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是灭世魔头》
1. 第 1 章
红日初升曦光照,青山如黛,村中炊烟袅袅。
嘹亮鸡鸣吵醒了莺然。
她喉间咕哝一声,用被子蒙头,翻过身想继续睡,已经睡不着了。
但还是懒得睁眼,躺在床上似睡非睡。
“晚上回来,我把鸡舍挪到后山去?”
男子在她耳边低语,嗓音清润。
莺然摇头,拖长尾音又哼哼一声。
房中窗门紧闭。
男子在昏暗中穿好一袭青衫,走到床边,把莺然蒙头的被子拉下来。
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早上吃什么?”
“不吃。我今日去镇上玩,在镇上吃。”
刚睡醒,莺然声音轻软慢吞的。
“跟村里马车去镇上?”
“我朋友来接。”
“你有新朋友?”
“是我爹以前的学生。他现在是名儒门玄道修士,会御剑,接我很方便。”
“那我走了。”
莺然点点头:“嗯。”
她转过身来,闭着眼睛向男子伸出手,男子顺势弯腰,让她勾住自己的脖颈。
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下。
莺然翘翘嘴角躺回去,含混不清地道:“注意安全。我前两日去镇上听书,听人说云水县附近又有魔出现了。”
男子帮她撩开额前挡脸的发:“嗯。记得天黑前回来。”
莺然点头,带些婴儿肥的俏丽脸蛋,显得格外乖巧。
男子直起身,脚步无声地往外走。
“怀真。”莺然忽然叫他,“我晚上想吃鸡,还有,我那件粉绿裙子,你洗了吗?我要穿。”
他折返回来,从衣柜里取出粉绿裙子,放在床边的衣架上。
莺然又向他伸出手,在他弯腰时抱住他,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面部轮廓分明,线条感锋利,实则皮肤极好,亲起来很软。
莺然亲完躺回去,仍闭着眼,对他挥挥手:“快走吧,不然要赶不上去金水镇的车了。”
男子应了声:“嗯,走了。”
莺然没有再叫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又赖了会儿床,估摸着时间真的不早了,终于强迫自己起床。
脱下身上特制的短袖短裤寝衣,莺然穿上绿桃花春裙。
这裙子很清爽,穿起来行动也很方便,在莺然看来偏向于宋制,但又有点区别。
穿好裙,莺然用夫君为她烧好放温凉的水洗漱。
正是暮春时节,天热了起来。这样的水洗漱正好。
洗完脸清爽许多,她坐到妆台前,简单梳妆。
镜子里,映出一张粉面樱唇,黛眉杏眸的脸。
莺然望着镜中的自己,再一次感到神奇。这一世的自己,竟然仍和穿越前长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穿越前她加班猝死时,已经被工作折磨得眼神麻木。
现在的她还只有十九岁,并且自从一年前嫁了人,夫君待她比她两世的家人都要好。
她在家中不用做什么家务,每天只要考虑怎么开心地过就可以。
刚开始她也觉得这样不好意思。
前世的教育太久远,暂不提。
但今世她的父亲是个老夫子。哪怕这世界并非纯正的古代,而是修仙世界。她的父亲作为凡人夫子,还是从小就教育她,夫为妻纲,女子要贤良淑德。
她不爱听这话,但也没想过成亲后做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干。
可成亲后,她夫君道:“让你嫁给我,与我冒险住在这深山野林,已是委屈了你。我若不能照顾你,就不会娶你。”
自此,家中大小事务,都由他包办。时间长了,她也习惯了。
她只偶尔会心血来潮,给他搭把手。或是闲着没事,给他绣条发带或绣个荷包。
虽手艺很差,但也是心意。
胡思乱想间,梳妆完毕,莺然拿上小布包,戴上夫君最近新给她做的桃花竹节簪,出了门。
走到与友人约好的湖边,莺然等了会儿,便有一男子御剑而来。
男子与莺然年龄相仿,叫关熠。
当初在莺然父亲门下学习,不认同莺然父亲古板教条那套,因而与莺然成了朋友。
三年前他被发掘有修炼的根骨,被接去了懿王洲的都城肃京。
前两天刚领职回来,现在是云水县玄衙司的一名玄差。
“莺莺。”
关熠落在莺然面前,卖弄潇洒地扶了扶自己的黄差帽,四下张望一圈,“你夫君怎么没来送你?听你娘说,他可是万年难遇的好样貌。”
莺然笑:“你听我娘瞎吹。我娘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黑的都能吹成白的。”
不过,她夫君的样貌确实……
莺然想到昨晚,她睡在他身边,离他极近地用手描摹他的脸。
即便已经成亲两年,她仍旧会恍神感叹:
怎么会有凡人能长成这样……
关熠施术,将剑变大,招呼莺然上来:“你爹说,他是个书生,学问很好,可惜只是凡人,且没打算参加朝廷为凡人设立的科举。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莺然上剑,抓紧他的衣服,“在金水镇做账房先生。”
“收入如何?”
话音落,剑起。
莺然猛然腾空,心悬起来。适应了一会儿被风包围的感觉,欣赏着脚下风景:“还成吧,一个月五块灵石。”
关熠:“对凡人来说,五块灵石也够用了。”
莺然:“嗯。而且五块灵石,大多是花在我身上。我若不给他买衣服,他半年都只来回穿那两套,都不知道换的。”
关熠:“那挺好。我本来还盘算着,他若对你不好,我就去揍他呢。”
莺然笑起来,轻灵笑声飘散在风里。
很快,云水县城到了。
剑落在县城,周围凡人纷纷避让,不敢冒犯修士。
莺然感叹:“御剑真快,真方便。”
关熠没说话。
莺然又道:“不过我夫君打算给我买辆马车,我们正在攒钱,也很好。”
关熠领着莺然去镇上最好的悦鸿楼,思忖道:“要不我先给你灵石,你去买?我一个月有五十块灵石,我自己一个人根本花不完。”
莺然摇摇头,说悄悄话似的同关熠小声道:“若是你妻子借了别的男人的钱去买马车,你会高兴吗?”
关熠笑:“你还挺照顾他的想法。”
莺然想到夫君,笑意更浓:“他对我很好。”
二人说话间进了悦鸿楼。
见来人中有修士,小二立刻领着关熠上了二楼靠栏杆的好位置。
用竹帘单独隔间,又能听见楼下的说书。
关熠问:“你很喜欢你夫君?我回来后,听说你成了亲,真是怪惊讶的。你父亲从你十五岁就逼你成亲,你硬是一直拖着。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打算成亲呢。”
莺然落座,颇为感慨:“日子怎么都是过,只要能让自己过得开心快乐,怎样都行。我不成亲,只是没遇到觉得合适的人,我不愿随便选一个。若是一辈子遇不到,那我也就一辈子自己过了。”
说话间,小二拿来菜牌让选。
关熠让莺然挑。
莺然也不跟他客气,边挑边道:“但没想到,没多久,我去喂狗的时候,就碰到我夫君了。”
她挑了常见的三菜一汤。
“难得我请客,怎么不多挑几样?我以后可不会总请你。”
关熠开着玩笑,又问:“然后呢?你对你夫君一见钟情?”
关熠又挑了两样菜,小二退了下去,放下竹帘。
莺然摇头,目光幽远:“我第一次见到他,下着雨,他坐在那儿也不打伞,只发呆。”
“我在那儿喂狗……我喂的那条狗,是我那时候出去玩,被一只一阶妖追着跑时碰到的。它帮我赶走了小妖,我就开始喂它了。”
“我喂了半年,它还是骨瘦如柴。那天我还在那儿喂它,他看着狗,突然笑了。狗莫名很害怕他,我就把狗护在身后,问他,你笑什么?”
“他说,你这般喂它,会把它饿死。我说狗都是吃这个的。他说这条狗不一样。然后从一旁拿了一块肉出来。”
“我想那可能是他买回去吃的肉吧,他拿来喂了狗,真是好心。那狗虽然怕他,但好像饿坏了,很喜欢吃他喂的那块肉。他拿了很多肉喂,我担心他自己没的吃,就叫他别喂了。他也就没再喂了。”
“之后我去喂狗,就经常能看见他了。他经常带肉和骨头喂狗,每次下雨也不带伞,就坐在那儿发呆。”
莺然说着,抿嘴笑了笑:“然后有一次,我带了两把伞过去。给了一把伞给他,让他自己打伞回家。后来我们慢慢就熟悉了。”
关熠揶揄地“哎哟”一声。
莺然又正色道:“但我那时候还没有喜欢他,只是觉得,他人很好。”
“后来狗喂胖了,我爹又逼我成亲,我心里烦,就去喂狗的树下待着。他过来,我把他当朋友,就跟他说我爹逼我的事。”
“然后他说,他可以帮我。”
关熠:“之后,你就喜欢上他了。”
“还没有。”
莺然否认,撑着脸笑,“是成亲之后,他对我比我娘对我还好。很耐心,很温柔,他一开始很多事都不会做,不会做饭、不会缝补……后来也为了我学会了。”
“虽然……”莺然小声说,“手艺也就那样吧,”
关熠和莺然一起笑起来。
突然,大堂惊堂木一拍,惊了莺然一下。
她和关熠齐齐往楼下看。
说书先生道:
“世人皆知,世分三界。下界,便是咱们凡人修士所在,中界,便是诸位地仙所在。而上界,则是上仙与无极天神帝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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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连同玄道众仙神的故事,想必大家都听腻了。”
“今日我给诸位讲一个,你们在别处绝对听不到的故事。因为除了我,没有人敢讲。”
“故事中这位主角,他出身尊贵,却弑亲族,啖其血肉!屠仙城,血流成河!玄门各道派人围剿,俱是有去无回!”
“他血洗琼宇九重山,屠遍曜境十三州!杀得琼宇仙兽濒绝,曜境弟子断代!”
“杀得云上天霄绝地天通,杀得琼宇曜境不得不避世隐踪!自此下界再寻不得仙人踪迹,再无人能踏足琼宇曜境,再无人飞升云上天霄!”
“此界仙人,因他而隐。此界玄道,因他而衰……”
关熠瞳眸一窒,骤然起身呵斥:“闭嘴!敢在这里说他,你不要命了!”
堂下众人被关熠吓了一跳,抬头见他一身玄衙黄袍,顿时一哄而散。那说书人也连忙跑路。
莺然不明所以:“怎么了?”
关熠摇摇头,“现在的凡人胆子真大,敢在这里提他。”
莺然随着气氛紧张起来,“谁啊?”
关熠四下张望,靠近她压低声音:“别问,他的名号不能提。倘若被他的狂热魔道信徒听见,会死。”
说罢,关熠骄傲地晃脑袋:“我也是拜入玄门之后,才知道这些你们凡人不知道的事。”
莺然是那种绝不主动找死的人。
说不能提,她便不再追问。嗔关熠一眼,调侃:“好好好,修士大人真厉害。”
关熠又和她一起大笑。
“对了,你夫君叫什么名字?”
“徐离陵,表字怀真。”
“徐离陵……”关熠摸摸下巴,“记下了。”
吃完饭,他陪她在街上逛了逛,二人聊了聊他在儒门玄道的事,莺然给徐离陵买了条新竹纹发带。
时候不早,关熠便御剑将莺然送回了山里。
傍晚御剑,看见的又是另一番风景。
站在剑上虽然害怕,但风景真的好漂亮。
莺然环顾四野,将风景记下,落地后对关熠挥挥手,回了家。
远远的,她看见家中已燃起炊烟,是徐离陵已经回来了。
她养的狗正在院门口吃着他带回来的肉,已经从最初的骨瘦如柴,到现在变得壮实如虎了。
徐离陵几乎每天都能带肉回来,莺然问过他哪来那么多钱买肉。
他说这些肉没人吃,就带回来给狗吃了。
莺然问:“是剩畜肉?”
徐离陵:“算是吧。”
莺然后来去过他当账房先生的地方玩,旁边确实有家很大的肉铺,卖猪牛羊肉,她便没再在意。
她走到门口,唤了声:“小黄。”
通身全黑、只有尾尖一簇黄的狗叫了两声,尖利的牙上挂着血肉,看上去有点恐怖。
狗叫声不是寻常的狗叫,而是近乎野兽的低吼。
但自家养的狗,莺然不会觉得恐怖。
趁夫君还没出来,莺然想偷偷摸小黄两下。
他不喜欢她摸小黄,每次看见她摸,都不太高兴。不过也不表现出来,是莺然自己感受到的。
莺然把手伸向小黄,小黄竟自己呜咽着躲闪。
“小黄,不要跑。”
莺然笑着想用双手捉住它。
小黄撒丫子就要溜,还没溜走,一道人影从厨房里出来。
是徐离陵。
他站在那儿看她和小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身量高瘦清隽,玉姿雅仪,瞧着便是名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暮色笼罩他的面容,为他那白日里雪冷玉皓、无尘似仙的面容,染上几分阴郁。
不过莺然觉得,他并不是个阴郁的人。
小黄近乎惊恐地嗷呜一声,拖着没吃完的肉和骨头跑了。
莺然站直身子,轻咳两声,张开双臂向他跑去,“怀真。”
他无言地注视着她,在她跑到面前时,将她抱入怀中。
莺然仰头看着他笑。
“在做饭了吗?要我帮忙吗?”
“正准备杀鸡。你回屋休息吧,跑一天了。”
徐离陵抬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
莺然:“好。待会儿送你个礼物。”
她藏着发带,笑盈盈回屋。
徐离陵抓起一只鸡,进了厨房。
他站在厨房窗边,唤远处的小黄:“过来。”
小黄立刻夹着尾巴跑过来。
徐离陵修长的手掐着鸡脖,徒手折断撕裂,猩红沿着他玉白的指尖流淌。
撕开鸡腹,掏出内脏,将头和内脏扔给小黄。
小黄乖乖地在窗下吃了鸡头,沧桑地望向天边落日。
又是安宁的一天。
女主人今天也没发现,它不是狗,而是镇守仙墓的大荒仙兽。
还有她的夫君,今天也喂它吃了玄道大修的肉。
2. 第 2 章
夜幕青黛,星河点点,明月高悬。
饭做好了,屋里点了灯,莺然帮着将菜端上桌。
她和徐离陵两个人吃,这天热,菜也放不住。徐离陵便只做了她想吃的鸡,外加一盘小油菜。
莺然在桌边坐下,徐离陵舀了碗鸡汤给她,再给她盛饭。
莺然喝了口汤,随口道:“有点咸,但是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而后同他絮絮讲起今日和关熠去了哪儿玩,聊了些什么。
“关熠说肃京比云水县繁华多了。云水县还像凡人生活的城镇,肃京则到处都是修士,御剑飞行,龙驹宝车,随处可见。”
“他还说,他师父告诉他,肃京是咱们懿王洲灵气最充沛,最像仙境的地方。但懿王洲外的云州更大,更像仙境。”
“那个地方没有朝廷,都是江湖人士,潇洒自由。”
“也没那么自由,还有宗门世族,各有各的规矩。”
徐离陵随口接话,给她夹到了鸡翅到她碗里,“关熠是男子?”
莺然点头,吃着鸡翅继续说:“他现在是修士,可厉害了。今日还御剑带我飞。我可能有点恐高,在剑上有点害怕,但是又感觉很新奇,风景很漂亮。”
莺然将记下的风景讲给他听,道:“等改日你休息,我让他过来,带你也御剑转一圈。”
徐离陵:“不用。”
顿了顿,他问:“你很喜欢御剑?”
莺然夹了一筷子油菜,也有点咸了,不过她没说,回答道:“也还好吧,踩在剑上什么都挨不着,我有点害怕,但是飞起来看到的风景真的很好。”
徐离陵沉吟,道:“改日不买马车,买一只飞驹。”
飞驹是凡人也可骑的飞马,一般用于凡人为修士拉货物,价格贵得吓人。
但是,攒钱买马车就够呛了,哪有那么多灵石买飞驹啊。
莺然不想伤徐离陵自尊心,话说得委婉:“算啦,我也不想天天飞。以后想飞的时候,找关熠就行啦。”
徐离陵:“我不想你有需要的时候就想到他,他是男子。”
莺然盯着徐离陵平静的脸看了会儿,笑出声。
他这模样,真看不出是在说酸话。
她道:“我不会经常想飞的。”
徐离陵:“买飞驹方便些,也快。”
莺然抿了抿嘴,无言地盯着徐离陵。
他有很多好,但有时固执己见这点真的让她很无语。
她曾经还因此与他吵过架。
那会儿她说小黄太胖了,让他少带点肉给它吃。他说不会吃死它,仍旧带。几次三番下来,莺然就和他吵了起来。
小黄吓得撒腿跑了。
徐离陵任她吵,坐在那儿不搭腔,仿佛事不关己。
把她气着了,他这才道:“我明日不带了。”
诸如此类的,还有一大堆小事。
比如有时二人一起看话本,话本上写云州修士降妖除魔,御剑飞天,她拉他一起看,感慨真厉害。
他冷不丁来一句“还好”,令她不知如何接话。
一个执笔算账的书生,说人家纵横江湖的大修“还好”。
现在也是,穷到买马车都还在攒钱,就说要买飞驹了。
莺然越想越无语。
不过,前世今生的经历告诉她,男人都这样。
徐离陵对她百依百顺,百般照顾,下了工就回家,她随口一提的东西他都会记得给她买……
诸此种种加起来,他已经算是很不错了的。
徐离陵被她沉默地盯了半晌,也抬头看她。
莺然就这样与他对峙般对视,终是她憋不住先开口,“怀真,咱们先买得起马车再说其他的,好吗?”
徐离陵垂眸似在思索什么,“家里还有些传下来的东西,卖掉就能买飞驹。”
他说的是他祖宅那边。
莺然:“那是你家祖传的吧,能卖?算了吧。”
她知道徐离陵不是本地人,好像是流浪过来的。
成亲前,她爹盘问过徐离陵情况。
盘问完,她爹说徐离陵家祖上是大户,留下了偌大的一片地和祖宅,但已经没活人,全都荒废了。
且那儿的东西太多,所有资产包括灵石,全都被魔气侵染,没法儿再带出来。
估计是世族大家遭了魔袭,就他一个逃了出来。
他祖宅家里被魔气污染,又路途遥远。
于是莺然和徐离陵成亲,便在这里盖了这间茅屋,没有回他家那边。
为什么是这里呢?
因为这里的地便宜,且离她娘家和他工作的地方距离差不多,也方便她养狗。
徐离陵不吭声。
莺然想:读书人嘛,自尊心总是比别人强些,还总不乐意别人拿钱财说事。
她爹就这样,一谈钱就嫌“酸臭”,甩脸子。
徐离陵从不甩脸子,但她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难受。
她还是不希望他不开心的。
她放下碗筷,出门漱口洗手擦嘴。
回来笑盈盈地坐在徐离陵身边,跟他挤一张凳子:“闭上眼睛。”
徐离陵看她一眼,闭眼。
莺然拿出发带,轻轻蒙上他眼睛,两端挂在他耳上。
他鼻梁高挺,这般挂着,发带都没掉下来。
莺然手撑着他的腿,倾身在他唇上轻吻一下。
柔软如蜻蜓点水。
屋内,烛光融暖。
不知道是不是她一个人的感觉,她觉得亲他一下,先前沉闷的气氛都变得轻快了。
莺然面上微粉,等他反应。
他一动不动。
莺然又等了会儿。
他还是不动。
莺然用手戳他的脸:“好啦,可以睁眼了。”
徐离陵扯下发带,漫不经心:“这么大阵仗,礼物就是就亲一下。”
莺然红了脸:“那不是礼物,这才是。”
她指指他手上发带。
玉白的锦带,绣着银竹。君子如竹,很是精致,一看便要花不少钱。
凡人的灵石,是一块掰开成很多片用的。这条发带,起码得花五分之一块灵石,够寻常一家人吃七天了。
徐离陵手指摩挲发带。
已经很精致的发带,在他莹玉胜雪的长指间,莫名显得粗糙,配不上他的手。
莺然心道真好看,然后摸了摸他的手,仰面对他一笑。
徐离陵亲了下她的面颊,起身将发带放回房,回来收拾碗筷,对莺然道:“水烧好了,在厨房,你先去沐浴吧。”
他要去洗碗,等她洗完澡,还要给她洗衣服。
莺然娇娇地蹭蹭他:“辛苦了,怀真。”
然后去偏房沐浴。
沐浴完,她穿上自制的短袖短裤睡衣,回房休息。
待徐离陵忙完回屋,她正在床上把两条纤细雪白的腿靠在墙上,躺在床上看话本。
徐离陵也换了里衣,是普通古人的素白长衣长裤,上了床,在莺然身边坐下,“怎么把腿举起来?”
“今天逛太久了,腿酸。”
徐离陵拍拍她的腿,她会意地把腿架到他腿上,让他给她捏一捏。
他懂些医术,知道按哪个穴位能缓解。莺然有时不舒服,都让他帮忙按一按。
按了会儿,莺然好了。
但徐离陵还在帮她按:“该睡了。”
她心不在焉地应:“嗯。”要把腿挪开。
徐离陵却按着她的腿不让她挪:“该睡了。”
莺然:“嗯。”
她把话本递给徐离陵,要躺正了睡。但徐离陵随手将书放在柜子上,回身继续按着她的腿,往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陷进了她绵软腿肉里。
莺然的脸在烛火映照下泛霞色,轻轻踹他一下,“我要睡了。”
“嗯。”
徐离陵俯下身来,放在她身上的手却没撤离。
屋内响起莺然一声惊呼,带些撒娇:“不是说睡觉嘛。”
徐离陵:“你摸我手。”
“我什么时候……”
莺然突然想起来,是送他发带之后,她羞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那时候就是觉得,你手好看,手指也好长……啊!”
她发出一声颤音。
他问:“长吗?”
“徐离陵!”
莺然恼人地嗔他一声,推他,“不行,我明日还要去县里。”
床帐中,徐离陵微沉的眉眼隐在昏暗里,“去找关熠?”
“去吃酥皮……包子……今日去晚了,没吃……”
“不去了,我明日带给你。”
“我不……我要去……”
主要是关熠说,有个她能做的活计,帮玄衙誊抄一些旧档案,她想去看看。
白日她已经和关熠说好了。
她也没打算做多久,就是想和徐离陵一起攒钱买辆马车。
她不打算告诉徐离陵。
如果他知道,肯定不乐意她辛苦。
“不去了,好吗?”
徐离陵埋在她颈间,低沉微哑的嗓音像羽毛似的搔她耳朵,连带着她头脑都酥酥麻麻。
莺然晕晕乎乎的。
每当这时候,她总是会觉得,他一定是只妖精,一字一音,都带着要拉人堕落深渊的蛊惑。
她答不上他的话,只绵软无力地推着他,妥协道:“吹灯,吹灯。”
“不吹,你不是觉得好看吗?”
莺然娇骂一声,不想和他说话了。
徐离陵有很多好,但有时不经意间流露的恶劣,令她难以招架。
那些自然而然的顽劣恶意,偶尔会让她觉得,他是魔。
只有魔才会有这么自然的恶意,因为这是魔的天性。
不过她也只是心里这么骂他而已。
她知道他不是魔。
他只是一名书生。
……
终于歇下来时,徐离陵将她抱在怀里。
莺然想咬他一口,都没什么力气。
徐离陵轻拍着她的背,咬她耳朵:“明日在家好好休息,我会早些回来,给你带……”
莺然已然睡过去了。
*
翌日,莺然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大嗓门喊她。是关熠的声音。
她虚睁开眼,依稀看见徐离陵扎上她送的玉竹发带走了出去。
她太困太累了,实在懒得起床。
半梦半醒听着外边关熠惊呼:
“你就是徐离陵?我是莺莺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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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夫,你果真是好样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莺莺昨天还说你……”
莺然嫌吵,蒙住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她起床,灶上温着她想吃的酥皮包子,家中无人。
她拿上包子,还是出了门。
没有人接,她去村里找辆牛车,一样能进云水县。
到了云水县,莺然往玄衙走去。
一路上,却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她。
她四下张望又回头,只见街上行人正常来往,根本没什么人关注她。
莺然心中有些慌,不会是碰上妖魔了吧?
她加快去往玄衙的脚步。
走入玄衙地界,因此处是修士地盘,几乎没人。
莺然去玄衙大门的守卫那儿问了情况,守卫给她指路:“从巷里走,进后门,关熠在那儿。正衙门不方便过。”
莺然道谢,走入巷中。
原本在玄衙门口消失的被盯的感觉又出现了,莺然顿时脊背发凉。
身后有动静,有东西正朝她奔来。
莺然回过头,竟见一个面色青白,俨然是尸体的人,手脚并用地在向她爬行,口中艰难地道:“终于……等到……机会……宿……”
“鬼啊!”
莺然转头就跑,可这巷子两头竟然变得无比幽长。
她拼命地跑。
那尸体在她身后拼命地爬:“别跑……我……系统……你……错了……我好不容易……宿主……你的……任务……”
“莺莺!”
一声呼喝传来,莺然应声回头,就见关熠带着玄差一刀斩断了尸体的头。
玄差们连忙跑来,挡住那可怖的现场,问她:“你没事吧?”
莺然大脑一片空白,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恍恍惚惚的。
关熠将她接进玄衙歇了会儿,问她:“你还好吗?”
莺然平静下来,对关熠道谢。
关熠:“云水县竟然出现活尸,这本就是玄衙的责任。你不必道谢。只是这活尸是从哪儿来的,你知道吗?它怎么会跟着你?”
莺然不清楚。
她方才好像听见那尸体一直在对她说话,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她太惊慌,没听清。
关熠:“算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莺然摇头:“我是来抄旧案的。”
“你掉钱眼里了,刚遇着活尸,这会儿还想着赚钱。看来是不怎么害怕。”
关熠调侃一番,“行,但是今天时候不早,再耽误天就要黑了。你明日早点过来,这抄旧案的活按卷宗算钱。”
莺然点头。
怕肯定是怕的。但在这世界生活,作为凡人,大多碰上这种事都会丧命。
她能逃脱,只觉庆幸,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其他。
关熠又让她歇了会儿,御剑将她送回家。
回家时,莺然远远看见徐离陵坐在院中的躺椅上,似乎正在等她。
她这时才想起,徐离陵昨晚和她说,让她今天别出门,他会早点回家。
隔得远,她看不清徐离陵的表情。
但看着门口小黄夹着尾巴的样子,想来他心情不太好。
关熠毫无察觉,热情地冲徐离陵招手:“妹夫!”
徐离陵起身走了过来。
莺然摸了摸发髻,避开他的视线,心情有些微妙。
她昨晚也没答应说今天不出门,她就算出了门,他也没理由怪她。
不过,他坐在那儿等了多久?
莺然关切地看向他。
但关熠走上前,无意识地挡在了她和徐离陵之间,“妹夫,你待会儿可得好好安慰安慰莺莺。她今日碰上活尸了,活尸追着她跑,快把她吓死了。”
“活尸?”
莺然听见徐离陵语气微沉。
他侧身避开关熠,走到莺然面前:“你遇到活尸了?”
莺然顺势扑进他怀里,委屈地点头:“嗯。我好害怕。”
徐离陵抱住她,安抚地轻拍,却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一丝活尸应有的阴气。
但关熠和她不像撒谎。
徐离陵瞥了眼门口的小黄。
小黄天都要塌了。
它已经奉徐离陵的命把这附近方圆十里的妖魔全搜出来了,能咬死的自己咬死,咬不死的徐离陵动手。
它每天巡逻,保护它柔弱的女主人。
这方圆十里,不可能再有任何妖魔鬼怪了!
它夹着尾巴,冲徐离陵发出示弱委屈的呜咽。
徐离陵收回视线,对关熠道谢。
关熠摆手:“没事儿,处理活尸是我应该做的。不过……”
他眼神锐利地望向门口的小黄:“你们家狗吃的肉是哪儿来的?”
正常人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肉。
但作为与妖魔实战、出过许多次任务的玄差,他能确定,那狗吃的是人肉。
很新鲜的人肉,而且是灵气强盛的大修肉。
小黄立刻警觉,咬着肉和骨头跑了。
徐离陵:“许是它从山里叼来的肉。”
莺然从徐离陵怀里抬起头:“你今日没去书阁?”
往常小黄吃的肉都是他从金水镇带回来的呀。
3. 第 3 章
徐离陵:“我若去了,还能这么早回来?”
他不会要同她计较他早早回家等她,她却跑出去的事吧?
莺然又趴回他怀里,“我好害怕。”
关熠思索一番,在这郊外深山,有云州大修重伤路过死在这儿,被狗捡了尸骨吃也有可能。
不过狗吃人肉可不太好。
关熠:“以后别让你家狗乱捡东西吃,我先走了啊。”
他拍拍徐离陵肩膀,御剑离开。
徐离陵搂着莺然回屋坐下,给她倒了水,温声问:“那活尸什么样?”
莺然:“脸色青白,其他的没印象了。我太害怕了。”
徐离陵再度把她抱入怀里拍了拍:“最近一段时间少出门。”
莺然轻推他:“那不行,我明天还要去玄衙。”
徐离陵俯视她,不再说话。
莺然抿了抿唇,心道算了,还是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吧。免得他多想,弄得两人都不开心。
她启唇欲解释。
徐离陵倒先一步开口:“晚上想吃什么?”
