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独宠皇贵妃》
3. 第三章
谷雨陡然一惊,慌忙照着规矩垂首,背转身对着墙壁,屏声静气肃立。
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谷雨的心上,她感到呼吸困难,树梢雨水滴落在眉心,溅到眼眸中,下意识合上眼。
那根如影随形的白绫又在眼前飘荡,谷雨痛苦地使命咬住唇,唇齿间传来铁锈的腥气。
谷雨的记性记好,有时候她恨自己的记性太好。
死亡的滋味,她记得太过清楚,清楚到重生为人,依然如蛆附骨,时时刻刻纠缠着她。
不知何时,脚步声远去了。
谷雨微微仰头,怔松望着眼前绿色的墙檐,眼眶发热,却没有泪。
主子嫌弃晦气,她早就学会不在人前哭。
胤禛走过一段路,脚步停下来,回头望着肃立在那里的谷雨,瘦弱的身躯绷紧得似一张小弓,眉心微蹙。
跟在身后的苏培盛忙上前解释道:“爷,这便是谷雨,先前方来前院当值。”
胤禛唔了声,洒扫过的青石地面,明显较以前不同。
缝隙间偶尔会留下的落花落叶,无论新鲜腐朽,皆都清扫得一干二净。
“做事倒勤勉。”胤禛不轻不重说了句,转身离开。
苏培盛忙跟了上前,到夹道口,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谷雨正蹲在地上,抠着缝隙中的花叶。
苏培盛暗自啜了啜牙花,心道真是个实心眼子!
到了午间,大家轮流去用饭。菊香在前庭等着谷雨一起,结伴前去以前的下人厨房。
厨房当值的黄管事看到她们来,与以前不同,份例两只饽饽中,居然有一只香软可口的奶饽饽,白菜汤上面,赫然盖着两片大肥肉!
“姑娘,酱菜管够,白菜汤不够再来添。”黄管事肥胖的脸上堆满了笑道。
菊香从不知道,黄管事竟然会笑,还这般热情!
菊香有些恍惚,又有些了悟。见谷雨在长条桌上坐下了,端着饽饽白菜汤走过来,坐在她的对面。
拿起奶饽饽咬了一口。菊香顿时怔愣在那里,眼泪在眼眶打转。
再夹起肥肉吃了,菊香的眼泪,终于啪嗒掉下来。
“谷雨,呜呜,我居然吃到了奶饽饽。呜呜,这么大一块肥肉......”
菊香的嘴里塞着肉,带着哭腔,说话有些含糊,谷雨只听到“肥肉”。
以前她们当差时,按照份例有下水杂碎吃。下水杂碎清洗不干净的话,臭味熏天。
饶是如此,下水杂碎也是难得的荤腥,她们极少吃到,何况是大块的肥肉,奶香浓郁的奶饽饽。
“给你。”谷雨将碗中的肥肉,都夹到了菊香碗中。
到处都有捧高踩低,同样是粗使丫环,待遇却不尽相同。与宰相门前七品官,是一样的道理。
谷雨前世就明白这些道理,只她死过一次,尊荣脸面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是活着。
肥肉太腻,奶饽饽倒合胃口。谷雨吃相极好,小口而快速地吃着。
菊香抹掉泪,看到碗里的肉,很快便露出笑容,大口吃着肉,道:“谷雨最好了!”
这时,桃花二丫也来到厨房。看到谷雨菊香,想要转开头,又忍不住拿眼角朝她们打量,神色十分复杂。
菊香也看到了两人,她眼里立刻冒出兴奋的光,倏地站了起来。
长条桌被菊香带着晃动,谷雨按住碗,抬眼看去。
菊香站在那里,直愣愣望着桃花二丫的背影。过了片刻,复又坐下来,发狠般咬了一口奶饽饽。
谷雨放开手,继续用饭。菊香吞下奶饽饽,自顾自道:“何苦与她们计较,我要往更高的地方去,让她们再也看不着。”
苏培盛他们不会到厨房来用饭,底下自有人孝敬,将饭食送到手上。
不过到了前院当差半日,菊香心气又高了一层。人各有志,谷雨只默默听着。
饭后两人回前院当差,平安到申时末下值。六顺找到谷雨,道:“今朝你的差使当得不错,以后早间上值时,你从爷四宜堂的院子扫起。”
早间丑时末开始上值,胤禛尚在歇息。四宜堂院子离卧房近,里面的花木多,要是一不小心动作大了些,便会吵到主子。
谷雨愣住,六顺道:“且要仔细些,别惊着了爷。”
白日遇到胤禛,谷雨尚未从惶恐中回过神。六顺说完便离开,谷雨只能低垂着头,一步步挪回下人院。
晚上,谷雨又做了噩梦。菊香睡得沉,谷雨在梦中呜呜哭,她浑然不觉,依然呼呼大睡。
挣扎着惊醒过来,谷雨脸上一片冰凉,缓缓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泪。
窗棂处传进来依稀的光,屋外有了动静。谷雨轻手轻脚披上衣衫下床,打开门缝,有婆子已在廊檐下洗漱。
叫早的管事嬷嬷威严走过来,开始敲门:“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床!”
谷雨赶忙回屋叫了声菊香,开始洗漱收拾。菊香手忙脚乱下炕,撩起粗布帘进去,蹲在恭桶上,嘴里不断念叨着:“迟了迟了,当差莫要迟了。谷雨,今朝你在前庭还是后院?”
“后院。”谷雨洗完脸,拧干不仅搭在架子上,倒掉盆中脏水后,坐到条几前开始梳头。
“我还是在前庭。”菊香从布帘后出来,提着恭桶放到门外,遗憾地道:“我们又分开两处。其他当差的人要不年纪比我阿玛还要大,要不就是油嘴滑舌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谷雨系好辫稍的绳子,嗯了声回应,“不搭理他们就是。”
后院当差的几人与前庭差不多,得空时,就聚在杂物间说荤话。谷雨进去放扫帚簸箕,他们倒住了口,就是不住盯着她看。
谷雨不怕他们,前院规矩严,他们不敢胡来,顶多占几句口舌便宜。只要不加理会,他们觉着没趣,便不会再说了。
收拾好出门,天还漆黑,前院已经灯火重重。谷雨前往四宜堂,伺候的下人已经开始忙碌,准备伺候胤禛起身。
天气放晴,昨日还含苞待放的海棠,只一夜间便满树繁花。花瓣飘落在地,谷雨拿起高粱做的扫帚,轻轻将花瓣扫进簸箕中。
苏培盛走了过来,小声提醒道:“姑娘,树下花瓣且留着,爷觉着落花甚是好看。”
谷雨应是,开始扫庭院空处的落花与树叶。竹枝做的大扫帚扫得快,但声音大,谷雨选高粱秸秆扎的扫帚,声响动静小,只要多费些功夫。
苏培盛立在卧房外的廊檐下,望着专心致志的谷雨,袖手咂摸片刻,对身边候着听差的金串儿小声道:“你去跟六顺那狗东西传句话,爷钦点的丫头,他那一肚皮的坏水,少往外处使!”金串儿打千应下,自前去找六顺。
狗东西,谷雨刚当一天差,他倒好,将她推到了四宜堂。
要是谷雨做好了差使,六顺自然安然无恙。要是谷雨出了差池,她是新来的丫头,且再换一个就是。
谷雨前面将地扫得太干净,引起其他人不满了。同时,六顺也丢了脸面,他这个管事没尽到责。
到胤禛起身时辰,谷雨将庭院洒扫干净,前去别处洒扫。直到胤禛离开后院,一天下来,谷雨未再碰到他。
接下来的差使顺顺当当,谷雨如闷葫芦,基本上不说话,与一同当差其他几人的关系,也就顶多混个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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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顺待她倒客客气气,不过谷雨清楚,这份客气,肯定不是来自六顺本人。
同当差的人中,润生与她年纪相仿,平时多说了几句话。润生人还算忠厚,与她委婉提点过两句:“你下了死力做事,显得其他人手上的活儿,就做得马虎了。”
谷雨做事一向如此,只要是她的事,都会尽心尽力,心无旁骛去做。她发现每当沉浸其中时,像是佛家修行,脑海空空,全无杂念。
对他们的埋怨,谷雨前世见识过,自然懂得他们为何会如此想。
能轻松些,谁都不愿意多做事。
但做事,便是谷雨的轻松。
谷雨始终坚持,其他人见状,有意无意将手上的差使交给她。
只要能做完,谷雨也不拒绝。做不完,她会事先道明。久而久之,大家虽然会一如既往躲懒,毕竟她与世无争,待她逐渐和气起来。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康熙前去畅春园避暑,胤禛与府中的福晋格格们随行去了西郊。
阿哥们前去畅春园,借住在西花园以及附近官方房,地方狭窄,只选了贴身伺候的人前往。
前院一应粗使下人皆留在府中,菊香很是羡慕:“城中热死人,听说畅春园不但凉快,景致又美,要是能跟着一道前去就好了!”
谷雨却巴不得留在府中,主子不在,早起打扫时无需考虑到惊动胤禛。不用提心吊胆当差,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盛夏时节,天气变化快。前一瞬还是烈日当空,转瞬间就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这天谷雨洒扫完回到杂物间,昨日她歇息,今朝轮到菊香歇息,屋中一个人都不在,估计又到阴凉处去赌钱了。
府中的下人皆爱吃酒赌钱,一有空便聚在一起赌。宫中也如此,康熙责罚过,临行前,苏培盛还将他们叫在一起耳提目命过,当时大家都拍着胸脯,答应得很是响亮。
起初尚好,等过了几日,他们就坐不住了,三五人聚在一起偷偷赌,不赌的人,跟着前去看热闹。
坐着歇息片刻,谷雨走出屋,望着乌云沉沉的天,心道昨日刚下过阵雨,今朝又要下。她得赶快些去厨房用饭。免得等会雨大了,来回一趟,鞋子裤腿都得湿掉。
谷雨跑去厨房用过饭,到半道时,雨点就噼里啪啦掉。她赶忙加快脚步,小跑着回到杂物间,身上已经淋得半湿。
雨越下越大,伴着大风飞卷。屋檐上的水,像是瀑布一样哗哗往下倾倒。水渠的水打着旋,不时咕隆隆的响。
谷雨站在屋檐下望着雨幕,听到水渠的动静,不由得隐隐焦急。
听声响,水渠的水好似流通不畅。昨日她不当值,他们肯定不会清理,出水口应该被树枝等杂物堵住了。
果然,过了不久,谷雨就看到夹道口的水渠往外冒水,在地面积了一层。其他人不知去了何处,她只能穿戴上斗笠,拿着竹耙,摸索到下水口,掀开上面的石块,看到出水口堵着树枝杂物,她便用竹耙去挖。
谁知竹耙一下被折断,无奈之下,谷雨只能用手去掏。出水口有铁条栅栏,不知树枝勾着了什么地方,谷雨一下没拉动,换了双手使劲往后扯。
树枝咔嚓被扯断,她也一屁股跌坐在水中。斗笠被风掀走,雨落到脸上,直往嘴里流,她闭着眼睛,赶忙往外呸呸吐。
胤禛一身汗回到府,先一角踩到没过鞋面的水中,再看到谷雨在雨中忙活,摔了个四脚朝天。
看来他不在府中,当差的人心都野了。他再迟些回来,府邸都得被水冲走!
胤禛瞬间光火,沉下脸厉声道:“苏培盛,其他当值的人呢,让他们都滚出来!”
4.第四章
苏培盛见胤禛发火,赶忙与金串儿前去找人。
瓢泼大雨中,谷雨趴在水中,一动不敢动,浑身早已被雨湿透。控制不住簌簌发抖。雨水蒙住了眼,从苍白的脸上滚落。
胤禛大步往前走,脚踩在雨水中,水花四溅。他听到出水口水流回旋声,不禁皱眉道:“你还跪在这里作甚?”
谷雨一声不吭,低头撑着站起身。因为太过害怕手脚发软,往后退时接连踉跄,她慌忙撑住墙壁,连大气都不敢喘。
胤禛的眉头皱得更紧,打量了如惊弓之鸟般的谷雨几眼,转身回了四宜院。
谷雨回到杂物间,屋中昏暗,她坐在小杌子上,将头埋在膝盖里。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流下来,她却浑然不觉,麻木地等着接下来的惩罚。
不知过了多久,天一点点暗下来。谷雨终于动了动身子,茫然看向屋外。
门半掩着,雨停了,门口透进一道霞光。
谷雨缓缓起身朝外走去,碧蓝天际挂着一道七彩的虹。树叶浓绿,一只拇指大小的青蛙,不知从何处而来,在地上欢快跳跃。
金串儿大步走来,谷雨心倏地揪紧,面若死灰。
是祸终究躲不过,待他上前,谷雨屈膝福了福身,敛下眼睑准备跟他走。
“哎哟,姑娘你怎地在这里,让我一阵好找。”金串儿跑得一头的汗,着急地道:“苏爷爷找你呢,你快跟我去。”
苏培盛定是要罚她了,悬在头上的剑落下来,谷雨反倒长长松了口气。
顶多打板子,再赶出府去。要是能撑过去不死,以后就彻底解脱了。
谷雨打定主意就不会去多想,她脚步变得轻快起来,甚至还破天荒地主动问道:“金谙达,其他人是如何罚的?”
听到谷雨询问,金串儿既高兴,又满脑门的烦恼。
“六顺那狗东西,当差接连出差错,上次饶了他,他还屡教不改。今儿个抓着他与人在赌钱吃酒,真真是撞到爷的枪口上了。皇上严令禁止赌钱,我与苏爷爷去的时候,亲自抓个正着。饶是他求爷爷告奶奶,府中都快被水淹了,爷如何饶得了他。”
金串儿回头看了眼谷雨,脸上的喜悦快绷不住,道:“爷下令,各自打了二十打板,罚没半年银米。管事六顺被掳了差使,一并赶到庄子上去了。多亏姑娘,冒雨将堵住的地方弄得通畅,否则的话,他们可就真惨喽。”
谷雨也曾挨过板子,当时动手的人怜她年幼,她只受了皮肉伤。即便如此,她还是许久都只能趴着睡,后背留了伤疤,到死都在。
估计她也要去挨板子了,二十大板下来,估计会如前世那样。
前世今生都是如此,命贱如草芥。
“姑娘你快些。”金串儿见谷雨走得慢,回头催促,打量着她苍白的脸,皱巴巴,湿润的褐色布衫,皱眉道:“哎哟,姑娘,你浑身淋湿,怎地不回去更衣,可是着了凉?”
谷雨愣住,不明白金串儿的反应,她摇摇头,道:“我没事。”
“苏爷爷催得紧,来不及了。姑娘快些。”金串儿道。
“金谙达要带我去何处,何事来不及了?”谷雨想了想,鼓起勇气问道。
金串儿道:“爷今朝回宫,只带了我与苏爷爷随侍左右,平时在爷跟前伺候的禾穗青兰都在西郊。谁曾想雨下得太大,便歇在府中。身边没个可靠的人,苏爷爷让你去爷跟前伺候。”
谷雨如遭雷击,比起打板子还要惊慌不安,她哆嗦了下,语无伦次道:“金谙达,我不会......我伺候不好......”
金串儿无语至极,拖着谷雨就往前走,压低声音道:“能在爷跟前露脸,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苏爷爷看在你忠心的份上,特意提拔你,究竟成不成,就这一次,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要是真有造化,谷雨不会两世都出身贫寒,身世凄惨。她早就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亦如上天的安排那样,卑微地活着。
她只想活着,断绝其他无畏的念想,一心一意求活。
她只相信有凛冬,也有春月,从不去想虚无缥缈之物。
若非如此,人若对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胡思乱想,尤其是身在温柔富贵乡的王孙府邸,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堪比死还要难受。
谷雨紧紧咬着唇,冷汗从脸颊滴落,幽幽的双眸中雾漫漫,金串儿在说着什么,她什么都听不见,如槁木那样,被带到退醒斋。
苏培盛在廊檐下站着,见他们过来,几步走上前,打量着如被寒霜打过嫩芽般的谷雨,啧啧一声,“怎地这般模样了?”
金串儿脸上堆满笑,道:“爷爷,谷雨姑娘忠厚勤勉,被雨淋了个扎扎实实,未敢擅离职守,在杂物间守着继续当着差呢。一身的湿衣衫都没来得及换,可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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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了。”
苏培盛乜斜着金串儿,若有若无哼了声,对谷雨笑着道:“算了,姑娘先进来,且先略微收拾一下。”又对金串儿道:“还不去打水来!”
金串儿道是,猴儿一样窜出去,叫人去打热水来。
苏培盛带着谷雨进茶水房,道:“金串儿当告诉了你,爷身边缺人手伺候,你且来替一替。爷平时吃龙井,武夷岩茶,饭后喜欢吃普洱。茶水不得太烫,约莫七八分就足矣。茶水房里面还有些茶,碧螺春明前明后谷雨茉莉花茶,你都来认一认。”
谷雨听到苏培盛说茶,她不由自主仰头,随着他的指点看去。她不认几个字,前世管衣衫首饰,凭着暗中背诵,记下了那些首饰衣衫的字。随着苏培盛指过去,她默默记下茶罐上写着的字,一一对应。
苏培盛讲了一堆,再说泡茶的水,“爷吃茶的水,用的玉泉山泉水。爷不在府中,今朝只有井水,先前用纱布虑过一遍,在壶中煮着。”
茶炉上的黄铜壶,已经滋滋作响。案几上,旁边角落放着差茶盘,素三彩折枝花果纹茶盏。
谷雨壮着胆子,急促地问道:“苏爷爷,可是伺候爷用过茶,我便能下值,明早继续回去当差了?”
苏培盛愣住,他诧异了下,打量着谷雨的急迫,不由得失笑。
在主子跟前伺候,天聋地哑又肯做事,简直打着灯笼难寻。
可惜,十全的好,也总有一漏。偏生七窍玲珑,只得六窍,一窍不通!
“爷明日一大早就去畅春园了。金串儿打了水,你快去收拾一下,爷等着呢。”苏培盛暗自惋惜,含糊着应了句,催促着谷雨去洗漱。
谷雨放下了心,胤禛明朝去畅春园,她留在府中。只今晚伺候着用茶,待禾穗青兰回府,就没她的事了。
安下心来,谷雨便专注做事。照着苏培盛的吩咐,梳头洗脸,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衫,再净手,一丝不苟泡了茶。
苏培盛在前,领着端着茶盏的谷雨进了书房。
胤禛正在书桌前伏案写字,谷雨跟着苏培盛,轻手轻脚走到书桌右侧,将茶盏放到右侧伸手可及之处。
茶不能久闷,谷雨捏着茶盖,轻轻揭开,留出一小道缝隙。
胤禛正有些渴,放下笔准备端茶,手方抬起,余光察觉到不对劲。目光停留在带着血痕的手背上片刻,缓缓掀起眼朝谷雨看去。
5.第五章
苏培盛躬身肃立在一角,谷雨手上拿着茶盘,屏声静气垂首往后退,褐色粗布衣衫半湿,比先前在雨中看起来还要瘦弱。
胤禛收回视线,只漫不经心看了眼苏培盛,端起茶盏吃了口。
茶水稍许热,正是他喜欢吃的温度。胤禛眉心再蹙起,放下茶盏,提笔继续写字。
过了一会,谷雨上前续茶。续茶有讲究,水不够热,冲泡不出茶味。水太烫,会烫手伤人。
谷雨端走茶盏,她动作极轻,走路与拿茶盏时几乎都悄无声息。很快,谷雨将茶盏放了回来。
胤禛再端起茶盏尝了口,比先前吃的茶要温热些,茶的滋味不减,又不会烫口。
谷雨退了下去,胤禛轻轻哼了声,头也不抬道:“苏培盛,四宜堂何时缺人了?”
苏培盛忙躬身赔罪:“爷,奴才是粗人,不如禾穗青兰那般手巧,爷嫌弃奴才吃茶牛嚼牡丹,着实伺候不好爷。奴才瞧着谷雨忠厚老实,又是姑娘家,做事要妥当细致些,便寻了她来侍奉爷的茶水。”
胤禛发现,从头到尾都没听到谷雨开口说过一句话。她的差使当得不错,先前冒雨通下水口,一个丫头,比那些奴才还要可靠。
沉吟之后,胤禛道:“这里无需她伺候,让她退下吧。”
苏培盛暗自松口气,赶忙去茶水房叫谷雨。大热的天气,她正贴着茶炉缩成一团。
“哎哟姑娘,你倒不嫌热。”苏培盛满面笑容上前,道:“姑娘今朝的差使当得不错,爷这里无需你,你且先回去歇着。”
退醒斋放着冰鉴,一进屋凉意浸人。谷雨浑身湿透,又未曾用过晚饭,此时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头沉得抬不起来。
谷雨应了句是,起身时站立不稳,踉跄着差点撞到茶炉上。
苏培盛吓了跳,仔细大量谷雨,见她嘴唇脸颊都苍白,赶忙问道:“姑娘可是生病了?”
