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维诺神话》 序幕 海贝市的东南野海角一般很少有人涉足,这里除了废弃的造船工厂和烂尾楼以外,别无他物。除了那些探险爱好者以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这里造访。时间久了,那些探险者们也发现这里并无新奇之物,便不再来了,这里也就彻底的荒废掉了,只剩下零星迷路的海鸥和随浪飘摇的海草,以及那些死掉已久的贝类生物。 可是像今天,一个阴郁即将要降下暴雨的夜晚,这片荒野上却亮起了灯光。两个女孩一边商量着什么一边走向了一栋废弃已久的医院——海贝市望海医院。 这栋医院大楼大概已经荒废了十年之久了。曾经这里是海贝市有名的私人医院,贵气得像是个旅游景点,但自从海贝市罢工潮掀起、医院停摆以后,这里就没再见过什么人,似乎从那时开始,这栋大楼就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从人们的记忆中抽走了。如今,医院外墙上有的地方爬满了爬山虎和其他藤蔓植物,有的地方则满是褐色的锈迹以及其他不明的恶心液体,整栋大楼以及周围暗色的野草坪都充斥着令人嫌恶的邪恶气息。没有人会来这里,即使是那些探险者们和喝醉了的流浪汉们也不例外。可是那两个女孩却在微弱到有些可怜的灯光之中推开了这座邪恶医院的大门。 虽然这这座医院已经荒废多年,但大厅里面却依旧保持着曾经繁荣时的样子,只是瓷砖地面和导诊台的桌子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好像这栋大楼一直在等待着人们回忆起它的存在。 穿着黑色卫衣、白色头发扎着马尾的女孩揉了揉鼻子,似乎闻到了这里依旧没有散去的消毒水味,露出了一丝嫌恶的表情,可另一个身着棕色风衣梳着长直黑发的女孩却看起来对这里有着浓厚的兴趣,脸上满是好奇。穿着棕色风衣的女孩在环顾了四周以后,快步走到了大厅正中央,站定,似乎是在说:就在这里吧! 穿着黑色卫衣的女孩抬头看了看大厅穹顶上挂着的水晶吊灯,眯起眼睛似乎是有一些顾虑。那水晶灯总体呈圆形,直径大约在八米左右,而高也惊人的在七米左右。她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水晶灯,虽然已荒废良久,但在窗子中透过的城市破碎灯光的映照下,它还是散发出了美丽的光影,微微地摇动,只是这光影在这暴雨将至的夜晚有一丝邪恶的味道。 “这里就可以吗?那灯……” “不会掉下来的。” 穿着棕色风衣的女孩醇美而温柔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就好像她是这个吊灯的设计者和建造者一般。这嗓音似乎有着魔力能够让人信服和安心,穿黑色卫衣的女孩听闻后心里竟少了一丝忧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从背包里掏出手持云台和手机,找好角度站定了。 “准备好了吗?” “好了,开始吧。” “好,三、二、一,开机!” “哈喽,宝宝们!我是魔法少女小媛!很高兴和大家又见面了!很长时间没有上播了,大家有想我吗?” 屏幕上这个叫徐爱媛的女孩在摄影灯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美丽,眉眼间尽是灵气,俏皮可爱,清纯阳光,就好像是每一个人在学生时代都曾暗恋过的坐在前排尽得老师们青睐的班花。虽然穿着黑衣的女孩之前还对这个地方略有嫌恶,但看了屏幕里徐爱媛的笑容以后,那种嫌恶就不知为何烟消云散了。徐爱媛就是有这样的一种力量,大概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跟着徐爱媛来这种邪性地方的原因。 “今天带大家们来探秘的灵异地点就是大名鼎鼎的海贝市望海医院!望海医院曾经在海贝市可是相当的有名气,号称全海贝最奢侈的贵族医院。你想在一万元一晚的VIP病房中端着红酒杯和小米粥看着夜晚波光粼粼的大海吗?在屏幕上扣666,小媛这就带你去挂号!” “诶,讲到这有的宝宝们可能就要问了,这医院以前这么奢华,怎么就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呢?这主要是因为十年前海贝市的那场罢工潮啊,那件事不可多言,大家明白就好!不过今天小媛带大家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给大家上历史课的,而是来探秘的。传闻一个月前有人在这里目睹了灵异事件,说晚上十点以后这里会响起病人们的哀嚎声,六楼的VIP病房窗前还会出现不可名状的恐怖物体。听起来很离谱对吧?我刚开始也觉得离谱的很,但自从第一次有人目睹灵异以后不少博主就都来到了这里探秘,而且都或多或少记录下了一些灵异镜头,有的是模糊的白色人影,有的是漂浮在走廊里的病号服,还有的竟然是清朝老僵尸!这些镜头鱼龙混杂,真假难辨,让大家看得是云里雾里的,所以身为一个只玩真实的灵异探秘博主,小媛就要以直播的形式带大家看看这医院里面到底有没有阿飘!因为天气预报说十点钟可能有暴雨,所以为了不变成落汤鸡,我和我的摄影师小甜九点钟就到了这里。为了保证直播的真实性,我们会一直开着直播,想看精彩镜头的宝宝们可以稍事休息,等到十点钟左右再上线,小媛直接带你们看阿飘!想一直看小媛探秘废弃医院的宝宝们,记得在弹幕里面与我互动哦!现在,我们就走起!” 医院很静,静到能够吞噬掉徐爱媛直播解说的声音,微弱的摄影灯在昏暗悠长的走廊里似乎只能照亮徐爱媛的脸和她身后两三尺乳黄色的地面和灰白的墙,除此之外,屏幕上看不到任何东西,一片漆黑,只有走到稍微大一些的窗子旁时,才会看到遥远市中心投射来的破碎磷光。小甜的眼睛只聚焦于屏幕上徐爱媛的脸,因为她有些害怕,害怕那黑暗的走廊会变得无限狭长,又或是眨眼之间就到了尽头,虽然徐爱媛的声音让人安心,可她仍旧对这散发着邪恶气息的医院有着几分恐惧。 时间过得很快,在她们走到六楼的时候,就已经快到十点钟了。屏幕上的弹幕不停地跳动,小甜看着屏幕上接连闪动的特效动画,顿时忘却了恐惧,面露喜色,连忙用手势告诉徐爱媛,气氛开始热起来了。徐爱媛微微点头,调整了一下气息,用更加开朗的笑容和更高的声音回应以镜头,直奔着传言中会出现不可名状恐怖物体的VIP病房走去。 “终于,我们到了传说中的VIP病房啦!我们会在里面看到什么呢?不可名状的修格斯吗?没有脸的无面男吗?还是戴着羊头面具的邪恶巫师呢?马上,小媛就带你们揭秘!现在时间是九点五十九分,我们十点钟准时推门进去。现在开始倒计时,五、四、三、二、一!走起!” 徐爱媛说罢,便将手搭在了病房的门把手上,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明明走廊中依旧是寂静的可怕,可她的耳边却响起了奇怪的蜂鸣声,她的手也能明确地感觉到从门缝里面透出来的刺骨的寒气。虽然她身为灵异博主已经看过了很多令人恐惧的诡异场面,但大多数都是假的,她从未见过任何真正的可怕之物,也未曾感受到任何邪恶的魂灵,哪怕是在这座医院之中的其他角落,她也未曾有任何恐惧。可是在这扇门前,她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邪恶气息,这股气息让她胆寒,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而在这一刻,外面开始了倾盆的大雨。雨点拍在她身后的窗子上像是某种未知的语言,在警告她,不要打开那扇门。 小甜察觉到了徐爱媛的异样,也同样感受到了那股恶寒。出于担心,她的视线终于离开屏幕,抬头看向了徐爱媛的脸,就是这样,她才发现徐爱媛的额头上已经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布满了汗珠。 “爱媛,你还好吗?”她问。 徐爱媛没有应答,手紧紧握着病房的门把手,似乎是被某种力量禁锢住了一般,僵直地站在那里,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爱媛,要不,我们……” 小甜想要离开这里,就像落单的羚羊急切地想要离开鬣狗的领地一样,可她看着屏幕上的弹幕和闪个不停的特效动画,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转而大声地说了一句:“开门吧,爱媛!观众们都等不及了!” 徐爱媛猛地转过头,咬着牙用凶狠的目光瞪着摄影灯后小甜的影子,一言不发。这是小甜从认识徐爱媛以来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同样的,这也是她在镜头前第一次露出如此不符合她甜美阳光形象的表情。 “爱媛!” 徐爱媛低下头,深吸口气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情绪,再次抬起头时又是一副阳光靓丽的笑脸,只不过这次的笑脸略微有些僵硬了。 “啊,宝宝们,对不起,小媛有些走神了!我们重新开始倒计时好不好!三、二、一,开门大吉!” 她并没有用多大的力去推那扇门,但那扇门却狠狠地撞到墙上,激起了一阵灰尘。屏幕上的徐爱媛站在门口向里面望着,在愈来愈大的雨声中,那笑容再次慢慢消失,逐渐变成了惊恐。 “爱媛,你看到什么了?爱媛,回个话,观众们想知道里面有什么。爱媛!” “小甜,别拍了……下播!报警!快报警!!”徐爱媛说罢,就冲到了病房里。 小甜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没有停下直播,快步跟着徐爱媛冲了进去。而就在她跨进病房的那一刻,手机屏幕上的画面瞬间变得扭曲了,可即使是扭曲的画面,直播间里观看的所有人也都能清楚的看到映入镜头的是一种何等的邪恶。 在这间病房灰白的墙面上是一个巨大的血红色奇怪图案,这图案不同于任何她们所知晓的邪教魔法阵或是恶魔崇拜的符号,但是却要比世上存在的任何一种邪灵传说的图腾和符号更加邪恶。它无法用人类的几何和绘画知识去解释,无法用人类的手绘出,也无法用人的肉眼去仔细观察,更无法用人的大脑去理解,就好像留下这个图案的东西不属于这个世界。单单只是通过屏幕看了一眼,小甜就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而在这邪恶的图案正中央,还钉着一具已经难以看出人形的皮开肉绽的尸体。尸体的肌肉被胡乱地扯烂,皮肤被撕成了几条,抻成皮筋一样钉在了图案上能够被称为角的地方,而那头颅,那头颅被挖了个空,犹如装着祭品的碗摆在尸体正前方的病床上,两只被捣碎的眼珠似乎还在盯着徐爱媛和小甜。 在摄影灯的映照下,那挖空的头颅里面泛起了一点亮光,徐爱媛像是被什么力量所怂恿,竟慢慢走上前,将手伸进了那颗头颅,从里面掏出了一颗大拇指大小形似黑曜石的黑色晶体,那晶体上面虽然沾满了血肉,但依旧在闪着奇怪的光芒。徐爱媛死死地盯着那块晶体,似乎它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在吸引着她。渐渐地,她似乎在这晶体里面看到了什么,那像是恢弘壮丽的宫殿微雕,又像是宽阔无边的旷野画作,又或是只是空无一物的无尽变幻的虚无深渊。 看着眼前奇怪而恐怖的一切,小甜的胃里一阵翻涌,扔下手机止不住地吐了起来,耳边也响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嗡嗡的蜂鸣声。待她恢复了些精神,才想起结束直播,拨通了报警电话。 “爱媛……我报警了……我们赶紧走吧……”小甜趴在地上擦擦嘴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走出门外,可回头的时候她才发现徐爱媛竟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黑曜石一般的晶体。 “爱媛,把那东西丢了!”小甜叫喊着冲回徐爱媛的身边狠狠地将那块晶体夺过来,扔到了房间的角落,而就在这一刻,徐爱媛才像是回过了神一样,看着周围恐怖的场景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小甜,那东西……” “别管了!快走!警察在路上了,别回头,赶紧走!” 小甜紧闭着眼睛扭过头,生怕再用眼睛余光不小心瞥见那个邪恶的血的图案和可怕的尸体,徐爱媛也跟在她的身后,牵着她颤抖的手头也不回地奔到了医院之外的大雨中。 等到警察赶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在雨中站立多时,浑身湿透了颤抖着,宛如经历了一场逃难。在录完口供以后,她们便乘着警车回到了学校,任由室友和同学们怎么问,她们也对医院的事闭口不提。直到午夜,徐爱媛也无法将她看到的场景从脑海之中抹去,便穿上衣服来到了空荡荡而黑暗的教室,戴上耳机企图寻得一丝安宁。可正当她伸手去摸口袋时,她顿时感到一股恶寒,耳机中也渐渐传来了嗡嗡的蜂鸣声。她颤抖着从口袋中将手缓缓抽出,在从窗外路灯照进来的微弱灯光中,她看到那颗黑曜石般的晶体正在她的指尖闪耀着诡异的磷光。 那一天,暴雨下了一整夜,就好像是某种未知的语言在警告她,不要打开那扇门。 黑暗线 part 1 P1 似乎是听到了某些耳语的召唤,徐爱媛慢慢睁开了眼,可面前的这个世界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 她站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灰色的天空之下是枯死的野草和凋零的不知其名的花朵,以及蔓延得无边无际的黑泥。她在这里感到刺骨的冷,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就连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她都几乎听不到,耳边只有窸窸窣窣的某种未知的语言在不断回响。 “爱媛……” 她听到了一声模糊的召唤,可这召唤似乎是从虚无之中传来的,任她如何去寻找都找不见声音的源头。待她在原地兜转了一圈,她才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变了一个样子。灰色的天空仿佛被一把巨大的利刃所划破,在虚无之中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红的疤痕,天空的血液渐渐扩散,滴落在地上的黑泥之中,而那些血滴片刻过后又凝固成一块块黑曜石般大小不一的晶体从黑泥之中缓缓升到半空,破碎,重组,化为尘埃,在枯草与死去的花朵间变成一个个黑色的如丝绸般缥缈的影子。这些影子不断重复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几乎在同一时间抬起它们或许可以称之为“手”的部分指向她的身后。 “爱媛……” 这一次她清楚地听到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于是猛地转过身去,竟发现身后的荒野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栋大楼,而这栋大楼就是她所不愿再回忆起的那栋关着邪恶与死亡的医院。 那间医院依然破旧,不断散发着邪恶的气息,可此时在这丝邪恶之中她又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怖,这种恐怖让她浑身颤抖,无法直视那间医院的门口。可是她越是想逃避,就越是能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未知的力量在召唤着她,强迫着她凝视那间医院中邪恶的黑暗。忽然之间,她似乎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眼眶中流了下来,那不是泪水,而是覆盖了死去枯草的污秽的黑泥。当黑泥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坠入脚下的虚无时,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医院的黑暗中响起,一瞬间传遍了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黑色的影子们似乎是在痛苦地扭曲,被徐爱媛所看不到的东西拖入黑泥之中发出垂死的哀嚎,而每当一个黑影在黑泥中消逝,一个新的更加清晰的人形影子就会从医院的黑暗里升至破碎的天空。渐渐地,婴儿的啼哭变成了少女的笑声,可那笑声既不纯真也不美好,而是充斥着混沌与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在笑声之中,一个黑色的人影缓缓从医院的门口走出,在黑泥上留下不会消失的脚印和响彻整个世界的脚步声。徐爱媛无法看清那个人的模样,从眼眶中流出的黑泥污染了她的视野。她努力地不断擦着眼睛,可这黑泥就像是无穷尽一般从她的眼眶中流下,直到她感受到那个人影的气息停在她的面前,擦眼睛的手背从污黑变成了血红,她才僵在原地,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爱媛。” 她认得这声音,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声音。这声音曾经是温柔、细腻,如溪水般会轻抚人心的,可此刻这声音却空虚得让人感到冰冷。徐爱媛缓缓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正是那位她所想着的白头发的少女。少女双目紧闭,如同人偶一般站立在黑泥之中,口中重复着徐爱媛的名字和某种未知的语言。徐爱媛想去伸手触碰那个少女,可那少女却突然机械似的张开了嘴,在那口中徐爱媛看到的不是舌与齿,而是一颗血红的死死瞪着她的眼珠。 那一刻,徐爱媛清醒的精神与理智随着天空的破碎、大地的淹没以及黑色影子的消亡一同逝去了。 也许是一个世界的死亡才会换来另一个世界的生还,徐爱媛从噩梦之中活了过来。此时的天空还是蒙蒙亮,也许是有一些薄雾,她无法看清窗外那些啼叫的生灵。但这些声音至少能让她安下心来,提醒她这里是生者的世界。 “醒了吗?你好像是做噩梦了。”白头发的少女依旧穿着雨夜那身黑色卫衣,坐在她的床边轻声说。 “应该是吧。”她不想提及刚刚的噩梦,只是含糊地摇摇头,从寝室的床上缓缓坐起来,“我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们一起回来的。从那家医院一起回来的。” 徐爱媛有些惊讶,但脸上依然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她抬头看向白发少女的脸,发现少女的双眼之中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夜没睡,又像是盯着什么东西死死盯了一夜。那双眼睛让她不禁回想起噩梦中的场景,所以她忍不住打个冷颤,将视线转移开了。 “没休息好吗?” “应该是吧。”白发少女同样含糊地说,“今天还去操场吗?” 徐爱媛没有应声,只是看看窗外模糊的树影,轻轻点点头掀开了被子。这时她才发现她也依旧穿着雨夜的那身风衣,尽管过去了一夜,可衣服上还是有些湿漉漉的。她看着这身衣服,一股恐惧感顿时生出,而当她摸到口袋里除了口红和被打湿的纸巾以外别无他物时,这种恐惧感才慢慢消散。 “那我去楼下等你。”白发少女说着,向门口走去。 “小甜,后来那场直播怎么样了?”徐爱媛问。 “历史新高了。”小甜轻笑一声说道,可这笑声里却满是徐爱媛所无法理解的意味。 寝室里的其他人似乎是早已习惯了二人的作息,哪怕是有些声响也不会起身去查看,甚至都懒得睁开眼睛。徐爱媛简单地收拾一下换身衣服便带着她拍素材的相机出门了。清晨的校园里很安静,道路上鲜有学生和行人,似乎这里的人们并不习惯早起过忙碌的生活又或是去看没有阳光的灰暗世界,而徐爱媛似乎是对这种灰暗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些青睐。 从宿舍公寓楼到操场是一段大约八百米弯弯曲曲的路,在这条路上徐爱媛总是会拍下一些照片当作素材,像是穿过叶子缝隙的阳光,破土而出的野蘑菇,墙壁上的甲虫,又或是偶尔会在树枝之间奔跑的棕色与黑色的松鼠。可今天她却什么都没有拍下,只是双手抱持着相机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眼神涣散,宛如一具失去魂灵的行尸走肉。 “不拍些什么吗?对于我们学校离海这么远的地方来说,这可是难得的雾天。你不是最喜欢这种氛围吗?”小甜站在操场的入口处说。 “不拍了,全都是雾,也拍不到什么,走走就好了。”徐爱媛说。 “那你这样可是满足不了观众们胃口的啊,尤其是……” “尤其是什么?说得这么轻松,就好像你很懂直播一样。”徐爱媛冷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小甜没有反驳她,只是撩起她的头发轻轻揉了揉她的脸,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徐爱媛却微皱起眉头,扭头看向路边的野草,将身子微微侧过去了。小甜有些失落,但还是勉强地笑了一声,将手收回到了口袋中。 “走走就走走吧。那我先去给你买早饭了。散步完了记得去研究生院门口找我,今天第一节课是文学翻译,记得……” “我知道了。”徐爱媛说着,转身向操场里走去,而小甜的身影则在雾气之中慢慢消失了。 也许是操场上过于空旷,这里的雾看起来要更浓一些,空气也要更冷一些。徐爱媛在跑道上慢慢走着,见不到任何会从她身边跑过的早起的人,也听不到她落在地上的脚步声,操场就这样被一片死寂笼罩着,就连那些啼叫的生灵此刻也失了声。突然,在这死寂之中,徐爱媛从操场的中央听到了些声响。 雾气仿佛是被人所感觉不到的风所吹得有些薄了,露出立在绿茵之上的两个影子。一个,是一块光秃秃、低矮的不规则形状的石碑,灰暗的表面上没有刻字,也没有标识,虽然没有苔藓覆盖,但看起来也十分的陈旧,仿佛它已经在这里无人打扰地立了几个世纪。徐爱媛感觉有些奇怪,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这片操场上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东西存在,有谁会在大学的操场正中央立一块无字的石碑?然而这块石碑并不孤单,在它的前面还有一个影子,那是一个小女孩。女孩七八岁的样子,身材纤瘦,但有些矮小,她的头上用头发束着一顶镶嵌着琥铂色宝石和黑曜石的青铜头冠,身上穿着黑色的袍子,袍子上画着的图案瑰丽怪诞,像是远古石壁上记载历史故事的壁画。尽管徐爱媛出于拍视频和运营账号的需要会经常看一些民俗故事,学一些奇怪的知识,但她此刻还是无法辨认和理解女孩袍子上图画的意义。女孩双手抱在胸前,闭着双眼,口中不断小声地嘟囔着什么,像是在对着这无字的石碑祈祷。徐爱媛想要上前询问些什么,可是刚刚迈出步子,一股莫名的寒意就突然生出,让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敢再向前哪怕是半步,就好像有一种人眼无法看见的力量在阻碍着任何想要打扰这神圣祈祷的东西。 徐爱媛缓缓退后几步,端起相机对着女孩和那块石碑拍下了照片,随即离开了。 早晨七点半的时候,学校的路上渐渐有了行人,校园里面也开始变得喧闹。有的学生在经过操场时也会像徐爱媛那样对操场上突然出现的古老石碑表示疑惑,但也没有人对此展开过多的讨论,毕竟那只是一块孤零零的无字石碑罢了。 在教学楼门口,徐爱媛与小甜再次碰了面,和往常一样成为最早到达教学楼学生。研究生院的教学楼又名第三教学楼,是学校里面最老的建筑之一,走廊里的窗子很少,电灯也只在教室里面和两边的楼梯有零星的几个,所以无论是什么季节,晴天还是阴天,教学楼里面都是十分灰暗的。而在如此的雾天里,原本灰暗的教学楼就变得更加黑暗了,暗得甚至有些阴森。