莺然眨巴眨巴眼,心道他又不吃醋了?
“你买了菜吗?”
徐离陵:“买了五花肉,家里还有油菜。”
这个季节正是吃油菜的时候。
菜是在村里买的,便宜,一次性买了很多。
莺然想了想,“想吃炸肉,还有油菜汤。”
徐离陵让她歇着,他去厨房里做饭。
莺然其实已经不害怕了,在屋里待着没事做,回房拿出给徐离陵绣了一半的竹纹香囊继续绣。
徐离陵身上有股沁凉如松竹雪月的香,不需要香囊。
但夏天快到了,前几日天热时,莺然坐牛车去云水县,闻到同行人身上不太好的气味。
她便想到徐离陵去金水镇有段路程,坐牛车要与人接触。给他备个气味清爽的香囊,这样他坐在牛车上不会太难受。
绣香囊期间,她听到屋后传来些许异响。
不过住在山里,听到奇怪声音是正常的,她已经习惯不能细想了。
什么东西细想,都会变得可怕的。
做事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徐离陵做好饭过来,瞧见她拿针线,叫她别绣了,“绣东西伤眼。”
莺然:“我很少绣,闲着没事嘛。”
她笑盈盈地和徐离陵一起去厨房,一起将菜饭全部端上桌,在徐离陵身边坐下。
吃饭的时间总是格外安宁。
她絮絮叨叨跟他说今天的事,顺便跟他解释自己执意要去玄衙的原因:“我也是想快点买辆马车,这样你去金水镇方便,我想去云水县玩也很方便。”
徐离陵筷子顿了下,继续吃:“我说过,你不用去做什么。”
莺然扁嘴:“可家是我们两个人的,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
家。
徐离陵品味了一下这个字,不再说什么。
莺然今日饭吃得很快,吃完又挤到徐离陵凳子上倚着他,一只手搭在他腰间安安静静地陪他。
待他吃完,他没有如往日那般叫她先去沐浴,对她叮嘱:“等一会儿。”
莺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等着徐离陵将碗筷收走,洗完了碗过来。
他牵起她的手,领她往外走。
天开始热了,夜间星灿月明,风也凉爽。
莺然问:“出来散步吗?”
徐离陵:“你想散步?”
莺然:“我以为你带我散步。”
徐离陵:“不是。”
说话间,他领她走到了屋侧,过了个转角到屋后,莺然望着眼前背生双翼的生物,吸了口气。
“飞驹……这是我们家的吗!”
莺然脸上是难以自制的惊喜,快步走向飞驹,围着转了一圈,“你哪儿来的钱买的?”
一只最下等的飞驹,也要一千灵石呢。
而这只飞驹的品相,莺然见所未见,必然不便宜。
徐离陵轻描淡写道:“卖了个东西。我昨晚跟你说了,今日让你在家,我给你带飞驹。”
他走到莺然身后。
莺然转过脸看他,语调委屈,实则撒娇:“可我那时候睡着了,没听清。而且我昨晚都说了我要出门,你还非闹我。”
“今晚不闹你。”
徐离陵平淡地说起这事,惹得莺然微红了脸,推他一下。
推完又笑起来,复杂地注视飞驹:“你卖了什么能卖这么多灵石,该不会是传家宝吧?”
“我没有传家宝。”
在他看来,那些全是破烂。徐离陵一只手揽住她腰,低头问她:“要上去转一圈吗?你不是说飞起来的风景很好看?”
莺然眼眸晶亮地连连点头。
徐离陵先跨上飞驹,俯身一只手就将莺然给提了上来。让她侧坐在他身前,他则双臂以将她抱在怀里的姿势,护在她两侧。
莺然低呼一声,调侃:“怀真,你好厉害。”
瞧着是名文弱书生,有时陪她回娘家,她家亲戚若在,故意磋磨他干活,他还会说“拿不动”。
但在她身上,他的力气总是很大。
徐离陵垂眸看她一眼。扬鞭打在飞驹身上,飞驹顿时伸展双翼飞了起来。
莺然窝在徐离陵怀里,夜风将两人长发吹得缠绕,难舍难分。
徐离陵问她:“和乘飞剑比,感觉如何?”
大晚上的,又不是现代城市,山野间光亮很少,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影子。
但莺然还是很给面子地道:“真好看。”
徐离陵很不给面子:“黑漆漆的,哪里好看。”
莺然拿头撞一下他的胸口,“那你还问。”
徐离陵扬唇轻笑,莺然也笑起来。
她想抱抱他,但不敢在飞驹上乱动,便整个人都依偎进他怀里,仰面看他:“真好看。”
徐离陵垂眸看她一会儿,低头便吻到了她的眼睛。
莺然闭了下眼,待他唇离开,笑得眉眼弯弯地睁开:“你看天上。”
徐离陵抬头。
满天星海围绕,明月光在此刻,仿佛只照他们两人。
莺然:“今日站在飞剑上的时候,我还是挺害怕的,冷汗都有点出来了。我觉得我恐高。”
徐离陵:“那下去?”
莺然眼里映着明月、星辰,还有他,“但我现在一点都不怕。怀真,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等着徐离陵问“为什么”,然后告诉他,因为有你陪着我。
然而徐离陵道:“飞驹比较稳。”
虽然是实话,但……
莺然很直接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徐离陵捏了下她的脸。
他体内的躁动与恶意,让他很想在此刻,对她做些什么。听她惊恐地呼喊。
但他什么也没做,陪着她转了一圈,落地。
“水烧好了,去沐浴吧。”
莺然点头,心爱地摸了摸她和徐离陵的飞驹,脚步轻快地跑去偏房沐浴。
进了浴桶,温热水流舒缓疲惫。莺然闭上眼睛惬意地想:
要是能就这样和怀真过一辈子就好了。
*
清晨,徐离陵起床时把莺然也叫醒了。
昨晚睡得早,莺然醒来时只是有点懵,没有很累很困,“怎么了?”
徐离陵:“不是说要去玄衙抄旧案?”
莺然:“你不是说我不需要辛苦吗?”
徐离陵:“你去辛苦一下,就知道还是不辛苦舒服。”
莺然无语得想笑,起了床。
徐离陵为买飞驹卖了祖传的东西,她也要尽量为他们以后的生活努力一下。
而且买飞驹不是他们生活的终点,她还想住到金水镇上。
这样徐离陵去上工方便,她出去玩也方便。
至于和她娘家距离变远?那正合她意。
每次回去,她爹都要拿三从四德那套教导她。最近都开始说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
但她成亲前就和徐离陵说好了,他们暂时不想要孩子。
他们两个自己都还是孩子呢。
她才十九,徐离陵瞧着还有点少年样,不过他说了他比她大。
具体多少岁,他说他没刻意计算过。
莺然有时会想,是不是他实际上比她年龄小,所以不敢告诉她。
思绪回拢,莺然和徐离陵一起洗漱换衣,难得一起起这么早,徐离陵还帮她梳了头发。
他手艺真差,难怪成亲前见他时,他都披散着头发。
莺然心里嘀咕,面上夸赞徐离陵:“梳得不错。”
徐离陵摸摸她的头:“你眼光很好。”
他在夸她吗?
莺然听出几分别的意味,好像他是故意给她梳成这样,她还夸好,他觉得好笑似的。
但他毫无异色,莺然默默拢了拢自己的发髻,和他一起出门。
有了飞驹,赶路速度快了许多。徐离陵亲自将莺然送到玄衙,再去金水镇也来得及。
关熠这时候也已经当差了,将莺然领到后院库房里,“这些卷宗都太陈旧了,用的是以前的普通纸。现在上头分发了新的流明纸,字写上去,放千百年都不会模糊。”
莺然新奇。
关熠挑眉:“这就是玄道世界与凡人世界的差别。好了,你抄吧,我去做事了。”
莺然点点头,目送关熠离开。
虽然心里也有一点对于玄道的向往,但她已经是凡人了,也很喜欢凡人的生活。
所以她没有把关熠的话放在心上,埋头抄写卷宗。
“宿……开……”
库房紧闭的窗外忽然传来幽幽沙哑声音。
莺然一惊,头皮都紧绷起来,害怕地缓缓起身。
这里是玄衙,应该不会有鬼吧,是她幻听?
可那声音仍在继续:“我……系统……任务……世界……错了……让我……进……”
这次莺然没有惊叫着跑出去,勉强听清了那声音在说什么。
她怔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竟然听到了“系统”“任务”这种穿书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
她不再抄旧案,走近那声音发出的地方,认真听。
那声音说话虚弱又艰难:
“宿主……错了……让我……联系……赶快……魔头……灭世……救……”
“宿主……让我……重新……”
……
莺然安静地听着。
从这些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她沉吟良久,转头朝外跑去:“鬼啊!!!”
莺然冲出库房,满面惊恐,但内心并不害怕,只觉心情复杂。
穿越十九年,她好像突然成了携带系统和任务的人。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任务,什么系统。
但她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开心很幸福。
如果去做那什么任务,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打破。
甚至,根据她阅读穿书文的经验,她可能需要抛弃徐离陵,去做稀奇古怪的事情。
“宿主?!”
那声音发出难以置信的爆鸣。
玄差闻声赶来,踹开库房窗户,果真在窗外发现人影。
不过,这是一具死尸。
关熠眉头紧锁:“这附在尸体上的东西已经逃了……它竟能无视玄衙阵法潜入玄衙。”
玄差们:“它修为必定不低。此事需上报朝廷,让朝廷评估是否需要派高阶玄差过来。”
莺然躲在玄差们身后,不敢看尸体。只望着头顶的蓝天想:
希望系统不要再来找她了。
那什么任务,她不想做。
*
早上送莺然来玄衙时,徐离陵说了下午回来接她。
临晚,他来接。
关熠受了莺然交代,没向徐离陵说莺然遇到活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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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莺然听见了系统说的只言片语,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法儿完全不在意。
回家路上,莺然依在徐离陵怀中发呆。
徐离陵看了她一会儿,道:“这会儿风景倒好,你又不看了。”
莺然抬眸环顾。飞驹纵踏霞云间,流霞若彩锦装点天地,确实风景很好。
徐离陵把手放在她小腹上,轻拍了拍:“累着了?”
莺然点头。
徐离陵问:“明日还去吗?”
莺然思忖片刻,摇头:“不去了。”
不去了,她是去云水县里才碰到系统。想必系统在县里守株待兔,她要避一避。
徐离陵捋了捋她被晚风吹乱的发,“晚上吃什么?”
莺然想了想:“喝粥,想吃点清淡的。”
徐离陵应:“好。”
莺然瞧着他瞧了一会儿,摒弃那些杂思,翘着嘴角笑起来。
她何必自寻烦恼,她还要和她夫君好好过日子呢。
她道:“我今日抄旧案,看到个趣事,说是从前云水县有个小精怪……”
她絮絮叨叨和他聊她今日在旧案里看到的故事。
那些玄道事对她这样的凡人来说,就像志怪故事一样新奇。
但因她生活在志怪故事里,又让她有一些害怕。
徐离陵听着,偶尔点评:“那精怪和玄差倒也是无能。”
莺然听了窝在他怀里直笑,调侃:“是。你这账房先生最厉害,拿个算盘就能把妖魔都打杀了。”
说笑间,飞驹落在小院前。莺然心头已全然轻快起来。
徐离陵照例把肉骨头丢给狗,再去将飞驹拴在屋后。莺然则在院里收徐离陵早上洗的衣服。
夜幕渐垂,小院厨房里燃起炊烟。
熬粥时间要长些,莺然便和徐离陵坐在厨房门口,就着厨房里的光亮剥毛豆。
“要不我明日去金水镇上找个活儿干,以后和你一起出门,一起回家。”
今日和徐离陵一起回家,莺然觉得这样别有一番滋味。
徐离陵:“金水镇没有比抄旧案轻松的活干。”
莺然扁了扁嘴。
徐离陵:“你若想去金水镇玩,明日我带你去。”
莺然笑起来,身子一侧,倒在徐离陵身上,“好。”
*
翌日一早,徐离陵叫莺然起床,一起洗漱过后,给她梳了发。骑着飞驹带她去往金水镇。
金水镇不大,但有许多大型商铺。云水县里的小商贩都喜欢来这儿进货。
徐离陵便在这里的一家书阁做账房。
账房不需要一天到晚在书阁里待着,和掌柜说一声便能出门。
掌柜见过莺然,今日见她过来,笑呵呵地打了招呼,给了徐离陵空闲让他带莺然在金水镇转转。
莺然在金水镇和徐离陵逛逛吃吃,过了午时,书阁里临时有事,徐离陵便回了书阁。
莺然自己寻了间茶铺听说书,傍晚和徐离陵一起归家,将听的书说给他听。
徐离陵今日倒没点评,瞧着她在晚霞眉眼弯弯的笑脸:“不若往后你早上随我到金水镇玩,晚上再回家。”
莺然也想这样,但是……
她摇摇头:“哪有那么多闲钱整天出去玩呢。我们时不时就吃肉,和普通人家比,就已经很奢侈了。还得攒钱过日子呢。”
徐离陵不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我换份活儿干,找个赚灵石多些的。”
莺然忙道:“别。这世上赚灵石多的大多危险,你做账房挺好。”
“咱们慢慢攒钱。”
她仰起脸亲亲他的下巴。
徐离陵低头亲了下她的唇。
二人的动作都不带任何旖旎,像两只互相蹭了蹭的小动物。
*
半个月后
“幸亏妹夫是半个月前去买的飞驹,若是昨天去买,没准儿就被那卖飞驹的杀了。”
关熠带了两名玄差兄弟,调查完飞驹买卖之事,对莺然肃着脸道。
莺然满心后怕:“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魔?他不是凡人吗?”
她有段时间没去云水县,今日徐离陵去金水镇不久,关熠便上门来询问飞驹买卖的事。
莺然问怎么突然来问这个。
关熠告诉她,那卖飞驹的马驰成了魔,这两天已经杀了两名客人。
因马驰以前是凡人,没有杀人做魔的经验,才很快被发现。现在已畏罪潜逃。
徐离陵因买飞驹曾和马驰有过交集,关熠便上门例行公事地问问情况。
“凡人若不觉醒根骨,一辈子都修不了道。但修魔只要碰到机缘就可以。要不现在魔道盛行呢。”
“咱懿王洲还算好的,魔修都藏在暗地里不敢冒头。听说云州那边才叫乱,魔道杀人都明目张胆了。”
“不过魔道练的都是旁门左道的魔功,修为是突飞猛进了,却也是在拿命换。修为越高越危险,越容易五感衰竭、发疯暴毙。能修道的,谁还会去修魔啊。”
两名玄差随口说道。
关熠示意他们先走,说要向莺然讨杯茶。
进了屋,莺然给他倒水。
他拿出两枚护身灵符给莺然,严肃且小声:“这马驰修魔的机缘,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两枚护身灵符你和妹夫一人一个,以后让妹夫尽量趁着天亮就回家,别在外待太晚。”
莺然更加害怕紧张:“这么严重吗?”
关熠四下张望,不知在忌惮什么,再度压低声音:“马驰得到的机缘,是圣魔恩赐。”
“圣魔恩赐?”
“嘘,小点声!”
关熠瞪眼,“凡沾染了圣魔气息的东西,皆为圣魔恩赐。这可和普通的入魔机缘不同,相当于凡人得了天极灵根,早晚会成仙。”
“先前咱们在悦鸿吃饭,那说书的讲的就是圣魔。他的名号,不能提。”
莺然拧眉:“这圣魔这么厉害?他到云水县来了?”
4. 第 4 章
关熠:“圣魔是整个魔道的信仰,就像咱们修仙的都信奉天地一样。他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到咱们这儿来。自他杀得天霄琼宇曜境全部避世后,他也在圣魔城沉睡了。朝圣的魔尊想见他都见不到。”
“我估计,是有大魔曾得到他的恩赐,无意间遗漏,恰好被马驰捡到了。你和妹夫以后若是瞧见马驰,别想着抓人,赶紧跑,别让他留意到你们。”
莺然眉头紧蹙:“这么危险,你们应付得来吗?”
关熠:“上报朝廷了,朝廷会派高阶玄差过来的。对了,我估计上次操控尸体想袭击你的那个,没准儿就是那名大魔。”
“总之,你们注意点儿。”
莺然点头。
关熠喝了茶水,“我走了。”
莺然送他出门,关照道:“你们也注意安全。”
“那肯定的。”
关熠笑笑,转头去找同僚,忽见一条狗站在山上看他,是莺然家的小黄。
他想起小黄那天吃的人肉,望着小黄壮实的身躯、尾巴上的黄尖儿,脑中闪过些什么,但没抓住。
同僚叫他:“关熠,走了。还得去下一家呢。”
“诶。”
他应声和同僚们一起离开。
有什么好想的呢。
莺莺养的狗,能有什么奇怪的。
*
傍晚徐离陵的飞驹落在院外。
小黄立刻摇着尾巴上前,殷勤地向他打小报告:“嗷呜呜呜,嗷呜嗷呜……”
今天有三个玄差来,说卖飞驹的那个成了魔。
应是您上次用魔器交换飞驹,魔器上残留的圣魔之气,让那卖飞驹的悟了魔道。
您都已经用化圣解魔灵障削弱了魔气,那人竟还借助您的魔气以杀入魔,真是贪婪。
徐离陵“嗯”了声,将肉骨头扔给它。
它夹着尾巴屈膝在地上爬,一副胆小谄媚的样儿,咬着肉骨头到门边啃。
徐离陵将飞驹在屋后拴好,回屋前,听到动静的莺然已经迎了过来,“你能和掌柜说,以后早点回家吗?关熠今天过来说……”
她将马驰之事告知,道:“马驰还没被抓到,他若还要杀人,真的太危险了。”
她还在后怕,毕竟她的夫君曾那么近距离地和魔接触过。
徐离陵摸摸她的发:“这些事和我们没关系。明日我去和掌柜说。”
莺然点点头,说起今天要吃什么。
徐离陵去厨房里做,她等的时候,就拿出香囊来绣。
她的香囊快绣好了,顺便就将灵符用绳子和香囊绑在一起,待徐离陵过来交给他,“这是我给你绣的香囊,这是关熠给的避魔灵符,你往后出门就戴在身上。”
徐离陵眉头轻蹙了一下,接过香囊,将灵符解开放到一边,香囊挂上。
莺然:“诶,你做什么。”
徐离陵面不改色:“这灵符和香囊里的香料犯冲。”
莺然:“是嘛。”
香囊里就是普通的驱蚊防虫、气味清新的香料,也和灵符犯冲?
她不懂,但徐离陵读书多,懂得也多,应当不会骗她。
她和徐离陵一起吃饭,沐浴歇下。
虽然外面最近危险混乱,但如她这样的普通老百姓,日子自然还是照样过。
深夜,万籁俱寂。
莺然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敲门声。
她不安地哼哼一声。
徐离陵安抚地拍拍她:“没事,我去看看。”
莺然很困,但还是睁开眼:“小心些。”
她坐起来倚在床边,因被马驰的事吓得精神紧张,要等徐离陵回来再睡。
徐离陵披上外袍出去。
开门,门外小黄双眼泛着猩红幽光,正盯着院门口的人影。
徐离陵上前,那人影顿时浑身颤抖。
“圣魔……圣魔大人……”
他激动得结巴,跪伏在地,正是玄衙没抓到的马驰。
马驰满眼狂热,跪在地上仰视徐离陵:“未曾想,竟能在如此偏远蛮荒之地,遇见圣魔大人,得大人恩赐。”
圣魔大人找到他时,说要他的镇店之宝——那是一只有大荒血脉的龙驹。
他原以为哪儿来的穷书生在这儿大放厥词。
没想到,大人拿出的是一只能纳海量的乾坤玉瓶。
他以为是仙器,觉得赚大了,才和圣魔大人换了他好不容易弄来的龙驹。
未曾想,他把玩灵器,感受到了上面强大的魔气。
魔物他不是没收过,按照以往的习惯,他会放到黑市转卖,也一样能卖个高价。
但那魔气令人战栗、畏惧,又强大到令人臣服向往。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受到了洗涤,原本不觉得有什么的凡人身体,突然变得沉重。
他知道,这是可以入道的征兆。
他一个凡人,有朝一日竟然能入道!
虽然,入的是魔道。
他舍不得放弃这样的机缘,将玉瓶留下,自己慢慢吸收上面的气息,又以杀助自己入道。
结果越入魔道,他越能感觉到这玉瓶的不凡,感觉到来自魔魂深处,对冥冥之中指引的敬仰与崇拜。
那指引的方向是圣魔。
那是他对圣魔大人的敬仰与崇拜!
魔道不朽,圣魔无上!
圣魔,就是魔道的信仰!
马驰对徐离陵跪拜行礼:“感恩圣魔大人赐予小魔新生,愿为圣魔大人奉上一切,祈求圣魔大人不嫌弃小魔卑贱。”
徐离陵俯视着马驰,神情平淡。
“那就去死吧。”
马驰眼里满是崇敬的光:“是!”
他抽出随身的佩刀要动手。
徐离陵示意黑漆漆的山林:“别弄脏我的院子。”
马驰:“是。此生能朝圣,得听圣魔大人口谕,小魔死而无憾。”
马驰提刀走向山林。
徐离陵吩咐小黄:“去,吃干净。”
说罢,锁院门,回屋。
小黄走向山林,对马驰的狂热毫不奇怪。
徐离陵的言语,本就具备蛊惑人心之力。
哪怕徐离陵现在封印了魔身,与凡人无异,对魔而言,也有天然的指引力。
就像信教徒听到了来自信奉之神的指示。
小黄走入山林。
山林间已躺着一具温热的尸体。
尸体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
房门打开,莺然心头一紧。
见是徐离陵回来,她问:“什么人敲门?”
徐离陵:“兔子撞门,被小黄咬死了。”
莺然松了口气,躺下,咕哝道:“你怎么不救下兔子呢。”
她挺喜欢小兔子的。
徐离陵在她身边躺下,吹灯,将她抱进怀里:“其实是野猪。”
莺然闭上眼睛问:“到底是野猪还是兔子?”
徐离陵:“野猪。”
莺然轻哼:“又是猪又是兔,你干脆说是个猪兔怪物好了。”
她知他是在哄她,不希望她因兔子被狗咬死而感怀。
徐离陵:“那就是猪兔怪物。”
莺然被逗笑,轻捏他的脸一下,抱着他入眠。
翌日一早,徐离陵起床去金水镇。
莺然也起来,但没换寝衣,为他把香囊和灵符挂在腰上,“小心点,别弄丢了。”
徐离陵拍拍她的脸:“回去睡吧。”
莺然“嗯”了声,抱抱他,和他亲了一下,回到床上继续睡。
日上三竿时起床,她将徐离陵给她做好的饭菜热了热,坐在院里吃。
突然,她听见一阵怪异声音:
“宿主……我终于……找到你……”
她闻声抬头,就见一具新鲜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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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脚并用地向她爬来。
她惊呼一声,吓得碗都掉了。
小黄低吼着冲过来,撕咬那尸体。
莺然顿时紧张起来,既担心小黄被系统伤到,又担心小黄伤了系统。
却见尸体一阵抽搐,小黄霎时像被电击了般,直挺挺倒了下去。
“小黄!”
莺然连忙去察看小黄。
小黄睁开眼,泪汪汪,张开狗嘴:“宿主……”
莺然惊叫一声,扔开小黄,质问:“你杀死了小黄?”
系统撇嘴,“这傻狗没死。我最讨厌狗了,真不想用狗的身体。”
但是没办法,死人的身体太僵硬,说话不利索。附身除宿主以外的活人又违反规定,只能暂时借用这条狗的身体了。
它站起来向莺然走了两步,眼巴巴:“宿主,和我重新绑定吧,我是你的系统啊!”
“你忘了吗,我们原本要一起去一本甜宠文里做任务。但穿越的时候出了差错。”
系统顶着张狗脸,欲哭无泪:“我和你的绑定被切断了,你也掉入这个世界重新投胎了。”
“我只是个初级系统,只能承受最低级世界的能量。这世界的能量太强大,我没有办法吸收,也没有办法联系上总部。”
“宿主,我们只有接受这个世界的任务,完成任务获得奖励,才能返回总部了。”
系统又上前一步:“宿主,快和我重新绑定吧!”
莺然后退一步,摇头:“我在这个世界过得很好,我不会去做什么任务的。如果可以,你去绑定别人吧。”
“不行,我只能选择你。”
系统急得团团转,转着转着,它控制不住开始追自己的尾巴。
“而且宿主,我已经初步接收了此界的任务信息。此界面临毁灭,任务是救世……”
莺然打断:“那我就更做不了,我只是个凡人。”
系统追自己尾巴追得停不下来,一时半会儿没回莺然。
莺然无语地看着系统。
好不容易,系统停下了,它跳脚大骂:“我就说我最讨厌狗了!”
然后泪汪汪地看着莺然:“可是宿主,你还记得吗?你是猝死的。如果你不完成任务,你就没办法回到原生世界复活了。你会真的死在这个世界的。”
莺然想到原生世界,眸光黯淡,轻声道:“那就不回去好了。”
她本就已经是死了,能在这里再活一世,已算幸运。
系统:“宿主,你不想玩你的手机了吗!”
莺然:“我已经不太记得手机怎么玩了。”
“那你的电脑游戏呢!”
“我不怎么玩游戏。”
“那你的亲人呢!”
“都死了。”
“那你,那你……”系统卡壳了,“你仔细想想呢,原生世界,总有能吸引你的东西吧!”
“你是说做不完的工作,年纪轻轻就腰酸背痛的身体,近视的眼睛……”
“停。”
系统伸出狗爪,捂住狗嘴,这换它,它也不想回去。
它以前还以为她过得很幸福,才会好心到在看到路边奄奄一息的小猫时,不遗余力地带去救治。
也正因如此,它觉得她很适合做甜宠文女主,特地跑去选中她绑定。
但是现在……
可不管怎样,它的任务得做啊!
系统:“你想点好的呢?”
这系统,好像并不像她看过的穿书小说里的系统那样冰冷机械。
莺然笑起来,蹲下来和系统柔声道:“如果你早来两年,我可能就和你走了。我成亲前爹娘总用古代那套限制我,那时候我还时常想回现代,想念现代的便利呢。”
“但现在我成亲了,我夫君对我很好。生活中我觉得不便利的地方,他都为我解决了。”
“他没有爹娘朋友,只有我。如果我抛下他,他怎么办呢?”
5. 第 5 章
系统落寞:“那我呢?我也只有你一个宿主,我怎么办呢?”
莺然问:“如果你没有和我一起完成任务,会有什么惩罚吗?”
系统沉默片刻,摇头。
其实是有的,但它知道如果它说有,她肯定会很为难。
莺然摸摸它的头:“那你可以去尝试找神仙做任务啊,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系统嘀咕:“本来这个世界给任务者安排的身份是曜境神女来着,你要是和我绑定,也能做神女。”
它眼眸瞬亮,诱惑莺然:“你就不想体验当神仙的感觉吗?那可是曜境至高无上的神女!美丽强大,长生不老。”
莺然思索一番:“如果给任务者的身份这么强大,这个世界却仍旧面临灭世危机。岂不是说明任务很可怕?”
系统:“应该不会吧。”
其实它也不是很清楚这个世界的任务。
因为这个世界能量级别很高,它接收任务速度很慢。直到今年任务界面才一点一点地跳出来,所以它这时候才找到宿主。
且不知为何,它至今都没找到任务指引。
按理说,它是第一次做任务,不管去哪儿,都会得到引导的。
系统心里突然也有些没底了。
莺然:“不管怎样,我不会去做任务的。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若是被别人看到,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莺然站起来,对系统哄小孩儿似的道:“好了,快从小黄身体里出来吧。”
“我……”
系统还想再劝莺然,但没话可说了,气呼呼地跺跺脚跑了。
莺然喊它:“诶,那是小黄的身体。”
系统更气了,跑回来,回到尸体里,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踢了还没醒来的小黄一脚,跑走喊道:“臭狗……还你……我会……再来的!”
这系统真是……
莺然觉着好笑,忽听一声呜咽,就见小黄晕晕乎乎地站起来。
它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觉有人踢了它。看看身边的女主人……
该不会是女主人踢了它一脚吧?