生病的宫女丫环,除非得主子看重,能寻医问药。其他的皆赶出去,随便抓幅药吃了。熬得过来,就再回去当差。熬不过来,就一床草席一裹,抬出去埋了了事。
以前谷雨很少生病,她觉着自己的确命贱如草芥。草芥哪会生病,只会枯萎死亡。
“淋雨,有些饿。苏爷爷放心,我没事,不会将病气过给爷。”谷雨道。
苏培盛愣了下,没来由觉着心酸。他忙唤金串儿上前:“你去给姑娘拿些吃食过来。”
金串儿哎了声,如猴儿一样窜了上前,谷雨来不及喊住他,只能站在那里等着。
苏培盛返回书房听差遣,胤禛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道:“以后让她到启祥堂当差,侍奉茶水。”
启祥堂食幕僚师爷议事之处,侍奉之人,必须忠心可靠。
苏培盛暗暗吃惊,心道谷雨还真是厉害。胤禛冷清,她在短短功夫内,竟然得了如此的信任。
只转念一想,茶水房的差使看上去简单,要记清楚也不容易。
只一会功夫,谷雨便做得有模有样,不比禾穗青兰差。
嘴严实,内秀,在启祥堂侍奉最为合适。
苏培盛沉吟了下,道:“爷,那奴才前去安排,让谷雨姑娘明早随着一道前往畅春园。”
胤禛道:“且不急,畅春园人多嘴杂,先让她到别庄,跟在博尔多身边学习,认认戴铎沈竹他们。”
博尔多管着府中前院庶务,戴铎沈竹皆为胤禛身边幕僚,掌管文书一类的差使。
苏培盛应是,正要告退,胤禛又道:“去给她做几身合体的衣衫,简直成何体统!”
“是。”苏培盛讪笑,不敢多言,连忙躬身应了退下。
金串儿守在门边,见苏培盛出来,上前笑着道:“苏爷爷,小的给谷雨姑娘从厨房拿了奶饽饽,沙琪玛,一罐子加了蜜酥酪。”
“嗯。”苏培盛没说话,道:“你去跑一趟,让谷雨姑娘收拾一下,明早前去畅春园。”
金串儿愣住,慌忙朝书房看了眼,眉毛挑起又落下,小声道:“可是要喊来四宜堂伺候?”
“你个龟孙子,底下没了根,成日念叨着那点子东西。”
苏培盛抬手就打,金串儿不敢躲,呲牙裂嘴赔笑,矮身赔不是。
比对着金串儿与谷雨,苏培盛真真是仰天叹息。
怪不得谷雨能被挑选到出来,端看这些狗东西,无论太监还是旗人奴才,机灵都写在脸上。
脑子转得太快,挤得里面的油往外滋,瞎子都能看出油滑。何止是胤禛,连他都看不上眼。
苏培盛没好气踢了一脚,“快去,谷雨姑娘以后就在启祥堂当差了,先去庄子跟着博尔多学规矩。”
金串儿惊了跳,不敢多问,一溜烟往下人院子去传话了。
那边谷雨回去,在门外就听到屋内传来争执声,只听到菊香怒道:“凭什么让你们,我与谷雨先来,当然先要由着我们选。”
谷雨进屋,看到桃花二丫菊香三人站在立柜前,菊香搂着箱笼不放。她看到谷雨,立刻道:“谷雨,桃花二丫要与你我抢箱笼。”
立柜里放着四只箱笼,有两只摆在中间,拿取都方便,她与菊香就先用了。
桃花瞥到谷雨,得意地道:“我与二丫也到了前院当差,与你们做一样的差使,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凭什么由你们将好位置霸占了去。”
应该是前院粗使下人被赶走,重新选了人前来洒扫,桃花二丫被选了来,安排到她们同住一间屋。
谷雨头晕难受,没力气与她们争执。只看了眼,便将吃食放在长条上,前去打水洗漱,准备吃些东西就睡觉。
桃花二丫看到奶饽饽沙琪玛,眼都发直。菊香也放开箱笼,奔到长几前,揭开罐子,酥酪雪白,散发着微酸奶香甜味,她忍不住拿起里面的羹匙,舀了一口送到嘴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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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菊香没吃过酥酪,五官都皱成一团。待尝到蜜的甜,才勉强吞了下去。
谷雨打水进来看到,她也没说什么,道:“拌一拌就不酸了。你别直接在里面舀,分出来吃。”
她再对桃花二丫道:“你们要吃的话,也来尝尝。”
一大罐子的酥酪,天气太热,放着会坏掉。其实她不喜欢吃甜的食物,分给她们吃正好。
菊香仗着与谷雨熟悉,不客气搅拌之后,舀在自己的茶盅里吃起来。边吃还边挑衅看着桃花二丫。
两人对视一眼,桃花道:“这是谷雨的东西,谷雨让我们吃,我们就吃。”
二丫应和说是,与桃花各自舀了一茶盅吃起来。
酥酪拌了蜜,酸酸甜甜很是可口,菊香几口就吃掉一盅。她见谷雨洗干净手脸过来,关心问道:“你怎地当差到这般晚,先前听说今朝当差的人都被罚了。我担心你,还跑去打听了下,没看到你受罚,我才回来。”
谷雨掰着奶饽饽吃,道了声多谢,“我没事。”
“谷雨,谷雨姑娘。”金串儿在门口叫喊,谷雨拿着奶饽饽站起身,道:“金管事来了。”
金串儿现在管着粗使下人,菊香桃花并二丫一起站了起来,恭敬地福身见礼。
“谷雨,你收拾一下,明早随着爷一道出城前往畅春园,以后你到启祥堂当差。”金串儿看都不看其余三人,只对谷雨笑着道。
谷雨脑中嗡嗡响,她头实在太沉,一时没反应过来。
既然谷雨升了等,以后再与她们三人住在一起就不合适。
金串儿当即沉下脸,威严地对菊香她们三人道:“你们将东西搬出来,到别屋去住。”
吩咐完,脸色瞬间一变,堆满笑对谷雨道:“你先暂且委屈一晚,待回府之后,再给你挑一间清净的屋子。”
谷雨被金串儿的一连串吩咐弄得更头晕目眩,连他离开都未曾主意。
管事嬷嬷听了金串儿的安排,来给菊香她们安排住处:“快些收拾,时辰不早了,别耽误了歇息。”
菊香哭丧着脸,羡慕又眼酸道:“谷雨,你没回来,原来是去攀了高枝,亏我还担心你,到处找你。”
谷雨茫然抬起头,看到菊香桃花二丫她们脸上的羡慕嫉妒,任何的解释,都显得虚伪。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味同嚼蜡般小口吃着奶饽饽。
前院厨房的奶饽饽,自是下人厨房的无法比,细腻软和,奶香浓郁。
谷雨却吃出难言的苦味,她始终不明白,处处小心,为何总是避不开。
启祥堂重要,到那里当差同样重要。若出半点差池,远不是打板子赶出去那般简单。
菊香她们离开了,屋内一片寂静。长几上豆大的烛火摇曳,细蝇在旁边飞舞,试图扑上去。
谷雨盯着那些细蝇,仿佛看到自己。
她微不足道,终究是扑火的命。
6.第六章
翌日一早,谷雨随着胤禛一行,出城前往西郊畅春园。
马车晃晃悠悠,到西郊后已近午时初。胤禛前去畅春园给康熙回差,谷雨则前往博尔多他们住的行庄。
博尔多接到小太监带来胤禛的旨意,亲自等在庄子外的岔路口。他是内务府包衣出身,人生得白白胖胖,和善的脸上挂着笑容,不动声色打量着屈膝见礼的谷雨,道:“姑娘无需多礼,天气热,我们先进去。”
庄子道路两边种着树,有枣树梨树,现在都结了果。远处的农田里,秧苗青青。苞米棒子结了穗,南瓜藤爬到天更上,结了好几个大南瓜,一派田园风光。
种地辛苦,谷雨从不喜欢田园,跟在博尔多身后,边走边专心致志认路。
昨晚她便想清楚,事已至此,她只能当好差,多活一天就是赚了一天。
这时,从苞米地里钻出来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男子,他用衣衫兜着几只苞米,扬声喊道:“老博,爷回来传你去园子了?”
“爷回园子了,我没去。”博尔多回应着男子的话,对谷雨道:“他便是沈竹沈先生。”
谷雨说是,认真打量着走过来的沈竹。他五官秀气,看上去斯斯文文,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声音柔和,明显带着江南口音。
沈竹发现博尔多身后跟着个小姑娘,起初离得远,以为是庄子当差的丫环。这时走近了,看到谷雨眼生,他愣了下,忙别开了视线。
“这是谷雨,爷点了她来,以后在启祥堂当差。”博尔多介绍道。
谷雨屈膝见礼,沈竹衣衫兜着苞米,不方便作揖,便欠伸回礼,“对不住,我双手不得空,失礼了。”
博尔多呵呵笑着,招呼沈竹回屋去,问道:“老戴呢?”
“戴兄嫌热,在屋中躲阴凉。”沈竹道。
博尔多便没再问,与沈竹说起了天气庄稼等闲话。进了庄子的大门,沈竹告辞前去厨房,博尔多则领着谷雨前去安置。
“庄子离畅春园只有一里地左右,地方宽敞,本是爷与戴先生他们议事之处。女眷皆不住在这里,后面还有好些院子。”
博尔多一路介绍着,来到西侧的跨院,道:“谷雨姑娘你且就住跨院。如今不算忙,沈先生戴先生他们也比较悠闲。你先去收拾规整一下,午歇之后再来前院。今朝是钱三保与孙多贵在当差,他们在茶水房,你可去找他们。”
畅春园住着的人多,这间庄子应当像启祥堂那般,共谋士文书们在此当差所用。
谷雨在启祥堂当差,住跨院也正常,规矩应是道谢。
博尔多唤来粗使婆子交代几句,回了前院。
庄子的院落是江南样式,抄手游廊相连。博尔多给谷雨安排的跨院在庄子西侧,只有一排三间屋子。
小巧的庭院中栽了两颗海棠,两颗石榴,海棠果与石榴缀满枝头,进去便感到一片阴凉。
粗使婆子已经收拾过院子,床褥等一应俱全。谷雨进去放好行囊,婆子送来水,道:“姑娘先更洗,等下我将午饭给姑娘送来。”
说着,婆子要上前替谷雨挽衣袖,她下意识抬起手,道:“不用,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稍微得脸的宫女丫头,有底下的人服侍。谷雨明白这些,但她前几个月还做着最脏臭的差使,甚至昨晚才开始一人一间屋,今天就已经有了单独的院落。
变化太快,谷雨并未觉着兴奋,而是诚惶诚恐。
更洗之后,婆子提着食盒进屋,往案桌上摆了四菜一汤,一碗梗米饭,一根煮熟的苞米棒子。
四菜一汤的碗碟都小,一小盅酸笋鸡皮汤,除去南瓜冬瓜等时令菜蔬,还有一碟新鲜的脆藕,一碗红亮的红烧肉。
头等奴仆一个月十五斤肉,每日梗米一斤半,白面半斤,菜蔬两斤,另有四两糖。
如果按照头等奴仆的银米来算,饭桌上的饭菜只是寻常份例。谷雨不清楚她的等级,博尔多应当看在她突然被提拔的份上,按着头等来安排。
用完饭,谷雨吃了两口茶,前去卧房外间的榻上歇息,打算睡两刻钟便起来。
谷雨按照习惯,笔直躺下去,手搭在小腹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前世养成的习惯,这世仍然记得。约莫两刻钟,谷雨无需人叫起便醒转,起身下榻,梳洗之后去往前院。
太阳正炙热,前院种着高大的银杏树,玉兰。树荫浓密,除去鸣蝉叫得响亮,四下安静无人。
谷雨知道他们应当在午歇,她走到旁边的茶水间,两个穿着石青绸衫的仆从坐在凳子上,靠着墙打瞌睡。
两人十分警醒,听到动静,眼睛一下睁开,同时坐直了身体。其中年长些的打量着谷雨,怔愣了下,马上笑道:“可是谷雨姑娘?”
在这里当差的奴仆,加上谷雨一共四人,一个月轮流歇息两天。今朝方能歇息,谷雨他们应是钱三保孙多贵,福了福身见礼:“我便是谷雨。”
打招呼之人正是钱三保,他招呼谷雨进屋,热情道:“先前博总管交代过我与贵子,说是谷雨姑娘要来。谷雨姑娘来得正好,听说姑娘聪慧,能替我们分不少的忧。”
孙多贵话少些,在一边附和着钱三保。谷雨道不敢,钱三保热情地开始介绍茶水房的茶,平时要做的差使。
茶水房除去奉茶之外,偶尔还要被差遣去跑腿传话。钱三保迟疑了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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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姑娘,你可会骑马?若不会骑马,以后跑腿之事,你就做不得。”
旗人姑娘骑马出门并不鲜见,只富裕人家才有马。谷雨道不会骑,“我家是世代包衣奴才,家里没有马。”
孙多贵这时道:“谷雨一个姑娘家,有跑腿传话的活,也轮不到她。”
钱三保恍然大悟哦了声,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赔笑道:“瞧我,竟然没想到这点。以后有跑腿传话的差使,就我与贵子去了。”
跑腿传话有时候能得赏钱,钱三保说话也绵里藏针,谷雨并不放在心上,
到处都有人事倾轧,谷雨对这些一清二楚。她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使,其余的一概不管。
谷雨默默记着茶水房的茶叶,众人的喜好。过了一会,外面响起说话脚步声,钱三保探头出去,赶忙束手垂头,恭敬地打千:“给爷请安。”
孙多贵一听,不待吩咐,一个健步冲到茶炉前,提起铜壶往盆中倒水。试过水温,取了干净布巾,胰子等送了出去。
钱三保则窜回屋,挤开正准备取茶的谷雨,“别挡着,爷来了。”他手脚麻利,提壶冲茶,举着茶盘前去了正堂。
谷雨站在那里,默然片刻后,往空着的铜壶里添了水,放在炉上煮。
博尔多一头汗进来,看到谷雨守在炉边,他愣了下,道:“爷来了,你怎地没去伺候?”
“他们去了。”谷雨倒了温水在盆中,道:“博管事请用。”
博尔多拧着布巾,神色欲言又止,终是道:“当差最要紧一处,便是可靠忠厚。爷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你可要记得了。”
谷雨应是,冲了一盏茶放在案几上,道:“博管事请用。”
博尔多洗完脸,看到谷雨冲泡了他惯常吃的碧螺春,眼里露出笑意,道:“可是跟他们学过了?”
谷雨说是,“先前钱大哥与孙大哥都全部告诉了我。”
博尔多唔了声,吃着茶没再说话。没一阵,钱三保与孙多贵也回来了,几人守在茶房,等着差遣传唤。
过一阵,钱三保孙多贵前去添茶水,博尔多叫住了钱三保,“贵子,你带谷雨去伺候,让谷雨跟着你学,顺道认认人。”
谷雨应声上前,钱三保不情不愿把茶壶递给她,眼里不屑闪过。
谷雨只当不知,跟着孙多贵到了正堂。胤禛坐在上首,左下首坐着沈竹与一个中年男子,右下首则是一个和尚。
和尚正在讲佛,胤禛与其他两人皆专注聆听。谷雨低头走在孙多贵后面,他前去上首伺候胤禛,她便去给和尚添茶。
这时和尚看到谷雨,紧盯着她打量,话语微顿,轻轻咦了一声。
7.第七章
谷雨察觉到和尚的打量,离得近,声音虽小,她亦听得明明白白。
和尚只咦了声,便端起茶盏吃茶。谷雨虽觉着怪异,照着规矩低眉敛目,一言不发。这时,谷雨突然感到一道探究的视线看过来,半边身子都发麻。
无需细想,谷雨也知道是胤禛。她头垂得更低,见孙多贵已经在给中年男子斟茶,极力稳住神,走到沈竹身边,替他茶盅斟满。
沈竹微微欠身为谢,谷雨不敢接受,忙躬身避开。
奉完茶回到茶水房,钱三保正红着脸在博尔多跟前说着什么,见到他们进来,停下说话,眼里愤愤闪过。
谷雨全部看在眼里,权当不知,将茶壶放回案桌上。博尔多脸上堆满笑,和善地问道:“回来了?贵子,你与谷雨说说,正堂坐着的是哪些人。”
孙多贵忙道:“除去爷,便是沈竹沈先生,与他同坐右下首的是戴铎戴先生。大师是文觉禅师,来给爷讲过几次佛法。”
谷雨颔首道谢,孙多贵道:“还有傅鼐傅爷告假回京城去了,今朝你第一天当差,待过几天就认识了。”
本来孙多贵还想说话,钱三保暗中给他使颜色,他便住了口。
博尔多远离茶炉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啜着茶盅里的茶。
天气热,茶房墙边放着冰鉴,冰化得快,里面的冰水滴滴答答。
钱三保拿着蒲扇,哗啦啦扇得震天响,望着外面的太阳指桑骂槐:“人都要晒得流油,咱们男人比不得姑娘家香软,要是身上的汗臭味熏到主子,那便是大不敬之事。”
博尔多拿着茶盖刮茶叶的手停顿去,一眼朝钱三保斜去。钱三保不敢做声了,只用力摇着蒲扇。
谷雨始终不吱声,揭开铜壶盖,里面的水还剩下半壶,没再往里面继续加水。走到放茶叶的架子边,专心将茶罐上的字,与里面装着的茶叶对起来。
钱多保歪着头,眼睛随着谷雨的动作转。他举着蒲扇,上前揭开铜壶看过,马上道:“铜壶只剩下半壶水,你既然见了,怎地不添满。爷那边等下还要添茶,总不能让爷......”
茶房外响起脚步声,博尔多立刻放下茶盏,身子虽胖却灵活无比奔了出去。钱三保孙多贵紧随其后,谷雨看着他们的动作,也走过去,在他们身后站着。
“爷慢走,大师慢走。”博尔多打千恭送,钱三保孙多贵不说话,只跟着打千。
胤禛文觉走远了,博尔多转身回茶房,道:“你们且好生当差。”说罢便拿着自己的烟斗离开。
钱三保回屋,前面的话没说完,胤禛离开,自然也说不下去了。
谷雨继续认着茶叶。沈竹走到茶房边,道:“劳烦给我一壶铁观音,我与戴先生一起吃。”
谷雨站在茶叶架子边,她顺手取了铁观音,钱三保呵呵道:“谷雨姑娘,你刚来当差,将差使都抢着做了,果真能干。值房今朝的茶水,就劳烦你了。”
“好。”谷雨掠过钱三保的嘲讽,冲好茶后托着去了值房。
戴铎不认识谷雨,沈竹替他介绍了,他颔首打招呼:“原来是新来的谷雨姑娘。”
谷雨放下茶离开,走到茶房门口,她听到钱三保提到“管事”一词,心道估计她来了,威胁到他们被提拔为管事。
像是如她这般新人,突然到某个地方当差,九成都要被排挤。谷雨不在乎,也没打算跟钱三保解释,她并不稀罕做劳什子管事。
像他们当着的差使,要是没上面主子发话,博尔多万万不敢自作主张,更不敢替谁说话好话,否则便有互相勾结之嫌。
且谷雨刚到启祥堂当差,人都没认完,管事哪轮得到她,钱三保着实是草木皆兵了。
钱三保没听到动静,谷雨进屋,他一下被惊了跳,连带听他说话的孙多贵也惊得后仰。
“你作甚,走路跟鬼一样不见声音。”钱三保懊恼抱怨道。
孙多贵拉了他一下,道:“你少说两句。”
“屋中闷热,我们出去透透气。”钱三保拉着孙多贵出去了。
茶房安静下来,谷雨靠墙坐着,听着冰水的滴答声,手指在膝盖上,一下没一下描着茶叶名字的笔画。
片刻后,屋外响起钱三保孙多贵的请安声,谷雨听到胤禛回来,回忆着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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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多贵当差的步骤,起身前去准备热水,茶。
两人冲回茶房,钱三保从谷雨手中夺过茶叶罐,孙三保则提壶倒热水,端着前去伺候。
谷雨再被挤走,并不放在心上,回到茶叶架子前琢磨茶叶。
两人很快回到茶房,都一脸紧张。钱三保没再阴阳怪气,闷声不响坐着了。
该添茶了,谷雨见他们两人都没动,于是提起了茶壶,准备前去正堂。
孙多贵纠结了会,小声提醒道:“爷心情不好,你且小心些。”
谷雨道多谢,前去正堂,胤禛不在。她转去厢房的值房,也没看到人。
沈竹看到她似乎在寻人,起身出来朝抱厦指去,提醒道:“爷在书房。”
谷雨道谢后,前去屋后的抱厦。苏培盛没跟着胤禛前来,换了王朝辅随身伺候。
他守在门外,谷雨上前屈膝请安,他掀起眼皮上上下下打量过来,侧身让开:“进去吧,仔细伺候好喽。”
胤禛坐在书桌后,正在埋头写字。谷雨轻手轻脚上前,手方拿到茶盏,他倏地侧头,目光沉沉朝她看来。
谷雨控制不住颤抖了下,茶盖碰着茶盏,发出清脆的动静。
巴掌大小的脸庞太过清瘦,肌肤白得透明,紧抿着菱形嘴唇。木讷,胆小如鼠,只一双大眼黑黝黝,勉强让她有些许灵动。
文觉秃驴心思不正,故弄玄虚,竟然称她是有大福之人。
胤禛缓缓收回视线,谷雨情不自禁微松口气,赶忙将茶盏端到一边,提壶添水。
胤禛白日吃龙井,明前龙井泡过一次,滋味便淡了。平时一碗茶,胤禛只吃两泡便要换茶叶。
先前第一泡茶水烫些,胤禛只吃了两口,茶盖盖着,茶叶已经闷得发软。谷雨准备将茶碗拿走,重新冲泡一碗。
胤禛余光瞄到谷雨端茶碗的手,手背曾经被树枝划伤过的地方犹泛着白,道:“重新换武夷岩茶来。”
谷雨恭敬应是,端起茶碗退出屋。
胤禛提笔蘸墨的手停顿在半空,眉头蹙起。
区区小丫环而已,他竟记得她手背上的伤痕!
