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是白月光转世》
3. 不愧是我
李松萝躺在地上装死,闻了一会烤肉的香味,口水顿时丰盈起来。
她躺在藤蔓上翻了个身,从躺着变成趴着,蛄蛹了两下,靠近那团烧在火里的菌菇——看起来好像是熟了,烤熟之后的颜色也好像烤鸡肉的颜色……
李松萝吸了吸口水,把火焰抽走挂到一边,用袖子包起一块菌菇吹凉,扔进嘴里。
她一下子皱起脸:“呜哇!酸的!呸呸呸——”
扭头把剩下的菌菇全部吐出来,李松萝被酸得眼泪直流。她揉自己流满泪水的脸,吸了吸鼻子,放下手的时候,借着火光看见自己掌心脏脏的。
是烤熟的菌菇蹭在她手上的灰,大概率也有蹭到脸上。
从背包格子里拿了两张黄纸出来擦手擦脸,李松萝扶着藤蔓站起来,仰头往上看。
这片平台有四根支柱,但面积不大,类似于亭子之类的;粗壮的藤蔓勾勾缠缠在支柱之间,形成了天然的可以攀爬的阶梯。
李松萝现在被菌子酸清醒了,爬起来深呼吸几口,顺着藤蔓往上爬去。
最顶上的穹顶也覆盖着藤蔓,但是和底下的藤蔓好像不是同一种;穹顶上的藤蔓有叶子,宽阔的淡蓝色叶片比李松萝的脑袋还大,寂静繁密的生长在穹顶上,舒展的姿态很像鹤。
一把剑直直的插在叶片中间——距离李松萝大概有七八步的距离。
李松萝穿过比自己腰还高的叶片丛,走到那把剑面前。她手里捧着的火光将那把剑照得纤毫毕现,剑身沾满凝固的血迹,颜色还能分辨是红的,就好像刚沾上去不久的一样。
李松萝好奇的伸出一只手去握住剑柄。
头顶猛然闪过雷鸣与闪电,巨大的声响和光亮犹如烟火炸开;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全貌在李松萝眼前一闪而过,狰狞奇艳却又死气沉沉的植物覆盖着歪斜古老的挑高建筑物。
李松萝瞳孔一抖,看见一个人站在自己对面。
男人,高挑,长发,肤色苍白如鬼,身上打满马赛克。
她吓得尖叫一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情绪剧烈起伏下心脏骤痛,蹲倒在地单手死死按住心口。
无人维持的火焰熄灭,四周陷入死亡一样的黑暗。男人清楚的外形在李松萝松手的瞬间,立刻变得模糊。
他的皮肤融化,和四周笼罩过来的黑暗融为一体,像浓稠流动的某种液体,填满空气,覆盖世界。
意识随着心绞痛加剧而逐渐模糊,李松萝一手抓空滑到,顺着藤蔓咕噜咕噜的滚下去。
但是她没有感觉到疼,也没有摔倒。
她摔进了一片柔软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被冰冷的,触感略微干燥又冰得李松萝直冒鸡皮疙瘩的黑暗裹住缠绕的瞬间,李松萝是崩溃的。
触觉上来说有点像是液体,但是触碰到皮肤时并不湿润也不像看起来那样粘稠,一头摔进去时身上的重力一瞬间被卸掉了。
李松萝连滚带爬挣扎出来,惊慌失措的猛打响指。
她紧张得掌心都是汗水,手指连划了几次才勉强打出响指。火焰升腾,转瞬间照亮四周——火光所至之处,藤蔓交缠,缝隙间隐约露出地砖。
再往前一点的地方,淡蓝色大片阔叶丛生,隐约可见一把剑的模糊影子,直插在阔叶丛中。
刚才的雷声,闪电,男鬼,仿佛突然活过来的黑暗,都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李松萝呆呆看着前方,那片阔叶丛里有几片叶子东倒西歪,显露出被人踩踏压倒的痕迹。这是她刚才走过去触碰那把剑时留下的痕迹,这足以证明她刚才看见的一切不是幻觉。
“我只是怀疑自己被鬼压床了而已……怎么这里还真的有鬼啊?!”
李松萝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满脸不可思议。
等到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李松萝意图去回忆那个男鬼的样子——但是想不起来细节。闪电划过的时间太短了,而且李松萝根本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还有除了她以外的‘人’。
唯一能记起来的,居然只有那个男鬼满身的马赛克。
李松萝搓搓自己胳膊,捡起火光想假装无事发生离开这里。
当她转身背对那把剑的时候,一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陡然从后背升起,化作一种毛骨悚然的战栗,从脊背一路攀爬至头皮。
原本正常的温度陡然变得森冷起来,李松萝缩着脖子打了个喷嚏,犹犹豫豫回头再看了那把剑一眼。
不碰那把剑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一碰到那把剑,打雷闪电男鬼——等等!
李松萝霎时福至心灵,握拳一拍自己掌心:“那个男鬼不会是我自己吧?!”
系统在送她过来之前,和她说过。
<谢扶蕖>是她的前世,她这辈子之所以是个活不过二十岁的短命鬼,就是因为她魂魄不全,因为她的前世<谢扶蕖>还有部分魂魄在这个世界飘荡,没有跟着一起转世。
只要把<谢扶蕖>残余的魂魄收集起来,补全她的魂魄,她就可以长命百岁了!
虽然前世是个男的有点奇怪。
不过一想到对方可能是自己——李松萝觉得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男鬼似乎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仔细想想,‘自己’完全是个好人啊,刚刚她摔下去的时候还被接了一下,显然是‘自己’的功劳。
李松萝卷起已经脏了的衣袖,大步跨过阔叶丛,重新走到那把剑面前。
这次她半蹲下来仔细打量着那把剑,想要从那把剑上看出一点线索来;只可惜剑已经完全被血迹糊住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深呼吸,给自己打气,掏出黄纸揉成两团塞住耳朵,这次李松萝做足了心理准备,单手握住剑柄——雷鸣,闪电,这个世界再度被闪电照亮,李松萝仰起头,在闪电交错的瞬间,也终于看清楚了站在自己面前,大半个身体都被打着马赛克的男人。
他倒是有好好穿着衣服,虽然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被马赛克遮住的地方好像是一些严重的伤口。
个子很高,李松萝目测了一下,粗略估计有一米八——她忽然感到很满意,点了点头,在心里想:果然,我当女的是标准美女,当男的是标准帅哥。
做男做女都精彩,不愧是我。
青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微微发灰的白,头发很长,过腰,绸缎一样的顺滑黑亮。
看脸的话,虽然是一张非常端方英俊的脸,但是和李松萝的长相并不像。青年的脸长得非常正派,眉分八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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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若朗星——唯一的缺点是眼珠子的颜色像死鱼眼,淡淡的,没什么光彩。
看起来应该是个瞎子。
是五官极为出彩的那种英俊,带着性别明显的荷尔蒙气息。
在青年的头顶,明晃晃顶着一个白色数字:50。
在不知不觉中,李松萝的姿势从半蹲变成了全蹲。她仰着脑袋警惕打量着男鬼版自己——男鬼目视前方不动不声,安静得像是一根木头。
男鬼不动,李松萝也不动。
三分钟后,李松萝脚麻了。
她不得不扶着那把剑站起来,活动自己的脚腕。
李松萝对自己的身体很是爱惜,慢慢的站起来——但身体素质并不会因为李松萝爱惜它就自动提高,她站起来的瞬间眼前一黑大脑眩晕,身体自动失去平衡往后踉跄。
那把剑‘啪嚓’一声,就这样被踉跄后退的李松萝给拔出来了。
她扶着额头以剑支地,缓过神来之后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剑。
古朴的长剑上覆满斑斑血迹,肉眼望去材质显然不是什么轻飘飘的塑料。
但就这么……轻易的拔出来了?
不仅很轻易的就被拔出来了,李松萝甚至都不觉得它重,握剑之后随便掂起来挥了挥——她握在手里平平无奇的剑,铿锵一声划破空气,将很远的藤蔓和藤蔓后面的柱子都一块斩断了。
被斩断的藤蔓和柱子缓缓滑落,坠入黑暗,留下一个嘴巴张成O型的李松萝。
啊?
威力这么大的吗?
剑锋这么利的吗?
我怎么拿着和水果刀也没啥区别啊?
“系统,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啊?”李松萝忍不住问了一下空气。
空气不理她。
只有左上角的生命倒计时恰到好处又少掉了一天。
李松萝:“……”
没用的系统!
你就是这样服务救世主的吗!举报!我要向上级举报你!
李松萝愤愤的踢了空气一脚,因为踢得太用力身体失去平衡,哇哇乱叫着原地转了两圈,头晕目眩的扶住那把剑缓神。
缓过神来,她摘掉塞在耳朵里的黄纸团,转头再度看向男鬼——从这把剑的好用程度来看,这男鬼就是自己的前世没得跑了。
对方只是站在那里,不管是刚才李松萝说话也好,对着空气一套组合踢腿也好,男鬼都没有反应。
李松萝拔出剑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还是一无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李松萝:“喂?前世?001?谢扶蕖?你听得见我说话吗?0——0——1——” 谢扶蕖>谢扶蕖>谢扶蕖>
4. 能闻到吗
她的声音扩散出去,落进四周深邃的黑暗里,没有回音,就好像是被吞掉了一样。
站在原地的谢扶蕖仍旧只是面无表情,呆滞得像个木偶。李松萝绕着他转了一圈,凑近看他身上的马赛克变成了淡蓝色乐高模型,和周围环绕的淡蓝色阔叶片在颜色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伸出手在谢扶蕖眼前晃了晃,谢扶蕖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李松萝:“嗨?”
“How are you?”
“……”
“系统,我的前世是活死人吗?”
系统不语,只是一味的装死。
李松萝对系统的装死已经习惯了,没有得到回应也不觉得奇怪。如果系统突然回答她了,大概李松萝才会觉得奇怪。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打黄纸,扔进火堆里点燃;黄纸燃烧后迅速冒出一线很轻很洁白的烟。
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的烟,飞起来后就飘飘摇摇的直往谢扶蕖去了。这地方没有风,那烟却好像自己知道自己该去哪。
但在半个小时前,李松萝还在拿这些黄纸擦手,擤鼻涕。
她看了眼已经被自己用到只剩下‘912’的黄纸,小声哔哔:“这种纸能找替代品吗?不会没有吧?”
白烟丝丝缕缕飘进谢扶蕖体内,他身上的马赛克在逐步减少。
火堆里的黄纸快烧完了,李松萝往里面又扔了一把,顺便烤手。这些火异常的灵性,被她拿在手上时就是温温的,像个暖手炉一样。
被挂在某个地方时,又自觉的恢复了正常火焰的温度,让李松萝隔着一段距离,也能从火堆附近汲取温暖。
把手烤暖和了,李松萝将那把剑扒拉过来,借着火光看了个仔细。
她不太懂剑,但是有正常的审美观。不考虑实用性的话,这把剑就是一把再漂亮不过的剑;即使剑柄和剑身上血迹斑斑,但也无法掩盖其秀丽美貌,尤其血迹之下清光泓澈的剑身,莲华刀纹银芒闪烁。
在剑柄上,刻着繁体的‘莲华’二字。
莲华。
妙法正德莲华仙君。
噢——
李松萝霎时恍然大悟,却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系统已经和她说过,谢扶蕖是救世剑仙。救世剑仙被一群仙子念念不忘三千年,也是一件很正常的样子。
她掏出黄纸擦干净剑上的血迹,漂亮的长剑很快就变得跟新的一样,剑锋闪烁着利刃独有的寒光。
李松萝在附近找了一圈,把阔叶丛都拨开翻了一遍,但是没有找到和这把剑相匹配的剑鞘。难道这把剑是没有剑鞘的吗?
李松萝把没有剑鞘,很容易划伤自己的利剑,放进了背包格子里。
最后她又绕回谢扶蕖身边,此时火焰里的黄纸已经烧完了。
谢扶蕖身上的马赛克也全都消失了,好像是被黄纸烧出来的烟给补全了。但表情还是呆呆的,李松萝伸手在他眼睛面前晃,谢扶蕖也没有反应。
于是她踮起脚,用手指捏住谢扶蕖的眼睫毛。
谢扶蕖没有反应,反而是李松萝被冰得一激灵。
谢扶蕖的眼睫毛是冷冷的,摸起来像雪花。李松萝的手指沿着他的眼睫毛往下,摸到他眼角,下眼睑,颧骨。
他的皮肤也如同冰雪一般冷,火光闪烁晃动在他灰白无光的瞳孔中。李松萝踮起脚尖凑近谢扶蕖的脸,在他瞳孔晶体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像是一尊冰做的木偶,没有温度,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声。
李松萝缩回冻僵的手,两手并拢着往自己指尖呵热气,脑袋慢慢思考起来。
系统说过要收集谢扶蕖的魂魄。
它用了‘收集’这个词,是不是就意味着谢扶蕖的魂魄碎成了很多片,并且散落在不同的地方,所以才需要人去收集?
自己魂魄不全,所以自幼疾病缠身,被医生断言活不过二十。而面前这个‘谢扶蕖’如果魂魄比自己缺得更少,那么变成一个痴呆的木偶也是情有可原。
“如果我走掉的话,你会跟着我走吗?”
李松萝盯着谢扶蕖,谢扶蕖依旧只是站着,目视前方。李松萝耸了耸肩,放弃和这个木偶交谈。
她现在饿了,想先找点吃的——那种鹅黄色的菌菇已经确定不能吃了,再找找别的吧。
现在李松萝手里有一把无比锋利的剑,这为她收集食物提供了便利。她把目所能及的植物全部都切了一块下来,在地面依次摆开,原地点火烤熟。
随着火焰的加热,各种各样的气味飘摇起来。
有的味道像是烤熟的肉,有的像是烤土豆。李松萝光是闻着那些味道,就感觉自己口水快要留下来了。
她掰了一块牛肉味的茎块捧着,吹了吹。
木偶一样的青年,缓慢转动脑袋,面向温吞转向了李松萝——李松萝吹凉茎块,咬了一口。
她皱脸,哇的一声又吐出来,呸呸呸的吐了两口口水,嘴巴迅速的肿了起来。
“好辣好辣——好想喝冰水——”
李松萝吐出舌头拼命往自己嘴巴里扇风,抬眼却看见‘木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她惊诧,大着舌头道:“泥非东啊——”
木偶原地坐下,单手支着地面,歪着脑袋,上半身倾斜向李松萝。
他灰白的眼珠没有焦距,但李松萝却骤然生出一种很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
没有实体的视线好像并不只是从谢扶蕖那边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从任何地方传来。强烈的被注视感让李松萝头皮不自觉发麻,忽然间想起了自己摔倒时纠缠上来的黑暗……
那是活物吗?
火焰无声无息的燃烧,而地面上少女与青年的影子近到几乎重叠。
被烤炙的植物气味从一开始的好闻渐渐转向焦糊,连带着这一小片被火光笼罩的方寸之地,气氛也莫名的焦灼了起来。
李松萝被这种诡异的气氛所震慑,连吐出来的舌头都忘记收回去。
面前的青年容貌无疑是好看的。
但在好看之上,蒙着一层死亡的灰白。无论怎么看都是死人,无光暗淡的瞳孔,半透明皮肤底下血管的脉络。
死亡的特征使得这张脸的俊美变得阴森幽寒,即使不触碰谢扶蕖的皮肤,隔着一段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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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也能感觉到他身上在往外渗着冷意。
他凑近而后垂首,冰冷的鼻尖碰到李松萝舌头,做出了明显的嗅闻的动作。
他的呼吸轻缓而冰冷,正如冬日深夜里的寒意,掠过李松萝被辣到发痛的舌尖。
李松萝除了冷之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被烤熟的茎块实在是太辣,辣到她的舌头除了痛之外就只剩下麻,即使谢扶蕖的鼻尖确实蹭到了她的牙齿和舌头,李松萝也什么都尝不出来。
她只是被吓了一跳,惊吓之余什么都忘记做了。她没有抬头,所以也没有看见,谢扶蕖头顶上的那串数字正在发生变化。
50——70——99——$%*&*%——
一连串乱码在青年头顶纠缠,最后糊成一片意味不明的马赛克。
谢扶蕖主动和李松萝拉开距离,他头顶上那团白色乱码在闪烁了几下后,重新变成【50】。
他把手伸进火焰里,灰白色的皮肤迅速被高温烤焦——李松萝眼皮一跳,在满地焦糊味儿里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很不道德,但是李松萝感觉自己更饿了。
她把自己麻麻木木的舌头收回嘴巴里,摸了摸自己的唇。嘴唇也是又麻又痛的。
李松萝:“你刚刚在闻什么啊?味道吗?你还闻得到味道啊?我也不知道我吃的是什么,但是挺难吃的,太辣了……”
谢扶蕖从火堆里捡出一个烤焦的果子,掰开递给李松萝。
果子已经被烤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内层还没有糊掉的部分是淡红色。李松萝接过果子闻了闻,气味有点像梨花香。
味道反而是那种烤土豆的味道,又软又沙。
李松萝嚼嚼嚼,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好想要盐啊,或者加点胡椒味精也可以啊!”
烤熟的果子虽然松软香甜,但是味道太淡了。
这种很淡的口味让李松萝想起自己在现代总吃的营养餐——她在现代已经吃腻歪这种东西了。
她说完那句话,眼角余光悄悄去观察谢扶蕖。
谢扶蕖抱着膝盖坐在火堆边,刚刚被火焰烧焦的手臂已经恢复如常,火光给他灰白的脸色平添了几分红气,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森冷可怕了。
他一动不动,就像个木偶,既没有像刚才一样从火堆里掏出吃的给李松萝,也没有起身离开去给李松萝找盐巴胡椒味精。
李松萝失望:原来不能当许愿机啊。
她还以为像是阿拉丁神灯一样的设定呢。
果子不大,李松萝几口就吃完了。
外面糊掉的部分她也尝试着咬了一口,焦糊的果肉又苦又酸,她立刻皱着脸呸呸呸的把果肉吐掉。
在她歪着脑袋吐掉果肉的时候,忽然后脖颈一麻;那种被密切注视的感觉,再度如同附骨之疽,从脊背攀爬至头顶。
李松萝立刻转过头去看向谢扶蕖,正好对上谢扶蕖那双黯淡无光的浅灰色瞳孔。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偏过了脸,面朝着李松萝,做出了‘凝视’的姿态——即使他的眼睛已经死去数千年,早已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的视线却如同空气,无处不在。
5.死得彻底
李松萝把手里剩下的焦糊果子壳递向谢扶蕖:“你要吃吗?”
谢扶蕖:“……”
李松萝:“不吃?”
谢扶蕖:“……”
李松萝:“你不会是个聋子吧?”
谢扶蕖还是沉默不语。
李松萝往他旁边挪了挪,把嘴巴凑到他耳朵旁边,大声:“谢——扶——蕖——你——听——得——见——吗——”
谢扶蕖不为所动,倒是李松萝的嘴巴被他耳朵上的皮肤冰到了。
李松萝坐回去,自言自语:“看来是听不见。”
虽然听不见,但谢扶蕖的状态还是要比李松萝想象中的好很多。毕竟他刚出现的时候就一副死人模样,李松萝还以为他是只会站在原地立着的活死人。
她把焦壳扔到一边,去扒拉剩余的烤物。
全都被烤糊了,从外表上看,看不出什么区别。李松萝随便捡了一个黑糊的块状物,掰开。
一股馥郁的甜香四溢,焦黑外壳里是鲜红柔软如蜜糖的软肉。
李松萝吸了吸口水,把掰开的另外一半塞进谢扶蕖手心,自己低着头专心吃另外一半。
这次没有开盒出什么奇怪的味道,这颗果子吃起来就和它的外表一样,香甜可口,又是热乎的食物,吃下去之后让人感到一种飘飘然的幸福。
李松萝幸福的眯起眼睛,视线所及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手里没吃完的果子滚落,她也一副恍然未觉的模样,脸颊绯红,神态飘忽。
旁边燃烧的火焰闪烁了两下——李松萝身子一歪,向后仰倒。在她倒下的同时,那丛火焰‘啪嚓’一声熄灭。
柔软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有着丝绒一样的柔软,轻轻托住李松萝往后仰倒的后脑勺。
那片黑暗淹没着整个魔界,若从上方俯览时便如同窥视一只庞大黝黑,没有固定形态的怪物。在怪物周身纯粹的漆黑里,唯独一身病号服的少女是有色彩的。
她仿佛是醉了,面颊晕开绯红色,在怪物脊背上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膝盖,呼吸均匀的沉沉睡去。
她浑身都散发出酒醉之人独有的热度,从皮肤到呼吸。
单手抱着膝盖,另外一只手里攥着半个焦糊果子的谢扶蕖,缓缓将脸转向李松萝。他与周遭的黑暗几乎要融为一体,但又清晰的维持着‘人’的姿态。
缓慢走近沉睡的李松萝,谢扶蕖俯身嗅了嗅她的唇。
她的唇瓣滚烫,絮甜酒气满溢,均匀起伏的呼吸发热。谢扶蕖乌黑的长发,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而从肩头滑落。
有一些落进了缥缈柔软的黑暗中,但更多的是落在了李松萝温热的脸颊和脖颈上。他的头发柔软而冰冷,冰得醉晕过去的李松萝眉头紧皱,偏过脸去。
厚而密的头发,像堆积的绸缎那样覆盖下来。
即使李松萝把脸偏过去了,也根本躲不开它们流淌在自己脸颊和脖颈上。她因为怕冷而小幅度的打着寒颤,在梦里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挣脱,旋即更紧的抱住自己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全然被黑暗淹没。
正常人的心率大约在一分钟六十到一百次之间。但李松萝的心跳速度很快,一分钟大约跳一百四十六下。
在这片死亡了三千多年,不曾出现过任何活物的禁忌区域,第一次出现活着的心率;原本死寂不动的黑暗,随着这道过快的心率,而有规律的起伏,回应。
犹如潮汐起落,巨大的震颤遍布这个世界。
*
李松萝的父母是商业联姻,没什么感情,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都在各玩各的,互不干涉。而李松萝降生于这个家庭唯一的意义,就是被父母拿来敷衍双方家族里的长辈。
毕竟联姻的意义就在于生下继承人。
只可惜,李松萝从出生的时候就身体不好。
李松萝幼年时期还在家里老宅住过几年——虽然那段时间也是家庭医生从不离开她的视线。
后来年纪渐长,她的身体却并没有养好,反而变得越来越差。最后为了方便治疗,还是被送去长期住院。
以前李松萝住在老宅里的时候,逢年过节还会和父母见几面。但她住院之后,与父母见面的频率就骤降到一年不过两三次。
护工领着高额工资,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比父母更长一辈的老人们偶尔会打视频过来看望李松萝——老人们年纪大了,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短命的小辈而来回跑动,打视频当然要比出门方便。
天气好到不冷也不热的时候,护工会将李松萝抱到轮椅上,推她去楼下花园里散步。但后来李松萝的身体越来越差,医生建议最好不要再外出——
于是住院的时间变成了凝固的,不会有外人来探望,也不会有计划之外的变化。
病房里的恒温系统,护工送来的温棚鲜花,会让人分不清季节,即使看到了日历上挂着的数字,也只会让人感觉到恍惚。
李松萝时常靠落地窗外那颗巨大的银杏树变化,来分辨春夏秋冬的交替。
当银杏树上的叶子全部掉光,只剩下黑黢黢的树干交错分割窗外天空时,便证明已经是冬季。
护工抱进来一束新鲜的朱丽叶玫瑰,更换掉花瓶里尚未枯萎的插花。
护工:“今天走廊的阳光很好,迎春也开了,您想要去走廊上晒晒太阳吗?”
李松萝低头看着平板屏幕,回答:“中午再出去——现在不是冬天吗?”
