抹干净酒渍,人顺着她的回话往下说,“回去哪里?”
“回去我们还不到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时候。回去当年你为我上百战台,而我背着血肉模糊的你下山,二人相依为命,沐雨经霜。”
“可我不愿。”
许勤丰收起温情暖意,将濡湿的长布扔向她的面颊盖住,“用苦肉计也是不能的。你若真有心,真对我用心,真能体谅我的不易,就不该在我眼皮子底下核查漩舞大战的真相。”
“既然用心查了,就须知你我会走到必定刀兵相见的一日。”
是啊,为什么不做一个眼瞎耳聋的糊涂人?糊涂地生,糊涂至死。非要乘风破浪,突破遮蔽烟幕的谜团,去追寻旧日的庐山真面。
向来巧言令色的晴大新这回语塞了。
并非她不想说,而是说来无益,何必在最后的时日与唯一的旧友撕破脸皮。即便是对方亲手捉她下狱。
原来她无时无刻不充斥着仇恨的心,还留有朋友的一席之地。
晴大新不呛声耍赖,许勤丰倒是不习惯。她按着晴大新的肩,放松语气,“过去的事你就不该查,否则就不会断送你的未来。听我的,低头认错,偷生惜死,我能保你一命。”
而晴大新挺直了脊梁,如同一开始就不曾下放过,“你知道的,我们这一行的,死也要死个明白。”
22. 那就是有得商量了
解裁春、费清明二人走走停停,又遇一修士。是落花峰弟子弟子梅自洁。
她人抱着剑,恰如一座无字丰碑。壁立千仞,穿凿出山。用雕刻山石金玉的刻镂刻,镌錾收刃,斩剜屑声。横在他们必经的通行之路上,一朝碰面,开口就是凑巧。
“奉师门之命拿人,你说巧不巧合,刚好就是两个人。”
问道宗流派一峰一个特色,风格迥异,一眼就能瞧出来,落花峰擅用反问句。解裁春反口诘问,“那这位姑娘您要捉拿的,高姓大名,哪方落户?祖宗八代,是何来路?”
梅自洁被她一连串疑难恫吓,卡了一瞬。忽然想起一个致命难题——她光顾着奉命捉拿,只奉了命,而疏漏了捉拿的对象姓甚名谁。
解裁春一咏三叹,委实为落花峰峰主谢无邪抱憾。作为问道宗最姿容出色的群体,身法剑术、一士之智,全拿去典当换了容貌。
“既然连姑娘都不知其详,那我们二人就不便多作叨扰,免得阻碍了姑娘你的思路。您慢慢想,认真想,等您想到了,再行决议。”
解裁春克制住遏制不住的笑容,扣紧头顶几乎焊死的幕篱。落花峰的剑修们,出门都不带脑子的呀。
梅自洁手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她一闪身,拔剑拦在他们身前。
费清明一把揽住解裁春小腹,把人抱回来,才没使得她一着不慎,撞到光滑的剑身,一命呜呼。
“你们不能走。我是不记得犯人姓名,可我这有他们的肖像画。”梅自洁反手把剑插进地面,剑尖刺进土坑三寸深,牢牢立住。
她在能够收纳许多杂物的百华袋里,翻找着被她随手丢进去的画像。
许多东西不找,它就时时刻刻出现,无处不在,彰显你它的存在感。等到正儿八经要用了,忽然不知所终,和人玩捉迷藏。
到底掉哪里去了,她记得自己丢进来了啊。梅自洁一边翻找袋子,一边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往外面丢。
垃圾都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本着勤俭持家的意愿,勤捡别人的物品,来维持自己的小家。梅自洁丢多少,解裁春就捡多少,到时扔到拍卖行上,能卖多少卖多少。
赚钱嘛,不寒碜。
赚别人的钱,那还得挺着腰板呢。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怎么哪哪都找不到。”梅自洁絮絮叨叨,手指碰到一张卷轴,面上一喜,“找到了,就是这个!可算是让我好找。”
她急匆匆展开卷轴,放在解裁春脸蛋旁,和人作对比。
视线从水墨画像转移到解裁春脸上,梅自洁被吓了一大跳。
被她拦住去路的女性,挤眉弄眼。
撅着嘴,皱着鼻子。两颗眼珠子,各放各的哨。那费劲咧努的嘴唇里,还一唱一和地问她是不是很相像,她没想到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那么美。
刚才看到的长相,有这般奇形怪状?能丑得如此别致,也算是独居一格了。
梅自洁疑云满腹,强忍着别扭,想要通过画像与人脸反复识别,以做到排查谬误。无奈落花峰的弟子,剑可以使得不好,而相貌必须得过关。
以至于大幅度拔高了她的眼界,使得但凡长得不美的事物,在她眼里都能形成一种变相的折磨。
算了,算了,人可以损坏,但眼睛损坏了,那可就糟糕。
她果断放过解裁春,更重要的是放过自己,免得再受荼毒。
梅自洁这方罢休了,解裁春却不肯依。
她好心放过的对象,仍然不死心把整张脸凑到她面前,以一种快要亲上来的角度,拽着她的窄袖,在她耳边叨叨叨。像落了水溺死的水鬼,非要缠着她,把她一同拖下水。
嘴里不停重复着恳切地哀求,要她再验上一验,她觉得自己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画中仙,
啊,她的眼睛!