8.第八章
谷雨重新泡了武夷岩茶送到书房,胤禛却已经离开。她将茶端回茶房,钱三保看到后,阴阳怪气道:“啧啧,我道是谷雨姑娘伺候得比我们好,爷竟然换成吃武夷岩茶。”
谷雨照样沉默不语,孙多贵劝道:“老钱,你少说几句。”
钱三保哼了声,骂道:“贵子,你小子八棍子打不出个屁,原来还懂得怜香惜玉,我看呐,你迟早得死在女人身上。”
“滚你娘的。”孙多贵淬过去,将胤禛未吃的武夷岩茶,仰头咕噜噜吃了。觉着不够,准备再去泡一盏。
钱三保拉住他背过身去,悄然指了指低头认茶的谷雨,小声道:“你小子仔细些,武夷岩茶贵重,博爷爷吃也就罢了,你小子也三天两头吃。要是被告到爷跟前去,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孙多贵看向谷雨,神色犹疑,虽吃得不尽兴,到底不敢再吃了。
“哼,现在你该知道好歹了。”钱三保乜斜着孙多贵,洋洋自得道。
孙多贵不做声,钱三保很是高兴,翘着二郎腿,哼起了小曲。
茶房不大,放茶叶的架子与两人隔着一张长几。两人的嘀嘀咕咕,谷雨听得七七八八。
当差的奴仆偷拿偷吃时常发生,谷雨不动声色,从龙井茶叶看过去,最后看到放武夷岩茶的茶罐,里面还剩下小半罐茶叶。
钱三保心眼小,尖酸刻薄。孙多贵面上老实,手脚不干净。要是东窗事发,定会全部推到她头上。
底下当差的人心思各异,像是先前看到的王朝辅,他与苏培盛都是胤禛的贴身太监。两人明显不对付,她被苏培盛领到胤禛跟前,王朝辅便对她一脸冷漠。
谷雨前世吃过亏,付出血泪的代价,她早已波澜不惊,皆是在夹缝中小心翼翼求生存罢了。
钱三保与孙多贵出去了,谷雨独自留在茶房。太阳渐渐西斜,快到下值时,两人方回来。
“这是戴先生要送给爷的文书,你送到园子去。”钱三保拿出一份文书,放在长条几上,不待谷雨回答,转头便走。
孙多贵欲言又止道:“园子离得近,走得慢,也顶多两刻钟不到的功夫。”
谷雨怔了怔,拿起文书前去西厢房。屋中只剩下戴铎,他正在收拾笔墨,看到她来,问道:“谷雨姑娘可是有事?”
“这封文书可是先生要送到园子去?”谷雨问道。
戴铎接过文书看过,点头道:“是,先前我交给了钱三保,怎地到了姑娘手上?”
谷雨道:“他们让我送过去。”
戴铎愣了下,忙打着呵呵道:“这是爷要的有关河道文书,劳烦谷雨姑娘了。”
谷雨道不敢,以戴铎的反应,应当看出钱三保孙多贵将差使推给她。
不过他明哲保身,谷雨也不会多言。她送到园子交给苏培盛,此时太阳将将落山,来回一趟也来得及。
周围一带都是皇庄,康熙驻扎在此,谁敢不长眼在此犯事,倒无需担心安危。
于是谷雨道:“我这就送去。”
到庄子门边,谷雨向门房问过畅春园的方向,便出了庄子。
傍晚热浪未散,才走到庄子外的白桦林路上,谷雨就已汗流浃背。她肌肤白皙,脸颊此时更红得几欲滴血。
谷雨却难得快乐,她许久没这般自在过,独自走在广袤的天地间,仿佛浑身都透着欢喜。
斜阳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婆娑的光影。不知不觉中,她的脚步轻快起来,几乎轻盈地跳跃着前行。
“谷雨姑娘,你这是去何处?”这时,沈竹带着随从四明,从旁边的岔道骑马过来。看到她独自走在路上,不禁好奇问道。
“我去园子送文书。”谷雨屈膝福了福道。
“原来是去园子。”沈竹从马上跳下来,他皱了皱眉,道:“钱三保他们真是胡闹,居然使唤你去跑腿。”
“无妨,园子离得不远。”谷雨道,屈了屈膝便要离开。
“我送你去。”沈竹道,吩咐随从将马让给谷雨,“谷姑娘,我这里没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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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马吧。别怕,这匹马温顺,我们走得慢一些,不会摔下来。”
谷雨本欲婉言谢绝,仰头望着马,屈膝福身道谢:“多谢沈先生。”
钱三保起初就提到她不会骑马,做不了跑腿传话的差事。故意将文书交给她,也是欺负她不会骑马,只能大热天走路到畅春园。
谷雨也没有马去学,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她当然不会错过。
马镫高,谷雨努力够着马背去踩,四明牵着缰绳拍着马头腾不开手。
沈竹见她吃力,道:“得罪了。”手伸出去,正欲去扶,谷雨一下窜了上去。
“谷雨姑娘真是厉害。”沈竹被逗笑了,望着马背上的谷雨夸赞道。
谷雨颔首致意,道:“我们走吧。”
沈竹望着她绯红的脸颊,黑眸像是浸在山泉中,格外闪亮无比。谨小慎微的她,此刻神情微微自得,瞬间就变得鲜活起来。
四明在前面牵着马,沈竹跟在后面。坐在马背上望出去,天际的夕阳,她仿佛垂手便能触及。
谷雨胸口涌动着陌生异样的情绪,她本想请教如何骑马,这时却什么都不想说,目光定定追逐着远方的太阳。
原来身在高处,是如此的景象啊!
可惜欢愉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畅春园西侧门。
沈竹下马,本来打算扶谷雨一把,她已经侧身,踩在马镫上跳了下地,屈膝福身道谢。
“谷雨姑娘莫要客气。”沈竹摆了摆手,道:“园子你不熟悉,我让人领你进去。时辰不早,我在这里等着,等下送你回庄子。”
他见谷雨似乎要拒绝,比划着道:“草丛中有蛇,还有恶心的癞蛤蟆,实大个东西!”
沈竹的话中,不知不觉带上了乡音,谷雨听得亲切,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这时,文觉拜见过康熙,胤禛送他出门。到门边,他看到站在马旁边的两人,目光落在谷雨的身上。
夕阳如血,映着她含笑的脸也通红,犹如盛放的山茶花。
9.第九章
谷雨看到胤禛与文觉禅师,忙屈膝福身见礼,沈竹随着长揖下去,道:“给爷,禅师请安了。”
文觉手合十还礼,眼神似无意在谷雨身上扫过,道了声阿弥陀佛,与胤禛辞别离去。
胤禛手负在后,问道:“你们怎地在一起?”
沈竹赶忙回道:“我在路上遇到谷雨姑娘,见她独自走路前往园子,见天色不早,恐耽误了爷的正事,便送了她一程。”
谷雨拿出文书道:“回爷的话,戴先生差奴婢送文书前来。”说罢,将文书递给一旁候着的苏培盛。
胤禛看了眼文书,唔了声,道:“且进来吧。”
苏培盛赶紧收回手,谷雨握着文书,一下紧张起来。
明明文书交给苏培盛即可,胤禛却要叫她进去。
莫非责怪她来得太迟,这趟差使办砸了?
谷雨心慌意乱中,见胤禛目光沉沉看来,下意识躬身应是。
胤禛转身就走,谷雨等苏培盛跟上去,她才走在最后,努力平稳着心绪。
走了几步,谷雨想到沈竹,悄然回头,他仍然站在门外等着。
谷雨悄然挥手向沈竹示意,让他先回去,无需等她。
这时,胤禛转回头,将谷雨的动作悉数看在眼里。
他淡淡收回视线,对沈竹道:“前些时日文觉禅师讲的《大般若经.第九会》,你且去誊抄一遍,明朝送去柏林寺供奉。”
文觉禅师的法脉源自禅宗临济宗,在柏林寺主持修行。
柏林寺位于四阿哥府东侧,始于元朝,明朝几经修缮,为京城著名的古刹。寺内古柏参天,胤禛亦经常前去礼佛。
沈竹听得微愣,不明白胤禛为何突然让他抄经书。
想到胤禛推崇临济宗,待文觉禅师为座上客,《般若经》是临济禅宗必诵经书,胤禛令他抄经书倒也正常。沈竹躬身应道:“是,我这就回去抄写。”
《般若经.第九会》虽不长,明朝要送去京城,必须赶紧回去抄写。四明牵来马,沈竹上马急匆匆离去。
胤禛吩咐完毕,继续往前走去。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小苏拉送来灯笼,苏培盛接过上前照路。
谷雨先暂时放下担忧,趁着夜色,悄然打量着路,暗暗记在心中。
从西侧门进来,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进了西花园。
胤禛进了书房,吩咐苏培盛道:“你去告诉福晋,今晚我歇在前院。”
苏培盛应下前去传话,禾穗青兰捧着铜盆茶盏等一应洗漱之物,鱼贯上前伺候。
两人举止斯文进退有度,生得又秀丽,一看便是聪慧能干之人。
谷雨与她们同为丫头,她在启祥堂当差,上前帮忙就是抢活计。
察觉到她们偷偷朝自己看,谷雨惟恐碍手碍脚,退到角落默默立着。
胤禛洗漱完,更换了一身松身常服,禾穗问道:“爷,可要传饭?”
“过一阵再传。”胤禛说道,待青兰奉上茶退下,他端起茶盏,茶盖拂着茶叶,专注地吃起了茶。
谷雨本来欲上前,脚微动之后,又停住了,等着胤禛放下茶盏,才将手中文书奉上。
胤禛吃了好一会,放下茶盏,道:“送上来吧。”
谷雨暗暗松口气,上前双手奉上文书。待胤禛发话之后,她就可以告退回庄子。
胤禛掀起眼皮,不经意看了谷雨一眼。她这时的脸颊倒不红了,先前的笑容亦不见踪影,变回沉默寡言的木头。
谷雨低垂着头,屏声静气等候,在越来越不安时,胤禛终于开口问道:“先前沈竹与你在说甚?”
听到胤禛的问题,谷雨愣了下,回想着先前西侧门外的情形,照实回答道:“沈先生称路上草丛有蛇,癞蛤蟆。夜里黑,他等奴婢送完文书,顺道送奴婢回庄子。”
胤禛翻动着文书,突然看着谷雨,道:“草丛不仅有蛇,还有黄鼠狼,獾,斗大的田鼠。黄鼠狼与獾都会在夜里唧唧叫唤,声音凄厉可怖。更有传闻,黄鼠狼会化为各种精怪,尤其是走夜路之人,莫不害怕。”
谷雨静静垂首聆听,显得很是专注恭敬。
黄鼠狼与獾她都见过,传说中黄鼠狼化为的精怪,她则从没遇到过。倒是她自己,不知是精怪,还是孤魂。
胤禛一瞬不瞬望着她,眉头蹙起。
她为何不笑?
心里忽如其来涌起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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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闷,胤禛面无表情合上文书,道:“你退下吧。”
“是。”谷雨逃过一劫,长松口气,恭敬屈膝福身告退。
屋外夜色深深,天空繁星闪烁。谷雨往外走去,她想到沈竹提及的蛇,他并非危言耸听,夏日蛇蚁确实多,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谷雨四下张望,看到苏培盛站在廊檐下,与小苏拉说着话,上前福身见礼:“苏爷爷,劳烦,可能给我根木棍?”
苏培盛诧异地道:“姑娘回完差使就回庄子去,要木棍作甚?”
谷雨道:“我怕路边草丛有蛇,用木棍敲打惊走。”
苏培盛道也是,让小苏拉去拿木棍,“再给姑娘拿盏灯笼。”
待小苏拉拿来木棍灯笼,谷雨拿在手中,道谢后离开。
还没走到西侧门边,先前跟着苏培盛的小苏拉气喘吁吁追了上前:“姑娘且等等,爷有吩咐,让我送姑娘回庄子。”
谷雨意外了下,将灯笼递给小苏拉,道:有劳了。”
小苏拉笑着道不敢,他接过灯笼走在前面,道:“姑娘放心,这段路平坦宽敞,夜里时常有禁卫巡逻,不会有事。”
谷雨嗯了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西侧门。小苏拉见谷雨不喜说话,也就安静下来,默默走在前面引路。
夜晚的风,在这时总算有了几分凉意。谷雨紧了紧衣衫,望着远处天际的星辰。
她喜欢看天,那里有星辰月亮太阳,她最喜欢太阳,不禁回味着先前骑在马上,见到的斜阳,旁边天空五颜六色,绚烂到令人眩晕的云。
谷雨心思又飞到了千万里外去,要是她能在广袤的天际,策马奔驰。去追逐那些云,斜阳,当是她两世唯一拥有的欢愉吧。
这时,后面响起阵阵马蹄声,谷雨并小苏拉赶紧避让在路边。
马在他们面前停下来,苏培盛翻身下马,笑着道:“这匹马我给姑娘送到庄子上,明朝有师傅前来教姑娘。爷有令,让姑娘赶快学会骑马,以后跑腿传话,就无需劳烦他人相送。”
谷雨盯着棕红的马,一时没能回过神,呆呆应了声,喜悦冲荡得她心都发颤。
前来园子办一趟差,她竟然能学骑马了!
10.第十章
谷雨高兴得几乎彻夜难眠,谁知到半夜下起了雨。早上起床后,谷雨迫不及待走出屋,立在廊檐下,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懊恼得跺脚,盼着雨快些停下来。
博尔多昨夜听说畅春园送来马让谷雨学习,心里就一个咯噔。
谷雨到茶房当值不到半个时辰,博尔多领着教授骑马的师傅进了门,他脸上堆满笑,道:“谷雨姑娘,这是教授你骑马的达春。天还下着雨,气候也凉快了,谷雨姑娘且等雨停了再去学习,免得着凉生病。”
“是。”谷雨应了,再向达春屈膝福身,道:“劳烦师傅了。”
达春憨厚,忙道不麻烦,“姑娘,我先去马厩那边伺候马,待雨停了再来唤姑娘。”说罢,转身离开。
今朝孙多贵歇息,钱三保与歇息完的德昌当值。德昌年月三十岁出头,比孙多贵看上去还要忠厚少话。谷雨早间来时,两人互相打了招呼,便自顾自忙碌。
钱三保从早间就阴阳怪气,像是憋着一肚皮火,却发作不得。听到博尔多的话,脸色比天气还要阴沉,茶沸腾了,垮着脸对德昌道:“德昌,你还不来冲茶,难道打算等着谷雨姑娘动手?姑娘矜贵,你可要敬着尊着。”
德昌看了眼屋内众人,一声不吭低头提壶倒茶。谷雨神色如常,帮着冲茶加水。博尔多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将钱三保叫到了门外,走到僻静处停下来。
“蠢货!”博尔多咬牙切齿骂,恨铁不成钢道:“你真真眼瞎心瞎,猪油蒙了心!事到如今,你还要争强斗胜,你拿什么与她争,是你才高八斗,有了不得的本事?还是只有你能当得起这份差使,爷缺不了你?”
“博爷爷,是我的不是,博爷爷莫要与我一般见识。”钱三保被责骂得抬不起头,嘴上不敢反驳,不住赔着小意,心中却委屈得快哭了。
博尔多一甩衣袖,哼了声,“我是看在与你阿玛自幼相识的份上,对你多照看几份。要是你闯了祸,我也救不了你。”
钱三保蔫头耷脑,满肚皮的不甘,忍不住问道:“博爷爷,这管事的差使,是要落到她头上了?”
博尔多从鼻孔里喷出一生,道:“你管呢!”
这时,底下的人跑来回禀道:“爷来庄子了。”
博尔多不再理会钱三保,赶忙前去迎接胤禛。钱三保神色怨毒,往茶房方向看去,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半晌后方挪回屋。
沈竹去京城供奉经书,告假的傅鼐今朝前来当差,谷雨送茶水进去时,他正与戴铎说着话。
昨日博尔多提过傅鼐,他出身沙济富察氏,与户部尚书米思翰属于同族。父亲傅弘烈官至广西巡抚,在傅鼐年纪尚幼时已经去世。
谷雨与他客气见礼后,回了昨晚去送文书之事,“戴先生放心,已经交到了爷手上。”
戴铎客气地道:“有劳姑娘。天黑之后未见姑娘回庄子,我还担心来着。见到姑娘无事,真是太好了。”
谷雨屈膝福了福,带着茶盘回茶水房。德昌在往茶炉中加炭,钱三保阴沉着脸在拿武夷岩茶罐子,准备给胤禛泡茶。谷雨进屋,钱三保阴恻恻看了她一眼,前去冲茶。
胤禛进了书房,传了傅鼐去问话。德昌便多添了一只茶盏,与钱三保两人送了进去。
谷雨留在茶房,守着茶炉煮茶,不时朝窗棂外看去。
这场雨一直下到半下午方停,谷雨心霎时跟着转晴。达春很快来到茶水房,道:“谷雨姑娘,雨停了,天气正好凉爽,姑娘且随我一道去校场吧。”
胤禛一直留在庄子,前去伺候的差使,都是德昌与钱三保在做。谷雨正好落得清闲,她对两人道:“我去校场学骑马,茶水房的事劳烦你们了。”
德昌点头应和了声,钱三保则装作没听见。谷雨并不理会,随着达春来到校场。
达春牵来马,对谷雨说了骑马的要领:“姑娘先坐在马上,我牵着马先走两圈,让姑娘适应一下。”
谷雨回想着达春教的上马方式,这匹马比四明让给她骑的矮小,她温柔地抚摸马脖子,踩着马镫,轻松地上了马背。
达春待谷雨坐稳后,牵着马往前走。马蹄踢哒,雨后初霁的天空澄澈如镜,谷雨远眺着,胸口涌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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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言的情绪,酸楚,激动交织。
走了两圈,达春让谷雨自己牵着缰绳,试着慢慢走:“姑娘莫急,待熟练之后,再让马慢慢跑起来。”
谷雨道好,任由马缓缓前行,绕着校场转圈。
天色渐晚,达春道:“时辰不早了,姑娘下来吧,明朝再学。姑娘聪慧,学得很快,明朝一定能跑起来。”
谷雨很是乖巧地下了马,与达春告别离开校场。已到下值的时辰,谷雨还是先回了趟茶水房,德昌钱三保都没离开,看来胤禛还在庄子,她也跟着留下来当值。
过了一会,傅鼐从书房出来了。今朝跟着胤禛当值的苏培盛来到茶水房门口,钱三保一个箭步上前打个了千,脸上堆满笑,道:“苏爷爷要吃什么茶?”
“我不吃了。”苏培盛呵呵笑着,抬手朝谷雨招手,道:“谷雨姑娘,爷传你前去。”
谷雨跟着苏培盛离开,钱三保死死盯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变成了岔岔不平。
进了书房,胤禛正在看书,谷雨上前请安,他将书拿开,问道:“马可会骑了?”
谷雨不知其意,如实回了话:“明朝便可跑起来。”
胤禛放下手上的《笑府》一书,道:“懒汉赴县衙,吏问居此处几里。懒汉答骑马十里,步行二十里。吏怒,同一路程,何以不同。懒汉答骑马颠簸,一里觉如二里。步行迟缓,二里才抵一里。”“注”
谷雨听得一头雾水,努力分辨着胤禛话中的意思。想着他可能暗指自己小看学骑马之难,误以为可以跑马,不由得变得紧张,却不敢辩驳。
胤禛说完笑话,一瞬不瞬望过去,暗含期待。
谷雨躬身肃立,除去紧张不安,脸上并不见任何笑意。
胤禛眉眼间瞬间笼罩着冷意,沉声道:“退下吧。”
谷雨暗自松了口气,躬身退出书房。
胤禛拿起《笑府》一书,生气地扔到了字子篓中。
他讲的时候就差点笑出声,她居然觉着不好笑!
简直对牛弹琴,朽木不可雕也!
11.第十一章
一场雨后,天气变得凉爽了些。骑马时有风,舒服得简直令人沉醉。
谷雨学得极快,第二天策马奔驰早没问题。达春谨慎,怕她坠马受伤,只让她在校场小跑。
哪怕觉着慢跑不过瘾,谷雨从未提出过要跑马,始终按照达春的要求来做。
因着同为奴仆下人,谷雨清楚当差不易。要是她真从马上掉下来,她会受伤,达春的差使也就办砸了。
谷雨没读过书,她听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对达春如此,对阴阳怪气,明显对她百般不满的钱三保仍然如此。
不知是博尔多忘了,还是她的新衣衫没做好,钱三保他们都穿着管事的青色绸衫,只有她还穿着褐色粗布衣衫。
连续骑了两天马,其他还没什么,谷雨的大腿与小腿都磨破皮,出汗后,格外火辣辣疼。她太喜欢骑马,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
这天早上谷雨来到校场,上马时,不小心碰到伤处,她咬紧牙关闷哼一声,动作明显滞缓。
达春是最好的骑射师傅,他只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赶忙拉住缰绳,婉言劝道:“谷雨姑娘,你的马已经骑得很好,还是歇一歇,免得伤得更厉害。”
谷雨见达春牵着缰绳不放,她便道好,怕磨到伤处,抱著马背慢慢滑下地。
这时,校场响起沈竹的声音,“谷雨姑娘,你怎地在这里?”