护工:“迎春花开得比较早,一月就已经是花季了。”
她抬起头,看了眼花瓶里新插进去的玫瑰——空运过来的昂贵品种,香气浅淡到几近于无。一月不是它的花季,但钱够的话它就会开。
李松萝忽然道:“明天把花换成迎春花吧。”
护工:“那我等会去问医生。”
李松萝‘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划动。
病房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护工迅速的抬起头往门口看去,意外看到了一名西装革履的女人;她的顶头上司,李松萝的母亲。
一个好几年不曾踏入这里的女人。
女人单手开门时正偏过头和身边的秘书吩咐着什么,见护工要开口说话便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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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工向她鞠了一躬离开,病房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
女人往前几步,走到轮椅后面,眼睫下垂,目光扫到李松萝手里的平板屏幕。李松萝的平板没有贴防窥屏,所以女人可以很轻易的看见屏幕内容。
是电子试卷,三角形和圆形互相交错,旁边标注着英文简写的公式和‘解’‘因为’‘所以’等简洁的中文交错出现。
女人不太擅长理科,无法从这张卷面判断出李松萝的数学水准。
所以她也只是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用长辈的口吻道:“少玩平板,对眼睛不好。”
李松萝‘噢’了一声,将平板屏幕摁熄,抬头看向对面的窗户玻璃。
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户上,倒映出她和妈妈两个人的影子。母亲大概是刚从某个会议现场过来,脸上凌厉的妆容未卸,站近时李松萝能闻到她衣角上淡雅的女士香水气味。
李松萝对香水一窍不通,即使闻到了气味,也分辨不出对方喷的是什么香水。
不过她能判断出妈妈不是专门来探望自己的。
大概率是会议结束后的车子路过了医院,这家医院是自家人投资的,高楼顶端钉着硕大的招牌,坐在车里的人只要目光往外微微远眺,便能清楚的看见。
看见医院招牌,大概率就会想起自己还有个短命鬼女儿。
但今天不是往年探视的时间——正常情况下她会和父亲一起来,三个人面对面坐着聊几句无关紧要的场面话,因为一年到头根本就没有见过几面,压根不了解也不熟悉,所以连场面话都说得格外尴尬干巴。
所以今天为什么单独来了?应该是有事情要和自己说。
李松萝盯着玻璃面上的倒影发呆,头顶响起了女人平和的声音:“过几天家里要拍全家福,我问了医生,你明天没有手术,到时候就在医院的空中花园拍吧,正好你也见一下你弟弟。”
李松萝一愣,脸上慢慢浮起茫然神色:“……弟弟?”
她不是独生女吗?
女人被李松萝反问得也是一怔,看起来比李松萝还要意外。
母亲:“你爸没有通知你吗?”
李松萝:“通知什么?”
母亲道:“我和你爸前几年做了试管。”
前几年?
前几年是几年?一年?两年?还是三四年?
李松萝很想仰起头去看一下母亲的神色,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没能将脑袋抬起来。她愣愣看着对面的玻璃窗户倒影,母亲妆容精致的脸在视线中变得模糊。
手腕上的检测手环显示屏上,代表心率的那条线很突兀的起伏了一下。
但很快又恢复了。
李松萝张开嘴巴,小口而迅速的呼吸,呼吸里掺杂花朵和女士香水的气味,令她胃部感到痉挛作呕。
闭了闭眼睛,把那种呕吐感压下去,李松萝问:“什么时候做的试管?”
女人眉头微皱,回忆了一会:“差不多——”
她陷入回忆,但是没能回忆起来,于是取出手机看了眼备忘录。
“噢,差不多在九年前吧。”
6.头发真长
李松萝迷迷糊糊的被冷醒了——正是因为冷,所以才梦见了和冬天相关的事情。
她努力睁开眼睛,在冷之外还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头痛欲裂。
症状像是宿醉,罪魁祸首无疑是她昏迷过去之前吃的那枚果子。冰冷的有实质触感的怪物像是无处不在一样贴在皮肤上,李松萝挣扎着往前爬了两下,发现无法摆脱。
在一片毫无光源的黑暗中,即使睁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
李松萝抬手哆哆嗦嗦打出一个响指,火焰‘嘭’的一声燃起。火光温暖的照在她脸上,转瞬间驱散了黑暗——刚才那种被冰冷的未知怪物所包裹的感觉,也如潮水一般褪去。
她将火团往就近的地面一放;地面生长着大片的暗黄色鳞片状植物,很快就被火焰烤得卷曲蜷缩起来,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香味意外的,舒缓了李松萝的头痛。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困倦的抬眼往四周看了看,第一眼先看见了坐在自己旁边的谢扶蕖——俊朗而死气沉沉的青年,依旧维持着李松萝记忆中的姿势,抱膝坐在一边,双目毫无焦距的直视着前方。
很快李松萝就发现,周围的景色变了。
不再是宫殿顶端的亭子,好像是一片废墟。这里的建筑物塌得彻底,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有各种颜色鲜艳外形古怪的植物,张牙舞爪的覆盖在废墟之上。
她回头往后看,除了火光照亮的范围之外,到处都是一片漆黑。
李松萝:“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谢扶蕖:“……”
李松萝:“宫殿呢?在后面还是在前面?”
谢扶蕖:“……”
李松萝爬起来,绕到谢扶蕖正面,两手捧住谢扶蕖的脸,捧得他抬起头——本以为谢扶蕖会和之前一样毫无反应的。
但他却突然偏过脑袋,将脸埋入李松萝掌心。
动作明显的嗅闻,他冰冷的鼻尖和呼吸贴在李松萝暗淡的掌心生命线上。谢扶蕖的呼吸太冷了,冰得李松萝一激灵,往回缩回了手。
嗅闻的掌心逃走,谢扶蕖下意识伸着脖子,脑袋往前探,一个追逐的姿态。
当然,没追上。
鼻尖还残留有对方掌心温暖的气味,敏锐的嗅觉剥开那些无关紧要的外层修饰,清楚分辨出她皮肤,血液,骨肉的味道。
他慢慢坐回去,垂下脑袋抵着自己膝盖,又是一副已经死了很多年相当无欲无求的模样。
李松萝搓了搓自己手心,微薄的温暖驱赶了寒意。
但是掌心仍旧残留一股潮湿的水汽,那是对方贴着她手掌急促呼吸留下的痕迹。
李松萝看了看自己手掌:“只能闻得到味道?那你比我惨啊——”
“也不知道你几岁了,看起来差不多……二十?系统真的一点用都没有,给我的信息也是少得可怜,还要我自己连蒙带猜的才能找到这里来……饿了。”
她把地面的火堆挪了挪,捡起被它烧焦的植物,试图掰开。
掰不动。
李松萝把硬邦邦的植物片扔到一边——植物片尚未落地,便被谢扶蕖抬手接住。
李松萝很惊奇的看着他:谢扶蕖接住植物片,单手一捏,把它捏成两半,递给李松萝。
李松萝没有接植物片,只是隔着衣服摸了摸谢扶蕖的胳膊。
青年的肤色是一种死得很彻底的灰白,就连有肌肉的胳膊摸起来也是那种死了不知道多少天邦邦硬的触感。
李松萝大为惊奇:“你好灵活啊,还没僵吗?”
谢扶蕖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
李松萝接过他捏开的植物片,看看断面:断面像重叠的木纹,也是硬硬的,显然不能吃。但是有很明显的淡香气,闻着令人心旷神怡。
“算了,就当扩香石吧。”
李松萝嘀咕着,把捏成两半的植物片揣进外套口袋里,然后捡起火团开始往随便一个方向走,试图找点吃的。
谢扶蕖站起来,自动跟在李松萝后面走。
李松萝叽叽歪歪:“哦豁,有自动跟随啊?那就方便了,我刚刚还在想,你要是不跟着我走,要怎么办呢。唉,死了就是好,都不会饿。可惜我还没死,好想吃汉堡啊,前世你吃过汉堡吗?”
“小刘姐姐跟我说汉堡里面有酸黄瓜肉饼沙拉酱紫甘蓝——唉好想吃汉堡啊。”
“好想吃炸鸡薯条奶茶——前世你吃过这些吗?唉——”
李松萝走累了,就地一坐,瘫在一朵苍白的不规则形状的蘑菇上面。
巨大蘑菇的表层有绒毛,躺上去还挺软。李松萝在蘑菇上面滚了一圈,把火挂到蘑菇边。蘑菇边被烤得滋滋响,很快涌起食物的香味。
李松萝吸了吸口水,翻身坐起,把火团挪开,掰下一块烤熟的蘑菇吹吹气,扔进嘴巴里。
吃起来还行,就是没什么味道,像没有淀粉味的白米饭。
李松萝嚼着烤蘑菇,从背包格子里掏出一把黄纸,扔进火堆里。黄纸很快被燃尽,白烟涌起,歪向谢扶蕖。
李松萝单手撑着脸,看谢扶蕖端坐在自己身边。
白烟把他环绕起来,火光一明一暗的闪烁在他脸颊上。他乌黑稠密的长发一直垂到白蘑菇伞面上,像一条蜿蜒的黑蛇。
李松萝看了一会儿,挪到谢扶蕖身后,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也是冷冰冰的触感,但是摸起来很顺滑很干净。而且因为他的头发很多,李松萝发现自己可以把两只手都埋进他头发里。
像搅进一汪墨水里面。
“真羡慕,死了这么多年,怎么头发质量还这么好?应该是因为你有修行吧?就像那种修真小说里的一样。”
李松萝嘀嘀咕咕,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系统说有帮她修补过,她的头发也确实摸起来很茂密很健康。但李松萝总觉得还是谢扶蕖的头发摸起来手感更好。
而且还那么长。
她把谢扶蕖的头发捧起来卷在自己手臂上,但是怎么卷也卷不完。
铺散在蘑菇伞盖上蜿蜒流淌的黑发好像没有尽头,只有一小部分被火光照亮的部分可以看见,余下的部分沿着伞盖流下去,一直融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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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可视物的黑暗之中。
这让李松萝想到她醉死过去时,恍惚间那种缠绕全身的冰冷触感。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松开手——缠绕在手臂上的黑发倏忽散落,如流水淌过她衣袖遮盖不到的手腕和掌心。
冰冷摩挲的触碰带来一丝麻酥酥的痒意。
*
妖界,魔渊入口。
南北贯穿的巨大裂缝内漆黑一片,死寂沉默。一队身着黑甲的妖怪横列边缘,为首的将军正皱眉看向裂缝底下。
虽然是有在努力的去看了,但实际上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浓郁的黑暗在这条缝隙里面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光线缺失的问题。暗色在这里化作了实质性的怨气,淹没了裂缝之下的整个魔界。
魔界变成这样已经有三千多年,至今未曾有任何活物出现。
据说那是妙法正德莲华仙君与吞日魔尊同归于尽后,两位强者的残魂所造成的景象——二者生前皆是三界战力巅峰的风流人物,死后几缕残魂也强势至此。
一名蜂妖小卒跑过来回话:“大人!我们找到祭台了,只是——”
将军收回目光:“说。”
蜂妖目露几分惊惧:“祭台半边被烧毁,地面也有大片焦黑的痕迹。我们在地面的灰烬中,辨别出了数位兄弟的残骸!”
被派出来参与这次秘密祭祀的妖兵妖将,即使在拔舌地狱中也是精英级别,却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外面。
不只是蜂妖,就连站在那位将军身后的其他妖族,也面面相觑起来。
为首的妖族将军眉头皱得更深。他让小妖带路,一行人浩浩汤汤到了祭台处——天光昏暗,满地焦黑,空气中似乎都还残留着火焰过分灼热的气息。
妖族将军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
这一发现令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没有这些痕迹,也就说明那些人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一击毙命。
到底是谁?
必然是大妖,甚至得是能力可以和他们城主相匹敌,那种坐镇一方的妖王,才有可能做到!
但是他在脑中把有可能的那几位妖王都想了一遍,却完全猜不出可能是谁的手笔。
复活仙君对妖界有利而无害,谁会想要破坏这一切呢?
妖族将军越想越觉得此事相当诡秘阴私——甚至有可能涉及到神仙打架。他只是小小池鱼,被搅合进去了,那不是遭殃的命吗?
他咽了咽口水,起身下达命令:“即刻动身回城!”
蜂妖:“我们不继续查了吗?”
妖族将军畏惧的看了一眼深渊缝隙,压低声音:“此事只怕涉及颇深,我们若是久留此地,恐小命不保,还是速速回城,回禀大王。”
命令层层下传,队伍当即掉头,朝着裂缝的反方向撤离。
只余下那半截带着火烧痕迹的祭台,仍旧停留在深渊入口处。荒芜平原的狂风呼啸而过,高处云层中的妖怪远远绕开了裂缝——
死寂了数千年的黑暗,在裂缝中小幅度的起伏着。
犹如活物的呼吸。
7.可以骑吧
李松萝坐在一颗鲜红色圆球状的不知名植物上,火焰被她随手挂在了头顶像黄金蟒一样蜿蜒的金黄色藤蔓上。
挂着火焰的那截藤蔓被烤得哇哇响,但是很耐烧,一直没有焦,也没有散发出别的什么味道。
谢扶蕖慢吞吞站在李松萝旁边,像是开着自动跟随的游戏角色一样。李松萝脑袋一歪,半边身子靠到了谢扶蕖身上。
她实在是走累了。
这片废墟远比宫殿更为巨大,李松萝走得差点断气,但提起火光往四处一照,仍旧到处都是疯长的,颜色鲜艳的植物。
偶尔遇到植物覆盖不那么密集的地方,李松萝把藤蔓扒拉开,还能看见一些灰白色的屋瓦和断掉的柱子。但那些东西也碎得七零八落的,看出原型来也没有什么用了。
谢扶蕖身上冰冰的,李松萝靠了一会儿,觉得好冷,于是将他推开。
把谢扶蕖推开之后,左右没找到能靠一下的藤蔓,李松萝两手撑着粗糙的‘红球’表面,仰起头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天空也是黑的,四周又那么安静,李松萝要看自己的生命倒计时天数,才能判断出来过来几天。
继续在这个地方待着,李松萝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迟早要出问题。
她对着天空发了会呆,又踢了踢旁边站着的谢扶蕖:“难怪你看起来呆呆的,你死了多久啊?那些小仙女说你活着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情了——那你岂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呆了三千年?”
“唉,这也不怪你,就算是海绵宝宝在这种地方呆三千年,也会疯掉的。”
“我们现在到哪了啊?离出口近吗?我好无聊啊,走路也好累,要是有轮椅就好了。”
李松萝以前做梦都想自己走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怀念轮椅的一天。
现在想想,轮椅有哪里不好?电动轮椅,看谁不爽就撞谁!
想着想着,李松萝笑出了声。
她又往谢扶蕖那边靠了靠,把谢扶蕖的袖子拉过来,靠着他胳膊。虽然隔着袖子布料,但谢扶蕖的胳膊还是让她靠着的脸感觉冰冰的。
李松萝慢慢晃着小腿,疲倦之下也不嫌弃谢扶蕖身上冷了,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前世,你是怎么死的啊?”
“和大BOSS同归于尽吗?好菜啊,我看漫画里面,主角打完BOSS都是可以活着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你为什么会来这个世界?你来这个世界多久了啊?”
“不过,你好歹也是救世主,这个世界的人也太不讲义气了,怎么能放任你的残魂在这里呆三千年呢?怎么说也应该把你捞出去,建个神庙,供供香火……等等,不会我是你死了这么多年里,第一个给你供香火的活人吧?”
“好惨啊前世。”
……
三千年有多长?
李松萝想象不出来,她连十八岁生日都还没有过过呢。可是就连十七年,李松萝都已经感觉很漫长很可恶了——真没想到,她前世的残魂还在这种地方呆了三千年。
疲惫困倦齐齐涌来,李松萝渐渐睡着了。
她靠着谢扶蕖胳膊的上半身往外栽倒,顺滑柔软得像一滩猫。谢扶蕖像是有预判能力一样,曲起手臂扶住李松萝肩膀,将她按到自己怀里靠着。
死了三千年的人,怀里也是冰冷的,靠上去听不见心跳,耳朵贴上去也察觉不到血液在皮肤底下流动。
李松萝脸颊贴着他胸口,被冷得眉头皱起,伸手很不高兴的推了推他;青年站立在原地,就像铜浇铁铸似的,被推了也巍然不动。
他缓慢的低下头,脑袋和脖颈折出一个相当危险,近乎摇摇欲坠的角度。
乌黑的,同四周黑暗融为一体的头发,攀爬上浅眠少女的鞋尖,脚踝,洁白的小腿。
冰冷的呼吸无处不在,一时拂过李松萝额头,一时又贴在她温暖的膝盖窝上。她在半梦半醒间被冻得抖了几下,脚在半空中踢了几下。
谢扶蕖站得离她太近了,李松萝无意识中踹的那几脚全部踹在了谢扶蕖身上。
不过他没有触觉,被踹了也没有什么感觉。他近乎半融化,苍白的手轻轻扶住李松萝后脖颈,小心翼翼嗅闻她嘴唇。
轻微的呼吸全然被他嗅觉捕捉,怪物头顶的好感度再度反复无常的跳跃起来。
98——99——06——85——*&%#——
死去了数千年的幽暗中回荡起涟漪。
微弱的意识挣扎着冒出了欲望。
李松萝身上的味道既不是花香也不是别的什么香味——谢扶蕖空白一片的脑海中无法找出形容词。
不是令人心情愉悦的味道,也不是香气,那是一种比所谓‘同类’还要更为熟悉更为亲近的味道。
熟悉到这股气味的主人似乎就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那样亲切。
但只是闻到气味还远远不够——他需要……他需要——
他需要清楚的触碰到她,听见她,看见她。
就像灵魂天然渴望自己的一部分那样,渴望和她亲密无间的交缠。
被苍白骨骼包裹的那颗纤弱心脏再度剧烈跳动起来——并且心率有越演越烈的倾向。
李松萝一瞬间惊醒,捂住心口,强烈的心悸让她视线混乱,呼吸急促。过了好一会,李松萝的意识才逐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扒着谢扶蕖的一只胳膊喘气。
她迟疑的抬起头,看向谢扶蕖。
谢扶蕖还是老样子,看起来呆呆木木的,无神的双眸只是平视前方。
李松萝按了按自己胸口,用力把他推开,摘下自己挂在藤蔓上的火焰。火光的温暖渐渐驱散寒冷,李松萝跳下‘红球’,落地的瞬间才察觉到自己鞋子掉了一只。
好在只是掉在不远处。
李松萝单脚跳着过去穿鞋,嘀咕:“怎么鞋子还掉了……”
她嘀咕完,回头,正好看见谢扶蕖向她走过来。
火光明亮,清楚映照出谢扶蕖衣摆上几道清晰的鞋印子。李松萝盯了会鞋印子,抬眼,目光落到谢扶蕖平静无波的脸上。
李松萝:“……我睡觉的时候老是被冻醒,是不是你搞的鬼?”
男鬼沉默不语,只是走到李松萝面前,半蹲了下来。
李松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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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扶蕖是背对着她半蹲下来的,火光摇曳在青年宽阔舒展的肩背上——这是要背她的意思?
李松萝:“这是要背我吧?”
“不会等我爬上去之后你又突然站起来,把我摔下去吧?”
谢扶蕖显然根本听不到李松萝说话,只是沉默的保持着那个姿势。
李松萝试探性的屈起膝盖压了压谢扶蕖脊背;他蹲得很稳,李松萝膝盖压上去,感觉自己像是压到一块石雕像上,不管怎么用力,他都不为所动。
李松萝小声嘀咕:“你走稳点啊,我很脆的,虽然系统说给我修了一下,但你要是把我摔一下,咱两就得一起在这个鬼地方再等三千年,等我的转世来捞我们两了……”
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骑到了谢扶蕖脖子上。
谢扶蕖的背那么硬,李松萝才不要他背,胸口会被硌得很痛的!
骑脖子至少不会硌人。
骑上去之后李松萝很紧张,感觉自己手里不抓这个东西就很没有安全感——所以她抓住了谢扶蕖的头发。
谢扶蕖看起来也没什么意见,因为他没有说话,站起来就直接往前走了。前面明明到处有藤蔓废墟,但谢扶蕖走起来就是如履平地,又稳又快。
比他跟着李松萝走路快多了。
因为这个地方没有风,李松萝只能感觉到谢扶蕖走得很快,但是不知道他具体走得有多快。
不用自己走路是要轻松很多。但这种原理就跟开车出去玩一样,不当司机的人永远比司机先困。
李松萝没事可做,很快就困得连打三个哈欠,好几次差点睡着,从谢扶蕖身上摔下去。但每次李松萝困得东倒西歪,快要摔下去的时候,谢扶蕖的手总会恰到好处的抬起扶住她。
谢扶蕖忽然停下,并蹲了下来。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是李松萝意识到这是让她下来的意思。她一边打哈欠,一边爬下来,打响指召出一团火焰照亮四周。
火光明亮的照着四面时,李松萝被周围景色的变化惊得哈欠打到一半,卡住了。
之前她已经见习惯了的,那种色彩艳丽形状奇怪的植物群,还有坍塌堆叠的古老建筑物——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面前的地形酷似一条宽阔的峡谷,虽然火光以外的地方仍旧被黑暗笼罩,但是李松萝看见了正常的土地和岩石。
虽然普通的绿色植物还是没有看见。
这是要走出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了?!
李松萝大喜,拍着谢扶蕖的胳膊:“你原来认路啊?早说嘛!亏我还自己走了那么远!”
“等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之后,我们先找个地方大吃一顿!不过在此之前……”
她伸了个懒腰,挪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底下,将火焰挂到岩石上。
“先睡一觉吧,我超困的!睡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刷进度嘛——”
火焰的余光把石头烤得足够温暖,李松萝背靠暖和的石头躺下,抱着自己膝盖熟练的缩成一团,迅速入睡。
她在幕天席地的环境中入睡极快,没有丝毫警惕心。谢扶蕖慢吞吞挪到她旁边躺下,肩膀挨着李松萝的脑袋。
8.驾驶不便
李松萝再次被冷醒。
两眼睁开的瞬间她身体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手往旁边摸,果然摸到了谢扶蕖贴到自己脖颈上的脑袋。
青年的呼吸很纤细,像蛇窄红的信子,吐息间拂过李松萝脖颈侧面,冷得她脖颈上直冒鸡皮疙瘩。
李松萝用力推开谢扶蕖的脑袋,点火烤手,然后再将烤暖和的手贴到自己冷冰冰的脖颈上。
谢扶蕖保持着被推开时,脑袋被推得仰起脖子的姿势,像个关节朽坏的木偶那样蹲在原地。李松萝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掰着谢扶蕖的下巴,把他的脸摆正。
“前世,我睡觉的时候不要老是贴过来,你身上真的很冷——”
李松萝说话时一直盯着谢扶蕖的脸,想要从他的表情上来观察谢扶蕖到底能不能听到她说话。
很遗憾,谢扶蕖的脸还是呆呆的。
李松萝伸手在他眼睛很近的地方晃了晃,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瞳也没有条件反射性的眨动。
“完全听不见啊……看你眼睛这个样子,估计也看不见——你也不会说话吗?”
李松萝回想了一下,从她遇见谢扶蕖到现在,谢扶蕖好像真的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她的好奇心一下子升了起来,顺势两手捧住谢扶蕖的脸,用力往中间挤,意图捏开谢扶蕖的嘴,往里看看。
但是没捏动。
谢扶蕖的脸硬得像石头,李松萝使劲儿捏了半天,手都捏痛了,谢扶蕖连嘴角都没有歪一下。
李松萝悻悻的松开手:“不愧是死了三千年的人,死得还真硬啊……”
在李松萝松手之后,谢扶蕖慢悠悠转过去,拿背对着她。
李松萝觉得这是‘要上路了’的讯号,所以非常熟练的骑到了谢扶蕖脖子上。
一直举着火光太累了。但是李松萝又不想一直待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所以途中有尝试把火焰放到谢扶蕖头上,以此来偷懒。
她觉得谢扶蕖是自己的前世,【纵火术】本身就是她直接复制的谢扶蕖的技能。那么谢扶蕖应该和自己一样,不会被火焰灼伤才对。
但火团刚接触到谢扶蕖头发,立刻冒出白烟和焦糊的味道。
李松萝吓得立刻把火焰挪开,用袖子使劲扑打了几下谢扶蕖头顶。他头顶烧起来的那点火星被迅速扑灭,原本乌黑浓稠的头发被烧糊了一大片。
她盯着那团烧糊的头发,有些小孩子做了坏事的心虚——但谢扶蕖对此没什么反应,两手依旧扶着李松萝的膝盖,速度很快的穿行在峡谷之中。
李松萝不再尝试把火焰挂到谢扶蕖身上去,老老实实的自己抱着那团火。
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李松萝因为犯困而眯了一小会,等她第不知道多少次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发现周围已经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了。
虽然还是夜色浓重的光线,但可以隐约看见远处的地平线。
空气中有风声,还有沙子被风卷起来撞到石头上的声音。
李松萝骤然兴奋起来,回头往后看了看——后面也是大片被夜色笼罩的荒地,高空中隐隐约约浮动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头。
李松萝大喜:“我们到外面来了!终于不用吃蘑菇了!”