梅自洁捂住双目,强烈需求返回丹霞峡,找草泽谷的赛孙思邈拿药水洗一洗。
见梅自洁背过身,打从心里抗拒再瞥她一眼,解裁春扭曲的五官,一秒钟恢复常态。
她还没演尽兴,掐着嗓子意犹未尽地收尾,“那我身边这位,姑娘可是要验一验,他的容貌虽逊色我一筹,但胜在耐看,算是上等姿色,看了不亏的。”
啊,还能比刚才那张脸还丑?还要她来看,不能够,那万不能够!梅自洁闭紧双眼,生怕再受刺激。人急不可耐地摆摆手,把解裁春赶走。
还没发挥出十分之三功力的解裁春,这才乐滋滋地揽着费清明的手,一蹦一跳往目的地而去。
落花峰的弟子一个比一个人才呀,是问道宗为数不多的瑰宝。就是金玉其质,最容易遭受摧折。
花开花谢,铺满绿茵茵的林路。报晓的黄莺清脆地啼叫,枯叶蝴蝶飞出灌木丛。曲风镇到了。
草泽谷谷主介绍的可解天下百毒的师姐,鹤顶洪,少年时出外游历,是个随性惯了的性子。
因与草泽谷理念不和,更不屑做问道宗的邻居。索性做起了登界游方的游医,成年后再没有回去过一趟。往来的书信也稀少,要有,也仅是问候相识的还有口气喘没的,大逆不道的来信。
草泽谷谷主拜托解裁春、费清明二人,见到师姐,帮她带一句话。
百药堂门口,解裁春展开书信,大声喊出草泽谷谷主殷切的嘱托。
“鹤顶洪,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九百年不回来一趟,我笔都写断了,也不肯大驾光临。你可怜的小师妹都要老死了,你个没良心的糟心玩意儿,也不晓得回来见上一面。”
“小满姑娘,我们有求于人,却当面拆台。初次碰面就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鹤老前辈当真会为我医治?”费清明适时地提出疑问。
“我也抱有相同的疑问。”好奇,却果断照做。
解裁春回答,“人不能言而无信,既然答应帮草泽谷谷主带话,便来者不拒。不拘泥是什么话,像不像话,都得事无巨细,禀报完毕。”
“莫说是替人带几句无关痛痒的语句,纵使草泽谷谷主要求我们去扒开历代草泽谷老谷主的祖坟,撅天重阁阁老犯了痔疮的屁股,那也是得依言照办的。”
“扒人祖坟,阻碍逝者清净。天重阁阁老尚且在世,无端玷污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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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清白,不好。”费清明轻轻敲了她的额头,小惩大诫,提示她说话要有分寸。
而解裁春只在乎他的尺寸。她膝盖顶着费清明小腿,蹭了蹭,手指勾住他的衣领,往她的方向抓,“那玷污你的呢,成不成?”
费清明盯视着略微低头就能触碰到的柔唇,仿若一颗胸腔里跳跃的心脏,亦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别开目光,话锋一转,“我们还是返归草泽谷扒坟吧。”
“啊,后者比较重要吗?”清白重过清名?