谷雨转头看去,与他见礼打招呼:“是,达春师傅教我骑马,沈先生来了。”
上次在畅春园门外后,谷雨就没再见到他。庄子的校场也有其他人来练习骑射,只看到谷雨在,他们都回避了。
谷雨见沈竹也来跑马,心道他成日骑马在外面行走,闲暇时竟然还来校场跑马。心中想着,嘴里不自觉问了出来:“沈先生很喜欢骑马?”
沈竹笑着道是,“谷雨姑娘等学会骑马后,以后说不定也会如我这般,只要闲着,总想着去跑一圈。”
说话中,沈竹牵着缰绳翻身上马,一夹马肚,从谷雨眼前疾驰而过。
谷雨站在那里,望着他如风般自由自在的身影,难得目露艳羡。
看了片刻,谷雨便收回视线,与达春道别,拖着双腿往回走。
身份低贱之人,最重要一点就是克制。
否则,富贵荣华摆在眼前,要是生出不该有的贪恋,难受痛苦且不提,说不定命都要交代进去。
沈竹的马慢下来,在谷雨身后停下来,关心问道:“谷雨姑娘怎地不骑了,可是我在这里你不方便?”
谷雨摇摇头道不是,伤处有些说不出口,只道:“我先回去了。”
沈竹怔怔点头回应,看到她走路时的姿势,顿时了然。
不过骑马就是这样,长途奔袭之后,大腿内侧磨得血肉淋漓的也不少见。尤其是谷雨这种刚学骑马小姑娘,不但会磨破皮,颠簸会屁股疼,坐都难受。
谷雨低头往茶房走,庄子的校场修在大门西侧,她走出月亮门,胤禛正好从大门进来。
胤禛已经好几天没来庄子,谷雨见他步履匆匆,赶忙屈膝福了福请安,躬身避让。
康熙准备前往木兰秋狝,点了胤禛随行。这些天跟着太子大阿哥他们一道当差,盯着礼部内务府御驾出行,积累了一肚皮的气。
看到谷雨,胤禛霎时想起他的对牛弹琴,脸色愈发冷了几分,脚步不停经过。
谷雨赶忙回去茶房,走得快了些,身子看上去尤其怪异。
胤禛上了台阶,戴铎从西厢房赶来请安,他停下来问道:“沈竹可有回来?”
“回爷,节存先前已经来过,现在去了校场跑马。”戴铎回道。
节存是沈竹的字,胤禛知道他平时经常去跑马,满人喜欢骑射,沈竹是汉人也喜欢马背上的功夫,胤禛对他很是欣赏。
胤禛想着从校场方向出来的谷雨,目光不由自主朝向走向茶房的身影看去,目光微微一沉,转身进屋。
在书房坐下,钱三保德昌孙多贵三人一起送来茶水杯盏,胤禛上前净手脸,眉头拧成了一道线。
谷雨到启祥堂当差时日虽不长,除去传召,胤禛从未见到她主动上前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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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回到书案后坐下,胤禛端起茶吃了口,取过此次前去木兰秋狝的名册看了起来。只一会,胤禛便将名册啪地扔在书桌上,对苏培盛道:“你去将达春叫来。”
苏培盛察觉到胤禛心情不好,赶忙前去将达春叫进了书房。达春上前磕头请安,胤禛叫了起,道:“教得如何了?”
达春道:“回爷的话,谷雨姑娘聪慧,学得极快,已经能熟练跑马了。奴才想着谷雨姑娘才学骑马,让她学得慢一些,只先在校场上小跑几圈。”
胤禛哼了声,“聪慧,若真是聪慧,岂能好些天才能在校场上小跑,还弄得受了伤!”
达春见胤禛不悦,头都快垂到地下去,一声不敢不吭。
“可有换过马鞍?”胤禛冷声问道。
达春张了张嘴,书房的窗棂开着,风徐徐从纱窗吹进来,他却感到呼吸艰难,后背冷汗津津。
畅春园送来的马,原来配着的马鞍大了些,谷雨清瘦,坐在上面会前后摇晃。马鞍来回摩擦,要换一套适合她的马鞍。
“混账东西!”胤禛看到达春的反应,如何能不明白。
想到内务府那些阳奉阴违的狗奴才,莫名怒火乱窜,厉声道:“你是多年的骑射老手,竟然连马鞍这等小事都会忽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知背后还做下多少腌臜事。”
达春吓得面色苍白,扑通跪倒在地,磕头求饶道:“爷,请爷饶命,奴才万万不敢啊。奴才去领过马鞍,博总管称没有合适的马鞍,得现去打一套。奴才怕耽误功夫,先让谷雨姑娘慢些学,待马鞍打好之后换上,才让谷雨姑娘跑马。先前奴才见谷雨姑娘似乎受了伤,劝着她回去歇息,待养好之后再骑。爷,奴才不敢撒谎,奴才只疏忽了一件事,谷雨姑娘穿着粗布衣衫骑马,磨得要严重些,求爷明鉴,爷饶命啊!”
胤禛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脑中浮现出谷雨身上的褐色粗布衣衫,眼里仿佛有漫天黄沙滚过,双眸被刺得滚烫生疼。
胤禛神色冰冷,道:“苏培盛,你暗中去查,将府中这群牛鬼蛇神,都给本爷清理干净了!”
12.第十二章
谷雨回到茶水房,今朝当值的人都在,钱三保三人前往书房奉茶,她便看着茶炉添水加炭。
没一会,几人回到茶房,钱三保吸了吸气,阴阳怪气道:“这屋子一股子马粪的味道,要是爷在茶水中吃出来,这是要我们都挨板子呐!”
德昌一如既往装聋作哑,孙多贵朝谷雨看了眼,坐在那里没有做声。
茶房伺候的人要干净,谷雨每天都会仔细洗漱。先前她只在马背上坐了下,身上绝对没有气味。钱三保成日指桑骂槐,她已经习惯了。
钱三保在孙多贵身边坐下来,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朝谷雨指指点点。
谷雨静静坐在茶炉前,只当做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她早已经看出来,博尔多对茶水房的事心知肚明,钱三保得他庇护,才会无所顾忌。
而她自己孤身一人,出身低微不善言辞,也没钱孝敬,自然讨不了博尔多欢心。
这时,苏培盛来到茶水房,钱三保靠近门边,他马上站起身,谄媚地道:“苏爷爷来了。”
孙多贵德昌探出头,赶忙跟着站起来。谷雨随着站起来,只听苏培盛点了他们三人:“跟着我走一趟。”
三人忙出去了,谷雨以为有差使交代给他们,坐回去继续守着茶炉。
又过了一阵,苏培盛来到茶房,脸上堆满笑道:“姑娘,你身子不便,先回去歇着吧,待养好身子之后再来当差。”
谷雨怔住,不安问道:“苏爷爷,可是我做错了事?”
苏培盛连声道:“没事没事,姑娘差使当得好着呢,姑娘放心。”
谷雨仔细回想着先前的情形,以为胤禛嫌弃她走路姿势难看,丢了阿哥府的脸面。她不敢多问,自回去小跨院歇息。
粗使婆子恰收拾好卧房走出来,她看到谷雨,似乎惊慌了下,道:“姑娘回来了。”
平时谷雨要在下值后才回小跨院,以为吓到粗使婆子,未做多想,道:“嗯,我身子不舒服,进去歇一会。”
粗布衫容易皱,又只得两身换洗的衣衫,先前那一身洗过未干。回到卧房后,谷雨先去箱笼中取旧衫更换。伸进箱笼时,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罐子,顿时一愣。
拿出罐子打开,里面装着武夷岩茶。谷雨反应过来,急步追出去,粗使婆子提着木桶正朝院门外去,她大喊一声:“站住!”
婆子闻声回头,看到谷雨手上拿着的罐子,神色霎时变得仓惶,紧张地问道:“姑娘有何事?”
谷雨拿着罐子跑上前,道:“是你将茶叶放进箱笼中,走,你跟我去说清楚!”
虽说谷雨不会主动高发他们,但是冤枉到她头上,肯定会挨打,再被赶出去。
谷雨不怕被赶出府,她怕挨打。
挨打有讲究,底下的人要是用尽全力,只十板子打下来都会皮开肉绽,伤筋动骨。
博尔多掌管着阿哥府的杂务,要是落到打板子,谷雨就是能活下来,估计也没了大半条命。
“姑娘在说什么茶叶,我不知道啊。”婆子转动着眼珠,心虚地喊道。
要是没在这时回小跨院,未曾人赃并获,谷雨就百口莫辩了。
“我知道是谁指使你,走,跟我去说清楚!”谷雨急了,只会翻来覆去说道。
见婆子继续装傻,谷雨干脆拖着她往外走。她平时做粗活,到前院当差之后长高不少,虽不及婆子粗壮,发狠起来有一把蛮力。
婆子也有力气,手上的木桶掉地,使劲往后拉。
两人一下僵持起来,谷雨喘着粗气,婆子尖声喊道:“你放手!我什么都没做,你含血喷人!”
谷雨道:“是你,就是你。”
婆子坚决不承认,用力一推搡,谷雨蹬蹬瞪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茶叶罐掉在地上摔成几瓣,茶叶洒得到出都是。
本来骑马屁股就痛,谷雨好半晌都没能喘过气来。婆子看着谷雨一动不动,变得害怕起来,一抹脸,在谷雨面前跪下了。
“姑娘行行好吧,我儿女都还小啊。是做粗活的下人,谁都得罪不起,要是怪罪下来,我肯定没命了啊!”
婆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谷雨静静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身为粗使下人,谁都可以上来踩上一脚,卑微如蝼蚁。
指给婆子的事,要是她不答应,随便寻个错处就能将她收拾了。一个最为低贱的粗使婆子而已,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谷雨没再说话,咬牙忍住浑身的疼痛,撑着将地上的茶叶捡到帕子中包起来,一步一步朝前院走去。
婆子见谷雨离开,一时没了主意,赶忙抬手抹了把脸,前去报信了。
谷雨准备去找苏培盛,先前与婆子拉扯一场,大腿的皮好似破了,一动就刺疼。
走到夹道口,谷雨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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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受不住,停下来将裤腿拉开,免得磨到伤处。
这时,胤禛从校场出来,看到靠近茶水房那边的夹道边,好像有道身影在动。他斜过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等穿过庭院走上正堂前的台阶,胤禛还未见到人影。他眉头微皱,停下脚步正要退下台阶一看究竟,终于看到她从夹道口走了过来。
只是,胤禛看着低垂着头,脚步蹒跚往前挪动的她,那股无名怒火又倏地乱窜。
几步回到书房,苏培盛前去办差了,胤禛让人唤来侍卫头领马尔赛;“你去将苏培盛找回来,他手上的差使交给你去办。”
马尔赛领命前去,不多时,苏培盛从外匆匆回来。胤禛沉着脸道:“茶叶房难道没人当差了不成?”
苏培盛忙回道:“回爷,先前奴才已经叫常明选了两个忠厚可靠的人在茶水房暂时当差,常明不敢掉以轻心,亲自前去茶水房盯着了。”
胤禛顿了下,道:“你亲自去茶水房瞧瞧。”
苏培盛不解其意,连忙前去茶水房。除去新来的常明与富森,谷雨也在。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苦着脸上前道:“哎哟姑娘,不是让你回去歇着,怎地又来了?”
谷雨看到苏培盛,立刻长长舒了口气,上前小声道:“苏爷爷,我有事情与你说。”
苏培盛见状,与谷雨一起到了门外僻静处,待听她说完,将布巾包着的茶叶收起来,道:“谷雨姑娘,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得去爷面前说。”
谷雨听到要去胤禛面前,马上急了,拉住苏培盛哀求道:“苏爷爷,我只想告诉你,茶叶一事与我无关。既然将茶叶放在我的箱笼中,肯定会找时机闹开。我不知何处得罪了人,他们要害我。我又在茶叶房当差,一旦闹开,我百口莫辩无处伸冤,还请苏爷爷替我作证。”
苏培盛抬头望天,不知如何说才好。
得罪人并非要有缘由,她从洗恭桶的粗使丫环到启祥堂,挡了人的道,自然有人给她使绊子。
嫌人穷,怕人富。人妒忌起来,隐私手段层出不穷,尤其是对同伴下起手来,最狠不过。
只谷雨称无处伸冤,就真真是天大的笑话了。他可不敢擅自替她出头做这个证,委婉道:“谷雨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了。爷正在清查府中的下人奴才,迟早你都要去爷面前说个清楚明白。”
谷雨听罢,不敢再多言,提心吊胆跟着苏培盛去了书房。
13.第十三章
胤禛正生着闷气,看到谷雨小心翼翼跟在苏培盛后面请安,那股怒意没有来由在心头乱窜。
苏培盛上前回话道:“爷,谷雨姑娘有事要回禀。奴才恐在中间传错话,斗胆将她带来见爷。”
胤禛顿时火大地道:“既然有事回禀,难道不会自己来,莫非我是老虎要吃人不成!”
苏培盛暗自哎哟一声,他一时也拿不定胤禛的想法,慌忙跪下赔罪:“爷,是奴才擅作主张,请爷责罚。”
谷雨吓得赶紧跟着下跪,粗布摩挲到伤处,痛得倒吸冷气,禁不住泪眼婆娑。
“既然是有事回禀,还跪着作甚,速速道来!”胤禛紧盯着身子颤抖不稳的谷雨,愈发恼火了。
苏培盛愈发摸不着头脑,忙谢恩后站起身。悄然退后一步,紧闭嘴一言不发,只让谷雨上前说话。
谷雨心中七上八下,低垂着头,结结巴巴将如何发现茶叶一事说了,“此事与奴婢绝无关系,请爷明查。”
胤禛听到谷雨声音带着颤斗,若非恐将她吓晕过去,说不清事情缘由,早就勒令苏培盛去拿人。
“你去找马尔赛,常明那边也只会一声,一并查个水落石出!”胤禛冷冰冰道。
苏培盛心道博尔有眼无珠得罪贵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他悄然瞄了眼谷雨,连忙弓身退出。
谷雨也屈膝福了福跟着告退,这时,胤禛出声道:“茶叶呢?”
茶叶贵重,更是证据,谷雨忙把旧帕包着的茶叶恭敬奉上前。方挪动两步,胤禛起身走了过来。
脚步声逼近身前,谷雨垂首看到一角吉祥花纹的青色衣袍,连呼吸都停滞,双手拖着茶叶待他查看。
胤禛一只手负在背后,一只手伸出拨动着茶叶,敛下眼眸打量着躬身低头的谷雨。
眼前那身褐色粗布衫,着实碍眼得紧。胤禛刚平缓的心情,又开始变得烦躁,干脆连着帕子将茶叶一并夺走。
茶叶撒得到处都是,谷雨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连忙蹲下去收拾。
胤禛看到她身体僵硬,眉头紧皱成一团,低声呵斥道:“你且站直了!”
谷雨一声不敢坑,陡然站直了身子,低眉敛目肃立,脑中却一片混乱,想到了许多。
哪怕此事是博尔多在背后暗中指使,他肯定不会亲自出面,更不会承认。
且他是府上外院大管事,又深得胤禛信任。最后即便是水落石出,一点子茶叶而已,顶多将钱三保他们,并粗使婆子一并处置了。
如此一来,她就将博尔多得罪狠了。且她在府中无依无靠,只是端茶倒水的奴婢,哪能与博尔多相比。
可是,她与粗使婆子一样,根本毫无办法,没有别的路可走。
谷雨想到这些,手心冰凉面若死灰。
“打输了?”胤禛将帕子放在书案上,坐回椅子里,闲闲问道。
谷雨浑身紧绷魂不守舍,乍然听到胤禛没头没脑的问话,一下忘了规矩,抬眼茫然看过去。
胤禛本来带着戏谑询问谷雨与婆子打架,与她四目相对,迎着她那双黑漆漆的水眸,心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下,一头跌进那潭雾蒙蒙中。
谷雨察觉到不敬,忙低下头,因为回答不出胤禛的问题,手揪着衣襟,慌乱得快晕过去。
“打输了,等养得壮实些,再去打回来。”胤禛咳了声,冲口而出道。
话一出口,胤禛便懊悔不已,他真是被府中这群刁奴气晕了头,与她说这些作甚!
“是。”谷雨这时明白过来胤禛先前的问题,虽仍然不安,还是恭敬地应下。
“你还真想打架不成?”胤禛听到她老实得一板一眼,又莫名地想笑。
只嘴角方才扬起,那点笑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对他的笑话毫无反应,却以为沈竹随口胡沁的话好笑!
胤禛暗自哼了声,偏生就不信这个邪!他转身走到书桌前,将从字纸篓中捡起来的《笑府》递给她,“你拿回去好生学习。”
谷雨怔怔拿着书,本能地先谢恩。生怕自己学不好,惹得胤禛责罚,壮着胆子道:“回爷,奴婢没读过书,不识字。”
胤禛一时没想到这点,又暗暗责备提醒自己。怪不得康熙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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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亲书“戒急用忍”训诫,他属实太过急躁,有失周全。
“不识字的话,开始学习便是。”胤禛克制住情绪,伸出手来,“还我。”
谷雨呐呐将《笑府》还给胤禛,他放回书桌上,转身走到书架上,取出一本《千字文》。
“先从《千字文》学起,我先教你前两句,你且认真诵读,记牢,之后再描红写字。”
胤禛翻开书,走到谷雨身边,指着上面的字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前世谷雨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靠着死记硬背,记住了当差时要用到字的形状。
当她闲暇时,那些字总在她脑海中跳跃,将她带到奇妙的世界中去,那是她为数不多隐秘的快乐时光。
如今能学习识字,谷雨顿时将害怕抛在脑后,学得极为专注认真。
胤禛控制不住朝她看去,道:“别急,且慢慢来。待诵读到了熟于心,知晓其意,会写之后方算学会。你先熟读,之后再学其意。”
“是。”谷雨恭敬回答,眼神却没从书本上挪开,无声念念有词。
胤禛再教了两遍,问道:“你来读读看。”
谷雨熟练地读了下来,胤禛唔了声,满意地点头,道:“回去之后好生读。”
十六个字对谷雨来说,一遍就能记住。虽盼着胤禛多教一些,到底不敢僭越,只规矩应下。
胤禛放下书,从笔筒中取出一只毛笔,耐心地放慢动作,“像是这样握笔,你来试试看。”
谷雨仔细看着胤禛的动作,学着他那般握住了笔。
胤禛见谷雨学得又好又快,像是先生收到高徒般高兴,“对,就这般,你坐.....算了,你无法坐,还是先站着,写字的事先不急。”
谷雨被胤禛指出屁股疼,窘迫得手足无措,脸颊开始发烫。
胤禛拿起书,准备交给谷雨回去读。这时见到她雪白脸颊粉红菲菲,犹如山茶中的十八学士般。
原来,她不只在沈竹面前变得鲜活,心头萦绕的那股无名怒火,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14.第十四章
谷雨小心翼翼,珍重无比地把《千字文》抱在怀里,深一脚浅一脚回小跨院。
经过茶水房,博尔多钱三保他们都在。与以前不同,常明拿着账本在核计茶叶数量,博尔多神情萎靡,德昌不在,钱三保与孙多贵都低头耷脑,战战兢兢立着。
见到谷雨进屋,一直低着头的钱三保猛然朝她看来,神情怨毒到几近狰狞。
孙多贵与博尔多倒还好,掀起的眼皮又耷拉下去,像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放弃。
常明这时丢下他们几人走过来,不经意扫过谷雨怀里的书,笑容满面道:“谷雨姑娘,你受伤不方便,且先回去歇着,这里有我们当差呢。”
谷雨说是,离开茶水房转进夹道,双手将书在胸前按了按。
夹道两旁树荫的绿意映在青石地上,风穿堂而过,树荫随之摇曳。她的脚步跟着变得轻快,那些伤痛亦变得完全不重要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看博尔多钱三保他们一眼。
她并非不在意,只在此刻,与读书识字相比,他们一文不值。
小跨院安安静静,粗使婆子不知去了何处。谷雨进屋,抱来布垫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摆好,再伸手折断一根树枝。
挪来挪去在布垫上坐舒服后,谷雨翻开书,用树枝在地上,专注认真地划着先前胤禛教的字。
“姑娘,姑娘!”突然,粗使婆子惊慌不定从院外跑进来,噗通一下跪在谷雨面前。
“姑娘,求姑娘饶恕啊!我并非有意害姑娘,都是没法子,是钱三保拿我儿的性命威胁啊!”
粗使婆子砰砰地磕头,眼泪鼻涕糊满了脸。谷雨怔怔望着她,半晌都没回过神。
马尔赛与苏培盛两人进来,见状苏培盛顿时懊恼地道:“带走!”
跟在他们身后的护卫,涌上前把粗使婆子往外拖去。谷雨定定她惊恐绝望的眼神,树枝几乎嵌进掌心中。
苏培盛笑着道:“姑娘可是吓着了?”
谷雨起身屈膝福了福身见礼,手下意识扯着衣领,低低问道:“苏爷爷,她可是要被处死了?”