她揉了揉谢扶蕖的脑袋:“让我下来让我下来!我要自己走!”
但谢扶蕖听不懂人话,尽管李松萝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谢扶蕖仍旧只是扶着她的膝盖,脚步平稳的穿行在荒原上。
李松萝揉了两下,发觉手感不对。她低头看向谢扶蕖头顶,发现他头顶上被烧焦的地方不见了。
谢扶蕖的头发仍旧乌黑油亮,攥在掌心时像抓住了一大把柔软的绸缎,看不出半点被焚烧过的痕迹。
李松萝把他的头发捧到眼前,搓了几下,又狐疑的嗅了嗅。
谢扶蕖的头发闻起来只有一股冷冰冰的味道,谈不上好闻亦或者难闻——李松萝没有嗅到任何烟火气息的残留。
李松萝小声嘀咕:“还带自动修复功能?真羡慕。”
她话音未落,骤然下起瓢泼大雨。
李松萝被淋得视线模糊,茫然‘唉’了一声,很快脸上就被雨点砸得生疼。
她终于反应过来,一边哇哇乱叫一边抬起胳膊挡在自己头上。但是效果不大,倾盆大雨如乱珠坠地,转瞬间将李松萝和谢扶蕖都淋得透湿。
谢扶蕖就像一个有着严重接触不良的机器人,得到了‘走路’的指令后就完全不顾天气的死活,顶着这样的大雨仍旧照走不误。
李松萝扯他头发,踢他胳膊,攥起拳头给他脑袋上邦邦两拳。
无济于事。
一番折腾下来,谢扶蕖照旧走路,眼睛都不眨一下。
倒是李松萝累得气喘吁吁,捂住心口缓神。
油盐不进的谢扶蕖却突然停下脚步,半蹲下身,把李松萝抱下来。他动作流畅而自然,看得出来关节应该挺灵活,没有因为死了三千年就变成‘僵尸’。
李松萝双脚一落地,就立刻把谢扶蕖推开。
被推开的谢扶蕖呆立在原地。李松萝愤愤往他鞋面上用力踩了几脚——谢扶蕖也只是受着,不吱声也不做出别的反应。
大雨在淋透李松萝的同时,也一视同仁的将谢扶蕖淋成了落汤鸡。他乌黑的头发湿透了,像水草一样贴着青白色的皮肤,水珠连串的从他眼睫和下颚往下滴,淌过他脖颈上的青筋,明显的喉结。
李松萝扭过头,往雨幕中找了找——四面都是荒原。
没有房屋,树木,山石。
不过有些悬浮在半空中的石头,本身体积就很大了,像天然的一把伞。李松萝目光锁定了一个大小合适的目标,拉住谢扶蕖的手狂奔过去。
她觉得自己是在狂奔没有错。
但实际上和普通人小跑差不多的速度。
只跑了一半路,李松萝头晕眼花,心脏狂跳,手脚发软。她快要喘不上气,正要停下来缓缓——谢扶蕖忽然一手穿过她腰部,轻易的将她单手拎起,大步冲到那块悬浮的石头底下。
暴雨骤然被巨石阻挡在外,李松萝两脚不着地,还有些茫然的看着前方,眼睛都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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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聚焦了。
谢扶蕖松开手把她放到地面。
他手一松开,李松萝像根煮熟的面条,软绵绵倒下去。
在她摔倒之前,谢扶蕖迅速的伸出手将她扶住。
他扶得有些过于简单粗暴,两手握着李松萝的肩膀,像拎起一条预备晒干的咸鱼。
外面的雨声噼里啪啦,声音大得可以媲美打雷。李松萝缓过神来,甩了甩脑袋。
甩了谢扶蕖一脸一胸口的水。
但谢扶蕖没反应,仍旧握着李松萝的肩膀,尽职尽责的充当‘晾衣架’。
李松萝捋了捋自己甩乱的头发,抬起头,视线对上谢扶蕖那张湿透的脸。他脸上粘着一滴一滴的,很明显是被李松萝甩上去的水珠。
李松萝觉得搞笑,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伸手,用同样湿漉漉的手,在谢扶蕖脸上乱擦一气。
这样显然是没有办法擦干净谢扶蕖的脸,反而是他发梢不断淌下来的水,把李松萝的手弄得更湿了。
冷风时不时穿过外面厚重的雨幕,吹进来,吹得李松萝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原地弄出一团火焰,站在旁边烤身体。
地面也全都是湿透的烂泥,没办法坐着。
李松萝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袖子,自言自语:“得进到有人的地方,才能弄到衣服和吃的……阿嚏!”
她又打了个喷嚏,感觉头有点晕,呼吸好像也不太顺畅。
大约是感冒了。
用火把地面烤出一块干净暖和的地方,李松萝从背包格子里拿出一张黄纸,用手指蘸了泥巴,往上面写字。
泥巴写字并不好用,李松萝趴在地面折腾半天,终于把自己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字,全部挤到了那张黄纸上。
她把写满泥巴字的黄纸扔进火堆里。
黄纸迅速的燃尽,连带着上面的字也跟着消失不见。
黄纸燃烧的白烟飘起,飘向谢扶蕖,像一层轻纱,绕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就被他吸收掉了。
李松萝枕着自己胳膊,眼巴巴看向谢扶蕖,想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但谢扶蕖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抱膝坐在一边。
他没有坐在离火堆很近的地方,所以身上的衣服也还没烤干,头发仍旧湿漉漉贴着脸颊和脖颈。
就连长长的眼睫也是湿的,眼睫毛粘成一簇一簇的,下眼睫直接贴到了青白的眼睑上。
李松萝戳了戳谢扶蕖的大腿:“我把字写在黄纸上面,烧给你,你能看见吗?”
“如果看见了,今天晚上就不要贴过来了哦!”
“你身上太冷了,我不想半夜被冻死——前世?谢扶蕖?”
白烟都被吸完了,谢扶蕖还是坐在那,不为所动。
李松萝有点发愁:这到底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啊?
雨声又大又嘈杂,嘈杂到了一定的地步,反而变得很像催眠的白噪音。
她抱住自己胳膊打了个哈欠,决定不管谢扶蕖了。
睡觉要紧,先睡一觉,等她睡醒了,再去找有人居住的地方。
9.死了也热
李松萝睡着了。
谢扶蕖慢慢的转动头颅,脸朝向李松萝的方向。他手向李松萝伸,但还没有碰到李松萝,却又停下。
谢扶蕖确实什么都听不见。
但是他能‘看’到李松萝烧给的他的那张黄纸上写着的字。
李松萝说他身上太冷了,让他不要在自己睡觉的时候贴过来。
‘冷’是什么感觉?
谢扶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心口。死去数千年的躯体已然是死物,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丧失触觉的残魂连自己冰冷的尸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都摸不出来。
他视线所及,依旧是如同深渊魔域一般不见天日的黑暗与死寂。雨声磅礴如惊雷阵阵,但是谢扶蕖什么都听不到。
唯独气味。
他能嗅到空气中微妙的那股潮湿气息,也能嗅出李松萝身上气味的变化——她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腐朽的气味,像败在枝头的红山茶。
……红山茶又是什么?
模糊,混乱的画面,从谢扶蕖空白一片的脑海中掠过。
他悬停空中的手不自觉向前,不需要他自主意识的控制,轻轻落到李松萝脸上。她在睡梦中皱着眉躲开谢扶蕖的手,脸颊通红,不正常的高温让她的呼吸也滚烫。
但是谢扶蕖没有触觉,摸不出来。
他只能感觉到李松萝避开了自己。
因为他身上是冷的。
谢扶蕖缩回手,沉默的思考。他太久没有进行‘思考’这项行为了,每一个想法的诞生对他而言,都像是老旧零件艰难的重新启用。
半晌,谢扶蕖站起身,走进一旁那丛赤红的火里面。那丛火显然并不认一个死去许多年的尸体,在谢扶蕖靠近的瞬间毫不留情的吞噬燃烧他——
空气中缓慢的扩散开一股烤肉干的香气。
李松萝在梦里砸吧砸吧嘴,嘴角不争气的流下了口水。
许久,一块人形‘黑炭’从火堆里走了出来。
他认真撕掉自己身上被烤焦的部分,新生的血肉都被火焰烤得温暖甚至于发烫。确定自己身上都干干净净的,连衣服和头发也不沾脏污后,谢扶蕖才挪到李松萝旁边,埋首靠近她脖颈。
他轻轻的贴上去,鼻尖抵着李松萝后脖颈呼吸。
李松萝没有像之前那几次一样推开他,而是翻了个身,滚进他怀里,手脚并用抱住了谢扶蕖。
他的头发也被烤得热热的,李松萝把脸埋进去,迷迷糊糊间感觉像是睡在了她的真丝枕头上。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枕头有一股烟熏肉的味道……好饿哦。
李松萝睡得不算太好,醒来时感觉简直是头痛欲裂。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烫手,估计是发烧了。
外面天色还是暗暗的,但是雨变小了,雨声沙沙的响,落在沙地和石头上时,发出不太一样的声音。
李松萝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冥思苦想了一会,恍然大悟——她迅速的坐起来,扭头往自己靠着的谢扶蕖胸口摸了一把。
胸肌梆硬……啊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李松萝又摸了一下:“前世!你身上怎么也热热的?你也发烧了吗?死了也发烧啊?”
谢扶蕖没回答她,自己坐起来,也没扒拉开李松萝摸在他胸口的手。
他坐起来的时候,有几只停在他后脑勺的蝴蝶被惊动,扑棱着振翅飞起来,冲进了雨幕之中。李松萝被飞走的蝴蝶吸引了视线,脑袋左转右转,忽然发现谢扶蕖脖颈上还停有一只没来得及飞走的蝴蝶。
李松萝意图去抓住那只蝴蝶,但是她的手刚一靠近,蝴蝶便迅速的振翅飞走,只留下扑空了的李松萝趴在谢扶蕖胸口。
李松萝额头靠着谢扶蕖的脸,谢扶蕖脸上热热的。
她叹气:“唉你要是凉的就好了,还能给我当个降温贴。”
谢扶蕖听不见,只是一味的当根木头。
李松萝坐到谢扶蕖旁边:“你都是靠什么来判断方向的啊?”
谢扶蕖:“……”
李松萝:“我们应该是在往有人的地方走吧?我感觉我得吃药了,再不吃药的话可能会烧死。”
说完,她再度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时候李松萝的手心也是烫烫的,根本摸不出来自己的额头到底热不热。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天光变得更亮了一些。
李松萝抱着膝盖,烧得昏昏欲睡,直到被谢扶蕖拎起来——她像条病鱼,意识不清醒时在谢扶蕖手上蹬了蹬腿,然后迅速的放弃挣扎。
这次没办法骑着谢扶蕖走了,李松萝根本没力气爬到他脖子上去。
她往谢扶蕖背上一躺,刚闭上眼就昏死过去了。
谢扶蕖刚开始是挺直背在背人,结果走了两步发现这样李松萝老是要掉下来。他思考了半天,终于学会折下脊背,弓腰背着李松萝走。
李松萝的脑袋就靠在他脖颈处,她身上那股腐朽的气味更重了,甚至闻着有点香,很糜烂的香气。
不知道走了多久,李松萝最后被一阵巨大的喧哗声吵醒。
她揉着眼睛,单手支撑在谢扶蕖肩膀上,勉强自己爬起来往前面看——看见了距离很近的一个村庄的轮廓,同时也看见了火光,硝烟,惨叫声。
在李松萝眼里,过于刺眼的火光照耀着四处乱飞的淡蓝色乐高方块,满地滚着打满可爱图标的马赛克,诡异至极。
空气中回荡着剧烈呛鼻的血腥气,令人闻之作呕。
李松萝扶着谢扶蕖肩膀干呕起来。
幸好她肚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吃,不然马上就会吐谢扶蕖一身。
远处火光映照在高大的混血马的腿和鬃毛上,也映照在骑兵简洁光鲜的黑色铠甲上。
同样是妖,骑马掠杀和靠双腿奔逃的显然不是同一个等级。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距离李松萝和谢扶蕖不到三百米的地方,李松萝抱着谢扶蕖肩膀干呕的时候正好有一只羊头的妖怪被砍下头颅。
他的脑袋滚出去,滚到谢扶蕖脚下,横向的瞳孔倒映火光,刀光,还有谢扶蕖垂落的衣角。
他把李松萝放下来,扶着她的腰,她还在干呕,和地面那颗大小酷似人类的马赛克集合体对上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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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后,李松萝干呕得更加厉害了。
谢扶蕖思考数秒,大脑做出反应,一脚把羊头踢出百米远,单手轻轻拍着李松萝的背,意图安抚她。
刚斩杀了羊妖的骑兵一扯缰绳,杀性未消,怪吼一声拎锤冲过来——他骑着的那匹混血马约莫两米高,扬蹄子时光是影子都能把李松萝和谢扶蕖都给盖住。
谢扶蕖抬手揪住马前蹄,像对待刚才那颗羊头一样,一脚连带马带妖,踹出去百米远。
马和妖一同摔出去,在远处地面挣扎着抽搐了两下,没气了。
谢扶蕖盯着没气的马和妖,忽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
他终于记起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离开魔域深渊的第一件事情——应该是把这个世界变成地狱才对。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却根本就没有想。
这个念头就跟人需要氧气来呼吸一样自然而然的钻了出来。谢扶蕖松开李松萝,随手从旁边的房子扶栏上掰下来一截木头。
刚开始杀妖,谢扶蕖还有些生涩。
但是多杀几个之后,他迅速的熟练了起来,效率也明显变高了——骑兵们会冲锋,所以最先成为谢扶蕖的手下亡魂。
鲜血溅到他青白死寂的皮肤上,就像溅进一汪墨水里,迅速的被黑色盖过去,消失不见了。
他像一条鬼影,从村头杀到村尾。
杀完那群烧杀抢掠的妖,然后轮到那群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无力反抗的妖——两种妖在谢扶蕖眼里没有什么区别,反正他也看不见,纯靠感觉杀。
他手里那截木条已经被血快要泡发了,但是握在谢扶蕖手里,又像一把无往不利的剑。原本呆在李松萝背包格子里的那把剑像活鱼似的死命跳了两下,但是没能跳出格子,遂又安静的躺下。
谢扶蕖甩了甩手上的木头,甩出去一蓬血。
他向挤在角落的那群弱妖走去,因为对方没有主动攻击,所以谢扶蕖走得不紧不慢。蓦然,他回过头去——实际上谢扶蕖什么都看不见。
回头这个动作并不是为了回头看见什么,仅仅是他注意力被身后某样东西所吸引的本能反应。
李松萝气喘吁吁扶着一面墙,另外一只手上托着团火焰。
两张写了血字的黄纸在火焰里迅速的燃烧殆尽,白烟飘摇成一线,跨过许多尸体,精准的缠绕到谢扶蕖身上。
【别杀了】。
简单的三个字通过黄纸传达到谢扶蕖脑海之中,他单手转着那根浸透了血的木棍,站在原地纠结起来。
这时,李松萝身体晃了晃,向一边摔倒。
谢扶蕖瞬间不纠结了,扔掉木棍瞬移过去,恰好接住软倒的李松萝——他身上血腥气太重,李松萝摔到他胸口,鼻腔里撞进那股味道。
她揪着谢扶蕖的衣襟大吐特吐,因为吐不出食物,所以最后只吐出来一堆酸水。
一把推开害自己吐出来的罪魁祸首,李松萝抹了把脸,艰难的跨过满地尸体,走到那群没什么战斗力的妖面前。
目光在妖群扫视了一圈,李松萝停步在一位头发花白的犬妖面前。
10.大脑死机
犬妖的身体已经要抖成筛子,头顶上还跟着风雨飘摇的挂着一个白色数字:-77。
李松萝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声音虚弱:“给我准备热水,休息的地方,食物,还有退烧的草药……”
她清楚表达了自己的需求,犬妖下意识的目光越过李松萝,去看谢扶蕖的脸色。
不等他看清楚谢扶蕖脸上是什么表情——李松萝掐着他的下巴,掰过他脸颊。犬妖被迫又得继续看着李松萝。
李松萝:“不用看他,他都听我的。照我说的去做,马上。”
她也想声音大点气势强点,但说完这一连串的话,李松萝的心跳频率已经快到要把人跳死了。她不得不松开犬妖,改为按住自己心口,强迫自己缓慢的深呼吸。
村子里的房屋倒是大部分还保存着完整,满地东倒西歪的乐高方块看习惯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犬妖带领另外几只妖将最大的房间清理出来,烧了一池子热水。
石头砌起来的小池子有点像浴缸,李松萝脱了衣服泡进去,洗了把脸,顿时有了一种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她那套病号服脏得有点不能穿了,村子里的妖怪给她另外准备了衣服,是套灰粉色的衣裤——李松萝研究了一下,很快就摸索出穿法,不需要他人帮忙也自己将衣服套上了。
走出洗澡的房间,推开门的瞬间雨声噼里啪啦的砸入耳中。李松萝站在屋檐下往外看,积水像小型的瀑布一样,从屋檐的稻草边缘倒挂下来。
又开始下暴雨了。
谢扶蕖背对李松萝立在屋檐外面,背影被雨淋得湿透,像一簇细长的鬼影。他头顶的白色数字被雨丝分割虚化,但数字很稳定。
仍旧是【50】。
李松萝拿出一张黄纸点燃,白烟像蛇一样没入雨幕中,缠绕到谢扶蕖身上。他直愣愣的转身,步伐平稳的从雨幕跨入屋檐底下——积水在檐下的木地板上平铺开连续的脚印。
知道谢扶蕖看不见也听不见,所以李松萝直接跳过了和他打招呼的流程,上前拉住他的手,将他牵进敞开门的房间里。
房间里燃着火盆,地面铺着灰白色的兽皮;李松萝分辨不出那是什么野兽的皮,她常年住院,对野兽的了解很浅薄的停留在打发时间看的那几集动物世界上。
她把谢扶蕖推到火盆旁边烤火,抓着他的手腕凑近火舌。不受操纵的火焰对谢扶蕖和李松萝都散发出同等的热,很快李松萝的手也跟着暖和起来。
她嘀嘀咕咕:“怎么又变冷了?是不是因为淋了雨……”
李松萝自言自语到一半,停顿了下来——因为谢扶蕖歪过身子,在她侧脸很用力的嗅闻了两下。
他贴得太近了,连同冰冷的唇也贴在李松萝侧脸。如果不是谢扶蕖嗅闻的姿态如此明显,李松萝几乎要怀疑那是一个轻吻。
她愣住,脑子里空白了一瞬。
这时房门外,犬妖带着两个看不出物种的妖怪,冒雨进来——他们在门口脱了遮雨用的蓑衣,眼睛只敢看着地板。
李松萝注意到他们头顶的数字从复数变成了正数,主要在50—80之间漂移不定的变化。
“大王,这是我们村子里用来治疗的草药,这是我们特意为您准备的食物。”
犬妖毕恭毕敬的把东西全部捧到石桌上——李松萝倏忽从谢扶蕖身边抽离,跑过去看犬妖献上来的东西。
草药被捣烂成墨绿色的糊糊装在一个木碗里,另外有三个木碗,里面放着炖肉和炖菜。
卖相实在谈不上好看,食物和草药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教人食欲全无。
虽然色香不足,但或许味道不错呢?
李松萝抱着这样的期待,尝了一口炖肉。
她其实饿得要命,但舌头尝到这种东西的味道,自动收紧喉咙把它给吐掉了。李松萝捏着勺子,看着自己吐出来的东西陷入了沉默。
犬妖脸上原本献媚的神色瞬间凝固,反应过来后开始疯狂磕头和道歉。
李松萝摆摆手:“算了。”
她又强迫自己尝了一口草药——比炖肉更难吃。
李松萝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吃下这种味道的东西,一摆手让他们把东西都拿下去。
“跟我讲讲那些人……那些妖是怎么回事吧?”
犬妖一五一十的同李松萝交代。
那些骑马的凶妖,是拔舌地狱城的巡兵——在妖界,有十八座这样的妖城,每座城内都坐镇着一方大妖。普通的妖只有取得妖城的户籍,才能入城居住生活,并得到大妖的庇护。
而像他们这种没有资格获得妖城户籍的弱妖,就会聚集在妖城附近,以种族为划分结成村落的方式生活下去。
虽然生活在妖城附近,有被巡兵勒索扫荡的危险,但总好过在荒野之上被其他强大的妖族赶尽杀绝要来得好。
李松萝:“……之前他们做的那些还不算赶尽杀绝?”
犬妖畏畏缩缩的回答:“因为我们村庄其实是在孽镜地狱城附近的……依附于孽镜大王的威名而苟活。”
李松萝:“拔舌地狱城和孽镜地狱城很近?”
犬妖解释道:“妖城之间距离都挺近的,十八位妖王互守互望,保护着妖界的入口,以免仙族那些家伙侵入。”
李松萝听到‘仙族’这两个字,倏忽来了兴趣:“仙族?神仙吗?妖界住的都是妖,那仙族是不是住在仙界?”
她一连串反问堪称弱智,犬妖迟疑片刻后还是点头。
这些问题在妖界如同常识,三岁小儿都知道妖族都住在妖界,仙族都住在仙界——面前这位‘大王’却对这些常识一无所知。
但对方是能轻易杀死一队重骑的大妖,犬妖根本不敢犯困。不管李松萝问的问题有多简单多无知,犬妖全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过犬妖毕竟是弱妖,所知极为有限。
有时候李松萝问到比较复杂的问题,他便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又害怕李松萝生气,连连磕头。
李松萝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多聊了一会之后便感到疲倦。在疲倦之余,李松萝的肚子也开始饿得直抗议。
她对弱妖们的厨艺已经不抱期待,让犬妖拿来肉和蔬菜,自己上手烤。
李松萝没有自己烤过肉。
不是不想烤,而是不能烤。她在现世的时候肺也不好,烤肉的烟味会伤害到她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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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但人就是这样,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向往什么。
真的烤肉没办法烤,但是李松萝看过不少露营纪录片。她指挥犬妖削出细木棍把肉串好,然后自己点起一丛火,将其架上去。
村子里没有调味品,也没有大米——诸如盐巴,味精之类的东西,犬妖说那是妖城里才会流通的高级货色,他们顶多给烤肉裹点菜叶子。
他们的菜叶子李松萝也看了下,认不出来是什么菜,味道怪怪的。她闻了几下,就立刻将那些菜叶远远扔开。
没有调味料的烤肉吃起来也就那样。只比弱妖们煮的炖肉好一点点,至少能让人咽下去,不会立刻吐出来而已。
李松萝恹恹的吃完烤肉,下定决心:“我决定了——我要去妖城!我要吃有味道的东西!”
她说完,曲起胳膊撞了撞挨在自己旁边的谢扶蕖:“前世,你觉得……噢忘了,你听不见。”
李松萝取出一张黄纸,沾了火堆边的灰往上面写字,写完后迅速将其扔进火堆。
白烟缭绕上谢扶蕖身体,他像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李松萝打了个哈欠:“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好困,我要睡觉了,晚安晚安——”
今天晚上有床还有被褥,不用睡在荒郊野外,李松萝非常满意。
她脑袋一挨枕头,很快就睡死过去。
呆坐在火堆边的谢扶蕖缓慢转动脖颈,脸朝向床上睡觉的李松萝,却没有像平时一样贴上去嗅闻她的气息。
谢扶蕖的脑子里面还在纠结——李松萝通过黄纸传达给他‘不杀’的指令,但是他本能里又有把所有活物都杀光的意识。
两个指令在谢扶蕖看来都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意识,但它们却表达出两个截然相反的要求。怎么会这样?