堂内一名样貌平平,眼瞅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揭开帘子,“进来吧。搁人家门前打情骂俏,惹人害眼。激将法也不是你们这样使的。过了度,可只剩下荒谬。”
她再不出面,都怕他们生在百草堂堂前。
“唉,就等你这句话咧。”解裁春拉着费清明进门,入目可见一排排顶到平棋的七星药斗。
从高到低,由长到短,较大的格子没有隔板,塞着两手抱不过来的罐子。里面泡着蜈蚣、蝎子、长蛇、海马等,千奇百怪的药材,共同酿造出尿黄色的药酒。
看一眼就不想入口,但少不了有人趋之若鹜。
再往下,陈列着一行行拳头宽的抽屉,有的没来得及塞回去的,能看见摆放着枳实、茯苓、何首乌等草药,是专门用来装草药的抽斗。
三、四步距离远的橡木药橱上,散落着零零散散的工具。有称量斤两的戥子,碾磨药类,打粉切片的惠夷槽、杵臼。
三人七拐八拐,走到一处山水庭就坐。费清明左看右看,没见着一位年迈过现任草泽谷谷主的医修,以为又是一道隐形门槛,遂问鹤顶洪老前辈何在。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解裁春摆正他的脸,要他正对着近前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小娃娃好眼力。”
口中夸赞的鹤顶洪老前辈,付之一哂。
“然而这点眼色,放在人间世,值得说道说道,搁在其他地界,那就差得远了。老身行医问诊数百年,能识破老身真身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老前辈说笑了。”解裁春四两拨千斤,不接她的挑衅,“晚辈是来求医问诊,而不是练火眼金睛。认得出,认不出,都要求上一求,委托人办事。”
鹤顶洪单臂横在桌面,“世事未必都能如你所愿。”
解裁春双手交扣在脸前,“那也要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你就是用你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唬得我那师妹卖了我的下落。”听着解裁春流利的应答,鹤顶洪一按长铃。一个走一步,停三刻的老妪,领着过了病的患者进门问诊。
比起后面那个行动并无大碍的病人,感觉前面领路的老者,看着才更应该先行治疗,光走路都怕她一不小心摔了,驾鹤西去。
走到台前来的男人还没落座,鹤顶洪就下了逐客令。“男的不治。”
那气喘吁吁的老妪,闻言,登时生龙活虎,揪着人家的衣领子,脚下生风,大跨步把人丢出去。
随后,又缓慢的,仿若下一秒就咽气一般,领着新的患者进门。
23. 延缓刑罚到达的期限
新患者屁股还没坐热,就听鹤顶洪说,“女的不治。”
第二位患者理所当然被丢出门。
等到第三位,是一位留着胡子的宦官,单前呼后拥的排场就能领略其位高权重。
鹤顶洪照拒不误。“不男不女不治。”
外面当即叫骂开了,“好你个姓鹤的,咱家是给你几分颜面才会前来求诊,而你,仗着有一点医术傍身,舍出几分颜色就开起了染坊,给脸不要脸,小心惹火伤身!”
鹤顶洪在那拍耳朵,只道蝇虫喋喋,“素有规矩,不可更改。”
有意思,是个极有个性的医修。有求于人,解裁春乐于当个看眼色的捧哏,“男的不治,女的不治。不男不女也不治。还有下联吗?”
鹤顶洪摇头晃脑,“活的不管,死的不管,半死不活不管。”
不走寻常路的解裁春,并不把这小小的刁难放在心上。“这个好说。”
她拉过费清明,一手扯得他袒胸露乳,要看客们大饱眼福。尤其是饱满到突出的大胸肌,搭配着他坚贞不屈的形象,在那红艳艳的袍子下一衬托,岂止一个肤白貌美可言。
“您看看这样一个美人儿,正值壮年,啊,不是。正值大好年华,就要香消玉殒,不觉得可惜吗?”