苏培盛一愣,与马尔赛对视一眼,笑道:“谷雨姑娘,我们只管照着爷的吩咐办差,如何处置,还得爷说了算。不过,汪氏陷害姑娘,被姑娘抓了个正着,约莫是难逃惩治了。”
谷雨没再做声,是她自不量力了。
苏培盛他们忙着办差,从门房屋中搜走粗使婆子的东西后离开。
小院重新归于寂静,谷雨松开衣襟,仰头拼命喘息。
她仿佛看到前世的自己,无助,绝望。
苏培盛与马尔赛走出院子,商议几句后,各自前去忙碌。
已近午饭时辰,苏培盛赶回书房去伺候,他提着衣袍下摆跑上台阶,戴铎恰从抱厦出来。
“老戴,爷空着了?”苏培盛与他打着招呼问道。
“书房这会子没人。”戴铎手上拿着名册,心神一动,拉住苏培盛道:“皇上前去秋狝,眼见就要启程了。爷先前将我叫进去,说是这次随行人数多了些。除去太子爷,大阿哥三阿哥他们皆只带了三五人随行,让我也将人数比对着几位爷一并减少。”
苏培盛道:“三阿哥倒有可能,大阿哥身边的人指定少不了。”
戴铎道倒也是,愁眉苦脸道:“爷既然有令,肯定有爷的道理。且爷向来勤俭,不喜铺张排场,跟着皇上出行,身边有可靠的人听差跑腿就足矣。马尔赛是护卫总管,他必须得去。爷身边伺候的人,你与王管事必选其一。爷离不得你,我将你的名字放了进去。像是我们这些笔试贴,我起初是安排沈竹前去,傅鼐与我都嫌马颠簸,跟着跑马吃一嘴的土,只有他喜欢骑马赶路。”
苏培盛觑着戴铎的反应,道:“怎地,爷将沈先生的名字划去了?”
戴铎道:“爷说沈竹成日喜欢跑马,怕他到草原上忘乎所以,让他与我一并留在府中,换成傅鼐前去。加上禾穗青兰姑娘,差不多人手就够了。爷称人还是多了,让我再重新选过。唉,就这点人手,还能如何选呢?”
苏培盛笑眯眯道:“老戴你这就为难我了,爷的想法,我身为奴才也不敢随意揣摩呐!”
戴铎暗自骂了句老狐狸,茶水房与各处当差的下人奴才,被他们查了个底朝天。博尔多的位置换成了常明,茶水房就剩下德昌与谷雨。
见苏培盛嘴比蚌壳还严实,戴铎只能作罢,回去西厢值房重新拟名册。
苏培盛进去书房,胤禛正在认真描红,头也不抬问道:“都查清了?”
“回爷的话,博尔多钱三保他们都交代了,贪腐了不少东西,茶水房的茶叶,底下人的月例,吃食,连着不在爷跟前伺候的粗使奴才,他们四季衣衫的布料都要裁剪一截下去,好些人的衣衫都不合身。奴才与马尔赛先前刚从谷雨住着的小跨院出来,将陷害谷雨的汪氏带走。汪氏跑去谷雨面前磕头,谷雨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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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善,被哭得于心不忍,还打算替她求情来着。奴才哪敢擅自做主,谷雨听到是爷的旨意,才没做声了。”
胤禛缓缓抬起头看来,半晌后道:“你们一个个心眼子,比莲藕都多。汪氏一个粗使婆子,何处来的武夷岩茶。”
苏培盛头皮直发紧,忙赔罪道:“爷说得是,是奴才糊涂了。”
胤禛哼了声,道:“汪氏虽罪不至死,却到底做出陷害人之事,断不能留在府里,将她打发到庄子去就是。谷雨被人害了,反过来还替人说话,念在她心善的份上,你让汪氏去她面前磕个头,成了她这份善心。”
苏培盛暗自松了口气,赶忙应下:“爷,可要传饭了?”
胤禛点点头,“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下去吧。”
苏培盛忙退出屋,先传了饭,飞快跑去找马尔赛,带着死里逃生的汪氏,前往小跨院。
谷雨一动不动坐在石榴树下发呆,汪氏痛哭流涕磕头谢恩后离开,她才回过神,呐呐问道:“苏爷爷,汪氏不用死了?”
“哎哟,我比姑娘大不了几岁,以后你叫我名字就是。”
苏培盛接连摆手,脸上堆满了笑,道:“姑娘放心,汪氏好好活着呢。爷看在姑娘心善的份上,饶了汪氏一条命,只打发了她去庄子当差。汪氏来给姑娘磕头谢恩,姑娘当去给爷磕个头才是。”
压在心头的石头被搬开,谷雨终于能顺畅呼吸了,嗯了声,“等爷歇息起来,得空时我就去。”
苏培盛撮着牙花子,望着天色道:“平时爷忙得不可开交,这时爷在用饭,饭后爷吃茶时倒有片刻的空闲。”
谷雨道好,苏培盛没再多言,与她告辞离开。
新来的粗使婆子送来饭食,谷雨顾不得吃,先去书房谢恩。
胤禛饭后正在吃茶,听谷雨是来磕头谢恩,眉头微蹙,抬手叫她起来,“别再跑来跑去,回去好生习字。”
谷雨恭敬应是退下,胤禛待她离开,脸色顿时一沉,喊道:“苏培盛!”
苏培盛忙进屋,胤禛冷着脸骂道:“狗东西,自己滚下去受罚!”
苏培盛大气都不敢出,恭敬地道:“是,奴才领命。”
退出书房,苏培盛懊恼不已,用力拍了下脑袋:“真是个猪脑子!”
这场罚他领得不冤,谷雨身上有伤,他却让她来回跑,不得安歇。
若谷雨养不好伤,戴铎的随行名册,只怕是永远拟不好了!
15.第十五章
歇息了一晚,谷雨准备前往茶水房当差。洗漱完毕,粗使婆子提着食盒与新衫进屋,道:“姑娘,这是常管事送来的新衫,说是让姑娘换上。茶水房那边有人当差,姑娘不用急,待身子养好之后再去。”
新衫是青色绸衫,与茶水房当差的奴仆穿着一样。谷雨收起绸衫,既然不用去当差,饭后她就在屋中学字,将她原本认得的几个字,与胤禛所教的字认得滚瓜烂熟。
过了两天,谷雨回到茶水房当差。除去原来的德昌,新来的两人她都没见过。
常明也在,他已取代博尔多升为外院管事,看到谷雨进来,脸上堆满了和气的笑容:“谷雨来了,你的身子可还好?”
屁股已经不疼,磨破皮的地方也已经结痂,只还是要养一养,要是上马,估计又会裂开出血。
“已经大好了。”谷雨屈膝福了福,恭敬回答道。
常明笑道:“还是得小心些。德昌你认识,他们两人是新到茶水房当差的善德与额森。”
善得年纪与谷雨相仿,一双小眼睛转来转去,看上去很是机灵,热情地与谷雨打着招呼。额森二十五六岁左右,黑黑瘦瘦老实巴交的模样,拘束地与谷雨打着招呼。
茶水房四人,只善德比较活泼,谷雨德昌额森三人都沉默寡言,只管做着自己的差使。
胤禛不在,戴铎也去了畅春园,只沈竹傅鼐在值房。一天下来,谷雨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下值时,谷雨走出茶水房,准备去校场看看马。进了校场门,沈竹刚好出来,看到她颔首招呼道:“你准备去跑马?”
“我去看看马,教我骑马的师傅没来,我不能骑。”谷雨答道。
沈竹一愣,没曾想到谷雨这般老实,也不好多说,道:“听说你骑马受了伤,是要再多养几天。不然去到草原上,你就无法骑马了。”
这下轮到谷雨发愣了,怔怔问道:“我要去草原?”
沈竹道:“戴先生将你提进了前往木兰围场秋狝的名册中,爷那边没再让戴先生修改,应当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车马颠簸,尤其是出门赶路,下人奴才要伺候主子,十足的苦差。何况,下人奴才哪能在草原上随便骑马。
不过既然点了她,她只会老实前往当差。谷雨没再多说,与沈竹道别后,前去马厩看她骑过的马。
马有专门的下人伺候,被刷得干干净净,正在吃着草料。谷雨按照达春所教的那样,轻轻抚摸着它的脖子。
马温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谷雨,亲昵地贴着她的掌心。
谷雨从未被这么依赖过,她高兴极了,一下一下抚摸着马脖颈,小声与它说着话:“你也要好好养着,等教骑马的师傅来了,我就骑着你跑。你要跑快些哦。”
马虽不会回答,谷雨还是絮絮叨叨与它说了好一阵。眼见夕阳快落下天际,她才依依不舍准备离开。
这时,门外一阵马蹄声,谷雨忙转头看去,戴铎的小厮与护卫牵着马走了进来。
谷雨估计是戴铎回了庄子,她赶忙回茶水房。德昌还在,看到她进来,点点头道:“你来了,爷与戴先生在书房,你与我一道送茶水进去。”
两人一起端着茶水热水帕子等送进书房,苏培盛上前伺候,谷雨看到他走路好似一瘸一拐,不禁愣了下。
博尔多他们犯了事,难道他也跟着受罚了?
思及此,谷雨变得愈发谨慎,眼观鼻鼻观心,低眉敛眼上前奉茶。
胤禛伸手端茶,不经意斜了谷雨一眼。她换上一身青衣,倒像是一株苍翠的孤松,沉静,安宁。
谷雨端着托盘退下,回到茶水房,与德昌一起继续当值。得待胤禛他们离开后,他们才能下值。
戴铎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就离开了,胤禛还在书房,苏培盛前来将谷雨叫了去。
谷雨进了书房恭敬见礼,胤禛摆了摆手,问道:“先前教你的字可都记住了?”
“回爷的话,都记住了。”谷雨规矩答道。
“真记住了?”胤禛随口问了句,提笔写了几个字,让谷雨上前辨认。
谷雨准确地答了出来,胤禛唔了声,道:“看来你真是记住了。我再教你认别的字......你的书呢?”
书在小跨院,谷雨答了,“奴婢这就去拿来。”
“算了,时辰不早,待以后再继续教你。这里有描红的字帖,你先拿去描红,学会写字。”
胤禛从笔筒里选了两只笔,一锭松烟墨,一叠纸。再将他用的砚台,并一本字帖,一并交给了谷雨。
谷雨双手拿得满满当当,腿一曲待谢恩,胤禛拦着了:“别摔碎了砚台。”
石青绿的砚台,抱在手中格外沉甸甸。谷雨虽不懂价钱几何,既然是胤禛所用,应当格外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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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一下紧张起来,忙小心翼翼站直了身子,生怕有半点闪失。
胤禛看得发笑,随口道:“骑马也不能落下。”
谷雨恭敬应是,心道明朝要赶紧去找常明,请他替自己选个师傅。
胤禛很快离开,谷雨与德昌跟着下值。回到小跨院,用过饭后,便坐下来练习描红。
谷雨写得极为认真,专注。开始时比较生疏,僵硬,因着这些字,她用树枝,在脑海中写过无数遍,很快就熟练起来,写得像模像样了。
明朝还要早起当差,谷雨恋恋不舍放下笔,清洗收拾后上床歇息。
翌日,谷雨到茶水房当差,常明过了一阵才来,她上前将骑马师傅的事说了。
常明迟疑着道:“骑马的师傅容易,只姑娘最好再养几天为好。”
谷雨道:“常管事是一片好意,只爷交代了下来,我若骑不好,恐无法交差。”
既然是胤禛交代下来的旨意,常明又知道她要随行前往木兰围场,就没有多劝。心道他自己的骑射好,不如亲自盯着免得出错,道:“也不用找别的师傅,我教姑娘就是。”
谷雨忙道谢,常明见茶水房这时清闲着,今朝天气阴沉不见太阳,正是骑马的好时候。交代了德昌他们三人几句,带着谷雨前去校场。
常明让人取来重新换过的马鞍,照着谷雨身量调好马镫高低,叮嘱道:“姑娘你先上去试试,要是身子不舒服,切莫逞强。”
谷雨一一应下,坐在马背上远眺,顿时觉着阴沉沉的天都变得澄澈起来。
起初,谷雨听从常明的要求,先绕着校场转圈。常明见她骑得稳当,允许她开始从慢到快跑马。
几圈之后,谷雨让马歇息饮水,她也跟着坐下来歇息。
常明笑道:“姑娘骑得不错,不过在校场骑,与在外面路上骑马不同,须得小心为上,莫要贪快。”
谷雨应是,常明见她乖巧又谨慎,就没再拘着。等歇息完之后,他在旁边看着,由她自在跑马。
胤禛来到庄子,经过校场侧门时,看到一道青影骑马闪过,不由得一怔。他脚步微顿,转身前往校场。
常明与校场上的下人奴才,看到胤禛前来,赶忙接连请安:“爷来了,给爷请安。”
谷雨听到动静回头,见到是胤禛,她下意识地紧张,一下没能坐稳,身子一斜,整个人挂在了马肚上。
16.第十六章
常明他们都背着谷雨,惟有胤禛看见眼前的变故。
只他离得远,鞭长莫及。
胤禛脸色大变,不受控制朝谷雨狂奔而去,大声喊道:“稳住,别怕,别怕!”
常明他们这时反应过来,看到眼前的变异,一并呼啦啦跑了上前。
被吊在马肚上的谷雨,起初是害怕,脑子一片空白。随着腿与手掌传来的刺痛,她回过神,脚掌慌忙勾住马镫,试着往马背上爬。
马在继续奔跑,谷雨被挂着晃荡,撞击颠簸,五脏六腑好似都在翻滚,根本借不上力。
死亡的恐惧再次袭来,谷雨死命喘息,咬紧牙关告诉自己。
她不想死,她不要死!
求生的本能,压过恐惧,谷雨仿佛听到胤禛在喊,她没听清楚,在眼前时刻,已经无暇估计他在喊什么。
校场地面用碾子一遍遍夯实,平坦,坚硬。不过,在靠近门边一段比较松软。
谷雨心无旁骛,专注地盯着地面。在马跑到松软之处时,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手松开缰绳,瞬间跌落在地。
只在电光火石间,又像是过了万年,胤禛看到谷雨坠落在地,他拖着双腿走上前,定定看着蜷成一团的谷雨。
耳畔呼啸的风,胸口砰砰跳动的声音,此时全部不见了,惟剩下一片寂静。
谷雨砰地被摔在地上,浑身骨头都散了架,痛得她眼泪汪汪。当手摸到地上的草根泥土时,劫后余生的喜悦,让她总算神魂归位,暂时什么都不想,只静静躺着不动。
马已经被人拦住牵了下去,常明看到胤禛的反应,心都凉了半截。嘴里不住念叨着祖宗保佑,一定要保佑谷雨安然无恙。
要是她有丁点的闪失,他这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差使不但飞了,下场估计比博尔多还要惨。
常明硬着头皮上前,他万万不敢去碰谷雨,只单膝跪在地上,急切地喊道:“谷雨,谷雨,你可还好?”
谷雨缓过劲,瓮声瓮气答了声没事,撑着就要坐起身。
常明大喜,还没来得及说话,被冲上前的胤禛一把掀开了,沉声道:“别乱动!”
呵斥完谷雨,又转头厉声训斥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常明;“还不去请太医!”
常明手忙脚乱爬起来,撒开腿朝外就跑,边跑边喊人上前,一叠声吩咐道:“快去叫粗使婆子准备好热水,抬顶软轿过来!”
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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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胤禛发火,一下紧张不已,下意识跪倒在地请安。腿上手掌火辣辣的痛传来,忍不住住倒吸一口凉气,连声音都发颤。
胤禛看到谷雨痛得呲牙裂嘴,还不听话乱动跪在那里,禁不住恼怒异常,冷着脸道:“究竟伤到哪儿了?”
“回爷的话,奴婢没事,只有些皮肉伤。”谷雨低着头答道。
“手伸出来。”胤禛见谷雨还嘴硬,愈发生气了。
谷雨颤巍巍伸出手,胤禛看到她双手渗血,糊满了草屑泥土,神色更难看了几分:“这叫没事,我看你这双手不想要了!”
“是奴婢的不是,请爷责罚。”谷雨吓得又要磕头赔罪,被胤禛一下拧着胳膊提了起来。
这一动,碰到谷雨腿上的伤,一下闷哼出声,生怕惹恼胤禛,忙死死咬紧唇忍住。
胤禛察觉到不对,眼神扫过,见她大腿处的裤子颜色格外深些,眸色一沉,心头的无名邪火直乱窜。
想要骂她,见到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如何都开不了口,硬生生将那股火气憋了下去。
一时间,胤禛的心提起落下,落下又提起。
从未有过陌生又奇异的情绪,令他千头万绪混乱不堪。
17.第十七章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谷雨坐着软轿回到小跨院,太医跑得一头汗,急匆匆前来诊治。
除去受到惊吓,坠马时谷雨选了松软之地,看上去唬人,实则未曾伤到筋骨。只大腿内侧被刮伤,手掌也被缰绳磨出血。
太医碍于礼数只能问诊,留下伤药膏纱布,交代谷雨如何养伤后,请安告退。
粗使婆子陈氏伺候谷雨前去更换过衣衫,替她大腿手掌都抹好药膏,再裹上伤布。
正屋中,胤禛面色阴沉坐在上首,常明等人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究竟是如何当差的?”胤禛目光停在常明身上,声音不高不低问道。
常明顿时觉着如芒在背,浑身冷汗津津。想到苏培盛都被打了板子,他不敢辩解,哆嗦着道:“回爷的话,都是奴才的疏忽,未能教好姑娘,奴才有罪,请爷责罚。”
胤禛怒不可遏,最恨这些狗东西平时当差不上心,惹出祸事来,杀了他们也于事无补。
“责罚,你有几个脑袋可砍!”胤禛将手上茶盅一扔,茶盖坠地摔得粉碎。
谷雨搭着粗使婆子的手从净房出来,听到正屋清脆的碎裂声,惊得一抖。
常明将头磕得咚咚响,谷雨听到闷沉声,紧张得脸色惨白。她又开始感到呼吸困难,抬手抓开衣襟大口喘息。
究竟是如何从马上摔下,她自己清清楚楚。明明是看到他来,下意识感到惊慌,与常明毫无关系。
谷雨再也听不下去,放开粗使婆子的手颤悠着走出屋,跪在地上道:“爷,此事与常管事无关,是奴婢不小心......”
她的动作太快,胤禛尚未回过神,就看到她跪了下来。盯着她裹着布巾的手,几乎差点没冲上去,把她直接提溜起来。
“起来!”胤禛憋着气,扬声打断了谷雨的话。
她老实巴交,时常被人明里暗里欺负,若非他看到,她早就小命不保,这时还不顾自己的伤替人求情!
谷雨不敢违令,强忍着腿上的疼站了起来。
胤禛看到她疼得都眼眶泛泪,却一声不吭,那股气,发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滚下去!”胤禛怒叱道。
常明连着磕头谢恩,劫后余生,手脚都发软,几乎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谷雨也随着他们磕头谢恩告退,胤禛咬紧牙,死死盯着她,道:“你站住!”
谷雨低着头,不知胤禛叫的是谁,抬头四看,屋中只剩下她与胤禛,连忙垂首肃立。
胤禛盯着她的腿,终是憋着气,道:“坐吧。”
谷雨应是,她不敢坐下首或者椅子,只在靠墙的矮凳上,敛膝坐了凳边。
所幸这般坐,于伤处无碍,她双手搭在膝盖上,暗自松了半口气。
“哼!”胤禛气恼不已,道:“你就那般急着骑马?太阳大,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怕晒得跟炭一样黢黑!”
“是,奴婢有错......”谷雨想都不想,垂首连着请罪。被胤禛一下打断了。
不知为何,胤禛听到她的请罪就火冒三丈,怒喝道:“你闭嘴!”
谷雨禁不住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头都快低到地里去。
胤禛见她蜷缩成小小一团,顿了顿,声音不由自主缓和下来:“若你真喜欢骑,在草原上去跑马,就算骑术不好,从马上摔下来,地上草厚,也摔不着。如今可好,后日就要出发,你受了伤,再也无法前去。”
谷雨想去草原骑马,但比起随行伺候,她巴不得能留在京城。
不得胤禛允许,谷雨不敢出声,只静静听训。
“本来还想教你写字,看你那双爪子,如今那还能握笔。”
胤禛斜撇着谷雨的双手,越说越烦闷,“罢了罢了,你先认书上的字,写字以后再说。”
先前教的字,谷雨早就熟记于心,描红也描得有模有样。胤禛他们不在,启祥堂的差事少,待下值后,她将有更多的功夫描红写字。
胤禛眉头微皱,终是轻声问道:“可还疼?”
谷雨低头一言不发,胤禛等了一会,待反应过来,颇为无语道:“允你说话。”
得了允许,谷雨才敢回答:“回爷的话,奴婢不疼了。”
胤禛皱起了眉,板着脸道:“太医院的药膏,竟然那般厉害,能药到病除了?”