死了三千多年的脑子无法理解这种矛盾。
然而这个矛盾还没有解决,谢扶蕖又通过黄纸得到了新的指令——‘我们明天去妖城’。
什么意思?
不杀了吗?
这个地方还没有彻底变成地狱,我们就要走了吗?
一次性接受了太多的指令,谢扶蕖的脑子无法理解,他‘死机’了。
他头顶代表好感度的白色数字在飞快的变化,短短数秒反复横跳于-100和99之间。到后面数字变化越来越快,完全变成了一串意义不明的乱码。
三个不同的指令在脑子里互相博弈,谢扶蕖感觉自己的脑袋几乎要裂开了。他很想问问李松萝是什么意思,但是谢扶蕖没办法说话。
他现在只有嗅觉。
过度思考带来痛苦,脑袋里面好似有一块烧红的烙铁在搅动。每当谢扶蕖艰难思索的时候,总有吉光片羽的碎片从他空白一片的记忆中闪烁过去。
这是什么?
那又是什么?
一切的痛苦无疑都来源于李松萝——他缓缓膝行到床边,闻见少女轻飘飘的呼吸,微弱而带有死亡的气息。
冰冷的手掌缓慢覆盖上李松萝脸颊,最后虚笼住她口鼻。
她呼吸滚烫,而谢扶蕖的手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是模糊的生出一个念头:杀掉不和谐的指令,就不会痛苦了。
11.闻名三界
李松萝一觉睡到自然醒,睡醒之后感觉自己神清气爽了许多,头不痛了,鼻子也不堵了。
她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虽然还是热的,但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烫了。
摸完额头,李松萝又把自己胳膊塞回被窝里,微微眯着眼睛发呆。她不是那种睡醒了就能立刻爬起来的人,因为立刻坐起来可能会出现短暂性休克,而且李松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眼珠子一转,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劲了,伸手往自己脖子上摸,摸下来几片热乎乎软绵绵的幽蓝色叶片。
叶片好像被烤过,散发出一股中草药的味道。
李松萝盯着叶片发呆了一会,又去摸自己身旁,但是没有摸到谢扶蕖。被窝里只有她躺着的那一小片是热的,其他地方都冷幽幽的。
她立刻翻身爬了起来,脖子上贴着的剩余的叶片全部掉下来,落到被子上——房间还是和李松萝睡前一个样子,隔了一间屋的大门敞开着,但是屋子中央的炭火已经熄灭了。
李松萝跳下床往外走,外面雨已经停了,天色还是暗暗的。
大雨把空气中的血腥气都冲洗干净了,露出村子里的道路。有几个外形类人的妖行走在道路上,原本横躺在路上的尸体都不见了。
没看见谢扶蕖。
李松萝愣了一下,又转头往房间里找。她总觉得谢扶蕖不会离开自己太远,出于一种直觉——最后果然在房间里找到了。
在床脚。
床尾和墙壁并和出来的一个完全照不到光线的死角,谢扶蕖抱着自己膝盖坐在那里。
他体型与娇小二字毫无关系,只是穿着一身黑衣,又不吱声,往角落蜷缩起来,像一只埋进黑暗里的黑猫。
谢扶蕖同黑暗融化得太过于完美,李松萝还是靠他头顶悬浮着的白色数字【50】,才找到了他。
他的脸上落满幽紫色蝴蝶,很暗的紫,几乎与黑暗融化成同样的颜色。
蝴蝶重叠的翅膀彻底遮挡住了谢扶蕖的脸。
李松萝蹑手蹑脚的靠近,在他面前小心翼翼跪坐下来。凑近之后能感觉到谢扶蕖周身有微微的气流风在打转。
那是蝴蝶小幅度翕动翅膀带起的微风。
凑近之后才发现谢扶蕖不止是脸上落满幽紫色蝴蝶,就连手臂和衣服上都贴着许多蝴蝶,还有几只体型略小的蝴蝶爬在他脖颈上。
他的眉眼完全被蝴蝶遮住,李松萝只能从蝴蝶翅膀的间隙中看见一点青白的皮肤。
她小心翼翼抬手靠近,动作轻到几乎不发出半点声音。
但那些蝴蝶异常敏锐,只是少女衣袖上幽幽的草药气味逼近,它们便立刻被惊动,扑啦啦闪动翅膀;霎时,这片狭小的空间中处处飞舞着幽紫色的鳞粉光点。
扑动的蝴蝶翅膀扫过李松萝指尖,手腕。
她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又很快的将眼睛睁开,看见谢扶蕖近在咫尺的脸——他脸颊上到处落着蝴蝶翅膀上的鳞粉,眼睛仍旧睁得很大,只是没有表情,有种死了挺久的平静。
李松萝用自己手背往他脸上擦,问:“我脖子上贴着的草药,是不是你找回来的啊?”
谢扶蕖不语,只是坐着。
李松萝又问:“你干嘛一个人坐在床边啊?像小狗一样。”
谢扶蕖:“……”
李松萝嘀嘀咕咕:“说到狗,我以前一直想养狗来着。我在老家的时候,有人送过我一条狗——但我对动物毛过敏,所以最后又送走了……”
擦了两下,李松萝没能把谢扶蕖的脸擦干净,反而将更多的鳞粉擦到了谢扶蕖脸上。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背,结果发现自己手背上也到处都沾着鳞粉——大概是那些蝴蝶飞走时扑落在她身上的。
李松萝复又抬起头,看见谢扶蕖沾满幽紫色鳞粉的花脸。她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她觉得谢扶蕖脸上沾满蝴蝶鳞粉的模样,很像一只花脸小狗。
反正也擦不干净,所以李松萝放弃了。
她走到屋子外面招招手,一夜没睡好的犬妖连滚带爬跑过来,战战兢兢:“大王您有什么吩咐?”
李松萝将一片宽而软的草叶扔给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叶子吗?”
犬妖手忙脚乱接住叶子,仔细观察,谨慎回答:“这个……看起来像是凤凰羽叶——是凤凰族远亲的一支草妖,这支妖族在千年前便已经投了刀山大王,是刀山地狱城内的贵族。”
李松萝:“凤凰羽叶能治风寒高热吗?”
犬妖有点想吐槽,但是怕死,忍住了,老老实实回答:“大王,凤凰羽叶是包治人间百病的。”
李松萝‘哦’了一声,心中了然。
一个弱妖聚集的村落不会有凤凰羽叶,所以是谢扶蕖给她敷的草叶。谢扶蕖昨天晚上出去了?
她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李松萝:“你叫什么名字?”
犬妖毕恭毕敬:“小的叫山牙。”
李松萝又问:“妖城要怎么进?”
山牙有些为难:“我们这些没有户籍的弱妖,是不能进入妖城的。”
李松萝便换了个问法:“那妖城的户籍要怎么得到?”
山牙告诉李松萝,妖城内部的户籍非常珍贵,一般只有大妖的种族,和大妖亲信的种族,才能得到。
如果外来的妖想要拖家带口入住妖城,就要去向守城的大妖投诚——通过大妖的考验,才能拿到妖城户籍。
李松萝吐槽:“听起来好像人才引进计划。”
山牙不懂什么是人才引进计划,但是也不敢问李松萝,只能自己心里疑惑。
李松萝问:“所以妖城里真的有盐巴吗?”
她只关心这个。
山牙肯定道:“必然有的!我们见过妖城的巡兵,用盐洒在烤肉上进食。”
“妖城是妖界通往人界和仙界的唯一入口,人界的绫罗绸缎,胭脂美食,全都会流入妖城之中。”
李松萝:“那其他的妖想要这些东西,岂不是只能依附于妖城?”
山牙解释:“有些古老的,占据一方的妖族,本身就掌握着很多的资源。他们会和妖城做交易,也会通过妖城,进入人界游玩。”
“人界是妙法正德莲华仙君的故乡,也是最为繁华,美妙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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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人界,山牙眼中无法自制的露出了向往神色。
李松萝略感讶异,微微挑眉:“人界比仙界还要好?”
山牙斩钉截铁:“人界当然要比仙界好!仙族虽然可以长生不死,但他们每天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哪里有人界的万里红尘逍遥快活!”
“更何况,人界可是莲华仙君的故乡——”
虽然山牙既不是人也不是仙,但他提到‘妙法正德莲华仙君’时,脸上却流露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表情。
“千年前魔族肆虐,三界皆苦,无论妖仙人都是魔族欺凌圈养的阶下囚。是莲华仙君横空出世,先是驱逐了人界的魔!又先后联合了内乱不休的妖仙二界,一鼓作气将魔族赶回了魔域深渊!”
李松萝没想到还能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弱妖口中,听到自己前世的壮举。
她的前世好像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广受欢迎?无论是仙子还是弱妖,提起他来都赞不绝口。
李松萝翘起唇角:“是吗?莲华仙君如此厉害?”
“那是自然!”山牙挺起了胸膛,道:“莲华仙君所做的事情可不止于此!”
“莲华仙君深知魔族嗜血暴戾贪婪,只是将它们赶回深渊的话,它们迟早会卷土重来。所以莲华仙君孤身一人仗剑深入魔域,将魔族余孽连根拔起——大王您若是路过魔域深渊的入口,现在还能在裂隙中感觉到莲华仙君无往不利的剑意呢!”
李松萝歪了歪脑袋,似笑非笑:“照你这么说,莲华仙君是打赢了?”
山牙沮丧垂首:“莲华仙君虽胜,但最后也因为力竭,魂散身死于魔域之中了。”
李松萝:“是吗?真看不出来,据你所说,那位仙君起于人界,称号是仙,但你们妖族倒也很推崇他的模样。”
山牙激动道:“莲华仙君和仙界那群高高在上的家伙才不一样!莲华仙君是真正的剑仙!”
“妖界连通人界的十八座妖城!正是莲华仙君所造!现在每座妖城里面都还有莲华仙君的塑像呢!”
李松萝:“哦?你见过?”
山牙:“虽然我没有进过妖城,但是妖城附近几个颇有气候的聚集地,也是有莲华仙君塑像的!”
前世受欢迎的程度大大超过了李松萝的预期。
她还以为自己只是在仙界广受好评,但没想到在妖界也有那么多妖惦记。这算什么?三界白月光?
挺有意思。
李松萝把飘忽在自己身后的谢扶蕖拉过来,指着他的脸问山牙:“那你看他的脸,觉不觉得眼熟?”
山牙被问得莫名其妙,目光看向谢扶蕖的脸。
今天天色不错,虽然是阴天,但至少没有下雨。青年那张周正俊朗的脸完全被晴光照亮,皮肤白得泛灰,眉毛和眼睫却浓黑,有种死了也正气凛然的美。
山牙盯着看了好一会,挠挠头,小心翼翼道:“大王,我……我我该觉得眼熟吗?”
李松萝挑起眉,反问:“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仙君塑像吗?”
山牙虽然畏惧李松萝,但在这个问题上却很坚持,摇摇头肯定的说:“丝毫不像啊。”
12.香烛供奉
这就很有意思了。
李松萝的目光从山牙脸上移到谢扶蕖脸上。
谢扶蕖虽然死了几千年,但毕竟是特殊世界观,他也只是皮肤变得死白了一些眼瞳颜色变浅变得无神了一些,容貌必然不至于大改。
“哦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妖?”
李松萝把紧握的拳头伸到山牙面前,舒展开。
她掌心攥着一只幽紫色翅膀的蝴蝶。
山牙隔着一段距离,仔细看了看:“回大王的话,这是冥蝶。”
“冥蝶是专吃腐烂尸体的弱妖,没有什么攻击力。应该是被尸体的味道吸引过来的。”
那只蝴蝶被李松萝攥在掌心握了很久,但居然没死。李松萝松开手没一会儿,那只蝴蝶抖抖翅膀,重新又立起来,扑腾着从她手掌中飞走。
但是冥蝶并没有要飞远的意思,它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盘旋了两圈,像一张镭射彩光的紫色卡片,晃晃悠悠落到谢扶蕖头顶,停在他乌幽幽的黑发上。
李松萝看见了,踮起脚伸手赶走那只冥蝶。
“那些巡兵的尸体呢?”
山牙挺起胸脯回答:“已经晒上了。”
李松萝一愣:“晒上干什么?”
山牙也愣住,有点呆呆的,回答:“晒干了……放进储粮屋里啊。”
李松萝一下子就明白山牙那句话的意思了,但还是觉得有点意外。
妖原来也吃妖的。
山牙带李松萝去看了储粮屋,挂在屋子里的肉块已经分不出原本的形状,就只是放干了血的肉块而已。
在屋子外面的空地里,堆积着从那些巡兵身上扒下来的盔甲,还有已经断气的战马。弱妖没有要保留那些战马的意思,李松萝看见好几只瘦矮的弱妖拿着短刀,在比划从哪里将战马切割开比较方便。
她向一名弱妖借来他们的短刀,好奇的比划了几下。
弱妖们的短刀是用某种石头打磨出来的,有刀锋,但是并不利。
李松萝在心里比较了一下,感觉还是她背包格子里面的那把剑更加锋利。
她将短刀还给弱妖们,又开始研究那堆铠甲。
铠甲是金属的,摸起来很坚硬,上面还粘着被系统美化过的淡蓝色血迹。
李松萝用手指蘸了一点,举高对着天空,想要对比一下这种淡蓝色是不是天蓝色。只可惜妖界的天空总是阴云密布,李松萝抬起头也只能看见一层暗淡的天光。
无从对比,她遗憾的放下手,低头盯着那堆铠甲。
这些制作精良的铠甲与弱妖手中的短刀,在质量上有着天壤之别。
也难怪弱妖们会在巡兵手中如此脆弱。
看着看着,李松萝越看越觉得这些铠甲眼熟。她皱着眉沉思,片刻后,李松萝一拍自己大腿:“啊!”
跟在李松萝身后的山牙吓了一跳:“怎么了大王?!”
李松萝:“我记起来了!”
山牙慌张:“您记起来什么了?”
李松萝没理他,自言自语:“原来是同一批人啊!”
李松萝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押她和好几个仙子去活祭的妖怪,也穿着这样的铠甲。
她指着那堆铠甲,问山牙:“妖城的巡兵都穿这样的铠甲吗?”
山牙连忙摇头:“不,只有拔舌地狱城的巡兵,才穿得起这么好的铠甲。”
李松萝:“拔舌地狱城很有钱吗?”
山牙道:“因为拔舌妖君是十八位大妖中最强的一位。”
李松萝觉得很有意思,催着山牙多讲讲拔舌妖君的事情。
但山牙只是一个弱妖,所知极为有限,李松萝问多了,他便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了。
打发走了山牙,李松萝回到房间,把自己搜集的肉干,味道尚可的一些野菜,全部都塞进背包格子里。
这些东西一被放进背包格子里,右下角便多出一个展开图标,点一下就能知道食物的成分,状态。
视线所及,最上面的左边数字跳了下——825天。
李松萝掏出一张黄纸,往纸上写字。
她没有笔,随便从火盆里捡出来一块木炭,歪歪扭扭的字铺满黄纸。
【前世,我们明天就出发吧!去点亮新的地图!】
那张黄纸被扔进火堆里,很快就燃尽。李松萝烧完纸,歪着脑袋等谢扶蕖的反应——谢扶蕖坐在她旁边,像一根木头,没有反应。
李松萝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噢!”
她往谢扶蕖那边挪了挪,倾斜身体靠在谢扶蕖肩膀上。
靠了不到半分钟,李松萝被硌得肩酸脖子疼,苦着一张脸又自己坐直了。
她从背包格子里拿出一根白色的蜡烛;目前已知黄纸可以用来供奉谢扶蕖,还能用来跟谢扶蕖沟通,那么蜡烛呢?
系统不会提供没有用的东西,而且在传统的祭祀模式里面,香烛和纸钱也时常配套出现。
李松萝将蜡烛点燃,放到两人面前的空地上。
点燃的蜡烛燃得很快,烛火幽幽,散发出淡雅而虚幻的香气。李松萝被熏得有点困,强打起精神转头看了看谢扶蕖。
谢扶蕖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火光照得他皮肤没有那么惨白了,看起来稍微有点活人的模样。
但也只有一点点。
皮肤底下淡紫色的蜿蜒血管,扩散的浅色瞳孔,无不昭示着这具身体早已死亡的事实。
李松萝等了半天,直到那根燃烧很快的蜡烛在她面前被烧完,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变。
谢扶蕖还是像木头一样坐着。
李松萝不死心,伸手摸了摸谢扶蕖的脸,他的皮肤还是那样冰冷,胸腔里也是一片死寂。她凑近了,扒扒谢扶蕖眼皮,他长长的眼睫毛戳着李松萝指腹,扩散的瞳孔里倒映出李松萝充满探索欲的脸。
总之还是一副死得很透的样子。
李松萝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挠挠后脑勺嘀咕:“不会真就是普通的蜡烛吧?还是说我烧的方法不对……阿嚏!”
她揉揉鼻子又搓搓自己胳膊,后知后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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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入夜之后温度的骤降。
于是飞快的钻进被窝,将自己裹成厚厚的一团。
李松萝一直很注重保暖,她摸摸柔软蓬松的被子,决定明天走的时候把这床被子也带走。
夜色寂静无声,垂首坐在火堆边的谢扶蕖慢吞吞抬起头,将手伸进火堆里。
皮肉很快被烧得滚烫,伤口一出现又立即愈合,没有痛觉的尸体连眼睛都不需要眨动,涣散瞳孔直勾勾盯着火焰。
直到身体完全烧热之后,他才爬上床铺——李松萝在睡梦中,往热源身上靠去,直到脸颊完全贴到了温暖的地方;她满意的蹭了蹭,沉沉睡去。
谢扶蕖在黑夜中无声的睁着双眼,之前白烛燃烧的些微香气似乎还缭绕在鼻尖。
他混沌一片的漆黑记忆中,逐渐有零碎的片段闪烁而过。
那些画面断断续续并光陆离奇,一会出现蝉鸣声声的林荫道,一会又会出现积雪堆过膝盖的广场,天空碧蓝如洗,丝状的白云中间,飞机破开云层留下一条笔直的痕迹。
闪烁的画面卡了一下,像是播放故障的PPT。
旋即有大片的雪花覆盖画面,意义不明的频率发出声音——混乱的故障只维持了几秒,很快又开始有断断续续的片段记忆流入谢扶蕖脑海之中。
他看见手术室顶灯数次亮起又熄灭,麻药注射的那一块皮肤冰冷胀痛。
失去痛觉之后的躯体仍旧保留有部分感知能力,能清楚感觉到胸腹被手术刀剖开,医用手套轻轻触碰过柔软内脏。
那种近乎惊悚的被触碰感是反复而断断续续的,令人几欲作呕。
仪器运作的滴滴声交错响起,消毒水的味道和血液的腥味混合,糅杂成另外一种干净过头了却让人很想吐的味道。
细密的窃窃私语涌入。
“107病房的那位……”
“还活着呢?”
“有钱嘛,什么贵的药都用得起,想死都难。”
“要我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现在保胎技术真先进啊,什么样的胎都保得下来。”
“其实本来就生不下来的,硬保下来当然活不长啊。”
“也怪可怜的,要是身体没问题,这个年纪也才上高中呢。”
……
【灵魂收集10%】
青年已经扩散的瞳孔骤然剧烈的颤抖,那些雪花式的片段记忆只有一点点,等他想要看更多时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了。
与另一个自己完全同步的情绪,剧烈的恐惧愤怒委屈同时喷涌出来——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情绪,根本无法处理这样的感情,像一台过载的机器,在短暂震颤后理所当然的死机了。
黑夜中,幽紫色的蝴蝶振动翅膀,发出轻微的声音。
它们被死亡的气息所引诱,通过房门的缝隙爬进来,落到青年苍白的皮肤,死气沉沉的眼珠上。倏忽,他眨了下眼睛。
眨眼这个动作不属于死人,停在眼球上的冥蝶被这个细微的动作惊动,扑簌簌飞走。
13.打扮一下
李松萝睡醒之后,眼睛还没睁开,手却下意识的往旁边摸了摸。昨天晚上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有朦胧感觉到谢扶蕖似乎躺在了自己身边。
但是手却摸了个空,旁边的被窝冷冰冰的。
难道是我感觉错了?——李松萝爬起来,先看了看床尾,但是床尾和墙壁的夹角空空荡荡的,并没有谢扶蕖。
她疑惑了几秒钟,一扭头,猝不及防与谢扶蕖贴近的脸对视。李松萝吓得大叫一声往后退去,后背抵上墙壁。
谢扶蕖听不见声音,仍旧不为所动的蹲在床边。
四目相对,李松萝睁大眼睛,慢慢回神,很快就发现了谢扶蕖的不对劲:他灰白色的脸颊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淡蓝色痕迹。
“这是什么?”
李松萝困惑,膝行到床边,用手指擦了擦谢扶蕖脸上的痕迹。淡蓝的色彩很快也染到李松萝指尖,她嗅了嗅,闻到血的味道。
李松萝恍然大悟:噢,是血迹。
差点忘记了,因为系统给她开了特殊模式,她看见的血是蓝色的。
李松萝:“你脸上怎么会沾着血啊?等等……这又是什么?”
她眯起眼睛,注意到谢扶蕖身上挂着琳琅满目的饰品。那些饰品肉眼可见的昂贵,被谢扶蕖随意的挂在衣服和手臂上,各色宝石和金玉的光芒交相辉映,闪得李松萝几乎没办法直视谢扶蕖。
她身体前倾,从谢扶蕖衣襟上捻下来一枚珍珠耳环,珍珠莹白微光照得她手指尖那一截皮肤都更白了。
李松萝怀疑的看向谢扶蕖:“你出去打劫了?”
谢扶蕖不语,只是突然站起来。
他一动,满身挂着的首饰叮当作响,声音清脆无比,有几个小件的没有挂住,直接滚落在地。
随着谢扶蕖站起来,李松萝才发现地板上还掉着更多珠宝。有些珠宝个头较大,光华璀璨的表面沾着一层淡蓝色飞溅状血痕。
她呆呆看着满地板的珠宝,忽然感觉头顶一重。
是谢扶蕖把一枚金灿灿的发梳簪到了李松萝头上。他明明看不见,但是动作却很顺畅,簪完发梳,又飞快的将一个宝石璎珞套到李松萝脖子上,然后是珍珠项链,粉宝发冠——
他还想给李松萝戴耳环,但是手指在李松萝耳朵上摸来摸去,没有摸到耳洞。
李松萝回过神来,推开谢扶蕖的手:“别戴了别戴了!好重——不对,你从哪里抢来的这些啊?”
谢扶蕖被李松萝按住了手,也不挣扎,只是拿他那张面无表情,死气沉沉的脸,对着李松萝。
李松萝摸了摸自己额头,无语:“忘了,你听不见。”
她跳下床,边去找木炭,边把自己脑袋上的金玉翡翠拆下来。李松萝的头发没扎起来,有些簪子根本挂不住,都不需要李松萝伸手去取,她一站起来,簪子发钗就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在去找木炭的过程中,李松萝好几次被不同形状的饰品硌到脚,同时也在那堆闪瞎人眼的宝石里面找到了好几条材质不明造型华丽的裙子。
甚至还有花。
品种李松萝认不出来,但是挺好看的,又开得很大多。
但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有同样的问题:都溅着血迹。
她终于找到木炭,把地面上四散的首饰踢开,清理出一小片简易的空地。李松萝趴在地面上写好字,迅速的点火烧掉黄纸。
她转头眼巴巴看着谢扶蕖,等他给一个答案。
黄纸烧完了,谢扶蕖面朝着李松萝,半晌,慢吞吞歪了歪头。
李松萝:“……”
谢扶蕖:“?”
噢,忘了,前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来着。
李松萝拍了下自己额头,感到烦恼。唉,听又听不见,话也不会说,眼睛看起来也是瞎的,要是没有自己,前世可怎么办啊!