“尘归尘,土归土。万事万物都有其终焉,不过归根落叶,有何可叹息的。”
鹤顶洪走遍大江南北,用这双眼看过的城北徐公,可比解裁春吃过的盐巴还多,并不吃她这一套。
她观着解裁春的妆束,洞察人的真实身份。暗道该来的躲不过,誓要追到黄泉碧落。“想必以姑娘从业的营生,远比他人更能明白该事由。”
解裁春持着相反的见解,“要是真心阔气,放纵它尘归尘,土归土,而不擅加干涉,又要医家做什么?受了伤,生了病,干脆待在家等死算了,何必开设医馆,研磨药草。”
流畅的话语从素簪圆髻的女子口中蹦出来,一粒粒落成了水银泻地的珠串,前仆后继地弹到鹤顶洪面上,就差掀了桌子,要人下不来台。
可鹤顶洪到底是有耐心。尸骸遍野的场面见多了,何况一个降生年岁还不够她零头的丫头片子。
听了一番找茬类似的言语,没有急红了脸,拳脚问候,反而讲事实,摆道理,心思活络得跟山上的皮猴子似的,尾巴甩啊甩,就挥到人脸上去。
“隆重介绍一下。”
解裁春单手一摆,朝向费清明的方位。“问道宗宗门,斩情峰首徒,费清明。这位仁兄虽为男身,却有娘心。我这身衣装服饰,全由他亲手缝制打造。您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为他量身打造。”
“他有修士的体质打底,身中尸毒。完美符合您的第二个要求。您有什么理由不医治他?”
她把用变卖随水峰弟子衣裳得来的银钱,推到鹤顶洪跟前,“鹤老您就行行好,当可怜可怜这一年轻力壮的俏郎君,外加可怜可怜我。”
他们千里迢迢而来,岂能两手空空回去。那不就白跑一趟了嘛。没有收益的事她可不做。
“道友忘了,这黄白之物乃凡尘俗物,于我等修士无半寸进益。”鹤顶洪把黄袋子往回推,“老身的问诊金价格昂贵,你们二位恐怕支付不起。”
“那就是有得商量了。”解裁春把被轻薄得一愣一愣的费清明衣衫整理好,给他盖回去,眉飞凤舞地甩给他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讯号。
“您尽管说,有何千难万阻,尽管包在我身上。我定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费清明是将,费清明是土。她则否则见势不对,拔腿就跑。
鹤顶洪直述,“近来义庄停尸总不翼而飞,遍寻不得盗尸人身影。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怪事,夜里打更人说,听得物体蹦跳之声,回头却不见人影。”
说来是两件叫人听了,浮起一片鸡皮疙瘩的怪谈。
“偷盗,应寻当地官府、差役勤加缉拿匪徒,大破奇案,令百姓安心。”费清明讷于言,敏于行,“至于民间信奉怪力乱神之说,深更半夜,忧扰自生,自然作不得数。”
不过,活人不抢,盗死尸,凡人的喜好真是千奇百怪。
费清明脑中刷新了一遍关于凡夫俗子的认知,向下拓宽、兼容了相熟以来,解裁春各种奇奇怪怪的偏好。
至少解裁春更喜欢抱着留有余温的他,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开小差的思绪联系到睡相不好的同伴,一发不可收拾。
比方说,前天夜里,解裁春睡在床上,一晚上踢了五、六次被子。
替她盖回去就踢,替她盖回去就踢。硬生生把耐性极佳的费清明,盖得都生燥了。两手死死捂着被褥,压在解裁春身上,审视着她还要怎么个踢法。
奈何原本不论清醒或者睡眠,一点儿都不安分的人,此时老老实实地闭着眼,丝毫看不出夸张到乖戾的行止,倒显出几分瑶环瑜珥的特质。
守正不桡的费清明瞧着,胸腔忽而跟竹笋冒尖似的,从深厚的土壤层里钻出。要拔除连着薄膜血筋,放任生长又格外的挑剔。
习惯一人的阴凉,又会在无限期的冷落中,因长时间的孤寂而如临深渊。喜好耀眼的光照,又不擅长接纳太过招摇的烈阳。跟人保持距离能透气,远了又木秀于林。
是个十足别扭、内秀的品格心性。
自打第一次见面伊始,费清明就时常以为解裁春是九天之上悬挂的玉钩。
即使她本人的气质和皓月相差甚远,但并不妨碍他认为她们俩之间尤为相似。
失怙失恃的他,作为孤哀子,被带回问道宗,洗经伐髓。
救他一命的师祖漫才客,并不是桃李春风的师长。他上一次收关门弟子,还是在两千年前,而后所有企图飞升的徒弟们都在千年的岁月间,逐一陨落。
同理,漫才客不是懂得体谅他人情绪的尊长。他拎着费清明后领子,问三大峰峰主有哪一位肯接受费清明。