小甜一贯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便拉住徐爱媛的胳膊和她走近了一些。 “爱媛,今天食堂有优惠活动,我们去食堂看看怎么样?反正现在时间还早得很,我们……” “你是怕黑了吧。”徐爱媛略有些嘲笑似的说,“当了我这么长时间的摄影师,去了那么多灵异地点,现在怎么还会怕黑?” 小甜有些难堪,松开手停在了原地,低着头,像是个挨训的孩子。徐爱媛回头瞥了一眼,只是轻叹了口气,说:“算了吧,都过了七点半了,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你要是害怕,把教室的灯打开就好了。” 徐爱媛说罢,便推开了教室的门。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们今天竟不是最早到达教室的人,在阶梯教室明亮窗口与黑暗过道的明暗交界之间,站着一个女学生。这名女学生抬头凝视着天花板上的一个角落,目不转睛,似乎是在盯着什么东西,任由徐爱媛和小甜两人在教室的地面上留下清脆的脚步声,她也不曾将视线转移哪怕一分一毫,就好像她们二人是无法观测到的漂浮进来的幽灵。徐爱媛慢步走到那名女学生的身后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可看到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角落,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徐爱媛低下头开始端详那名女学生的脸,她的脸是寻常的大众脸,既不漂亮也不丑陋,平凡到看过一眼就会忘记,可窗子透进来的光照在这张脸上竟显得有些苍白得诡异,她的双目空洞涣散,哪怕是迎着光也看不到眼睛里有任何的生气,就好像她是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死尸。 就在徐爱媛想要和她搭话的时候,她的视线突然开始移动,从那个天花板空荡的角落非常缓慢地移动到教室左边的墙面上,可那面墙依旧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同学,你好,请问你是在这间教室上课吗?”徐爱媛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氛围问。 女学生没有回答,只是机械式的转过身,嘴角咧到令人无法想象的角度,露出了一副极不自然甚至有些可怕的笑容。带着这幅笑容,她一步一步离开了,每一次的脚步声都像是寺院中敲响的钟声,不断在教室中回荡。就在她走到门口时,她似乎是受到某种召唤,停下了脚步,用一种古怪且诡异的方式将头扭过来注视着徐爱媛。徐爱媛无法忍受这种视线,那双眼睛就好像是两个无底的深渊,里面住着无可名状的恐怖存在。尽管徐爱媛心里满是恐惧,但她还是微微颤抖着端起相机对着那名可怕的女学生拍下了照片。在快门声响过以后,女学生便渐渐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之中,可徐爱媛却没再听到那敲钟一般的脚步声。 “爱媛,你还好吗?你之前见过她吗?”小甜问。 “没有,从来没有。也许只是一个怪人吧。”徐爱媛紧紧地握着相机,扭过头盯着那面空白的墙,半掩着耳朵说,“小甜,你有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就好像是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小甜定在原地,闭上眼睛静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有,没听到。可能是楼上保安大叔在用手机听相声什么的被你听到了吧。” “可能吧。”徐爱媛应答着,视线依旧钉在那面空白的墙面上,窗子透进来的光照在她的脸上似乎也有一些苍白了。 不久以后,学生们便如潮水一般充斥了教学楼的各个角落,即便教学楼里依旧灰暗,但有了学生们喧闹的谈话打闹声,这里也就没那么阴森了。只是学校里的雾始终都没有散去,天也没有放晴。 P2 在一阵短暂的电流声响过以后,校园里的灯便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了,也许是年久失修,有的灯还在不断地闪着,最终与扑来的飞蛾在闪烁的电火花里归于黑暗。 此时天空已经是墨一般的黑了,直到这个时候雾气才终于散去,可是抬起头却看不见半点星光,只有残缺的月在乌云之中若隐若现。徐爱媛慢慢行走在回到寝室的路上,不时会驻足仰头去看飞蛾在电灯里扑出的电火花,装作不经意地去偷听人们之间的谈话。那场直播已经成为了学校里所有人的话题,有的只是对她和她的直播感到好奇,有的则是对她进行了毫不留情地讽刺。无论态度如何,都要对她评论几句才算行,就仿佛她是个新潮玩意,只有消遣和议论了她才算时髦。虽然她不想再回想那个雨夜,可是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她竟逐渐变得有些麻木了,反而希望听到更多有关她的声音。可是在微弱的灯火中,没有人注意到她,于是她不再看灯里的电火花,将步子迈得大了一些。 宿舍里依旧是充满了喧闹声,在走廊里与某些女学生擦肩而过时徐爱媛还能听见有关操场上那个无名石碑的事情,可是在某些人的添油加醋之下,那无名的石碑竟拥有了不同版本的故事。听着这些荒诞的言论,徐爱媛不禁觉得有些可笑,但她没有加入那些愚蠢的讨论,只是摇摇头,在微弱的灯光里寻到自己寝室的门。 推门而入,宿舍里依旧是一副乱糟糟的样子。客厅里地板上满是酒瓶和空的零食包装袋,鞋子在鞋架上胡乱地摆放,而她晾着的风衣上也挂了其他人的袜子和内衣。听到门声,一个穿着粉色睡裙裹着蓝色浴帽的女人就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像是刚刚洗完澡,可即便如此,徐爱媛还是能够从洗发露和沐浴露的香味中闻到那令人作呕的酒糟味儿。 “你回来了啊,小徐。”女人脸上一副傲气的表情,“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这都九点半了,难不成你又出去直播了?” “没有,宋姐,我只是在教室里多待了一会儿。”徐爱媛礼貌地微笑着说。 “没事儿总在教室里待着干嘛?卷你妈呢。王晓甜这么晚也不见人影,一到用着你们的时候就找不到人!”宋姐不耐烦地说,“啊,对了,昨晚那个直播,你上热搜了,为了庆祝你成为大网红,今晚姐妹们喝了点酒,你回来太晚了没赶上,待会儿就把垃圾都收拾了吧。” 说完,宋姐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而徐爱媛还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已经僵硬了的微笑。对于这种生活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不再想要在心里咒骂某个人或某件事,只是没有一丝涟漪的平静。不知是对着谁,她冷笑了一声,安静地走出门口到了走廊里监控照不到的窗角从口袋中抽出了一支烟。在黑暗之中,她在窗边的影子有些难以辨认,但香烟那微弱得有些可怜的火光却像是一颗彗星,显眼地在黑暗的半空与淡白色缥缈的银河中来回划过。可是,没有人会在此时注意她的影子或是那点可怜的火光,即使在走廊中来来往往的人依然在讨论知名网红徐爱媛和她那富有争议的探灵直播。 透过窗子,她能够看到操场上那个无名的不规则石碑,此时那块石碑已经不再孤单,它就好像一团没有光亮的篝火,吸引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人们围坐在它的周围,有的唱歌,有的讲故事,就好像这块石碑的出现给学生们带来了巨大的乐子,也许有些人还会把今天定为一个节日,石碑节。 一想到这,徐爱媛就忍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将剩下的烟一口全部抽完。待烟头上的火星熄灭,淡白色的烟雾完全消散,她的虚妄幻想也就终结了,于是她冷着脸回到了那个让她感到无比压抑的寝室门口。正在她伸手去从口袋里寻找钥匙的时候,一声由撞击所发出的巨响就从走廊的一边传了过来,随即就是一阵不断在走廊里回荡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这惨叫声唤出了这层楼里所有还没安睡的人,纷纷趴在门口顺着惨叫的方向望去。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徐爱媛看见在走廊尽头的某间寝室里冲出了一个疯狂的学生,她衣冠不整,头发蓬乱,哑着嗓子不断惨叫着,像是受到了非人般的虐待。她的口中不断嘟囔着什么,慌乱地四处看着,突然之间,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尖叫着扭过身子向着窗子的方向狂奔,仿佛是要从窗口跳下去,却被同一间寝室的室友拽着胳膊和衣服拉了回来。 “那个东西来了!那个东西就在这里!它要把所有人都杀死!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了!活的黑暗……活的黑暗!那群人还在拿那个东西取乐……疯了,都疯了!所有人都要死了!门……门!门要开了……门要开了!不能把门打开,不能把门打开!”疯狂的学生大叫地挣扎着,仿佛阻止她跳楼的室友们是可怕的怪物一般。 “她疯了!快帮帮忙!要不她就要从窗户跳下去了!”其中一个室友大叫着求助,可没有人应声。 闻声而来的人越聚越多,各个楼层的人都堵在楼梯口,像是观看马戏团的表演一般用奇怪的目光盯着那名疯狂的学生,却无一人上前帮助那几个可怜的室友。终于,可怜的室友们在几分钟后失去了力气,那名疯狂的学生挣脱了束缚开始向窗口跑去。众人不敢看到即将发生的恐怖画面,便纷纷转过头去或是闭上眼睛,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名疯狂的学生竟定在了原地,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着,好像是从窗口看到了什么更为恐怖的存在,于是尖叫着昏倒在了原地。 这场混乱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宿舍的管理员便带着担架赶来了。然而就在管理员抬着担架经过站在楼梯口的徐爱媛时,那名疯狂的学生竟突然苏醒过来,狠狠抓住徐爱媛的胳膊,坐起身用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 “你……是你!你把它带到这里来的,是你把那东西带到这里来的!你把门打开了是吗?你到底有没有把门打开!我看见它了,看见它了!活的黑暗!你把它放出来了!”疯狂的学生嘶吼道,任由管理员怎么拉扯她也没有放开徐爱媛的胳膊,可片刻过后,她又像是在徐爱媛的身上看到了什么东西,惊恐地抽回了手用颤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嘟囔着:“你被污染了,被污染了……哈哈哈哈,完了,一切都完了……你们都要完了!” 那名疯狂的学生在楼梯之间的缝隙里消失了,这场短暂的混乱也彻底结束了,可徐爱媛却并没有尘埃落定的感觉,反而一种毛骨悚然的恶寒渐渐从她的心中生出。她抬起头,竟发现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她,仿佛此刻她成了下一场马戏的主角。而在这一双双眼睛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张挂着极不自然的诡异笑容的脸。 “爱媛。” 她听到一声召唤,随即转过身去,可身后却空荡荡的,连刚刚观望的人群都不见了,待她再一转身的时候,面前的所有人竟都挂上了那极不自然而又恐怖的笑容,在微弱闪烁的灯光中用空洞的眼睛盯着她。 她们缓缓举起胳膊,用手指着徐爱媛,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徐爱媛瞬间感到某种力量仿佛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她想要转身逃跑,可身后却不再是那条昏暗的宿舍走廊,而是一扇漆黑的门。在巨大的恐惧之中,徐爱媛将那扇门推开了,可那扇门的后面却没有任何道路,只有她随身携带的相机,悬浮在好像是有着实体的黑暗之中瞄准着她。在镜头的反光之中,她似乎看到了那名疯狂的学生口中所说的活的黑暗,那是无法用言语所表述的不可名状的存在,是能够让人失去理智陷入永远疯狂的恐怖。 相机的闪光灯闪烁,徐爱媛在恐惧之中昏了过去。 P3 在滴滴响个不停的闹钟声中,徐爱媛猛地睁开了眼睛,耳边嘈杂的耳语逐渐退到了她所听不到的虚空之中。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样的梦,脑子里只有一些零星破碎的印象,她似乎是走在一片黑暗的大地上,再次见到了那群哀嚎着坠入黑泥的影子,可是还有一些东西,一些她潜意识里所无比恐惧着的于是便忘却了的东西。 她感到头昏昏沉沉的,就像窗口外面乌云密布的灰色天空一样。她抬起手,想要整理一下眼前遮挡着的碎发,却发现手上扎着针头,而旁边架子上的药瓶里已经空了。 “爱媛,你醒啦。”小甜从门口走入,坐在她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手上的针头拔掉,“按着点,别出血了。” 徐爱媛只迷茫了片刻,随后就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一定是在发生混乱的那个晚上昏倒,被人送到医务室里输液,然后躺了一晚上。可当她抬起手准备去关掉智能手表上的闹铃时她才发现,距离混乱的那个晚上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 “我睡了一整天?”徐爱媛问。 “是啊,你要是再不醒的话,学校就要把你送到医院去了。校医说,你只是受到了些惊吓,休息片刻就好了,谁知道这个‘片刻’是一整天!你要再不醒,我都要把这事情写个小作文发到网上去了。”小甜轻笑一声说。 徐爱媛低着头,迎合着也从脸上挤出来个勉强的笑,而当她抬起头去看小甜时却发现她黑色的卫衣上竟沾满了灰尘,鞋子的白边上也溅上了红褐色的污渍。 “你去哪了,衣服这么脏。”徐爱媛问。 “没去哪啊,可能是在走廊里一走一过的时候蹭到墙了吧。” “这样吗……”徐爱媛知道这是谎话,但她也不想再多问什么,只是坐起身靠在床头上长出了口气,“我没去上课,老师们没问吗?” “怎么能不问呢。全班就你回答问题最积极,你不去,老师们都不知道该给谁讲课了。你这情况,他们都理解,毕竟那个画面确实挺有冲击力的。” “你昨晚没在寝室,怎么会知道‘那个画面’?”徐爱媛将头缓缓转向小甜问。 “啊,我也是听说的,我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宿管抬着担架把那人送出去。诶,不说那个了,你知道吗,你一倒下,导员魂都吓没了,立马给你开了一张假条,还给你买了一些补品!老师们也说,这次的事情算不可抗力,连分都不给你扣了!唉,好学生加大网红就是方便,我也想要你这待遇……”小甜说着,像是有些嫉妒地撅了撅嘴。 徐爱媛听着这话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做出任何应答,扭过头去看向窗外那在微风中不断摇晃的树枝。突然间,她感到手里一阵温热,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是小甜握住了她的手,而那手似乎在微微地颤抖。 “爱媛,我感觉……学校里面有些不对劲了。操场上那个无名石碑,你是知道的对吧?昨天早上和今天早上,我都看见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女孩在拜那块石碑,她头上的那顶头冠……我不知道,就是感觉非常的不对劲,很邪性,感觉就好像那玩意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一样……你想啊,现在哪个活人会戴青铜器啊!还有,前天在教室里看见的那个女学生,昨天她又出现了,还是盯着天花板和那面墙看,不管我怎么叫她都好像是听不到一样。到了马上要上课的时候她就立马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教室以后我跟着追上去,结果我连她的影子都没追上,就好像她走出教室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了一样!爱媛,你说,这些不对劲的事情和那天晚上的直播……” “一码归一码。”徐爱媛打断小甜的话说,“小甜,我们身为灵异频道的博主,灵异景点我们去了多少个了,见鬼方法我们试了多少个了,有一个是真的吗?我告诉你,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即使是有不对劲的地方,也都是人在装神弄鬼罢了。那天晚上的直播我们只是恰巧碰见了某个邪教的凶杀现场,没什么鬼也没什么魔,仅此而已。” “可这话你自己信吗?” 徐爱媛还想要争论些什么,像是“相信科学”、“破除迷信”之类的话,可是她却没有勇气抬起头去直视小甜的眼睛,仿佛她害怕看见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害怕去想那一身灰尘和红褐色污渍的来源。最后她什么也没回答,只是掀起被子头也不回地冲着门口走去了。 天空乌云密布,像是马上要降下一场大雨。冰冷的微风拂过,在树叶发出的有些骇人的沙沙声中,她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有零星的雨点拍在她的脸上,于是她胡乱地抹去脸上的雨水,用手遮着头一路跑到了教学楼里。她不断回想那个混乱夜晚疯狂学生所说的奇怪的话以及那块无名石碑和可怕的女学生,在回想的时候那令她感到恐惧无比的噩梦和凶杀现场也会时不时地在她的脑海之中浮现,但那种恐惧似乎在慢慢转化成一种别的东西,也许是一种愤怒,也许是一种冲动。此时她只想一脚踹开教室的门去看那个可怕的女学生是否还站在那里。如果还在的话,她可能会用暴力的手段去从根源上消除掉这种诡异和恐惧,然后告诉小甜,学校里一切她所称之为不对劲的东西,全都是她虚妄的幻想。可当她真的打开教室门的时候,那种愤怒和冲动就好像是浸入水中的盐,一瞬间全部淹没在无法估量的恐惧之中。 那名女学生依旧站在光与暗的交界之处,可是她却无法再看见那张平凡的极易令人淡忘的脸,因为那名女学生的头上竟蒙上了一层白得可怕的布,那白布静止得宛如石膏雕塑,没有一丝起伏。女学生没有抬头,却在用手指着她曾凝视着的天花板的角落。就在窗外开始降下大雨时,她的手指开始极缓慢地从那个角落一点点划下,而在雨声之中,徐爱媛似乎还听到了某种其他的声音,某种她从未在这个世界听到过的、无法理解也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疯狂的声音,而那声音最终停在了那面空白的墙,消失了。 突然间,窗子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给撞开,狠狠地磕到了窗旁的水管上,留下了惨烈的裂痕。徐爱媛快步走到窗边关上窗户,却发现外面的树梢没有动弹半分,而在窗户裂痕的中央,竟有一个污黑的手印。她顿时感觉毛骨悚然,可这种恐怖似乎才刚刚开始。在关上窗子以后,她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可怕的声音,当她转过头时却发现那名女学生不知何时消失了,而天花板上竟印上了数十个甚至数百个污黑的手印,这些手印一直从天花板蔓延到那面墙上围成了一个又一个诡异的圆圈。在圆圈的中央是一个仿佛是用蜡笔画下的涂鸦,那是一扇漆黑的门,正如徐爱媛在那个混乱夜晚所出现的幻觉中的那扇门。门的上方用红色的笔写下了一串她从未见过的文字符号。她站在那扇“门”前,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听到了某种耳语,具有十足压迫感的红色文字和用污黑手印组成的黑色圆圈尽管让她浑身颤抖,无法呼吸,但她仍然向它们伸出了手。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那红色的文字时,她仿佛被拉入到了一片没有边界的黑暗虚无。在黑暗中,她看到了一只血红的眼睛和一本包裹着皮肉的书,耳边似乎有人在和她用低沉的声音说了某种未知的语言。她无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但她却清楚地听出了那句话的读音: “ORUGENNAOL ALVINAAULS” 待她再次睁开眼回过神时,墙面依旧是白的,天花板上也是空荡荡的,窗子上也没有手印和被磕碎的裂痕,一切就都好像是她的想象。可是那句话,那串文字就仿佛是被刻在她的脑子上了一样,无比清晰且无法忘却。她抽出书桌里的本子,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将脑子里的那串文字符号分毫不差地写了下来,随后便抱着本子向着门口跑去。然而就在她的脚踏出门的那一刻,一串少女的笑声突然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她似乎有种预感,或是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是一种何等恐怖的东西,所以她不敢回头去看。她慢慢地扭头,将视线落到门板嵌着的玻璃上,而就在那一瞬间,她所有的理智全部都荡然无存了。 玻璃上倒映着的,是漂浮在半空中那名女学生的影子,她的头上盖着一层白得可怕的,宛如石膏的布。 黑暗线 part 2 P4 “I never fall asleep……” “But I keep waking up.” 徐爱媛猛吸口气从黑暗中抽离出来,就好像刚刚逃离了一场接一场的噩梦,可是她的记忆却是空白,不曾记得有关梦境里的任何东西,她甚至都不确定她是否做了一些梦,残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那宛如石膏一般的恐怖的白布。 “你醒了啊。”小甜在她的身旁小声地说,“刚才那句话怎么翻译?” “我从不入睡,但我不断醒来。”徐爱媛抚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朦胧地回答着,这时她才发现已经上课多时,而长长的黑板上也不知何时写了个半满,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就好像一群白蚁一般从她的眼睛里钻进去,不断骚扰着她的大脑。 “什么意思?”她接着问。 “我也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小甜耸耸肩,“小心点,接下来老师要叫人回答问题了,我感觉答案应该在……” “徐爱媛,你来告诉大家变译理论中应用‘并’的手段的两种原因是什么。” 小甜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师就已经叫到徐爱媛的名字了。徐爱媛虽然十分迷茫,但还是在座位上缓慢地站起了身,正在她想要屈身去听小甜在旁边提示的答案时,嘴巴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应用‘并’的原因有两种:一种是原作结构不妥当不凝炼,缺乏条理,本该在一起的,结果分割两地,主要表现在句、句群和段的层面上。另一种是据读者需求,需要把原作相关部分或多篇原作合并为一,多表现为篇、章和书。” “嚯,背诵的?还一字不差?还得是你啊,徐爱媛!来,大家给她点掌声鼓励!”