把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随便塞进一格背包里面,李松萝牵起谢扶蕖的手走到外面去。
今天没有下雨,天上的阴云好像也散去了一些。李松萝仰着头看天,眼睛被天光刺得眯起来。
山牙不知道在附近等了多久,见她出来,便一溜烟的跑过来,语气谄媚:“大王您醒啦!今天您有什么想做的吗?”
李松萝随意的挥了挥手:“你去忙你的吧,我和我朋友就到处随便转转。”
山牙闻言,只好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李松萝忽然开口:“噢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山牙刚转了一半的身体又迅速转回来——
李松萝:“莲华仙君的本名叫什么?”
山牙愣住,那种还残留部分犬类特征的脸上浮现出茫然的表情。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李松萝:“这个……这我就不知道了。”
“大家都尊称仙君的法号,却从未听人提起过仙君还有什么本名——不过如果是在凡间的话,应该会有人知道莲华仙君的本名吧,毕竟莲华仙君是在凡间出生的。”
说完这番话,山牙有些忐忑的看向李松萝。李松萝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下巴,又转头去看谢扶蕖。
谢扶蕖没什么反应,像个乖巧精致的木偶娃娃,随便李松萝牵着他去哪里。
李松萝摆摆手:“没事了,我就问问。”
打发走山牙,李松萝从背包格子里取出那把刻着‘莲华’二字的剑,随手把它往地面一立,然后松手。
剑依旧立着,在李松萝松手之后,也没有要倒下的意思。
李松萝挠挠头,补上一句:“倒!”
那把剑噗通一声倒下,剑柄朝西南方——李松萝把剑捡起来,牵上谢扶蕖往西南方走。
至于西南方有什么,李松萝也不知道。
她一手牵着谢扶蕖,一手拿着剑,像散步似的悠闲。村子本就不大,李松萝没走多久就出了村,沿着西南一路往前,途中偶尔会遇到几个单独行动路过的妖族,但对方大多数时候只是好奇的看李松萝和谢扶蕖两眼,并不靠近。
倒是谢扶蕖,时不时身上突然冒出很强烈的杀气——吓得方圆十里的妖不明所以抱头鼠窜。
李松萝感觉不到谢扶蕖身上一阵一阵的杀气,只是感叹这路况真奇怪,之前路上还能碰见几只妖,现在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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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十里连只鸟都看不见。
一直走到天色完全黑了,李松萝就地起火,把肉干架在火堆上烤热。
烤热的肉干柔韧而软,李松萝吃一口要嚼好一会儿才能咽下去。
她掰了一点分给谢扶蕖,但谢扶蕖只是把肉干拿在手里,没有吃。等李松萝把一大块肉干都吃完了,转头看谢扶蕖时,发现他仍旧把那块肉干拿在手里。
李松萝卷起袖子擦手,嘀咕:“你不饿吗?死太久——唔。”
她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谢扶蕖趁机把手上那块肉干塞进了李松萝嘴里。
李松萝习惯性的合上牙齿,嚼了两口。等舌头已经尝到肉的味道之后,李松萝才突然醒悟——唉?怎么被我吃掉了?
她困惑的瞥向谢扶蕖,谢扶蕖涣散的瞳孔直视着前方,不管做什么事情时脸上都不会出现多余的表情。
李松萝努力嚼了几口,艰难的把肉干咽下去。
夜风吹得她有点冷,她从背包格子里拿出厚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盯着面前的火堆开始发呆。
发呆了一会儿,李松萝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身边谢扶蕖垂下的手。
谢扶蕖的手冷冰冰的。
李松萝把他冰冷的手拽进被子里抱住,然后艰难的带着被子挪到谢扶蕖身边,倒在他硬邦邦的腿上,闭眼睡觉。
第二天,李松萝睡醒,眼睛还没睁开,头一件事情就是去摸谢扶蕖的脸。
他脸上的皮肤还是冰冷的,只有昨天被李松萝揣在怀里的双手勉强有一点温度。但那点温度也不是谢扶蕖的,而属于李松萝。
李松萝打着哈欠爬起来,眯缝着眼,仰起脑袋去看天空。她今天醒得很早,可以看见淡灰色的阴云后面霞光道道,被稀释了很多色彩的朝霞将她和谢扶蕖坐着的这片山坡都染成了灰金色。
山坡上生长有大片的木犀科植物,没有开花,细枝垂直的沿着地面生长。
李松萝没有别的事情可干,暂时不饿也不想爬起来赶路。她扯过一条细枝折断,用它们编花环,将谢扶蕖不知道从哪里摘回来的花朵也编进去。
花香气里面混杂着凝固的血的气味。
那些花朵个头太大了,李松萝硬把它们编进花环里,最后编出来的成果根本就不像花环,更像是花冠。
精致的花朵重叠起来,生机勃勃,沐浴在灰暗晨光之中。
李松萝把花冠戴到自己头上——这里没有镜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投到山坡上的影子,对着影子变大了许多的脑袋大为赞许:“不愧是我的杰作,居然这么好看。”
她又扯了一条细枝,给谢扶蕖也编了一个花环。
但是花不够用了,所以谢扶蕖的花环上只有叶子。李松萝在那堆珠宝里面挑挑拣拣,最后找出一条光灿灿的金色宝石项链,把项链也编进花环里,最后将花环戴到谢扶蕖头顶上。
狭长绿叶和金色宝石的花环,冲淡了谢扶蕖身上的死气。叶片的阴影落在他眉骨上和深邃的眼窝里,李松萝将那把剑也塞进谢扶蕖掌心。
她点点头,满意的说:“这样才像救世剑仙嘛!”
14.道具解锁
李松萝试图通过打扮谢扶蕖的方式,来推测他还是活着的救世剑仙时是什么模样。
虽然谢扶蕖头戴花环,手拿宝剑的样子,确实看起来有点像个剑修了,但也和传统印象里的救世主关系很淡的样子——他死了太久,虽然那张脸仍旧俊朗,但气质已经变得很阴森,又穿得黑漆漆的。
头发也很黑。
李松萝摸了摸谢扶蕖乌黑顺滑的长发,感到羡慕。
她在现代时,有时候为了配合治疗,会把头发剃光。
虽然后面剃光的头发还会再长出来,但可能是因为身体无法供给太多养分的缘故,李松萝有头发的时候,发量也很稀疏。
不过幸好,她现在相对健康的身体头发还挺多的——这样想着,李松萝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满意。
能走能跳,能吃能喝,还有头发。
和以前比起来,不知道有多健康。
临近中午的时候,李松萝和谢扶蕖抵达了第二个类似于村镇的妖族聚集地。
这个地方生活的妖族看起来大部分都是猫科动物,体型要比山牙那批弱妖高大很多——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道路两边的房子,也要比山牙的村子好很多。
面对两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猫科动物们表现得既警惕又好奇,但也只是好奇,并没有要驱逐她们的意思。
李松萝牵着谢扶蕖穿过聚集地中间的主干道,在被铺得很宽阔很平整的石子路正中,立着一尊十分高大的石像。
石像雕刻得有些粗糙,但是依稀能看出是广袖华服,腰挂宝剑,仙气飘飘的形象。
李松萝绕着雕像转了一圈,很好奇,随机抓住一个路过的妖问:“这个雕像是谁啊?”
那只妖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她:“莲华仙君啊,这你都不认识?”
李松萝吓了一跳,重新抬起头看了看雕像,又扭过头去看谢扶蕖的脸。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联。
李松萝说:“虽然前世你确实已经死了很久,但我还是觉得把你雕成这样的设计师挺该死的。”
不懂把帅哥雕刻成丑男对设计师有什么好处。
也许设计师是个男的吧。
李松萝拉着谢扶蕖的手继续往前走,在道路的尽头发现了一个小型的集市:妖怪们的摊位围绕着这段路摆成了一个向外扩散的原型,卖什么的都有。
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妖怪的种类也不再局限于猫科动物。就李松萝刚才路过的几个摊位,便看见了兔子,老鼠,蛇之类的——他们的人形都不太完全,保留着一些动物的外貌,所以很好辨认。
在妖怪堆里,像李松萝和谢扶蕖这样完整的人形反而是异类。
李松萝逛了一圈,没看见有卖调味料的。
她走累了,坐在边角的台阶上休息,听见附近几只凑在一起的妖在闲聊。
“孽镜地狱城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我觉得是拔舌妖君干的,在十八位镇城大妖里面,只有他有这样的实力!”
“不是不是,我有朋友就住在孽镜地狱城里,他说是恶鬼吃妖——如果是别的妖王,为什么杀了妖之后只带绸缎和珠宝,却不霸占妖城呢?肯定是恶鬼啊。”
……
李松萝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正在热聊的几只妖,他们正聊得兴起,没有空注意她。
于是她悄悄挪近,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恶鬼?别开玩笑了,这里是妖界,哪里有恶鬼——再说了,要什么样的恶鬼,才能一夜杀光那么多大妖啊。”
“不过最近妖界天气确实不好,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太阳了。”
“是啊,而且还总是下暴雨。你们有没有感觉,最近天气也冷得格外厉害?”
……
李松萝听着听着,恍然大悟:原来妖界有太阳啊!
她还以为妖界永远都是这种阴沉的天气呢。
山牙村庄依附的妖城好像出事了——
李松萝瞥了眼谢扶蕖,谢扶蕖两手搭着膝盖,面无表情的坐在她旁边。
缠绕在花环上的黄金晃荡出一层昂贵金属独有的光辉,折印在青年宽阔的额头上。
李松萝单手支着脸颊,小声的跟谢扶蕖说话:“恶鬼是什么意思?恶鬼和妖不是一个品种吗?妖和恶鬼谁更厉害一点?”
“不过应该都没有我们厉害。感觉这个地方最近发生了很多大事的样子,会不会和我们有关系?就像南美洲的蝴蝶翅膀带来风暴一样……”
那些闲聊的妖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闭上了嘴巴。
他们都是体型巨大,战力肉眼可见强横的妖。但是此刻他们却都夹紧了尾巴,眼角余光战战兢兢瞥向台阶近处的青年与少女。
头戴草环的青年浅色瞳孔涣散,乌黑长发融入他同样黝黑的影子里面,森森的死气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封冻。而坐在他旁边的少女却好像感觉不到危险一样皱着脸在向青年抱怨些什么。
少女头上粗糙手工编织的花冠,上面簪着溅了血迹的硕大帝牡丹。
大妖的血,即使已经干涸,也散发出可怖的威慑力。
霎时群妖噤若寒蝉,不敢再聚集着闲聊,低头夹尾快速溜走。
不止闲聊的妖跑掉了,就连台阶附近摆摊的妖怪也察觉到空气中那一丝危险气息,飞快的收拾家当逃离了这里。
等李松萝反应过来不对劲时,这个规模不大的临时集市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异常萧条。
李松萝只好拉着谢扶蕖暂时离开了这个集市。
她向谢扶蕖抱怨:“这些妖都怪怪的。”
李松萝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知道谢扶蕖听不见,但是她也不想写字。
她要抱怨的事情可太多了,如果全部都写在纸上,那要写好多——太累了。
总是像木头一样呆滞的青年忽然抬起头,动作明显的看向某个方向。
李松萝顺着他转头的方向跟着看过去,看见远处隐约有房屋的轮廓。
是新的妖族聚集地吗?
谢扶蕖拎起李松萝往自己怀里一塞,像抱玩偶似的轻松;李松萝脸埋在青年肩膀上,整颗脑袋都被对方乌黑稠密的头发淹没。
短暂的瞬间,她有一种又回到了魔域的感觉,无穷无尽的黑暗,跌进去时会被不知名的东西包裹起来,对方同样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呼吸喷洒在她脸颊上。
李松萝慌乱了一瞬,手指在谢扶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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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抓,但是只抓到他冰冷的衣服布料。好半天,李松萝才把脸从谢扶蕖头发里挣扎出来——
黑色的恶鬼所到之处,微弱的天光直接被乌云覆盖。
天地都坠入昏暗的夜色,连空气都冰冷浸骨。
李松萝趴在谢扶蕖肩头,迎面有凉丝丝的云穿过她脸颊和头发,吹得李松萝脸颊潮乎乎的。
她往底下看,看见蚂蚁一样小的城市。
李松萝惊呼:“前世!你会飞!”
会飞的前世急速降落,李松萝吓得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她没有感觉到什么失重感,一瞬间的功夫就已经踩到实地上——谢扶蕖单手抱李松萝,另外一只手拎剑,落地即开杀,惨叫声和乱飞的高达碎片在李松萝视线范围内撞成一片。
她懵了几秒钟,脸上一热,伸手往自己脸上擦了擦,低头看见掌心一片糊开的浅蓝色。
李松萝其实并不怕血,红色的不怕,这种蓝色的就更加不怕了。
她只是没搞懂谢扶蕖要干什么。
这是谢扶蕖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自主行动的意识,在此之前谢扶蕖就像一个完全附属于李松萝的木偶傀儡——为数不多的两次单独外出,一次是给李松萝找药,一次是带回了染血的珠宝。
一颗比李松萝半个人都大的虎头死不瞑目的从她视线范围内滚过去,李松萝揉了揉眼睛,转移开视线,在相当昏暗的光线下看出四周是华美的宫殿。
但是和魔域里的那座宫殿风格很不一样。
谢扶蕖持剑单手面无表情的杀进去,杀那些威猛高大的妖就像拧地里的白菜一样轻松。
一路杀进那座最为豪华精美的宫殿内,青年在门口将李松萝放下来——他的脸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的直面向前方,但是没有拿剑的那只手却稳稳扶着李松萝肩膀。
直到头晕目眩的李松萝彻底站稳,谢扶蕖才松开手。
高位上的蛟龙已经吓得人形都无法维持,瑟瑟发抖的长躯溃散瘫痪在一阶一阶的黄金阶梯上。在谢扶蕖迈步向前时,蛟龙尾巴神经质的蜷缩抽搐了一下,旋即意图连滚带爬的后退。
他只是后退了一点距离,从台阶下面喷涌出来的怨气犹如许多无形的手将他七寸掐住。
他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你怎么会……不应该……”
早已死了几千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再次复活?!
怨气霎时变得像刀刃一样锋利,将蛟龙坚固的鳞片切割开——盘踞千年的大妖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哀嚎。
谢扶蕖踏过满地鲜血,涣散瞳孔诡异的转动。他的眼睛根本看不见,转动瞳孔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他在找东西。
人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总是十分敏锐的,即使不需要五感,谢扶蕖也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究竟在哪里。
但只能感觉到,却找不到。
怨气像一把尖利的刀,反复将那条毫无反抗之力的蛟龙来回剖开。但蛟龙的身体里面只有血肉骨,找不到谢扶蕖的魂魄。
【恭喜002用户解锁道具青铜匕首】
【道具‘青铜匕首’‘可以拔出’:将其插入吞食过谢扶蕖魂魄的活物心脏处,便能收集到谢扶蕖的魂魄。】
【倒计时:820天。】
15.变复读机
系统大约是担心李松萝找不准位置,贴心的在蛟龙心脏的位置标明了一颗红色蘑菇。
低像素红蘑菇,看起来很像马里奥图标,但是要更糊一点。
那把青铜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李松萝手上,刀柄冰冷贴着她的掌心。
蛟龙此刻在李松萝眼里已经完全看不出蛟龙的形状了。他身上打满马赛克,周围散落着猫咪形状的拼图碎片,淡蓝色液体以蛟龙为起点不停的往台阶下面流淌。
谢扶蕖背对李松萝站在台阶上,整个人几乎要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但即使是到了这种时候,李松萝也没能感觉到谢扶蕖身上的杀气。人很难恐惧自己,甚至在出现谢扶蕖和李松萝这样一魂双体的罕见情况之前,都很难意识到‘我’的存在。
所以李松萝也感觉不到谢扶蕖身上——其他生物畏惧至极的杀气与怨气。她只觉得谢扶蕖看起来像个死人,实际上也确实死了很多年而已。
她走到谢扶蕖身后拽住他袖子,然后探出头来观察了一会蛟龙。
蛟龙明显已经奄奄一息,完全被黑色怨气缠绕。谢扶蕖能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魂魄在这条畜生体内,但是他取不出来。
死了太久,常识有点丧失,脑子也变得不怎么聪明。
一股烦躁缭绕着谢扶蕖,他的脑子暂时没有思考出要怎么应对,所以只是在这里站着。
李松萝观察完了,自信的跑上台阶,握紧青铜匕首用力捅进红蘑菇标记里面——完全感觉不到是刺中了一颗蛟龙的心,被怨气死死缠绕的巨大躯体连挣扎都挣扎不动。
那枚红蘑菇的标识跳动了两下,李松萝眼前弹出一个方框和闪闪的烟花特效。
【恭喜用户002,完成全部新手引导任务!】
【望再接再厉,早日集齐所有的灵魂碎片,开启健康幸福的崭新人生哦~】
【灵魂进度20%】
烟花特效闪动时还伴随着声音效果,噼里啪啦的声音回荡在李松萝耳边。
在一片烟花声里,她听见金属坠地的响动。李松萝回头,看见站在身后的谢扶蕖松开了手里握着的剑——他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挤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
太久没有活动的脸部肌肉,无法精准做出正确的表情,扭曲的抽动几下后,将那张俊美的脸挤成了诡异的模样。
李松萝拔出青铜匕首,跑过去捡起谢扶蕖的剑。
剑身上沾了淡蓝色的血,在李松萝的手触碰到它时,它发出一阵轻微的剑鸣。虽然剑鸣不是人声,但李松萝微妙的感知到了这把剑的情绪;它好像挺委屈的。
仿佛是小孩在指控亲妈为什么要把自己寄养给陌生人一样的委屈。
李松萝拍拍剑柄,又抽出一张黄纸来擦拭剑身上沾到的血。因为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即使身处这诡异的血流满地的宫殿深处,李松萝也还很有余力的在走神,擦剑的同时思考了一下灵魂进度20%是什么意思。
蛟龙吃过谢扶蕖的灵魂。
蛟龙临死前还认出了谢扶蕖——前世认识的人吃过他的魂魄。
这种事情想深了就很像一个巨大又已经成为过去式的阴谋。李松萝将擦干净的剑横放在自己膝盖上,想缓一会儿再站起来。
“李松萝。”
沙哑又模糊的男性声音,并不大,轻飘飘在李松萝头顶响起。
李松萝却被吓了一跳,错愕的仰起头——她抬头得太快,身体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看见谢扶蕖低垂的脑袋,那张灰白死气的面孔在暗处俨然是一张死人脸。
但他微微张开唇,脖颈上的喉结小幅度滚动着,再度发出声音:“李松萝。”
虽然发音含糊,声音也嘶哑得不成样子,但完全可以听得出来是在叫李松萝的名字。
李松萝又惊又喜,用长剑支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站起来,两眼亮得几乎要放光:“谢扶蕖!你会说话了!”
“我明白了——是因为灵魂进度对吧!原来灵魂进度是这样表现的啊!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谢扶蕖谢扶蕖谢扶蕖——”
她踮脚凑近谢扶蕖胸口,一口气喊了很多遍谢扶蕖的名字。
此时谢扶蕖脸上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脸朝着李松萝,仍旧呈现涣散状态的瞳孔里空无一物。被李松萝盯久了,谢扶蕖缓慢的歪了歪头,嘴巴一张:“李松萝。”
过于平平无奇又稳定的语调,像是没有调试好发音系统的AI声音。
李松萝:“……20%只能进化成复读机吗?”
谢扶蕖:“李松萝。”
李松萝:“所以还是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啊你——”
谢扶蕖:“李松萝。”
李松萝拍了拍他的脸,把他微微歪着的脑袋掰正。谢扶蕖再度喊了一声李松萝的名字,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
但是他头顶的白字闪烁了一下,【50】变成了【60】。
李松萝抬眼看了一下谢扶蕖头顶的好感数字,抱着剑,沉思片刻,严肃开口:“系统,我觉得你这个好感度有问题。”
谢扶蕖:“李松萝。”
李松萝:“我的前世应该百分百喜欢我才对,你看他人都这么傻了都还知道念我名字。”
谢扶蕖:“李松萝。”
李松萝捂住他嘴巴:“好了别念了,再念下去就有点像鹦鹉了。”
被捂住嘴巴的谢扶蕖,闷声憋出三个字:“李松萝。”
李松萝:“……”
装死的系统复读的他,还有唯一正常的自己。
李松萝扭头去转别的地方了。
宫殿很大,到处都修得金碧辉煌,就是没有什么活口。李松萝在宫殿里转了一圈,看见很多打了马赛克的猪马牛羊还有豺狼虎豹尸体——
她正在数墙壁上镶嵌的珠子数量时,宫殿大门口狗狗祟祟探进来一颗妖怪脑袋。李松萝侧过头和那颗妖怪脑袋对视——小妖怪吓得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往外跑去。
李松萝拄着剑走到宫殿外面,小广场上此刻已经空无一妖,洒满血迹的灌木丛在晚风中微微摇晃。
虽然表面上整个小广场看起来没什么活人——活妖。
但是李松萝能感觉到,在旁边的其他宫殿里,瓦片后面,灌木丛后面,有很多隐晦的视线,在充满惊惧的打量着她。
李松萝打了个响指,指尖‘砰’的燃起一簇火焰:“都出来吧,再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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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把你们都烤来吃掉。”
她语气平平,火光摇曳着照亮她侧脸。
暗处藏着的妖怪们打了个寒颤,在暗处默不作声交换着视线。最后,一个人身狼头的妖怪悄无声息从廊柱后面的黑暗中现出身形,低头恭敬走近李松萝。
在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剩下五六米的时候,狼妖谨慎停下。
秉承着妖界强者为尊的规则,狼妖先表现出了恭顺的姿态:“您有什么吩咐吗?”
李松萝指了指大殿:“里面那条蛟龙是谁?”
狼妖迟疑片刻,回答:“那是拔舌妖君。”
李松萝:“啊,所以这里是拔舌地狱城?”
狼妖点头应声,心中却忍不住吐槽:这到底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出来的老妖怪?连拔舌地狱城都不知道。
“按照妖界的规矩,他死了我就是新的大王,对吧?”
狼妖这次应声极快:“没错。”
权利让渡的过程极快。在确认了新上位的‘大妖’没有继续杀妖的意向之后,原本依附于拔舌妖君的妖怪们立刻就对着李松萝改口喊起了大王。
至于名号——李松萝暂时还没有想好新的名号。
狼妖说一般是沿用上一位大妖的称号。但是李松萝觉得‘拔舌妖君’这个名号太难听了,不想要。
大殿和小广场迅速的被打扫干净了,李松萝逛逛花园的功夫,他们连新的寝宫都给李松萝收拾好了。
新的寝宫宽敞明亮,茶几上摆着新鲜的水果和模样好看的各种糕点。
甚至还有一个很大的温泉池子。
“当大王好爽啊。”
李松萝躺在茶几边,一边吃鲜肉蛋黄月饼,一边发出感慨。
谢扶蕖抱着膝盖蹲在一边,慢吞吞开口:“李松萝。”
李松萝:“葡萄也好好吃。”
谢扶蕖:“李松萝。”
李松萝被叫烦了,翻身爬起来,掰下一块饼塞进谢扶蕖嘴里。
塞完饼后她用力捂住谢扶蕖的嘴,以免他吐出来。
谢扶蕖的脸还是冰冰凉凉的,唇也如此,没有丝毫温度。他微微低着头,安静了片刻,忽然嘴唇微动——明显的咀嚼动作。
喉结滚动,吞咽。
李松萝睁大眼睛:“我去,死人也能吃东西了!”
谢扶蕖闷声:“太咸了。”
李松萝:“……前世你会说别的话了!!!”
谢扶蕖:“李松萝。”
李松萝大声:“你明明会说别的——多说点别的啊!不要老是叫我名字!”
谢扶蕖:“李松萝。”
李松萝放弃了。
活人是不可能犟得过死人的。而且李松萝感觉谢扶蕖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
但是谢扶蕖能吃东西了,这点李松萝最感兴趣。她转头在茶几上挑挑拣拣,挑出一颗葡萄,塞进谢扶蕖嘴里。
谢扶蕖嘴巴动了两下,也不吐籽,直接给咽下去了。
他慢吞吞张嘴,评价:“李松萝,酸的,涩。”
李松萝复议:“确实,可能是妖界的葡萄品种没有进化好。”
谢扶蕖:“李松萝。”
李松萝:“……”
16.疤痕与痣
谢扶蕖咽完葡萄,一低头,牙齿咬住了李松萝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指。李松萝‘噫’了一声,飞快的把手指缩回去。
她食指的指节上被咬下一行清晰的牙印。
李松萝盯着自己食指上的牙印,又抬头,十分不可置信的看向谢扶蕖——谢扶蕖进化成狗了吗?