在待或长或短,足以凌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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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家破人亡,孤苦伶仃的幼童的时段里,继任斩情峰峰主的许勤丰,把被当做麻袋对待,脚尖碰不到地的幼子抱了下来。
他就被师祖丢给了斩情峰。自此和人间世彻头彻尾断了联系。唯一相关联的,只有苍穹亘古不变的桂魄。
月亮它孤冷倨傲,不近人情。
他走,它就走。他停,它方停。永远置身事外,高高在上,俯瞰着尘世的喜怒哀乐,要苦苦追求的世人仰望,自以为触手可得,实际遥不可及。
就像解裁春观察他们的姿态,全情投入中透出那么点漫不经心。让人乍然撞见,还要为自己敏锐的眼光生疑。
鼻子发痒的解裁春,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地里念叨自己,旋即释然。
这见怪不怪。像她这样有光彩四射,丰标不凡的,人世间可不多见。对她一见倾心,再见伤情,三见刻骨铭心,是再正常不过。
唉。奈何天要她降临,就是注定来辜负人情。
鹤顶洪瞧瞧油盐不进的费清明,和进太多的油盐,让人想要把她整个人倒过来,过滤过滤水分的解裁春,开始质疑自己寻他们二人解决疑难的可行性。
算了,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为了防止当年惨重的事态再度发生,谨慎一些,总归是有备无患。
鹤顶洪果断无视不着调的一对男女,继续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司令,发布号令。“村民们多有忧心,认定此事必有多有蹊跷。你们两人何时能查清,并解决此次争端,我就何时替这小子诊治。”
“医者仁心啊。”
解裁春试着跟她打商量。听起来就很麻烦的事,要解决,往往是烦上加烦。而他们两个又是问道宗点名的在逃钦犯,外边围着三大波人在阻截他们。
虽然里面有一波人,脑子可能有点问题,像极了绣花枕头,纯粹好看当摆设,给他们的逃脱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但是勉为其难起到了一个装饰性的作用,填充了人山人海的氛围。
她可没有指名道姓说落花峰的弟子哦。
总而言之,好麻烦,她不想管。
鹤顶洪回道,“送客。”
“别别别,再打打商量嘛。”解裁春弹坐起身,磕到费清明下巴。
他们一人摸着脑袋,一人捂着下颌。
解裁春就像被压在石头上,等待着解剖的青蛙,四肢被定住了,嘴里还不停的呱呱呱。
“前辈,你也知道我们走到这来不容易。外面都是抓捕我们的人,我们这一去,未必能回得来。我们这一个个的,要么手不能扛,要么御剑无方,一遇到问道宗精锐,那不是自投罗网?”
“那是你们要解决的事,与我无关。”鹤顶洪照旧不给面子。
向来只有别人求她的份,没有她求别人的份儿。
等到那避不可避的大灾大难来临,天下苍生可怜,那是是天下人的劫数,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事有必至,理有固然。天灾人祸,纵然勉力推辞,不过是延缓刑罚到达的期限。
24. 搞偷袭,不守武德
“那就有劳鹤前辈,多多看顾看顾。”
解裁春捉住费清明的手,反过来,倒扣在桌面,要老前辈诊脉,“交易交易,讲究钱货两讫。谁都犯不着占谁的便宜。诚信所致,互惠互利。”
“劳烦前辈您帮个忙,先看看另一岔,以便我这伙伴能够更有效地替您出力——他十五岁那年得了本命剑寄余生,时至今日,仍不能拔出,是否有何隐疾?”
拔不出本命剑。这倒是稀罕事。
本命剑既为本命,即是剑选人,而非人选剑。问道宗里开辟了历代能工巧匠辛勤打造的剑阁,内部收藏着大量闻名于世的名剑,其中不乏有滋生出剑灵者。
既然费清明得了问道宗的应许,能够在韶颜稚齿踏入剑阁,任由阁内世代相传的刀兵选择。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持剑者,没有理由剑选了他,而不让他用。
除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但剑与人又能生出什么隐情?