老师夸赞道,带着同学们鼓起了掌。而徐爱媛则在掌声之中愈发的迷茫,一头雾水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行啊你这丫头!你是不是又偷偷学习了?变译理论上节课才刚学,你就把概念全背下来了?”小甜笑道,“看来今年的奖学金又得是你的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把云台给我换了啊!” 徐爱媛敷衍地点点头,伸出手看了一眼手表。此时已经是十一点半,上午的课程马上就要全部结束了,可她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坐到座位上开始上课的,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有复习过那个问题的答案,就好像在她从医务室跑到教室见到那个奇怪的女学生以后就失去了意识,在此期间她的身体被设置成了自动挡,按部就班地完成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一样。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在疑惑之中,她扭头看向了小甜。 “小甜,早饭我们吃的什么来着?”她问。 “鸡汁包子和豆浆啊。咋了,中午还想吃这个啊?” 在听到这样的答案以后,徐爱媛不禁浑身打个冷颤,缓缓地再次伏在了桌子上。此时她已分辨不出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从那个邪恶的医院回来以后就疯掉了,所有的一切可怕事情都是她那受了惊吓可怜的大脑所臆想出来的,可怕的女学生、无名的石碑、混乱的夜晚,全部都是她虚妄的幻想和一层又一层的噩梦。可是突然之间在阴暗书桌夹层的一瞥却将她的这种想法彻底击碎。 那是她的本子,她在那个噩梦之中临摹红色未知文字的本子。她凝视着那个本子,缓慢地将它抽出,翻开,当她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她几乎当场再次昏厥。那绝对是她的笔迹,她不会认错,那张纸页上清楚地写着噩梦中的那串未知文字,每一笔每一划,甚至连字符弯转曲折的角度和弧度都与她脑海中记得的形象完全一致。 “I never fall asleep, but I keep waking up.” “ORUGENNAOL ALVINAAULS……” “小甜,中午再给我买一份鸡汁包子和豆浆,我要去找我导师说点事情。” 话刚刚说完,下课铃就响了起来,不管小甜怎么呼喊,徐爱媛都没有回头,伴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穿着蓝色格子衫手拿保温杯的男人听到下课铃以后悠哉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热茶,与同事们打声招呼就从办公室里推门而出了。可当他刚刚走出大门,一个急冲冲的女学生就正撞入他的怀里,他一个趔趄,手中的热茶险些撒了出来。 “哎呦,这孩子怎么这么冒失!你……爱媛?你这是干什么来了,这么急!我告诉你,我手里拿着这茶可高级了,是院长送我的,你要是撞撒了我可让你赔我一杯顶配奶茶啊!”男人打趣道。 “田老师,我有问题。您见过这种文字吗?”徐爱媛开门见山,直接把本子摊开到了这个叫田老师的男人面前。 田老师见状,立刻拧好杯盖眯着眼睛开始端详徐爱媛本子上的字,看完以后他竟然轻笑了一声,说:“呦,想不到你还是个发明家啊,爱媛!你这是把片假名和伊特鲁里亚语捏到一块了?你研究的东西够深奥的啊,差点就难倒我了!好在之前和一些专家做过这方面的研究,要不还真看不出来!小丫头,如实招来,你这又是搞的什么鬼活动!” 徐爱媛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田老师,一动不动地举着本子:“ORUGENNAOL ALVINAAULS,这是它的读音。老师,您见过这种文字吗?” 田老师见徐爱媛不是开玩笑或是恶作剧,也认真了起来,接过本子再次仔细审视了一番,用手指缓缓地划过每一个字符。 “丫头,你确定这是一种真实存在的文字吗?”田老师问。 “我确定。”徐爱媛毫不犹豫地回答。 田老师深吸口气,将本子合上夹到了咯吱窝下,说:“好,给我一天时间,我正好有一些朋友愿意研究这方面的东西,我去问问他们。” “好的,谢谢老师,我下次再发论文的时候给您一作!” 田老师笑着摆了摆手:“一作就免了,你自己留着吧,不过这事儿我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的,你就回去安心等我消息吧。” 徐爱媛与田老师道别以后,在走廊的拐角处撞见了小甜,她倚在墙上,见到徐爱媛时有些惊慌,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多时了。 “小甜,你怎么跟来了?鸡汁包子和豆浆呢?”徐爱媛问。 “啊,卖完了,今天不是周四嘛,都改卖汉堡了。”小甜笑道。 “疯狂星期四吗?” 徐爱媛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的时候天气变得比前一天更加冷了,学生们也都穿上了厚实的外套。徐爱媛站在宿舍走廊黑暗的窗口旁,手中夹着一支烟向操场上眺望,那个无名石碑依旧立在那里,寻乐子的学生们也依然在它的身旁围坐,讲着故事唱着歌,有时兴致来了还会跳起舞。徐爱媛不理解地摇摇头,仿佛这是她见过的学校里面最奇怪的乐子。 将烟掐灭以后,她将烟头熟练地塞到窗框的小洞里,从睡衣的口袋掏出口香糖和香水盖住烟味儿,随后拎起脚下装满衣服的塑料筐向着宿舍楼里的公共洗衣房走去。在洗衣房的门口,徐爱媛看到在洗衣机的旁边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神色慌张的女学生,她凝视着洗衣机的洗衣桶,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大腿上好像还沾着点点血迹。 “同学,你用洗衣机吗?”徐爱媛问。可没想到话一出口,那名学生竟大声地尖叫起来,用惊恐地眼光看着徐爱媛和她身后贴在墙面上的镜子。 “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女学生大喊着,用力扣上洗衣机的盖子后抱着头逃跑了,好似在她的眼里徐爱媛就是个可怕的怪物一般。 徐爱媛有些不理解,但还是好奇地缓缓走到洗衣机旁小心翼翼地向洗衣桶里窥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洗衣桶里放着的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是一个玩具娃娃。这娃娃的做工非常粗糙,只能勉强地看出是一个婴儿的形象,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是用劣质的颜料画上去的,沾了些水后甚至有些花掉了。徐爱媛轻叹了口气,将娃娃随手放到身后的熨衣桌上,开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可在她放好衣服开启洗衣机后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娃娃却不见了。发呆之时,她的耳边似乎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婴儿的啼哭声,而这啼哭声竟是从她身后的洗衣机里传出的。啼哭声愈加悲惨,最后竟演变成了哀嚎。徐爱媛瞪大眼睛惊恐地掀开洗衣机的盖子,却发现里面装着的不再是她刚刚倒进去的衣服,而是粘稠的黑泥。在黑泥之中,一个婴儿瞪大流着鲜血的眼睛凝视着她,将嘴巴张大到可怕的程度发出了类似仓鸮的恐怖叫声。 那一刻,徐爱媛的呼吸好似都被眼前的恐怖给夺走了。她颤抖着后退,用手不断捶打着自己的前胸,待她能够喘上一口气时,才在这恐怖的哀嚎声中逃离。 她躲进寝室的卫生间里,倚靠在墙面上,镜子里的她面色苍白,可神情却依旧淡漠,唯一能表现出她的恐惧的,只有脸颊上两行浅浅的泪痕。 “爱媛,你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是吃坏了肚子吗?”小甜的声音在卫生间的门外响起。 “我没事,没事。你要用卫生间吗?我这就出来!” 徐爱媛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伸手按下门把手,可这门却像是焊住了一样,任由徐爱媛怎么用力地去推也没有动弹一丝一毫。 “小甜,门好像卡住了,你看看能不能从外面打开!小甜,小甜!”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门内的灯开始不住地闪烁,好似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缓缓地将灯里的光明抽离。 “不不不……别灭,别灭!” 灯熄了,卫生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即使徐爱媛将手指放在面前几厘米的位置,她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她用力地拍打着门,寻找着卫生间里任何可能发出光来的东西,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在黑暗中,她再次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是从水管中在一点一点向她蠕动而来。她凭着感觉远离马桶、水池和花洒头,紧紧地贴在墙面冰冷的瓷砖上,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在那啼哭声进入到卫生间里时,它静默了,仿佛在某个位置上停止了。徐爱媛惊恐地四下转着眼珠,可是依旧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去寻找门把手。就在她的指尖触到那冰冷的金属时,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ORUGENNAOL ALVINAAULS” 在黑暗之中,她打开了那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门。 P5 那似乎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弯弯曲曲的长河,河水是漆黑的,里面挣扎着数不清的痛苦魂灵和怪异的影子。徐爱媛就站在岸边,身旁是一个又一个的碎石堆,好似无名的野冢,每一个石堆前都生长着枯死的不知何名的花。天空依旧是灰色的,在类似乌云的气团之间蔓延着一道长长的赤色疤痕,血滴与黑晶石从那疤痕里的空间坠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接一个静止了的涟漪。 徐爱媛抬起头,发现在这个世界里她并不孤单。在河的对岸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头上盖着一层白布,身着棕色的风衣,尽管看不见对方的脸,可徐爱媛依旧能认出,河对岸站着的就是她自己。 河对岸的“她”缓缓抬起胳膊指向她的身后,那是一扇毫无特点的漆黑的门。虽然这个世界是宛如真空的寂静,但站在门口,她的脑海里似乎又响起了那些未知的语言。不知是在什么力量的怂恿之下,她竟向着那门伸出了手,用尽了全身的力将它推开了。可门后依旧是这个世界,除了一望无际的荒野和数不清的碎石堆以外,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却能感受到有一种力量在某个遥远之地活过来了。 “ORUGENNAOL ALVINAAULS” “她”不知何时跨过河流来到了她的身后,在白布的后面低语着那不知何意的单词。说完,“她”便揭下白布,可那白布之下却并不是和她一模一样的脸,而是看不见底的虚无和黑暗深渊,在那深渊之中不断回响着黑色影子痛苦的哀嚎,血红的眼珠在深渊的中央好似充满渴望地凝视着她。“她”伸出手用力捧住她的脸,将那深渊一点一点向她靠近,仿佛是要将她的灵魂吞噬。惊恐之中,她抱着“她”,一同坠入到了那漆黑的河流。在河流之中,“她”发出了仓鸮一般的恐怖叫声,可那叫声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也许只有几秒钟,那声音就和“她”一同消失不见了。在漆黑的河水中,她看到有数不清倒映着某些景象的镜子一般的碎片在不停地旋转、翻动。她看到望海医院、学校、人来人往的街道、不停的暴雨、被大雾笼罩的小城、破败的村庄,以及某种文明的建筑残骸……最后,在这些碎片之中,她看到了一本由皮肉包裹着的奇怪的书。痛苦的魂灵不敢靠近它,怪异的影子也不敢直视它,只有她胆敢将它置于视线之中,也只有她能够在河水的带动之下接近那书周围净空了的领域。就在她的手指与那本书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召唤声,随即一股巨大的力就将她从河水中抽走,带回到了充满光亮的世界。 “爱媛,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小甜蹲在徐爱媛的身边,用手托着她的头问。 “我没事。”徐爱媛抓着小甜的肩膀费力地从地上站起身,瞥了一眼身旁的镜子,竟发现自己的脸此刻无比的憔悴,眼圈发红,脸颊上还残留着两道污黑的泪痕。 “你是昏倒了吗?要不要去医院啊?”小甜问,将她慢慢搀扶出了卫生间。 “不用,我自己缓缓就好。”徐爱媛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回到自己和小甜的房间,在长桌之前坐了下来。她想放空自己整理一下思绪,可是当她看到桌子上那张白纸上画着的东西时,心中顿时又生出了一股恶寒。那张纸上画着的,是一扇打开了的漆黑的门,而在门的旁边是一条弯弯曲曲漆黑的河。 “妈的,我是疯了吗……”徐爱媛将脸埋在双手中,不住地颤抖。正在这时,她感到背后一阵温热,白色的发丝垂在她的面前,暖和的指尖慢慢从她的脸颊划到锁骨,最终停在了她的胸前。虽然没有一丝言语,可她却感到那种莫名的恐惧渐渐有些消退了。 “好些了吗?”小甜问。 “好多了。”徐爱媛回答,“小甜,我们很久没回小房子了吧?今晚出去住吧,要不然房租可就都白交了。” “嗯。”小甜用一种很轻的声音应答,将徐爱媛洗好的棕色风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此时是晚上九点半,对于学生们来说并不算晚,甚至可以说是夜才刚刚开始。可是在离开的一路上,徐爱媛和小甜却都并没有看见有什么行人,只有操场上的石碑旁还坐着一些零零星星的人。可他们此刻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讲故事和唱歌,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坐着,宛如一群被剥去电池的玩具。 在到了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徐爱媛发现开门用的刷卡和面部识别的机器竟被暴力地拆除掉了,问起保安时他们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临时封校,不得外出”。 无论小甜如何与之争论,他们的台词都是这不变的一句。交涉无果后,小甜阴沉着脸拉着徐爱媛返回到了宿舍里,在灯光之中挤在一张床上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徐爱媛苏醒了过来。没有噩梦,也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来打扰,她的精神得到了足够的休息,头脑也变得清晰起来,这是她自从望海医院的直播以后睡过的最踏实的一觉。她不禁在想,噩梦消失了,也许所有的异常都就此终结了也说不定。可当她看到书桌上依旧放在那里的图画时,她才感到刚刚那一瞬间的幻想有多么的愚蠢。 她抬起小甜搭在她身上的胳膊站起身点亮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显示着一连串的新消息,而这些消息全部都来源于田老师。 “爱媛,你醒了啊。”小甜揉着睡眼坐起身说,“昨晚睡得怎么样?” “宛如天堂。”徐爱媛轻笑,指了指手中的手机,“老田让我给他回个电话,我出去一趟,待会儿给你带早餐回来。” 披上衣服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徐爱媛便出门了。当走到学校里一个偏僻的鲜有人造访的小广场时,她停下脚步,坐在一个石凳上按下了视频通话的按钮。屏幕上的田老师面容憔悴,双眼通红,像是一夜没睡,疲惫不堪。 “老师,您找我?”徐爱媛举起手机放在身前问。 “爱媛,昨天你问我的那个问题,虽然目前我还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基本上已经有一些头绪了,我认为有必要和你详细地说一说。”田老师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你昨天把本子给我以后我就立刻给一些专家发了邮件,没想到很快就得到了回复,甚至还开了个线上会议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专门的探讨。他们表示在前几年学术圈子里比较有名的‘原初闹剧’事件中见过这种文字。当时有一群非常奇怪而且狂热的人提出了一种让人听起来十分诡异的学说——‘原初说’。他们认为地球在38亿年前,也就是冥古宙时期,诞生过一些不可思议的生命,而且这些生命建立了一种相当发达的文明,他们称之为奥瑞吉诺文明。虽然那个单词的读音与original相似,但拼写却有些不同,所以比起将它翻译为原初文明,还是音译为奥瑞吉诺文明更贴切一些。这群狂热分子说,奥瑞吉诺文明的繁荣程度可与鼎盛时期的罗马帝国还有大秦王朝相媲美,甚至有书籍清楚地记录了那个时期的一些历史事件,生产技术和动植物信息,相传那本书叫‘奥瑞吉诺之书’。这个学说一经诞生就遭到了白眼和嘲笑,所有人都认为这根本就是一个无稽之谈。当然,在我刚开始听说了这个学说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就人类目前的发现来看,在冥古宙时期,是不存在复杂生命的,更不用提诞生一种高度繁荣的文明了。可是这群狂热分子并没有理会学术圈的各种攻击和嘲笑,继续发表他们诡异的言论,甚至还展示出了一些他们称之为是艾尔维诺语的奥瑞吉诺时期的文字。很离谱,对吧?但在我找出当年他们公布的资料以后,我突然认为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了。当年他们公布的艾尔维诺文字,竟然和你给我看的那些字符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所以,要么他们当年所说的东西是有迹可循的,要么就是你这丫头挖出了这些学术闹剧纯粹来寻我开心!” “可是,这事情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就又托一些朋友找到了和这些文字有关的材料,结果发现在1982年、1994年和2006年分别在埃塞俄比亚南部赫姆·戈法地区,肯尼亚基利菲郡和马达加斯加的安德雷法纳干旱森林发现的年代未知的古遗迹中,考古人员都发现了这种文字,但由于样本十分稀少且遭到了一些人的破坏,无法确定其是否真的是一种文字,而且在当年对这些古迹进行发掘的时候也遭到了一些不明人士的阻拦,所以这些发现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在现有的对这些文字有所记录的材料里面,我发现有多个部分都与你给我看的文字一模一样。如果‘原初派’的言论是瞎编乱造,那么这些古迹上的文字又如何解释呢?更令我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后背发凉的是,‘原初派’的原初学说诞生于1976年,距离艾尔维诺文字首次出土的时间,1982年,早了6年。” “老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联系到这些‘原初派’的成员?”徐爱媛问。 “不可能了。当年提出原初学说的‘原初派’据说有六个人,在1982年埃塞俄比亚的古迹出土以后的两个月,他们就全员在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一起凶杀案中丧命了。据说当年的凶杀现场里面到处都是用人血写的某种未知文字。为了解答你的疑惑,同时也满足我的好奇心,我拜托了美国的朋友对那场凶杀案进行了调查,结果在指导之下我追踪到了一个小众的**论坛上,在论坛里我找到了当年凶杀案的一些照片,结果你猜怎么着,凶杀现场写满了这种艾尔维诺文字,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你给我看的那些!这还不算完,在论坛底下我还找到了当年‘原初派’死前的一段录音,ORUGENNAOL ALVINAAULS,这个读音我听的清清楚楚,而且录音里面还提到了dark line,也就是黑暗线之类的东西。我不知道那个文字的意思与黑暗线有什么关系,也先不管这份录音是否真实,但至少那个读音,ORUGENNAOL ALVINAAULS,和你所告诉我的是一模一样的。” “现在我还有朋友正在调查有关当年‘原初派’和奥瑞吉诺文明的东西,如果有任何进展,我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但是,爱媛,你能否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看到这种文字的吗?” “老师,我……”徐爱媛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就在这时,网络突然卡顿,屏幕里田老师的脸开始变得扭曲,最后在一个一个黑色的方块中,视频电话中断了。 “原来你在这啊。” 一个女声突然在徐爱媛的身前传来,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的室友宋姐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可此时的宋姐却失去了往日的傲气,表情僵硬面色惨白,好像是丢了魂一般。 “宋姐,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找我吗?”徐爱媛下意识地站起身问。 “第三教学楼四楼412办公室,有活动需要你去那里。”宋姐的语气毫无起伏,就像个机器人。 “哦,好,我这就去。辛苦你了,宋姐。” 徐爱媛点点头,收起手机快步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就在她不经意地回头一瞥时,竟发现身后的那片广场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头上蒙着白布的假人模特在那里诡异地站着。 P6 明明是工作日,但此刻教学楼里面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徐爱媛在走廊中看到教室里面坐满了学生,可是他们全部都一言不发,笔直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仿佛教学楼里的时间已经静止,而她是唯一可以活动的人一般。 