谢扶蕖仍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李松萝两手掰着他的脸,把他脸抬起来:他嘴巴姿态自然的合拢着,唇角并没有獠牙长出来。
李松萝又上手掰谢扶蕖的嘴巴。
她疑心谢扶蕖是不是长牙齿了,牙痒痒,所以才咬她。
但是李松萝掰开嘴巴一看,谢扶蕖那一口整齐的白牙并没有二次生长的迹象——李松萝感觉很奇怪,松开谢扶蕖的嘴巴之后又看了看自己食指上的牙印。
谢扶蕖的牙齿长得异常规整,咬合下来的牙印带着些微的弧度。牙印旁边的肉有点肿了,李松萝把食指贴在谢扶蕖手背上降温,同时警惕的盯着谢扶蕖。
防备他再突然莫名其妙的咬自己一口。
谢扶蕖没有再咬李松萝,但是对她的名字却仿佛有某种特殊的兴趣。
不止李松萝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会复读这个名字,没事干的时候他也会冷不丁叫一下李松萝的名字,像一只刚学会人话的鹦鹉。
李松萝意识到自己没办法纠正谢扶蕖——因为谢扶蕖根本听不见她讲话。不管李松萝说什么,谢扶蕖都只会回答‘李松萝’‘李松萝’。
所以李松萝很快就放弃了纠正谢扶蕖的行为。
她在前任妖君的书房里打转——书房和温泉是合在一起的,宽阔的露天温泉热气袅袅,刚升起一点又被恰到好处的微风吹散。
高大的书柜不规则的排列在温泉附近,地板是李松萝不认识的某种石头,被打磨得光滑可鉴。她从第一列书柜开始翻阅,每看完一本就将其随手抛到地面。
于是从四面吹过来的温热的风,此刻不再只是吹散温泉的白雾,也吹动满地书卷。
书页被吹得哗哗作响,声音清脆犹如林海起伏。
李松萝坐在地上翻书的时候,谢扶蕖就抱着膝盖坐在她旁边,姿态堪称乖巧。
坐久了有点屁股痛,李松萝换了个趴着的姿势。
趴久了又脖颈痛,于是重新换了个侧躺的姿势。
侧躺久了胳膊也怪疼的,李松萝把没看完的书往自己脸上一盖,摊开双手闭目养神。
被风吹得低低的白色热气滚在李松萝摊开的掌心,她鼻尖亲密无间的贴着书页,纸张上特有的气味缭绕不散。
拔舌妖君的藏书大多与魂魄相关,翻阅痕迹明显的书都是研究起死回生和制作傀儡的——其中有几本看起来就很珍贵的孤本书页上还有他留下的许多笔记和感悟。
字实在是有够丑的。
抓仙界仙子当祭品,在魔域入口搞活人……活仙祭祀,在被抓仙子口中意图复活谢扶蕖的,也是拔舌地狱城的妖兵。
显而易见,拔舌妖君想复活谢扶蕖的尸体,把他做成傀儡。
李松萝拿开盖在自己脸上的书本,保持躺着的姿势,偏过脸看向谢扶蕖。
不同于她变来变去的姿势,谢扶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抱膝而坐的模样,连眼睫毛都不曾眨动一下。
李松萝翻了个身,趴在地上,慢吞吞拱到谢扶蕖身边,扒拉他的胳膊——谢扶蕖很顺从,胳膊一扒拉就垂下来,手掌乖乖搭在李松萝手上。
但他既不低头,也不转动眼珠。
他乌黑的长发铺陈在地面,蜿蜒扭曲,像一条黑黝黝的漫长蛇尾。
李松萝自言自语:“前世,你差点就要被做成一号机了。”
“好阴间啊。”
前世不语,只是淡淡的回复:“李松萝。”
李松萝仰了下脖子,把脸枕到谢扶蕖掌心,叹气:“唉,什么时候你才能进化到和我聊天啊?整天就我一个人自言自语,真的好无聊啊。”
谢扶蕖的掌心枕起来一点也不舒服,那是一只已经完全长开,又常年握剑的手,骨头外面覆盖坚实的肌肉和爬满茧子的皮肤,交错的命运线磨着李松萝脸颊。
她用上目线百无聊赖的观察着谢扶蕖的脸,旋即发现了谢扶蕖左边的内眼角有一道非常细小非常不易察觉的疤痕。
李松萝摸了摸自己的左内眼角——内尖的眼角被笼罩在山根的阴影里,那里有一点深色的痣,位置恰好同谢扶蕖的疤痕一样。
宫殿门外响起狼妖的声音:“大王!有要事禀报!”
李松萝爬起来坐好:“进来说。”
狼妖推门进来,道:“大王,还有五日就是妖城聚会,另外十七位妖王的拜帖已经送到。”
他狼爪一挥,两个高大的男妖走进来,手端暗红色托盘,托盘里放着叠起来的请帖。
李松萝随便拿了一封拜帖打开,里面文绉绉的写着对方五日后将会带着贡品来拔舌地狱城拜见之类的话——狼妖在一旁解释:“我们拔舌地狱城是十八座妖城中,最为强盛者。”
“其他十七位大妖每隔百年便要来上供一次。”
李松萝继续翻拜帖,漫不经心的问:“一般都上供些什么?”
狼妖恭敬回答:“一般是上供各色美人,宝物,不过——”
他迟疑了片刻,在李松萝看过来时打了个寒颤,连忙解释:“不过其他妖城还不知道我们这新王上位的事情,贡品都是按照……以前的规矩来。您若是不喜欢美人,我即刻回书,让他们将美人换成俊男。”
李松萝将拜帖扔回盘子里:“不用了,先上着吧。”
“等会晚饭我想吃烧鸡烧鹅烧熊掌,宫殿里不需要侍女,渴了我会自己倒水,所以别随便放人进来。”
狼妖垂首:“是。还有一事——”
“前……”他小心翼翼瞥了瞥李松萝的脸色,看她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方敢开口:“前大王为了活祭,派人捉来许多仙界的仙子仙君,那些人现在还被押在地牢里,您打算怎么处理?”
李松萝诧异:“许多?许多是多少?”
狼妖回忆了一下,答:“约莫五十名仙娥,十来名女仙,二十多位仙童,三十二位仙君,噢对了,还有一位九重天的仙君,听说是阮家仙府的弟子。”
李松萝感慨:“真多啊——”
她摆摆手:“先关着吧,明天再说。”
书柜中低层的书李松萝都已经看完。
她搬来一把人字梯,坐在梯子上开始翻高层的书籍。除去专门研究死而复生,魂魄转世,傀儡制作的诸多书籍之外,前妖王的藏书中也不乏一些仙家秘术,妖族功法,以及人间话本。
在这个世界,只有人界的凡人可以投胎转世。
仙界的仙族不死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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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没有魂魄。据说曾经的灭世大魔头吞日魔尊曾经研究出了能杀死仙族的法术,只不过这个法术随着魔族的灭亡而一块失传了。
妖族通过修炼,虽然很难达到仙族那样漫长的寿命,但活个万把年不是问题。但能不能轮回转世,就不清楚了——李松萝没有看到相关记载。
唯独人族,是确定有魂魄,可以转世,甚至一些鬼魂如果执念足够强大,那么转世之后也会对前世有模糊的记忆。
救世剑仙谢扶蕖就是人族出身。
所以拔舌妖君认为他死后应该会有魂魄盘桓于身死之地,只要将那些魂魄收集起来,就能将其肉身复活并制作成傀儡。
但他又是怎么得到谢扶蕖其他残魂并吃下去的呢?
首先,蛟妖吞食谢扶蕖的部分魂魄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李松萝穿越过来的时间点之前。
现在的谢扶蕖是灵魂含量20%版,也就是说还有百分之八十……不不不,说不定还得先扣掉自己那份。
李松萝转过头,目光探究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谢扶蕖:“前世,你猜我占百分之几的灵魂?”
谢扶蕖坐在书柜顶上,两条腿自然垂下,黑色衣摆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
但奇怪的是,他乌黑的长发却始终静止不动。
两人中间的烛火跳了两下,噗呲一声骤然熄灭。整个宫殿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只有地板上那些被李松萝胡乱扔下的书籍,正被吹动书页,哗哗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李松萝在夜色中眨了眨眼睛,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自从她和谢扶蕖来到拔舌地狱城后,拔舌地狱城便一直是阴天。白日里面前还有几分天光照亮,入夜后便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李松萝从背包格子里拿出一支白烛点燃,烛火摇晃,转瞬间照亮她与谢扶蕖的脸。她将平摊腿上的书扔下去,自己一手抓着扶梯,一手擒着白烛,下到地上。
今夜那支蜡烛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风吹灭,所以李松萝懒得再去点它。
系统送的白烛功用未知,但点起来了就不会熄灭——不用白不用。
李松萝端着蜡烛,掏出一张黄纸,往上面写字。当上妖王后,李松萝的装备也进步了许多,她现在有正经的毛笔和上好的砚台墨水,在黄纸上写字比之前方便多了。
【前世,我们需要晒太阳。】
写下这样一行歪歪扭扭的简体字——李松萝没怎么用过毛笔,连拿笔的姿势都是错的。
但她对自己写出来的字很满意,将黄纸放到白烛上烧尽。立在旁边的谢扶蕖,缓慢转动脑袋,面朝着燃烧的白烛。
李松萝故意把白烛举到谢扶蕖面前,晃来晃去。
火焰与些微的白烟,几乎擦着谢扶蕖的鼻尖晃过去。火光倒影在他浅色浑浊的瞳孔里,在他折叠度很高的脸上分割出十分清晰的明暗线。
在火光照应下,谢扶蕖那张过于端正俊美的脸显露出几分紧绷的凌厉,下颚线往下都被淹没在暗红的夜色中。
李松萝盯着谢扶蕖的脸,无端怔了一瞬。
明明知道谢扶蕖看不见,但在火光点亮他眼瞳的一霎,李松萝还是生出一种他们正在四目相对的错觉。
她无意识的感到惋惜:如果谢扶蕖还活着——
如果谢扶蕖是个活人的话——
谢扶蕖会是什么样的谢扶蕖呢?
17.嘴巴活了
十七岁的谢扶蕖背着书包放学,路过一架桥,垂眼瞥见桥洞底下有三个小混混在勒索小女生。
他一仰脖子把串串香剩下的红汤喝完,杯子塞给同行的男生,自己直接翻栏杆跳下去,大喝一声:“干什么?朗朗乾坤太阳还没下山呢!谁准你们在这干坏事的?”
三个混混一回头,看见一米八多的大高个,大冬天穿件单衣,浓眉丹凤眼,正气凛然得都有些凶神恶煞了——小混混不禁犯怂,嘴里叽叽咕咕骂两句脏话,飞快的绕过小女生跑了。
徒留下还在吸鼻涕的小女生愣愣盯着谢扶蕖。
谢扶蕖眉头一皱,骂了句脏话,冲出去追人。他腿长,有优势,跑出去不过三百米就追上了,把三个混混摁在地上一顿猛揍,顺便把他们口袋都给掏空了。
等谢扶蕖攥着一把零碎纸钞走回桥洞底下时,那小女生已经靠着他同学的肩膀被安慰得差不多了。
同学冲他挥手,问:“追回来多少啊?”
谢扶蕖:“五百来块,嗳,你被劫了多少?”
论脸,谢扶蕖远比他同学好看。
但他气势太凶,又凌厉,极其不好亲近。小女生有些怵他,怂巴巴报了数字——谢扶蕖低头从纸钞里面点出六十块给她,剩下四百来块他揣进口袋里,正要招呼同学一起去打棒球。
抬头时却正好看见桥洞顶上倒挂下来一溜冰棱。
同学看了看手表,说:“去打棒球吗?”
谢扶蕖:“你自己去吧,我有点事。”
同学觉得他莫名其妙,多看了他两眼。但谢扶蕖没有要和他解释的意思,同学只好自己耸耸肩,先走了。
谢扶蕖就近找了一家便利店,花两百块买了颗篮球,又绕回桥洞底下,抛着篮球去砸桥洞边垂下来的冰棱。
他准头好,但是冰棱也冻得挺结实。谢扶蕖反复抛了十几次,才把桥洞边的冰棱都砸光。
中途有飞崩的冰渣子落他脸上,给他左边内眼角边的皮肤划开了一道口子。但是天气太冷,谢扶蕖没怎么感觉到痛。
直到走半路上,吓哭了两个吃辣条的小学生——谢扶蕖才后知后觉,伸手一摸自己鼻梁骨侧面,摸到湿润的血迹。
*
距离李松萝的十七岁生日还有三天。
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很亮,她早上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平板看天气预报,两天后的那天被预测有暴雨还有台风,天气预报提醒大家注意出行安全——能不出行最好还是不出行。
她骤然感到一种意料之中的失望。
从李松萝记事起,每逢她生日必有暴雨,偶尔还会撞上台风天;明明她的生日在夏天。
护工将轮椅推到落地窗前,让她可以透过玻璃晒晒太阳。
李松萝将整张脸都贴到窗户玻璃上:玻璃被擦得很干净,连一丝水痕都看不见。她的目光穿过那些高耸的树尖,看见医院墙壁外面,那条种满梧桐树的街道。
初升的阳光如此活泼,穿过树叶间隙于马路地面落下叶片斑驳的光影。高中生们成群结队的自行车穿过那片光影,李松萝耳边仿佛听见少年们轻快的车轮转动的声音。
她声音轻而弱——带着明显的中气不足的弱——道:“今天是周日,但是学生好多。”
护工思考了几秒钟,回答:“摸底考试吧,因为快要高……”
她没说完的话猛然急刹车,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她这位年轻的雇主,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原因,也差不多是今年参加高考。
玻璃流动的波光倒影在少女苍白皮肤上。
十七岁,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属于青春少女的年纪,而李松萝的脸颊却全然看不出丝毫稚气的幼圆。
长期治疗和多次手术既延续她的生命也消耗着她的生命,令少女面容早早削瘦凹陷,连唇瓣都褪成淡淡的紫色。
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护工的回答,全神贯注的将整张脸都贴在了落地窗的玻璃上。
过近的呼吸给玻璃蒙上一层白雾,雾气后面是活泼泼的阳光,自行车车铃脆响,那些同龄人在聊什么呢?
他们考试的教室,会和电视剧里的一样,挤着几十张桌椅吗?写满笔记的卷子会堆成城堡吗?
虚幻的记忆如同烟雾般散去,在交错的画面之中,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十七岁的谢扶蕖,还是十七岁的李松萝。
但这种困惑并没有困扰他多久,一个答案自然而然的浮上心头:两个都是我。
谢扶蕖就是李松萝——李松萝也是谢扶蕖。
只余下嗅觉和味觉的世界是一片漆黑,敏锐的感知到宫殿外有许多妖在活动,但在这间宫殿内的活物,却只有谢扶蕖和李松萝而已。
被李松萝随手放到床边的白烛已经燃烧殆尽,她裹在厚实绵软的锦被里,侧身蜷缩成一团,睡得很熟。
她的呼吸轻而微弱,心率在沉睡时也比正常频率快上许多,心脏每次跳跃都像是一场竭尽全力的求生游戏。
谢扶蕖轻轻握住她的手,想去摸自己白天咬过的地方。
但他没有触觉,摸到李松萝的衣袖和摸到李松萝的手腕都是一样的感觉——谢扶蕖摸不出牙印的存在。
他摸索的动作停住,垂着脑袋,脸颊两侧长发垂下的阴影,完全将他面容淹没。他脚边的黑暗缓慢的蠕动起来,像活物攀爬上床沿。
因为没有触觉所以摸不到。
但是舌头是活的,舌头舔过去就知道了。
【我】的手指好冷,牙印变得好浅,几乎舔不出来。
李松萝睡醒,眼睛刚一睁开,又立刻被刺得闭上。过于强烈的光线,令她即使闭上眼睛,视线所及也是很鲜艳的一片红——李松萝呆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翻身坐起。
她起得太快,起身的瞬间,两眼一黑,脑袋发晕,又倒了下去;但是后脑勺没有磕到枕头上,在李松萝仰倒的瞬间,谢扶蕖默不作声伸手扶了一下。
李松萝慢慢爬起来,不可置信的看向外面。
灿烂的阳光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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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窗间隙落进房内,在房间地板上刻印出间隔规律的光斑。李松萝跳下床,赤露的双足直接踩在光点上。
隔了一层窗户纱的光显得很微弱,照到李松萝脚背上。她跑过去推开房门,门外光华灿灿,大殿中央的紫色香炉正向上扶摇着淡青色的烟气。
烟气将光线映出了形状,恰似千万道利剑。
李松萝喜不自胜,回头向谢扶蕖大声:“前世!出太阳了!”
谢扶蕖抱膝坐在床铺的最里面,那里是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李松萝兴冲冲又跑回去,将他从床铺上拽下来——站起来高李松萝许多的青年,被李松萝拽着跑的时候,有种无力反抗的诡异柔弱感。
李松萝拉着谢扶蕖跑出大殿,一直跑到檐廊外面的长阶梯上。
阶梯足足有好几百阶,又宽又高,一直延伸到底下姹紫嫣红的花园里去;花园里的花朵晒在太阳底下,颜色看起来都更鲜亮了些。
李松萝从背包格子里抱出自己的枕头,垫到阶梯上,然后躺下,像晒太阳的猫一样眯起眼睛。
仰头就能看见天是那么蓝,一丝云也没有。李松萝才知道原来妖界也有好天气,妖界的好天气看起来也和人界差不多。
妖界的好天气也热热的,空气中都是花朵被太阳烤得很浓的香气,还有烤肉的香气,让李松萝闻着闻着就饿了。
她闭着眼睛耸了耸鼻尖,忽然察觉不对劲,爬起来一看:谢扶蕖快熟了。
字面意义上的意思。
李松萝大叫一声,两手抄过谢扶蕖腋下,努力把瘫在阶梯上的谢扶蕖往走廊里拖。
李松萝努力半天,终于把谢扶蕖从台阶上拖进回廊的阴影里,此时谢扶蕖已经被太阳光烧得有些地方都开始被系统打上马赛克了。
她松开手一屁股坐倒在地,喘气喘得心脏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坐着喘气真的好累,李松萝像一滩融化的猫躺在地面,胸口飞快起伏,肺部疯狂加班——旁边敞开两条腿坐着的谢扶蕖,身上被晒出来的伤口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新的血肉转瞬间覆盖白骨,长出灰白的,毫无生气的皮肤。
他缓慢转动脖颈,动作像狗一样爬到瘫软四肢的李松萝身边,俯下脑袋嗅了嗅李松萝脸颊和鼻尖。
李松萝剧烈喘气的气息拂动他头发,吹得乌发泛起一层层水波似的涟漪。
“李松萝。”
被叫了名字,李松萝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问谢扶蕖干嘛,倏忽鼻尖一麻。
谢扶蕖咬了她一口。
李松萝担心的捧住他脸,左看右看,又去掰他嘴巴看牙:“真的不是长牙了吗?”
天光明亮,李松萝清楚看见青年一口整齐洁白的好牙,门牙平整,犬齿略尖,大小和普通人的牙齿并无区别。
看着看着,李松萝‘咦’了一声,手指摩挲谢扶蕖唇瓣;青年的唇柔软之极,摸起来带着微微的热。
李松萝:“前世!你嘴巴是热的——你是不是要活啦?!”
18.刮痧服务
判断失误。
李松萝把耳朵贴在谢扶蕖胸口,听了半天,也没有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听着听着,她脑袋靠在谢扶蕖胸口上睡着了。
一场回笼觉睡到侍女来送午饭,李松萝闻着饭香味儿就醒了,抹抹嘴角跳着跑进去吃饭。
她前十七年里走路的时间不多,更别说跑和跳。
但是现在条件好了,李松萝又能跑又能跳的,所以每次她都没办法好好走路,走几步,就忍不住连跑带跳。
侍女摆好饭,恭敬的跪坐在一边,请示:“奎木大人让我请示您,打算怎么处理地牢里的仙族。”
李松萝捧着白玉碗在喝萝卜汤,咽下去一块甜甜的白萝卜时,她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自己没看完的书,困惑:“奎木是谁?”
侍女一愣,微微张着嘴巴,脑袋顶上原本八风不动的狼耳朵难以控制的抖了抖。
李松萝往自己嘴里又塞了一块白萝卜,偏过脸疑惑的看着侍女——视线相对的瞬间,侍女打了个寒战,飞快的低下头去。
“奎木大人……就是拔舌城内狼族的首领,也是第一位向您称臣的大妖。”
李松萝终于将名字和妖的形象对应上了,恍然大悟:“噢——他也是大妖啊?”
侍女的耳朵立刻抖成了飞机耳,语速更是前所未有的快:“当然无法与您这样的大妖相媲美!只不过是为您分忧,统御底下的小碎催而已!”
满满的求生欲几乎要满溢出来,李松萝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侍女很怕她。
李松萝手一摆:“噢,我知道了。地牢里的仙族——”
她拖长了尾音,思考片刻,用筷子指了指外面:“台阶底下不是有很大一块花园吗?给他们一人发一个铲子,让他们去给花园翻土吧。”
侍女错愕,嘴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没有说话,恭敬的答应了退下去。
侍女走了,大殿里又只剩下李松萝和谢扶蕖两个人。
李松萝害怕自己娇弱的前世再被太阳光烤着,连吃饭的矮桌都特意挪到了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前世似乎没有什么吃饭的自觉,即使菜和饭就摆在面前,他也没有拿起筷子吃一口的行为。李松萝看了眼他的手,有点怀疑他还能不能拿筷子——据说人如果死得很久,关节就会变得僵硬。
关节僵硬的话应当也没办法曲起手指握筷子吧?不不不,前世还是和那种完全死了的人有区别的,他那双手在杀蛟龙的时候还握过剑呢。
脑子里发挥着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李松萝顺手夹起一块白萝卜塞进谢扶蕖嘴里。
谢扶蕖不会自己主动吃东西,但是对李松萝送到嘴边的食物却是来者不拒。
咀嚼了几口,把食物咽下去,谢扶蕖开口:“李松萝,甜的。”
李松萝:“白萝卜当然是甜的嘛——”
谢扶蕖:“李松萝。”
李松萝随便夹了一块排骨,塞进谢扶蕖嘴里:“好了,不要再当名字复读机了,复读得太多就有点烦了。”
排骨有骨头,耐嚼——但谢扶蕖嘴巴就动了两三下,李松萝清楚听见他嘴巴里传来骨头被嚼碎的嘎吱声。
他喉结一滚,嘴巴便空了出来,娴熟的又喊李松萝名字:“李松萝,难吃。”
李松萝瞪大眼睛,觉得甚是好笑:“你怎么不吐骨头啊?”
谢扶蕖转过脖颈,脸朝着李松萝:“李松萝——”
李松萝耸了耸肩:“好啦好啦,我给你找个不用吐骨头的……”
她卷起衣袖,用筷子在菜盘里扒拉。
扒拉菜盘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但李松萝从来没有和别人一起吃过饭,所以没有这个意识。
隔着门户和角度,落到饭桌上时已经削弱了很多的天光,照着李松萝那截衣袖卷起的小臂。那截小臂一直到手腕的位置,无端多了许多红痕淤血,断断续续的分散在洁白皮肤上,像是刮痧残留。
李松萝没有在意那些痕迹,从菜盘子里挑出一块软骨肉,塞进谢扶蕖嘴里。
看着谢扶蕖闭上嘴巴咀嚼,李松萝眼巴巴等着他评价;但谢扶蕖把食物咽下去了,却没有说话——李松萝用筷子戳了戳他形状姣好的唇:“有什么感想,倒是说啊?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谢扶蕖不语,只是咬住了李松萝的筷子。
他突然的动作完全出乎李松萝预料,李松萝被吓了一跳。
按照谢扶蕖刚才嚼骨头的轻松劲儿,李松萝还以为谢扶蕖会把她的筷子也咬断。
但是没有。
谢扶蕖咬住那截筷子,没有用力,慢吞吞吮了一下。没有尝到味道——准确的说,筷子上有味道,但不是谢扶蕖意料之中的味道。
些微的不满涌上心头,谢扶蕖‘呸’的一声把筷子吐了出来,将头扭向一边。
他一连串的行为让李松萝摸不着头脑,李松萝看了看被谢扶蕖吐掉的筷子,就只是一双普通的筷子而已。
不过,李松萝觉得谢扶蕖好像变得生动了。
比起他们刚在魔域相遇的那会儿,现在的谢扶蕖会主动做出一些反应了。
是因为收集到了灵魂?还是说有别的因素介入?