刚生出否定的鹤顶洪,忽然想起那为修士们喜谈乐道的,落花峰高岭之花被剑撅了的事,直来直往的脑筋打了结,混合成乱糟糟一团。
所以说无情道这群修士,怎么一个比一个邪门,跨种族恋情都跑出来了。
人兽恋,那好歹是个有温度、能沟通的活物。人剑恋算什么。整日抱着剑喊老婆,这下好啦,当真被扑倒了,求仁得仁。
鹤顶洪就是因为受不了无情道那群歪门邪道,才跑出来自立门户,多年来游历四方,四海为家,亦不准备回归与问道宗做邻的草泽谷。
替无情道弟子看病,她都嫌脏了神圣的手,污染这双慧眼,无奈她人跑得远远的,出了丹霞峡。无情道门徒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追上来了。
真是邪乎。鹤顶洪两根胖嘟嘟的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绿头苍蝇。
奈何举世罕见的症状不多见,职业病上来的鹤顶洪,到底是好奇压过抵触,故遵从内心想法,手凑上去,替人号脉。
严格遵循医者纲领的鹤顶洪,聚精会神地观望着费清明气色。
她宝刀未老,耳聪目明,倾听患者呼吸声,左手两指点在他胸口处,探听心脏弹跳速度,右手搭在桌面,同频率打着节拍。
一边切着脉象,一边详细地打听费清明出入剑阁的具体情况,以此还原当初少年的他被本命剑选中,而本命剑出尔反尔,并不待见于他的前因后果。
夜阑更尽,暗幕合拢珠栊。琐窓旁张贴着推拿图的人体穴位,下方安置着大小不一的针灸包。草庐里堆放的药草交杂出奇异的香气,将费清明带回当年意气飞扬踏入剑阁的场景。
据说剑阁里有一个镇阁之宝,名曰逐鹿。
制造它的工匠当日力竭而死,出世当日引得万剑嗡鸣。当代剑修为之争抢不休,战况长达六百多年,到最后拖进整个十业大界的。致使生灵涂炭,民不堪命。
参与抢夺者现世报来得极快,大多在那场战役之中,当场殒命。纵然侥幸靠法宝、丹药保住性命,后头也都修为大跌,不出一二十年就统统亡故。
其中就包括漫才客引以为傲的弟子,第三十九任斩情峰峰主,秦齐。
古去的传说讲得人言凿凿,而无实证验明。当时涉及之众大多与世长辞,亲身经历者余之寥寥,直教高岸成谷,深谷为陵。而无人置疑其合理性。
缘由无他。剑修不仅剑使得出类拔萃,疯也疯得首屈一指,而无情道是剑修里最疯的部类。
剑修是所有修士里,唯一以武器命名的群体。其他大多是儒修、乐修、医修等,以一个大类取名,剑修的特立独行从中就可窥见一斑。
他们为剑痴,为剑狂,为剑哐哐撞大墙,已实属平常。
和剑之间的一二事,说不出的怪怪奇奇。与剑、剑灵发生各种跨种族关系,听得人面目扭曲的亦是常态。
若要从里头挑拣出惊掉人下巴的八卦,从牙牙学语的稚子讲到牙齿掉光的老翁都唠不完。那为了一把绝世神剑,打得不可开交。狼戾不仁,兵戎相见,倒是属于当中最为平平泛泛的事。
彼时龙驰虎骤,狼奔豕突。是问道宗师祖漫才客亲自出山,才震慑住众修士,平息事态。
他一剑结果了杀红眼的众人,横陈的尸体堆满了平段山谷。再挥一剑削平亚拉索山脉,从此高原变作平地,“就为了这种蠢物,竟也值得你付出性命。”
漫才客并未主动收服逐鹿,将其作为配剑使用,而是把它封入剑阁,等待有缘之人拔出。时人兴叹实乃吴下阿蒙,使明珠蒙尘。
有筮人卜算,逐鹿剑出世之日,乃有大祸将至。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时势造英雄,届时必有能人取出逐鹿剑,问鼎大道,此乃天命所归。
是而,从那之后,每回问道宗聚集大批有能之士,开启剑阁,就有来自五湖四海的门派,命弟子自行上山取剑,长此以往,少不了滋生出赌局。
各大宗门上至执剑长老,下至洒扫的条狼氏,都押宝此届门生中是否有能得逐鹿者?若有,又该落在谁人头顶。
压中前者,赌注翻倍。压重后者,翻一千倍,结局都毫无意外的庄家通杀。直至费清明取剑之日,投进去的赌注已累积高达十亿颗魂玉。
魂玉品阶依照赤橙黄绿青蓝紫定级,纵使是兜售掉整个问道宗,都未必能卖到这么高的价格。
被问道宗抱以厚望的费清明,彼时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他心有顾虑,面露踌躇,“如果我拿不到镇阁宝剑,我就不是您的徒弟吗?”