412办公室是高级翻译学院的教师办公室,这个房间对于徐爱媛来说非常熟悉,因为在课余和工作之余她总会来到这里和各个老师聊天打趣。可是此刻站在办公室的门前,她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陌生和忐忑。在深吸一口气以后,她敲敲门,随后用力地把门推开了,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摆满了办公桌、档案柜和打印机的宽敞办公室,而是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在屋子的正中央是一个白色的浴缸,里面装满了污黑色的液体,而在液体之上,悬浮着一个画着黑色笑脸的黄色气球,背面写着一行犹如印上去一般极其规整的英文——stab me。 徐爱媛的余光瞥到浴缸的边缘放着一把沾了黑水的水果刀,便拾起它划破了气球。随着“砰”的一声响,一张光碟掉在了地上,而就在这时徐爱媛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蜂鸣声,转身看去,在房间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台老式计算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对话框,上面写着“请插入光碟”。徐爱媛没有犹豫,立刻便照做了。 光碟里是一段只有几分钟之久的录像,在录像里面,徐爱媛看到了几个欧美长相的人和一栋亮着灯的小别墅,虽然能听出这些人讲的是英语,但他们的语速非常快,而且每一句话语都伴随着巨大的喘息声,就好像他们十分的惊恐或者慌张,所以即使是徐爱媛这种优等生也很难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镜头一转,这些欧美人进到了别墅里面,在摄影灯的映照下,他们一个个全都神色慌张,四处张望,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英语)好了,我们应该安全了。约翰,你拿到书了对吧?”拿着摄影机的女人说。 穿着蓝色衣服的约翰冲着镜头点点头,从身后的背包中抽出了一本粉红色书皮的书,这书看起来十分陈旧和厚重,当镜头离近一些时,徐爱媛才看清那书的书皮竟是某种生物的皮肉,即使相机的像素并不高,但她仍然能够在画面上清楚地看到那皮肉上的纹理和干涸了的血渍。 “(英语)我不知道这段录像会不会顺利地传播出去,但是……去他妈的,管他呢!正在看这段录像的人听好了,这本书名叫奥瑞吉诺之书,是一本记载了奥瑞吉诺时期文明历史的禁忌之书,我之所以管它叫禁忌之书是因为这书里面写的东西就根本他妈的不是人类所应该阅读的!你永远都无法想象这书里面记载的东西到底有多邪恶。我想如果阿拉伯疯子阿卜杜拉·阿尔哈兹莱德和他所写的《死灵之书》是真实存在的话,那本书的邪恶程度都不会赶上这本奥瑞吉诺之书的半分!我敢说如果人类的眼睛看到这书页上的哪怕半个文字都会彻底的疯掉!理查德和莱斯只是因为把这本该死的书翻开就已经丧失理智疯掉了。那我们为什么还会把这本书带在身上而不是一把火把它烧掉?那是因为这本书是他妈的逃离黑暗线的关键,它是一把天杀的钥匙!我发誓,在我们彻底摆脱了黑暗线以后我绝对要把这本该死的书给烧掉!哪怕协会派人来杀我,我也要这么干!”摄影师说。 突然间,视频中传来了一阵模糊的低语声,而摄影师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声音,便循着声音将镜头转了过去。在镜头之中,那个叫约翰的年轻人背对着灯光,用红色的颜料在墙上写着某种未知的文字符号,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 “(英语)约翰……” 约翰听到召唤,停下了手中的涂画,转过头发出了仓鸮一般的恐怖叫声,而那一瞬间出现在镜头中的约翰的头颅上竟不再是人类的五官,而是一个占据了整张脸的黑色的仿佛深不见底的洞口。 “(英语)ORUGENNAOL ALVINAAULS!黑暗线!不!救我!” 摄影机仿佛是从摄影师的手中掉落,坠在了地上,就在视频的最后一秒,镜头中出现了一个黑色扭曲的影子,它的个子很高,直顶到别墅的天花板,而在它的“手”中,抓着那本能让人陷入疯狂的奥瑞吉诺之书。视频播放完,电脑屏幕便熄灭了,任由徐爱媛怎么敲打键盘和点击鼠标也没有任何反应。 “ORUGENNAOL ALVINAAULS,黑暗线,奥瑞吉诺之书……”徐爱媛站直身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沉思着。可还没等她理清思绪,一阵音乐声又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转头看去,浴缸和气球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张木桌,桌上放着她随身携带的相机和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在相机和收音机的前面,还放着一张拍立得相片,虽然相片的图像很模糊,但她依旧能认出那头白发。 “Find me。”相片的最下方用规整的英文写道。 看着这两个单词,徐爱媛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好的想法,于是抽出手机拨通了小甜的电话号码。可是不管她打了多少个电话,对面都是无人接听。正在这时,教学楼的广播开始播放起了只有马戏团里才会听到的滑稽而又欢快的音乐,在办公室的门口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由黄色点阵灯组成的箭头,仿佛是在给徐爱媛指明方向。 这一切发展都已经偏离了徐爱媛的理智所能容纳的方向,仿佛自从望海医院的事件发生以后,某种恐怖的东西就通过她在学校中开始传播。而现在,这种恐怖的东西似乎已经完全占据了这片土地,用某种力量将人们的理智和现实都扭曲了。徐爱媛不敢去想这种恐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想,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失去音信了的白发少女。所有东西都可以扭曲,都可以疯掉,可是唯有那个白发少女不行。在忐忑不安之中,徐爱媛抄起相机从办公室离开了。 走廊中依旧是一片昏暗,白色的墙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排排用蜡笔画成的涂鸦。这些涂鸦的笔触稚嫩,但内容却令人心生恶寒。徐爱媛在这些图案中看到枯死的花草、黑色的影子,红色的眼球和漆黑的门。在这些零散的图画之中,有一条黑色的线一直在墙上蔓延,就宛如一条河流,直通到走廊尽头的拐角。跟着这条黑色的线,徐爱媛来到了顶楼的院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原本是暗红色的,可此刻在黑暗之中显得更像是一片漆黑。在门板上有三个用白色粉笔画成的方框,而在方框的下面,是一排规整的英文——Give me the best moments and set her free,即献上最好的瞬间以还她自由。 徐爱媛看到这排文字,微皱起眉头,对着大门狠狠地踹了一脚,巨大的响声顿时响彻了整条走廊,可是门却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从上面掉落。 “小甜,你在里面吗?能听到我说话吗?小甜!”徐爱媛叫喊着,可是里面没有任何应答,“最好的瞬间……我他妈去哪找最好的瞬间!妈的……” 一股绝望感从门后蔓延而来,在徐爱媛的眼眶里化成了微红。就在她感到无计可施之时,她的手机响起了“叮”的一声。屏幕上显示着的是来自校内互通软件的通知,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狂欢来临”。这条通知点开以后除了标题以外里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三张照片,分别是艺术学院的展览厅,操场,以及大学生活动中心。 徐爱媛深吸口气熄灭了屏幕,将相机抱持在胸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坚定的目光看了一眼门上的三个方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P7 欢快的音乐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都能够听到,而在这音乐声中,头盖着白布的学生们在一串串彩灯之下三五成群地欢快蹦跳,口中唱着奇怪的颂歌,仿佛学校变成了一座诡异且巨大的游乐园。徐爱媛抱持着相机在看不见脸孔的人群中穿梭,每一口呼吸都在不住地颤抖。 跟随着黄色的点阵灯指示箭头,她第一站来到了艺术学院。艺术学院的教学楼是一栋充满艺术设计感的现代建筑,平时徐爱媛在制作视频时偶尔会来到这个学院里不同的展厅寻找一些灵感。但此刻在灰暗的天空之下,这个曾经简约时尚的建筑上却缠满了冷色调的彩灯,在彩灯的线缆上还零星挂着红色和黄色的气球,每一个气球上都画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 进入到大门内,一股甜腻到让人恶心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迈步时所发出的沙沙声让徐爱媛注意到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光滑反光的瓷砖,而是漫如沙海的五颜六色的糖果和焦糖色的爆米花。在糖果的海洋上,有一条由黑色糖果铺成的小径,一直蔓延到一扇双开门的展厅前。那个展厅是艺术学院里最大的展厅,平日里这个展厅并不会对外开放,只有在毕业季或者某个艺术家在这里开了展子时才会开放。此时徐爱媛站在虚掩着的双开门前,似乎看到了里面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光。 推门而入,展厅里是出乎人意料的空荡,只有在大厅的中央才有一个长长的台子,台子上摆着四个姿态各异的白色石膏雕像。难道这就是最好的瞬间吗?徐爱媛心生疑问,但还是慢慢走近展台举起相机将手指放在了快门之上,而就在闪光灯闪过的那一瞬间,她才看清面前的是一种怎样的恐怖画面。那四个石膏雕像的眼睛竟然是活着的,布满血丝的,是在死死地盯着她看的。这时她才意识到,她认得那四个雕像的脸,她们正是她寝室里除了小甜以外的另外四个室友。她们形态各异,一个用绳子死死地勒着喉咙跳舞,一个弯曲着身子贪婪地吞噬宝箱里的珠宝,还有一个捧着自己用锋利刀刃所切下来的头颅踮着脚尖高高举过脖颈,而宋姐的那尊雕像,则戴着皇冠手握权杖跪在泥潭。她们的脸上全都挂着诡异的笑,可是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却好似在痛苦地嘶吼。她们死了,但却还在活着,而这一点在徐爱媛看来才是最为可怕的。 在离开以后展厅的大门便缓缓关上了,在门缝中徐爱媛好像看到了一群头盖着白布的人在冲着雕像鼓掌,而那四尊雕像依旧诡异地笑着,红色的眼睛渗出鲜血,在滑稽而欢快的音乐声中发出没有人能够听到的惨叫。 站在人来人往的走道上,徐爱媛不敢在相机的屏幕上回看那张恐怖的照片,也不敢去想那四个人是否还活着,只是抱持着相机,机械似的向大学生活动中心走去。 在欢快的音乐声中,徐爱媛突然听到了一阵巨大且空灵的声音,那是鲸鱼的叫声。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喜欢这个叫声,因为这个叫声让她想到神秘的深海,想到曾经与父母和妹妹一起去水族馆的日子,想到第一次走在海边的沙滩上脚下所感受到的柔软触感。可是后来她就不再听这个声音了,因为这声音会让她想起某些本应该深埋在泥土里的记忆,所以她不再听了,即使学校位于一个美丽的海滨都市,她也很少再去海边了。可此刻,学校里为什么会响起这空灵且有些惊悚的声音,她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想,可是脚下的步子却无法停下,直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竟已经站在操场的入口处了。她看着面前的操场,缓缓睁大眼睛,仿佛是看到了这个是世界上最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在操场的正中央,那个无名的石碑依旧立着,可在那石碑的背后,竟躺着一头巨大的搁浅了的蓝鲸。头上蒙着白布的学生们手持火把身着白衫,有的站着,有的跪着,将蓝鲸围在中间,嘴里唱着诡异的颂歌,像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祭祀狂欢。蓝鲸的眼睛在火光的照射下污浊不堪,似乎是被某种肮脏的东西给污染了。在人群之中,它似乎看到了徐爱媛,于是再次发出了那空灵的叫声,只不过这次的叫声充满了哀怨,像是在惨叫,又像是在求救,可徐爱媛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端起相机,对着这荒唐的画面拍下了令人无法相信的照片。 在离开了操场以后,徐爱媛的耳边就渐渐开始响起了嘈杂的耳语和噩梦中那些黑影的哀嚎。她感觉天空仿佛越来越暗,交替闪烁的彩灯变成了一圈又一圈她所无法看清的光晕,在逐渐走调的音乐声中,她的步子也变得愈发沉重。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开始在清晰和模糊,以及虚幻和真实的边缘徘徊,而在这徘徊之中,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嘈杂的耳语和噩梦中黑影的哀嚎。可能她快要走出这诡异的世界了,亦或是,她马上就要丧失所有的理智,彻底疯掉了。 在黑暗的笼罩下和闪烁的光晕中,她伴随着人们白布后面的欢声笑语来到了大学生活动中心。这个地方虽然叫活动中心,但其功能也不过是表演用的舞台,本质上就是一个大礼堂。此刻,鲜红的观众席上坐满了盖着白布的人,而在高高的舞台正中央的前方,有一个特别的黑色椅子,那椅子似乎是某种王座,在聚光灯下散发出神秘的色彩。而在这椅子的两旁,还有两个侍者一般的人物,头上蒙着白布,谦卑地弓着身子,仿佛是在邀请站在门口的徐爱媛。 在徐爱媛坐到椅子上以后,鲜红的幕布便缓缓拉开。在舞台之上是几对衣着贵气的人,他们彼此挽着手,搂着腰,像是准备跳一支交际舞。他们的头上虽然没有盖上白布,但脸上的妆容却仍然让人不寒而栗。他们的脸无一不是蜡黄色的,唇部红得似血,眼睛漆黑如一个个看不见底的深渊。电铃声响过,礼堂里的灯就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了,只留下舞台上的灯光还在亮着。随着音乐声响起,舞者们也开始了他们的舞蹈。他们的动作规范、优雅,可是在徐爱媛的眼里,这舞蹈却诡异到了极点。舞者们的动作就像是被抽了帧一样极不流畅,仿佛舞台上的是另一个虚幻且允许一切并非常理存在的世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舞者们的舞姿变得愈发不自然,音乐也逐渐走调,甚至变得恐怖。渐渐的,徐爱媛看到舞者们的妆容慢慢花掉,露出了毫无生气的皮肉,以及他们的球形关节和肩膀上绷紧着的丝线。这一刻,徐爱媛才意识到,这群舞者并非活着的人,而是一群缝上了人皮的提线木偶,他们的线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天花板,连接在一双双从黑泥中伸出的惨白干枯的“手”上。 曲止,舞终,头上蒙着白布的观众机械似的鼓起掌,而舞者们也用极不自然的姿势向舞台之下鞠了一躬。这时,徐爱媛才想起自己该做的事情,趁着她还有几分清晰的理智,端起相机拍下了舞台上这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幕。 礼堂的大门外已经暗得只剩下了彩灯的光晕,可这光晕并不足够照亮徐爱媛前行的路。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教学楼并洗出相机中的照片的,她只记得操场上的蓝鲸在一片火海之中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艺术学院的糖果犹如海啸一般吞没了整栋大楼,而那个礼堂,那个礼堂的门前人们在用极不自然的动作跟着走调了的音乐跳舞,他们面色蜡黄,不知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之中被挂上丝线,变成了空有人皮的玩偶。待她再次能感受到清晰理智在召唤她的灵魂时,她已经站在那扇漆黑的门前了。 她将洗好的照片一张一张地贴在白色的方框中,在一阵“咔嗒”声响过以后,门缓缓地打开了。 P8 门后的世界与走廊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是充满光明的。在暖光的照耀下,徐爱媛有几分意外,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在两个世界之中进行了穿梭。 校长的办公室里阳光明媚,窗外的阳光照在徐爱媛的脸上暖暖的,她甚至还能听到令人愉悦的鸟啼声,这个声音在从望海医院回来以后她便很少听到了。在阳光之中,她看到房间里面摆满了美丽的洋娃娃和精致的人偶,以及成团的鲜花和闪烁着银光的物体,它们围成一个又一个的圈,把沉睡着的白发少女围在房间的正中央。白发少女坐在粉红色的高背椅子上睡得很安详,她的怀里抱着两张泛黄的书页,上面写着徐爱媛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 “小甜,你怎么样了?快醒醒!小甜……”徐爱媛拨开层层的玩偶想要将小甜拉起,但手上却传来一阵刺痛,这时她才发现,娃娃和鲜花之中藏着的闪烁着银光的东西,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而她的手已经被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 在鲜血坠地的那一刻,这个世界的光亮和美好的画面就全部消失了,整个房间漆黑得看不见任何东西,仿佛徐爱媛在一瞬间被拉入到了另一个空间。在这黑暗之中,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移动,于是她捧起相机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按下了快门。在闪光灯中,她看到刚刚还是温馨无比的房间此刻竟挂满了污浊的黑泥和红褐色的锈斑,穿着美丽洋装的娃娃全部都被盖上了白布,手中握持着反射银色寒光的尖刀,那高背椅子上坐着的也不再是她所熟悉的白发少女,而是一个无面的人偶。徐爱媛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呼吸,过了足有几秒钟之久,她才将丢掉的那口气重新喘了回来。在恐惧之中,她再次按下快门,可这一次,那人偶竟在椅子上消失了。徐爱媛瞪大眼睛,像疯了似的在房间中对着各个角落一次又一次地按下快门。在闪光灯中,人偶与白发少女的身影似乎是在逐渐重叠,从一个角落跳到另一个角落,最后,那顶着白发少女皮肉的人偶停在了徐爱媛的面前,脸上一边贴着泛黄的书页,一边挂着恐怖的极不自然的笑,在血红眼睛的注视下,她将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徐爱媛的心脏,口中发出了仓鸮一般的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徐爱媛再次睁开眼,此时她正站在教学楼的屋顶。在灰暗的天空之下,她看到自己面前的不远处竖着一口硕大的棺材,在棺材的两边各站着两个手握长矛,身披白袍的奇怪的人,他们头上戴着高高的尖顶白帽,脸部被白布遮挡,仿佛是在守护棺材里的东西。可是令徐爱媛感到迷惘和恐惧的是,棺材里面立着的,竟是她自己。她的身体包裹在白色和淡蓝色的繁花之中,轻闭着双眼,怀中抱着那本被“原初派”称为**的奥瑞吉诺之书。“她”似乎已经死去很久了。徐爱媛渐渐感到脸上一阵温热,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眼眶中流了出来,便胡乱地去抹,却发现流下的并不是眼泪,而是夹杂着鲜血的邪恶的黑泥。 突然,那棺材燃起了火焰,白色的、淡蓝的繁花在大火之中逐渐萎缩,变成黑色的焦炭,而“她”的脸也在这可以夺去生命的炙热之中燃烧了。徐爱媛看着那团火焰和那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疯狂地向那棺材奔去,夺下了那本包裹着皮肉的邪恶之书。白色的守卫仿佛震怒,将长矛对准了徐爱媛狠狠地刺了过去。徐爱媛想要逃走,却无处可逃,眼看着那大火将“她”燃烧成了焦黑的骸骨,那长矛尖端的黑曜石即将刺穿她的头颅和心脏。在绝境之中,她闭上眼睛,从楼顶跳进了看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在黑暗的尽头,她坠入到了一片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的血色花海。这片花海在一瞬间夺走了她的所有感官。她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任何恐惧和迷惘,连那恼人的耳语也在这赤色的花中消散,仿佛这片花海是所有疯狂之人的极乐终末,也是她最终的归宿。她就注定要在这片花海里将所有的一切终结。可就在她停下动作想要放弃一切时,一声召唤从不知何处的远方传了过来。 “爱媛,爱媛……” 她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些,凭着这仅有的可怜的清晰意识,她看到这片花海之上散发着温暖的光的,并不是太阳,而是一只巨大到令人恐惧的血红的眼球,它死死地盯着徐爱媛,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有趣的活着的灵魂。在那只眼球中,徐爱媛看到了足以令她这些清晰意识彻底磨灭的恐怖,那是不可名状的活着的黑暗,是不属于人类世界亦或是任何一个宇宙的邪恶存在,是纯粹到极致的可怕混沌。仅仅只是一眼,徐爱媛就已经疯掉了,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只是任由黑色的污泥从她的眼眶里似河一般流下,在她膝下这片血红的花海里,化成永久蔓延的黑暗线。 “爱媛,爱媛!” 这召唤声依旧在不知名的远方响着,可在她的耳中,这声音却愈加模糊,最后变成了难以分辨的杂音。可就是这杂音,在这不可名状的恐怖之中唤回了她最后的一丝理智,让她看清了面前那扇漆黑的门。 逃离,这是她的脑海之中最后出现的两个字,在这两个字的驱动之下,她已经死去的身体再次动起来,将那扇门缓缓拉开了。一瞬间,相机的闪光灯亮起,在仓鸮一般的叫声中,她再次从无尽的噩梦中醒来。 这一次,她站在熟悉的教室中,窗外的天空依旧是灰色的,但在这灰色之中,她隐约看到了藏在树枝中那道血红的疤痕。在教室的中央,“她”依旧立在填满了白色与淡蓝色繁花的棺材之中,在棺材的两旁,是几个个子极高扭曲的黑色影子,只是这一次“她”手中抱着的不再是那本邪恶之书,而是一张模糊的照片和一把反射着寒光的尖刀。那本书在她自己的手上,上面印满了她自己的手印,仿佛她就是这本**的主人。 “叮”的一声响过,她从口袋中抽出手机,屏幕上是田老师发来的留言。 “爱媛,有关那本奥瑞吉诺之书的事,我又通过多方渠道调查来了一些资料,发现这本书在一些研究神秘学的小众团体中甚是流行,就好像他们人人都知道这本书的故事。他们说这本书是由一个诞生于黑暗中的神明写成的,在这名神明消失以后,奥瑞吉诺之书就遗失在了一个叫黑暗线的空间中。传说黑暗线是一个能够扭曲现实和人的精神的恐怖空间,这种空间具有自主意识,会不断地从某一个点向现实侵蚀和蔓延,这种空间所覆盖之处会充满疯狂和混沌,连死亡在这个空间里都会受到扭曲,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在这片空间里‘连死亡本身亦会消逝’。虽然这书的故事传的那么厉害,但实际上并没有人真正地见过这本书。相传‘原初派’在1982年从某种未知渠道得到了这本书,并带着这本书死在了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一栋别墅里,可是在警察清理现场时发现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他们找到的东西只是一本空白的无字书。有些论坛上还在就此事争论,说如果‘原初派’找到的书是假的,那为什么其中两名成员在翻看了那本书以后就疯掉了呢。网上众说纷纭,最后那件事就成了一个悬案,哪怕至今为止在一些灵异网站和**论坛上都是一个未解之谜。丫头,如果你是想挖点狠料做个大节目,那你算是找对素材了。不过我听说学校里的情况好像不乐观,疫情好像加重了,电视台也不对这件事详细报道……不管怎么样,爱媛,你都要注意安全啊。” 徐爱媛看完这条消息,手机便从手中滑落,重重地坠在了地上。她想起疯狂学生在混乱之夜所说的话,老师办公室中气球里的录像,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手中的奥瑞吉诺之书上。她慢慢将它翻开,里面尽是她所看不懂的艾尔维诺文字。她冷笑一声,将书合上了。她不知道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不确定手中拿着的到底是那本传说中的**还是只是一堆她以为上面有字的废纸。不过不管怎样,她都清楚地明白了,奥瑞吉诺之书根本就不是什么逃离黑暗线的钥匙,这一切她隐隐约约给自己的希望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亦或是一场可怜的虚妄幻想。也许她再也无法离开这连死亡都能够消逝的空间了。 徐爱媛的身子摇晃着,慢慢走到棺材前,取下了“她”手中抱着的刀子和那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中是站在那片花海中的自己,只不过她的眼睛被一抹黑暗给遮住了。在她背后的血色花海里是数不尽的扭曲了的黑色影子,然而就在这些影子之中,她好像隐约看到了某些令她熟悉的东西,一抹缥缈的白。 “I never fall asleep, but I keep waking up.”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又或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徐爱媛将奥瑞吉诺之书放在了“她”的胸前,将尖刀狠狠地将书和“她”的心脏刺穿了。那一瞬间,“她”睁开了流着鲜血与黑泥的眼睛,用苍白的手用力捧住徐爱媛的头,嘴张大到令人无法想象的程度,将一只血红的眼球从里面探了出来。 “ORUGENNAOL ALVINAAULS……HAIL……”一阵低沉且富有压迫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蔓延进这间教室的黑泥中传来,顿时响彻了整个世界。可此刻的徐爱媛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清晰的理智可以消耗,竟感受不到任何恐惧,头脑里只剩下了混乱和疯狂。 “Hail?Hail my ass!”她露出可怕的微笑,将那把刀刺得更深了,深得仿佛穿透了她曾经所有的噩梦,穿透了所有的混沌与恐怖,也穿透了她那可怜且弱小的精神。 在她的疯狂之中,这个世界彻底崩塌。 P9 窗外的天空依然是灰暗的,但这一次,徐爱媛听到了鸟啼声。 她从教室的座位上苏醒,面前书桌上放着的是那本包裹着皮肉的**之书,身旁坐满了头上蒙着白布的同学们,她是这间教室中唯一清醒着的人。她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也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声,也许他们没有从那个黑暗空间中逃出,也有可能,他们都失掉自己的灵魂了。她轻轻翻开奥瑞吉诺之书,里面少了两张书页,被撕碎的边角上还挂着一根纤细的白色的丝。她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彻底从噩梦中醒来,她只感到内心深处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刺出了一个洞,而某种污秽的东西就从那个洞钻了进去,将她的灵魂都给污染了。在寂静的人群中她慢慢感到一种恶心的感觉,于是她便抱着她的相机和那本**站起身,从这邪恶之地离开了。 操场上一片空荡,什么东西都没有,艺术学院和礼堂也依旧是老样子,不曾有任何的改变。学校里是一片死的寂静,徐爱媛能够听到的声响就只有她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从学校围墙外传来的鸟啼。走到靠近学校大门的时候,围墙之外的人们像是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在议论声中,她推开了大门,而就在她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就将她围了起来。他们像是在说些什么,可是此刻徐爱媛却无心去听,也不想应答,他们的话语就好像震耳的嗡鸣声,在她耳边响个不停,让她觉得恶心。她不住地摆手,将那本**护在胸前,将他们一个一个推开,只为看到一个清楚的世界,呼吸一些真实的空气。 突然间,在闪烁的红蓝灯光中,她看到一抹白色在风中不断飘舞,那是坐在救护车上不停发抖的小甜。小甜也注意到了她,但似乎已经没有气力再与她拥抱,只是头倚着车门,用泛着红色微光的眼睛看着她。在那双颤抖的手中,徐爱媛隐约看到了一抹陈旧的黄。 “你好,请问是徐爱媛同学吗?”一个女人站在她面前问。这女人烫着一头大波浪,身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风衣,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牛仔裤和一双擦得锃亮的高筒马丁靴。她身材凹凸有致,长相温婉大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阳光且高雅的气质,仿佛是九十年代的香港明星。有那么一瞬间,徐爱媛竟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穿越了时空的年轻时期的王祖贤。 “你有什么事?”徐爱媛用一种极其虚弱的声音问。 “爱媛同学,你知道今天是多少号吗?” “今天……是十月十五日。” “不,今天是十月十八日,你在黑暗线中待了七天。” “什么?”徐爱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看到手表上的日期数字后,也只能默默地接受了现实。待她喘匀了气,才继续张口向面前的女人问:“你是谁,怎么会知道黑暗线的事情?你是‘原初派’吗?” “不不不,我可不像那群没头没脑的呆子,我比他们可要聪明多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素华,是专门处理超自然事件的专家。爱媛同学,我想和你聊一聊有关你怀里的奥瑞吉诺之书的事情,不知你可否抽空和我们走一趟呢?”女人侧身,一个高大的身着黑色皮衣的男人和一个染着银灰色头发穿着奇装异服的矮个子女孩就从一辆黑色的奔驰GL500中走了出来,他们盯着她,就好像她是一件珍宝,又或是一个怪物。无论如何,她似乎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我的朋友,她……” “放心,我们会安顿好王晓甜同学的。她和你一样,可是贵客。毕竟这硕大的一个校园里,最终走出黑暗线的,只有你们两个啊。”徐素华微笑,坐到了车子的副驾驶上。 徐爱媛深吸口气,在离开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学校里面的世界,可她看到的,却是无数失去了脸孔的人,他们成排地站在学校的大门之后,用手指着她,头颅上那一个个看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里传出了一句恐怖的低语: “ORUGENNAOL ALVINAAULS” 漆黑之河 虽然距离那场恐怖的事件已经过去一周了,但王晓甜还是忘不掉她在那个如果还能称之为校园的地方所经历的一切。她每到夜晚的时候就无比害怕窗外那个灯照不到的街角,因为她总是在不经意的一瞥之中看到有一抹猩红在那片黑暗里闪烁,但当她向那里投射手电光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就连过去经常在那里休息的野猫也没了踪迹。正是如此,她更加怕黑,不敢关上工作室里的灯,哪怕是白天也要将角落里的灯打开,以确保屋子里没有一丁点的黑暗存在,就连睡觉的时候也要开着。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感到那黑暗的存在,那东西在不断地侵扰她,想要抢走她所珍视的东西。可徐爱媛却极为镇静,仿佛那个恐怖的事件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一样,即使是入了夜,她还是在阅读着那本禁忌之书,哪怕那里面的扭曲文字她一个都不认识。 王晓甜不知道徐爱媛是通过何种方式走出了那个恐怖的校园,但她肯定,她一定不会告诉徐爱媛她是如何离开那里的,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是要一直带到地狱里去的。每当想起这个,她的喉咙都会感到一阵酸涩和痛痒,仿佛有虫子的节肢在里面不停地抓挠。而当徐爱媛翻到那本禁忌之书所缺少书页的部分时,她都在心里不断地祈祷,让这世界上所有存在的神明保佑徐爱媛不会发现、或是不会向她问起那缺失的书页到底去了哪里。 王晓甜将工作室里的墙纸全部都换成了亮堂的颜色,又买了很多可爱阳光的小玩偶和小摆件,还在本来就不大的客厅里添置了一个黑胶唱片机,觉得安静了的时候就会放一些舒心的音乐,也许是德彪西的《月光》,也许是理查德的《爱之梦》。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忘记在学校里所经历的一切,可即使是这样,入了梦以后它还是会来,它总是会来,就潜伏在她所看不到的角落,又或是她已经被污染了的灵魂的碎片中。 最后,她不敢入睡了。她总是会开着灯守着入睡的徐爱媛一整夜,翻看徐爱媛从各个平台网站或是图书馆里找到的文献。渐渐地,她也像徐爱媛一样对那本禁忌之书产生了一种痴迷,她想要知道那个入侵到她梦中的黑暗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她想知道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要知道黑暗线到底源于何物,古老而奇怪的奥瑞吉诺文明又因何消亡。可这一切的答案她都无法得到了。她很清楚,这本书缺失了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她所偷走的,为了活着离开黑暗线而听信那团黑暗所吞噬掉的那几张书页。也许正是如此,那个活着的黑暗才会不断地骚扰着她,出现在她意想不到的角落,将手一点一点伸向那个她无比在意的少女。 她努力睁大双眼,注视着床上熟睡的徐爱媛,她多希望时间能就这样停止,而她的双眼也不必再合上,她就能永远地注视着她,将她的睡颜永恒地刻在脑海之中。可偏偏风吹的很轻,唱片机里的音乐又那么柔,在树叶的沙沙声中,她再次睁开眼,却来到了那条漆黑的河流。 这是一片望不到边界的荒野,枯萎的野草随风摆动,不时会从地上扬起灰色的沙。天空是支离破碎的,漆黑的雨拍打着空中漂浮着的人偶发出极为诡异的咚咚声,最后坠在地上,汇入到那条永不停止奔流的河中。王晓甜仰望着天空,似乎从天空的裂缝中看到了黑暗混沌中的一抹猩红。渐渐地,随着她的双眼被黑色的雨水打湿,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睛也在混沌中越来越清晰,最后竟变成了两颗月亮般的明星,将整片灰色的大地映成了猩红。 一株株曼珠沙华从灰土中的裂缝生出,犹如瘟疫一般蔓延到王晓甜视线所能及的全部大地,而半空飘着的人偶也在红色的光线中化成花瓣,破碎、飘落,最后沉入漆黑的河底。这一幕美得无与伦比,可在王晓甜的眼里却无比邪恶和诡异,她看着这一片望不到头的鲜红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几近窒息。她不确定她看到的是飘动的花瓣还是被蛆虫啃咬的血腥的肢体,她只感到恐惧,恶心,清晰的理智在被蚕食,可她却无法闭上眼睛,就仿佛刚刚的愿望在这不合时宜的节点成真了。 突然,她听到一串沙沙声,那是人在花丛中走过所发出的声音。她转过头,发现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孩,她的双眼是猩红的,就正如天上那两颗明星。她苍白的手慢慢拂过花瓣,最后将指尖停在了王晓甜的手心。她握起王晓甜的手,指向河对岸一扇被打开了的漆黑的门。王晓甜见过那扇门,就在那个恐怖之地,那个扭曲的空间,那段她不敢回想的记忆里。那扇门后面关着的是人类所无法想象的恐怖和混沌,她在学校所看到的、听到的、感知到的一切仅仅只是那种混沌的微不足道的一角。可现在那扇门打开了,她却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就仿佛那只是一扇普通的黑色的门,一切的恐怖都是她擅自的臆想。 她痴痴地望着那扇门,等到她清醒过来时,那女孩已经没了踪影。她四处寻找,却只在她身后的一片花海中找到了一口竖直的猩红的棺材。那棺材上贴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装满人偶娃娃和鲜花的房间,房间正中央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一样大的人偶。那人偶的头上披着白色的头发,脸上用红色蜡笔拙劣地画了一只眼睛,苍白的假手中抱着两张泛黄的书页,上面写着她所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 王晓甜仿佛知道了这口棺材里装着的是什么,她想要打开去验证她那荒唐的想法,但伸出的手却不住地颤抖,巨大的恐惧感压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那女孩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微笑着将头扭向那条漆黑之河的对岸。那是一口同样竖直的却是黑色的棺材,里面装着白色和淡蓝色的繁花,在繁花之中,是怀抱着禁忌之书的她所在意的少女。她想要跨过那条河流去触碰那个沉睡着的女孩,可是她的全身却无比僵硬,就仿佛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丝线给束缚住。她看到那个少女一步一步走近那条漆黑的河,在岸边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的吧?我终究会跨过这条河的。我们的约定,无论何时来看,都是无比有趣的。”那女孩说,扭过头用猩红的双眼注视着她,脸上挂着骇人的微笑。 王晓甜似乎明白了一切,可是已经太晚了。这条漆黑之河不断地蔓延,一直流到她所看不到的远方。 待她再次醒来时,她的眼眶里似乎在流动着一股温热,她伸出手去擦拭,却将手染上了一抹猩红。 狂雨 P1 “爱媛……爱媛……” 徐爱媛听到了呼唤声,于是便睁开了眼。 她坐在一张非常简陋的木板床上,床上的垫子非常整洁,是刺眼的白色。她身穿着一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紧靠在一堵灰色的水泥墙上。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四周全是毫无生气且极为平整的水泥墙,在她的左手边墙壁正中间的位置是一扇窗,她看不清窗外是什么样的景色,映入眼帘的只有如水泥墙一般死气沉沉的灰色天空。 她想要离开这个房间,深蓝色的木门就在她的正前方,可她却无法动弹,像是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僵硬。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些什么,但她的潜意识却在不断地提醒着她,绝对不要打开那扇门。 渐渐地,她听到窗外有了一丝动静,那动静像是水声,又像是树叶摩擦的声音。灰色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而在这雨声之中她似乎还听到了一些其他不和谐的声音。踩踏泥土与水坑声,树枝折断声,沉重的呼吸声,最后是一声犬吠。那犬吠声非常近,好像发出那声音的东西就在窗子的下面。 她不知为何,浑身颤抖了起来,就好像是本能所对某种东西产生的无法克服的恐惧。她缓缓用双手捂住口鼻,不让窗外的东西听到一丝呼吸声。 “嘶——嘶——” 那是爪子在水泥墙壁上划过的摩擦声。她死死地盯着那扇窗子,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一股温热慢慢从她的眼眶流下,她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其他的一些东西,只是在那股温热流到唇齿之间时尝到了一股腥味。 “爱媛!” 在僵持之中,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呼唤。那呼唤声虚无缥缈,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疯狂地在房间里扫视着,却找不到那声呼唤从何处而来。也许是在那扇令她恐惧的深蓝色木门之后,又或许那声呼唤从未响起。可就在她寻找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呼唤声的时候,犬吠再次响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那声音已经近到了她无法想象的位置。 “爱……媛……” 那声音极为扭曲,是人类和任何已知的动物所永远不能发出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地狱,来自深渊,来自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邪恶和黑暗。她慢慢扭过头,用双眼直视着窗外窥视着她的东西,那一刻她的精神和理智被击碎,化成了一股股污秽的温热从她的眼眶、鼻孔、耳朵和口中流出。在逐渐消失的视线之中,她仿佛看到窗外那猩红的双眼和无可名状的邪恶在窃笑,在从窗子向这个房间里爬行、蔓延,充斥她所能看到的所有的世界。 随着一声犬吠,她再次睁开了眼睛。她依旧坐在工作台的前面,身上盖着深蓝色的毯子,工作台角落里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蒂,其中一根还在冒着一缕灰白色的烟,似乎她又是在工作的时候打了瞌睡。她从房间的角落里回头望去,窗外依旧是灰色的,看不见云也看不见随风摇摆的树枝,但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却格外的清晰。她知道,在海贝如果听到了这种连绵不断的沙沙声,那就是要下雨了。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写满外国文字的文档和电子版的羊皮卷,顿时感到厌烦,于是她捧着烟灰缸悄悄地来到了客厅的大窗子旁,在这里她可以坐在窗台上好好欣赏着窗外的城市风光。 此时的客厅里小甜坐在沙发上靠着抱枕睡着了,白色的头发略显凌乱,怀里的各种书籍和资料翻得很乱,看样子她也是一直工作到了疲惫的极点而无意识地入了梦。徐爱媛将毯子盖到小甜的身上,关掉唱片机的音乐,悄悄地将窗子打开一条缝,这才放心地抽出打火机把烟点燃了。火光在微风中不停闪烁,就像是某种心跳,灰白色的烟不时缠绕住徐爱媛的视线,仿佛将这个城市蒙上了一层滤镜,忙碌的海贝闹市此时也变得有了一丝诗意。天空似乎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暗,可这雨还是没有降下来,只是一味地刮风,吹得人不停地打冷颤。 自从黑暗线事件过去已经一周多的时间了,在这期间学校一直处于封锁状态,即使新闻每天都会报道这个事件的最新进展,可依旧没有说出来个所以然,只是含糊其辞:不法分子,致幻剂,学生集体中毒……徐爱媛每当听到新闻中出现这些词汇的时候都会嘲讽似的冷笑,笑这些新闻的滑稽和荒唐。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告诉大众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每当她坐在工作台上打开视频网站的时候,那个自称是超自然事件专家的徐素华就会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一样给她发来消息,用十分委婉的语气“警告”她,提醒她要聚焦于工作,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而这所谓的工作,就是破译那本传说中疯狂与禁忌之书,奥瑞吉诺之书。可是一周多了,她找遍了网络上所有能找到的相关文献,最后得到的也只有“原初派”那些几近疯狂、毫无依据的言论和离谱的“证据”。也许相信“原初派”的疯言疯语是个选择,但她并不想陷入那种疯狂,即使她已经亲眼看过了那些无法描述的恐怖。 “爱媛,你醒了啊。”小甜说,疲倦的双眼中布满血丝,远远看上去是一片赤红。 “嗯。小甜,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要不你去屋里好好睡一觉吧,我抽完这支烟就接着工作了。”徐爱媛说。 “把工作先放一放吧,反正徐素华也说了,不着急不是吗?只要我们能破译出来,她就会等。不如我们放松一下怎么样?” “怎么放松?”徐爱媛问。 “田老师之前不是给我们发过消息说让我们抽空去看看师姐吴双欢嘛,这都过了好多天了,看你一直都忙着破译奥瑞吉诺之书,我就没和你说这事儿。正好这时候我们俩都空出时间了,就去把这件事办了吧。正好就当是休息。” “也好。”徐爱媛像是有一丝欣慰,将手中的烟折成两半,按在烟灰缸的灰尘里,随后便和小甜离开了。 海贝市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因为和海洋世界、极地馆和望海广场只隔了一条街,所以这里的景色仅次于望海医院。现在是旅游的淡季,在医院的走廊里向外看并不会看到多少游客,街上冷冷清清的,偶尔才会响起一两声车子的鸣笛。因为快到冬天了,所以从窗子吹进来的风都是冰凉的。即使在室内,徐爱媛也忍不住将风衣裹紧了一些。 二十三楼的2318号房间,这是这个楼层为数不多的单间病房。