吃过午饭,李松萝扛着人字梯继续去温泉行宫看书。
昨天她在温泉行宫找出了很多人界话本,全都是和莲华仙君有关的——有《霸道仙君狠狠爱》,有《我死后仙君屠尽魔域》,有《回到三千年前和莲华仙君谈个恋爱》等等等等。
从题材上来说无论是xp还是性取向都非常的精彩和多样化。由此可见她上辈子实在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妖神见了也思凡的无敌万人迷白月光。
但无论是什么题材的故事,里面总会有几位固配NPC。
身为一切风云中心的莲华仙君,九重天阮家仙府的长离仙君,妖界噎鸣族的重寄妖君。
在所有的故事里面,这三人形影不离,互相扶持,拯救了三界众生——故事的最后,不ooc的结局里面救世剑仙一般是要死的,他活下来的小伙伴各回各家,如今已经是各自地盘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李松萝卷起书本,拍了拍谢扶蕖的脸,感慨:“看见了嘛,这边这一摞,每本里面都有一个我们的老婆……嗯,有时候老婆会变成老公。”
“不过,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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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话本,另外两个人的名字都很统一,唯独我们的名字——不是直接叫莲华,就是另外捏造,我已经看见十几个不同的叫法了。”
“不应该啊,不会是前世你压根没有把本名告诉他们吧?”
“早知道就不该那么快把蛟龙杀死的,他一看就认识你——好烦好烦好烦!”
把书往谢扶蕖脑袋上一盖,李松萝就地躺下烦得滚来滚去。
滚着滚着她就滚进了温泉里,温泉表面水波起来,冒起一连串水泡。很快冒水泡的位置就冒出了李松萝的脑袋,她捋了捋自己脸上沾到的湿发,慢慢划到温泉边缘趴着。
湿透的衣服完全贴在身上,李松萝坐在温泉台阶上曲起膝盖的时候,看见自己小腿上也有一块一块的暗色淤血痕迹。
她低下脑袋对着那些痕迹研究,伸手摁了两下:不痛。
李松萝:“系统,这是你给提供的刮痧套餐吗?”
系统像死了一样安静。
李松萝已经习惯了系统总装死,她研究不出那些痕迹的形成原因,但也没有太好奇——久卧病榻的人身体过分脆弱,已经习惯了身上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痕迹。
也许是吃的东西过敏,也许是不适应行宫的被子,甚至不排除她昨天晚上在那张宽达五米多的大床上滚来滚去的缘故。
类似的事情有过不少前车之鉴。
天气太好,温泉又暖融融的。
李松萝泡着泡着,就不想爬起来继续看书了,甚至还有点犯困。她松散的意识还在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在温泉里睡着,但是身体却已经慢慢失去控制往温泉台阶底下滑去。
温热的水缓慢淹过胸口,脖颈,口鼻。
她的意识也变得轻飘飘了起来,很多以前根本不会想起来的记忆片段,突然毫无理由的涌上脑海。
李松萝泡温泉泡晕了。
没泡过温泉的小姑娘自然是缺乏经验的。
她整个人滑进温泉里,只在水面上留下一片水草似的黑发的影子。
原本抱膝坐在书柜阴影处的谢扶蕖‘嚯’的一声站起来,脑袋上顶着的那本话本落地滚了两圈。他没有丝毫迟疑的踩进温泉水里,奶白色的水被他大开大合的动作搅弄起剧烈波动,不消片刻,谢扶蕖将李松萝从水里拎了出来。
她的手臂在半空中胡乱抓了几下,抓到谢扶蕖头发,旋即精准的环抱住谢扶蕖脖颈。
青年的脖颈冷得像冰,李松萝温热的手臂贴上去,被冻得一激灵,晕乎乎的脑子反而清醒了一点。
谢扶蕖单手抱着李松萝,顺温泉台阶往上走。李松萝上半身晃了晃,没靠稳的向后仰倒——谢扶蕖空闲的另外只手迅速扶住她脑袋,将她按到自己脖颈上。
泡晕了的李松萝完全贴着谢扶蕖胸口,呼吸弱弱的,湿透的衣服贴着削瘦脊背,勾出一条单薄向下的线条。
随着李松萝微弱的呼吸,那条脊背线也小幅度的起伏,那起伏落在谢扶蕖掌心。他低头闻到李松萝湿漉漉的头发,沾着水的眼睫。
死了三千年的谢扶蕖对李松萝说:“李松萝,你闻起来快死了,我尝一下是不是真的。”
19.我最配我
李松萝还沉浸在被泡晕的余韵里面,根本没有听见谢扶蕖说了什么。她手臂绕着谢扶蕖的脖颈,手指紧紧攥住他肩膀上的衣服布料,将那一块布料抓出凌乱的折痕。
水不停的从她发梢和额角滚落下去,尚未落到脖颈上便被舔走。
谢扶蕖捏着少女的脖颈固定住她,凑得很近嗅闻。因为看不见,所以变得更加依赖唯二的感知:嗅觉和味觉。
她湿润的头发吃起来像是水粉颜料的味道。
眼皮和眼珠的温度在舌尖对比之下显得有些凉,颤抖时散发出强烈不安的气息。
消毒药水,温泉水,一点人工养成的鲜切花香气,在枝头上脖颈已经断了一半的山茶——
味蕾收集味道反馈给大脑,渐渐活跃起来的脑子开始在那些稀薄的记忆里面翻找确切的形容词。
原来【我】是这样的味道。
李松萝晕乎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严严实实的被裹在被子里。
环顾四周,她并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寝宫——但是李松萝没有在床榻周围找到谢扶蕖。谢扶蕖没有挨在她身边,这倒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
她目光往外看,很快找到了谢扶蕖;他坐在殿门口。
宫殿大门敞开,今夜无风,月光明亮。那样明亮的月光照到谢扶蕖乌黑长发上,也没有折射出半点亮光。
李松萝裹着被子跑过去,从后面伸手一摸谢扶蕖头发。她的手掌连同小臂顺便被乌发吞没,掌心被什么东西湿漉漉的舔了一口。
她飞快的缩回手,狐疑的看看自己掌心,又看看谢扶蕖的头发。李松萝早就怀疑谢扶蕖的头发有问题了,她蹲在谢扶蕖身后,两手用力搂住他头发扒开。
李松萝已经做好准备,可能头发后面会出现一个黑洞,或者是秘境,结界,新世界,甚至可能是哆啦A梦任意门——
结果就只是谢扶蕖的后背,还是好好穿着衣服的那种。
她瞪大眼睛盯着谢扶蕖的后背,上手摸来摸去,隔着一层衣服布料,她摸到青年后背僵死但仍旧保持着漂亮形状的肌肉,肩胛骨,还有脊椎往腰部蔓延的隐约线条。
李松萝:“啊?就这?”
谢扶蕖道:“李松萝,点蜡烛。”
李松萝:“什么蜡烛?”
谢扶蕖:“李松萝,蜡烛。”
李松萝想起来谢扶蕖听不见——她悻悻松开谢扶蕖的头发,在他旁边坐下,从背包格子里面掏出白烛点燃,放在两人面前的空地上。
白烛的火光在光滑地砖上辐射出一圈火光,李松萝伸出两手架在蜡烛上烤火,漫不经心的说话:“你死了这么多年,你那两个朋友也不去魔域找你,你们到底是真朋友,还是塑料友谊啊?”
“我看见好几本话本上说,你们三个不清白,真的假的?也不知道你剩下的魂魄在哪里,我们要不要去找你的老朋友看看?”
谢扶蕖不语,只是一味的等白烛烧完。
那截蜡烛很快就烧完了,李松萝从背包格子里掏出第二个迅速点上——她手烤得热热的,去摸谢扶蕖冰冰凉凉的手,谢扶蕖随便她摸,没什么反应。
李松萝摸着摸着,就从谢扶蕖掌心摸到了他的手腕,小臂。
虽然死了很久,但青年小臂上仍旧能摸出清晰利落的肌肉线条,手腕也有很明显的骨感。已经没有血液活动的暗青色血管蜿蜒在他灰白皮肤底下,像烧了冰裂纹的白瓷。
李松萝感觉很神奇。
明明是一个魂魄,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谢扶蕖和自己之间那种模糊自我的联系——但是偏偏一个是男性,一个是女性。
青年已经完成了前期发育的骨架高大舒展,即使穿着广袖的宽松衣服,也能看出肩背宽阔腰线细窄,或许是因为腹部不需要储存胞宫和其他一些内脏的缘故,所以才显得腰部那样精悍窄瘦。
李松萝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摸到柔软单薄的脂肪层和侧面胯骨的形状。
她抱住自己曲起的膝盖,嘟囔:“真羡慕啊,又健康又高大,还有肌肉,如果我也是这样的身体,不敢想我会有多快乐。”
“说不定跑得会比电动轮椅还要快……”
“李松萝。”谢扶蕖忽然喊她名字,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向她贴近。
李松萝第一反应是去看地上的蜡烛——放在地板上的那根白烛才燃烧了一半不到。看来谢扶蕖喊她名字,不是在提醒她点蜡烛。
他贴得极近,温热的唇几乎碰到李松萝耳朵,又一次喊她名字:“李松萝。”
呼吸的热气随着他说话而吹进李松萝耳朵里,在这个瞬间,谢扶蕖表现得太像个活人。李松萝受惊的捂住自己耳朵往另外一边退,直到她肩膀抵到门框上。
她惊疑不定的望着谢扶蕖,谢扶蕖坐在原地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面朝着李松萝的面孔平静无波。
清亮月光远比烛光更清晰,没有了暖色调火光那种暧昧不明的调和,谢扶蕖的脸在冷光底下展露出一种格外凌厉的锋芒;他的眉毛浓而形状锐利,眼尾上挑,唯一的败笔是他那双涣散的淡色瞳孔。
那双扩散的瞳孔再度强调瞳孔主人早已死去的事实。
地面晃动的烛火竭力跳动了几下,飞速燃尽后‘噗嗤’一声熄灭。
李松萝一下子站起来,衣袖在夜色中如水波扶摇。她把散落脸颊侧的头发别到而后,道:“不点蜡烛了,我困了,睡觉。”
李松萝穿越到这个世界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做梦。
梦境里的环境有些模糊,仿佛是在一个青石窄巷,两边的墙头开满洁白琼花,在地面也落下洋洋洒洒的花瓣。
她抬起头就看见谢扶蕖站在巷子尽头,抱剑而立。李松萝在梦里也没有感觉到不对劲,看见谢扶蕖后下意识向他跑去——但不等她跑近,先有一个白衣负剑的青年走到了谢扶蕖面前。
青年生得一副好皮相,桃花眼,唇红齿白,笑起来有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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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而密的眼睫上下划,目光扫过谢扶蕖——谢扶蕖个子颇高,眉骨高而眼窝深,上挑眼尾的丹凤眼眼神凌厉。
白衣青年叹气,道:“我妹妹可是三界第一美人,魔域的尊主都想强娶她做自己的皇后,这样的仙女你都拒绝,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故作诧异:“呀呀呀,谢扶蕖,你不会是个断袖,喜欢……”
“不喜欢。”
那双凌厉的丹凤眼一瞥白衣青年,谢扶蕖从靠墙而立的姿势改成站直。
彼时谢扶蕖还是少年模样,怀里抱着的剑配有一把很好的剑鞘。他在这里站了有一段时间,从墙头落下的琼花花瓣粘在他黑色短发上。
纵然神色凌厉不善,抱剑瞥人的模样却又实在俊俏。
谢扶蕖转身面无表情的往前走,白衣青年不依不饶的追问:“看来你是不看脸的类型,你不会喜欢阿平吧?”
谢扶蕖:“不喜欢。”
白衣青年屡屡碰壁,不信邪的盯着谢扶蕖的脸,意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隐藏的情绪来——年少慕艾,他才不信这年轻剑修十八十九的年纪,真就心如钢铁坚不可摧。
春光穿过繁密的琼花,花瓣重叠的影子拓在谢扶蕖端正的脸上。白衣青年既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言不由衷的羞涩,也没有看见半点少年心事的暧昧。
谢扶蕖太坦荡,好似春光清风穿他而过,过了便只是过了,少年那颗心仍旧只肯往前走,并不为春色起丝毫涟漪。
白衣青年露出见鬼了的表情,追在谢扶蕖身后嚷嚷:“你又不是无情道,当真就没有任何人能入你的眼?”
其实白衣少年更想说——仙界美貌仙子几多,你从人界污泥红尘里爬上来,第一眼时真就没有为谁的皮囊惊艳心动过?
此时谢扶蕖已经不耐烦的走远,抬手拍开一支挡到自己面前的琼花。
少年常年握剑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轻轻一拍却打落满枝琼花,洁白的花瓣在燥热微风里被吹得洋洋洒洒,好似一场春日里下来的小雪。
李松萝正面看见谢扶蕖的眼睛,丹凤眼里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瞳孔神光奕奕,无所谓的表情里也有几分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畏得意。
李松萝在谢扶蕖眼瞳里看见自己——又看见谢扶蕖。
她看见谢扶蕖眼眸被落下的琼花扑得一眯缝,薄薄的唇角向下压。
她听见谢扶蕖声音懒散的回答白衣青年,说:“这世间唯有我最配我。”
这世间唯有我最配我。
这就是谢扶蕖自始至终,对所有追求者不假辞色的原因。过于年轻的救世主轻视这个世界的一切,把它当做一场速通游戏,连剧情对话都不耐烦听完,又怎么会有心情去刷NPC好感走恋爱线。
彼时踏琼花而行的少年,满心以为只要游戏通关自己就能回家,晚上还要吃葱烧排骨;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最后一关,残魂四分五裂,被禁锢于异世三千多年。
20.亲密一体
李松萝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被严严实实的塞进了被窝里。
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恍惚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病弱短命的李松萝,还是那个仗剑救世自恋自大的谢扶蕖。
同一个灵魂在三千年漫长的时间里被拉扯撕裂,放进不同的容器里强迫扭曲成了新的模样。但无论外表如何扭曲,只要他们相遇,便能第一时间知道——【我】是‘我’。
半晌过去,脑子终于清醒的李松萝从被窝里爬出来,找到了抱膝蹲在床头的谢扶蕖。
无论李松萝什么时候看见谢扶蕖,他那双涣散的瞳孔永远是睁着的。大概是因为死人睡觉不需要闭眼睛吧。
她摸了摸谢扶蕖梆硬的胸口,没有摸到心跳,又摸了摸谢扶蕖嘴唇——他的嘴唇倒仍旧是热的。李松萝低垂眼睫看着谢扶蕖,心里不免想到了自己昨天晚上的那个梦。
那个梦太真实,让她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要错觉那是自己记忆的一部分。
梦里的谢扶蕖还不是青年。
虽然个子很高,气势很凌厉,但他很健康,所以那张俊俏的脸残留了一些十七岁少年的稚气,线条略有些柔和的圆润。
他的眼瞳那么黑那么亮,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春光里熠熠生辉。和面前这具死去三千年的青年尸体——纵然容貌相似,却有天差地别。
或许谢扶蕖确实技不如人以至最后没办法全身而退,只能和命定的宿敌最后的BOSS一起在魔渊深处同归于尽;但死后魂魄还要四分五裂的受这么多折磨显然并不应该。
李松萝捧起青年的脸颊揉了揉,声音轻快:“行吧,先定个小计划,把咱们掉得东一块西一块的魂魄捡回来。”
“不过在此之前,”她转头看了眼宫殿外灿烂的太阳光,道:“先去给你找个遮太阳的趁手工具来。”
自从李松萝上次烧纸给谢扶蕖,说他们需要太阳之后,李松萝就再也没有见过厚厚的阴云层了。
没有阴云遮挡,妖界的天气也和李松萝认知中的普通人间没什么区别,在不下雨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阳光灿烂的晴天。
李松萝带着谢扶蕖,就不能走那些被太阳晒到的光明璀璨的道路;他们在回廊屋檐的阴影里行走,这次不需要李松萝去牵谢扶蕖的手,他已经会自己跟着李松萝走了。
但在走了一段路后,李松萝还是抓住了谢扶蕖的手——他们到了前任城主的藏宝库。
蛟龙的宫殿分为好几个区域,李松萝前几天主要在宫殿的办公区域活动,还从来没有来过藏宝库。
藏宝库的宫殿外设着法术禁制,李松萝屈指弹出一簇火焰,转瞬间将蛟龙留下的禁制焚烧殆尽;没有了禁制阻隔,各种法宝的气息霎时透过墙窗喷薄而出。
李松萝上前用力推开殿门,被里面闪烁的华光晃得眼睛一眯。她单手支在门扉上,探着脑袋看向那些陈列架上琳琅满目的法宝。
她在最近的架子上捧起一个银色头盔,抱着晃了晃;头盔旁边冒出一行系统标注。
【玄级上品法器,佩戴在头部可抵御一定程度的精神系法术攻击。】
李松萝感叹:“好像打游戏。”
然后随手将头盔扔到一边,继续在里面翻翻找找。
蛟龙的藏货实在不少,而且质量绝佳,等级最次的法器也是玄级,李松萝甚至在仓库的深处找到了几个天级中品的——蛟龙可能比较怕死,收集的法器都是防御类的。
但是没有找到伞。
李松萝来这里,原本只是想给谢扶蕖找一把伞的。
原本整齐排列在架子上的法器被李松萝翻来翻去,乱七八糟的扔了一地。她踩过一条珠光灿灿的八宝项链,从墙壁的暗格里扣出来一个长条木匣。
李松萝抱着暗格用力晃了晃,里面没发出声音。她感到些许好奇,打燃火焰烧掉匣子外层的灵锁——从前世账号上继承过来的纵火术,只要用熟练了就会万分好用,不管是杀敌还是开锁还是取暖——
堪称万能外挂术。
木匣啪嚓一声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黑色剑鞘。
李松萝看着那把黑色剑鞘,挑眉;这把剑鞘于她而言甚至称得上眼熟,因为就在昨天梦里,她还看见这把剑鞘被少年谢扶蕖抱在怀里。
这是她的剑鞘。
“这算什么?私生饭收集偶像遗物?”李松萝用轻快的语气开了一句玩笑,然后将莲华剑从储物格子里取出来,插入剑鞘。
剑刃与剑鞘没有丝毫缝隙的相贴,结合在一起的瞬间就能让人意识到它们是一套。
李松萝掏出黄纸,毛笔,唰唰唰写下几行字,然后烧给谢扶蕖。
黄纸燃烧的白烟从两人中间飘过去,李松萝单手握着毛笔,眼巴巴看着谢扶蕖。白烟缠绕在他那张死气浮动的脸上,他静静坐在置物柜的阴影之中。
白烟的影子在他灰白脸颊上留下一层活跃滚动的阴影,像游鱼的尾巴。
他眼珠很慢的转动了一下,仍旧没有焦距,开口时语速也缓慢,就像是在叫李松萝的名字那样的语调:“剑鞘和剑是一对,是通过了一个比赛才拿到手的,这把剑不叫莲华剑,原本的名字我忘记了。”
“好像有一段剧情对话,但我跳了对话,直接速刷把剑拿走了。‘莲华’这两个字是我刻上去的。”
谢扶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在剑柄上刻‘莲华’二字,态度自然得仿佛那就是他本该做的一件日常小事。
这把剑原本叫什么,是谁铸造的,有什么典故故事——谢扶蕖根本不在意。他只是需要一把趁手的剑,而刚好故事情节里有这样一把剑。
所以谢扶蕖得到它,出于一种自负,顺手将自己的名号刻在了剑柄上。
莲华剑之所以成为神剑不是因为它自身是什么出名的神器,而是因为谢扶蕖选择了它所以才变成了很出名的剑。剑是哪把剑都无所谓,谢扶蕖选择哪把剑,哪把就是莲华神剑。
李松萝又抽出一张黄纸,往上面写字,点燃。
【剧情对话还能跳过?】
谢扶蕖:“不听就行了。”
李松萝写字:【会掉NPC好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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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扶蕖面无表情:“关我什么事,我的主线是拯救世界,又不是恋爱战争。”
李松萝思考片刻,继续写字:【所以你现在是什么状态?活了多少?】
谢扶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不清楚,我现在的记忆很混乱,有时候我会以为我是李松萝。”
他大部分时候是浑浑噩噩的,少部分时候在纠结自己到底是谢扶蕖还是李松萝。
李松萝很能理解谢扶蕖那种感觉,所以感同身受的拍了拍谢扶蕖的肩膀。她觉得应该是和背包格子里的白蜡烛有关系,因为昨天点着白蜡烛睡着之后,李松萝就做了那个梦。
刚刚梦醒的时候,确实有种难以分辨自己到底是谁的恍惚感。梦里的一切都完美的和李松萝自己的记忆相嵌,仿佛她真的曾经是少年谢扶蕖,抱着剑走过开满琼花的窄巷,春光晃得她眼睫往下垂,她满脑子想着回到现实世界里之后要吃什么,然后想到了自己平时最爱吃的烧排骨,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
等到属于李松萝的意识占据主场,她才记起来——她在现世根本没有吃过烧排骨这种东西。
李松萝只吃过寡淡无味的营养餐。
仓库里的黄纸不多了,李松萝决定省着点用。
谁知道谢扶蕖什么时候能恢复听觉,在他手心写字他也没有感觉,根本没办法沟通。
扒拉了一天的藏宝库,李松萝的体力槽已经见底,回寝宫吃了顿饭后倒头就睡。
临睡前还不忘从仓库里掏出十几个白蜡烛点上。
虽然那种身份模糊的感觉有点奇怪,但是李松萝又实在好奇和上瘾成为‘谢扶蕖’的感觉。
即使是这具被系统竭力修补过后的身体,实际上仍旧柔弱不堪,并且心脏随时处于猝死边缘。
但少年谢扶蕖的身体就完全不同!
拥有完整灵魂的身体,强壮高大健康,从心脏到每一滴血液,都散发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就像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瞳,让人看过一眼就很难再忘记。
在白烛微微的烟雾中,李松萝很快就陷入沉睡。
谢扶蕖抱膝坐在床边,浓墨一般的乌发平铺在床沿。在微弱的烛光跃动中,他忍不住——难以自制——的偏过头,脸朝向李松萝的方向。
他现在已经有点人的意识了,对一个人来说,就算是对着‘自己’,贴上去又闻又舔也实在是很不正常。但是那点人性的谴责只短暂出现,很快就在三千年堆积的怨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我的一部分。
为什么我与【我】之间会存在距离?