它呜呜地伏在地上装可怜。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女主人才会踢它。但可不能让女主生气地和徐离陵告状。
它怕徐离陵一脚能把它魂踢飞。
莺然心疼地摸了摸小黄被踢的地方。
小黄想:摸它说明不生气了。
它立刻跳起来,撒欢地跑了。
莺然:……还以为它被踢疼了。
她叹了口气,收拾了先前掉落的饭碗。只能自己又下了碗素面吃。
傍晚徐离陵回来,她抱住他说想吃好吃的。然后笑盈盈地和徐离陵一起进厨房。
徐离陵在厨房里烧火煮饭,她在一旁帮忙洗油菜。
安宁的山间小院,飘出袅袅炊烟,还有莺然时不时与徐离陵说笑的声音。
已是夏初,天气颇热。
吃完了饭,莺然与徐离陵沐浴后有些燥热,睡在院里的躺椅上吹风。
她依偎在徐离陵怀里,徐离陵一手搂着她,一手为她摇蒲扇。
星灿月朗,青夜明明,凉风阵阵。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
端午将近。
莺然与徐离陵一起包了粽子,带了一些要去看她爹娘。
莺然爹很欣赏徐离陵。
徐离陵在她爹面前表现得端方自持,加上一副好样貌,很符合她爹心目中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但实际上,徐离陵不太喜欢她爹。
成亲前第一次他同她见她爹,他与她爹相谈甚欢。
待出了门,徐离陵却直白道:“若成亲,我不想与他常来往。”
莺然不解:“为什么?你们聊得好,我还以为你们趣味相投。”
徐离陵:“他废话很多。”
莺然笑了,确定了自己选他是对的,嗔他:“你这么说可不太礼貌。”
只不过她不知道,这话已经是徐离陵委婉的说法了。
能聊,是他愿意迁就。
若非那人是她爹,他不会和他说一句话,会一脚将他踹走,生死自负。
回到今日,莺然与徐离陵提了东西到春蟾书院。
书院里的小童前来开门,对内院里喊:“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按往常,莺然爹秦焕会出来迎姑爷。
但今日出来的是莺然娘许秋桂。
徐离陵行了礼,莺然唤娘。
许秋桂接了东西递给小童,热切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莺然:“这不是快过节了嘛。我们想端午正节的时候,会有很多学生前来探望,爹肯定很忙,我们到时候就不过来了。”
许秋桂脸上升起失落,五味杂陈地叹:“你爹读书读傻了,就是那样的人,你……”
她终是没说什么,也明白莺然和秦焕不亲近的原因。
自小秦焕就严格要求莺然,要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后来管不住莺然,打骂都不行,只能随她去。却又开始要她背书写字学礼仪,背错了就打,学不好也打。
他们只是普通凡人百姓,哪需要这么苛刻呢?
旁人家都不这样。偏秦焕说自己是读书人,读书人的女儿该更有礼教。
莺然看着温顺,实际上也是个主意正的,倔得很。
不刻意和她爹作对,但不愿做的事,打死她都不去做。
她爹心里还是爱这个女儿的,不可能真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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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了她,只能又随她去。但完全放手,也是不肯的。
父女俩从小到大就跟对手似的较劲,许秋桂爱女儿,但也爱丈夫。只能两面调停。
想起过往种种,许秋桂暗暗叹了声。难得莺莺回来,就不露苦脸了。
她笑起来:“关熠今儿来看望你爹,还带了贵客。你爹正招待呢。”
说罢,她对徐离陵道:“你也去吧,帮她爹招待招待。”
徐离陵看了眼莺然,应下。
许秋桂拉着莺然:“时候不早了,咱们去厨房帮帮忙。”
话音落,徐离陵又折返回来:“她同我一起去。”
他拉上莺然就走。
莺然对他使眼色,眼里满是笑。
他是听见了她娘要她去做饭回来拉她的。
许秋桂愣在原地,过了会儿,哭笑不得:“这孩子……”
莺然回头对许秋桂道:“娘,你也去歇歇吧。厨房里请了厨娘,何必还要让自己辛苦。”
许秋桂不语。
她平时其实是不做饭的,但她知道自己女儿的厨艺,想让莺然去向厨娘学学艺来着。
但女婿既然这个态度,她也就不多事了。
她心中感慨,莺然自己挑了个好夫君。
这边徐离陵拉着莺然已到待客室。
客室里传出阵阵说笑声。
“咱们云水县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可太平了。我来这儿当差到现在,都没碰到过什么危险的妖魔。”
这是关熠的声音。
“咱们这儿以前就很太平。不过从前两年开始,妖魔就更少出现了。这两年,除了前些天那马驰的事,没人因妖魔出过事。”
秦焕的语气颇为自豪。
另一道陌生声音大笑:“那真是——”
倏地,他笑音戛然而止,肃声:“不对劲。再太平的地方,也不可能两年都不出妖魔作乱。除非——”
“这里出了没还被发现的大事,导致所有妖魔都在畏惧什么,不敢现身。”
气氛陡然凝沉。
莺然一听有些害怕,往徐离陵身边凑近了些。
徐离陵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捏了捏,与她一同进客室。
踏入室门,莺然唤:“爹。”
徐离陵行礼。
秦焕表情变得威严,对莺然颔首,又对徐离陵带了些许宽和的笑意。
他对屋中那陌生中年男子介绍:“窦大人,这是小女莺然。这位是我家姑爷徐离陵,也是个读书人。”
对莺然严肃道:“这位是来自肃京玄部的窦明窦大人,还不快行礼。”
莺然应声行礼。
窦明身着九头兽纹袍,样貌威武庄肃,颔首示意。眼睛自徐离陵进门便一直盯着他,带着浓浓的审视。
6. 第 6 章
“这位……徐离陵?只是凡人?”
窦明起身围着徐离陵打量,“凡人,不会有这样的骨相。”
他转脸对秦焕爽朗大笑:“依我看,你这女婿,应是有不凡的修道天赋啊!”
紧张的气氛霎时被惊喜取代。
秦焕保持着儒士的矜持,眼眸已发亮:“当真?”
关熠帮腔:“我先前入肃京,都是窦大人带着我。他是我半个恩师,他说的话一定不会错。”
关熠朝莺然笑:“莺莺,你有福了。”
莺然也笑起来,为徐离陵高兴。
她不奢求不凡的日子。但若徐离陵能修道,往后能多赚些灵石,在外做工时也能保护好他自己,他们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更好的。
秦焕对徐离陵道:“还不快谢过窦大人?他可是你的伯乐。”
徐离陵行礼:“谢过窦大人。但,话说得太早。”
关熠与秦焕敛了笑,蹙眉。
徐离陵这般颇不识抬举,他们怕他得罪窦明。
但窦明依旧豪爽:“你说得对,年轻人行事沉稳,是好事。关熠,你该多跟他学学,别一遇到事就激动,不过脑子。”
窦明从随身小袋子里,取出一块金属制方形罗盘。那小袋子不过半个巴掌大,罗盘却有两个手掌大。
莺然新奇,心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储物袋吧。
她以前看小说时,储物袋是仙侠文主角不起眼的标配。但她穿越至今,这是第一次见呢。
“这是能测根骨的觅灵骸,让我来先帮你初步测一下。倘若你真有修道天赋,待入了官家的玄道院,他们会仔细帮你测测,你适合入哪一门。”
窦明掌运灵力,一抹如棕色细碎星辰般的流光在他掌中盘旋,缓缓落入觅灵骸。
觅灵骸上刻印泛出清蓝光亮,印上的符文如日月运转。
随后一抹灵线飘出来,环绕徐离陵周身。
徐离陵岿然不动,注视着觅灵骸。
灵线围绕徐离陵转了一圈,罗盘陡然暗了下去。
秦焕仍满目期待。
关熠面露失望。
窦明嘀咕:“怎么可能……”
他又试了一下。这一次,灵线连一圈都没有绕成,罗盘便灭了。
窦明皱眉盯着徐离陵:“怪哉,怪哉。”
“修士根骨,能无意识吸收天地灵气滋养自身。故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有修炼根骨还是没有。”
“我修道近两百年,这些年看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未走眼。徐离陵,你——”
窦明指他,“你的根骨,乍一看,简直疑似净灵根骨。但实际上……你的根骨竟比普通人还要淤堵,一窍不通。”
“普通人起码能让灵线转三转,你——”
窦明摇了摇头,失望地坐下饮茶,不再多言。
秦焕亦是没了笑,坐下继续与窦明聊,不再同莺然和徐离陵多言。
莺然在桌下握了握徐离陵的手,对他递去关切眼神。
徐离陵正悠闲自得地品茶,吃桌上糕点。
他咬一口,是莺然会喜欢的,就拿一块递给她。
莺然哭笑不得,正襟端坐了会儿,累了,要偷偷倚他身上。
徐离陵却是扶住了她的腰,托她坐正。
莺然略感诧异。
他平时看着知礼,可私底下有时比她还放肆。这会儿竟不让她靠。
她心疑他平白被人说凡人中的最下等,心中不高兴。盘算先礼貌性地坐一会儿,便带他出去吃顿好的,然后回家。
她安静待着,听秦焕与窦明聊到“……此地千年前曾有仙人游历至此,在此降服大荒仙兽。不知此地妖魔甚少,是否于此有关”,窦明陷入沉思时。
她轻声道:“爹,窦大人,关熠,我和怀真今日还有事要办,就不在此用饭了。先告辞了。”
她站起来行礼。
虽没和徐离陵商量过,但他是懂她的。从容起身,行礼:“最近书阁事务繁忙,改日再来拜访。”
秦焕手撑桌欲起身,看向莺然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沉沉呼气,坐了回去,庄肃威严:“走吧。”
莺然再度弯腰告辞,与徐离陵出门。
“我送他们,窦大人,先生,你们继续聊。”
关熠爬起来,追上莺然与徐离陵,先对徐离陵唤了声妹夫,又拍了拍莺然的肩膀,“窦大人快人快语,你爹的脾气你也知道的,不要因为这惹得自己不高兴。”
莺然笑:“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哪会因为这不高兴。”
关熠颔首,又安慰徐离陵:“根骨这事,窦大人算得也没多准,别太在意。”
徐离陵颔首,目光不经意地划过关熠垂在身侧的手。
关熠:“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回客室。
徐离陵漫不经心地搂住莺然的肩膀,手搭在关熠方才拍过的地方,掸尘般拍抚了两下。
莺然没在意,同他道:“关熠说的是。怀真,别太在意窦大人说的话。再说了,咱们总归都是凡人,那灵线就算能转再多圈,又有什么用呢?”
“灵线转的圈数不多,你我不也正常生活着呢嘛……”
她说着安慰他的话,这本就是她要提前带他离开的目的。
徐离陵:“嗯。”
莺然话音停住,听出他的敷衍。观察一会儿他的表情,觉得可能他也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在意。
她倚到他身上,问:“你方才为何不许我靠你?”
徐离陵:“你若靠了,你爹定会说你。”
那毕竟是她爹,他怎么也不能一脚踢死。
莺然瞧他一会儿,明白他的意思,暗笑原来如此,是她多想了。
她挽着徐离陵出了春蟾书院,到大街上,便与他守礼地并肩而行。
徐离陵不问她要去哪儿。
反正她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跟。
难得与他一同到云水县城中来,莺然决定奢侈一把,领他进了悦鸿酒楼。
他们是坐不起二楼的,寻了个安静角落,叫了小二来点了两个菜,一道悦鸿招牌的红烧鸡,一道炒时蔬。
如他们这般的凡人进酒楼,只点一碟小菜配白饭的都有,小二仍是热情招待:“得嘞,您二位稍等,那边有说书的,可随意听听打发时间。”
莺然应下,同徐离陵道:“先前我与关熠便是到这儿吃的饭,他家味道很不错。”
徐离陵又只是“嗯”一声。
她一提关熠,他便如此。
若因关熠说她什么,她定要和头一回一样同他争。他懒得与她争辩,便左耳进右耳出,敷衍得很。
但莺然无所察觉,只当他累了,挽着他的手拉他一起听说书。
今日说书的换了个,讲的是玄差探案的故事。
但莺然留意到,有名穿灰儒袍的老者,一直在各桌间走动,询问着客人什么。
这老者,正是先前莺然与关熠来时瞧见的那个。
老者走到莺然旁边一桌,离得近了,莺然听见他说话。
“我这儿有个故事,你敢不敢听?”
那客人脸色突变:“去去去,你个老东西真是活腻歪了,什么都敢说。”
老者苦了脸:“这故事是一名玄修告诉我的,我为此花了大价钱。我总得把灵石赚回来。”
那客人拿出两片指甲盖大的灵石片给老者,说话仍是难听:“那位的故事,谁敢听?大家都知提了他会死。”
“我看你碰到的不是什么玄修,而是魔。除了魔没人会特意去了解他的事。我劝你呀,哪怕去讨饭,赚点灵石买个新话本,也别再说了。”
老者拿了灵石片道谢,递给客人一样东西。转过身,目光与莺然交汇,向莺然走来。
莺然虽不富裕,但也不算很穷。
老者走来,在老者开口前,她拿出两片灵片递给老者,“老丈,故事就不要说了,收下吧。”
老者道谢,目光在徐离陵与莺然身上来回,忽定在徐离陵身上,试探:“当真不想听吗?”
他从徐离陵的眼中看出了漠然与兴趣交织的古怪情绪。
人人都不敢提那位,更不敢有兴趣。偏偏这位郎君态度反叛。
这样的人……是有天然的魔性的。
徐离陵:“我倒是想听一听。”
果然。
老者暗道。
正要开口,莺然叫停他,对徐离陵小声道:“关熠和我说了,这故事不能听。他的信徒狂热,皆为魔众。谁多提了他两句,都会被杀的。”
徐离陵“哦”了声,语调毫无起伏:“这么恐怖,那算了。”
莺然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对老者道:“老丈,你走吧,我们不听。”
老者眸中闪过一丝幽暗,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两块指甲盖大、若紫晶般的石头,“不听便不听吧。姑娘,你是好人,这两块石头是我从家门口河中捡的,不值钱但漂亮。赠与你与你家郎君,做个摆件首饰都行。”
莺然觉着老者也是读书人,有不愿讨白食的自尊。便收下石头,向老者道谢。
老者收了灵石片,走向下一桌。
莺然拿起紫晶石看了看,对徐离陵道:“确实挺好看,以后可以做两根簪子,你我各一个。”
徐离陵将石头从她手中拿走,收起,“我收着吧。”
“好。”
莺然没在意,继续挽着他听书。
待小二上了菜,吃了饭。她与徐离陵在城里转了转,买了米面油之类的日常所需后,回春蟾书院后门,牵上飞驹回家。
仍是寻常的、很安稳的一天。
莺然睡着前抱住徐离陵,蹭蹭他。
徐离陵摸摸她的背,与她一同入眠。
*
暮时。
莺然睡在院中躺椅上,等徐离陵归家,忽听有声音唤她。
“宿主。”
她一个激爬起来,环顾四周。
“宿主。”
莺然听着那声音在靠近,再度环顾,瞧见一只小狸花猫从茅屋顶上跳下来,向她走近。
小猫嘴一张一合地喊她:“宿主。”
是系统。
小猫着实可爱,看上去只有一个多月大。
莺然蹲下来摸了摸系统的头,系统真如猫的习性,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莺然:“你又有什么事吗?”
她得快点把猫打发走,不然怀真回来,她不知怎么说呢。
系统不悦,“我暂时不知道怎么说服你,但是我想好了——”
它话音顿住,突然往院门冲去。
莺然循声望去,见小黄隐在木门后,鬼鬼祟祟。
系统跳起来,一猫爪打向小黄的脑袋。
小黄低吼一声躲开。
猫爪手中竟放出电流,小黄被电流击中,浑身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莺然已知小黄不会有事,但也经不起总被这么电,“你不要再打我家小黄了。”
“我讨厌狗,而且这傻狗在偷听。”
系统站在小黄头上,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想好了,你是我的宿主,就算暂时没和我绑定,我也得保护你的安全。所以,我要留下来。”
莺然:“什么?”
系统用猫爪踩了踩小黄的脸,把昏迷小黄踩得嘴歪眼斜,一脸自信。
“把这傻狗赶走,养我。”
莺然无语地叹了口气:“你别闹了,如果没别的事,就快走吧。我夫君快下工回来了。”
*
暮时,一栋偏僻山间茅屋中。
年轻男子赤身裸体,将人皮套在身上。原本强壮俊朗的面容,瞬间就成了一位老者。
正是悦鸿酒楼里那位说书人。
他穿上说书人的长袍,正打算去悦鸿酒楼上工。忽听房门被敲响。
他面露狐疑,开门。
门外站着一穿青衫的年轻男子。
正是徐离陵。
他诧异:“是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对徐离陵印象深刻。
这是他昨日在悦鸿酒楼说书时碰到的男子,也是他有史以来,碰到过最让他觉得具有魔性的凡人。
若非妻子阻拦,昨日此人便要听他传道了。
徐离陵语态温吞:“我是来听你说书的。”
商承说书,是为传道,传魔道。
可外面都是胆小鬼,不敢听。如今有人特意来听,他当然愿意说。
商承笑着邀请徐离陵进屋:“寒舍简陋,请多担待。”
徐离陵步入房中,“来时路上,我的衣袍弄脏了,可否麻烦你为我准备新衣?抱歉,耽误你出门了。”
商承:“哪里,有人愿意听我的故事,我高兴还来不及。你稍等。”
他觉得徐离陵奇怪,但还是去拿了衣裳。
徐离陵道谢,套上外袍。短了,他麻烦商承再为他拿一件。
商承又拿了件,他系在腰上做裙子,把里面的衣裳裹得严严实实。
商承不解,但没说什么。
天生魔性的人,都会有怪癖。
商承在徐离陵对面坐下,“我要说的故事……”
徐离陵以眼神止住他。
那漆黑幽深的眼瞳,让他不由自主为之一愣,“怎么?”
徐离陵拿出昨日商承给的两枚紫晶石在手中把玩,“谁派你来的?迦蓝殿,还是拔狱谷?”
商承瞳眸一缩,警惕:“你是同道中人,还是玄道修士?”
迦蓝殿,拔狱谷,乃云州两大魔道据点。懿王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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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不可能知道。
“我在问你,你怎的问起我了。”
紫晶石在徐离陵把玩间化作粉末,一缕魔气从石中散出,缠绕他玉白修长的指。
魔气与他没有相斥,商承面有喜色:“原是魔道道友。”
徐离陵不语。
魔道在懿王洲太过畏畏缩缩,令商承行事不便。他正想拉人与他一起完成任务呢。
商承:“实不相瞒,我是从云州而来的魔。我们发现圣魔已苏醒,却不知为何没有在圣魔城中,也没有召见我等。甚至疑似离开了圣魔城中,不知去向。”
“我们找圣魔有段时间了,得魔姥问卜,算出他在云州地界,我便奉命来了云州,寻找圣魔。到云州后,我遇到了这说书的老者,突然发现说书是个发扬魔道的好方法,便占了老者的身份。”
他传播魔道的方式有两种:
一是广泛地夹带私货说书。
二是到处赠人具有魔气的紫晶石,用魔气侵染常人。
徐离陵“哦”了声,仍是问:“那么,谁派你来的?”
他的反应与商承预期不符。
商承眯了眯眼:“你总问这个做什么?”
徐离陵:“我来,只为听这一个故事。时候不早,劳你快说。我还要去菜市买菜,再晚菜市就要关门。”
商承眉头紧锁。
徐离陵的反应,不是一个魔应有的反应。
或许有魔注重小家,但所有魔听闻圣魔,都不会这么平静。
圣魔即信仰。
他们热爱!他们忠诚!他们崇敬!
商承目露寒芒:“你是叛离魔道的叛徒?”
然而,他却无法对徐离陵生出杀意,甚至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亲近感。
商承眉头紧皱,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一闪而过。
徐离陵起身理了理袍袖:“我给你三息时间,是谁派你来的?”
商承在云州是大魔。
大魔对圣魔的信仰不比小魔低,但对于圣魔言辞间不经意的蛊惑力会有所抵抗。
他思索起来,端详徐离陵。
徐离陵望着门外暮色,神情漠然,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淡淡厌倦。
难道……
商承:“你……您……难道您是……”
“一。”
商承:“大人?大人!您为何会在懿王洲伪装成凡人,为何竟会娶妻?”
“二。”
徐离陵的漠视让商承更加确定他的身份。他仔细感受,也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徐离陵身上的指引力。
商承扑通跪下来,热切道:“大人,圣魔大人,找到您真是太好了。五百年来,我们一直在等您苏醒,一直在等您带领我们将魔道传扬三界。”
徐离陵拿出两块粗布裹住手,一手抓住他的头发,一手按住他的肩膀。
“魔道不朽,圣魔无上!”
“三。”
话音戛然而止。
皮肉被生生撕裂,脖骨被折断,血在霞光暮影中喷溅。
商承的头被撕扯下来,就像徐离陵往日杀鸡那样。
他杀鸡很有经验,不会将血弄到身上。
但人血比鸡多得多,还是会有些溅出来。
徐离陵扔开手中人头,脱下身上沾了点滴血迹的两件商承的外袍,连同手上粗布一起也扔了,恰落在仍保持跪姿的无头尸体身上。
商承死了。
但这日子注定不再平静。
徐离陵走出山间茅屋,直往菜市去。
菜市要关门了,肉铺老板见他来,笑道:“郎君,你今日可是来晚了。若非你早上路过时关照,说今日要做排骨汤,让我留两根排骨,我早就关门了。”
他提起两根排骨并两根藕,两根葱给徐离陵。
“来,之前总看你家买排骨还买藕,今日我家内人也试了试,味道很不错。方才卖藕的走了你还没来,我就让我内人去买了两根藕。”
徐离陵接过,将钱递给老板:“多谢。”
“都老熟人了,客气什么。”
徐离陵淡笑颔首,提着菜,骑上飞驹回家。
天边隐有乌云滚滚而来,似是雷雨欲来。
但他神情依旧不起波澜。
飞驹在院门处落地,雨水已点滴落下。
乌云沉沉,有电闪雷鸣。
“怀真。”
莺然坐在屋门口,见他回来,打了伞去接他,“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晚。”
“铺里忙,下工晚了些。”
她个子矮,徐离陵低了头弯了腰,让她给自己打伞,将飞驹牵去屋后拴起来。
栓完,他一手提菜,一手接过伞,与莺然同打伞回家。
只是进了屋,便见一只小狸花冲他喵喵叫,眨巴着圆圆的猫眼,冲他卖娇。
徐离陵看向身旁的莺然。
莺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想养只猫,可以吗?”
系统撒泼打滚死赖着不走,还保证绝不会暴露,她只能暂时将它留下。
徐离陵:“你已经养了。”
他提了菜从屋檐下去厨房,莺然跟上,抱住他的腰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你不高兴了?”
毕竟是他们俩的家,她却没和他商量,领了只小生命回家。
换作她,她肯定要闹脾气的。
徐离陵:“晚上再说。时候不早,我要做饭。你先出去,厨房里油烟大。”
他说晚上再说,莺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微红了脸,绕到他身前,勾住他脖颈,踮起脚。徐离陵会意地低下头。
轻啄了两下他的唇,莺然含含糊糊和他小声:“那晚上说。”
徐离陵:“嗯。”
莺然松开他出厨房,回到正屋无奈地看着小狸花。
系统小猫撇嘴:“我不信有人会不喜欢猫!”
它翘着尾巴,大摇大摆地走到厨房,对徐离陵掐着嗓子“喵”了声。
徐离陵朝它看来。
没有无视它,很好。
它打滚,向他卖萌:“喵。”
却听徐离陵道:“又一只小畜生。”
系统:……
它翻身,再度尝试向徐离陵卖萌:“喵。”
徐离陵毫无波澜的眼瞳,开始让它莫名脊背发凉。
它惊恐地炸了毛,后退着,惨叫一声跑回正屋。
莺然在正屋绣腰带,见它回来,问:“如何?”
系统严肃道:“你夫君好可怕。”
“怎么会呢。”
“我说真的!”
莺然放下手中针线,想了想,“可能是怀真眼珠很黑,所以有时候看起来比较可怕。”
她偶尔也会被徐离陵吓到。
但她心里很清楚,他人很好的。
7. 第 7 章
系统:“是吗?”
它不再说话,躲到角落里自己找虫子玩。
雨下大了。
徐离陵做好饭时,天已黑下,夜色浓沉。
莺然去厨房帮忙一起端菜。
吃饭时,系统便坐到莺然身边,圆圆的猫眼望着桌上排骨,示意莺然给它喂肉。
莺然夹了块排骨放在桌边。
小猫爪扒拉一下,系统趴在桌边啃起来。
莺然瞧着它,面露笑意,觉着小猫嘴叼着肉一动一动的,可爱极了。
它吃完肉,喵一声。
莺然又夹了块仔排要放到桌边,徐离陵压住了她的筷子。
她望向徐离陵:“怎么了?”
徐离陵将仔排放到她碗里,“这猫叫什么名字?”
“嗯……”莺然沉吟,笑道,“叫大花吧?”
大花就大花。
系统,现在叫大花,它没什么意见,叼着骨头到角落里吃去了。它莫名怕她夫君。
屋外雨声淅沥,屋内静谧安宁。
猫走了,莺然与徐离陵便如往常吃饭时那般闲话。
徐离陵:“你打算把它放哪儿养?”
莺然:“你说呢?”
徐离陵:“和小黄放一起。”
小黄是散养,窝在离他家屋后。
莺然觑大花一眼:“这合适吗?小黄是狗,大花是猫。”
她倒不怕小黄欺负大花,就怕大花一遍遍电小黄,小黄受不了。
大花瞪着猫眼,对莺然拼命摇头,满脸不情愿。
徐离陵:“习惯就好。”
莺然:“要不还是在家里给它做个窝?”
徐离陵不说话。
莺然看出这事没得商量了。
能养宠物,但绝不能放在家里养。
这是她之前成亲后,和徐离陵决定收养小黄时默认的。
莺然无奈地对大花耸了下肩。
其实她也不太想让大花住屋里。
一来她对气味有些敏感,接受不了猫狗身上味道。二来……
她和徐离陵是夫妻,总会有夫妻生活。徐离陵在房事上没轻没重的。若大花住屋里听见什么,她会羞愤欲死的。
大花张嘴无声地喵了一声,痛苦倒地,打滚。
它不要和臭狗一起住!不要啊!
莺然装作没看见。
迅速吃完了饭,她去屋里衣柜拿出她不要的旧衣出来,蹲在大花身边给它做窝。
大花见事情没得谈了,幽怨地“喵喵”叫。
莺然:“小黄很乖,听得懂人话。你今晚暂时和小黄睡一起,明日天晴,我给你单独做个窝。”
大花垮起个小猫脸,勉强接受。
莺然笑起来,摸摸它的头。
它仰起脸蹭蹭莺然,又躺下来翻肚皮让莺然给它揉肚子,拍拍屁股。
莺然逗猫逗得不亦乐乎。
徐离陵吃完饭,坐在她身后看了她好一会儿,她都没发觉。
是大花敏锐地察觉到那微冷视线,警觉地躲到了门后。
徐离陵:“是公猫啊。”
莺然:“好像是。”
“公猫发情很烦人,改天找个兽医劁了吧。”
说罢,徐离陵收了碗筷去厨房洗碗。
门后的大花炸了毛:“我就说你夫君很可怕!”
莺然坏笑着摸它:“他说的也没错,我们那个时代养猫都是要噶蛋的。”
大花瞪莺然一眼:“所以我宁愿流浪!”
莺然诧异:“原来你真的是猫啊?猫也能做系统吗?”
她看过的穿书文里,系统大多是冰冷的数据。
大花骄傲地昂起小脑袋,翘起尾巴,“当然,我可不是普通的猫,我是猫中霸主。”
“老虎?”
“猫王!”
莺然被逗笑,一边给它做小窝,一边和它闲聊,时不时撸两下猫。
时间就这样过得很快。
徐离陵洗了碗,烧好水,回到正屋,莺然还在和猫玩。
往日里,这时候她早就去沐浴了。
徐离陵拍拍她的肩提醒她:“去洗澡。”
莺然依依不舍:“我还没做完猫窝呢。”
徐离陵:“我来。待会儿我把它放到后边去。”
莺然把猫窝递给他,应了声:“好吧。”
再不去,她感觉他真的要不高兴了。
她回屋里拿睡衣,去偏房沐浴。
徐离陵已经给她放好了热水,她脱了衣裳躺进浴桶,舒舒服服地享受。
正屋里,大花背抵着墙,仰视面前的男人。
他的眼神,给它一种要把它脖子拧断的危险。
他弯腰。
它低吼,蹦起来要跑走。
它自认自己的速度快得可怕,
然而他的速度让它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可怕。
随意一伸手,就抓住了它命运的后颈脖。
大花可怜地对他“喵”了声。
他不为所动,一手提着它和他胡乱收尾的猫窝,一手打伞,去了屋后狗窝处。
小黄今日没吃到肉骨头,也没敢跟徐离陵要,正饿着。
见徐离陵来,尾巴疯狂摇动。
见他手中提着只猫,有些失望,但……猫肉,勉强吃吧。
小黄等着徐离陵放下它的食物。
然而徐离陵把猫窝往它的窝里一丢,把猫扔在了猫窝里。
打伞回去,路过它身边时道了一句:“你主人新养的宠物。”
什么?!
它的女主人有新宠物了?!
小黄望向那窝里的小东西。
小东西浑身上下透着对它狗窝的嫌弃,正想把它的东西扔出去。
徐离陵在,小黄不敢怎样。
徐离陵身影一消失,它立刻低吼着靠近大花。
女主人的新宠物,它不敢吃掉。
但给这小东西一点教训还是可以的!