推门而入,一个非常宽敞的房间就映入眼帘,屋子里放了两张床,一张是给病人的,一张是给家属。因为外面是阴天,病房里面又没有开灯,所以屋子里略显阴暗。在靠近窗子的病床上坐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孩,她倚靠床头坐着,脸孔被手机屏幕上的光映得苍白,略显一丝诡异。徐爱媛看着那女孩,整理了一下头发,轻声地叫了一声:“师姐。” 女孩闻声抬起头,见到二人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慢慢露出了微笑,问:“徐爱媛?王晓甜?你们俩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老田说的?” “你猜呢。”小甜接过徐爱媛手里的果篮放到空着的家属床上说,“田老师可挂念你了,听说你回海贝了,立马就让我们来看你了。怎么样,身体恢复的还好吧?” “都快好了,小毛病而已,没啥大不了的。”师姐笑道。 “可是,师姐,你都住了一个月的院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小毛病啊。你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徐爱媛看着病床上被人为刮花了的床头卡问。 “工伤。反正,事情很复杂,就别细问了。”师姐有些面露难色,摆摆手不再搭茬,三人之间也陷入了一片沉寂。就在这时,病房的电视里传来了三人学校的名字,徐爱媛转头看去,发现又是有关黑暗线事件的报道,便冷笑一声不再看了。 “学校那边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俩应该知道点什么吧?”师姐问。 “反正,事情很复杂,别问了。”徐爱媛学着师姐的语气说,“一切都离奇得很,就连我们这些当局者也搞不清楚呢。总之别信新闻里说的就是了。” 师姐笑了笑:“呵,小媛丫头,你还是老样子。不过你还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师姐的话让徐爱媛有些在意,但她并没有追问些什么,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再搭茬。 “哦,对了,我听老田说你们俩最近在搞什么古籍翻译是吗?又是民俗和神秘学领域的东西吗?我最近在医院里整天闲得很,要不我来帮帮你们吧。” “不,不用了!我们自己能行的!”徐爱媛不假思索地说,因为她知道那本禁忌之书并不是普通人所能阅读的东西,如果师姐因为看了那本书而变得和原初派一样疯掉,那她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呵,好吧!本来我还想帮帮我可爱的学妹呢,既然不需要帮助的话,那就算了,多过来陪我聊聊天也是好的。”师姐微笑地说着,转头望向了窗外,“小媛,能帮我把窗户打开吗?” 徐爱媛没有应答,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窗子旁开了一条缝。吹进来的风冰凉刺骨,带着一丝海洋的腥味。顺着窗子向外看去,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还在树叶连绵不断的沙沙声中漫步。 突然间,在沙沙声中,徐爱媛隐约听到了一阵轰鸣,随着轰鸣声的响起,一阵狂风就从窗子侵入到了这个房间,那种刺骨的寒冷让她不禁浑身颤抖,无法呼吸。待到风止,她才感受到她的脸已经被打湿了。 天空终于开始下雨了。 P2 虽然是傍晚,但天空已经是和八九点钟的夜一样黑了,雨还没有停,但这并没有阻止繁忙的人们在彩色的灯光和湿漉漉的道路上穿梭。徐爱媛站在一栋摩天大楼的脚下,透过透明的伞仰望着插入云端不断闪烁的红灯,从口中呼出的温热的气在伞面上变成了一团模糊,但眨眼间这团模糊又会被冰凉的风给吹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十层,顶层,这里只有八个房间,有六个是空着的,也许并没有哪家公司或是住户会愿意待在这么高的地方,尤其是在海贝。当然,除了她那性格古怪的师姐以外。徐爱媛抖抖伞上的水,掏出师姐交给她的钥匙开了门。门打开,屋子里的灯就自动亮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宽敞的欧式风格的客厅,小到椅子上的蕾丝装饰,大到吊灯和沙发,全部都是维多利亚风格。有那么一瞬间,徐爱媛觉得自己是从海贝穿越到了伦敦。 房子的格局是经典的三室一厅,两个卧室里面有一个整理得异常整洁,另一个则杂乱不堪,地上散落着裙子、裤子、长筒袜甚至是一些令徐爱媛感到脸红的内衣。除了卧室以外的另一个房间是一间书房,里面堆放着成山的书籍,英文的、法文的、德文的,甚至还有一些是拉丁文和阿拉伯文。徐爱媛曾经刚入学拜到田老师门下时就听说过师姐是一个博学的人,但直到今天这种博学才在她的脑中得到了具象化的体现。 《艾恩斯笔记》,这便是师姐委托她们寻找的书目,据说这是一本并没有得到广泛印刷和流传的古书籍,至今也只有手抄本和复印版本,里面记载的是一些神秘学和民俗相关的东西。因为其流传度不高且内容相对全面,所以师姐才会特意地让徐爱媛来找这本书,希望能对破译工作有所帮助。不知为何,听说这本书的时候徐爱媛会联想到传说中的《纳克特抄本》,又或是《死灵之书》,光是听到书的名字她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邪恶。 在徐爱媛的印象中,师姐是一个极为要强,只想在大众领域取得非凡成就的人,是绝对不会对相对小众的民俗和神秘学感兴趣的。如此一想,徐爱媛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她不知道为什么师姐会执意地帮助她,也不清楚师姐为什么要对自己的状况含糊其辞。她能感觉到,师姐在刻意地向她隐瞒着什么。 小甜翻找书籍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徐爱媛心神不宁,烦躁之下,她离开书房,坐到了客厅那长长的沙发上。她看着雨点拍打在窗子上,将城市的点点灯光锁在水滴中,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远处的乌云之中开始闪烁起雷光,光所映出的扭曲的影子在狂风的吹动下不断变换,令她想起那个可怕噩梦中无可名状的恐怖黑暗。她不敢再去直视那团乌云中的光影,将脸埋在双手之中,企图用温暖的气息让理智恢复一些。可就在这时,摆在茶几上的收音机突然响了起来,里面广播的女声断断续续,在嘶嘶的杂音中令人难以分辨。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最近……城市……流感……咳嗽、打喷嚏……发热……感染……请注意防范……” 徐爱媛听着这声音心中有些发毛,于是手忙脚乱地去关,就在收音机的声音被终结之时,窗子处又传来了一个沉闷的响声。 那是一只撞到玻璃上的黑色的鸟。在撞击过后鸟就坠了下去,即使徐爱媛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就冲到了窗子旁,可她还是没有看到那鸟究竟是坠到了哪里,又或是飞到了何处,那鸟就这样消失在了寒风和雨滴之中。除了窗子上被雨水粘着的一根黑色羽毛以外,它什么也没有留下。徐爱媛伸手隔着玻璃去触碰那根羽毛,结果感受到的也只有指尖的一丝冰凉。 当她再次转过身时,她发现在她曾经坐着的地方,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本厚厚的书。那书是棕红色的封皮,上面是用金色的墨水写成的文字,那可能是拉丁文,上面陈年的污垢让她无法分辨到底写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她们要找的《艾恩斯笔记》。 她翻开书,里面尽是杂乱的手写稿,有的地方还配有扭曲可怕的插画,像是在描写一些民间传说中的妖怪故事或是对某种恶魔的介绍。徐爱媛不断翻动着书页,内心对这本书的抗拒感和恶心逐渐加剧,直到她翻到末尾,看到那根黑色的湿漉漉的羽毛时,她瞬间感到头晕目眩,连步子都站不稳,险些栽倒在地上。她浑身颤抖着扭过头去看刚刚的那扇窗子,上面除了雨滴和她留下的指印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爱媛,书房里好像没有师姐要的那本书,可能它在……诶,你手里那本书是在哪找到的?这书名好像是拉丁文……艾-恩-斯-笔记……没错,这就是师姐让我们找的那本书!”小甜接过徐爱媛手中的书说,“爱媛,你怎么了,是哪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书已经找到了,我们就走吧。放着师姐一个人在医院也不太好。快一点,要不雨待会儿下大了。” 灯熄灭之时,这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徐爱媛不敢再抬头往里看,仿佛这房子被某种邪恶的东西所侵占了。而就在她关上门的时候,一根黑色的羽毛从门缝中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了出来,上面沾着的水滴映出点点红色的光斑。 徐爱媛的步子走得很急,雨点拍打在伞面上不断地发出啪啪的声音。此时路面上已经开始积水了,一个个水坑里倒映出的灯光绚丽多彩,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就连她手中透明伞的褶皱和折痕上面也沾上了粉色、绿色和蓝色的光。在红绿灯短暂的倒数中,人们快步地在斑马线上行走,在一个个小水坑中踩出水花。雨伞之间相互剐蹭,让徐爱媛不时地趔趄。在走到对面的街口时,徐爱媛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转过身透过透明伞向那栋摩天高楼的顶层仰望。那里除了黑暗,别无他物,就连楼顶闪烁的红灯也熄灭了。 就在她想离开这里,走向地铁口的时候,她看到在斑马线的正中央蹲着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孩。那女孩好奇地看着地上的东西,不时用手指去触碰,而地上的那个东西,是一只黑色的鸟的死尸。 红绿灯的倒数结束,可女孩却依旧蹲在那里,像是没有注意到身边无情的铁皮怪物。徐爱媛伸出手想要呼唤她,可车流的呼啸却淹没了她的声音。当人行绿灯再次亮起时,女孩已经不在那了,地上的那具死尸也不见了,只留下一根黑色的羽毛在水坑中不停地旋转。 P3 也许是再一次入了那邪恶的梦,徐爱媛感到浑身冰冷,可是再睁开眼以后却不记得她到底又从何种黑暗中逃离了出来。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刺眼,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待到这种模糊散去,她才发现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面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小甜,一个是穿着制服的地铁工作人员。原来她在车上睡着了,而这地铁列车又因为一些故障需要检修,所以临时停下了。 出了车厢以后,便是此起彼伏嘈杂的谈话声和咳嗽声,不知何时,身边的人都开始戴上口罩,也开始保持社交距离。在看到地铁上贴着的防护病毒的标语时徐爱媛这才想起刚才广播里所说的流感。 地铁列车停下的站虽然距离医院和旅游景点只有两站地,但这里却十分的荒凉,看不见高楼大厦,只有错落排列的低矮自建房和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残破的旧楼。昏黄的灯光下坠落的雨滴清晰可见,一个个砸碎在污浊的水坑里,显得有一丝说不清的凄凉。 一路上小甜都很沉默,紧抓着徐爱媛的胳膊藏在她的伞檐之下,也许是这里的黑暗和荒凉让她感到有些害怕。可当她们走到某个路口的时候,小甜却停下了脚步。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徐爱媛发现在一条狭窄小巷的路灯杆下,有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妇人。这妇人跪在地上,冲着灯杆下一个不知名的神像和香炉不停地叩拜,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东西。妇人的道袍和头发已经全部被打湿,雨水不断地在顺着她灰白的发丝坠下,可那香炉里的香火却还在燃烧着,笔直的白色的烟在昏黄的灯光下无比清晰,直到上升至灯光所照不到的黑暗里才彻底消散。 “那是这一片的神婆。”小甜说,“之前为恐怖场景取材的时候我经常会到这边来。这一片是海贝有名的无主之地,政府不管,开发商不看,就连普通的年轻人也不会到这边来。这片地方就是给那群‘历史遗留问题’的安家之所,其实也就是一片给活人用的坟地。这的人大多数都封建得很,十个人里有八个都能说出一些可怕的民间鬼怪故事,而那个老太太就是这片地界里最神叨叨的人。因为老太太姓刘,所以这的人都称她为‘神刘’。据说这神刘年轻时候是某个道观的道长,后来因为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被驱逐,最后落到这般境地。还记得咱去年做的诡秘人物志系列的视频吗?有一期就是她。” 徐爱媛低头思索着,像是有了一些印象。视频博主的职业习惯让她本能地拿起随身携带的相机开始拍了起来。 “不走近看看吗?这可是个不错的素材。”徐爱媛说着,就捧着相机想要上前,却被小甜给拦了下来。 “别了。你看她那样子,指不定是在举行什么古怪的仪式。万一拜的是大仙、黄皮子什么的我们可就惨了!”小甜说。 “都是从黑暗线里走出来的人了,还怕黄皮子?”徐爱媛略带一丝嘲讽地说。 小甜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一副难堪的样子。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徐爱媛在这里站得有些冷了,便轻笑一声,牵起小甜的手离开了。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少的病房里面都已经熄了灯。虽然师姐房间的灯还在亮着,但师姐却攥着电视的遥控器睡着了。徐爱媛走到电视旁边按下开关按钮,病房里一瞬间就静得只剩下了噼里啪啦雨点拍打着窗子的声音。虽然街对面海洋世界游乐场的灯光还在亮着,但那里却看不见一点人影。尽管如此,欢快的音乐还在响着,混杂在雨声中显得有一丝诡异。 “说是让我们回来,和我们就这本书探讨一下古书籍的翻译,结果不等我们回来她就睡着了,这下可怎么办?我们要回去吗?”小甜问。 徐爱媛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和丝毫不见小的雨,叹了口气:“再回去的话,衣服怕是都要湿掉了,就先在这里住一宿吧。如果半夜师姐醒了,看见我们也不至于感到孤单。” “好,正好我也有些累了,那我们就早点休息吧。”小甜说着,就把脱下的衣服和师姐的书都放到床头柜上,将灯关上了。看着那本陈旧的书,徐爱媛又想到了那根黑色的羽毛和斑马线上的女孩,于是将那本书捧在手里,借着一盏小夜灯的光开始翻看起来。 “小甜,你是不是懂拉丁文来着?要不你先帮我看看这本书里写的都是些什么。”徐爱媛说。 “爱媛,已经很晚了,你也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翻译工作就留到明天吧,好吗?快,把衣服脱了,我们睡觉!”小甜撒娇似的躺在床上抱着徐爱媛的腰说。 徐爱媛只是笑笑,将小甜的手放到一边:“你先睡,我去楼梯间里抽根烟。” 楼梯间里虽然开了窗子,但依旧是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便是徐爱媛指尖旁一点可怜的火光。一根接着一根,她的疲倦感就犹如火光尽头消散的轻烟一般渐渐消退了。她不敢闭上眼睛,也不敢入梦,她害怕再次梦到一些可怕的东西,又或是想起黑暗线里所经历的一切。可是她越不去想,那些扭曲的艾尔维诺文字就越像是饥饿的虫子一般往她的脑子里钻,最后她竟然发现黑暗中的那点火光竟然开始颤抖了。 就在那点火光即将燃尽之时,一声奇怪的犬吠唤亮了楼梯间里的声控灯。循声看去,那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在学着狗的样子叫着。那男孩四肢着地,口吐着舌头,围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欢快地转着。那女孩披散着自来卷的头发,面带笑容,坐在上一层的楼梯上,用一种只有醉了酒以后才会有的迷离的眼神盯着徐爱媛看,仿佛她是一个珍奇之物一般。 女孩开口说了话,但那语言十分奇怪和扭曲,是徐爱媛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就好像这种语言并非属于人类一般。那男孩听了这种语言,就仿佛收到了某种命令,趴在女孩的身边将头伏在她的腿上,像一条对她绝对服从的忠犬。 女孩再次说了一长串话语,但徐爱媛一个词都听不懂,只见得那女孩越说越高兴的样子,越说眼神也越加迷离,最后那女孩抬起手指了指徐爱媛,说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词: “MUUDAINEES LUUINALS” 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徐爱媛的瞳孔瞬间放大,全身都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是听到了某种凡人所不该听到的词汇。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她的潜意识却在告诉她,这是艾尔维诺语,是那本疯狂禁忌之书上所使用的语言。 徐爱媛想要开口向那个女孩问些什么,可那女孩却将食指竖在了赤红如鲜血的唇前,拍拍男孩的头,将指尖指向了窗外医院楼后没有半点灯光的黑暗。男孩犬吠了一声,随即撞碎玻璃跃了出去。尽管这里是二十三楼,但楼下传来的尖叫声却依旧清晰。在一束束手电光里,男孩那绽开的皮肉与流淌出的鲜血在雨中竟反射出了诡异的色彩。 “爱……媛……” 女孩仿佛是在叫她的名字,可当她回过头的时候,楼梯间里已经是空无一人,只剩下那可怜的火光还在一闪一闪地亮着。 P4 作为目击证人,徐爱媛被理所应当地叫去公安局做了笔录,待到一切结束的已经是入了午夜,她站在公安局的门口看着还在下个不停地大雨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是医院,还是工作室?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撑着伞往医院的方向走了。 地铁依旧是停运状态,从地铁口往下面望去,灯光不时闪烁,仿佛故障的不再只是某趟列车,而是整条线路都出了毛病。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徐爱媛还是选择步行,这样至少能让她的头脑清晰一些。 她不断思索着那个红衣女孩所说的艾尔维诺语言和对她的呼唤,但无论怎么想,她的脑子里都无法浮现出一个可以解释得过去的答案。正想着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小甜所说的那片“无主之地”。这时那个神婆早就不在那里了,徐爱媛想要补拍刚刚没有拍下的镜头,于是便凑近了一些,却发现灯杆下的神像和香炉被某种东西给踏碎了,地上撒着的潮湿的香灰上还隐约留着一个类似于犬类动物的爪印。她不知道踩碎神像和香炉的东西是什么,但从爪印的轮廓大小和深度来看,这东西绝对有着和它体型不相配的巨大力量。 突然间,她听到巷子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了一串犬吠声,那犬吠并不像她曾经听到过的那样具有攻击性,而是像一种召唤,在引导她向黑暗里走去。徐爱媛望着那黑暗,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向里面照去,却什么都看不见,仿佛面前的这团黑暗是一个实体,将她投照进去的光给吞噬掉了。在经历过黑暗线事件以后,她就不再那么向往探索黑暗了,所以她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准备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可就在她转过身时,那扇深蓝色的门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雨声、犬吠、连绵不断的抓挠声,她被再次拉到了噩梦中空荡荡的病房。她面对着那扇门,似乎毫无选择,如果不打开这扇门,她也无法离开这个诡异的空间。于是她将那扇门打开了。 门的后面是一个又一个数不尽的一模一样的病房,每一个病房里的那扇蓝色的门都在同一时间被打开,所有的空间就像是深渊镜中无限循环、永无止境,而唯一没有被循环的东西,就是她。 一阵孩子的哼唱声从她的背后响起,那是她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歌谣。她回过身,发现原本空荡荡的病房里此时竟贴满了孩子的蜡笔画,一张挨着一张,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令人难以理解的东西,有的是黑色的河流,有的是姿态怪异的雕像,有的则是一本红色封皮的书。而在病床的后面,有着整个屋子里最大的涂鸦,上面画着蓝色的大雨,长着三个头颅张着嘴的大狗,通体灰蓝蜷缩成一团的狼,成堆的无法分辨的红色物体和居于正中央的高大的黑团。也许这幅画在表达什么,也或许只是某个孩子奇怪的涂鸦,但徐爱媛看着这幅画,一股莫名的恶心和恐惧就从她的内心深处不断涌出来。她盯着正中央黑团那双猩红的眼睛,似乎听到了那孩子的歌谣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墙上的图画变成了一个蠕动着的漆黑的洞,她站在洞口无比恐惧地想要将视线移到别处,可是她全身僵硬,连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那漆黑的洞在她的眼中无限地蔓延,一瞬间她仿佛穿越了无数她所无法理解和无法用清晰理智观测的境界,也许是虚空、混沌,又或是地底深渊、人类还未发现的几亿光年以外的未知空间。然后,她看到了那扇深蓝色的门,长着三个头颅、立**万骸骨之上的可怕怪物,浑身苍蓝、爪子上戴着镣铐的凶猛巨犬,以及门后不可名状、每一刻都在产生无尽变化的活着的黑暗。最后,她在那黑暗存在的猩红的双眼中看到了她自己,手捧着那本禁忌的奥瑞吉诺之书与褪色了的枯萎的花,以及透过黑色洞口正在观测这一切的另一个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成为了循环的一部分,她不敢去验证,也不敢回头去看门后的深渊,黑暗的视野还在不断地在她的视网膜上延伸,用扭曲的图像充斥她的大脑。最后她终于在这个噩梦中丧失了理智,在连绵不绝的犬吠和歌谣声中彻底疯掉了。 火星在她的指根处燃尽,烫出了一个浅显的伤痕,她也因这疼痛从噩梦中抽离了出来。她再次坐到了工作台前,面前铺着奥瑞吉诺之书和《艾恩斯笔记》。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工作室的了,但她肯定在她回来以后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雨水已经从窗子下蔓延到她的脚尖。 