这不对——我与【我】应该毫无缝隙的融合,成为一个整体,我与【我】是比剑刃和剑鞘更为亲密一体的关系。
阴云悄无声息遮蔽明月,以青年为中心翻滚出来的浓稠怨气吞没了整座宫殿。幽冷的黑暗无声无息到处攀爬,像自封为主人的蜘蛛正忙着将蛛网挂满整个领地。
被缠绕在‘蛛网’中心的李松萝翻了个身,于睡梦中蹙眉,压在脸颊底下的手掌被咬出一个很浅的牙印。
21.和她同岁
整座宫殿陷入了近乎永夜一般的黑暗。
那些原本居住在宫殿里的妖怪都被怨气惊醒,然后连滚带爬的逃出宫殿——好在怨气只笼罩了宫殿,蔓延到宫殿大门时便停下,没有了继续往外蔓延的意思。
宫门长道上,数名追随前任拔舌妖君上千年的大妖们面面相觑,最后他们请示性的望向了站在妖群最前面的狼妖奎木。
不同于其他妖怪狼狈奔逃出来的衣衫不整,奎木身上还整齐的穿着铠甲。
他深邃的暗绿色眼瞳望着前方完全吞噬宫殿的幽暗,神色有些晦暗。
同伴轻声询问:“奎木,这……”
奎木摆了摆爪子,道:“就在附近歇下,不要靠近这里。”
奎木表面镇定,心里却想了许多。
他想到自己不久前才接到的秘信:孽镜地狱城的城主和他的亲信死在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恶鬼手上。恶鬼杀死孽镜妖君后却没有接收孽镜地狱城,而是卷走了孽镜妖君收集的许多珠宝,以及人界的奇花异草。
孽镜地狱城因为失去了大王和能撑场面的大妖,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没有人知道那夜痛下杀手的恶鬼是什么来历,所以孽镜地狱城附近的妖城都不敢轻举妄动,害怕重蹈孽镜妖君的旧辙。
……那恶鬼不会就是他们拔舌地狱城新上位的大王吧?
*
一月。
元旦刚过不久,街道两侧的商铺还挂着节日大促销的横幅。因为日期临近新年,市里又强调式的挂上了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通告,交通警骑着摩托来回巡逻,除了管交通之外还要管烟花鞭炮。
市一中门口学生街往里,和隔壁职校邻居,中间夹了一个小卖部。
几个穿校服的年轻人和社会青年聚在门口抽烟,谈笑,时有中学生路过,也不和他们对视,只是远远的绕开,于是招来一阵音量毫不压制的嘲笑。
倏忽起了风,逆着一开始的位置,把他们抽的烟往左边送——在左边街道上买烤红薯的谢扶蕖被烟味呛得一皱眉,回头往小卖部门口望过去。
红薯摊子的老板找钱给他,谢扶蕖回头收钱,三两口吃掉烤红薯,也不擦手,大步流星走到抽烟的社会人士面前。
北方人大多个高,而在一众高个子里,谢扶蕖的体格也挺拔得相当出类拔萃;他用糊了红薯灰的手攥住对方衣领往上一拽,卷到胳膊肘上的袖口霎时被绷紧的肌肉卡住,轻松把人拽得双脚离地。
四目相对,刚刚还在嘲笑乖学生的社会人士被谢扶蕖瞪得屁都不敢放一个,傻愣愣被他抽走了嘴巴里的烟。
烟头落地被踩灭,谢扶蕖松手把人往后一搡,单手敲了敲小卖部墙壁上的禁烟牌子:“傻逼,眼睛看不见就捐了,没看见这里禁止吸烟吗?这么多学生,想用二手烟谋害祖国的花朵?”
其他人怂巴巴的把烟熄了,垂着脑袋缩起脖子——如果有尾巴的话,他们恨不得把尾巴也夹起来。
看着这群人点头哈腰的样子,谢扶蕖顿觉无趣,随便将手在小混混衣襟上抹了两下,转身回去又买了两个红薯。
直到谢扶蕖走远了,小混混们才敢直起腰来,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有新来的男学生不明所以,左右摇着脑袋打听:“刚刚那是谁啊?看起来好凶,是我们学校的吗?”
小混混腿软的扶住墙,还不忘回答自己新收的小弟:“不是,是一中的。你记住那张脸,下次遇见他跑快一点。”
男学生:“一中的?看不出来啊,他打人很厉害吗?”
旁边的同伴握住他肩膀,把他推到小卖部的墙壁边——小卖部墙壁上贴着很多报纸,同伴指着其中一页头版表彰,示意他看。
刚刚才吃了三个红薯的俊俏少年赫然被印在上面,穿着一中夏季校服,表情懒散,单手拎锦旗。
旁边加粗的黑体字写着【高中生见义勇为,为路人追回财物】。
同伴:“你刚考过来,不认识他,但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牢牢记住他长什么样子。这人能双腿追摩托还能一拳把抢劫的飞车党从摩托车上抡下来,一打三空手夺白刃还毫发无损,整个就一很有道德的变态。”
“我们正常人不和变态计较。”
乐于见义勇为的高道德变态谢扶蕖在学生街尽头又买了碗甜豆花,坐在公共长椅上一边吃豆花一边掏出英语笔记开始默背单词。
一中晚自习放得晚,有强制参与的要求,所以高中生大部分都住校。
谢扶蕖是极少部分不住校的那一批。
他放学出校门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街道上的宵夜摊子进入营业时间,彩灯从街头亮到结尾,各色灯光融在烧烤孜然浓烈的香气里面。
谢扶蕖穿过热闹的街道,拐两个弯,进入住宅区。
进入住宅区后,四周明显的安静了下来。
这片小区属于安置房,但住户并不混杂,甚至因为地理优势,目前已经成为了炙手可热,有钱也难以买到的学区房。
谢扶蕖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门后的三室一厅正陷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随着谢扶蕖单手掀亮客厅灯——啪嚓一声轻响,整个客厅亮了起来。
正门对着一张挂墙的黑白遗像,相片底下供了盘苹果和香蕉。谢扶蕖走过去和遗像打了声招呼,然后从盘里挑出一个看起来还算新鲜的苹果,往校服外套上擦了两下,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咬了起来。
晚饭在学校里就添了两次饭,现在刚好有点饿了。
一个苹果下去肚子毫无感觉,谢扶蕖把书包扔到沙发上,又开始去翻冰箱,看阿姨有没有留下什么方便食品。
“挂面……懒得煮,也没鸡蛋了。猪蹄?太硬了……我看看啊——”
他弓着腰,脑袋几乎快要整个塞进冰箱里,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翻冰箱;一声短促的尖叫就在这时候传入耳朵里——
谢扶蕖一愣,侧耳细听:客厅敞开的窗户,传来远处隐约的汽车鸣笛声,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真怪,难道是听错了?
谢扶蕖眉头一皱,起身走到窗户边,垂眼往底下看。他两眼实力都好得变态,点墨似的眼珠子打转,像人体扫描仪一样把楼底下触目所及的街道都扫视了一遍。
路灯照耀下的街道明一段暗一段,既没有看见小混混勒索无辜路人,也没有看见傻逼男尾随女性——道德标兵没抓到目标,单手压着窗户框陷入沉思。
那声尖叫很短促,如果不是谢扶蕖听力过人,根本连听都不可能听见。
往外看也什么都没有看见,这种时候谢扶蕖大可转身回去继续找宵夜吃。
但他皱了会儿眉,转身从门后面拿了棒球棒,往楼下走去。
房门哐的一声关上,客厅灯没关,明亮的顶光照在黑白照上。
照片里穿着警服的中年男子蹙眉板脸望着镜头,只是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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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流露出很强的威严。
一月。
元旦刚过不久,外面的温度还处于一种大雪覆盖的寒冷。不过这种寒冷与李松萝没有关系,病房和走廊早早开了暖气,就连窗台上堆积的雪都有人定时扫走。
每天清晨护工仍旧按时往花瓶里插入与季节不符的鲜花,淡淡的花香和药物的气味混合,形成了一种新的古怪的味道。
今天李松萝情况前所未有的好,早上例行检查的医生都松了口气,说她可以去空中花园那边透透气。
这层常住的病人少,连带着附属的空中花园也几乎没什么人逛。
护工把轮椅推到能晒到阳光的位置——在高而厚实的落地窗边,旁边还有一架挂满杂志和报纸的报刊架。
但有人先李松萝一步坐在了报刊架旁边,是个看起来约莫六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穿宽松的病号服,戴着金框眼镜,正在读报纸。
李松萝按住轮椅扶手,护工会意,正要换个方向,把她推到没人的那边去——女人忽然站起身,把报纸插回报刊架上。
她理了理自己耳边灰白掺杂的头发,向李松萝点了点头,遍布细纹的脸上露出淡淡微笑,很有亲和力。
不知道为什么,李松萝一看见那个女人,心底便有莫名的好感。她平时完全不会关注和自己同层的病友,但今天却在对方离开后,破天荒的主动问了护工:“刚刚那个阿姨是谁?”
护工回答:“一个领导,来这里做心脏搭桥手术……职位应该蛮高的,我前几天去拿花,路过她的病房门口,好多人来看,补品都快从桌子上堆到地上去了。”
李松萝‘噢’了一声,从报刊架上拿下了女人刚刚放回去的报纸展开——只是一份普通的日报。
她平时过于沉默寡言,这次却难得主动开口说话。
护工有心和她多聊几句,好转移点注意力,便竭力抛出八卦来想引起李松萝聊天的性质:“虽然是领导,但是蛮可怜的。她老公因公殉职,儿子好像也去世了。”
李松萝微微侧过脸,漫不经心的问:“儿子?那挺可惜,她这个年纪,儿子也差不多二三十了吧。”
虽然嘴上说着可惜,但李松萝表情仍旧是淡淡的。
护工摇了摇头,满脸怜悯道:“没那么大呢,她儿子去世得很早,那时候上过新闻,我还有印象呢——差不多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李松萝慢吞吞卷着自己手里的报纸,随意的问:“上了新闻,不是普通的意外去世吧?”
护工点点头,道:“对,是个抢劫案好像——劫匪手上有枪,哎哟,那年头管得不严嘛,到处流窜啦抢劫啦可多了,那时候还有飞车党,见到人就抢。”
护工还在感叹现在时代的发展国家的安全,李松萝已经低下头开始用平板查新闻。
往前翻二十年左右,上过新闻通报的案件一般都属于性质相当恶劣的了,所以李松萝很快就搜到了相对应的新闻。
十七岁高中生勇敢对峙劫匪救下人质,不幸死于劫匪枪支走火的流弹。
内容主要是表达哀悼和告诫大家不要走上歪路,结局提了一句匪徒最终被判处死刑。
新闻旁边配的照片充满年代气息并糊满马赛克,李松萝看了一会,没看出那个英年早逝的少年长什么模样,便将新闻关上,语气轻飘飘的:“真可惜。”
和她一样大呢。
22.口水不行
李松萝惊醒,捂住自己心口。
心脏因为受惊所以跳得比平时更快,耳鸣声几乎占据整个大脑。恍惚了好一会,李松萝才从那种拉扯感中挣扎出来,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李松萝。
四周一片漆黑,李松萝睡前点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熄灭了。
那种黑不是正常深夜该有的黑暗,而是完全吞噬了所有光源,深幽死寂的黑;一瞬间,李松萝有种自己又回到了魔域里面的错觉。
她按了按心口,慢慢镇定下来,抬手点起一簇火焰。火光摇曳照亮四周,李松萝一偏脑袋就看见了坐在自己旁边的谢扶蕖——即使清楚的知道这是自己,但大半夜冷不丁看见一个死人,李松萝还是被吓了一跳。
连带着她掌心的那团火焰也颤巍巍抖了一下。
倏忽,周围黑暗如同潮水退去。
月光穿过云层,透过窗户纸,昏沉沉的光照亮室内。李松萝垂下手臂,掌心的火焰悄无声息熄灭,她胸口还因为过速的心跳,而不得不剧烈起伏,依靠深呼吸来缓解心脏的负担——
但谢扶蕖却很静。
他眼睛还和平时一样睁着,胸口平静得像一块石头,不发出任何具备生命迹象的特征。
他太平静,平静得让李松萝生出一种割裂感。明明她所体验到的‘谢扶蕖’的人生,是那样明快活泼,蓬勃的生命力无时无刻都在溢出。
眼眶一酸,李松萝扑过去抱住谢扶蕖脖颈,把脸埋在他胸口大哭特哭起来。
被夺走生命的恐惧,委屈,愤怒,通过重叠的记忆分毫不差的同步到了李松萝身上。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前世会这么可怜,为什么命运给他的善意这样少之又少——他明明已经那么优秀那么努力了。
她哭得肩膀直发抖,一连串的泪珠湿透谢扶蕖衣襟,一直浸透到他苍白泛青的皮肤和凸出的锁骨上。
他的皮肤没有触觉,耳朵也听不见。
但是谢扶蕖意识到了李松萝在‘哭’。这种意识跳过了一切外在的感官,李松萝的情绪对他而言就像是自己的情绪那般。
谢扶蕖已经死了很久,久到他的记忆都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变得模糊不清。他早就忘记自己在现代曾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哪些朋友和亲人,甚至就连他在这个世界练剑救世结友的记忆,都已经模糊成一片融化的油彩,只徒留零星的轮廓,和他自己也已经忘记原因的愤怒和杀意。
可是当他意识到李松萝在哭的时候,出于一种本能,谢扶蕖轻轻捧住了李松萝的脸。
他垂首,面朝着李松萝,做出了‘看’的姿态。
谢扶蕖努力想看见李松萝——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将脸贴到李松萝脸上,舔走了她的眼泪。
李松萝原本哭得正伤心,被谢扶蕖舔了一下,她愣住,连哭也忘记了。
但眼泪还是一直从眼眶里往外流。
谢扶蕖捧着李松萝的脸,他掌心粗糙的剑茧磨得李松萝脸上又痛又痒。他靠得太近了,舌头缩回去之后嘴唇还贴着李松萝的脸颊。
没止住的眼泪顺着李松萝的脸颊流到谢扶蕖嘴巴上,被他唇珠一抿含进嘴里。
“李松萝,别哭了,你的眼泪好咸。”
李松萝吸了吸鼻子,想用衣袖擦一下自己脸上残余的眼泪。但谢扶蕖动作更快,李松萝的袖子还没有举起来,谢扶蕖的嘴巴已经凑上来。
哧溜两下把李松萝脸上的眼泪都舔掉了。
温热的舌头柔软湿润,完全是活人的舌头。
李松萝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已经没有眼泪往外流了。她反应过来,连忙用袖子猛擦自己的脸。
就算是自己!
也不可以!
把口水弄到脸上!
很脏的!
愤而推开谢扶蕖,李松萝一边擦脸,一边从储物格子里抓出两张黄纸,洋洋洒洒写满,告诉他不可以用舌头舔自己的眼泪——以及口水虽然不脏但从心理角度上来说沾到脸上真的有点恶心等等。
两页纸迅速的被写满然后烧掉,李松萝烧完纸后两手叉腰盯着谢扶蕖,等他反应。
黄纸燃烧的青烟绕着他,很快就没入谢扶蕖体内。谢扶蕖坐在原地,脑袋小幅度的歪了一下,看起来好像是在困惑。
疑惑的神态在他脸上只持续了一两秒,很快的,谢扶蕖慢吞吞点了点头。
在前大王的藏宝库里没有找到伞,李松萝决定自己做一个。
考虑到谢扶蕖的需求,李松萝决定做一把伞和一个可以戴在脑袋上遮住容貌的帷帽。
她在宫殿里找到了一处生长得十分茂盛的竹林,敲敲摸摸,选出几杆自己最中意的竹子,命人帮自己砍下来,切成长条。
谢扶蕖长得那么高,肩膀也很宽,李松萝手拿软尺绕着他转了一圈,觉得伞和帷帽都要做得大一点,才能把谢扶蕖给完全遮住。
两人坐在竹林树荫最严实的地方,谢扶蕖抱膝而坐在当人形装饰物,李松萝在用处理好的竹条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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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架。
虽然是树荫最严实的地方,但总有些微的阳光穿透重重叠叠的竹叶,最后落到谢扶蕖的头发和衣服上。
那点微弱的阳光不足以灼伤他,只是会在他身上烫出一层又一层白色的热气。他微微曲着脖颈,把下巴靠在自己膝盖上,冒着热气的黑色长发像游蛇,盘绕在李松萝脚边,时不时试探性的触碰她裙边。
李松萝没有注意到谢扶蕖若有若无的触碰。她现在正全心全意的在干活。
被浸泡处理过的竹条软而韧,在李松萝手上很快被扎出雨伞骨架的雏形。伞布是李松萝拆了的藏宝库里的一件防御法衣——因为最开始的用处是衣服,所以天青色布面上画着红日和白鹤。
李松萝把伞布绷上去,自己走远看了看,感觉很满意。
她跑回谢扶蕖身边坐下,将伞撑开看效果。
伞面做得很大,撑开之后落下的阴影遮住他们两个人也绰绰有余。李松萝把伞靠到谢扶蕖肩膀上,感慨:“我真是个天才。”
谢扶蕖也和她同时开口:“我真是个天才。”
他听不见,不知道自己和李松萝说了一样的话。在李松萝看向他的时候,谢扶蕖只是仰着脑袋面无表情盯着那把伞。
李松萝忍不住笑了一下,感觉心情变得很好。
她甩了甩酸胀的手腕,把伞柄塞进谢扶蕖手心。
谢扶蕖的手虚虚握住伞柄。
他好像没有打伞的意识,握住伞柄就只是握住伞柄而已,根本没有把伞撑起来。展开后宽阔的伞面横在他面前,在谢扶蕖脚边投下更为深幽的椭圆形阴影。
李松萝握住谢扶蕖的手,让他手指收紧,把伞举起。
“伞要这样打才行,这样才能遮住太阳——算了,你又听不见。”
解释到一半,李松萝意识到自己对着谢扶蕖说话根本是无用功。
她叹了一口气,从背包格子里拿出黄纸,往上面写字,点燃。黄纸燃烧的白烟和谢扶蕖身上被微弱阳光晒出来的白气融在一起,难以分辨。
李松萝试探性的松开手,这次伞没有再倒下,谢扶蕖好好的把伞撑起来,伞骨搭在他自己的肩膀上。
李松萝放心了,拍拍他肩膀又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只可惜谢扶蕖看不见。
她拉着谢扶蕖往休息的宫殿走去,这次他们不用特意绕路了,可以直接穿过白色宽阔的大路。夕阳的光芒像橙汁,在打磨得很光滑的地板面上流淌。
也在天青色的伞面上流淌。
23.长发公主
宫殿南面小门。
一个穿得破破烂烂,背着杂货箱的卖货郎正谄笑着向门口两名守卫出示自己的令牌。
他并非第一次来这里——作为往返人界与妖界的边缘角色,他平时除了倒卖两界货物之外,也专门负责为大王收集一些东西。
以前这些守卫根本就不看他的令牌,远远看见他走过来,便开门放行了。
但是这次,他明明已经出示了令牌,两名守卫不仅没有放行,还摆手做出了要驱赶他的姿态。
出于商人敏锐的直觉,卖货郎察觉到细微的不对劲。他连忙从自己怀里取出两颗洁白珍珠,分别塞入两名守卫手中。
“我是来为大王送书的,才从人界回来,可是城里发生了什么变故?还请二位大哥指点一二。”
守卫掂了掂自己手里的珍珠,与同伴对视一眼。
他将珍珠收进自己腰包里,道:“城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我们拔舌地狱城换了一位大王。前大王要的东西,新大王未必喜欢,你还是回去吧。”
卖货郎表面上连连作揖感谢,心中却大吃一惊:拔舌地狱城居然换了一位大王?!
妖界的十八座地狱城,城主之位向来由妖界最强的十八位大妖当任。其他地狱城的城主位置时有更迭,唯独拔舌地狱城的城主之位,从未发生过变动,一直由拔舌妖君担任。
以拔舌妖君的实力,就算是放在蛟龙一族中,也是佼佼者。别说妖界,即使是去到仙界,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到底是什么人,能杀死这样一位强大的妖君,并取而代之?
卖货郎走远后,才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城主宫殿。
拔舌妖君喜好享乐,长居的宫殿自然也造得华丽异常。夕阳金红色的余晖描画出宫殿的飞檐屋脊,恰如一副精细巧妙的工笔画。
而比这幅工笔画更吸引人注意力的,却是城中心那尊高大绝妙的剑客雕像——那是妙法正德莲华仙君的塑像。
千百年来,十八座妖城中从未有哪位妖君的威望能够越过那位已经兵解了三千多年的剑仙。妖城里的居民们并不在意如今的城主是猫还是狗,只在意今年妙法正德莲华仙君的祭品到底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妖界如此,仙界人界亦如此。
卖货郎抬手拉低了自己的帽子,遮住面容。
他原本还约了几位客人一起看自己从人界带回来的宝物,但现在——卖货郎没空管那些散客的死活了。
他得先把拔舌地狱城换主的消息传递回去。
*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整座妖城里所有的灯都在此刻点亮。
李松萝趴在梳妆台上,研究盒子里那些漂亮的饰品。在她当老大之前,前妖王有一百多个小老婆——后面李松萝上位,妖王的小老婆们解散,这些漂亮的饰品和衣服她们不敢带走,全部留在了宫殿里。
奎木觉得新王是女孩子,约莫会喜欢,就让侍女把这些全部搬到了这里。
李松萝对着镜子,把一根绿莹莹的牡丹发簪比划到自己头发上。
她的头发变多了,但是没有怎么长长,盘不起来。
李松萝比划了一会儿,有些郁闷的把簪子扔回梳妆盒里:“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让人长头发的法术吗?!”
她语气很不高兴,旁边捧着裙子的侍女吓得马上要跪下。李松萝预判的一摆手:“别跪,先回答我话。”
侍女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侍女鼓起勇气:“南边的乌木一族,据说他们的族人都有一头又茂密又柔顺的长发,也许他们有这样的法术。”
“南边啊……”李松萝两手捧着自己的脸,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起来。
在很多话本里面,和妙法正德莲华仙君共谋大事的挚友之一重寄妖君在大战结束之后,便长居南方。
李松萝从镜子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也看见了蹲坐在不远处发呆的谢扶蕖。谢扶蕖的头发本来就长,站着的时候就一直长到地面,在他蹲坐的时候,那乌黑的长发更是像蛇一样的盘曲起来,绕在他脚边。
李松萝一下子跳起来,跑到谢扶蕖旁边——李松萝嘀嘀咕咕:“能扎吧?虽然你的头发很像活物,但都是头发,是长头发就能扎吧?”
侍女们根本不敢靠近谢扶蕖,看见李松萝在他头发上摸来摸去,两个侍女手臂抖得像筛子。
不愧是大王,能像玩狗一样玩弄那么可怕的恶鬼。
李松萝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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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扎头发。
缠绵病榻的人因为难以进行大部分娱乐活动,就会自发的去给自己寻找乐子。她看过不少扎头发的教程,虽然做不到像古装剧里那样盘很复杂的发髻,但是编各种花里胡哨的辫子,李松萝可谓信手掂来。
她拢了一把黝黑长发握在掌心,一边顺着往下编辫子,一边把各种珠光宝气的漂亮饰品别到谢扶蕖的辫子上。
旁边墙壁上挂着的琉璃灯光芒摇曳铺陈在他头发上,照得他发辫上的饰品闪闪发光。李松萝心情很好,哼着小曲,跟谢扶蕖开玩笑:“你好像长发公主噢。”
“那个高高的宫殿就是魔女的城堡,然后我会沿着公主的头发爬到最高点,把公主解救出来——长发公主的故事最后是HE噢!”
“被拯救的公主和王子最后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怎么还没有编完啊?”
李松萝编累了,拎起剩下没编完的头发一看:还剩下好多头发。
谢扶蕖的头发好像没有尽头一样,不管李松萝怎么捞,下面都还有头发。
她不信邪的想要找到头发的终点,一直捞一直捞。被李松萝捞出来的头发堆积在她脚边,越堆越多,淹过她曲起的膝盖;它们柔软又蓬松,带着浸骨头的凉意,‘哗’的一下直接将李松萝给吞掉了。
骤然坠入一片有实体的黑暗里,那种干燥又柔软的触感毫无间隙贴在李松萝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她听见外面侍女惊慌失措的尖叫了一声,于是手脚并用从那片黑暗里面爬出来——努力半天,她脑袋冒了出来。
“别怕,我没事,我和‘我’在玩儿呢。”李松萝向花容失色的侍女们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浓郁的黑暗此刻已经淌满了半边宫殿。侍女们呆在没有黑暗侵占的地方,腿软得跪坐在地,眼泪横流。
她们哭唧唧的看着李松萝,李松萝再度向她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们可以走了。
侍女们这才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连放水果的托盘都忘记了收走。
李松萝在一大堆头发里找来找去,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刚刚编的那一截辫子。
和其他已经冒出来狂蛇乱舞的黑发相比,她编好的那截辫子实在是短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