大花飞起一脚踹它脸上。
区区一猫脚,小黄根本不疼。
然而,狗窝里亮起一阵明亮的电流。
小黄直挺挺倒地。
大花把小黄窝里的东西扔出去,舒舒服服霸占狗窝,很是不屑。
“傻狗。”
*
莺然洗完回房时,徐离陵正在屋里坐着。
见她过来,他问:“洗好了?”
莺然:“嗯。你去洗吧。”
徐离陵同她一起回了卧房,拿寝衣去偏房。莺然便坐在妆台前擦头发。
她头发擦到半干,徐离陵洗完了澡回来。
他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滴下的水洇湿了一大片。寝衣单薄,隐隐可见衣下腰腹与背部没入隐晦的轮廓。
莺然起身,让地方给他擦头发。
徐离陵坐下,长臂一伸拉住她,将她拉到自己腿上。
莺然推他:“你头发还湿着呢。”
她那点力气根本阻止不了他任何动作。
徐离陵把脸埋在她颈间,摸摸她的长发,“干了。”
滴着水的微凉长发,便黏上她的身子,引她一阵颤栗。
莺然用眼神嗔他,不说话了。
徐离陵脱了上衣放到一旁,半抱半抬着她,让她跨坐在他腿上。
这书生坏得很。
莺然暗暗在心里骂他,与他嬉闹般推他、拦他的手。被他碰到了,双手便无所适从地抬着,而后伏趴在他身前。
他长发湿漉漉的,毫无阻隔地黏绕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一缕一缕发丝如乌黑的蛇,蜿蜒、阴凉、随着动作在她身上游动。
发尾搔到她了,痒得她一阵哼哼,去拨弄他凌乱的发。他便顺势低下头,趁着没有恼人的发丝阻隔,吻她眉眼、鼻尖,轻含她的唇,用脸贴着她的脸轻轻厮·磨。
他穿上儒士青衫时,看着弱不禁风。
许秋桂不止一次私下和她说,让她多做些肉食给他补补。每次莺然都敷衍地应下。
莺然不好同别人说,他脱了衣服后的身体,肌肉匀称修长而劲悍,力气大得叫她心惊。
莺然勾着他的脖颈,抱着他,既沉溺,又害怕。
是的,她有点害怕与他的房事。
所以他们的房事,对于新婚夫妻来说,并不算很频繁。
倒不是与他的房事不舒服,只是他的放纵与“恶意”,会令她产生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来临时,眼前一片空白,浑身都在忍不住颤抖,完全失控,魂魄仿佛要抽离身体,连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与她认为的正常房事完全不同。
她害怕这种无法自控,像在用灵魂与魔交易,来换超越世间一切的极致体验。
哪怕事了后,她的大脑都会酸麻好久。
但只要她与他有床事,她便无法逃避这种感觉。
莺然晕晕乎乎地想,他平日里瞧着那样的好脾气、那样的温和,为何在床上就不能是那样呢?
想着,徐离陵将她从凳上抱去了床上。
她哼哼唧唧地在他颈间轻咬一口。
他道:“用些力。”
她逃不开他的束缚,暗骂咬伤了可不怪我,便狠狠咬下去。
……
夜里暴雨渐歇,化雨丝连绵。
至天幕将白,雨止风清。
莺然将将得歇,埋在徐离陵怀里。
徐离陵轻抚着她光滑的背,嗓音沉哑,在她耳边低语:“可以养猫,但要一视同仁。”
莺然疑惑,含糊地“嗯?”了声。
徐离陵:“你对小黄如何,便对大花如何。不然小黄瞧见,要不高兴。”
莺然心道他说得有理,点头黏糊糊地“嗯”了声,渐渐睡沉。
徐离陵不再说什么,陪她再睡一会儿,便起床要去金水镇。
莺然实在太累了。
徐离陵走时,她也没醒,闭着眼,在他过来轻声道“走了”的时候,仰起脸轻啄了啄他的唇。
*
莺然睡到午时才醒,热了徐离陵给她做好的饭菜,要去屋后将大花带来一起吃。
想到徐离陵说,要一视同仁。
她心道二胎家庭确实该一碗水端平,便要将小黄一起带上。
到了屋后,却见小黄的布窝被泥水浸透,浑身脏兮兮地朝她冲过来,围着她嗷嗷呜呜的,委屈得要命。
再看大花,嚣张地躺在狗窝里,见莺然来,踩着干净的地方、迈着猫步向她靠近:“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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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的时候了吗?”
这世界有妖魔鬼怪,谁知道这狗会不会成精?
所以有别的生物在的时候,大花是在猫叫,用系统技能将意思传达莺然。
莺然没好气地狠它一眼,带上小黄一起到前院。
大花跟上。
莺然带他俩吃了饭,一边冲洗小黄一边对大花语重心长:“不要再欺负小黄了,它只是一条狗,经不起你这样打的。”
大花昂着猫猫头:“那你就不要让它和我待在一起。”
莺然:“我若是只关照你,小黄会伤心的。”
大花鄙夷:“一条傻狗罢了。”
大花本就是强行要留下的,现在还要欺负她养了两年、曾经帮她赶跑过妖怪的狗,莺然心里不大高兴。
不和大花说了,到屋后去捡小黄的狗窝回来洗。
她一走开,大花就看小黄不顺眼,一爪子拍上去。
小黄吃一堑长一智,知道它一爪子不简单,身如闪电般躲开。
不再一副可怜样,龇牙咧嘴地发出低吼,如同凶兽。
大花能听懂它的意思:有种不要用奇怪的法术,就这样打一场。
大花诧异,这狗怕不是真的成精了?眸色一凛,“喵”地一声扑上去。
莺然捡了狗窝回屋前院里,就见一猫一狗打得鸡飞乱叫,猫毛狗毛满天飞。
徐离陵每天收拾得干净整洁的院子,被弄得一塌糊涂。
昨夜下过雨,地还没干透,徐离陵早上刚洗的床单被它们打到了地上,晾衣绳也断了。
“好了!”
莺然生气地呵斥一声。
大花和小黄一个激灵,但互相咬着对方,谁也不肯先松嘴,互相发出威胁的低吼。
莺然上前提着它们的后颈把它们分开,往门口赶:“走!都走!”
大花和小黄眼巴巴地看着她。
莺然深吸口气,还是不忍对它们太凶:“出去玩吧,不要再打了。再打我就不要你们了!”
大花和小黄互相瞪一眼,齐齐冲进山林。
有没有又打起来,莺然不知道。
她看着满院狼藉,无奈地呼出口气,默默收拾。
徐离陵今日回来得早。
回来时,莺然才刚把院里东西归置好。还有一大堆被弄脏的东西没洗。
瞧见徐离陵,她反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紧张起来:“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徐离陵环顾院中,“太累了,同掌柜请了假。”
累还不是你自找的。
莺然心里说他,嘴上关心:“那你回屋休息吧。”
徐离陵若有所指地向堆脏污的地方侧了下头:“你一个人收拾?”
是她说要养猫和狗的,不是她收拾还能怎么办?
她不止要收拾,还为猫狗担心徐离陵在阴阳怪气,“嗯。那两只刚开始一起玩不适应,过几天应该就不会这样了。”
徐离陵轻哼笑一声,笑得她心虚。
不过他不再就此说什么,拿了脏篓之类的东西要去河边洗,叮嘱莺然:“床单被套衣裳放那儿,我回来烧水洗。你回屋休息。”
莺然心里一软,迎上他,抱住他的腰撒娇。
莺然知道,他不喜很多东西,甚至不怎么喜欢牵起他俩缘分的小黄。
她一直觉得,可能读书人都这样。
因为她爹也是,奇怪的规矩一大堆,不许别人做这,不乐意别人做那儿。
但徐离陵和她爹又不一样。因为他就算不喜,也会同意让她去试一试、让她得逞。
每每她试过,意识到不好了,一身疲惫、哭唧唧地回来,他也会包容她,帮她善后。
莺然踮起脚,他低头。
她用鼻尖蹭蹭他的下巴,仰起脸亲亲他的下巴尖。
他没什么胡子,每天清理干净,便连一点胡茬都不会有。
徐离陵任她蹭了会儿,“我去洗东西,回来还有很多事要做,等我回家再说。”
“嗯。”
莺然点点头,松开他,目送他离开。
虽说他让她歇着,但莺然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不然就徐离陵一个人,得忙到什么时候?
她去了厨房,打算先把晚上要吃的菜洗了。
*
小黄偷偷跟了徐离陵一路。
它心里很慌,怕徐离陵因它惹了女主人生气而弄死它。
从昨晚到现在没吃到肉骨头,它也不敢要。
看着徐离陵在河边洗簸篓,它徘徊许久,匍匐上前,呜咽着告状。
“那死猫对女主人颐指气使,还不许她把我带回前院,我才和它打起来。”
“那死猫真是讨厌极了。”
徐离陵看它一眼。
它诚惶诚恐。
他沾了河水的手阴冷潮湿,慢条斯理地抬起,摸了下它的头。
“好狗。”
小黄打了个寒颤,不明所以。
转念一想,虽没完全想透,但已明白:
今天这出让它和死猫讨了女主人嫌的闹剧,是他的算计。
他不喜那死猫。
不过……他不喜那死猫也正常。
小黄一直觉得,除了女主人,他什么都不喜欢。
8.第 8 章
莺然拾掇好菜,徐离陵洗了簸篓回来,将簸篓挂在院墙上晾晒。烧水重洗床单衣裳。
莺然陪着他,忙活到天黑,累得吃饭时都倚在他身上。
大花与小黄疯完回来,一猫一狗身上毛都有些秃了,一看就是又打了好几架。
两只小东西谁也不待见谁,吃饭时各占一边院门,用屁·股对着对方。
因大花吃饭要用盆,小黄也得到了它的第一个狗碗。
不过小黄不喜欢用碗,啃骨头还是拖出来啃最爽。
大花骂它:“邋遢鬼,死脏狗。”
一猫一狗因此又打一架。
徐离陵无视。
莺然本想劝,劝了几次劝不动,脾气上来,也无视了。
她和徐离陵早早沐浴歇下,腰酸得厉害,徐离陵便搂着她给她揉腰。
她想到徐离陵今日比她还累,抱住他,手在他后腰上揉了揉,“要不我也帮你按按?”
徐离陵应下。
莺然让他趴下,骑在他大腿上,身子前倾,双手撑在他后腰上揉按。
她按得毫无章法,随心所欲。
绵软的手也没什么力气,像揉捏似的在他后腰上抚着。随着动作,身子也不稳,屁·股在他腿上蹭来蹭去。
她问:“舒服吗?有没有好一点。”
徐离陵闭着眼不吭声。
莺然身子再度倾下,帮他按肩背。仍是没什么力道,但她半个身体都快趴他身上了。
她按得起劲,自我满意。徐离陵也不打断她,只微微调整了一下身下的姿势,免得压着疼。
她按着按着累了,便趴下来,胸前随着呼吸在他背上压着起伏,温热吐息也落在背上,声音说悄悄话一样轻。
“你睡着了吗?”
徐离陵嗓音沉缓低哑:“没。”
莺然叹了口气:“养一猫一狗真难,都跟小孩儿似的,说听话又管不住,说不听话也听话。”
徐离陵拍拍她,让她起来。他翻过身正躺着,再勾她的腰,让她趴在他身上。
莺然趴下去,感觉到了硌到她的一处异样,微热着脸要起来。
徐离陵拍抚她的背:“不用管。”
他道:“那你想怎么办?”
“以后把大花和小黄一起放养,随他们去玩吧。等到吃饭睡觉的时候回来就行。”
莺然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缓慢的心跳,又说了句题外话,“你心脏会不舒服吗?心跳得好慢。”
“不会,天生的。”
徐离陵又道:“你先前不是还想把猫养到屋里来?”
听出他的揶揄,莺然扁起嘴看他。
徐离陵笑了,把她往上托了托,抱着她翻过身,恰好是和他面对面侧躺的姿势。
“嫌烦就别管,反正死不掉。”
莺然抱住他的腰背,点点头,心道有大花这个系统在,小黄除了被打,确实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明日再叮嘱大花几句,让它少跟小黄打架好了。
徐离陵嗓音轻缓,如风拂耳畔,令她心静下来:“睡吧。”
莺然困意上涌,闭上眼。
半梦半醒,又含糊不清地嗫嚅:“不用管吗?”
徐离陵会意,这说的不是猫狗了。
“不用管,过会儿就下去了。”
“……还硌着我呢。”
“没那么快。”
“要不要……就一次?”
“睡吧。”
“嗯?”
“一次没意思。”
“你真是……”
……
床帐中低语絮絮,倦意绵绵,不知不觉间静下去。
*
翌日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总之你们住山里,自己注意点儿。以后别人给的东西,千万别随便拿。”
关熠带着三名同僚站在院门口,叮嘱莺然。
莺然点点头,后怕道:“幸好那天回家路上,那两块紫晶石被弄丢了。怀真回家想拿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不见了。”
今儿一大早,徐离陵去金水镇后。关熠上门来询问莺然与悦鸿楼那说书老丈童伯的情况。
这场景眼熟,似马驰那会儿。
莺然一问,果然,童伯死了,这事仍和魔道有关。童伯给她的两块紫晶石里,还蕴藏了魔气。长时间接触,人受魔气影响,就有可能堕魔。
这比马驰那事危险,可把她吓着了。
关熠安慰:“你接触的时间短,没事儿的。”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马驰现在下落不明,咱云水县还总出与魔有关的事,我真担心,最近魔道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总之,你和妹夫还是要小心点儿。”
“行了,没别的事了,我走了。”
关熠爽朗摆手,转过身瞧见一只小狸花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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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然:“这是大花,我新养的小猫。”
他“哟”了声,蹲下来招大花过来,撸了撸大花,“真可爱。”
大花昂着小脑袋,很是得意。
它就说没有人会不喜欢猫!除了她那夫君!
目送关熠和同僚们御剑离开,大花对莺然道:“这人身上运道很强。等你夫君死了,你和我绑定,可以安排他成为你的男主。”
莺然皱眉:“你说什么?”
大花理直气壮:“你的夫君是个气脉根骨全部淤堵的凡人,注定无法修炼。你虽然现在也是凡人,但你有我。”
“我已经想好了。既然你想陪着你的夫君,那你就陪着好了。等他死了,你还活着,我就带你去曜境做神女,继续我们的任务。”
莺然不语,望着大花,略有些失神。
她是凡人,怀真也是凡人,她只想过她会和怀真一起变老,然后死去。
从没想过,她未来要看着他一个人变老,变虚弱,直至死亡。
她胸口有些发闷,沉默不语。
大花皱起小猫脸:“我已经退让很多了,你不会连这个也不愿意吧?”
莺然:“再说吧。”
她说不准未来的事,去想那些只是徒增烦忧。先过好当下再说。
大花不大高兴,哼了声,去山里玩了。
莺然则在家中,一如往常该干嘛干嘛。
待徐离陵傍晚回来,同他说了关熠今早来过的事。
莺然坐在厨房里,腿上放了个篮子在择豆角,嘀咕:“也不知是以前没太注意还是什么,总觉得云水县最近魔出没的次数比以前多多了。”
徐离陵切着菜问:“要不要搬家?”
莺然:“搬去哪儿?”
徐离陵:“肃京。”
莺然:“太远了吧。咱们云水县在懿王洲和云州的边境线上,到肃京就算骑飞驹,也得两三天。路上万一碰到个妖魔鬼怪,命就没了。”
徐离陵:“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莺然:“没想过。你想离开这里了吗?”
徐离陵:“这里确实不太平了。”
莺然叹了口气,对着徐离陵开玩笑:“要是这天下害人的妖魔统统消失就好了。”
“什么是害人的妖魔?”
“嗯……像圣魔那样的?”
她没深想。
徐离陵不语,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9.第 9 章
徐离陵刚走,关熠去玄衙上值,路过悦鸿酒楼,进来领莺然与县衙派来的管事打了声招呼。
管事带莺然去了间客房,里边坐着四名妇人在嗑瓜子花生,还有择菜做绣活儿的。
管事说了莺然是关熠介绍来的,给屋里妇人连同莺然分配任务。
“今日多来个人,每人刚好负责五间房。待会儿上楼去挨个敲门问问有什么要做的就行。”
管事对莺然笑道,“一般没什么要做的,问完就可以下来歇着了。”
莺然点头。
她刚来,有些拘谨,脸上挂着腼腆的笑。
其他人已混熟,年纪又比她大些,颇照顾她:“你去负责四楼那五名女弟子吧。都是小姑娘,方便。”
莺然道谢。
她们摆手:“客气啥。”
一行人说说笑笑跟着管事上楼。
到四楼,管事手一挥,划出五间房让莺然去。
莺然过去敲响房门。
“麻烦帮我打盆水来。”
房中传来女弟子冷淡礼貌的声音。
莺然应下,又去敲第二间房。
这间房的女子没搭理她。
她敲了三次,女弟子不耐烦:“滚!”
莺然道声抱歉,没什么不好的情绪。
从前当社畜的时候,被人骂被领导批都是家常便饭了,这不算什么。
她正要去敲第三间房,管事突然上来叫她:“秦娘子,你去负责三楼吧。”
莺然面露疑惑。
管事也眉头微蹙,“三楼有个修士长老,点名要你过去。”
莺然:“他认识我?”
管事:“不认识。是你今儿来时,他看见你了。”
他领莺然到了三楼,原本负责那修士长老的王娘子同莺然轻啐:“他别是看你年轻漂亮,有了非分之想。”
莺然:“应当不是。”
话虽如此,但她也觉奇怪。那人怎会看到她,便点名要她来伺候。
她带着警惕敲响房门。
房中声音浑厚深沉:“进来。”
莺然顿了顿,没进去。
王娘子安慰她:“我就在这三楼,有事你叫人。”
管事也没走,在一旁候着。
这些来照顾的都是玄差们的家眷。若出了意外,他是担当不起的。
莺然推门而入。
房中弥漫奇异灵药香,一方脸阔面的中年男子身穿法袍,端坐在桌边,眼神锐利如鹰,打量着她。
莺然站在门边对他行礼:“修士大人,有什么要做的吗?”
周徒牙手中端着魔灵罗盘,没测出她身上有何灵气或魔气。
以他的经验,一眼看去,就能断定她是个凡人。
他端起茶盏:“过来给我倒杯水。”
莺然过去,端起茶壶给他倒水。倒完站在一旁,与他保持距离
周徒牙转着茶盏问:“我听人说,这次招来帮忙照顾我们的,都是妇人。你也是?”
莺然:“是。”
周徒牙:“今早一前一后带你来的两个男子,哪个是你夫君?”
莺然:“前一个是,后一个是我兄长。”
周徒牙睨她,眼底暗藏锋利:“你夫君是你兄长介绍的吗?也是修士?”
这才是他真正要问的。
前面那些铺垫,都是怕惹疑。
莺然摇头,对他的过多询问有些不适。
周徒牙敏锐地察觉到莺然的反感,露出温和笑意:“希望你不要怪我冒昧。方才我在楼上远远瞧见你,就想起我已故的妹妹。”
“她叫周琳,也是个凡人。如果没有被魔道杀害,她现在应该也已成亲了。你多大了?”
莺然心道原来如此,答道:“十九。”
“我妹妹去世时,也是十九……你夫君也十九?”
“他比我大些。”
“哦……”
周徒牙亲切地笑,拿出三块灵石给她,再次致歉:“我实在太想念我妹妹,才特意找你过来说说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做事。”
关熠提前说过,有些大方的修士是会额外给灵石做辛苦费的。若给了,收着便是。
三块灵石呢!
莺然按捺欣喜,收下告退。
见她出来,眼带笑意,王娘子与管事问道:“这云州修士为何特意叫你进去?”
莺然如实道:“说我长得像他已故的妹妹。”
“原是如此。”
管事与王娘子都松了口气,没有多想,还特意让莺然以后来照顾这位修士。
屋内的周徒牙听着屋外声音,脸色阴沉。
他还以为,早上看到的是那个本该在圣魔城沉睡的魔。
没想到,竟是个凡人。
他倒是毫不怀疑那女子夫君的凡人身份。
因为倘若女人就能让那个魔头偏安一隅,放下屠刀。
那场持续五百年的大战中,试图用各种方法感化他的各方修士,就不会全被他杀了。
那可是魔啊。
这世上最真真正正的魔!
不过,这世上竟有和那魔头长得如此相似的人。
且这世上几乎无人知晓魔头的模样,除了偶得过机缘的他。
而这人,偏偏就被他看见了……
周徒牙抚着长须,眸中暗芒闪烁。
他那时太怕了,闭界门闭得太早,害死了好几名弟子。也没有按照璇衡宗的规矩,让弟子先跑,身为长老的他来断后。
他正愁不知道,等宗门来接时,要怎么应对呢。
*
临午时,莺然做好心里建设,准备去春蟾书院吃饭。
出了悦鸿溜楼门,转头便见长街行人来来往往中,一人提着食盒向她走来。
她惊喜地迎上去:“怀真?”
徐离陵单手扶住冲过来的她,“找个地方吃饭吧。”
莺然心里酸软:“你怎么来了?金水镇离这儿多远啊。”
徐离陵神色平平:“我同掌柜说了午休要多一个时辰,晚上迟一个时辰走。总归每日就那么多账簿,理完了就好。”
在大街上说话不方便,带饭菜到酒楼里吃也不太好,带徐离陵和那些吃饼的娘子们一起吃,更是不合宜。
莺然拉着徐离陵往酒楼后巷走,那里也是酒楼的地界,平时供送货物的来往,没什么人。
“那你以后晚上到家岂不是要很晚?”
“也就半个月。迟一个时辰下工,刚好来接你。”
莺然与他在后巷供搬货工休息的长石凳上坐下,四下里看看,没有其他人,一头扑进他怀里:“怀真……”
徐离陵一手搂着她的腰背,一手放下食盒,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
因是带饭,带多了碗筷不方便,只有一碗饭,一双竹筷。
他让莺然先吃。
莺然从他怀里起来,吃了几口,时不时夹块肉喂他。
吃到一半,莺然忽的顿住:“糟了,我娘今天中午还等我回家吃饭呢。我得回去跟她说一声。”
她加快吃饭的速度。
徐离陵按她手:“不急,我来时路过书院,同小童说了我送饭,让你娘不要准备了。”
莺然放松下来,对徐离陵笑,又吃了两口,放下碗筷:“饱了。”
徐离陵接过她没吃完的继续吃。
莺然拿出帕子擦手擦嘴,倚到他肩头,惬意地闭上眼。
初夏天热,但巷里阴凉清爽。
风穿长巷,轻拂两人鬓发,清静安宁。
“还有块肉,吃吗?”
徐离陵忽的问她。
莺然张嘴:“啊——”
一块肉塞进她嘴里,她嚼了嚼,“有点咸。”
徐离陵便又喂她一口饭。
悦鸿酒楼上,四楼后窗开着。
聚在房中说事的弟子们往楼下一看,瞧见巷中二人。
“真好。”
有女弟子轻叹,趴在窗台上看,放松心情。
“这女子是被安排来照顾我们的那个吧?”
“那个是她的夫君?”
“她和她夫君感情真好啊。”
话音落,房中突然沉寂。
弟子们望向坐在桌边一脸沉抑的女弟子宁菲,都噤了声。
宁菲原本也要和她的师兄结为道侣了。好不容易在剿魔中双双活下来,师兄却死在了逃跑的路上——
那一刻界门突然关闭,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被追上来的魔族斩首。
房门突然被敲响,打破沉寂。
“周师叔有事要说。”
众弟子神情一凛,去往三楼周徒牙房中。
弟子到齐,周徒牙布下结界,冷面肃声:“诸位,同门的死,令人痛心。逃出来的那一刻,我周徒牙便立誓,此生不杀尽天下魔,誓不为人!”
“上天有眼,竟让我发现了那魔头的踪迹!”
众弟子疑问:“师叔,你说的魔头,是哪个大魔?”
“不是大魔。”周徒牙眯起双眼,“是圣魔!”
众弟子皆愣。一股无名的恐惧,似毒蛇爬上他们脊背。
“师叔,你在开玩笑吧?”
“圣、圣魔?你发现了圣魔?这怎么可能……”
“就算发现了圣魔,你难不成想要我们去杀他?这不可能的师叔。我们怎么可能杀得了圣魔?”
“怎么不可能!”
不等周徒牙开口,宁菲高声道:“那魔头曾被烙下祓魔圣印,顶着圣印与玄道战了五百年。他逼得天霄绝地天通、屠了曜境琼宇后,想必已是元气大伤,这才陷入沉睡。”
“他沉睡了五百年,最近云州确实有消息说他醒了。可他却没有召集魔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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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魔城,这是为什么?”
“师叔说他现在在云州?呵……”
宁菲势在必得地笑,“魔道慕强。他现在恐怕已经虚弱得不像样,所以才不敢召集魔众,怕被魔众夺位,这才躲到了云州。”
“我们遇到这般虚弱的他,是我们的机遇!”
周徒牙怔然片刻,连忙附和:“没错,正是宁菲说的这样。如此大好的机会,是上天赠与我们的机遇!”
“我要杀了他……”
宁菲双手攥拳,咬牙切齿。
“我要砍下他的头,带去给那群魔看!让他们亲眼看着他们崇敬的圣魔,被我的剑劈开头颅!”
*
戌时,徐离陵接莺然回家。
头一次到家这么晚,让莺然梦回社畜加班。这一整天虽什么也没干,仍觉疲惫。
大花说是要跟在莺然身边保护她,但顺理成章做小猫后,它每天在山上疯玩,乐得自在。
见莺然回来迟了,围着她转了一圈,确定她无事,便回窝睡去了。
莺然笑骂:“小臭猫。”
徐离陵烧了水,喊她去沐浴。
她进了偏房,徐离陵也跟了进来。
因时辰太晚,他和她一起洗了澡。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洗,以前也有过那么几回。
只不过那几回,沐浴不单纯是沐浴。
今日两人都挺累,一个一个洗,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便一起沐浴,什么也没做。
徐离陵先穿衣,把换下的衣服拿出去泡了。待莺然洗完澡出去,他再来将水倒了,开窗通风。
他回房时,莺然已经躺在床上半睡过去。
他在她身边躺下。
莺然翻过身抱住他,嘟囔:“感觉也没做什么,就是特别累。”
可能是她太久没工作过了。
徐离陵:“明日还去吗?”
莺然抱着他哼哼唧唧、磨磨蹭蹭了会儿,仰起脸笑:“去。”
她说起今日有位修士说她像已故妹妹的事,“……三块灵石呢。等我这份工结束,我们去云水县好好逛逛——”
她顿住,睁开迷蒙的睡眼:“还是攒着,预备我们以后搬家用呢?”
“都行。”
徐离陵看她一副随时快要睡过去的样儿,在她眼睛上吻了吻,手掌覆住她的眼,“先睡觉。”
莺然吃吃地笑,把手也覆他脸上。
……
翌日
“真不好意思,昨日我心情不太好,对你说话重了些。”
今日莺然敲开第二间房门时,昨日那不耐烦的女弟子开了门。
她面颊瘦削,形容憔悴。
莺然表示理解。
关熠说这群弟子本来有百来人,现在只剩下这二十几个。那么多同门死了,心情不好也是正常。
女弟子:“我叫宁菲,你叫什么?”
莺然:“你叫我秦娘子便好。”
宁菲微笑:“秦娘子,你今日能带我出去逛逛吗?”
现在天热,莺然懒得逛。且带云州修士出门非她分内之事。
但她作为云州县人,尽尽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便应下:“好。麻烦修士大人稍等。”
“叫我宁菲就好。”
宁菲出了房门,等莺然忙完例行问候,与莺然一同下楼,走出悦鸿楼。
……
午时。
莺然与徐离陵坐在后巷吃饭。
她没什么胃口,吃两小口便歇一歇:“这天太热了。早上陪那修士在城里到处转,热得我脑袋发晕。那修士倒是神清气爽,连汗都没有。”
“待会儿吃完了饭,她还想出去……”
莺然苦着脸把碗递给徐离陵,脸埋在他肩头,“我吃不下了。”
她今天没怎么吃,但徐离陵不会逼她。
吃不下硬吃,只会更难受。
他道:“待会儿去买杯绿豆汤给你,解解暑。”
莺然晃了晃腿,和他的腿碰了几下:“我脚也累。”
徐离陵:“待吃完,我送你回家。”
莺然摇头:“这是关熠第二次给我介绍活儿,我若又干到一半不干,关熠怎么向别人交代呢?不能这样的。”
徐离陵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我同意你出来,是想着你觉得累了,自己会回家。不是叫你在这儿任人差遣的。”
莺然心头酸软,眨巴着眼睛看他一会儿,四下里瞧瞧,确定没旁人,抱着他亲了下他的脸。
她笑盈盈道:“没事,等我赚钱给你买新衣裳呀。反正就半个月。”
徐离陵不多言。吃完饭收了食盒,他骑飞驹带她去城东买绿豆汤。
莺然捧着用竹筒装的绿豆汤上飞驹,让徐离陵再把她送回去。
徐离陵一言不发,骑着飞驹往家的方向飞。
10.第 10 章
“诶诶诶!”