谷雨忙道:“奴婢并未撒谎,请爷明鉴。”
她的确没撒谎,除去不经意碰到时,她是一下反应不过来,本能的反应。其余时候她都习以为常,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流泪哭闹无人关心,还会惹来厌弃。
胤禛如何能明鉴,看着她水雾蒙蒙的双眸,只怕再逼问下去,既问不出半点结果,他倒积累了一肚皮的气。
无奈之下,胤禛只能道:“不得我允许,以后你都不得再骑马。在京城好生认字,回来我再考教你。”
谷雨一一应下,胤禛看了又看她,起身离去。
翌日,苏培盛亲自送了两瓶药膏前来。药膏与太医给她的有所不同,抹上去冰冰凉凉很是舒适。
康熙圣驾前往木兰围场,太子大阿哥胤禛等随行伴驾。府中随行的有马尔赛与护卫,沈竹与苏培盛并禾穗青兰也一起去了。
福晋她们回了京城,奴才下人随着一道回府。这次谷雨没有回下人院子,常明将她安排在府后的胡同一间单独的宅院。
“姑娘,像是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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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试贴戴先生沈先生,苏总管禾穗青兰她们也住在这里。这间宅子不大,胜在安静。这一带安全得很,旁边是禾穗青兰,姑娘只管放心住。”
得谷雨挺身相助,常明逃过一劫,对她感恩戴德,热情极了,亲自提着她的包袱走在前面带路。
四四方方的小院,院中种着石榴海棠,廊檐下放着两口圆缸,缸中爬满睡莲。靠墙的几个花盆中,除去菊花,还有一株云南进贡,名贵的茶花。
常明见谷雨好奇打量茶花,他笑着解释道:“茶花能从秋日开到来年春,不过京城寒冷,待天气再寒冷些,就得搬进花房中去。姑娘瞧,这里已经有了花苞,若天时好,说不定姑娘能在院中看到茶花开。”
其实谷雨前世见过茶花,在江南遍地可见。茶花能耐寒,京城却太过寒冷,茶花就成了稀罕物。
能在院中见到茶花,谷雨感激地道:“多谢常管事。”
“不敢不敢。”常明哪敢承这份情,道:“宅子与茶花,都是爷的吩咐,我只是领命办事罢了。”
谷雨听到禾穗青兰她们也有宅子,以为在前院当差,有头有脸的头等仆从管事们都有,就没再多问。
宅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家什被褥齐备。原来的粗使婆子陈氏一道随着来伺候,除她之外,还添了一个门房婆子,帮着守门洒扫。
常明道:“姑娘先安心养伤,待伤好之后再来当值。要是有事,你差陈婆子前来说一声就是。”
谷雨道好,安心在宅子里养着伤。过了七八天,她的伤基本无大碍,便回了启祥堂当差。
常明自然不会派她做事,反正平时差使也不多,谷雨就安心在值房歇息。她耐得住寂寞,安静坐在案桌前,手指沾上水,在桌面上画着字。
有次常明见到,好奇问了一句。谷雨答了她在学认字,《千字文》已经学了几十个字,其他的还没学会。
常明读过书,谷雨想要认字,他自是积极得很,“姑娘,我教你。写文章考功名我不行,认字还是没问题。”
谷雨高兴极了,回去拿了《千字文》到茶水房。常明从谷雨不认识的教起,她想了下,干脆道:“常管事,劳烦你将上面的字都教了我,我慢慢去背。”
常明惊讶不已,道:“姑娘,我若全部教了,只怕你记不住。”
谷雨道无妨,“我一遍记不住,就多记几遍。要是有忘记的字,再来向你请教。”
常明道也是,“我多教一些,不懂姑娘再来问就是。”
于是谷雨跟着常明,学完了整本《千字文》,还跟着他学习描红写字。
约莫大半个月后,圣驾一行回京。
胤禛回到府里,常明挨了打。
18.第十八章
胤禛一早进了宫,不知何时能回府。回府之后,他也不一定会到启详堂。
虽是如此,常明早早就到了茶水房。安排几人将本就干净的茶水房再收拾了一遍,茶炉上煮好茶水,另外的炉子上再温着热水。
“天气凉了下来,热水愈发缺不得,别等着爷要的时候,再赶着煮。”常明考虑周全,见茶水房一切都井井有条,方放心去别处查看。
时隔月余,茶水房重新开始紧张忙碌,炉火融融,铜壶中的水咕咚咚响。
谷雨如往常那样,德昌他们送茶去笔试贴的值房,她守在茶炉前,火钳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画着字。
“哎哟姑娘,许久不见,姑娘的伤可都好齐全了?”苏培盛走进来,满面笑容与谷雨打着招呼。
谷雨赶紧起身见礼,“我的伤早已好了,多谢谙达过问。我去给谙达泡茶。”
苏培盛忙摆手,亲切无比地道:“别去别去,我不吃茶。爷吩咐我来传姑娘前去。”
“爷回府了?”谷雨随口问了句,走到架子前去取胤禛吃的茶叶。
“回了,皇上念着爷他们一路辛苦,宫中无事,允爷回府歇息两日。”苏培盛道。
谷雨见苏培盛又黑又瘦,心想外出当差果真辛苦,幸好她受伤不用前往。
看到武夷岩茶,谷雨犹豫了下,问道:“谙达,已经入秋,爷可有换茶吃?”
“爷没换茶,也不喜菊花茶这些,顶多在饭后换盏普洱吃。”苏培盛很有耐心,细细告诉谷雨。
谷雨见他肯透露胤禛喜好,屈膝福了福道谢,“多谢谙达指点。”
“姑娘客气了。”苏培盛欠身还礼,笑呵呵道:“姑娘且快些吧,别让爷等着。”
谷雨道是,冲了盏岩茶,随着苏培盛前去正堂。胤禛坐在书案前看文书,谷雨将茶盏放在他右手边,拿着托盘轻手轻脚后退。
胤禛一眼斜来,看到纤细白皙手掌泛着的粉红,他眉头微皱,道:“伸出手来。”
谷雨愣住,苏培盛赶忙上前,接过她手上的托盘。
胤禛抬眼朝谷雨看去,这段时日过去,她依旧清瘦,只肌肤白得泛光。
此时她伸出来的双手,伤口已经愈合,留下清晰斑驳的伤痕。
伤刺得胤禛觉着眼睛疼,他收回视线,问道:“字可都还记得住?”
谷雨收回手,毕恭毕敬答道:“回爷的话,全部都记住了。”
“全部?”胤禛顿了下,问道:“整本书上的字都全部认得了?”
谷雨道是,老实答道:“常管事教奴婢认字,奴婢已经学完了整本《千字文》。”
胤禛先是怒火上涌,他教她识字读书,离开才几天,她竟然背叛师门,另认贼为师!
只她胆小,又如惊弓之鸟,他一旦开口训斥,她肯定会老老实实下跪认罪。
胤禛不愿见她惊慌失措,更不想见到她下跪。
何况,《千字文》并非只是认字,需要全本背诵,同时写字描红,理解释义。
一般蒙童班要学上半年到一年,随后还要不断学习,温故知新。
胤禛端详着谷雨,心思微转,起身从书架上抽出《千字文》,道:“你且从头背来我听听。”
谷雨清了清嗓子,正要背诵时,胤禛指了指椅子,“坐着背。”
谢恩后,谷雨走向末座,胤禛叫住她,干脆替她指了最近的位置:“坐这里。”
谷雨再走回去,依照胤禛的指示坐下来,流利地从“天地玄黄”背了下去。
胤禛看着书,眸色越来越沉,他示意苏培盛退下,提笔在纸上写着字。
谷雨一口气背完,胤禛抬手示意她走到书桌前,将纸递给她:“你念一遍。”
虽不知其意,谷雨规规矩矩照着胤禛的吩咐,念完了纸上的字。
“还我。”胤禛见她念得一字不差,克制住心里的激动,找谷雨要回纸,道:“你再将纸上的字背一遍。”
谷雨垂首肃立,一字不差背完了胤禛写在纸上的字。
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胤禛一瞬不瞬看着谷雨,许久都没做声。
谷雨不安起来,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吓得咬着唇,脸色都开始发白。
忍了又忍,胤禛勉强克制住怒意,将纸笔放在谷雨面前,放缓声音道:“既然你会认会背,写几个字我瞧瞧。”
谷雨拼命让自己冷静,上前拿起毛笔,写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九个字。
眼见要到十个字,超过胤禛吩咐的“几个”,也不见他叫停。
谷雨不知该停笔,还是继续写下去,不禁飞快抬眼瞄向胤禛,恰与他沉沉的目光相对。
她唬了跳,慌忙垂下眼帘,手一抖,墨汁滴到纸上。
“哎呀!”谷雨心疼雪白上好的宣纸,控制不住低呼出声,手忙脚乱就要去擦拭。
“别动!”胤禛见她手指染得黑乎乎,没好气抓起纸揉成一团,扔进字篓中。
“瞧你这笔狗啃般的字,简直写得乱七八糟,不知所谓,谁让你乱学的!”胤禛沉声道。
谷雨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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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那里,怕手上脏污不敬,悄然将手往后面藏。
胤禛将谷雨的动作悉数看在眼里,气得脸比墨都要黑。
好好的一块璞玉,差点被常明那蠢货给毁了!
胤禛正想传常明来,话到嘴边时,他斜了谷雨一眼,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上次就傻愣愣冲了出来,要是当着她的面罚常明,她肯定又要替他求情。
想到常明的自作主张,越俎代庖,胤禛就大为光火。
待她不在时,再让人去收拾常明!
“以后你跟着我描红,读书。要是再跟别人去乱学,我打你板子!”胤禛咬牙切齿道。
谷雨见胤禛语气不悦,哪敢有二言,战战兢兢道:“是,奴婢遵命。”
胤禛哼了声,道:“茶花可开了?”
“茶花?”谷雨神色茫然,呆在了那里。
她前世见多了茶花,也从没功夫心思去赏花赏草,根本没注意院中的茶花可有开放。
胤禛眼神一冷,莫非她将茶花送了人?
思及此,胤禛脸色脸色更加难看,冷声追问道:“你将院中的茶花,送给了谁?”
谷雨赶忙道:“茶花还在院中,爷请放心,奴婢这就回去将茶花送回花房。”
胤禛哪还看不出来,她就没将茶花放在眼里过。他气极反笑,道:“一盆茶花而已,难道我送了出去,还有讨要回来之理!”
谷雨微微张大了眼,嗫嚅着道:“爷,可是天气冷起来,茶花会冻死。”
“冻死就冻死!”胤禛不知何处来的气,恼怒地道。
她既然看不上眼,管它的死活作甚!
谷雨耷拉着头,一声不敢坑了。
胤禛真是满肚皮火乱窜,尤其是看到谷雨就来气,挥挥手道:“你且下去。”
谷雨暗自松了口气,赶紧福了福身退下。晚间下值后回到小院,她看到墙角硕大的茶花花盆,不由得走了上前。
浓绿的枝丫中,藏着三朵花瓣重重叠叠,晶莹光洁,金黄色的花朵。
茶花以红色粉色白色居多,更名贵者如紫色的紫袍,谷雨还是第一次见到金黄色的茶花。
一般颜色越稀少越贵重,谷雨估计常明他们也没见过,以为这盆茶花普通寻常,搬到了她的院中来。
常明住在靠近柏林寺的胡同,谷雨等待不及,急匆匆赶了去。
在胡同口,谷雨看到两人搀扶着常明,一瘸一拐走了过来,她不由得大惊。
难道,送错茶花一事,已东窗事发了?
19.第十九章
常明看到谷雨,不但屁股疼,连头都开始疼,哭丧着脸道:“哎哟姑奶奶,你怎地到这里来了,黑灯瞎火的,要是出点事.......”
“常管事,你说过这是爷的府邸,天子眼皮子底下,不会有事。”谷雨难得打断了常明的话,焦急地看着常明身边两人。神色欲言又止。
常明被噎住,心道姑奶奶记性真好。
也是,周围一带都是皇城内城,寻常人哪能随便进来。
“你们回去吧。”常明让两人回去,他手扶着腰,嘶了一声,“瞧我这老腰!”
谷雨见四下无人,这才急迫地道:“常管事,可是东窗事发,被爷责罚了?你可还好,能不能撑住?”说着话,她就要上前搀扶常明。
常明唬得往旁边闪去,简直比泥鳅窜得都快。
他虽比谷雨阿玛年纪都大,可不敢让她搀着,哪怕是衣角发丝都不能碰到!
“我没事,姑娘别动,我真没事。”常明汗都出来了,双手乱摇,生怕谷雨再过来。
他的确没大碍,胤禛下令罚他半年月例子,打他二十大板,底下的人手下留情,只受了些皮外伤。
面子除外_____
苏培盛那龟孙子在旁边看着他挨打,一脸幸灾乐祸。
挨打不痛,被苏培盛气得肝疼。
先前苏培盛挨过打,常明不知缘由,明里暗里也嘲笑过他几次。这次被他嘲笑回来,两人算是勉强扯平了。
常明听得有些糊涂,道:“姑娘,我是教你读书识字的事挨了打,爷怪我不学无术,舔着脸皮充当先生,误人子弟。都已经挨了打,也不算东窗事发啊!”
谷雨一愣,没想到常明好心教她识字,反倒教出了祸事。
“对不住,都怪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谷雨难过得都眼都红了。
今朝刚领了月俸,她在启祥堂当差,照着一等奴婢的月俸发放三两银。常明没拿她的孝敬,一个大钱不少全部给了她、
谷雨拿出荷包,不由分说塞到常明手上:“常管事,这些你拿去买些药膏补品。”
常明手像是被烧灼了一样,差点将荷包扔了。钱财谁不爱,他也有那个命花才行!
“姑娘,你要真是觉着过意不去,就将银子拿回去。”常明快哭了,可怜兮兮道:“姑娘,我真没事。”
谷雨拿着常明抛回来的荷包,愧疚得头都抬不起来。尤其是常明错将名贵茶花送到她院子,只怕他又要挨打。
“常管事,我院子的茶花开了,花是金黄色,应当名贵得很......”谷雨担忧万分,吃力地将他送错茶花的事情说了。
“趁着天黑,常管事,你快些让人将茶花搬回去吧。”谷雨着急地道。
吃一堑长一智,常明从苏培盛挨打之事琢磨出了些门道。
胤禛容不得底下的奴才胡乱揣摩,自作主张,他挨打便是因为如此。
谷雨院中的茶花,乃是广西提督进贡给康熙的金花茶,精心伺候之后,分了几株出来,胤禛开府时得了一株。
若非胤禛亲指,就是狗胆包天,常明也不敢私自将茶花搬到她院中来。
不过,常明眼珠一转,暗自嘿嘿偷笑,顿觉着浑身舒爽了。
胤禛的心思昭然若揭,瞧谷雨的反应,他只怕还有得磨。
虽说胤禛是主子,收个格格在后院不过时一句话之事。
只少年郎的心思,跟那春日猫闹春一样,嗷嗷嗷叫得周围十里都能听到。
他当年也这般过,对着喜欢的姑娘抓心挠肝,表面上却还是要充一充斯文。
“姑娘,茶花你就放心赏着,没事。”常明笑呵呵道。
谷雨见常明不以为意,总算放下了心。一时间,她又暗自琢磨起来,莫非胤禛不懂茶花?
不行,茶花实在太过金贵,她与陈婆子她们都不懂如何伺候。要是养死了,卖了她也赔不起。
谷雨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小院,守着茶花直到夜深才去歇息。常明受罚带来的沉重负担,加上怕茶花出事,谷雨几乎整夜都没合眼。
翌日早起去当差,谷雨脸苍白得几近透明,那双本就沉静的双眸,仿佛秋日晨曦的雾霭般萧瑟落寞。
胤禛早起到了启祥堂,戴铎与傅鼐进来回事,德昌与谷雨前来奉茶。
谷雨一如既往轻手轻脚,将茶盏放在他的右手边,再悄无声息退下。
胤禛只淡淡一眼,便觉着谷雨不对劲。等戴铎傅鼐他们离开后,胤禛将谷雨唤了来,上下仔细打量着她,心莫名紧了紧。
“字你都认识了,我给你讲一讲这本书。”胤禛拿起《千字文》,示意谷雨坐。
谷雨规规矩矩在椅子里坐下,胤禛沉默片刻,干脆起身走过去,在她旁边的椅子里坐下来。见她在椅子里蠕动,似乎想要起来让开上位,胤禛抬手让她坐下:“离那般远,如何能听得见。”
“是。”谷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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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在那里。
胤禛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开始讲起“天地玄黄”的含义。讲了几句之后,停下来问道:“可要慢一些,待你理解记住之后,我再继续讲下去?”
谷雨如坐针毡,恨不得胤禛将所有的功课都讲完,壮着胆子道:“ 奴婢已经记住,请爷继续讲下去。”
胤禛被噎住,想生气,却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她的聪慧天下少有,是他思虑多了些。
“墨悲丝染,诗赞羔羊,引自墨子与《诗经》......你还未读过墨子《诗经》,教导我们心性要纯洁......”
胤禛讲不下去了,他合上书,一瞬不瞬盯着谷雨:“出何事了?”
谷雨正在苦苦挣扎,思索着如何向胤禛提出归还茶花之事,听到他的问话,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
胤禛对着她如云潮翻滚的双眸,心又一下揪紧,声音不自觉沉了几分:“究竟出了何事?”
谷雨一下起身跪下,胤禛不假思索,探身过去将她提了起来。
手掌下,是她纤细得几乎一用力就能捏碎的手腕,胤禛视线在上面停顿片刻,缓缓放开了她:“坐回去。”
谷雨吓得心都快跳出来,连忙回去坐下。双手拽紧衣袍,大气都不敢出。
“说......”胤禛放缓了声音,温声细语问道:“你可是遇到了事?”
谷雨壮起胆子,一股脑将茶花的事说了:“求爷收回茶花,奴婢怕养不好。院子的陈婆子她们也不懂,要是养死了,奴婢又将她们一并连累了。奴婢已经害得常管事挨打,奴婢实在承受不起。”
胤禛暗自错牙,恨不得再将常明那混账东西再打一顿。
可惜,常明那狗东西无所谓,她却会惶惶不安。
她能为婆子常明他们着想,既然知道茶花贵重,她那读书只听一遍,就能记住的聪慧脑子,就不肯多用一分。
难道他发了疯,将价值千金的茶花,放到她那间小院子,还让花房的奴才不时前去精心伺候。
胤禛盯着谷雨,懊恼得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究竟是聪明还是笨。
半晌后,胤禛终是败下阵来,闷声道:“好,我让去将茶花搬回花房。以后,你院子一颗花草都不许种,寸草不生才好!”
卸下心头的负担,谷雨暗自长长舒了口气。胤禛的话,她不会相信,也不在意。
她的院子怎会寸草不生,她就是杂草一颗!
20.第二十章
这天谷雨下值回到小院,陈婆子前来禀报道:“姑娘,今朝常管事带着人来,将金山茶并菊花一并搬走了。常管事称爷有令,既然姑娘不喜,以后小院再也不许栽种花花草草。”
这句话听得谷雨有些费解,明明是胤禛下令要小院寸草不生,怎地就变成因她不许,小院才不许种花草了?
且院中的海棠石榴仍在,圆缸中的睡莲叶已经转黄,待霜降后就当移栽,这时也仍留在缸中,无论如何都算不得寸草不生。
这两日谷雨都没见到胤禛,以为常明或陈婆子传话走了样,回了句知道,便进屋去了。
饭后谷雨坐下来描红写字,胤禛给她的两只毛笔,笔尖已经磨秃。写出来的字笔锋分叉,粗细不一。
除去笔,纸也已经用完,墨锭只剩下小指指节长短的一截。
谷雨现在的月例三两,她自己留下一两,其余的都捎带回了家。她如今共有三两八钱的积蓄,也不知笔墨纸砚的价钱,结余下来的银子,能够支撑她读多久的书。
骑马已经被胤禛明令禁止,谷雨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读书识字。
旗人规矩不似汉人严格,她又只是奴婢,出门行走就容易多了,只需向常明告个假即可。
眼下时辰已晚,后日不当值,谷雨打算去南纸店,买些纸笔墨锭回来。
谷雨拿着笔研究片刻,用清水将笔洗干净,再拿布巾轻柔地将水裹得半干,取来小剪子,仔细修剪着笔尖。
修好之后,谷雨再试了试,开叉勉强少了些,笔却变得粗糙,差点将纸都划破。
无奈之下,谷雨只能放弃,清洗干净砚台笔,倒了清水在砚台中,蘸水在炕桌桌面上写字。
翌日前去启详堂当差,胤禛一早就进了宫,茶水房的差使清闲,常明到中午时辰才来转悠。
谷雨趁着空闲上前,道:“常管事,明朝我想告个假,去一趟南纸店。”
若是其他人,常明一口就答应了。如今一见到谷雨,屁股就隐隐做疼,心思微转,问道:“姑娘去南纸店作甚?”
谷雨老实道:“我打算去买些纸笔墨锭。”
常明沉吟了下,模棱两可道:“那些铺子见姑娘一个人前去,又不熟悉价钱,别被人骗了去。不如这样,我去问问看,谁明朝得空,陪着姑娘一道前去。”
前世今生谷雨都没独自去过铺子买东西,听常明说得有理,忙道:“劳烦常管事了。”
常明摆摆手道小事一桩,看着时辰,前去二门处守着。
快到傍晚时辰,胤禛骑马回府,到二门处下马,常明迎上前打千,“爷回来了,奴才给爷请安。”
胤禛将缰绳扔给马房阿哈,瞥了常明一眼,唔了声,大步朝里面走去。
常明紧随其后,小心翼翼道:“爷,谷雨姑娘向奴才告假,说是明朝想去南纸店。”
胤禛听到谷雨,脚步霎时一顿,金灿灿的茶花在眼前晃动,扰得他心烦意乱,脸色一沉,骂道:“狗东西,你可是皮又痒了!”
一个奴婢告假,竟然眼巴巴跑到他面前来说道!