“假若我没能取出逐鹿剑……”
“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你仍然是我引以为豪的弟子。”斩情峰峰主许勤丰拍拍弟子的肩,把他往前推了一步,催促他放心大胆往前走,天塌不下来。
“现在就磨磨唧唧的,不能生出点骨气。等未来地坼天崩之际,你又当拿出什么面目去应对?”
不明白师父未尽之言的费清明,越过拷心阶、断肠梯,赤手空拳与半山腰的邪祟搏斗,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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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一脚能踩扁十个他的妖兽当坐骑。
待他穿过如刀斧加身的浩然风,屹立于山巅,宇宙寰宇都向他打开。方知人生于世,戴天蹐地,也未必仅仅是来恶狠狠吃一回苦头。
剑阁大门用万斤玄铁打制而成,将本就疲惫不堪的拜访者拒之门外。
费清明在剑阁外足足待了十年,期间调养生息,运功打坐,修行一路攀升。等他成功推开大门,却是再度耗尽了气力。腿都打摆子,就差走不动道。
他走进耸入云天的剑阁,举止拘谨。无数飞剑冲着他而来,围着他打转,绕得人眼都花了,又迅速离去。仅有几把留在原地,打着圈,似乎在考量他的实力。
费清明从一楼走到十三楼,都没有刀枪剑戟挑中他。
历来开启剑阁时期,三万名弟子都未必有三千人能成功踏入剑阁。而能踏入剑阁者,能得到剑的青睐者,寥若晨星。更多的是辛苦到头,两手空空。
丹霞峡有句流传已久的俗语为,在剑阁外,是人挑剑,在剑阁内,是剑挑人。倒错的主仆关系,明明白白地宣示了隶属规则。
费清明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拾阶而上。当他踏入三十七楼,一柄长剑直直冲着他来。随即他的肩头落下一只手,一只成年人的手,只一下,就要他寸步难移。
那就是寄余生的剑灵。
“详略部分出错了吧。”解裁春磕着炒熟的葵花籽,磕得咔咔作响。“有种精彩情节刚端上来就冻结了的意味,别卡壳呀,继续说嘛。”
“你是来看病问诊,还是来听故事的?要什么详略得当,滚回去闷着被窝听。”鹤顶洪抓起一把,塞到解裁春手掌心。她又不是顶小气的人,不至于连把葵瓜子都给不起。
鹤顶洪不再看光出嘴的病人家属,转而询问有待治疗的病患,“剑是朝着你正面而来,而灵却站在你背后?”
“搞偷袭,不守武德。”是问道宗的老毛病,怕是治不好喽。解裁春辛辣地点评。
讲解完取剑过程的费清明,左手给她剥瓜子,用手烧水冲茶,端给解裁春喝。
“要不要这么贤惠?她是一个残废?”鹤顶洪气得吹胡子瞪眼。虽然她没胡子。
“你羡慕不来的。”省什么都不能省嘴皮子功夫,解裁春说完俏皮话,一秒端正态度,“前辈,这还有得救吗?”
“没救了,等死吧。”
“别呀,我看还有得治呀。这小伙子精气神俱全。要不您再看看?”
“我是说你,懒得要死。吃喝都要人帮手,咋不洗漱沐浴一起包呢。”
“前辈慧眼识珠。”的确是一起包了。
解裁春看费清明只给她倒茶、剥瓜子,而没有给前辈来一份。怕是他不通人情,因此拂了前辈的脸面,惹得前辈心中激愤。是以给鹤顶洪也添上一份。
“依前辈之见,此患何解?”费清明点出扼要。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鹤顶洪反手抛回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