莺然在他背后直拍他,“你干嘛,去悦鸿!”
徐离陵不说话,也不回头。
眼看都快飞出云水县了,莺然无奈妥协:“我就算回家,也得先跟管事说一声。送我回去跟管事打个招呼,然后再回家。”
她在后边乱动,徐离陵不得不停下飞驹悬在空中,回眸看她,显然不信她。
莺然抱住他的腰,在他背后乱蹭撒娇:“我若是不打招呼就走,这事被我爹知道,下次回娘家,我爹肯定要打死我的。你敢同我爹对打吗?”
徐离陵:“可以。”
莺然瞪他:“你敢!那是我爹!”
徐离陵懒得跟她吵,骑着飞驹又要走。
莺然在他背后“哎呀”“哎呀”的叫唤,扯着他的衣袍要他回头,信誓旦旦:“我真就回去打个招呼,你怎么不信我呢?我们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徐离陵默了默,骑着飞驹回头。
将莺然送进悦鸿酒楼时,他牵着飞驹在门口等,“我只信你这一次。”
他眼眸黑沉沉,瞧着怪吓人的。
莺然悻悻撇嘴,拿着绿豆汤跑进悦鸿酒楼。进了休息的客房,打开窗户,对他得意地挥挥手:“怀真,你走吧,晚上再来接我。”
十五块灵石呢,哪能说不要就不要。
徐离陵似毫不意外,盯着她不语。看得她都怀疑他是不是要冲进来把她拖下去了,心里毛毛的。
若他真那么干,她得多丢人啊!
客房里其他娘子挤过来看情况。
他这才抬手指了下她,骑着飞驹离开。
赵娘子也觉他这模样令人心悸,捂着心口问莺然:“怎么了这是?跟你夫君吵架了?你今儿晚上回去,他不会打你吧?”
莺然:“没吵架。就是……”
她把来龙去脉简述,听得娘子们咯咯笑起来。
“你家郎君对你真好。”
“我干活儿回家,说苦啦累啦,我家那男人只会说他也苦也累,说大家都这样。”
“我家那个,能帮忙做做饭我都觉得很不错了。”
“哪像你家郎君,一听你说累,二话不说就要带你走。你不肯他还不乐意呢。”
娘子们揶揄,莺然坐到一边,假装没察觉,但还是耳热。
赵娘子转而又道:“不过,你家郎君生起气来真吓人。我也说不上来,明明瞧着也不像发火,但看得人冷汗都出来了。”
莺然赞同地点头:“不过也就是看着吓人。他脾气很好,不打人,也不喜欢跟我吵架。”
“那真好……”
娘子们又絮叨起自家事。
说着说着,说起拉莺然去逛县城的那修士。
王娘子提议:“下午你别去了,管事问,我就说你早上逛热着了,得了热疾。”
“那修士真是的,真把咱当奴使唤了。一点都不想想,咱们这些凡人和他们能一样吗?这大热天的,哪经得住这样糟蹋……”
……
莺然和她们围桌闲聊,仿佛前世午休,和同事一起蛐蛐客户和老板。
午时一过,宁菲来敲了门。
莺然起身要去开,被赵娘子拦住。王娘子推她到里间去,对她嘘一声。
莺然要说什么,赵娘子开了门。
宁菲扫视屋内,蹙眉:“秦娘子呢?”
赵娘子:“这天太热,早上她逛得头晕,得了热疾。修士大人有什么事找我就是。”
宁菲眉头更紧,看都不看赵娘子,扭头就走。
赵娘子关门,嘀咕:“我怎么瞧着这人好像就是冲着秦娘子来的?”
“自己过得不痛快,故意磋磨别人呢。”
王娘子把莺然拉回到桌边继续唠嗑,“早上你陪她出去,她没少欺负你吧?”
莺然如实道:“没有。她对我还好,只是一直问我家里情况,说想和我做朋友。不过我想着他们这些修士迟早是要走的,怕是做不了朋友,便没怎么回答。”
她现在知道了,宁菲对她似乎没那么友好。
不过她也不在意,笑起来和屋里娘子们道谢。
下午与娘子们吃瓜子花生喝茶闲聊,很是快活。
莺然感念她们帮忙,还特地叫了两盘点心来给她们。
晚上徐离陵来接,莺然坐在飞驹上,同他说了不少从娘子们那儿听来的趣事。
徐离陵态度如常地同她接话,莺然心想,他应是不生气了的。
到家沐浴上床,徐离陵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抱在怀里,手掌在她背上轻抚,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撩开了她的寝衣。
莺然身子绷紧,轻推他:“别,怀真……我明日还要去县里。”
徐离陵脸埋在她颈间:“就一次。”
莺然想到白日里骗了他,多少带点补偿心理,抱住他:“就一次……”
“嗯。”
徐离陵欺身上来。
莺然配合地帮他解腰带。
……
“骗子……啊……”
后半夜还没能歇下,莺然无力地推着他。
摇摇晃晃的,她看见徐离陵俯视着她笑:“在骂你自己?”
莺然努力起身咬他一口,又被他一只手掌按着心口压下去起不来。
他的手掌顺着往上,轻轻握住她的脖颈。
莺然侧过头要咬他的手,他又轻掐住她的下巴,要她只能仰着头看他。
他语气听不出半点生气,气息凌乱间,带着清淡笑意,却莫名让人害怕。
“我早就跟你说过,一次没意思。”
“我的话,你不听,也不记。”
“也就是你……”
莺然晕晕乎乎的,听不懂他最后一句什么意思,实在受不住地撒娇:“怀真,不要了……不要了……”
可他不听。
直至她昏昏沉沉睡过去,也不知他何时停下的。
莺然脑子里记挂着去云水县的事,累极了也睡不安稳。
翌日一早徐离陵起了,莺然听见动静,也强撑着起来。
徐离陵俯身过来:“不歇歇?”
莺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和他说话,洗漱后就在飞驹旁等着。
徐离陵也没拦她,骑上飞驹送她去悦鸿酒楼。一路上二人谁都没出声。
直到飞驹在悦鸿后巷落下,徐离陵下飞驹接她下去。她突然伸手抱住他。
徐离陵顿了下,问:“怎么了?”
然后就感到后脑一疼。
莺然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徐离陵,你若再这样,以后就别想碰我。”
徐离陵不应,照常抱她下去。
前几日,她下来都会和他抱一会儿。
今日她只对他“哼”了声,转头进了悦鸿酒楼。
徐离陵觉着好笑,骑上飞驹离开。
*
莺然例行公事问候了修士们,宁菲又要她陪着出门逛。
莺然婉拒。
宁菲皱眉:“你今日还不舒服?”
不管舒不舒服,已知宁菲有意冲着她来,莺然都不可能再陪着去。
莺然点头,听见宁菲憋不住地咒骂了一声。
她充耳不闻,回了休息的客房,到床上躺着。
刘娘子先回来,瞧见她有气无力,关切:“这是怎么了?真得了热疾了?”
莺然含糊道:“可能昨天逛累着了,今儿没劲。”
“那你多歇会儿。”
刘娘子坐在屋里安安静静缝孩子衣裳,王娘子、赵娘子、柳娘子回来,都嘘一声,指指床上,用气声道:“她不舒服……”
四名娘子今儿便都放低了音量说话,偶尔没忍住笑大声了,又朝床上看看,压低声音。
莺然这一觉睡得沉,但毕竟上工,也不敢睡太久。
醒时觉着腰酸腹坠,心道怕不是昨日徐离陵弄得太狠。她暗骂他几句。
午时各自吃饭,莺然下楼,徐离陵在门口等她。
她没给他好脸色,往后巷走。
徐离陵跟在她身后,突然猛地凑上来,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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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住她的腰。
莺然一惊,看了眼周围来往的人,瞪他:“你干嘛?”
徐离陵低声道:“继续走,进巷子。”
若这不是她夫君,她还以为碰到什么持刀抢劫的了。
莺然心里嗔他,进了巷。
徐离陵始终紧紧跟在她身后。
到了巷中,她要坐下,他又拦住她,把手帕拿出来垫上,将食盒交给她:“你先吃,我等会儿回来。”
莺然问:“你去哪儿?”
他今日奇奇怪怪的。
徐离陵:“去给你拿东西。”
莺然当他是要给她赔礼道歉,“哦”了声,打开食盒吃饭。
饭吃到一半,徐离陵回来了,两手空空。
莺然略有些失望,“你拿的东西呢?”
徐离陵从怀里拿出布巾包住的东西给她,“拿去换。”
莺然不明所以,打开一看,又立刻合上。
她睁圆了眼睛,摸了下自己裙子后边,果然摸到一小块微湿的血迹。
她来月信了。
难怪早上肚子不舒服。
莺然皱了小脸,有些急:“怎么办,我早上在客房里睡了一觉,会不会弄床上了?”
徐离陵:“待会儿我去处理,你先去换上。”
莺然:“我裙子怎么办?”
徐离陵:“待会儿直接回家。”
莺然苦着小脸看他,莫名委屈。
她若就这样回去,早上何必强撑着赶来,又何必跟他较这个劲儿呢?
她红了眼眶,扁着嘴要掉眼泪。
徐离陵看她一会儿,面无表情:“等着。”
莺然坐着等,眼巴巴目送他离开。
片刻后,徐离陵打了盆水,拿了个瓷瓶过来。
他让莺然站着背过身去,莺然照做。
他蹲下,用帕子沾了水与瓷瓶里的药,一点一点帮她擦拭裙上血迹。
夏天热,莺然穿得单薄,但也穿了一裙一裤。
擦完裙上血迹,莺然要撩起裙子让他方便擦裤子上的。
徐离陵抬眸,一个眼神止住她,“小心旁人看见。”
他单膝跪在地上,低身钻到她裙下,帮她擦。
莺然垂眸,看着他跪地弯腰的模样,又有些眼热鼻酸。
“怀真。”
她唤他。
“嗯?”
莺然不知说什么,就是想叫他一声。
徐离陵没追问,帮她擦完,起身掸了掸袍上灰尘,“你裙上痕迹浅,看不出来。布巾里有新的里裤和月事带,你回去换。换完在客房里歇着。”
莺然转身抱住他,模样乖巧地依偎在他胸膛前:“那你呢?”
他还没吃饭呢。等她回去,也送不了他了。
徐离陵抚了抚她的背,“晚上来接你。”
莺然在他怀中仰起脸看他。
他低头,轻吻了吻她眉心。
将东西暂时放在后巷,徐离陵提着食盒送莺然回了悦鸿酒楼。
因担心床上沾了东西,莺然惴惴不安。查看后发现没有,松了口气。
但徐离陵还是去同酒楼商量,买下了这一套床单被褥,又另外开了间房给莺然休息。把食盒给她,让她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歇息。
她月事不大正常,不准,且有时来会很不舒服,听不得吵闹。
莺然今天感觉还好,可徐离陵还是为她安排妥当。
莺然走到后窗往下看,能看到徐离陵回到后巷,收拾了东西要回去。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仰面瞧她。
莺然趴在窗边对他挥挥手。
徐离陵对她摆手,示意她去休息。
莺然摇头,用眼神示意他:走吧,我在这儿看着。
徐离陵望了她一会儿,牵着飞驹走出后巷。
看不见他了,莺然这才要去躺一躺。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房门突然被敲响。
她下床去开门。
门外是徐离陵,给她带了一碗红枣甜汤。
11.第 11 章
他送了甜汤便要赶回金水镇了。
莺然在他走前抱住他,如前两日送他离开那样,踮起脚亲亲他的脸。
“走了。”
他道。
“嗯。”
莺然笑着点头,目送他下楼。
昨日他的折腾,她生不出气了。
娘子们休息的客房与莺然在同一楼,都探出头来看。
待徐离陵一走,便调侃她。
莺然被她们说得脸热,躲回房里休息。
晚上徐离陵来接,临走时碰上娘子们与她们夫君回家。
王娘子:“对了,下午那宁菲又来找你了。我说她真是,若真需要你照看也就罢了,这是咱们份内的事。可她总想拉你出门,也不知道盘算什么。”
赵娘子:“她怎么就盯上你了呢?这些修士的想法我是想不通。秦娘子你以后避着她点吧。”
莺然也想不通,应下,对她们道谢。
徐离陵将她接回家,又给她煮了碗红糖水。喝完沐浴歇下。
至临近天亮时,莺然头疼腹痛,在床上冒冷汗,辗转反侧。
她一动徐离陵便醒了,抱着她给她揉肚子。
他掌心温热,给她捂了好一会儿,她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再醒来时,莺然只觉头疼得厉害,想吐。
她心知是来月信的老毛病,倒不担心,就是没力起床,心里烦躁。
徐离陵穿戴齐整准备出门,她仍起不来。
他坐到床边,俯身同她轻声道:“我去给你请两天假。”
莺然点头。
她实在是难受得没力气。
徐离陵给她备了热水放在床边,出门。
莺然昏昏沉沉睡过去,醒来听到外边有动静。起床去看,就见许秋桂和关熠在家里忙活。
许秋桂是徐离陵请来的,关熠是许秋桂自己带来的。
她想着女儿女婿都是文弱人,关熠一个练武的,正好经常过来给她女儿劈劈柴。
她从不跟关熠客气。
关熠从小丧父丧母,就是她拉扯大的。和莺然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
没认干亲,是因为一开始关熠在春蟾书院读书,怕认了干亲,别的学生有闲话,
后来关熠离了书院,又和莺然一样倔脾气,秦焕气得不肯认。
关熠是知道莺然老毛病的,同她道:“你起来做什么,饿了?”
莺然:“没胃口……又麻烦你来帮我家做事了。”
关熠故作严肃:“你跟我这么客气,是不是打算让我偿还小时候你照顾我的恩情?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不还!”
莺然嗔笑:“说什么呢你。”
关熠笑起来:“对了,我早上顺路去找管事,妹夫已经跟他说了让你在家多休息两天,我也觉着你多歇两天好。我直觉盯着你的那修士,没安好心。”
不等莺然开口,许秋桂急问:“怎么呢?”
关熠:“我去的时候,管事跟我说,那个叫宁菲总打听莺莺和妹夫的事,眼神阴恻恻的。这大热天的总想把莺莺带出去瞎逛,这不就是故意折腾莺莺呢嘛!我们是修士,又不是器物,哪能不知这天热?”
“管事还说,他看莺莺年轻,面皮薄,怕她不好意思拒绝。有几次宁菲没跑到莺莺面前,都是管事和我同僚家媳妇儿半路碰到她,拦下来了。”
许秋桂眉头紧拧,想叫莺然别干了。
但那么多灵石呢,再忍几天就行,便没吭声。
莺然也眉头微紧,没想到背地里还有这事。
她回屋拿了半块灵石出来,叫关熠拿去给他同僚媳妇儿们买些东西作谢礼。
关熠爽朗道:“客气了。”收下灵石。
莺然肚子又痛了,头一阵发晕,扶在门边歇了会儿,气喘着回房去。
就这样在家里歇了一天,晚上徐离陵回来,她还在睡,也吃不下东西。
徐离陵在她睡前给她熬了碗药。
那药口感清凌凌的,喝下去便觉身子舒服不少。
她问:“这什么药?”
徐离陵:“找了些灵草熬的。”
灵草在他们这儿可难找了。
若能找到拿去卖,能卖不少钱呢。
不过莺然没说钱的事,注意力都在徐离陵拿碗的手上。
那玉白的手上,多出了些许灼伤的痕迹。
莺然心疼地摸了摸,“摘灵草伤的?”
灵草不是那么好摘的。有些灵草灵效不同,摘的时候就会伤人。
徐离陵也不瞒她:“过几日就好。”
莺然握住他的手,用脸贴了贴。拿了药给他擦上,与他一起躺下,抱住他入眠。
翌日一早,莺然身子好多了。
不过徐离陵还是要她在家歇着。
假已经请了,莺然想了想,“也行。好久没去村里了,我睡一会儿,待会儿去村里收点菜。”
村里菜都是自家种的,新鲜便宜。
她和徐离陵原本也想在屋后开地种菜来着,但她和徐离陵都受不了菜地气味,又都不会种。
他俩种地的成本比去村里收人家吃不完的菜还要高,干脆就不种了。
徐离陵“嗯”了声,走前坐在床边低下身子,和她碰了碰额头。
莺然轻轻一抬下巴,便亲了亲他的鼻尖。
徐离陵吻下她的唇,“走了。”
莺然点头,目送他走出卧房,翻身闭眼睡觉。
*
“她今日也没来。”
“管事说她请假了。但从宁菲接触她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在躲着宁菲。”
“是不是宁菲太激进,让她察觉到了什么?我原以为她是无辜的,现在看来她肯定知道她夫君是魔!”
周徒牙房中,弟子们研究着秦莺然与那徐离陵的动向。
周徒牙坐在一旁,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很感谢宁菲无形之中引导了这群弟子。
但从第一天,宁菲就过于积极。以至于现在他都插不上手了。
明明一开始就能直接动手的计划,宁菲硬是以“以防万一徐离陵难以对付,我们先从秦莺然身上下手”为由,拖到了今日。
可秦莺然与徐离陵只是凡人啊!
她这么大费周章,偏要自己去接近秦莺然。结果却是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他们这群修士盯上了秦莺然。
再这样下去,他拿下“圣魔”立功的计划,都要因为宁菲的自以为是完蛋了。
周徒牙扶额,看似深沉,实则盘算着要怎么煽动弟子们赶快动手。
忽听宁菲道:“大家不用担心。这几日我与那秦莺然接触下来,并非毫无线索。我现在能够确定,秦莺然只是普通凡人。而那魔头也如之前我与周师叔预料的那样——”
“他元功大损,只能伪装成凡人隐匿踪迹。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我们为同门报仇的大好时机!”
宁菲目光坚毅:“不过我们现在惊动了他们,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然倘若他们逃跑,我们将再难有机会杀了圣魔!”
“所以,我提议,趁着今日秦莺然告假在家,可能正与那魔头商议怎么办,我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就去杀了他们!”
弟子们犹豫:“可是……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其实,他门是不敢去,心中更是尚存疑虑。
“冒险?”
宁菲冷笑:“我师兄为你们断后,难道不冒险吗!他为让你们活下来,在最后拦住魔军,死在了魔军手中,这不冒险吗!”
“为何他维护正道、守护同门从不犹豫,而你们却在迟疑要不要为他报仇!看看你们这副嘴脸,我真为他的死感到不值!”
宁菲转头要走。
弟子们连忙拦下她,五味杂陈道:“我们去。”
宁菲轻哼一声,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周徒牙。
周徒牙没由来心里一慌。
直觉有哪儿不太对劲,但仔细想,又想不出来。
*
“咯咯咯——”
鸡惊恐地扑腾,鸡毛乱飞。
徐离陵亲手架起的简易鸡棚被一刀劈开,院门也被劈成了两半。
莺然捂着嘴躲在后山灌木间,望着那一群冲进她家小院的人,满眼惊慌与难以置信。
一旁的大花像猎豹般警觉地绷着身子,告诫她:“宿主,你不要乱动。我的能量在这个世界,只能屏蔽住你所在位置的方圆一米,超出这个范围,我们就会被发现了。”
莺然不止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懵懵地点头,用眼神对大花道谢。
就在刚刚,她拿上菜篮,准备去最近的山河村收菜。
因临近午时,太阳实在毒辣,出门走了不到半里路,她便晒得受不了,折返回家想拿块方巾将头脸围上。
结果大花突然冲出来,大喊:“宿主别回家!”
莺然没反应过来,大花扑过来,急切地用爪子扒拉着她。
莺然抬头一瞧,隔着树木瞧见家门口乌泱泱的都是人。
她心中一慌,不安地随大花跑到了后山刺槐林,在大花布下的屏蔽圈里偷看。
就在她刚刚跑开时,就有人去探查她方才站的地方,再快一步就要发现她了。
莺然后怕极了,惊魂未定地偷看那群人。
这一看,便在那群人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宁菲与周徒牙。
他们今日穿了统一的深色法袍,手提长剑,来势汹汹。
那冷厉的气质,让莺然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能化作实体的杀意。
莺然不明白,她怎么就惹到这群人了?
难道就因为她没有带宁菲出去逛云水县吗?
忽听周徒牙震声道:“魔头!出来!你的身份已经败露,别妄想逃脱!倘若你愿意乖乖束手就擒,我等或可饶你一命!”
莺然疑惑:谁是魔头?
大花也疑惑,用眼神询问莺然:你还拿了魔头剧本?
莺然摇头:怎么可能!
院中无人应答,宁菲冷哼一声,长剑挥斩,寒芒如月刃。
一剑下去,劈坏了院门,打烂了鸡舍。
莺然和徐离陵拢共就养了六只鸡,这一下,死得便只剩一只了。
那一只惊恐地乱飞,要飞出院外,也被无意间撞到的弟子皱着眉一脚踢死。
“师叔,他们不在家。”
“难道是已经逃了?”
周徒牙眉头紧皱,示意弟子,“你进去看看。”
弟子犹豫。
宁菲冷哼,提剑冲进屋里。
莺然看不见宁菲在屋里做什么,但见宁菲衣着微乱地出来,可以预见,屋中已是一片狼藉。
宁菲拿出一把灵石:“他们应该只是临时出门,屋里钱财东西都还在。”
说着,宁菲不屑地将灵石随手扔了。
莺然急得攥了袖子。
太欺负人了!
那是她和徐离陵这一年多来攒下的所有灵石!
可她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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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介凡人,打不过他们任何一个,更何况他们还来了一群。
待他们走了,她一定要告到玄衙去!
莺然愤愤地咬着唇。
院中,周徒牙沉吟须臾:“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回来——”
“等?不能干等。”
宁菲神色一狠,高举长剑挥砍,“先抄了徐离陵这魔头的老巢!”
周徒牙与众弟子皆愣。
但众弟子转念想起已故的师兄,亦是挥剑同她一起挥斩,发泄情绪。
“杀!”
“杀!”
“杀了这该死的魔头!把他的头高悬璇衡宗山门上,让那群魔再不敢进犯我们玄道!”
周徒牙目光颤了颤。
事情变味了。
这一切,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而这都是因为宁菲。
宁菲是不是对弟子们做了什么?
她真的还正常吗?
周徒牙想要阻止。
但在宁菲煽动下,回想起逃进懿王洲时、身后同门死状惨烈的弟子们,已在发泄中双目猩红。
莺然手紧紧扣着身旁的大树,看着她和徐离陵慢慢围起来的篱笆院被砍碎,看着徐离陵亲手编的竹篮竹筛被踩在脚下,看着他们踏烂她和徐离陵一起建立起来的家,红了眼眶,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原来这段时间,他们打听她的事,都是冲着徐离陵来的。
徐离陵做错了什么?
要被这群莫名其妙的人冠上魔的名号迫害!
“呜——”
她身边响起野兽般的低吼。
莺然侧目,瞧见小黄就在不远处,宛若狂暴的狼,双目幽幽地狠视院中那些人,口中尖牙龇出,泛出锋利的冷光。
“小黄——”
莺然连忙要将它拉进屏蔽圈里。
然而大花跳起来按住她,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傻狗太大了,屏蔽圈护不住它。它进来我们都会暴露的!”
说话间,小黄已低吼着冲了出去。
大花猫脸紧皱,满眼悲恨。
它虽讨厌那傻狗,但傻狗和它都是宿主养的,在它心里都算是自家人。
可它能力有限,没有办法救傻狗。
“小黄……”
莺然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见小黄已冲下了山。
这群天杀的修士!
他们才是魔!
莺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小黄被杀。
她带着祈求问大花:“你真的没有办法救它吗。”
大花摇头,“除非,你和我绑定。为了保障宿主安全,一般情况下,总部会将一部分储备能量放在宿主身上——”
大花声音突然止住,两眼发直,猫身绵软地倒了下去。
“大花!”
莺然压抑地低呼一声,连忙去扶大花。
可大花软成了面条,任凭她怎么晃都毫无反应。
大花很想回应莺然。
但它回应不了,它的身子完全变成了死猫状态。
莺然叫不醒大花,将它埋在树叶里藏起来,站起来,要去山下救小黄。
她转过身,刚要踏出屏蔽圈,就见一道不该在这时候出现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他不疾不徐地从飞驹上下来,手里提着一袋灵草,扫视院中狼藉。
院中修士皆停了动作,齐齐望向他。
他的淡然,让周徒牙再度生出事情超出预料的危机感。
然而不等周徒牙开口,宁菲已上前,以剑指他,“徐离陵,你这魔头终于回来了。”
“魔……是在说我吗?”
宁菲冷笑:“别装了,我们已经确定你的身份。”
莺然一阵恍惚。
她原想着,他们是冲着徐离陵来的,她冲出去救下小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现在,她若冲出去,只会和他死在一起。
到时候,他们说徐离陵是魔,世人就都会以为徐离陵是魔。她的爹娘和关熠,都要受牵连。
到那时,还有谁能来替他们申冤呢?
莺然手紧紧抓住一旁的树,树刺刺进指腹,流了血,她都毫无察觉。
她闭上眼,不忍再看。
只想:若怀真不在了,待她昭示了这些云州修士的罪行,洗刷怀真的冤屈,她就……
院中,徐离陵轻轻“哦”了声。
小黄冲到他身后,呜呜吼着向他告状。
宁菲眉头紧皱:“徐离陵,你就没什么话想说吗?”
徐离陵充耳不闻,在地上环视一圈,从碎木中捡起柴刀。
见他拿起武器,离他最近的一名弟子精神紧绷,立刻提剑向他砍去。
刹那间,寒芒闪,人头落地。
院中寂静如死。
莺然睁开泪眼,霍然瞳孔放大。
血雾喷溅如雨。
一袭青衫的书生从捡刀的动作中,缓缓直起身子,掂了掂手中的染血柴刀。
他身侧后方,无头尸体嘭然倒地。
“你!你怎么……你难道……你真的是……”
惊恐如毒药,令周徒牙顷刻窒息。
他不自觉后退,想要逃跑。
但眼前人没有释放出魔息威压,他就已经软了腿。
“我真的是?”
徐离陵回眸看他,双瞳如幽魂摄人心魄,令恐惧无形地蚕食人的心脏。
“不是你们说的吗?我——”
“是魔。”
12.第 12 章
周徒牙十年前随师兄弟们误入一处天霄遗留的秘境历练。
在那里,他与他的师兄弟们,看到那位幼时在天霄赴宴的画像。
画像上的他只有五岁,但骨相已显绝逸。
周徒牙偷偷收了画像,也收下了秘境带来的机缘。将他的师兄弟们,永远留在了崩塌的秘境里。
回到璇衡宗后,他修为突飞猛进,一跃成为璇衡宗长老。
而这幅画像,他一直珍藏。
这是他的底牌之一。他想终有一日,他会用上它。
看到徐离陵那一刻,他知道利用画像的时机到了。
于是他说服弟子们行动,拿出画像证明徐离陵的身份。
如今的徐离陵虽非幼态,但还是能让人一眼辨认出,他就该是画像上的那位长大后的模样。
弟子们信了五分,宁菲推动五分。
他计划回到璇衡宗,提着徐离陵的头,配以画像,震慑群魔。
到时徐离陵究竟是不是那位?
他想,待看到魔众信仰崩塌,玄道可趁机打压魔道的成果后,玄道诸位都不会在意。
而那位若当真现世打破他的谋算?
那只需改变计划,画像与头颅依旧是可用的棋子。他依旧立大功一件。
若单头颅或单画像,都不会有这样好的效果。
他得到了画像又能得到头颅,他认定,这是上苍给他的又一次机缘。
但他从没想过——
万一,那凡人徐离陵,当真是那位呢?
因为怎么可能呢?
那位怎么可能娶一名凡人女子,与她在山野间隐世而居?
那位,可是血洗琼宇九重宫,屠遍曜境十三州的魔道信仰啊!
周徒牙的头落在地上,在被血染红的世界里,看着自己的无头身体倒在被血浸湿的土地上,看着那青衫已被血浸透,肆意享受杀戮的“书生”,残留的意识还在想——
这,怎么可能呢?
*
宁菲知道周徒牙骗了所有弟子。
她父亲亦是璇衡宗的长老,父亲告诉过她周徒牙的本性,让她小心周徒牙。
可她还是帮了周徒牙。
因为她已认定,周徒牙和这些弟子都该死!
从周徒牙关闭破界门,众弟子只顾自己逃命。当她回过头,看见师兄在魔军铁蹄下,无望地看着她,被魔族斩首的那一刻起,宁菲就在想:
凭什么?凭什么活下来的是这些人,而不是师兄?
他们都该死!
他们该在那时候,和师兄死在一起!
可她父亲德高望重,她不能让她父亲受她迫害同门之罪的连累。
于是她顺水推舟,计划帮周徒牙屠杀凡人。
当他们这些人都成为罪人,待她回到云州揭露他们的罪行,她便可以假装被蒙骗、承受不住精神折磨发疯为由,将他们全部毒杀!