此时天已经亮了,可雨依然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雨水拍打树叶发出的另一种沙沙声像是千百万个灵魂的声音所汇聚成的咆哮,听得徐爱媛不时害怕地打冷颤。 插上充电线以后,徐爱媛的手机就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就如同轰炸一般,而这些消息全部都来自于小甜。看着这些不断跳动的消息,徐爱媛有些犹豫,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脚下冰冷的雨水让她有些许清醒了过来,才将手机抓起。 也许这流感是突然间变成了可怕的疫病,又或许只是徐爱媛并没有过多地去关注这些事情,忽略了这其中的过程,此时海贝市为应对这种不知名的疫病已经启动应急措施,将整座城市全部封锁了。而在这已经被封锁了的城市里,各大医院也都作为危险程度最高的“红区”和隔离区纷纷封锁了起来。就在徐爱媛看到消息的这一刻,师姐所在的医大二院还没有封锁,于是她急忙拨通了小甜的号码。小甜的声音虽然急促慌张,但面对徐爱媛还是尽量保持了理智。在得知徐爱媛要收拾东西前往医大二院的时候,小甜的理智就顿时荡然无存,几乎是叫喊着让徐爱媛不要过来,在家里备好生活用品躲避疫病。在电话中徐爱媛除了小甜的呼喊外,似乎还听到了连绵不绝的咳嗽声和呼吸声,像是师姐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疫病的影响。徐爱媛口头答应着,挂断了电话,可是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她走到窗口向外看去,即使是闹市区,此刻也已经看不到了半个人影。 她想抽根烟来冷静一下,可是手却颤抖个不停,最后烟掉到地上的雨水中沾湿了。她蹲下身去捡,却发现这雨水旁多出了一串令人难以察觉到的脚印。这脚印很小,五个指头和脚掌清晰可见,像是某个孩子曾在这滩水上走过。她僵在那里,顿时感到一股恶寒,渐渐地,在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中,她听到了噩梦中的那个诡异的歌谣。 “MUUDAINEES LUUINALS,YUS AUT LEETI, YUS AUT FUKAN……” 徐爱媛听到这种语言顿时感到喉咙一紧,仿佛被某种力量扼住了一般无法呼吸。她不敢抬头,却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相机就放在不远处的地上。她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悄悄地将相机拿起,将镜头对准了她所不敢抬头看的方向。在相机的屏幕上,是一个站在另一个窗户边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孩,那女孩手中握着一个形状怪异的黑色玩偶,口中不断地唱着那诡异的歌谣。突然间,那歌谣停了,徐爱媛手中的相机也因为极度的紧张而脱手,在地上砸出了一声巨响。徐爱媛恐惧到了极点,紧闭双眼将身体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此时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猛烈的心跳,就连沙沙的雨声都变得有些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她感觉到刺骨的冷了,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警觉地环视着四周,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仿佛刚刚的那个蓝裙女孩是她紧张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幻觉,都是幻觉……这一切都是黑暗线留下的后遗症,都是我自己的臆想!小甜……我得去看小甜,小甜不能待在医院里!奥瑞吉诺之书,《艾恩斯笔记》……小甜懂拉丁文,把书给她看,一定有进展!” 徐爱媛自言自语地将《艾恩斯笔记》装进背包,匆匆忙忙地走到工作室的门口,背对着屋子关上了门。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捡起那支被沾湿了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霉腐烂掉的烟。 P5 为了给师姐添置一些补给品,徐爱媛绕路到了一家她常常光顾的商场,进了地下超市的门,徐爱媛就被一种莫名的混沌给包围。超市里面的人们如同捕猎的鬣狗一样疯抢着货架上的一切东西:卫生纸、压缩饼干、泡面、水,而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有些人还在趁乱行着不法之事,粗暴而无道德地掠夺、偷窃。徐爱媛从未见过如此的混乱,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所有人的理智全部都抽走,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暴力和冲动。 她站到一个又一个货架前,可它们全部都是空荡荡的。她深知继续这样下去只会落得空手而归,于是便装好随身的相机,也化身为一条鬣狗冲进了人潮之中开始粗暴地“撕咬”,可她被束缚住的野蛮终究比不上其他人的疯狂。渐渐地,她的目的从掠夺一些补给品变成了逃离这片疯狂之地。待到她冲出重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团糟,头发也被抓得乱蓬蓬的,仿佛她此刻是个被捉了奸扒了衣服示众的贱人。可即使变成了这副摸样,她也只是从别人的购物车里抢到了两包压缩饼干、一包泡面和一卷被抓破了的卫生纸。 就在她挤到柜台前准备结账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叫骂声。回头看去,那是两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在不依不饶地对骂,至于理由,徐爱媛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了。本来想着这种冲突在众人的扫货狂潮中并不会持续多久,可出乎徐爱媛意料的是,原本只是两个人的对骂竟不知为何演变成了几个人、十几人、最后成了数十人之间的战争。人们一边叫骂着,一边拳脚相加,直到有一个人拿起货架上的水果刀,场面自此彻底失控了。鲜血、皮肉、断肢,叫骂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徐爱媛已经分不清这里是超市还是一种野蛮的地狱,她只想快一些离开这里。可就在她匆忙扔下钱抱着东西准备跑的时候,一串女孩的笑声就从那片混乱之中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那是她在医院楼梯间所见到的红裙女孩,她此时正坐在一个高高的货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混乱的战场,就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杰作。 “爱媛……”那女孩注意到了她,眼神从激动变成了陶醉和迷离,仿佛她在那女孩的眼里就是绝世的佳酿,又或是精致到极点令人垂涎欲滴的蛋糕。女孩慢慢地用赤红如血的舌头舔舐着嘴唇,抬起手指向了她,而就在这一刻,超市里变得寂寥无声,能听到的只有音响里还在苟延残喘的乐曲和某些人血流不止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下了争斗,脸上挂着一种诡异到了极点的微笑盯着徐爱媛。渐渐地,他们脸上的五官和皮肤就如同被腐蚀了一样慢慢融化,最后剩下一片看不见底、望不到头的黑暗,而在这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往外蔓延。徐爱媛的大脑一瞬间仿佛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穿了一样剧痛,就好像他们脸孔中的东西要钻到她的脑子里一样。忍着强烈的恶心和恐惧感,她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以毕生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在地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白色水雾,雨水拍打在她的头上和脸上让她感到刺骨的冷,而正是这种冷让她恢复了一些理智。地铁已经全面停运了,公交和出租车也因为封锁的原因在街上见不到了。徐爱媛只能撑着那把坚持不了多久的可怜的透明伞小心地踩过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水坑,跋涉到在远处一片灰白中若隐若现的医院。 医院的大厅里同样是一片混乱,病人和家属们在挂号处和缴费台大声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而医生和护士则忙着将一个又一个垂死的病人用担架抬到急诊或是病房。诊断单就像是雪花一样满天飞舞,不时会有几张上面沾了红的发黑的污浊的血。徐爱媛手忙脚乱地戴上口罩,从背包里掏出相机将这一刻急忙拍下,随即冲进楼梯间一路狂奔到了二十三楼。 在师姐的病房前她急促地用一种很有节奏的方式敲响了门,而里面也像是听懂了这种暗号,默契地毫不犹豫地开门将她拉了进去。进了门以后,便是一阵不停的唠叨和止不住的酒精喷雾的呲呲声。放到平时,徐爱媛可能会就此而发牢骚,可现在她却感到这种唠叨无比的亲近,她甚至想要抱住面前的这个少女和她激烈地拥吻。可当她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人时,她勉强压抑住了这种冲动。 “不是都告诉你待在家里不要出来嘛,你怎么不听话呢!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嘛!海贝已经封锁了,里不能出外不能进,而且好多家医院也都成了隔离点。要是医大二院也成了隔离点,你可就出不去了!”小甜说。 “但我放不下你……还有师姐。拿着,这可是我从超市里拼死命抢出来的。虽然不多,但至少能在断水断粮的时候撑个一天半载的。”徐爱媛说,整理一下头发走到了师姐的身边,此时师姐面色苍白,嘴唇开裂,和前一天相比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虚弱得仿佛睁开眼都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力气了。 “师姐,你怎么……” “师姐从你走后就开始恶化,现在已经是到了很严重的境地了。我已经叫过医生来看了,但现在医院的情况你也能看见,根本倒不开人手来处理师姐的情况,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陪在师姐的身边,让她至少感到不那么孤单。”小甜说。 徐爱媛紧皱着眉头,在病床边蹲下,温柔地握起师姐的手。师姐缓缓转过头,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徐爱媛将耳朵贴近,也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两个字:“笔记”。 按照师姐的手势,徐爱媛将《艾恩斯笔记》翻到了指定的页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拉丁文字,在角落中还画了一个极为抽象的插画,只能勉强看出那画的是个扭曲的怪物。 师姐指了指那个插画,又用指头扫过了下面的一排排文字,便闭上眼睛,像是力气耗竭睡了过去。 “小甜,你懂拉丁文,你来翻译一下师姐指的这页文字。”徐爱媛说。 “行是行,但我的拉丁文也只是初级水平,要想翻译好,可能会耗些时间。” “没关系,你只管……” “医院都要封锁嘞,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做撒子呦!” 还没等徐爱媛的话说完,一个穿着白色皮夹克,灰粉色运动背心,蓝色牛仔裤,扎着灰色双马尾的矮个子女生就依靠着病房的门打断了她。她认得那个女生,在逃离黑暗线的时候她就站在徐素华的身边,似乎也是一个处理超自然事件的专家,可徐爱媛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只记得那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咋个不说话了,你该不会是把老子忘干净了吧!”女孩操着一口川渝口音说,“老子是世界蛇耶梦加得,把这名字印到脑阔里!” 徐爱媛听到这介绍顿时有些无奈,她非常想吐槽这个女孩,但却又不知从何开始,见现在的场面有些严肃,所以她只好把吐槽的话咽了回去。 “那,耶小姐,你是来做什么的?”徐爱媛问。 “你个瓜娃子,老子不姓耶,老子就叫耶梦加得,J?rmungandr!再这么不尊重我信不信老子铲你两耳屎!”耶梦加得说,“老子是来看双欢嘞,也就是你们师姐。医院马上就要封锁咯,你们要是想回家就赶快动起来吧!双欢这里有老子,你们就放心吧!” 虽然徐爱媛还是有些不放心将师姐交给这个不靠谱的自称世界蛇的中二女孩,但一想到她是那个神秘的徐素华的人,这种顾虑就顿时消散了很多。可是也正是如此,徐爱媛的脑子中又出现了新的疑问,师姐为什么会和徐素华扯上关系?难道师姐也是徐素华的人吗?又或是师姐也和她一样,是受雇于徐素华?她得不到答案,也许只能等这场疫病过去才会有机会和师姐还有徐素华问个清楚了。 在和耶梦加得道别之后,二人便到了医院大厅,而此刻大厅中的混乱似乎更上了一个级别。医生护士和病人们打成了一团,警察也出现在医院的门口,手持防爆盾面带面罩列成了一道防线,病人们如蚂蚁或是蝇虫密密麻麻地拥堵在门口,用扭曲的声音叫喊着,似乎是要冲破那道脆弱的防线。徐爱媛知道,这间医院已经开始封锁了。 “怎么办,爱媛?我们要……” 小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潮给冲散了。徐爱媛想要转身握住小甜的手,可是那双手却离她越来越远,最终淹没在了黑压压的人影中。待到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时,她的脸上已经被冰冷的雨水给打湿了。她不知道自己是通过什么方式走出了医院,也许是人潮将她从防爆盾的缝隙中挤了出来,又或许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将她转移了出来。她一边平复自己的气息一边四下寻找,结果想要找的东西却依旧埋没在医院那面玻璃幕墙后的混乱中。 小甜趴在玻璃墙上用力拍打着,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她除了雨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快走,回去!我会没事的。”徐爱媛的手机屏幕上这样显示着,可她无论如何都迈不动步子,只是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着她的身子,从她的发丝成股地向下流。直到有一股力将她从她站定的地方狠狠地推开。 “这间医院封锁了,不要靠近,请迅速离开!”一个警察手持着警棍向她大声警告道。 她环顾着四周,自己已然成了警察们眼中的可疑分子。尽管他们都戴着面罩,但徐爱媛依然能感受到面罩后那极不友善且充满攻击性的目光。她抱着双臂一步一步在水坑中走着,害怕地颤抖着四处观望,就像是一条无助的野猫,被所有人所驱逐。 在她走出医院的大院回过头时,那个红裙女孩就站在警察们的正中央,口中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眼神依旧迷离。也许是徐爱媛冷得出现了幻觉,又或许只是水雾和灯光作用下的假象,她看到那女孩的背后竟多出了两个紧密相连的红色的影子,就宛如地狱大门前那个邪恶的守护者。 女孩在水雾中渐渐消失,而雨点坠地的声音似乎变成了一声声犬吠。她听得出来,这犬吠已经不再是召唤,而是变成了一种宣告。宣告的是什么,她不敢去想,也许那是远远超出她所能接受和理解的恐怖的降临。 P6 徐爱媛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工作室的了,只是在卫生间里站到镜子前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变得狼狈不堪。她还在不停地发抖,不知是因为刺骨的冷还是她一直在恐惧着什么,此时她只感觉这屋子里静得可怕。她想要去唱片机的旁边放出一些动静来,至少一首《月光》会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得到平复,但她的眼睛始终离不开那面镜子。在她的凝视之中,镜子里的那张脸逐渐变得陌生,而那双棕褐色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变成了漆黑,里面蔓延的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你抛下了她。”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但她却找不到那声音的来源,整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只是客厅的茶几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蜡笔画和一根湿漉漉的黑色的羽毛。那张画上面是蓝色的大雨,成堆的红色物体,长着三个头颅的怪物和浑身苍蓝的巨犬或是狼,就和她噩梦中病房墙上的画是一样的,除了正中央的那团黑暗。在这幅画中,正中央的位置是一片空白,仿佛原本应该有东西的地方被生硬地挖空了。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弱的光,徐爱媛看到在图画的背面还隐约有一些轮廓,翻过面来,上面是一排用黑色蜡笔和孩子般的笔触写成的一排英文:You never fall asleep, but you keep waking up。 在看过这行字以后,徐爱媛就瞬间感觉自己曾经在黑暗线中被那活着的黑暗所污染和刺穿的部分被狠狠地撕开了,她能感到一种她所看不到的邪恶正从某个角落伸出可怕的触须刺探她已经出现裂痕的灵魂,蚕食她可怜的精神。在一阵雷声中,她清晰的理智终于不复存在,无力地栽倒在沙发和茶几之间。而借着微弱的光,她似乎看到在窗帘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她,待她看清了那个东西时,她嘶哑着开始尖叫起来。那是半张苍白的脸,猩红的泛着微光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她,嘴巴咧到了她所无法想象的角度。而在窗帘的另一边,是不断在蔓延的黑暗的触须。一瞬间,不属于她的记忆,或是某种预示被强行地灌注到了她的脑子中。她看到成山的死尸和残肢在血红的星光下轰然崩塌,长着三个头颅和奇怪尾巴的怪兽口吐着火焰与浑身苍蓝脚戴镣铐的巨犬立在一扇深蓝色的大门旁,门的里面是无限循环的那间空荡荡的病房和永不停歇的狂雨,而在那循环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白发的人偶,又或是抱着繁花的熟悉的身躯。她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可是却被黑暗的触须给束缚,拖到了身后血红的花海和漆黑的河流之中。 她的灵魂和理智似乎是从那只猩红的眼睛中侥幸逃离,又或许只是另一阵雷声唤醒了她本能的恐惧,她尖叫着夺门而出。 此时的雨已经大到了疯狂的程度,白色的水雾让整个城市变成了另一个空间。街上的人狂笑、尖叫、做着无法用常理所解释的动作、发出人类所不能发出的恐怖的声音。但这一切最终都被淹没在了这狂雨之中,这雨像是要把整座城市连同里面所有人的灵魂和理智全部吞噬,而徐爱媛则是这雨中唯一还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还能掌控自己身体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徐爱媛终于跋涉到了医院的大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也许是对小甜的挂念,也或许只是出于恐惧的本能,除了工作室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可以逃亡的。 在大厅里她看不到任何还能动弹的人。所有人,无论是医生、护士、病人还是警察,他们全部都倒在大厅的地上,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沾上了雨水,还是其他的东西。即使这里是死一般的寂静,但徐爱媛的耳边依旧在不断地回响那疯狂的雨声。 搭乘着电梯,她来到了二十三楼,就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她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整条走廊都被笼罩在猩红的光之中,护士站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没有脸孔、穿着护士服的人偶,它的手搭在一台老式留声机的扩音器上,里面放着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安魂曲》。徐爱媛慢慢地在洒满血红光芒的走廊中行走着,在每个病房里没有脸孔的病人的注视下行走着,在红裙和蓝裙女孩的牵扯下行走着,她看到每个病房里都盘踞着漆黑的无可名状不断变化的生物,它们伏在病床上,向上伸着勉强能称之为“手”的肢体,“口”中说着奇怪的语言,像是在恭迎某种存在的到来。 终于,徐爱媛在走廊尽头那扇深蓝色的门前停下了,身旁的女孩也都不见踪影,化成了墙上那幅诡异图画中的可怕轮廓。也许除了打开这扇门,她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那是小甜所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始终响着嘈杂不断的呲呲声,这种杂音令她难以分辨小甜所讲的话,尽管集中全部的精神,也只是听出了其中的几个词汇。 “爱媛……《艾恩斯笔记》……完成……多维度的……地狱守门者……冥界……刻耳……加姆……只是躯壳……地狱……它的降临……” “真是努力的孩子。可惜,一切似乎都有些太晚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徐爱媛的身后传了过来。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医院的走廊轰然崩塌,破碎成了一个猩红和黑暗的空间。她站在血红的河流之中,视线所能及之处尽是苦痛的灵魂和被火焰灼烧的躯体,它们在安魂曲中哀鸣着向天空伸出手仿佛是乞求着救赎,但天空中所悬挂着的却是一切邪恶的源头和黑暗的大门。那是一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猩红的眼睛,它是恒星,是黑洞,是永远蔓延的活着的黑暗。