常明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以为又要挨打时,胤禛重重哼了声,转身大步离开。
跟在后面的苏培盛追了上去,经过常明时,故意撞了他一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常明气得牙痒痒,暗自啐了苏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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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一口,接连碰壁,常明一脸的晦气,打定主意不再琢磨谷雨这档子事。
回到茶水房,谷雨正准备下值,常明招了她来:“姑娘,明朝无人得闲,只能你自己去了。”
想到谷雨忠厚老实,常明忍不住多叮嘱了她几句:“姑娘,你出门时要小心,可别走远了。出府打西边去,过西直门就是护国寺,这一带的铺子多,价钱比松竹斋曹素功的便宜。一支普通寻常的毛笔,大致在十文钱,寻常的墨锭在七八十文左右,稍微差点儿的纸十文一张也就够了。不过姑娘若要买书,价钱就没底了。寻常读书人都借书抄,姑娘.......”
本想说府中有的是书,常明及时打住了,坚决不再多嘴,打着呵呵道:“姑娘且小心就是,早去早回。”
听到价钱,谷雨顿时长松口气,她不买胭脂水粉,吃穿住行都不花钱,每个月除去买笔墨纸砚,还可积攒些买书。
谷雨道谢后回到小院,陈婆子迎上前,道:“姑娘,爷差人给姑娘送东西来了,我让他摆在了暖阁中。”
“爷给我东西了?”谷雨惊讶不已,忙走进东屋,顿时震惊在那里。
南窗下的炕桌上,堆着厚厚的一摞雪白上好宣纸,一支雕着灵动可爱小狗的黄花梨笔筒中,装满了各式大小的笔。
在笔的旁边,整齐垒着十锭松烟墨。墨锭旁边,摆着几本书,书上面是几本描红字帖。
谷雨愣愣上前,拿起字帖翻开,一行之首已经写好了例字。下面的描红,只需仿照例字起笔收尾。
若照着这般练习下去,写出来的字,就与例字相似。
看字帖上的字迹,赫然是胤禛的亲笔。
21.第二十一章
谷雨不曾多想,胤禛教她读书识字,肯定要学他的字体。放下字帖,再珍重地拿起书。
除去《说文解字》《算学启蒙》等启蒙书本,还有旗人启蒙的《满汉千字文》,以及涵盖词语更广泛的《御制清文鉴》。
书本太过贵重,胤禛只是拿给她学习,过后必须还回去。
谷雨想到家境贫寒的学生,买不起书皆是抄,顿时眼神一亮。
明朝她旬休,今晚加上明天一整日,估计能将书抄完。
如此一来,胤禛的书就可早些还回去,免得不小心弄坏了挨板子。
饭后,谷雨立刻铺纸磨墨,翻开书开始抄写。
除去吃饭如厕,谷雨伏案一刻不停,直到翌日傍晚天暗下来,她才放下笔,点亮蜡烛收拾抄好的书。
《说文解字》这些书还好,满文她不熟悉,抄写得格外慢,《御制清文鉴》最厚,还剩下大半本没抄完。
谷雨不觉着困,累,只眼睛干涩,手腕酸软。她起身在屋内走动,挥舞着手臂,等舒缓了些,再继续抄写。
直到寅正,谷雨终于全部抄完。收拾好之后,她累到极点,顾不得洗漱,倒头就睡了过去。
启祥堂与宫中上朝时辰一样,她在卯正时前去茶水房当差。
仿佛才合上眼,就到卯初起床的时候。
睡眼惺忪穿衣下炕,洗过冷水脸之后,人总算清醒了些。饭后穿戴整齐,抱着还给胤禛的书本去茶水房当差。
今朝德昌歇息,善德与额森已经到了,两人正在升炉子。
谷雨赶忙放下书前去忙碌,善德升好炉子抬起头,看到倒水擦拭灰尘的谷雨,顿时吓了一跳,怪叫道:“谷雨,你歇息了一天,莫非去做苦力了,这人跟霜打过的白菜一样蔫。”
茶水房几人都知道谷雨读书认字之事,她指着书道:“这些书要还给爷,我熬夜抄书,睡得少。”
善德咧嘴笑起来,道:“我就不爱读书,亏得你能学进去。你这样刻苦,考状元也不在话下!”
她不想考状元,也考不了状元。读书与骑马一样,是她灰暗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善德喜欢说笑,谷雨亦笑了下,拧干布巾继续擦拭着案几。
今朝胤禛进宫后,直到半下午才回府。善德与额森见谷雨精力不济,让她留在茶水房中歇息,他们两人前去奉茶。
待两人回来,谷雨打算前去还书,问道:“爷可在忙?”
“爷独自在书房。”额森寡言少语,答了句便去看顾炉火。
善德眨巴着眼睛,小声道:“爷瞧上去心情不大好,你得小心些。”
谷雨抱着书犹豫起来,她也怕胤禛。想了想,悄悄绕到书房外,苏培盛果然靠在廊檐下的柱子上闭目养神。
“苏谙达。”谷雨走近了,屈膝福了福身小声见礼。
苏培盛早已睁开眼,朝她笑着颔首:“谷雨姑娘要见爷呐。”说话间,他上前打起门帘。
“哎哎哎!”谷雨急了,压低声音去拦苏培盛,“我不是见爷......”
“进来!”这时,门内传出来胤禛的声音。
苏培盛已经躬身回禀:“爷,谷雨姑娘求见。”
谷雨只能进屋,上前恭敬请安。
胤禛抬头看向谷雨,见她搂着几本书,眉头一皱,“何事?”
“回爷的话,奴婢来还书。”谷雨走上前,将书整齐放在书桌上,再准备跪下磕头谢恩。
腿一曲,就听到胤禛沉声呵斥:“起来!”
谷雨见胤禛果如善德所言心情不好,赶忙站起身,屏声静气肃立。
金山茶之事,胤禛尙余怒未消,眼下她又来还书,愈发怒火中烧,冷声道:“既然你还回来,以后我断然不会再给你。你也别再读书识字,将我的笔墨纸砚,一并还回来作数。”
谷雨傻了眼,笔墨纸砚她都已经用过,且前日胤禛赐给她的已用了不少,一时如何还得出来?
“爷.....”谷雨打算下跪赔罪,身子一动,觉着不妥,赶忙朝胤禛看去。
胤禛正冷冰冰盯着谷雨,两人视线相对,她慌忙垂下眼睑。
看到她如受惊的小鹿,黑漆漆的眼眸布满血丝,胤禛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抬起头来。”胤禛负手在后,命令道。
谷雨不敢违抗,战战兢兢抬起头,只规矩敛着眼睑,不敢与他直视。
看到她苍白憔悴的面容,胤禛恼怒地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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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去何处疯玩了?”
“回爷的话,奴婢昨日未曾出去疯玩。”谷雨在胤禛的凝视下,声音都发颤。
“没出去疯玩,怎地变成了这幅没精打采的模样,眼睛都是血丝。”胤禛声音缓和了些,仍旧追问道。
“奴婢想快些将书还给爷,连夜赶着抄书,未曾歇息好。”
谷雨咬了咬唇,壮起胆子求情:“爷,笔墨纸奴婢已用去不少,请爷宽限些时日,奴婢去买了回来还给爷。”
胤禛愣住,他看向那堆书,再看向谷雨,难以置信道:“抄书?你将我给你的书,全部都抄了一遍?”
谷雨答是,“奴婢不该未经爷同意便抄书,请爷责罚。”
“我是要责罚你!”胤禛俯低头,靠近她几近咬牙切齿道:“既然你将我看得那般小气,我何须与你客气!将抄的书都拿来,那是我的!”
谷雨忙退下,跑回小跨院取来她抄好,尚未装订的书,规规矩矩奉到胤禛面前:“爷,都在这里了。”
胤禛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抄的是《御制清文鉴》一书。字虽无风骨,却一笔一划极为板正的字,气极反笑。
“这般丑的字,也敢抄书!”胤禛丢下纸,拿起笔,在纸上随手写了几个字,“照着这上面的写一遍!”
谷雨应下,拿着纸笔走到旁边的茶几边,她不敢坐,半蹲着写起了字。
胤禛走到她身后,将她提溜起来,“写字难道是这般的姿势?”他拉了椅子到书桌前,“坐下来好好写!”
谷雨忙在椅子中坐好,俯身认真写起来。
胤禛立在她身后看着,她如芒在背,笔尖一歪,一撇变得跟蚯蚓在纸上爬一样难看。
“这里要灵活。”胤禛指尖点着谷雨的手腕,见她抖动得更厉害,干脆伸手握住了,在她耳边道:“别乱动!”
胤禛呼吸间的热意在她耳边流淌,他一声不响,手仿佛越握越紧。
谷雨更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硬着,由胤禛手把手带着她,抄了一遍他先前写下的字。
字迹力透纸背,谷雨却觉着跟胤禛此刻一般气势凌人。
所有的字谷雨都认识,习惯性在心中默念:“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22.第二十二章
胤禛无意识摩挲着手指,低声问:“这些字你可都认识?”
“奴婢认识。”谷雨回答完,见胤禛立在椅子边,一瞬不瞬望着她。
谷雨以为胤禛在考校她,于是赶紧念了一遍。
“你可知晓此句诗的意思?”胤禛又问。
谷雨沉吟了下,道:“奴婢只能勉强理解,不敢确定对错。”
“哦,你且解释来听听。”胤禛垂下眼帘,翻动着书桌上的册子,轻描淡写道。
“我原本将心托付给明月,奈何明月却照耀着沟渠。”谷雨说完,心虚地去瞥胤禛。
胤禛将谷雨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见她如小鹿般小心翼翼,不由得嘴角上扬:“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以后得好生学习。你天份好,别乱七八糟学一通,最后生生浪费了。”
谷雨极少得到夸赞,她高兴地抿着嘴,双眸弯弯如新月。
“是,奴婢会好生学习。”谷雨喜欢读书,无需胤禛叮嘱,也会用心苦读。
胤禛看到谷雨那双乌黑的明眸中,仿若有光在闪动,好一阵后,方不舍别开头。
“读书先要列好日程.....唔,不如这般,以后我在府中时,我若不忙,你跟着我学一个时辰。”
胤禛说着话,走到书桌后去坐下,提笔在纸上列谷雨要学的课程。
谷雨乖巧道好,静静坐在那里等候。
胤禛写着字,书房安静得只有他笔下沙沙的声响,让他混乱的心,逐渐沉静下来。
写好之后,胤禛拿给谷雨,“你虽算是启蒙时期,不过你的领悟力不比蒙童,记性又好。《幼学琼林》这些浅显的课本,无需在上面花太多的功夫,只知晓便可。你可会满语?”
八旗中如汉军旗,原本就是纳入八旗的汉人。谷雨祖上亦是汉人,在大清入关时,编入庄田干活成为包衣阿哈。
京师及直隶的八旗子弟不会满语的比比皆是,驻防旗人以及汉军旗的旗人大多已不会满语。
康熙对此事甚为震怒,今朝还在宫中发过火。
谷雨不敢撒谎,老实答了不会。
胤禛轻颔首,严肃道:“你先从《满汉千字文》开始学,满语不能丢。”
“是。”谷雨规矩答道,胤禛见她一板一眼,不禁忍俊不禁,“年纪轻轻,一股子老学究味。”
谷雨一时没听明白,眨了眨眼睛,又不敢问,便端坐着不做声。
胤禛无奈地道:“好了,我们开始。”
谷雨立刻正了正身子,书桌宽敞,两人对面而坐。
胤禛总觉着离太远,干脆起身走出来,拿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翻开书开始念。
他念一个字,谷雨跟着念。满文学起来不如她汉字学得快,有些发音不准确之处,胤禛一遍遍,极为耐心地纠正她。
不知不觉中,天色转暗。苏培盛悄然探头进门,准备进来点灯。
这时,他看到胤禛将茶盏放到谷雨手边,她浑然不觉端起来吃了口,倏地瞪大眼,赶紧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一盏茶很快吃完了,谷雨握着空杯,终于回过神,惊恐地望着胤禛,慌忙起身就要告罪。
“好吃吗?”胤禛咳了声,状若无意问道。
“是奴婢僭越,请爷责罚。”谷雨急得脸都红了,她专注做事时,什么都不顾的毛病,无论如何都要改掉。
“我问你茶可好吃?”胤禛看着谷雨诚惶诚恐的模样,突然不高兴了。
“回爷的话,爷的茶自然是好,只奴婢从没吃过好茶,也不懂得茶。奴婢是牛嚼牡丹,浪费了爷的好茶。”
茶对谷雨而言只是解口渴,她方才心思都用在学习上,根本未曾注意茶的滋味。
“一盏茶而已!”胤禛懊恼万分,蹭地站起身,盯着谷雨沉声道:“从金山茶到书,如今变成一盏茶,你将我看得愈发便宜了!”
谷雨脸一下白了,双腿一弯要下跪,胤禛飞快拉住了她,生气地道:“坐回去,读书!”
胤禛一个旋身坐回去,板着脸将书翻得哗啦啦响。
谷雨紧张得身子绷紧,一动不敢动。搭在膝盖上的手太过用力,手指关节都泛白。
胤禛拿眼角斜过去,昏暗的屋中,她垂首咬着唇,睫毛不断颤动,青色的衣衫,衬着如雪般的清瘦脸庞,仿似琉璃,下一瞬便会碎裂。
不知为何,胤禛那股气,就再也提不起来了。
时辰不早,她昨日又熬了一天一夜,胤禛道:“你先回去吧。”
谷雨长松口气,赶紧福身告退。胤禛拿起书,犹豫片刻,后又放下了。
只怕她又傻乎乎又干出抄书的蠢事,熬坏身体,他打算过后再给她。
谷雨走出屋,苏培盛脸笑成一朵花般迎上前:“姑娘出来啦?”
谷雨嗯了声,苏培盛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琢磨了下,小心翼翼问道:“姑娘这是怎地了?”
先前胤禛明显动了怒,肯定是她不小心惹恼了他,连他写好学习日程都没给她。
估计以后再也读不了书,还不知会被如何责罚。
谷雨向来不会在背后说主子的事,她摇摇头道没事。
苏培盛不好再问,客客气气道:“下值了,姑娘且去好生歇着。”
回去茶水房,善德他们还在,谷雨也跟着留了下来。
“谷雨,你的书呢?”善德见谷雨双手空空,走上前好奇问道。
听到书,谷雨更加难过了,“我已经将书还给了爷。”
善德哦了声,“你且先走吧,瞧你一天都没精神,这里有我与额森在就够了。”
额森也跟着让她回去,平时他们几人处得还算和睦。谁有事打声招呼,一同当值的其他人,就搭把手多做些。
谷雨先回小跨院,陈婆子送来饭菜,她没甚胃口,吃了小半碗饭便放下了筷子。
饭后谷雨洗漱了下,在炕桌上铺好笔墨纸砚,准备磨墨时,禾穗青兰一起来了。
一同在前院当差,彼此的差使不同,谷雨只与她们见过几面。搬到小院后,大家当差的时辰不一样,还从未串门走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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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请进来坐。”谷雨忙下炕,请她们坐下,将炕桌上的笔墨纸砚收到一边,提壶倒茶。
“听说你在读书识字,原来是真,还这般刻苦。”禾穗拿起墨锭看着,她年纪大些,性情温婉,笑起来右脸颊一个梨涡,亲切又甜美。
青兰年纪与谷雨相仿,她颧骨偏高,看上去就不好相与,接着禾穗的话道:“谷雨这是要做女状元,你我都只粗粗识几个字,怕是只能做那目不识丁的愚妇了。”
谷雨顿了下,青兰说话明显带刺,她们此前互不相干,也不知何处得罪了她。
禾穗忙给青兰使眼色,让她少说两句,又对谷雨笑道:“别听青兰的,我们听说你院中有株金山茶,想着今朝我们都不用当差,正好来与你走动走动,顺道赏赏花。谁知先前看到你院子光秃秃,金山茶搬走了,青兰为没看到花在懊悔呢。”
谷雨知道禾穗在打圆场,她也不会拆穿,道:“金山茶爷搬到了暖房中,你们得空时,可以去暖房看。”
禾穗道:“我是要去看看,过完年我就出去了。这金山茶名贵得很,也只在府中才看得到,出府之后,这辈子估计都无缘了。”
谷雨讶然问道:“禾穗姐姐要出府了?”
禾穗大大方方道:“是,我过完年就十五岁了,额娘求福晋给我指了一门亲事,明年秋上成亲。”
青兰抿嘴笑道:“禾穗姐姐得福晋恩典,她与自小长大的青梅竹马定了亲,迫不及待要出去见心上人了。”
“你个小蹄子,成日胡说八道。”禾穗打了青兰一下,笑道:“你也不小了,福晋迟早得拿你去配小子,我到时再来看你的笑话。”
青兰一扭身,哼了声道:“我说了不嫁人,到时候去求福晋恩典,允我自梳。一辈子在府中当差,做个老嬷嬷。”
谷雨想起刚进府时,黄嬷嬷跟他们说过府中的规矩。来了葵水的奴婢都要回禀到福晋处,准备配人成亲。
也有得脸的下人求到胤禛福晋面前,与家中私下相看好的指在一起。
最迟到十八岁,都要配人成亲,否则便是有伤天和。
不过,禾穗是福晋奶嬷嬷的侄女,能得恩典出府。其他下人成亲之后,夫妻俩还是在原处当差。
谷雨从没想过亲事,前世十六岁就殉了葬。
这世与谁相配都一样,反正她也做不了主,只要能活着就无所谓。
看到禾穗能出府,谷雨却开始动摇起来。陪两人说着闲话,脑中却不由自主琢磨着这件事。
要是能吃府是最好不过,出不了府,争取到关外盛京做个小管事,过简单安宁的日子。
明早要当差,禾穗青兰略微坐了一阵便起身道别。谷雨将她们送到院门外,等她们进了院子,她还站在门边,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
弯月挂在天际,月色淡淡笼罩,在秋夜寒凉如水。
谷雨正在怔松中,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问道:“你在想甚这般出神?””
谷雨惊了跳,定睛看去,竟然是胤禛负手立在她面前。
23.第二十三章
谷雨赶忙福身见礼,不住朝胤禛身后看去,胡同里空荡荡,王朝辅与苏培盛都不见人影。
胤禛见谷雨一脸惊讶,眼神往远处看,他皱了皱眉,道:“你又在看甚?”
谷雨道:“奴婢在看苏谙达与王谙达,爷怎地来了?”
“胡同哪有人?”胤禛眉头皱得更紧,以为谷雨年纪轻轻,眼睛就不中用了。
待转念一想,脸上一时就有些挂不住。饭后他独自散步消食,平时他都在院子散步,今晚却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想看她可有好生歇息。
“这一带都是我的地盘,难道我在府邸中散步走动,也需要人寸步不离跟着?”胤禛哼了声,懊恼地道。
谷雨后悔不迭,只恨自己太蠢,说话不经脑子。
先前就已经得罪了胤禛,现在又惹他生气,只怕是要挨打了。
胤禛见谷雨耷拉着头一言不发,声音情不自禁软了软,道:“你大晚上在门外作甚?”
“先前禾穗姐姐与青兰姐姐来坐过一会,奴婢刚送她们出来。”谷雨答道,将她先前在门外发愣所想之事隐了过去。
胤禛唔了声,抬脚转了转,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
他都来了好一阵,她也不知请他进屋坐。无声看了片刻的弯月,他仿佛看到她高兴时弯弯的眼眸,不由得朝她看去。
憋了片刻,胤禛见谷雨只傻呆呆肃立,心道这是自己的院子,干脆转身就朝院门内走,“夜里风寒,你还站在外面作甚?”
谷雨愣了一下,赶忙跟上去,快步走在前面领路。进了堂屋,谷雨将上首的椅子用鸡毛掸子掸过,才恭敬请胤禛坐。
胤禛坐了下来,她站在那里,咬着唇一脸为难。
堂屋中只有桌椅,寒酸简陋。关键是,她这里的茶水,只能算是浑浊的水,万万不敢奉到胤禛面前。
陈婆子立在门外廊檐下等候召唤,谷雨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对她小声道:“你去将茶盏用沸水洗过,再提壶干净的水来。”
陈婆子赶紧去了,谷雨转身回来,看到胤禛站在屋中央,正好整以暇望着她。
谷雨尴尬了下,干脆坦白道:“奴婢这里的茶叶,怕污了爷的眼。奴婢让陈婆子提干净的水来,请爷委屈些吃些清水。”
胤禛笑起来,道:“我夜里不大吃茶。你无需麻烦,我随便看看就走。”
谷雨暗自松了口气,估计胤禛是来查看他们可有吃酒赌钱,忙道:“爷请随便看就是。”
胤禛负手在屋内转动,雪洞般的屋子,一眼就能看到底。他又晃悠去西屋,里面更是空荡荡,只一张长条几。
从西屋出来,谷雨正去东屋提小炉,他跟了进去,眼神扫去,指着榻上的炕桌道:“你平时就在这里做功课?”
谷雨忙恭敬答是,她恰好站在门口,胤禛侧身挤了进来。谷雨手上提着小炉,怕烫到他,赶紧后退让开。
靠墙放着张长案,案上堆着一摞纸。胤禛眼见她就要撞上去,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小心。”
谷雨一惊,手上的小炉差点掉地,忙道:“是奴婢莽撞,让爷受惊了。”
胤禛放开谷雨,哼了声,道:“你当我是豆腐做的呢。”
谷雨不敢接话,胤禛走到榻上不客气坐下来,她只能放下小炉,又绕到窗棂边,将窗棂支开一大条缝隙。
“外面风那般大,你留着些缝隙透气就行了。”胤禛不禁道。
“炭气重,会熏着爷。”谷雨为难地拿着窗杆,小心翼翼道:“奴婢稍许打开些可好?”