到时,人们只会唏嘘一个可怜的疯子杀了一群罪人,没人会责怪她的父亲教女无方。
在这场计划中,她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秦莺然与徐离陵这对凡人夫妻。
可她也没有办法。
要怪,只能怪他们运道不好。
就像她和她的师兄一样——
他们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父亲的首肯,说好这次剿魔立了功回去便结为道侣。
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惨死,连尸体都被魔军踏烂!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宁菲满身血污,努力地向着被摔落在地的断剑爬去。
那剑上,挂着师兄送给她的剑穗呢。
“啊——”
断腿的痛让宁菲禁不住惨叫,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山野。
徐离陵踩碎了她的腿骨,察觉到了她的渴望,望向她努力伸出手去触碰的剑穗。
“你想要这个?”
他走到断剑旁俯视她,漆黑的眼瞳仿佛能洞穿人心,“这是你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吗?”
宁菲不回答,抬眸望去,目之所及,尸横遍地,头颅滚血,皆是她的同门,
徐离陵神情悲悯:“我一定会杀你。但你若告诉我,这对你很重要,我不介意让你握着它死。”
宁菲已无力回答,但还是强撑着开口,伸出颤抖染血的手,“是……”
徐离陵却是脚碾剑穗,一刀落下,笑出了声。
血雾喷溅,染红剑穗。
宁菲的头滚出去,天地翻转。
她意识还没完全消散,看见徐离陵笑意讥讽:
“你怎会相信魔的话。”
是啊,她怎么能信魔的话呢?
尤其是徐离陵这种魔道中的魔道。
小黄走过来,同情地看了看宁菲,一口将她吃下。
*
莺然跌坐在大花给她布下的屏蔽圈里很久,忘了爬起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
远处血肉横飞、尸颅满地的小院,令她几欲作呕。
她那素来淡然温润的夫君,正提着柴刀站在那被血浸透的尸堆间。
他闭上眼,从杀戮勾动的魔性兴奋中平复了会儿。环顾血肉狼藉的小院,蹙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好烦。”
莺然闭上眼,倚在一旁的树上,不断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
待梦醒,怀真还是那个与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夫君。她的院子,也还是那个普通但温馨的小院。
但被风吹来的阵阵血腥味,也在不断提醒她——
这一切,不是梦。
她的夫君是魔。
一个提着普通柴刀,就能瞬杀二十多名修士的魔!
*
是好烦。
收拾起来肯定很麻烦。
而且女主人只是出门收菜,最多一个时辰就要回来咯。
小黄不无幸灾乐祸地想:看他怎么办!
他若肯解除封印恢复魔身,施个法能瞬间将小院复原。
可他魔身触碰过的东西,都会沾染上魔气。
素来都是灵药医人,魔气伤人。
到时这院子就算恢复,女主人也不能住了。
徐离陵扫它一眼。
它立刻浑身乖巧与讨好,摇着尾巴如同一条真正的狗。
徐离陵吩咐:“吃干净,叫几只山精木魅来。”
它愣住,环顾满院尸首,面露苦相:“我一次吃不了这么多,我能不能慢慢吃……”
徐离陵已进厨房烧热水:“吃完去抓六只鸡来,再去路边看着,她若回来就拖住她。”
小黄:“我吃不下……”
徐离陵:“待山精木魅离开,你再回来。”
小黄:“我吃不……”
徐离陵睨它一眼。
它伏在地上,满脸委屈地开吃,不敢再多言。
尸体多留一刻,就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厨房里开始烧水,徐离陵走到院里,搜刮了这些修士身上的储物袋,捡起之前宁菲扔的灵石洗干净,又去整理先前被宁菲翻乱的屋子。
他的安排井然有序,从容不迫。
莺然神情木然地眺望着。
夫君不是凡人,竟然连小黄都不是凡狗。
她揉了揉太阳穴,忽见小黄仰头,发出一声雄厚兽吼。
兽吼声如山震。音不大,荡出的声波却摇动山林。
霎时,草木山石化出灵形,如一阵风向她家院子飘去。
莺然震惊。
它们分工明确。
草木而化的木魅之灵修复被打坏的木门与篱笆院墙,山石而化的山精净化着被血染红的土地。
厨房里的水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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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徐离陵从屋里出来,对那些正在忙活的小精灵们视若无睹,拿上干净衣裳,提上热水,去偏房沐浴。
片刻后,他换了身干净青衫、披散着乌黑的湿发出来,将几乎被血染透的衣衫丢给小黄。
小黄叼到角落里,叼出火折子来,把衣裳烧了。又把灰扫进水沟,让水流冲走。
徐离陵坐靠在院中的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削竹篾,重新编家中的菜篮与簸篓。
山精木魅忙得团团转,小院一点点恢复原样。
地上的尸体逐渐消失,小黄吃得都快吐了。终于吃完,它抓了鸡,跑到她去收菜的必经之路上等她。
莺然恍惚间,觉得自家院子里正在发生的事,就像是童话。
童话公主遇到麻烦后,“小动物”们都来帮忙了。
只不过遇到的事有点残忍,帮的忙也有点血腥。
还有……
莺然留意到徐离陵身上的青衫,发散思维地想:
难怪他总是那几套几乎一样的青衫来回换。
原来是防着有事可以临时换一套新的,把旧的扔了?
若不是她亲眼看见,待她回家确实看不出他换了衣裳。
小院恢复了原样,山精木魅们重回山林。
日渐西沉,徐离陵头发干了。用玉竹发带束起黑发,在暮色的干净小院里忙活,仿佛仍是她熟悉的斯文书生。
小黄坐在路边等她回家,时不时用腿挠痒痒。
也仿佛仍是她熟悉的那只小狗。
莺然倚着大树,遥望他们。
天幕渐黑,家中点起了烛灯。
徐离陵在主屋与厨房间来回走了两趟,去热冷了又冷的汤。
最后一次热完菜,他在屋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屋后,好似准备骑飞驹出门去找她。
莺然呼出口气,从树叶里翻出还是死猫状态的大花,将大花放进菜篮,提起菜篮,走下山。
一步步,踏入小院。
院中已无下午惨剧的任何痕迹,空气中浮动着饭菜香。
莺然的目光扫过大门、院墙、挂在院墙上的菜篮与簸篓……
曾经她和徐离陵一同去订做院门,一同慢慢砌着院墙、造篱笆,一同学编菜篮与簸篓的画面……
与下午那些精怪在眨眼间修复血淋淋的狼藉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交错。
小院在夜色中,渡上了一层妖异的光。
“你去哪儿了?怎的弄成这样?”
熟悉的声音询问。
还是她熟悉的口吻,平静又带着不着痕迹的关切。
他牵着飞驹要出门找她,见她回来,又停步。把飞驹赶回屋后,向她走近。
魔。
他是魔。
莺然脑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
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我今早本来是要去收菜的,但突然想去山上采菌子,便带着大花一起上了山。”
“结果在山上摔了跤,扭伤了脚,又迷了路,幸亏有大花带我,我这才走出来。大花……已经累得睡着了。”
徐离陵轻抚她面容,以指腹擦拭她脸上脏污,弯腰要将她抱起。
很奇妙。
她明知他是魔,却依旧觉得他的动作温柔,他的手掌仍如以往一般温暖。
她止住他:“怀真。”
徐离陵动作停顿:“嗯?”
莺然对他笑:“我先把大花放回去。”
徐离陵从她手中接过菜篮放在地上,“让小黄把它叼回去。”
小黄立刻走过来,对她讨好地摇了摇尾巴,叼起菜篮回窝。
莺然不担心小黄会吃掉大花。
因为小黄很明显真的快撑吐了。
她望着小黄走远,突然身子一轻。
她轻呼一声,转眸看将她抱起的徐离陵。
13.第 13 章
她慢慢把脸贴在他胸膛前。
没那么害怕他,却又不能一如既往地与他对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去告发他是魔?还是帮他隐瞒?
他真的是真心与她做夫妻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在这里隐姓埋名,借她遮掩身份?
他会一直将她视为妻子、对她好吗?
还是未来待他回归魔族身份,便会将她抛弃,甚至杀了她?
莺然在他怀中胡思乱想,越想心越乱。
徐离陵将她放在凳子上,撩开她的裙子,为她脱下绣鞋,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要阻止他。
徐离陵已为她脱下鞋袜查看脚踝,“没什么事。”
莺然阻他的手悬在空中,收回,看着他专注的模样,点点头:“嗯。”
徐离陵:“我待会儿回来,你饿了就先吃。”
莺然:“嗯。”
她目送徐离陵走出正屋,回头面对桌上饭菜。
初夏天热,但山里气温不高。
尤其到了晚上,山风微凉。
他做好饭菜等了她很久,熬的乌鸡汤里还特地为她加了灵草。
她记得饭菜他热了一次,汤热了有两三次。
她想或许是灵草乌鸡汤冷了会散灵性,所以他一直反反复复热着等她回来。
莺然端起乌鸡汤,舀起一勺喝下。
鸡汤撇去过浮油,没有腥味,也没有难闻的药材味。
不是多么惊艳的珍馐,但是她喜欢的味道。
只是,越发的咸了。
她从前只当他是无意,现在方知,因为他是魔。大约是练魔功的缘故,他的味觉在退化。
她喝到一半,徐离陵端了盆灵草水来,让她泡脚。
莺然觉得很怪,脱口而出:“吃饭的时候泡脚?”
徐离陵:“那就泡完脚再吃。”
他把盆放到门口,拿了张凳子,再把她抱到门口的凳子上。
莺然把脚放进灵草水中。
温度刚刚好,灵气顺水流入经脉,疏解她在山上待了一天的乏。
徐离陵蹲在她面前,避开灵草水,按了按她脚踝上的筋,“疼吗?”
莺然摇头。她没扭到脚,是骗他的。
她转移话题:“鸡汤待会儿冷了,里面的灵草会不会就失效了?”
徐离陵:“不会。”
莺然疑惑:“那……”
你刚刚为什么反复热汤?
她及时闭上嘴。
好险,差点就暴露她一直在山上偷看了。
不过徐离陵还是不经意地解释:“鸡汤冷了会腥,待会儿你要喝再去热一下就行。”
莺然心头一颤,低低地“哦”了声。
她很喜欢吃肉,但对气味很敏感,一直都很讨厌肉腥味。
肉都要经过处理——要么泡水、要么用大料焯水,她才能吃得下。
未出嫁前,她在家并不常吃肉。
不是书院没的吃,而是她爹说她麻烦,不许厨娘特地给她做。
只她娘偶尔会给她做一次肉,也说她麻烦,怎么别人都吃不出腥,偏她吃得出。
但成亲后,她说她喜欢吃肉,便几乎每天都有肉吃。
除了成亲后第一个月,徐离陵不会做饭,她吃过几次带腥味的肉。
之后,她在家吃肉再也没吃到过腥味,徐离陵也从未说过麻烦。
时间久了,她不知不觉间觉得在家吃到的肉没有腥味是理所当然的事。
忘了那些没有腥味的肉,是徐离陵特意处理过的。
她垂眸,看向正在泡的灵草水。
忽的想起徐离陵是魔,想起昨晚徐离陵给她喂药时,手上的灼伤。
她抓起他在昏暗中的手,就着屋内烛火的光亮,瞧见他手上灼痕又多了很多道。
他今日骑飞驹回家时,提了一大包灵草。
他不是特地回来杀人的。
他是特地告假,去采了灵草,回来照顾她的。
她却因为他杀了一群想杀他和她的人,因为他是魔,在害怕他?
莺然五味杂陈地抚摸他手上的灼痕,“疼吗?”
徐离陵:“还好。”
什么还好,肯定很疼。
寻常人采灵草,被一些灵草伤到就已经很疼了。
更何况他还是魔,与灵气相克的魔。
魔要采灵草,就得比寻常人花更多的心思。
莺然轻咬唇瓣,想对他说些关切的话,忽觉身下一股热流,屁股下面湿黏。
这会儿才想起来,她来了月信,今日一整日没换月事带,恐怕又弄裙子上了。
她摸向裙后,果然有湿痕。连忙站起来查看凳子。
徐离陵也看了眼,凳子上有片湿红的印。
莺然羞赧无措。
徐离陵倒淡然:“你先坐着,待会儿吃了饭去沐浴换衣。”
或许是心中还想着他是魔,莺然无意识地与他生疏,吞吞吐吐:“凳子……”
徐离陵云淡风轻:“没事,待会儿我擦干净。”
莺然倏地红了眼眶,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只突然想:
无论如何,他是怀真啊。
徐离陵问她:“怎么了?”
莺然猛然抱住他的脖颈,像是要宣泄出今日所有的恐惧、震撼与不安般,大哭起来,“怀真……”
徐离陵拧眉:“你哭什么?”
莺然:“……我肚子疼。”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腹轻揉。徐离陵另一只手将她抱在怀中,拍着她的背哄她。
“好点吗?”
“嗯……”
她抽噎着,依靠在他怀里。
山野清静,良夜安宁。
*
“所以,你明知他是魔,还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跟他过?”
莺然坐在窗边绣青竹腰带:“成亲前,我娘跟我说,和男人过日子,就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吗?他可是魔!”
大花在窗台上急得跳脚,“魔的寿命得有多长?我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会死,我才能绑定你去做任务啊!”
“也许比凡人长,也许……比凡人短。”
所有修魔道的魔都不会知道自己何时会死,莺然又怎会知道?
她转移话题,“你昨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晕过去了?”
大花目光游移:“那时候,我的系统页面上,突然多了一个进度条。”
“什么进度条?”
“我不知道是什么进度条,我第一次做任务……可能高能量位面的任务都是这样的啦,总会有些出其不意的意外。”
大花趴下来,“有可能这个进度条,是预示着反派毁灭世界的进程加速了也说不定。”
莺然绣腰带的手一顿,兀自笑笑,“所以珍惜当下更重要,不是吗?”
大花晒着太阳,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
莺然继续绣腰带,嗓音轻缓:“不过,或许是因为目睹了那样的场景,我昨晚做噩梦了……梦见我在一片看不清的战场上,周围都是厮杀的修士与魔……”
大花:“战场?现在只有云州有战——”
“哟!哪来的猫?真可爱。”
王娘子等人推门而入,笑盈盈走过来逗大花。
大花不再说话,很享受地翻出肚皮来:“喵~”
它就说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猫!
除了她夫君那个魔!
莺然问:“管事怎么说?”
虽说昨日经历了那样的冲击,但莺然可不敢在家歇着,今日一早便正常上工,生怕徐离陵看出异样。
正好,她也可以趁机在外面透透气。
家里死了那么多人,她独自在家会多想,会害怕的。
赵娘子叹气:“还没找到人呢。”
刘娘子:“那么一大帮子人,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总不会连声招呼都不打,偷偷跑回云州去了吧。”
“这群修士,之前就一天到晚聚在一起,神神秘秘的。谁知道他们在盘算什么。管他们呢,反正咱们来也是赚个外快。”
王娘子道,“若他们不回来,我估计再有个两三天,管事就要让我们散伙回家去了。”
柳娘子:“能多拿一块灵石是一块。”
她们逗过了猫,坐回桌边忙自己带来干的活儿。
莺然一直沉默地绣腰带。
云州修士昨晚没回酒楼,管事昨晚就上报了玄衙,派人去找。找到现在都没找到踪影。
莺然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但不能说,也不敢多言,怕暴露。
这一天平安无事地过去。
晚上下工,徐离陵来接,娘子们的玄差夫君和关熠也来了。
玄差们皆眉头紧锁。
关熠过来和莺然、徐离陵打招呼,“妹夫,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徐离陵应下。
一旁王娘子问她夫君:“怎么说呀?人找到没?”
她夫君:“没呢,也不知是出了事还是人跑了。”
关熠一脸自信:“没事儿。云州璇衡宗的人已经入懿王洲了,人怎么样,他们会调查的。”
莺然心头一紧。
玄差们插科打诨,各自回家。
莺然瞥了眼徐离陵,见他面无异色,也不多言。
上了飞驹,倚在他身前,一如往常地和他絮叨今日与娘子们闲话所聊。
徐离陵揉了揉她的小腹:“今日好点吗?”
莺然点头:“好多了。”
徐离陵问:“今晚还吃宵夜吗?”
这几日莺然下工晚,在酒楼那边吃完晚饭,回了家饿,徐离陵都会再给她下碗面。
莺然摇头:“不吃了,这段时间都吃胖了。”
徐离陵捏捏她的小肚子:“还好。”
莺然嗔笑地打他一下,回眸瞧见夜色里他含笑的面容,抬手描摹,扬起脸轻吻他的下颌。
到家,沐浴上床,与他相拥入眠。
翌日一早,他送她去悦鸿酒楼。
一切与从前,仿佛并没有什么分别。
莺然在悦鸿酒楼与娘子们无事了三天,估摸着管事差不多该辞退她们了。
午时吃完饭,送徐离陵走时,道:“过两日,我带你去买衣裳。”
徐离陵:“嗯。”
他低头,吻吻她的额角,送她进酒楼,骑上飞驹离开。
*
“这是几位娘子今日的工钱,还有最后发的一点补贴。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打明儿起,几位娘子就不用来了。”
管事给莺然发了两块灵石,去发其他人的。
莺然接过灵石道谢。
这会儿刚过午时。
结工突然,午时徐离陵来送饭时,她还不知今日要结工。这会儿倒好,她得等到晚上才能回去了。
莺然问管事:“我家离县里远,马车也少,我能在这儿歇歇吗?我夫君晚上来接我。”
管事:“自然可以,这房明天才清呢。”
莺然道谢。
其他娘子皆住在县里,领了灵石还要回家忙家里的事。陪不了莺然,同莺然打声招呼,各自离开。
莺然笑着送她们到门口,又坐到窗边看街市。
这些天她闲着无聊就喜欢在这儿看,经常能看到街市的趣事,很有意思。
每晚回家的路上,她还会讲给徐离陵听。
突然,街市一阵哄闹。
莺然视野边缘有一群人慌乱地跑来,各自躲到巷子里才站定。
街市清了场,莺然心道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要知道在懿王洲,便是有朝廷玄官来,都不会清场,影响百姓生活的。
她探出头去看。
瞧见云水县城门大开,一行身穿墨蓝金三配色法袍、形制各有差异,但总体能看出出自同一宗门的人走进城中。
为首者红发阔面,眼放精光,气场巍然。穿一身隐隐散发罡气的兽皮衣,□□骑一象大的狮象异兽。狮象身披战甲,甲上悬挂着头颅。
那些头颅都还新鲜,面带魔纹,皆为魔修。
莺然不敢多看,匆匆将视线移到一旁。
巨兽左右共跟着五名身穿法袍,同样气势不凡的人。
即便其中有人年岁不浅,依旧可看出他们骨貌远胜常人。可见这几人修为不凡。
巨兽后方,跟着的弟子队形如军阵,粗略一看,也能估出有三百人之多。
异兽脚踏城中石砖地面,每一步都仿佛能震动大地。
这一行人强大的威压,压得街市百姓都喘不过气,仰头望着他们。
莺然瞧见有另一行黄袍玄差从玄衙方向跑来,是窦明和关熠他们。
窦明上前行礼,说了些什么,隔得远,莺然听不太清楚。
只听坐于狮象兽的人声如洪钟:“这么些天过去,你们竟还查不出周徒牙等人的下落?”
狮象兽旁跟着的雪边蓝花裙女子貌若冰雪,上前道:“他们已经死了。”
莺然心中一沉。
只见窦明和关熠也愣住。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什么样的人能瞬杀那二十五名修士。
但他们不知道,这事在云州并不稀奇。
别说瞬杀二十五名,就是杀百杀千,只要足够强大,都是能的。
窦明和关熠弯下腰,为此事赔罪。
那女子侧过脸去,并不接受。
狮象兽上的壮汉扫视县城一圈,轻蔑冷哼:
“你们懿王洲的人,全都是废物。”
*
晚间徐离陵来接莺然。
莺然同他说了她以后不再上工的事。
徐离陵:“正好天越来越热了,你在家避避暑。”
莺然点头,一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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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倚在他身上。想到午后见到的云州修士入城,微蹙着眉同他说了。
“云州的修士真是张狂,但我看窦大人他们的反应,他们又确实很厉害。那狮象身上挂了好多魔修头颅呢。”
莺然忍着担忧,故作镇定地提议:“怀真,我今儿算了算,我们一共攒了有五十块灵石了。要不我们搬家吧?换个更安宁的地方。”
徐离陵沉吟,“我这儿还有些灵石,够去肃京。”
莺然:……是从那些云州修士尸体上搜刮的吧。
“你那儿的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我们不去肃京,太远了,也不方便我回家探望爹娘。”
主要是万一去了肃京,徐离陵案发,他们不是自投罗网嘛。
徐离陵:“你想搬去哪儿?”
莺然:“我不太了解外面,明日找人问问?”
徐离陵:“我明儿拿张懿王洲地图给你。”
莺然笑起来:“好。”
准备搬家的事商定了。
到家,徐离陵去厨房做饭,莺然回到正屋,继续绣没绣完的腰带。
小黄这几天都没吃东西,在门口趴着,那天吃的它还没消化完。
大花在门口用屁股对着它,脸都快埋进饭盆里了。
这俩小东西这几天都没怎么打架。
因大花听莺然说了小黄不是凡狗,怕这臭狗哪天对它玩阴的。
落日余晖渐尽,夜幕披星戴月。
山间炊烟袅袅,屋内烛火融暖。
莺然与徐离陵吃完了饭,让小黄与大花回窝睡去,二人沐浴上床。
莺然躺在徐离陵身侧抱他。
徐离陵一手圈住她腰背,一手放在她小腹上,“月事没了?”
莺然睡意朦胧地点头:“嗯。”
徐离陵低头,唇轻吻她眉眼、面颊,“什么时候没的?”
莺然:“今早发现没了。”
徐离陵在她唇上贴了贴。
莺然带着倦意虚睁开眼,搂住他的脖颈,与他勾缠。
他的手掌在她身上抚遍,脸埋在她颈间,留下一片湿意。
莺然拉住他的腰带,他却又握住她的手,不再做什么。
莺然困惑地“嗯?”了声。
徐离陵:“过两日,刚走就做对你身子不好。”
莺然推他一下:“那你弄什么。”
徐离陵轻咬了咬她的耳朵,嗓音微沉:“试试你还愿不愿意。”
莺然愣了愣,想起她月事前那一次,他弄得太狠了,她同他发了脾气。心道他是担心她有心理阴影?
哪会呀。
莺然故作严肃地调侃:“你下次再那样,我就不愿意了。”
徐离陵默了默,在她耳边轻笑一声,轻拍她,“睡吧。”
*
莺然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眼前,是满地横尸堆叠。
脚下,是不断渗出黑红液体的黏稠土地。
这片无垠战场上,还有无数修士与魔正在厮杀。
新鲜残破的尸体,每时每刻都在增加。
前几日莺然做梦梦见这场景时,一切都还是模糊的。
她宛若一个旁观者,隔着一层膜在看这个世界的场景。
但今日,一切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无论是那些尸体浑浊眼里的血丝,还是空气中弥漫的新鲜与腐烂血肉交织的气味,亦或是那些修士与魔的嘶喊、冰冷利刃刺入骨肉的声音……
都变得无比真实。
霸占她所有的感官。
又一名修士被魔击飞,在她面前落下,带着风砰得一声闷响,炸开浓郁得令她作呕的血腥味。
不远处传来魔的大笑:“魔道不朽!”
“啊!”
莺然惊叫一声,连连后退,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
这是梦,醒来就好了,快点醒来就好了!
自从那天看到徐离陵屠杀云州修士,当晚她便开始做这样的噩梦。
她一直觉得,可能是她被吓着了,过段时间便好。
可这梦,越来越真实了。
周围的魔与修士听见她的惊叫,霍然齐齐看向她。
她听见有魔狞笑:“哦?这儿竟有凡人女子的魂魄……”
修士惊慌地对她大喊:“快跑!”
莺然没懂发生了什么,本能地听修士的话逃跑。
她回头看了眼,就见那边的局势又乱起来,玄魔厮杀,绊住了魔追杀她的脚步。
可是那边的魔被拦截,其他方向还有。
这战场魔与修士,都太多太多了。
越来越多的目光留意到她,一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在兽群间奔逃的猎物。
魔族叫喊:“哈哈哈哈哈哈……凡人魂魄!”
“吃了她!”
“吃了她,壮我魔威!”
修士们惊呼:
“这里怎么会有人凡人女子的游魂!”
“是谁带进来的?”
“快跑!你快跑啊!”
莺然也想快跑,可脚下全是尸体、全是被血浸透的湿泥潭。
她跑一步,不是被尸体被绊一下,就是被血泥黏住脚。
“快醒,快醒啊!”
莺然边跑边拍着自己的面颊。
她期盼睡在她身旁的徐离陵能把她叫醒,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问过徐离陵,她做这样的噩梦时,无论在梦里如何叫喊,她的身体都是正常地睡着。
一只魔大笑着手举巨锤猛地跃到她面前。
莺然连忙后退,眼看锤要砸下,一名修士挡在她面前,大喊:“往东跑,东城门外,有我们玄道的驻地。”
莺然对他道谢,四处张望寻找东城门。
这地方太广阔了,一眼看不到边际,也没有任何建筑物,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忽然,她于茫茫战场上,看见一道熟悉身影。
他站在尸山血海间,黑发披散,身形高大。靛金儒袍猎猎染血,肤白胜雪冷玉皓,仙圣容颜沾了朱红,平添几分煞气。
是徐离陵。
是她睡前还抱着的徐离陵。
莺然慌张的心找到了归处,害怕地向他奔去:“怀真!”
她声音不大。
周围的魔与修士却都霎时皆怔住,震惊地齐齐望向她。
战场上突然静了。
徐离陵腕间一百零八颗骨珠化刀,斩杀一片,血溅如雨。
闻声回眸,女子粉绿裙薄,翩然如一只青鸟,奔他而来。
望着他的眼里,满是信赖与安心。
与这血腥脏污的战场,格格不入。
徐离陵扯唇,笑意讥嘲,眸中魔性翻腾,右眼是仿佛要滴出血的猩红。
手腕一转,骨珠由刀化长枪。
他提长枪,纵身直向她刺来。
莺然怔住,错愕地看着他与长枪一同逼近。
14.第 14 章
忽然身子轻飘,莺然眼前一片黑暗。
后背猛地落到实处,莺然慌乱坐起,睁开眼。
意识尚未清醒,身旁的人已揽过来,嗓音在夜的昏暗中带着惺忪懒意:“怎么了?”
莺然愣愣地转眸看向他。
他长发披散,穿一身素白里衣。就着洒进屋内的月光,可以看清他脸上毫无污痕。
莺然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切切实实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惊慌的心才慢慢平复。
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
真实到梦里的血腥味,仿佛还残留在她鼻腔里。此刻,才慢慢被他身上雪凉的香气所取代。
徐离陵将她搂入怀中:“做噩梦了?”
莺然点头。
徐离陵单手点亮床边的烛灯,轻轻拍抚她,“什么噩梦?”
莺然迟疑须臾,道:“梦到你要杀我。”
她依偎在他胸膛,看不见徐离陵的眸色在烛火照不到的地方,幽暗如深潭,“我不会杀你。”
莺然:“我梦见我到了一处战场上,我很害怕,忽然看见了你,我就唤你。你回头看了我一眼,就提着长枪向我刺来。”
徐离陵抿成直线的唇有了笑的弧度:“我提长枪杀你?”
莺然点头。害怕褪去后,只剩满心的委屈与气愤。
徐离陵好笑道:“我若要杀人,怎会用长枪。长枪只有枪头锋利,杀人多不方便。”
莺然扁嘴:“也许是因为我们离得很远,长枪够长……”
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气,猛地捶了徐离陵胸口两拳。
她以前当社畜,晚上没事刷段子,看到有人说,做梦梦到男友出轨,醒来后没忍住暴打男友。
她无法理解。
现在她理解了。
明知道梦里的人不是他,但太真实了,梦境带来的难受也是真实的。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了。
徐离陵反倒笑出了声:“离得远,我也不会用长枪杀你。”
一个凡人,有什么好用长枪杀的。离得再远,若想杀,动动手指也死了。
徐离陵不知她梦里的具体情况,但还是认真同她分析:“也许是你身后有什么。”
莺然不解:“什么意思?”
徐离陵:“你身后有什么东西,我不想伤到你,又想杀了那个东西。所以就用了长枪。长枪只有枪头是锋利的,刺到你身后,枪杆不会像剑身一样伤到你。你觉得呢?”
莺然认真思考,仔细回想梦中场景。
那一瞬间,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她大脑几乎空白,没有留意到他的枪尖是否真的是偏向她身后的。
不过,这么一回想,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歪重点的事。
莺然坐正了身子,再度捧起徐离陵的脸。就着跳动的烛火,仔细查看。
他还是那张极其出众不凡的脸,带几分少年样。但神情与眉眼都更淡泊平和,气度慵懒平静。
梦里的他,神态要更年轻些,就像一个真正的少年。眼神与气质都还带着少年独有的狂妄恣意与不羁。
莺然眯着眼端详他,心道自己梦见的,竟然是年轻时的他?
明明现在他也没多大……不对,他是魔。
他的真实年龄,可能比她以为的还要大得多。
她怎么会突然梦见年轻时的他?