那只眼睛无法给予他们救赎,只能将他们拖入无限恐怖的深渊。 在那只眼睛的映照之下,徐爱媛看到了两个巨大的可怕的怪物,就正如她的噩梦中或是预示中所见到的那样,只不过在这血色的地狱之中,那两个身影已经恐怖到她无法用健全的眼睛去直视。 那是地狱的守门者,长着三个头颅和龙尾、背上纽结着无数条蛇的刻耳柏洛斯,它低吼着,将脚下的魂灵无情踏碎。那是赫尔海姆之主海拉的魔宠,被无数条锁链所禁锢的行走于刺骨冰封之地的加姆,它沉默着,将她凝视。而在这两个地狱之犬的正中央,是那扇已经打开了的深蓝色的门,门口站着那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那女孩眨着猩红的泛着微光的眼睛注视着她,将手慢慢抬起,一滴漆黑的血挂在指尖,似乎是在给予她至高无上的恩赐。 这一瞬间,徐爱媛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这场可怕的疫病和这个疯狂之潮都是因何种荒谬而起,又会因何种可笑而终。也许这个真相让徐爱媛彻底疯掉了,她大笑着,踉跄着拖着步子慢慢走到女孩的面前,单膝跪在血河之中将那滴漆黑之血舔舐在了唇齿之间。 那女孩满足地笑了,化成一团无可名状的活着的黑暗消失在了深蓝色的门之后。在那一刻,徐爱媛耳边那发狂的雨声终于停止了。 P7 虽然雨停了,但是天还是阴着。徐爱媛走在依旧布满积水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白色黄色的花圈,哀乐声和哭声不绝于耳,但至少她看不到行为怪异的疯掉的人,也不用再回到那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医院了。电视里,广播中,疫病的新闻终于取代了大学的封锁事件成为了人们新的热议话题。数万人死亡,数百人精神失常,没有人知道这场疫病从何而来,又是如何突然间消失的。海贝大瘟疫成了网络上一个新的怪谈和未解之谜。 2318号病房带着里面的病人和那本奇怪的《艾恩斯笔记》一起消失了,能记得它们存在的,也只有徐爱媛,小甜和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的耶梦加得。在徐爱媛看来,一切似乎都归于了平常。 敞开着窗子,在冰凉的寒风中,徐爱媛开始整理起工作台上的东西,偶然之间她捧起相机,想到了那片无主之地和那个叫神刘的神婆。她想着,如果将那些照片留存作为素材一定是很好的,便打开了相机的相册。可令她感到疑惑的是,相机中的每一张照片竟都变得无比模糊,而且构图之间隐约透出了某种奇怪的轮廓。随着她一张张地翻阅,这种轮廓变得愈加清晰,最后当她看清楚那个轮廓是属于何种存在的时候,她尖叫着逃离开了工作台。 小甜在尖叫声中惊醒,起身去察看相机上的图像,可是那上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猩红,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镜头所拍下的一样。至于徐爱媛看到了什么,她无从所知。 就在她不解地想要退出相册时,相机的屏幕上却出现了白色的方框,右上角红色圆圈后的数字已经跳动多时了,而屏幕上依旧是一片猩红。 唱片没有转动,歌谣响彻了小屋。 野狗 P1 刘凤予每次和孙子通完电话以后都会在这片城中村的一个能看得见海的角落独自坐一会儿。孙子走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只是隔了一个海湾而已,但这片海湾又大得很,大到她一眼望不到头,只见得几只海鸥随着海浪的节奏扑腾着翅膀,不时落在她脚边叫几声,像是在和她唠家常,而她也会十分慷慨地弄些鱼的边角料给这群白毛孩子们。 “忙,都忙,忙点好啊,总比我这老太太窝在这没人管没人要的地方强。”刘凤予伸出手指戳了戳海鸥的头,看着这白毛孩子一歪一歪的小脑袋,她笑了,“还是你们好啊,说去哪就去哪,走到哪都有吃的,走到哪都有住的。我要是长个膀儿也好了。那兔崽子和我打电话都有点不耐烦,看我这是老了不中用了。我要是能折腾动,坐船能到对岸去,你看我揍不揍那王八羔子就完了!” 一阵大风吹过,冻得刘凤予浑身打了个冷颤,海鸥们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她看着远处那片望不到边界的大乌云,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像是要下雨了。得提醒建树收衣服了。” 这片城中村在海贝市算是个小地方,但要想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对于刘凤予这种上了岁数的人来说也是比较远的了。她小心地走在满是碎石和泥土的地上,不时会抬起手和道路两旁的人家打招呼。老张家的房顶又漏了,老孙家的下水道又堵了,老侯家的两口子又要闹离婚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刘凤予听得有些厌烦了,但她还是要摆出笑脸来扮演好“村长”或是“神婆”的角色,因为在她等到孙子攒够钱接她离开之前,这片地界就是她在海贝唯一的安家之所了。 村东头的小广场过去在八十年代的时候是个蛮热闹的地方,那时候这也算是个望海度假村,旺季的时候一天能接待数不清的游客,谁家的客栈和旅店要是能在门口摆个录音机,放几首当年时兴的曲儿,那他家的生意就会红红火火。但如今这里只剩下几根晾衣绳,还有几套生锈了的健身器材,地上到处都是野草和苔藓,荒凉得就宛如一片坟。 “建树,别在那呆着了,收衣服,要下雨了!”刘凤予冲着墙头的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一头白发的男人大喊。 “啊,神刘,和孙子打完电话了?那小子最近怎么样啊?”建树应答。 “还是那样呗,说公司忙,老加班,有个节假日还得陪对象……反正就是没空搭理我这老太太!”刘凤予一边说一边将晾衣绳上的衣服简单地叠起来收到墙头的筐中。 “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不用咱操心就行呗。咱的任务就是尽量别给孩子们添麻烦,健健康康的就行了,还奢求啥了。”建树说。 “你倒是说得轻松,你就老哥儿一个,啥也不用管,我还得照应着这整个村子呢!东家长西家短的,听着就闹心,完事儿这群人还死犟,认死理儿,非得用神神叨叨的法子劝他们才能听进去。都什么年代了,还扯不着边的封建迷信呢,成天猫妖闹鼠怪窜,什么玩意都能成精,闹人!诶,一说到这我还想起来了,今天上午老于家那疯婆子还来找我,说她家热水壶成精了,插电也不烧水,是要罢工,还跟我请符要治治这电水壶精,我真是……”刘凤予说着,长叹口气呆在了原地,像是被气得动弹不得。 “唉,既然沦落到这了,就入乡随俗呗。再说了,你都在这多少年了,也早就该习惯了。不过说到符,我又想起来道观里的那群丫头了,她们现在是跟着谁干来着,是叫徐……徐什么来着?” “徐素华。年纪轻轻,道行却挺深,比我当年还要能耐!要不是当年那场幺蛾子,我兴许还在道观里,说不定都成了那群丫头们的师父了。”刘凤予望向远方的一座山,脸上满是惋惜和遗憾。就在这时,她的脸上感觉到一丝冰凉,随即地上的野草就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沙沙声。 “哎呀妈呀,说下就下了!赶快赶快!”刘凤予大叫着,将筐护在怀里弓着腰以一种滑稽的步伐左右摇摆着跑到了一栋灰白色的二层楼里。这楼曾经是村委会,后来城市改造,村委搬走,这楼就闲了下来。时至今日这里依然是一片空旷,没什么桌椅设备,但来光顾的人却不少,一个个都拿着自己的小板凳和折叠桌在这里聊天、下棋、喝茶水,这旧村委成了这群“城市历史遗留问题”的活动中心。 刘凤予在墙边取了自己的板凳,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望天。她仰望着灰色的天空,看见一只黑色的鸟在雨中盘旋,像是迷了路,不断地叫着,最后它在半空突然停下了动作,笔直地坠到了她所看不到的房檐后面。没过几秒,那黑鸟又飞了起来,这一次它像是有了明确的目标,直奔着市里一栋摩天大楼飞去。刘凤予微皱起眉头,抿着嘴唇盯着那鸟站起了身子,似乎是看到了某种奇怪的东西。在她的视野之中,那鸟的身上似乎若隐若现地在闪着红色的光斑,待她揉揉眼睛想要仔细看的时候,那鸟已经飞远,在天空中化成一个渺小的黑点了。 也许是看错了吧,她这样告诉自己,毕竟真正奇怪的事情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了。 坐了也不过十分钟,她就厌了。她不喜欢听这群老家伙讲志异故事,或是回忆以前的光辉时刻。在旧村委走廊尽头的杂物间里翻出来个勉强能用的雨伞以后,她便和众人打个招呼离开了。 沙石在雨水的作用下成了粘脚的泥,在这种地面上迈出的每一个步子对于她来说都非常艰难。雨水顺着伞面破漏的地方钻进,将她灰白的头发打湿,顺成股往水坑里噼里啪啦地砸,但这种声音在连绵的沙沙声中似乎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当刘凤予走到家门口准备从口袋里掏钥匙时,一串犬吠声就从她的身后响了起来。这村子里没人养狗,但来这里光顾的野狗倒是不少。能给野狗喂食的,这村子里大概只有她一户,所以狗传狗,特意来找她吃食的倒是也有过几条,可是在这种下雨天还来蹭食的狗她倒是头一次见,于是她打开大门,转过身摆摆手,像是在欢迎前来的客。可当她抬起头时,却看不到狗的身影,只有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抱着黑色玩偶的女孩站在路口,雨点打湿她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有一丝忧郁的美。 刘凤予见四下无人,便招呼着女孩进屋,免得淋雨着凉。女孩微笑着,没有应声,只是转过身向着旧村委的方向走去。见这孩子不听话,刘凤予连忙撑着伞跟着她跑了过去,可走到路口面对着笔直的一条大直道时,刘凤予却看不到了那个孩子,就好像她凭空消失了一般。 “怪了,刚才我是看见有人来着,怎么没了……完了,想孙子想魔怔了,我还是赶紧回家歇着吧!”刘凤予拍拍脑门低下头想要转身回家,却发现泥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串脚印。 那是一串形似梅花的,野狗的脚印。 P2 到了晚上,这雨并没有丝毫的见小,反而越来越大了。刘凤予拿着抹布把窗缝都堵了个遍,以免雨会从某个角落渗进来。她借着灯光往外瞅了瞅,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见她找的东西没有踪影,她似乎松了口气,坐回到大脑袋电视机的前面,将视线落到了电视桌上的一张黑白相片上。 “老头子,今天我和孙子通电话了。还和以前一样,他说他那边忙得很,没时间回来看我。可是呢,孙子又处对象了,说人家丫头家挺好,有钱,比上一个强多了。白天时候我还和建树俩唠来着,就孩子这点事儿,我就合计啊,咱这一把老骨头还要求啥了,孩子好比啥都强啊。反正都已经在这狗窝里待了多少个年头了,再熬一熬也没啥的。我合计,孙子咋的也能在我死之前让我看看孙媳妇和重孙子吧!到时候我也带你去看看,也算是了了你的一个心愿了。”刘凤予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在照片上抚摸着,不知不觉在相框的玻璃上又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这时,一串不慌不忙的敲门声响起,惊扰了刘凤予这难得的清静。大门打开,建树就正撑着一把旧伞站在门口,眉头微皱着,像是有什么事要相求。 “咋的了?”刘凤予问。 “老孙他老婆子病了,头疼脑热的,我合计应该是最近电视里报的那个什么流感。我让她吃药她不听,非要见你,让你给看看身上是不是招惹啥了。”建树说。 “那能有啥招惹的!就是感冒发烧呗!这一家家的都不消停,这事儿求我就管用了?我给她弄个符吃了就能治感冒?那不闹呢么!”刘凤予说。 “你是神刘,不找你找谁!得了,你就做做样子弄个符纸搁她面前晃悠晃悠,磨点感冒发烧药兑到符纸水里让她喝了,完事儿告诉她几天后小鬼儿就没了,不就完了!”建树两手一摊,像是完活儿了一般。 刘凤予长出口气,从椅子上抄起件薄棉袄便和建树走了。 走过了很长一段没有路灯的黑漆漆的路,再次来到灯下时,刘凤予的脚上已经沾满了黄色和黑色的泥。推开破旧的双开木门而入,老孙婆子就正坐在炕上,身裹棉被不停地颤抖,脸涨得通红,满头大汗,已然是一副大病了的样子。 “呦,老孙婆子,这是咋的了?上午还见你好好的呢,着凉了?我就说这换季的时候不能穿单衣,春捂秋冻,这都有数的,咋就不听呢!看,这不就病了吗!”刘凤予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像是在缓解一圈众人的恐慌和压力。 “神……神刘……不……不是……”老孙婆子支支吾吾地嘴唇一个劲儿地颤,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刘凤予转头看看老孙头子,似乎是在寻求答案。 “神刘,就跟你刚才说的似的,我老婆子上午还好好的呢,下午说是要去市里买点黄豆,就出门了。可是呢,还没等出村呢,就听见有狗叫,四下找也没找着哪有狗,再一回神儿,腿上就让狗给挠了一下子,回来就成这德行了。你看看,是不是身上招惹什么了,还是野狗成精,给我老婆子害了?”老孙头子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让狗挠了?能是狂犬病?”刘凤予看看建树,“不对啊,狂犬病也没这么快啊。得了,老孙婆子,把腿露出来,我瞧瞧倒是怎么个事儿。” 刘凤予慢慢撸起老孙婆子的裤脚,当那几道伤痕露出来时,她的心里顿时生出了一股恶寒。那伤痕极深,深到已经能隐约见到森森白骨,而在伤痕的周围还生出了一圈黑色的犹如藤蔓的纹路,这纹路随着脉搏跳动,一点一点向别处扩散。建树一惊,大呼着送医院,而就在这时,老孙婆子却突然尖叫起来,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房间的角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刘凤予顺着老孙婆子的视线看去,那一刻,她的眼睛瞬间瞪得仿佛要渗出血来,浑身的汗毛都立起,衰老的心脏险些就要停止了跳动。那是一团人形的黑影,它站在墙角,怀抱着某种她所看不清的不祥之物,睁着灰白的眼睛盯着她们,勉强能称之为“嘴”的部位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挑起,像是在无声地狂笑。 刘凤予以一种极小的声音在嘴里嘟囔着,似乎是在念着某种咒语,一边念,一边向那黑暗颤颤巍巍地迈着步子,就在她即将要触碰到那团黑影时,她猛地从怀中抽出一把桃木短剑向它刺了过去,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团黑影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瞬间消失了。再回过身时,老孙婆子浑身开始猛烈地抽搐,鲜红的血沫子不断从她的嘴里冒出。刘凤予连忙将棉袄兜里的手绢塞到老孙婆子口中,又用纽扣上的别针扎破手指用血在她的头上画了个十分简单的符,回头冲着建树大喊:“把我屋里的黑皮箱拿来!我要操办家伙!” 没过几分钟,老孙家的卧室就被明亮的烛光和灰白的烟给填满,刘凤予凭着早年间的记忆在屋子里生疏地挥舞着桃木剑,将黄底红字的符纸贴到门上,窗子上以及刚刚那个恐怖的角落里。建树早年间也是下过乡、从过商,见多识广什么都懂一些的人,他见过道士做法的场面,虽然他不太了解其中的程序,但也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可是像刘凤予这种做法的方式,他却从未见过。与其说是做法事,不如说这像是在跳大神。尽管他满心怀疑,但还是照着刘凤予的指示和老孙头按着老孙婆子的身体,不让她有大的动作。就在刘凤予大声喊出“急急如律令”时,老孙婆子的身体顿时消停不动了。 难道真的奏效了?建树这样想着,按着的手有些松懈了。可这种平静也仅仅维持了几秒钟。突然间,鲜血犹如喷泉一般从老孙婆子的嘴里涌出,可那血并不是鲜红色或是暗红色,而是一种污浊的黑。片刻过后,老孙婆子咽气了,烛光照在她扭曲的五官上显得无比诡异和可怕,看得建树身上一阵阵发寒。 “老刘,老孙婆子她……”建树回过身去看刘凤予,却发现她痴痴地呆在原地,手中的桃木剑不知何时竟断成了两半,身上紫色的道袍也被撕扯成了一条条十分不堪的破布。她的眼神空洞,凝视着他身后被烛光所照亮的空间,像是看到了某种极其可怕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是野鬼?是妖怪?建树心里想着,身子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渐渐地,他感受到了身后那种逐渐向整个屋子蔓延的寒冷,这种冷不同于以往他在任何地方所感受到的冷,这种冷是邪恶的,是阴暗的,是会夺走人生命的冷,就好像他年轻时所在书中读到过的死人国度之中才会存在的那种冷。 他想要逃离这种寒冷,躲到市里繁华的灯光里,可是一种奇怪的召唤却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起来,向那寒冷的源头转过了头。 那是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抱着黑色玩偶的女孩,她站在炕上俯视着他们,灰白的眼睛中只有虚无。她缓缓张开嘴,发出了不属于人类的类似于犬吠的可怕叫声。 烛光熄灭,那女孩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唯有刘凤予还站在原地,看着这屋子里的三具尸体和一片狼藉。 P3 雨还没有停,而且还会继续下去。也许是建树在置办家伙事儿的时候被某些闲人看见了,所以老孙家两口子暴毙的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然而一起被传开的,并不只有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 刘凤予坐在自己的屋子里面抱着那张黑白遗像和残破的紫色道袍低垂着头,眼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和绝望。她不住地狠狠地扇着自己嘴巴,可一切都是无济于事的。也许她真的变得无用了。 门的咚咚声打破了这种悲伤气氛,刘凤予放下怀里的东西,看到门口竟站满了人,他们忧心忡忡,七嘴八舌,不时言语还会随着咳嗽声一起吐出来。 病了,所有人都病了。头痛、发烧、浑身冰冷,所有人的症状都是一样的。刘凤予知道,这大雨和这场流感都不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了。在安抚好众人的情绪并招呼他们离开以后,她回到屋子里手拿起电话座机的听筒想要给某个人打电话,但拨号的手指却迟疑了。她回头看看那张遗像,足足在原地僵了五分钟,这才憋口气按下了一连串数字将听筒放到了耳边。 “喂,谁啊?”对面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像是刚刚与某人吵过架一样,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啊,是……小五吧?我是师娘啊!你们大姐在不在,我有点事要找她。”刘凤予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地点头。 “师娘……行吧,等着。”听筒里声音磕磕碰碰,像是倒了几手又掉到了地上,才送到该接电话的人手中。 “喂,师娘,有什么事。”对面的声音很冷淡,没有一丝感情。 “小琦啊,师娘也不和你说那些个客套话了,咱就开门见山。你也知道师娘现在住着的地方是个城中村,现在村子里出了点事儿,是邪物作祟,我想请你带着几个姐妹儿来这做个法事。你看……” “师娘,您的能耐可不亚于师父。当年要不是您当机立断拿师父祭天,怎会平定那种跟天灾一样祸乱。您的厉害我们姐几个可是有目共睹的,有您在,有我们什么出手的事儿呢!海贝最近不太平,徐素华又不在,我们可得挑起大梁,所以忙得很。您那边的事儿啊,我相信您能自行处理。就这样,告辞。” 电话里没了声音,即使刘凤予还有话想说,但这些话也注定要烂在肚子里了。 “老头子,她们还是没有原谅我啊……”刘凤予在昏黄的灯光中佝偻着腰,苦笑着抚摸那张遗像说,“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沉默半晌,刘凤予隐约从哗哗的雨声中再次听到了犬吠。她知道,那条野狗是不会放过他们了。也许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刘凤予将那被撕碎的紫色道袍重新穿上,身背着一把陈旧的七星剑走到了门口。在离开前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张遗像,眼中像是有微微的泪光。 “老头子,我……去去就来!” 刘凤予挺直着腰身,口中诵念着口诀行走在大雨之中,尽管这雨在泥土的水坑中砸出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水花,但刘凤予却滴水不沾,好似这溢出的正气将这邪祟之雨通通挡在了身外。在村子与市里接壤的路口,她找到了摆放在路灯下那个守护着村子的已经被风雨磨蚀得不成样子的神像。她将七星剑规整地摆放在神像前,一边诵念口诀一边将香炉中的插着的香点燃了。在这瓢泼大雨中,这香上的火星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越燃越亮,纵使寒风呼啸,灰白的烟仍然飘得笔直,仿佛这不知名的神真的在刘凤予所看不到的地方吸了她这一身的正气出现了。可是似乎也正是如此,刘凤予的道袍和灰白的头发被大雨通通给浇湿了。 她双眼紧闭虔诚地叩拜着,诉说着自己的请求。当她睁开眼时,她看到在身旁的大街上路过了两个年轻的女孩,一个穿着棕色的风衣,一个长着一头奇怪的白发,而在这两个女孩的身后似乎还跟着某种东西。她擦擦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睛向那东西看去,当她看清楚那东西的一瞬间,她尖叫了起来,可是这种尖叫声却被某种东西故意地埋在了雨中,即使近在咫尺,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那蓝裙女孩从黑暗中出现,在雨中撕破了自己的皮肉用一种无可名状的方式化成了一条通体苍蓝的巨犬。那巨犬用足以压碎一切的力将神像和香炉,连同着刘凤予的信仰和所有的希望都踩了个粉碎。它瞪着灰白的眼睛死死盯着刘凤予,而刘凤予也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死人国度中数不尽的苦痛灵魂和无限延伸的黑暗。在那团黑暗中,她看到了人类所无法直视的猩红。 过了很久以后,天亮了,但雨还是没有停。城中村今天照比平时都要安静许多,只能听到电视的嘈杂声和风吹动破旧铁门所发出的吱呀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刘凤予依然坐在村子里能看得见海的角落,身披残破的紫色道袍,怀抱被血迹所污染的遗像,不时用手指去戳戳身边海鸥的尸骨,摸摸建树的头颅。她望着这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海湾,随着听不到的歌谣微微摆着头,似乎是在等待着她亲爱的孙子能攒够钱接她去个好地方,安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