莺然陷入沉思。
徐离陵任她捧着脸,过了好一会儿,问:“看出什么没有?”
莺然回过神,松开手,背对他躺下。
徐离陵:“要睡了吗?”
莺然:“嗯。”
徐离陵吹了烛,从她身后抱住她,“因为做噩梦跟我生气?”
莺然不语。
也不是因为做噩梦跟他生气吧。
怎么说呢,她心里知道他是魔,原本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不去在意了。可做了那样的梦,一点都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她能感觉到徐离陵在盯着她的后脑勺看。
他看就看吧,她要自己缓一会儿。
她闭上眼,要睡了。
忽然,感到温热气息落在她后发上。
他轻吻她的后发,没逼她转过身面对他,就这样抱着她,手搭在她小腹上轻拍了拍。
莺然闭着眼,睡觉。
半梦半醒间,还是转过身抱住了他。
清晨,莺然睡醒,徐离陵还在她身旁。
莺然猛地一惊,推了推他。
他一直醒着,但没睁眼:“怎么了?”
莺然:“今日不是你休沐的日子,你是不是上工要迟到了?”
徐离陵不紧不慢:“今日陪你。”
莺然猜许是昨晚她的反应让他担心了,无奈道:“不用。我今日打算开始收拾东西,过几日搬家方便直接拿走。你不是还要给我带地图回来?不出门要去哪儿给我找地图?”
徐离陵睁开眼看她。
莺然伏下身,半趴在他身上对他笑:“晚上我们一起看要搬去哪儿?”
徐离陵摸摸她的背:“好。”
他起床,莺然仍躺在床上。
他穿戴洗漱,给她做好饭,回屋和她打了声招呼,照常出门。
莺然在屋里又睡了个回笼觉,才起床吃了早饭,开始收拾家中东西。
小黄在院门口玩。
大花走进来:“你还打算为他搬家啊?”
“不全是为他。”
莺然道,“我既然没打算抛下他,和他一起留在这里,就有可能连累我爹娘还有关熠。搬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万一碰到事,也由我们自己解决。”
大花阴阳怪气:“搬到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万一他魔性大发要杀你,也没人发现。”
莺然:“你不是说会保护我吗?”
大花骄傲地抬起小猫脑袋:“哼。”
说到杀她,莺然又想起昨晚那场梦了,她将梦讲给大花听,又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在做战场的梦嘛。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几乎每晚都在做战场上的梦……还有,梦里的怀真,竟然更年轻。”
“嗯?”
大花警觉,两眼放光,“有没有可能,你不是在做梦?”
莺然:“什么意思?”
大花兴奋:“不同世界的任务模式也不同,有些世界的任务模式是多时间线进行的。也许你是被拉进任务中了。”
莺然皱眉:“可我没有跟你绑定。”
“是哦……那我就不清楚了。”
大花嘿嘿笑,“你可以跟我绑定,试试看那到底是梦还是任务。”
莺然看穿它:“你就是想骗我绑定。想都别想。”
大花哼了一声,用屁·股对着她,气呼呼地出去玩了。
莺然在家中继续收拾东西。
日常用具不方便带,她收拾的主要是她和徐离陵的一些不常用,又舍不得丢掉的零散小物件。
这些小物件大多是她和徐离陵成亲前的东西,都放在偏房的柜子里。
她拿了包裹去收拾,从柜子里拿出她成亲前的手帕、旧香囊、小食包……
看着这些物件,回想起相关的事,莺然不自觉笑起来。
她还记得,这手帕是有一天徐离陵给小黄喂完肉,她拿给他擦手的。
这旧香囊,是她小时候绣给自己的第一个香囊。
这小食包,是她成亲前装小零食的。
她还曾用它装过百花蜜饯,拿去和徐离陵一起分吃呢。
……
还有……这是什么?
莺然从柜子角落里,发现一个不起眼的黑布袋。
她拿出来打开,布袋里色若骨玉的珠串,在黑布的衬托下,白得晃眼。
她恍然记起,与徐离陵刚认识后的前几次见面,他左腕间似乎都有一串白若隐若现。
但那时她与他不熟悉,没有问过他那是什么。
后来他腕间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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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串,她就更想不起来要问了。
而昨晚梦中,他手中变幻长刀长枪的,正是他腕间的珠串。
莺然将珠串从袋里拿出来,珠串似玉,却并非玉的手感。
整一百零八颗。
是道珠。
她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只觉透着说不出的阴寒,令她心里发毛。
莺然将珠串放回黑袋里,把黑袋塞回角落,心中莫名慌乱。
她的梦,真的只是梦吗?
为何会梦到年轻时的他,为何梦里他戴的珠串,现实中他也有?
是她初遇他时,无意识记住了珠串,将这印象投射到了梦里。
还是真如大花唬她的那样——那不是梦。
莺然愣了半晌,回过身若无其事地把黑布袋和其他东西收在一起。
收拾好后,在屋前的躺椅上晒太阳。
本是想让太阳驱一驱身上寒意,但莺然晒一会儿就受不了。
管他那玩意儿是什么呢。
莺然想:再毒也没有夏天的太阳毒,晒死我了。
她回屋躺着去了。
*
傍晚徐离陵归家。
吃完饭沐浴后,莺然同他在院里吹风,点着烛火看地图册。
地图册是手绘,纸张不凡。图上不仅标明了各地名字气候,还提点了各地风俗人情。
画工精巧,字迹苍劲有力。笔锋锋利,迹走龙蛇。可见画者是位出身名家,意气昂扬又潇洒不羁之人。
莺然本身是不会品鉴的,都是幼时被她爹逼着看名家字画,才看出点名堂。
而这地图一点都不输名家墨宝。
莺然翻得小心翼翼:“这地图册很珍贵吧?”
徐离陵:“还好,是我的。”
莺然同他开玩笑:“你不是偷的吧?”
徐离陵懒得辩解,翻得随意。
莺然也就不再那么谨慎,同他依偎在一起,点评搬家去哪儿合适。
只看地图册,莺然也想不太清楚。
但她每提一个地方,疑惑之处,徐离陵都会为她解答。
她道:“你看的书真多,什么都懂。”
徐离陵问:“想好去哪儿了吗?”
莺然点了点陵扬:“我爹说,我家祖籍在这儿。家中有时做这儿的菜,我也挺喜欢吃的。我们搬去这儿?”
徐离陵:“好。”
陵扬富饶,离云水县不远不近,确实是个好去处。
他收起地图册,回屋放下。
莺然摸了摸半湿的发,打算头发彻底干了再回去睡。
望着他高挑的背影,想起梦中那道身影,斟酌片刻,高声问:“对了,我今儿收拾东西,翻到一串珠串。那是你的吗?”
徐离陵放完图册走回来,在她身边的躺椅上躺下,“嗯。是道珠。”
莺然心下稍安,脸上也有了笑意。
有些事,不说是为了好好过下去。
但有些事瞒了,就说明互相提防着呢。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需得坦诚才好。
她问:“那道珠是你家中传下来的吗?”
徐离陵:“年轻时自己做的。”
莺然诧异:“你还会做道珠呐。”
又好奇:“我摸着不似玉做的,也摸不出是什么材质,那是什么做的?”
徐离陵:“骨头。”
院门外的小黄闻言,突然殷切地朝院里望来,兴奋地对徐离陵摇尾巴。
徐离陵无视了它。
莺然迟疑地问:“动物骨头做的?”
徐离陵:“嗯。”
不是人骨就好。
莺然松了口气,同他说笑:“你怎想到拿动物骨头做道珠?”
徐离陵:“觉着挺好用的,就做了。”
……
小黄听着夫妻二人闲聊,暗暗撇嘴。
徐离陵说得没错,动物骨头做的。
人也是动物嘛。
15.第 15 章
不过它真的好想看看那道珠啊。
那可是传说中,徐离陵那老魔头拿一百零八位天霄仙人的天灵骨炼制的道珠。
一百零八颗骨珠对应天罡地煞周天星斗运转,每一颗都变幻无穷。徐离陵用它杀人无数。
它还以为此等至宝,徐离陵会将其留在圣魔城。
结果,他竟就这么随意地放在了这小破屋里?
真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小黄朝院里瞄了眼。
莺然已经吹干了头发,徐离陵收起二人的躺椅,揽着她回屋睡觉,将大门关上。
狗狗默然。
狗狗摇头。
狗狗回窝睡觉,路过猫窝,踹一脚。
*
接连三日,莺然没再做梦,便没再在意。
这三日莺然将家中物件收拾得差不多,灵石也清点好了。
因家里有飞驹,不需另外叫马车,搬去陵扬也就一天的路程。
接下来只需规划好路线,避开妖魔多的山岭,选定日子便可出发。
徐离陵也已和金水镇的掌柜说了不干,给了掌柜三日招人,昨日做了交接,事便都了结了。
今日莺然起了个大早,要和徐离陵一起回云水县娘家。
她为他系上她新绣好的青竹腰带,因即将离开这是非地而感到轻松,笑盈盈地同他闲话。
“待会儿和我娘说我们搬家的事,我娘肯定要难过。不过她也就难过一阵。她一门心思都在我爹身上。”
“我爹呢,总觉得我嫁了人,跟着夫君去哪儿都正常。”
系好腰带,她摸了摸徐离陵的腰。
好细。
但是腰线紧致,劲瘦有力。
徐离陵揽她肩,带她出门。关门骑上飞驹,问:“要不要顺带去蜜饯坊买点蜜饯?”
那蜜饯坊在书院后街,莺然从小吃到大,有时就想这口,徐离陵会给她买点在家备着。
莺然差点忘了,还好他记着。
她仰头对他笑:“好。再去买点儿别的能带的,要不以后很少吃到了。”
徐离陵轻轻“嗯”了声,微低头,把下巴抵在她头顶。
莺然翻他一眼,推他。
他不动,偏要这般。
莺然便在飞驹上同他打闹起来,一路笑骂到春蟾书院。
今日非休沐日,但春蟾书院意外的安静。
莺然嘀咕:“该不会今日都出门游学了吧?”
她爹有时会带书院里的人去踏青,称为游学。
踏青回来要作诗,要写文章。莺然小时候最烦这个。
不过她现在长大了,就怕今日爹娘不在家,那就白跑一趟了。
莺然上前要敲门,徐离陵忽的拉住她:“我们来和你爹娘说搬家的事儿,空手来不太好。先去买些东西。”
莺然想想也是,同他穿巷到后街去。
后街店铺都开着,但也很安静。
莺然想起前几天云州修士进城,心道这该不会是云州修士要求的吧?
忽见一抹黄色一闪而过,躲进了蜜饯坊旁边的巷里。
莺然疑惑:“那是关熠吗?”
“嗯。”
徐离陵道,“正好,你去找他,待会儿让他帮你拿着礼去见你爹,我先去书院和你爹说清楚。”
这样,她不用对着她爹她娘说半天话,很快就能走了。
他总是想得很周到,总是会在她面对爹娘为难时,挡在她面前。
莺然仰起脸,眸若灿星:“好。”
徐离陵轻抚她的面颊,“去吧。”
莺然松开他,往那巷里走,唤道:“关熠?”
巷里探出一个脑袋,视线越过莺然盯着徐离陵看了会儿,把莺然拉进巷里去。
徐离陵看到关熠和莺然碰上面,这才转身,往春蟾书院去。
*
关熠贼头贼脑的,莺然要拉他出巷,他反倒拉着莺然四下张望,不许她出去。
莺然调侃:“关熠,你干嘛呢?不会被那些云州修士追杀了吧?”
关熠瞪眼:“被追杀的不是我!”
莺然愣住:“什么意思?”
关熠确定周围没其他人,拉上莺然往巷深处走,神神叨叨的:“他眼睛真尖,竟然发现我了……算他有点良心,知道把你送走……你先跟我走,待出了城我再跟你说。你爹娘我已经先请窦大人带往肃京了。”
莺然肃了神色,心中慌乱:“关熠,你在说什么?”
关熠:“这不是说话的地儿,先跟我走就是。待会儿这儿要出事,出大事!”
莺然挣开关熠,转身往回走:“我去叫怀真……”
“别叫他!”
关熠立刻拉住莺然,“就是因为他,才要出大事儿!”
莺然隐隐猜到了,但不确定:“出什么事了?”
关熠拽着她走到巷深处,御剑,要把她拉上来。
莺然急问:“出什么事了,你说话呀!”
关熠也急:“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没看徐离陵都让你先跟我走了吗!你快上来啊!”
莺然想起方才徐离陵的举动,确实很反常。
虽然他不说,但她一直知道,他不喜她和关熠接触。
可刚刚,他让她来找关熠。
莺然两眼发愣,关熠把她拉上剑,她也没再挣扎。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出了事,她留在徐离陵身边,不是在陪他,而是他的累赘。
关熠御剑而起,拼尽全力往城外冲。
待冲出云水县城墙,他重重呼出口气,调转方向,往莺然家去,“云州修士已经查出,徐离陵是魔,是徐离陵杀了那二十五名修士。”
“他们打听清了他和你的关系,逼迫你爹和你娘让出书院,好在书院布下天罗地网,引徐离陵进入后杀了他。”
“你爹娘不肯,但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窦大人也拿他们没办法。你爹娘要去找你,他们不让,还说如果你爹娘去,就说明你们一家都知道徐离陵是魔,说你们勾结魔道。”
“窦大人和我都没法儿跟这些人说,打也是打不过的。看情况不妙,春蟾书院经他们一糟蹋肯定不保,窦大人就说要带我去肃京。”
“但是我不放心你嘛,也不可能丢下先生师娘。”
关熠回头注视莺然,“所以我留了下来,让窦大人先带先生师娘去肃京。先生师娘也认清了情势,抓紧收拾了书院的东西跟窦大人离开了。”
莺然有些恍惚,好半晌才道:“他们去了肃京也好……我爹曾是肃京大儒的门生,在那儿还算有些根基。”
“我也这么想呢,你爹娘肯定没事儿。”
关熠担忧地问:“你呢?”
莺然:“多谢你顾念着我。”
关熠蹙眉:“徐离陵是魔,你……你跟他那样好,你……唉。”
关熠不知该怎么说。这种突然发现枕边人是魔的感觉,想想都惊悚。
莺然叹息:“我知道。”
并且,她曾想过最坏的结局,便是现在这样——徐离陵被围剿。
所以,她不至于六神无主。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你知……啊?”关熠一愣:“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莺然:“我知道他是魔。”
关熠沉默。
“你知道?!”
关熠惊叫,“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魔?魔就是走了邪门歪道之徒,从他们练魔功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走在了自取灭亡的路上。”
“每一个魔,都会先丧失五感,再丧失理智,最后沦为对外界毫无感知,完全被残忍魔性操控的疯癫魔物,自我毁灭!”
莺然:“我知道。”
关熠:“……”
……
剑在院中落下,关熠也听莺然说完了来龙去脉。
他仍在震惊中,但还有理智:“你快去收拾东西,我带你去肃京。我自己在这儿缓一会儿。”
莺然摇头:“谢你送我回家,不过我不走,你快去肃京吧。”
“你不走?”
关熠激动起来:“你要在这儿等徐离陵吗?别傻了,你知道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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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云州修士是怎么来的吗?”
“云州与懿王洲边境线上正与魔道开战,他们是杀跑魔道过来的!你知道这代表他们有多强大吗?他们在云州结界中,还驻扎了成千上万的人马!此次入懿王洲,也带了三百多人!”
“领头的那个,窦大人说他的修为和咱懿王洲的四大国柱一般。跟随他来的五名修士,也都是璇衡宗的峰主长老。”
“你以为徐离陵杀得了上次那些云州修士,就能杀得了他们?不可能的!上次那些云州修士,在那几位面前,跟那些小弟子差不多!”
莺然心越发凝重,但仍旧沉静:“他们能查到怀真头上,也能查到那些修士一开始是盯上我的。你觉得,我逃到肃京,他们就会放过我吗?不可能的。我去肃京,只会连累你和爹娘。”
“若他们愿意信我无辜,那我即便呆在这儿不走,他们也不会拿我怎样。”
关熠:“可是……”
“小丫头说得没错。”
清冷女音自身后高处响起。
关熠话音顿住,与莺然一同仰头望去。
是那日跟在狮象旁的清冷女修。她貌若瑶仙,似冰若雪,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
“这位玄差,云州与懿王洲之间无意交恶。你身为懿王朝的手下,还请不要干涉我们与徐离陵、秦莺然二人的私人恩怨。”
关熠挡在莺然身前,面对无形威压,嗓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莺莺只是凡人,她是无辜的。是你们的人先要对她下手!”
清冷女修飘然落地,手腕翻覆间,冰雪凭空飘落。
“与魔有染者,没有无辜!”
她手一挥,冰雪凝成无数霜针,犹如箭雨飞向莺然。
关熠连忙提剑阻挡。
然而他只接一根霜针,便被震断佩剑,穿透右肩。一片冰霜在他伤处漫开,冻结了他的左臂。
其余霜针如纷雨落向莺然,叫人避无可避。
*
徐离陵敲响春蟾书院门。
门打开,小童脸色煞白地望着他,浑身发抖。
徐离陵走进书院,对小童道:“去后街帮小姐提东西。”
小童一听,如蒙大赦般哭着跑了。
徐离陵走在两侧花木繁茂的石径,往书院深处去。
秦焕是个风雅人,书院景致很好。
假山松石,珍花奇草。不一定多名贵,但雅致。
往日入书院,能听见课院那边传来朗朗读书声。
今日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徐离陵若闲庭赏景,步踏从容。
忽听一声脆响,是他脚下踩断了一截枯枝。
霎时阵光四起,如天降囚牢,在他四面八方围起纵横交错的阵光。
徐离陵用手碰了下身侧如铁锁将他困住的灵光,霎时光亮灼伤了他的指尖。
徐离陵等了一会儿,淡声道:“还不出来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豪放笑声响彻天地,带着雄浑威压,震得人耳鸣。
徐离陵循声望去。
红发阔面的男人站在东方的房顶上,狮象踏破了院墙,从北院而来。
南厢房与西厢房中陆续有弟子跟着领头的峰主走出,形成包围圈,将徐离陵困死。
鸿崖公笑罢,正视着灭魔阵中的青衫书生,“能杀死二十五名点了命魂灯的修士,让命魂灯无法收魂留下他们死前的影像。小子,你不简单呐。”
徐离陵微笑:“阁下五百岁余,玄道八阶,能驭万兽,收服具有琼宇仙兽血脉的狮象,真乃当世豪杰。”
鸿崖公眼神凝沉,身体肌肉紧绷。
此魔竟一眼看出了他的底细。
而他,却看不出这魔的根底。
鸿崖公问:“观阁下骨貌,阁下在魔道中,必是赫赫有名的魔将。敢问阁下魔号。”
徐离陵莞尔:“死前,自会知晓。”
气氛骤变,众修凝肃,蓄势待战。
“那就请阁下,入地狱吧!”
鸿崖公厚掌一挥。
众修起阵,阵开诛魔!
16.第 16 章
莺然本能后退,又顿住。
既知自己躲不开,何必逃得狼狈。
她推开关熠,自己迎上去。
忽听一声震山巨吼,山惊鸟飞。
一道黑影如巨石砸到她面前,荡起尘烟,以身挡住了那些霜针。
莺然诧异地看着眼前巨兽。
它通身玄黑,虽身形变大、獠牙如猛象、样貌狂野而狰狞,但尾巴尖上的一抹黄,还是让她猜到了它的身份。
“小……小黄……”
莺然愣愣的。
清冷女修拧眉:“大荒时期的仙兽?怎会出现在这儿……”
关熠傻了眼,又惊又惧,但很快爬起来,拉上莺然要跑。
清冷女修岂能让他们逃脱,掌间翻覆便起风雪,困住他们。
那些霜针未刺入小黄身躯,但冻结了它皮毛。
它朝女修愤怒低吼,扭身如一堵墙,护在莺然身侧。
女修冷哼:“久远前的荒兽,这已经不是你该活着的时代了!”
她素手结印,祭出本命佩剑,凌空而起,攻向小黄。
小黄扑上去,与她厮杀。
大花趁机从不起眼的角落里蹿出来,扯着莺然的裙摆,要莺然跟它走。
莺然立刻拉上关熠跟着大花逃命。
大花一路奔上后山,在林中乱蹿。
莺然:“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大花:“傻狗告诉我有一处地方可以躲,那女修绝对进不去。就在山上,快点,傻狗没有看起来那么厉害,它缺乏灵力,撑不了多久的。”
莺然担忧:“那小黄怎么办?”
大花:“傻狗说它是那处地方的守护兽,会自己跑过去的。”
莺然顾不上问小黄怎么和大花说了这么多,是不是看出大花也不一般了。扶着关熠跑。
关熠肩膀上的霜冻在蔓延,身体越来越冷,眼皮也越来越沉。
莺然不断唤他,要他坚持住。她慌乱地问大花:“有没有办法救他?”
大花:“我的权限只能保障宿主安全。”
莺然急道:“若是我和你绑定呢?”
大花:“那也救不了,我没有能量救人。上次说让你绑定救傻狗的方法,也是要你去冒险。你身上的能量只有在你遭遇生死危机时才会发放给你,为你保命。”
大花声音变小,抽空看了眼关熠,“待会儿到地方,生火给他烤一烤,他是修士,应该能挺过去。还好那女修看不起你们,没动真格……”
莺然一听稍稍安心,入山林深处后,几乎是拖拽着关熠在逃。
家方向的打斗声越来越远,逐渐听不见。
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熟悉。
松林、兰草、大树、青藤、巨石……
这是她当初遇到徐离陵的青衡山,也是她没成亲前经常喂小黄的地方。
大花终于停步,跳上巨石,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像在找什么,但找不到。
它急了,猫爪拍在巨石上,周身泛起黄光。
莺然只觉脚下忽的一软,旋即失重坠落。
即将摔落在地的刹那,地上阵光闪烁,她与关熠便都轻飘飘地落下。
地面阴冷潮湿,积水甚多,莺然立刻爬起来,扶关熠到一旁爬满杂草与藤蔓的石阶上。
刚坐定,她视线无意一瞥,便见关熠身后的藤草间有字——仙人墓。
而上方,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
浓云渐积化为乌云,点滴小雨滴落。
滴在染血的草叶上,和血滑落,若一串红珠。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这样的魔,不可能籍籍无名!”
鸿崖公喘息着,环顾四周。
三百名璇衡宗弟子前赴后继,此刻已死伤过半,血肉染红了满院花草绿树,溅污了白墙青瓦。
四名璇衡宗峰主中,三名灵力几尽枯竭,一改仙人面貌,狼狈不堪地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而阵中青衫书生虽不至于毫发无伤,但相较于他们而言,仍是游刃有余。
甚至,没有显露魔身。
徐离陵不答,眉宇间也生出些许凝肃。
以凡人之躯,应付至此,已近极限了。
他染血青衫滴着红,染满血污的手忽抬起,向身侧伸出。
他身侧空无一物。
鸿崖公却见他手掌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扭曲了空间。
旋即,虚空撕裂,一串道珠落入他掌中。
能撕裂虚空的道珠……
鸿崖公眉头紧拧,几乎立刻想到那个人。
但,不可能!
那个人就算出现在这儿,也不可能娶妻!
鸿崖公浑身戒备到极致,掌起运灵,一边思索着这世上究竟还有哪位大魔是用道珠的,一边使出驭道极招。
众弟子皆骇然,鸿崖公对待此魔竟到如此地步。
同时也心颤,此魔实力究竟有多雄厚,时到此刻,竟还不显露魔身!
众峰主观鸿崖公动向,为其辅阵。
众弟子也皆再启诛魔大阵。
但见玉色道珠缠挂他腕指间。
他转腕无声,道珠晃动,竟化长刀。
提刀,刀斩惊澜!
鸿崖公脑中轰然,满目惊愕:“仙骨道珠……你……”
不,不可能!
鸿崖公不敢去想,却如临死地,不顾自身承受上限,立刻甩出所有宝兽袋,召出所有异兽。
异兽奔腾,引诛魔天雷,齐攻徐离陵。
*
莺然望着头顶,警惕地护住浑浑噩噩的关熠。
就见一只黑影忽的跳下,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睁着湿漉漉的眼看她。
眼神里,还带着些许尴尬。
莺然松了口气:“小黄。”
她上前查看小黄,关切:“你没事吧?”
小黄僵着不动。
它不知该怎么向女主人解释它不是狗这件事,眼珠子来回乱转。
突然又意识到,女主人竟然一点都不惊讶?
它盯着莺然。
莺然眼中只有关心与担忧,见它身上斑血迹和露骨的伤,摸了摸它的头,温柔心疼:“谢谢你,小黄。”
作为一只兽,它很难解释很复杂的东西。
而且它刚打了一架,灵力不足,虚脱受伤了。
小黄摇摇尾巴,用爪子挠了挠脑壳,心想算了,等徐离陵那魔头来跟她解释吧。
它晃晃悠悠走向刻有“仙人墓”三个字的巨石碑,爪子往上一拍。
莺然脚下阵光一闪,眨眼间,眼前成了一座点着无数长明灯、灯火通明的大殿。
满殿屏风皆是栩栩如生的刺绣,殿边皆是书架或博古架,上面放置无数书籍与挂画。
说是仙人墓,但……这更像凡人造的墓,没有一点玄术仙法的痕迹,还满是尘埃。
莺然扶着关熠入殿,让他靠着墙壁休息,为他点起火驱寒伤。小黄趴在关熠身边蹭火,闭目养神。
大花为了进洞,强制调动了一点系统能量,也很疲惫,窝在关熠另一侧烤火。
莺然看了看他们三个,心头一软,在殿中四处寻找,试图找到能盖在他们身上的毯子。
找到博古架上一副被遮住的挂画前,莺然道声:“仙人勿怪。”
小心翼翼地拖来放书的矮桌,踩在上面,将画上纱幔取下。
纱幔飘落,一副少年发束金冠,簪插木樨,纵马游街的画像显露出来。
莺然瞧见画上少年,倏地愣住。
他意态潇洒,红衣白马金鞍,脸上是恣意而又独具年少清朗的笑。
画侧写着字:
[懿王朝腾宇六年,仙人游历至肃京,化作凡人拜入儒门学道,三月学成,入科举。
年十四,三元及第,蟾宫折桂。
打马靖安街。]
腾宇六年……
那是,千年前。
莺然盯着画像上的少年,瞳眸轻颤,久久不能回神。
直至角落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吟,她连忙跳下矮桌,将纱幔盖到关熠身上。
她环望大殿,接着去找那些被纱幔遮住的画。
又一幅,揭下纱幔。
是少年金带红袍,发束垂缨玉冠,在宴上饮酒,洒脱豪放,风流不羁。
题字:
[懿王朝腾宇七年初,仙人将离肃京,游历山川河海,腾宇王宴请仙人。
仙人年少,不善饮酒,醉后宴上吟青莲居士诗: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再一幅,是少年腰配折扇与长剑,玄带白衣,劲装氅袍,于山石上饮酒,俯瞰云山青黛、江河奔流。
落拓旷达,恣意若江湖侠客。
题字:
[懿王朝腾宇七年,暮秋。
仙人游历至边境荒山县,降服吃人异兽。问何处观景之最,砍柴翁道:金水尽头青云崖。
仙人凌水上青云,临风饮酒赏山河,醺醺然兴起,吟摩诘居士诗: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题字下,还有小字,莺然轻念:“云水县名,由此得来……”
莺然的视线从字,再度回到画像上的少年。
他笑得自在开怀,兴起饮酒,兴盛吟诗。
是一名正当志冲云霄、不拘天地高厚、天地间任徜徉的少年。
莺然有些恍惚,向他伸出手,却终是没有碰到他。
怕不小心,会损毁了这历经千年沧桑的画面。
*
小雨淅沥,落地染血,化滚滚朱红在大地上流淌。
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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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尸,已分不清谁人是谁人。
就连璇衡宗的四名峰主,都已淹没在尸堆中。
鸿崖公一改先前豪放,手持双锤杵地,撑着身子不倒下。已是浑身浴血,双目赤红。
所驭异兽,也只剩下浑身猩红的狮象仍屹立着。
鸿崖公便是再不愿信,也不得不信,眼前人,正是他最不愿意猜的那人。
徐离陵收了道珠,向鸿崖公走近,夸赞道:“你是位强者。若非绝地天通,你迟早会登仙天霄。玄道失了你,是玄道的一大损失,可惜了。”
鸿崖公张口,血水从他口中淋漓落下。
他已无力多言,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摸了摸身旁的狮象,赫然大喝一声,不惜耗神魂之力,使出绝杀之招。
狮象发出一声吼,似悲鸣,响彻天际。而后身形化灵,撞入鸿崖公体内。
鸿崖公顿时身形暴涨,如狮象化形成妖,宛若一座两层高楼,俯瞰面前变得渺小的徐离陵。
鸿崖公亦发出一声震吼,震碎了原本布下的结界。
周遭百姓惊见书院废墟惨状,惊叫声中四散奔逃。
“哈哈哈哈哈哈哈……”徐离陵大笑,“好!好!好!”
他俨然战意兴盛,享受起这屠杀的快感。双指以血画咒,咒解魔身封印。
“你的不屈,值得见我三重魔身。”
一重魔身封印解,魔风骤起。
二重魔身封印解,魔息弥漫。
三重魔身封印解,徐离陵脚下所踏之地,显出被魔威浸透、渐化魔地之兆。
风雨染他魔息,无形之中,漫开魔雾。
鸿崖公愣神一瞬——仅是三重魔身,魔气便开始将大地转化魔地了吗?
虽此地灵气微弱,但如此魔威,毫无疑问,他没有一战之力。
可即便没有一战之力,他也要战!
鸿崖公眼神坚毅,怒吼一声,攻向徐离陵。
*
莺然揭下了那些布满尘埃的纱幔,站在大殿所有书架的最前方,环望那一幅幅画上的少年。
她手中拿着本刚刚翻阅过的书,其中记载了少年的事迹。
他天生无垢净灵圣体,出生千年前人族仙都,乃城主嫡长子,当之无愧的人族仙道贵公子。
一岁便被带往云上天霄,三岁便有资格赴神帝宴请。
五岁与师父游历云州,斩妖魔,荡邪祟。年纪轻轻,虽尚未登天霄名册,便被已被称为小仙君。
十三岁,他天之骄子,意气凌云,独自游历懿王洲。
行走世间赏万景,路遇不平斩妖魔。
懿王朝腾宇年间,人人都知道他这么一位小仙君。被他救过的狂热者,甚至为他立过庙祠。
他这一生,灿烂辉煌。
直到十七岁那年……
世人皆闻,他成了魔。
[余一介凡夫,不知仙人何故入魔。
云水县上下,皆记仙人降服异兽大恩。
然世人只知其已成魔。为仙人所设庙祠皆毁,为仙人所撰游记皆焚……仙人往昔种种,皆被抹去。
如今,世人不记小仙君,唯记仙城魔中魔。
余不禁想起,那年仙人登高远眺,酒兴之中忽怅然吟道: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
云水百姓无以报答仙人大恩,合力筑仙人墓,命仙人所降服之异兽镇守此处。
此处所画所记,皆为云水百姓搜集记录而成。
这一本本集册、一幅幅画……
便是仙人来过这世间,最后的痕迹。]
莺然失神地望着,转过身,看向被立在众书架前、大殿最深处的墓碑。
*
徐离陵一脚踩在鸿崖公头上。
“砰”的一声,鸿崖公头砸进地面,血浆飞溅。
鸿崖公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举掌打向徐离陵,徐离陵纵身一跃,翩然落在远处。
鸿崖公没接着攻击,而是撑着地面直起身。
他双目已然涣散,仿佛死人,用尽最后一口气对天大吼。
徐离陵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没阻止。
云水县中魔雾弥漫,他阻止,已毫无意义。
就在鸿崖公吼出的同时,远在云州守在命魂大殿的众人,盯着鸿崖公那盏命魂已微的魂灯,心都沉到了极致。
他们已亲眼看着数百命魂灯接连熄灭,却连一丝信息都传不回来。
此刻,竟连鸿崖公也性命危矣。
就在鸿崖公命魂熄灭的刹那,众人忽听一声豁命的嘶吼,响彻命魂殿:
“圣魔……玄隐!”
*
莺然轻念碑文。
“玄隐仙君徐离公子陵……之墓。”
17.第 17 章
大殿忽震,碎石簌簌掉落。
身后响起巨石挪动的沉闷声。
莺然回眸,见那刻有“仙人墓”的巨石碑,此刻正缓缓升起。
一人站在门外黑暗处,清姿如鹤。
殿中长明灯光亮洒落他袍角,可见他一袭青衫,尽染血污。
书架上的集册、博古架上的挂画,皆在门开时幻若星辰,化点点荧光飞散。
莺然手中的集册,也开始慢慢消散。
莺然先前看时,上面第一页便记载:
[此册为全殿书册总记,可据此册于殿中寻找仙人事迹的具体游记。
因世所不容,为防朝廷搜查至此,此地特请玄修布下阵法。
若有朝一日,墓门开启。
此地种种,将化为灰烬。
请后人小心,入墓走阵,莫开墓门……]
而此刻,墓门开了。
莺然手中渐空无一物,于星尘飘散中,看着门外人走入殿内。
恍惚间,她仿佛还能看到画像上那少年意气凌云的模样。
他正一步步向她走近,经过那些画像、那些千年的岁月。
是一模一样的脸。
岁月也不曾削减他半分姿容,反倒将他的面容雕琢得更为摄人心魂。
可他的脸上,已再不见画像上的少年意气。
莺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天下着小雨。
他安静地望着天地,眼神平淡得仿若一片已被冻结千年的冰海,永远不会掀起一丝波澜。
此后她与他熟悉,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温情、耐心和爱护。他的眼神,却依旧是那样的平静。
她曾以为他就是那样静敛淡泊的人。
直到看到画像上的少年,她才知道——原来他也曾兴盛时饮酒吟诗,快意时踏山舞剑。
他走近,抬眸扫了眼她身后的墓碑。
莺然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那杀戮的味道几乎快要盖过他身上原本清净胜雪的冷香。
大殿内已空空荡荡。
莺然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墓碑也已成无字碑。
莺然平复了下心绪,关切地检查起他:“你受伤了吗?”
徐离陵止住她:“我没事。”
莺然不信,一把拉住徐离陵满是血的衣襟,要扯开查看。
徐离陵挡住她:“这都是别人的血。”
莺然:“那也得我看了再说。”
莺然将他拉到火堆边坐下,小黄大花和关熠都还昏沉着。
她解开徐离陵的衣衫。
他皮肤很白,往日里有点红痕就很显眼。
此刻衣下的身躯不至于满是伤痕,却有大片的青紫,经络的走向也泛出斑驳血点,触目惊心。
显然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确实是别人的血,可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莺然瞪他一眼,却无法为他做些什么。
他们逃得匆忙,什么都没带。
莺然:“你甩开那些修士跑来的?”
徐离陵:“算是。”
莺然:“他们现在还在云水县?”
徐离陵:“都回老家了……哦,还有一个。”
他踢了踢小黄。
小黄迷迷蒙蒙抬头。
他不避着莺然,问小黄:“那名修士杀了吗?”
小黄立刻清醒,可怜巴巴地呜呜叫。
徐离陵:“那你怎还待在这儿?”
小黄呜咽一声,身子发抖。
莺然会意徐离陵这是命它去追杀那女修,那人没死便不得回来,忙道:“好了,它为护我已经受了伤。”
徐离陵不再看小黄,稀松寻常对莺然道:“那便还有一个逃了。”
小黄见莺然维护,徐离陵便不再追究,趴回去继续睡。
莺然嗔徐离陵一眼,接着思忖道:“我先回去收拾东西,我们暂时在这躲一段时间。等以后这事过了,再出去……”
徐离陵:“去哪儿?还留在懿王洲?”
莺然:“不行吗?”
徐离陵摇了摇头。
莺然心下了然。
这事儿闹得太大。再过多久,懿王洲朝廷都不会忘。
为了不与云州交恶,她和徐离陵必会成为懿王洲的逃犯。
但他们和云州更是结了仇呀。
天地之大,竟无处容身。
莺然蹙眉,扫了眼一众伤员:“算了,以后再说吧。我先回去拿东西。”
徐离陵拢上衣襟起身:“拿什么?”
莺然看出他要去,把他按回去:“你在这儿养伤,我骑飞驹……飞驹还活着吗?”
“在门外。”
莺然:“我骑飞驹去,很快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她叮嘱徐离陵照看关熠,往外走。
走到半路,又折返回来,见徐离陵闭目养神,假装拿纱幔包东西,实则把大花拍醒,示意大花跟她走。
出了墓门,她抱上大花,骑飞驹往家去。
大花累极了,问:“找我干嘛?要和我绑定吗?”
莺然:“你不是已经接收了一部分剧情吗?剧情里,有没有一个角色,曾是仙君,后来堕魔?”
大花:“有啊。魔道中有六位仙魔。”
莺然心头一紧:“他们叫什么名字?”
大花:“你没跟我绑定,我只能看到剧情梗概,我哪知道这几个配角叫什么。而且我剧情到现在还没接收全……”
最后一句它说得很小声。
莺然:“他们是怎么堕魔的?有没有可能再脱离魔道,重回仙位呢?”
“我看看……”
大花:“他们六位本是千年前赫赫有名的仙者,阴差阳错落入圣魔手中。经历了惨无人道的虐待与折辱,在绝望和生不如死中慢慢被圣魔所洗脑,开始认同魔道思想。由此堕入魔道……”
莺然眉头紧皱。
千年前,赫赫有名……徐离陵恐怕就是这六位中的一员。
大花说完六位仙魔将的梗概,道:“仙魔是可以重回仙位的。但仙魔重回仙位,最大的难点不是像普通修士那样无法拔除魔根,而在于他们已是得道之人。”
“他们堕魔,就代表他们从思想上否定了仙门玄道,从魔道上找到了他们新的追求。让一位得道之人去否定自己已成的道,是很难的事。让他们再重新认同那原本被否定的道,更是难上加难。”
莺然:“能就好……”
难不是问题。
莺然眼神坚定:“我愿意和你绑定去做任务。但我有条件。”
大花惊喜:竟然不用等到徐离陵去死,它就能绑定宿主了!
莺然:“完成任务后,我会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
“我要我的奖励,是徐离陵不会因身为魔而惨死。他能够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平安长乐。”
她很清楚,一旦绑定,她未来还会有很多任务,很多奖励。
这只会是她的第一个任务。
但这是徐离陵的一生。
她愿意将第一个任务的奖励给他,就当是他们相遇的礼物。
*
天幕青黑,仙人墓门紧闭。
山间湿寒,幸而正是盛夏,不至于太冷。
墓中篝火噼啪,火上烧了热水,火旁放着准备加热的干粮。
莺然已拿了东西回来,正在整理包裹里的东西。
徐离陵等伤员都倚着墙闭着眼。
大花趴在火堆旁,啃着干馒头,猫眼湿漉漉的,好似哭过。
实际上,它白日和莺然绑定后也确实差点哭了。
不是因为终于绑定。
而是绑定后,莺然没有获得系统能量成为神女,只是拥有了灵根。
它仔仔细细检查系统页面信息,在剧情进度条全部显示出来后,终于明白了原因——
这世界已有另一位任务者。
那位任务者获得了曜境神女身份,并获取了全部的剧情,是【救世】任务的主体。
它接收的剧情仍是不完整的。
它和莺然只能作为辅助,等候系统派发支线任务,辅助神女任务者完成【救世】。
它觉得很对不起莺然。
它特意选中她,想要她成为甜宠女主,过快乐的一生。却让她成了女配,还嫁了一个魔。
莺然整理完东西,路过大花身边,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给它盖上小毯子。
大花抬头看她一眼,眼睛还泪汪汪的。
她对大花笑,用宿主与系统独特的沟通方式安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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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我也不想做女主。万一我做女主,要和别的男人发展些什么,怀真怎么办呢?”
大花耷拉着嘴角,趴回去。
莺然轻松地笑笑。
走到徐离陵身边,她用棉布沾了热水,替徐离陵擦拭身体。
徐离陵要自己来。
但莺然见他身上青紫骇人,按住他伸来的手:“还是我来吧。”
徐离陵漆黑瞳眸在火光中更显幽深无底,注视着她,冷不丁开口:“我是魔。”
莺然为他擦拭肩头淤痕的手顿了顿,动作继续,“我知道。”
徐离陵笑了声。
莺然:“你不好奇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吗?”
问罢她又觉此问多余。他来时她什么都不问,就已然知晓一切的模样,已足够说明了。
徐离陵语调平淡:“二十五名云州修士死的那天。”
莺然诧异。
徐离陵凝视她,一言不发。
莺然略一思忖,心下了然。
是她那天乱了神,竟没意识到徐离陵天黑好一会儿还没去找她,有多不对劲。
他怕是早就察觉到了她在山上看着,不担心她出事,所以不急着找她。
直到时候实在太晚,才作出要去找她的样子,逼她回家。
真是心机。
莺然为他擦拭的手刻意重了一下。
他好似不觉痛,脸上反倒有了些许被她逗乐般的笑意。
莺然轻吹了吹她方才压过伤处:“我们以后去哪儿?”
徐离陵:“你说呢?”
莺然:“我不知道。”
她对外界一点都不熟悉,连云水县都没出过。
不似他,曾游历天涯,知道的肯定很多。
徐离陵:“可以去云州。”
莺然面露忧虑:“你和云州大宗门结了仇,他们可能也识得我,我们能去吗?”
徐离陵:“云州不似懿王洲,那里没有统一的王朝,讲究的是各自有仇各自报。虽也有宗门世家执掌一方,但多的是自由不羁的江湖散修,甚至不少宗门也会不服大宗威严,行事叛逆……”
莺然将染了血污的湿布放进水盆里搓洗,想象着他讲述的世界,“像话本子里的江湖。”
徐离陵:“嗯。”
他起身去书架后换干净衣裳。
莺然倒了水,将用具收起,坐在篝火旁,望向书架后的黑暗处。
她看不见他,但能看到石壁上火光投射他的影子,薄背窄腰、腿长而直。动作之间腰腹手臂绷紧,能看到漂亮硬挺的弧线。
她望着他的影子,一会儿想他,一会儿想画像上的少年:“你以前去过云州吗?”
他去过,她知道的。
徐离陵:“很久以前去过。”
莺然:“能和我说说你以前去云州的事吗?”
他开了墓门,让那少年的过往都如云烟散。
那他就该亲口将那少年的故事,都讲给她听。
莺然望着他的影子想。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徐离陵这般道了一句,而后同她讲述:“那会儿我到云州有正事,没什么时间出门玩……”
莺然想到集册总记上说,那年他只有五岁。
徐离陵:“不过我晚上还是偷跑了出去,到山下夜市里去转了一圈。那夜市……”
莺然听着他第一次去夜市的见闻,想象着那只有五岁的徐离陵在市井的琳琅满目中,满眼新奇地到处看,什么都想试一试,到处躲着巡逻弟子的模样。
心头温软,轻笑起来。
可望着他身影,心中又生出些许酸涩——
他究竟受过怎样的折磨,才会从那样一个快意潇洒的小仙君,成了如今的魔。
莺然向他走近,走到他所在的黑暗处,从背后抱住他。
她双手圈在他腰腹前。
徐离陵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
莺然脸贴着他清薄的背,轻声道:
“那就去云州。找一座凡人很多、有夜市的小城。”
“我去找一个宗门,拜入做弟子。做修士保护你、小黄和大花。你就当凡人,去找个铺子,继续做账房先生。”
黑暗中,徐离陵轻笑道:“好。”
18.第 18 章
对于莺然觉醒灵根之事,徐离陵并未多问。
世上多的是人突然觉醒,关熠就是到了十七岁才觉醒的灵根。
去云州不同于去陵扬,要过结界。
需轻装简行,不便带太多东西,
莺然与徐离陵便再一次整理了包袱。
最后只留了衣物和灵石。还有一袋徐离陵和莺然的旧物件。莺然舍不得扔下,徐离陵便拿上了。
莺然试着背了背自己的小包袱,有点重,但能接受。
徐离陵已在矮桌上铺好了薄毯,让她去睡,“有飞驹驮着,你试什么。”
莺然在桌上躺下:“我们的灵石不到一百块,去云州肯定不够用。我想到了云州后,把飞驹卖掉。”
徐离陵给她盖好毯子:“飞驹在云州不值钱。”
莺然手臂搭在他腰上,思索良久:“之前,我见你捡那些修士的钱袋了。他们的灵石够我们用吗?”
徐离陵:“那是储物袋。”
莺然“哦”了声。
徐离陵:“够。”
莺然安下心,抱住他睡觉。
黑暗里,两双绿莹莹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一双是大花,一双是小黄。
徐离陵拍拍莺然的背,往后瞥了眼。
身后除了那俩小畜生,还有关熠。
他视线转回来,与她一起闭上眼。
墓室里安安静静,只有火星噼啪作响。
过了会儿,莺然又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去云州?”
徐离陵:“什么时候都可以。”
“想要正常过懿王洲到云州的结界要通过金水镇城门,还要有官牒过关门,你有办法弄来吗?”
徐离陵:“没有。趁天黑溜过去。”
莺然笑:“你还有力气打破结界吗?”
徐离陵睁开眼盯着她:“还有一点力气。”
莺然即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他无法忽视的目光。
她被盯得脸越来越红,索性捂住他的眼。
徐离陵眼睫在她掌心轻扇了两下,又软又长。
而后,他闭上了眼,把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
大花不懂他俩莫名其妙在干什么,心里“哼”了声,转过身背对他俩。
小黄淡定地用狗爪挠了挠痒,见怪不怪。
徐离陵和女主人的相处总是不太符合他老魔头的身份,说出去都没人信。
但它已经看了两年多了。
从他们初遇——就在这墓室上方的大石头边初遇时。
她坐在石头这边,他坐在石头那边。
天下着绵绵小雨。
她问:“你带伞了吗?”
他道:“没有。”
它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后来他们时常相遇。
明明在此之前,徐离陵只在下雨天来,莺然只在晴天来。他俩总是会错过。
可那天之后,他们总是能碰面。
它就觉得更不对劲了。
他们中肯定有人改变了来这儿的时间。
直到那天,莺然多带了一把青竹伞来。
天又下起了雨。
她走到他面前,撑起伞遮在他头顶:“雨下大了,打伞回家吧。”
他望着她,接过了她手中的伞。
后来,也一直没有还。
它就觉得:完蛋了,天要下红雨了。
果然,再后来,他们成亲了。
它成了他们养的狗。
准确地说,是她想养它。
徐离陵便为她特地来了墓地一趟,解除了它被束缚于此地千年的契约。
*
关熠很早就醒了。
具体时间,大概是在莺然和徐离陵聊天时。
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莺莺,那会儿正和一个从三百多名修士手中逃脱并看上去完好无损的魔头,在一起说笑。
她知道他是魔。
她不在乎。
她要和他一起走。
关熠在黑暗中装睡,不愿面对现实。
但魔头回眸扫了他一眼,好像知道他醒了。
他也装不下去了,正想说点什么。
魔头竟又抱着莺莺睡了。
话咽了回去。
关熠坐在黑暗中,心中一整晚的天人交战。
*
云州与懿王洲交界的边境,结界如天幕,连接天地,巍峨壮阔。
午时烈阳当空,晒得人身上洇出一层薄汗。
“多谢你。”
莺然跨过了结界,真诚地感谢关熠。
她一早醒来,和关熠说了她要和徐离陵去懿王洲的事。
关熠听了她的理由,答应得很爽快。还以玄差队正的身份给她准备了官牒,并陪同她到边境关给她做担保。
关熠伸手想摸她的头,可结界已然关闭。
他一如既往,笑容爽朗:“你和我之间,哪用得上谢。”
莺然笑笑,又忧心道:“你的伤真的没事了?”
她本来想等关熠伤好再走,但关熠和徐离陵谈了一会儿话后,便道:“徐离陵杀了那群云州修士,你们再不走,就真要成通缉犯哪儿都去不了了。”
莺然便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东西,跟随关熠的带领,去玄衙拿到官牒,一路往边境关来。
关熠:“没事儿。我是修士,这种小伤好得快得很。”
莺然见他气色红润,精神十足,也稍稍安心:“你多保重,尽快去肃京。”
关熠点头:“我会照顾好先生和师娘的。”
莺然:“先照顾好你自己。”
又肃色道:“多谢你。”
她面容娇俏,神态总是有种说不出的亲和与温柔。
关熠注视她片刻,“都说了不用谢……快走吧。边境线上有魔驻扎,官道都被毁了,再不走,天黑后会更危险。”
莺然点头,转身上飞驹。
徐离陵拥着她,大黄和小花趴在马屁股上。
飞驹展开双翼,振翅而起。
关熠望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脸上的笑渐渐淡去。
其实,他很想说他不同意。
他不同意她和魔在一起。
不同意她与魔去往云州。
但他有什么资格说不同意?
让她留在懿王洲,他也没有能力保护她。
若云州因鸿崖公等人之死,向懿王朝发难,届时徐离陵已经离开,莺莺和先生师娘都会被交出去。
去云州,先生师娘能得安全,她的夫君——那个魔。以他的本事,只要还愿意保护她,她绝对比在懿王洲安全。
只要,魔不变心。
可是魔,有心吗?
*
漆夜无星,雨水如帘。
莺然站在破庙门口望雨,脑中响着大花的声音:“宿主,任务在今晚戌时开始。神女任务者请你在戌时前凝神,最好是能够入睡。”
莺然愣了下:“为什么要入睡?”
她想起之前接连做了三日的怪梦、梦中想要杀她的徐离陵。
大花:“我不知道。不过如果错过时间,任务就失败了。我们和神女任务者是平等的,就是普通同事,不会因任务失败受到她的惩罚,但是我们就没有这次的能量补给了。”
莺然想了想,应下:“嗯。”
她低低轻叹。
刚入云州,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云州灵气,大雨便倾盆而下。
一直下到现在,雨才小了些。
任务,竟也在这时来了。
夏日的炎热被雨水冲刷成凉意。
若非徐离陵及时找到这破庙,她明日没准儿要得风寒,也找不到地方在戌时前凝神。
徐离陵在她身后,打扫干净供桌,清出一块空地点起篝火,唤她过去取暖。
大花和小黄已趴在桌下烤火。
莺然在篝火边坐下,拿出干粮和水壶加热,唤徐离陵也来歇一歇。
徐离陵在桌上铺好薄毯,坐过来,将她搂入怀中。
他的身体很温暖。
莺然抱住他,依靠在他胸膛上,想到徐离陵是魔,恐怕有些排斥灵气,不由担心地抬眸。
瞧见他眸中有些许红血丝,摸了摸他的脸。
徐离陵低头看她:“怎么了?”
莺然:“云州的灵气会让你很难受吗?”
徐离陵:“还好。”
只是会令魔性滋长。
莺然仍盯着他。
徐离陵:“很久没接触过灵气,适应一会儿就好。”
莺然“嗯”了声,安抚地握住他的手。
简单吃了饭,擦洗一下。
莺然和徐离陵在供桌上相拥睡下。
她在昏暗中望了会儿他的脸,闭眼凝神。
……
耳边寂静,只有细微的雨声。
但久远而又熟悉的血腥味,充斥了呼吸。
莺然睁开眼。
果然,映入眼帘的是她梦见了许多次的战场。
只是战已止。
天幕如血,雨丝阴冷,遍地横尸。
脚下的土地,更是被血浸透,踩上去都觉黏脚。
莺然对大花道:“你说对了。我上次的梦,真的不是梦。”
大花没有跟来,在脑中与她联系:“看来这个世界真的是双线任务。上次大概是神女对你发布了任务,但你没有和我绑定,所以我没接收到,你也不知道。”
莺然:“那这里到底是——”
眼前出现大花分享给她的任务信息:
当前时间:懿王朝腾宇十九年。
任务:协助正道人士从徐离城地牢救人。
懿王朝腾宇十九年……
千年前!
莺然懵了下,环顾四周,寻找那些玄道人士。
朦胧雨幕中,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眺望天地。
他一身靛金儒袍被血浸透,乌黑的长发全然披散。
身如玉鹤,带着少年人的单薄,仿若战场上的一缕游魂。
莺然一眼认出了他。
徐离陵。
更接近于画像上小仙君的徐离陵。
是上次梦里,提长枪差点杀了她的徐离陵。
莺然在原地不知所措须臾,转身便要逃跑。
忽听一道清润的声音,懒漫响起:“站住。”
莺然加快速度逃跑。
“站住,女鬼。”
莺然不想站住,可她感觉好像有什么在她身后抵住了她。
她再迈开一步,可能就要被贯穿了。
莺然停步,回头。
身后抵住她的,是一杆浮空的游龙长枪。
徐离陵仍在坐在石头上,只是转过了脸来,似笑非笑地凝望她,手中把玩着一串玉白道珠。
一样的脸,但莺然感到陌生。
她从未在徐离陵脸上看到过这样轻慢不羁的表情。
“先前唤我怀真向我奔来,为何这次见我却要逃跑?”
莺然默默后退一步,试图与长枪拉开距离。然而她退一步,长枪便进一步。
她在脑中问大花:“现在怎么办?”
大花:“什么?我看不见你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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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然:得嘞,自己来吧。
莺然如实道:“你要杀我。”
他勾唇笑:“我要杀你,你就不会站在这儿同我说话。更何况……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莺然看了看自己。
确实和上次一样,仍是魂魄模样。
莺然抬眸看向徐离陵,不和他争辩自己死没死的事:“那你上次,是要杀我身后的人?”
徐离陵眨了下眼,不说话。
莺然了然,试探着推开面前的长枪。
长枪乖乖地被她推偏,她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对准她,仿佛方才只是在逗她玩儿。
莺然气恼,下意识拧眉瞪了徐离陵一眼:“你……”
怎么这样!
知他不是未来的徐离陵,莺然立刻控制嗔恼的情绪。
但她到底不是专业的,徐离陵仍能从她的气恼里,看出些许亲昵。
上次亦是——
她唤他怀真,带着习惯性的亲昵。
可这世上知道他字怀真的人不少,会叫他怀真的人已经死光了。
怎么会还有人,唤他怀真,向他奔来呢?
这是他留她活命的原因。
徐离陵:“我们曾在哪儿见过吗?你生前是哪儿的人?”
莺然:“云水县。”
徐离陵抬眉,好像想起什么,笑意收敛邪性,染上些许温和:“云水县……那是个风景不错的好地方。”
是他成魔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
“可我怎么对你没什么印象?你是几几年生人?是哪家的孩子?”
莺然见他这般温柔,便想起画像上那醉吟“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小仙君。
目光从他满身的血污、披散凌乱的长发上掠过,心中控制不住地生出些许心疼。
她试探地上前一步,长枪便后退一步。
她便大了胆子,向他走近,“我是懿王朝鸿辉九九年生人,父亲是云水县里的教书先生,开了一间书院,名春蟾。”
“春蟾……”
徐离陵似在回忆,歪了下头,“没印象。懿王朝鸿辉九九年,是很久以前吗?没听过。你是过去时代的鬼?曾在云水县见过我?”
莺然走到他面前,长枪已化一颗骨珠回到他腕间。
她注视着他,心念一动,问大花:“我可以和神女联系吗?”
大花:“可以。”
莺然等了会儿,脑中响起一道清冷威严的声音:“何事?”
莺然愣了下,心道难怪是这位做神女。光听这嗓音、莺然就已经能脑补出神女形象了。
她问:“这是过去的时间,在这里发生的事,会影响到未来吗?”
神女沉吟良久:“……会,但不是立刻。要等到过去所有的任务完成,到了规定的节点,才会时空合道。”
徐离陵在等待她回答,又疑惑地“嗯?”了一声。
会就好。
莺然又问:“我想救一个人,可以吗?”
神女:“谁?”
莺然:“一位由仙堕魔的人。”
神女答得爽快:“可以。如果你能救下全部六名仙者,那更是再好不过。”
虽然,现在这个时候还不是六名仙者堕魔的时间。
现在唯一勉强称得上是由仙堕魔的,也只有那位屠了徐离城的、曾经的徐离城主之子,如今的圣魔——徐离陵。
但任务者有主动救人的意向,她当然会支持。
莺然笑了,对神女道谢。
她注视着徐离陵的双眼,开口,嗓音轻柔若风:“是千年后……我是千年后的人。”
“鸿辉一一五年春,我们会在云水县青衡山相遇。”
“我们会成亲,会在山间有一间属于我们两个的小院。会养一条狗,后来还会买一匹飞驹,有一只猫。”
徐离陵望着她顿了半晌,倏地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
莺然镇定地拔下头上的木簪。
她庆幸,绑定系统后,她穿什么,灵魂就是什么模样。
她束起的长发垂落。
风拂过,发丝轻扬,抚过他的脸。
发香冲淡了血腥味。
她将桃花竹节簪递到徐离陵面前,“这是你亲手为我刻的发簪。”
徐离陵垂眸看发簪,眼熟的雕工,着实让他愣了下。
莺然望着天,伸出手接雨,声音轻缓。
“我们相遇的那天,本是晴天。我也本是只在晴天才去青衡山的。可那天我到那儿后,下了雨。我在雨中遇到了你。”
“我听见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轻喃——”
“真是干净的雨啊。”
那时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雨水,还有不干净的吗?
古代又没有污染。
直到此刻,她明白了。
雨水落在她掌心,初初看不出特别,待积出一小汪水,便能看出雨水仿若血稀释的颜色,似乎这里的雨都已经染上了血污。
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就在想——
他在这里待了千年,淋了千年这样的雨吗?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从一开始就能摆脱圣魔。
不做魔,去看外面的世界、看干净的雨。
徐离陵默然,垂眸看她雪白的手、手上沾染的污雨色,呼吸间,是她的发香。
他忽轻笑:“春蟾吗……”
“夜深不至春蟾见,令人更更情飞乱……”
真是好一出明火执仗的美人计。
徐离陵问:“你叫什么名字?”
“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