“你这屋子冷,照着先前那般就行,我不怕熏。”胤禛打量着谷雨的小身板,又道:“你既然怕冷,怎地不多穿些?”
谷雨长高了一大截,去岁的衣衫已经又短又小。府中发放的四季衣衫只是外衫,一应的里衣夹袄等,都要自己准备。
现在还不算太冷,谷雨准备等入冬时,再去买身旧厚夹袄。于是她将窗棂关小了些,答道:“奴婢等过些时日,告假出去买。”
胤禛一时没有做声,打算明日让常明给她送些银炭,几身厚衣。
陈婆子送了茶盏水壶来,谷雨前去接过拿进屋,倒了一盏白水放在炕桌上。想了想,干脆将小炉并茶壶一起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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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去放着。
回转屋,胤禛正站在长条几边,拿起上面的纸张翻看。他边看边问道:“这是你平时写的大字?”
“是。”谷雨答道,偷偷觑着胤禛的神色,见他并未有不悦之色,壮着胆子问道:“爷,奴婢以后可还能读书?”
胤禛诧异看向她,道:“读得好好的,怎地突然这般问,莫非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不成?”
“没有谁在奴婢面前嚼舌根。”谷雨忙否认,吭哧了下,又偷瞄胤禛。恰好他看过来,被他抓了个正着。
“你想说甚,直接说就是。”胤禛见她鬼鬼祟祟,放下纸,走回榻上坐下,指着旁边道:“你坐下来说。”
谷雨走过去,斜着坐了一半,嗫嚅着道:“先前奴婢惹恼了爷,爷不怪罪奴婢了?”
“我何时怪罪你了?”胤禛气闷不已,她确实惹恼过他,但他却从未怪罪过她。
谷雨暗自舒了口气,胤禛见她如释重负的模样,眉毛微扬,状若无意道:“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无需怕我。再说,我教你识字读书,当得起你的一声先生。你待先生,该以诚相待,心里如何想,无需拐弯抹角,直说则是。”
“是。”谷雨嘴里应着,脑子转得飞快。
既然胤禛自称是她的先生,先生如父。而且他看上去宽厚大度,她犯错也未被惩罚,心思活络了起来。
胤禛不动声色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见她先是蹙眉,又舒展开,脸上的表情生动极了,瞬间就鲜活起来。
他看得好笑,声音中不觉含着笑意,道:“你要是有为难之处,说出来就是,我帮你解决。”
谷雨高兴极了,不由得笑得眉眼弯弯,不疑有他,期盼地道:“是。奴婢想求爷,等奴婢到成亲年岁时,放奴婢与夫君去盛京。”
豆大的烛火氤氲,她雪白清瘦面庞上的笑容,如金山茶一样绚烂。
那双眼眸里迸发出来的光芒,像是有羽毛轻轻在心上拂过,心紧了紧,又酸又柔软。
只她的话,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心底未曾诉诸于口的绮思,显得既狼狈又可笑。
24.第二十四章
阴天黑得早,申时末下值,周围就一片灰蒙蒙。
风吹得人手脚冰凉,谷雨裹紧衣衫,低头快步走到小院前,禾穗提着食盒站在那里,笑吟吟道:“我看了好一阵,原来真是你。”
谷雨叫了声禾穗姐姐,“你也下值了?”
“今朝青兰当差,爷不在府中,我就早些回来了。”禾穗说着话,举起手上的食盒,“兰嬷嬷给了我些栗子糕,现在还热着。青兰不喜吃甜食,我一个人吃不完,拿来与你分一些。”
上次她求胤禛放她去盛京,当时他一言不发,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翌日,常明给她送来了一大框银炭,量了身形尺寸,说是给她做御寒的厚衣。
昨日袄子送了来,两身青绸的薄夹袄,一身雪青绸缎的厚棉袄,加一身青色灰鼠里的风帽。
谷雨能察觉到胤禛当时怒火滔天,只她想不明白,他为何生气。
自那晚之后,谷雨就没再见到他,学习之事自是耽搁了下来。迄今已经小半月过去,谷雨每天都焦灼不安,只能靠写字平缓心情。
听禾穗提到胤禛,谷雨下意识心头一紧。禾穗见她魂不守舍,关心道:“怎地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我没事。”谷雨回过神,忙道:“多谢禾穗姐姐,快请进来坐吧。”
陈婆子已经在东暖阁拢了炭盆,一进屋就暖烘烘。禾穗舒服地喟叹:“还是你屋子暖和。”
“禾穗姐姐坐。”谷雨接过匣子放在炕桌上,脱下薄袄子。
禾穗看到谷雨身上的新袄子,她没有做声,跟着脱下褂子放在一旁。
“禾穗姐姐还没用饭吧,留下来一道用可好?”谷雨说道。
“我就是赶着时辰来你这里用饭,顺道求你一件事。”禾穗笑着道。
“禾穗姐姐客气了,我独自用饭也冷清,正巴不得你来呢。”谷雨说完,回卧房取了五十个大钱,让陈婆子去厨房添两份肉菜。
陈婆子拿着钱去厨房添菜,谷雨坐下来,倒了盏茶递给禾穗,问道:“禾穗姐姐先前所言何事?”
禾穗道:“我想托你帮我写封信回家。我与青兰都粗识几个字,字写得不好,院中也没笔墨,想起你这里有现成的笔墨纸砚,又跟着爷读书识字,就来拜托你了。”
“只要姐姐不嫌弃我写得不好就成,等饭后我就帮姐姐写。”谷雨一口应下,揭开匣子,与禾穗先吃起了栗子糕。
栗子糕还温热着,香甜可口。谷雨也不喜吃甜,碍于禾穗的面子,吃了两只就没再动,捧着茶盏抿着茶喝。
禾穗仔细打量着谷雨,道:“你的脸色不大好,是别多吃栗子糕,当心积了食。”
“我自小没吃过甜,吃不习惯。”谷雨沉默了下,如实道。
禾穗神色一震,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收起匣子,道:“无妨,我下次给你送不甜的奶皮子吃。”
谷雨喜欢吃不甜的奶饽饽奶酪,闻言忙道了谢。这时陈婆子送了饭食进来,禾穗见到一碗油光程亮的红烧肉,一碗八宝鸭,心下了然,歉意地道:“让你破费了。”
“我也正馋这一口,姐姐来了,我正好借机解馋。”谷雨说道。
红烧肉甜,谷雨不吃甜,肯定是为了她而添的这道菜。禾穗听到过些些她的风言风语,与她本人打过交道之后,发现她并非传闻中的那般有心计,她也绝不笨。
禾穗一时也形容不出来,觉着她沉默寡言,待人赤城,聪慧而不外露。生得也好,肌肤跟雪一样白,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一望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吃完饭后,陈婆子收走碗盘,谷雨铺开笔墨,道:“姐姐要写写什么?”
禾穗抿嘴笑道:“我也没甚可写。入冬额娘总是咳嗽,我给额娘寻了些上好的川贝,罗汉果,让额娘煎了服用。”
谷雨照着禾穗的话,认真写了起来。她说的都是些家常,平时她吃了些什么,穿得暖不暖,被褥有多厚实等等。
不知不觉中,谷雨写了满满的一张纸。禾穗停了下来,不好意思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你别见怪。要是我不写,额娘不放心,总是会托人来问。”
谷雨嗯了声,“姐姐的额娘真好。”她顿了下,抬眼看向禾穗,问道:“禾穗姐姐,被人惦记,关心,究竟是何种滋味?”
禾穗一下怔住,不知为何,莫名的悲怆冲得她鼻子酸楚难忍,泪涌上眼眶。
她知道谷雨额娘早逝,家中还有个阿玛,弟弟。包衣阿哈世代为奴为婢,做着最辛苦脏臭的活计。估计她自小如杂草一样长大,尝遍人世的艰辛,惟独缺少甜,也不习惯甜。
年后就要出府,禾穗从不与人交恶,也不想参与府里的各种事情。她将眼泪眨回去,挤出丝笑道:“谷雨,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以后你就能知道了。”
谷雨哦了声,不曾有过的东西,她惦记不来,想也无从入手。
拿起纸吹了吹,待墨干之后交给禾穗:“姐姐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禾穗将纸折起来,道:“都是些琐事,没甚可说的了。时辰不早,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谷雨道好,禾穗将装栗子糕留了下来,道:“你拿去给陈婆子她们吃吧。”
“多谢姐姐。”谷雨喊陈婆子进来拿走栗子糕,将匣子还给禾穗,将她送出院门,再回来继续写字。
铺开纸后,谷雨始终心烦意乱,写了几个字,见字迹歪歪扭扭,放下笔,让陈婆子打了冷水来,鞠起冷水洒在脸上。
冷水刺骨,谷雨打了个寒噤,人变得清醒,心也定了下来。重新在炕桌前正襟危坐,提笔一笔一划,端正写起大字。
写完十篇,她收起炕桌,洗漱上床歇息。
与平时不同,谷雨辗转反侧许久才睡去。早上起来时,脑子就有些晕沉,精神也不大好。
去到茶水房,常明与善德袖手缩着脖子,与她前后脚进屋。
“哎哟,这一场雨下来,只怕是要入冬了。”常明拍着肩膀上的雨珠,凑到茶炉边烤火。
早间下起了雨,加上呼呼的风,善德的脸与鼻子都冻得通红,他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道:“谷雨,昨夜我受了凉,爷要是来启祥堂,就劳烦你去奉茶了。”
今天就他们两人当差,谷雨默然了下,点点头道好。
直到下值,胤禛也没有来启祥堂。到傍晚时分,雨越下越大,谷雨未带雨具,看情形,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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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离得也不远,谷雨捡了块布巾盖在头上,一头扎进风雨中。
回到小院,浑身湿了大半,头顶的布巾与鞋子湿透。换过衣衫绞干头发,连着喝了两碗热汤,睡到半夜还是起了热。
早间谷雨想起来,浑身酸软无力,一头倒了回去。怕病气过人,谷雨叫来陈婆子,让她去找常明告个假。
陈婆子见谷雨烧得满脸通红,声音嘶哑,吓了一大跳,道:“姑娘,得去抓幅药吃,这样下去可不行。”
谷雨头晕晕沉沉,若有若无嗯了声。陈婆子见状,只能赶紧去找常明告假。
常明离得不远,还未去当差,听到陈婆子说谷雨病了,赶忙问道:“可有请大夫?”
“还没请,早间我才得知姑娘起了热,顺道来给姑娘讨幅药吃。”陈婆子道。
各府阿哥有从太医院指派的两名太医诊治,内务府会发放药材,或自行去药铺购买。平时太医在太医院轮值,府中备有大夫,主子有个头疼发热,除去请太医诊治,偶尔也由府中的大夫看诊开药。得脸的管事们也能得府中大夫看病,其他的下人只能随便讨幅药吃了。
常明皱起眉头,道:“哪能随便抓药,药得对症。你先回去伺候着,我去找张郎中。”
陈婆子赶紧回去了,这边常明到了茶水房,交代了额图森善德他们几句,前去与启祥堂隔着一条夹道的药饵房。
药饵房乃是重地,平时严禁人随便出入。常明到了院外,值守的护卫从门房出来,道:“原来是常管事,爷生了病,张郎中去爷那里了。你若是着急,就去爷院子等。”
常明控制不住一个哆嗦,屁股仿佛又开始火辣辣滕。
最近胤禛心情不好,当差之人莫不战战兢兢。常明哪敢往胤禛面前凑,干笑着道:“原来张郎中不在,我过会再来。”
回到茶水房,常明左思右想放心不下,不时让善德去药饵房看一眼。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张郎中才从四宜堂回来。照着太医的方子抓好药交给小苏拉,随着常明去谷雨的小院。
这边,小苏拉带着药回四宜堂,苏培盛亲自盯着煎药。
胤禛身子并无大碍,只最近劳累了些,肝火淤积,加之夜里受了凉,早起就有些鼻塞头疼。
吃完药,胤禛就去了书房。年底的节庆多,胤禛让人去传常明来问事。
常明还未回来,善德不敢耽搁,连忙去谷雨小院找他。
听到胤禛传唤,常明吓得赶紧跑了回来。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打着伞,也被分吹得一身的水珠。他在门外掸了掸,躬身进屋请安。
“当差的时候,你跑到何处去了?”胤禛抬眼瞥去,见他一身濡湿,不由得恼火起来,声音冰冷道。
常明当即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不敢隐瞒,将谷雨生病,他请张郎中去诊治的事情说了:“奴才擅自离开,都是奴才的错,请爷责罚。”
胤禛缓缓抬起头,搭在书桌上的手,将纸拽成一团。
常明俯身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胆战心惊等着胤禛发话。
突然,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身边经过,不禁悄然抬头看去。
只看到胤禛衣袍一角闪过,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25.第二十五章
胤禛心急如焚,大步来到小院,张郎中已经开完药离开,陈婆子正在廊檐下熬药。
看到胤禛从雨中走来,陈婆子惊了跳,赶忙起身请安。胤禛一阵风般进屋,在门口脚步一顿,对气喘吁吁追上来的苏培盛道:“去将张昇开的方子拿来,亲自盯着煎药。”
苏培盛赶紧应下,让陈婆子去拿药方,他则在在小炉前坐下,寸步不离守着熬药的罐子。
炉火融融,苏培盛抹去头脸上的水珠,长长喘了口气。这口气喘到一半,又提到了嗓子眼。
胤禛先前走得太急,一头扎进雨幕中,自己要小跑着才能追上,堪堪让他披上了斗篷。
风大,撑伞也无用,胤禛只怕身上都湿了大半。眼下他还病着,要是再受寒,只怕这病一时半会就难好了。
苏培盛担忧地朝东暖阁方向看去,那边鸦雀无声。他又不敢上前偷听墙角,只能往后仰,拉长脖子,半天都没听到声响,只能放弃了。
拿着火钳捅了下炉火,苏培盛又咧嘴笑起来。
这火急火燎的,指不定身子头脑一并发热,百病全消了。
胤禛进了东暖阁,谷雨躺在榻上,头发被冷汗濡湿,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正常潮红。双眼紧闭着,秀气的眉头蹙成一团,看上去很是难受。
看到她这幅模样,这些时日憋着的那股怒意,此时都化为了酸涩。
侧身在榻上坐下,伸手轻触她的额头,所幸不算太烫,不由得长舒口气。
暖阁内拢了炭盆,穿着斗篷有些热,胤禛轻手轻脚解开放在榻尾,静静坐在那里,一瞬不瞬望着她。
睡着的她与平时差不多,虽身子难受,依然规规矩矩躺着。
可她又不规矩,竟然想起了成亲嫁人,还做好了夫妻两人远去盛京的打算。
要是换做别人,胤禛会以为她是在试探,想要恃宠而骄。
他万万不会这般看待谷雨,更不怀疑她已经与人私相授受。她那双眼睛太明亮,如山泉一样透明,又与深潭一样藏着许多心事。
她仅仅想去盛京而已。
平时的她,话语极少,从不与人拉帮结派,亦不主动与人结仇,像是对常明,待她的好会记得偿还。
待她不好,她能避则避,避无可避时,会笨拙地保护自己,却绝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盛京冬日苦寒,如何与京城相比,为何她想要远离?
莫非,她是想远离自己?
思及此,胤禛心情低落下去,难受不已。
平生不识愁滋味,近些日子以来,却一一尝了个遍。
兴许是热,谷雨的手悄然伸出被褥。胤禛看着她手背上的伤痕,轻轻覆了上去。
谷雨动了动,将手挪到旁边,贪恋着空气中的凉意。
屋外传来说话声,胤禛听到张郎中来了,他起身走出屋,问道:“她的身子如何了?”
“回爷的话,谷雨姑娘昨日傍晚淋了雨,夜里起了高热。所幸姑娘年轻,待发过汗之后,应当就无大碍了。”
张郎中说着话,恭敬地奉上两份方剂:“姑娘身子瘦弱,待病愈之后,需要多进补。这是滋补的方子。”
胤禛接过看完,唔了声,让张郎中退下,吩咐苏培盛道:“你将方子拿好,待她病愈之后,抓好补方送来。”
苏培盛赶紧收好补方,道:“爷,药已经熬好,待放凉之后就能服用。”
胤禛看向放在桌上的药碗,端着进了东暖阁。苏培盛头都不敢抬,悄然退到屋外守着。
“起来,吃过药再睡。”胤禛轻轻拍了拍谷雨的手,温声道。
谷雨在晕晕沉沉中,以为是陈婆子在喊她。茫然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怔愣片刻,顿时一惊,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爷,奴婢......”谷雨赶紧告罪,一开口,声音沙哑,被胤禛拦着了。
“你慢些,起得太快,仔细头晕。”胤禛轻言细语道。
谷雨确实浑身无力,浑身被汗水濡湿,黏答答很是不舒服。她怕坐不住栽倒在胤禛身上,撑着靠在了软垫上。
不知为何,谷雨醒来之后,胤禛莫名感到心虚,慌乱。指了指放在榻边圆几上的药,“先吃药吧。”
药不冷不热正好,谷雨端起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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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喝完,放下碗,胤禛倒了盏温茶递到她面前。
谷雨惊恐地睁大眼,忍不住抬头朝胤禛看去,一时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爷,奴婢哪敢让爷倒茶。”谷雨双手紧紧揪着被褥,为难得舌头都打结。
“漱口。”胤禛将茶盏往前递了递,谷雨只能双手接过,背转身去漱了口,将茶盏放回圆几上。
“爷还是回去吧,奴婢怕将病气过给了爷。”谷雨想了想,壮着胆子道。
她现在躺着,总感觉浑身不自在。现在她脑子一片混沌,不断回想起他当时生气离开时的情形,怕一不小心再次得罪他。
更让她困惑的是,他为何处处体恤她,待她如此宽容?
“我也生了病,正好。”胤禛见她一醒来就驱赶自己,酸意又开始往上冒。
谷雨怔住,悄然朝胤禛瞄去,他的脸色是不大好,声音也有些暗哑。
平时他不苟言笑,动怒时,大多是眼前这般模样,为此谷雨未曾及时察觉。
“爷愈发要多保重才是。”谷雨干巴巴道。
明明他的精神萎靡,说话时嗓子吃力,她却毫无所觉。
看来,她压根没注意自己。
酸意在心头蔓延,胤禛拼命克制,方没起身就走,几乎咬牙切齿问道:“你为何想要去盛京?”
谷雨听胤禛主动提及,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将困扰她好些时日的问题,脱口问了出来:“爷是允了,还是不允?”
“嘿,你倒反问起我来了!”
胤禛气极反笑,冷声道:“你且做梦呢,趁早死了这份心!”
看着谷雨瞬间失望的小脸,胤禛冷笑连连,“你就是这般对待先生,且不说要你侍奉,连尊师重道都忘到脑后。你才学了几个字,翅膀如今硬了,迫不及待想要飞走!”
谷雨被胤禛一通训斥,连头都抬不起来,一声不敢吭。
对着蔫头耷脑的谷雨,胤禛再也气不起来,却又满腹的无奈。
好比豆腐掉在灰中,拍打不得。
半晌后,胤禛终是幽幽道:“你是不懂得,还是不情愿?”
26.第二十六章
谷雨一脸茫然,胤禛问得没头没脑,让她该如何作答?
雨窸窸窣窣下着,屋内昏暗,胤禛望着她格外白皙的脸庞,搭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握紧,屏声静气等着她的回答。
“爷,奴婢愚钝,不明白爷的意思。”谷雨嗫嚅着,被胤禛直直的目光盯得慌乱不安,控制不住往后退。
她虽未直言拒绝,胤禛还是感到阵阵失望,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谷雨,你并不笨,书读一遍就能记得一字不差。你却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胤禛头隐隐作疼,不止如此,嗓子浑身的骨骼都跟着疼,每说一句话都无比艰难。
想到她的聪慧,胤禛又忍不住心生怀疑。她先前的动作明显往后退缩,根本是在借故拒绝自己!
一阵无力沮丧袭来,胤禛嘴里泛起阵阵苦涩。
真是荒唐得可笑,想他堂堂一个阿哥,如此低声下气,何苦来哉!
谷雨没有撒谎,她也不会撒谎,她真不懂胤禛究竟是何意。
不过,她下意识感到不安。暖阁中的气氛太怪异,胤禛又莫名其妙,让她的呼吸都快停滞,心更是快跳出胸腔。
对着眼前那双睁大,惊骇又仓惶的眼眸,胤禛心乱如麻,忍不住想着,若她真不懂呢?
胤禛极力冷静下来,一字一顿,声音沙哑着,极为缓慢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满语,谷雨只学了一两个时辰,他说得虽慢,她依旧没听懂。
谷雨呐呐道:“爷,奴婢听不懂满语。不过奴婢认识,爷写出来,奴婢就知道了。”
胤禛一瞬不瞬盯着谷雨,羞恼难当。
好一个只认识满文,还敢让他写。
他一退再退,她反倒蹬鼻子上脸了!
“呵呵,真是聪慧!”胤禛冷笑几声,几近咬牙切齿道。
本想转身就走,双腿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坐在那里久久不动。
人尽皆知近段时日胤禛的脾气不好,恐再惹怒他,谷雨不敢再说话了。
今天她米粒未进,只喝了好些水,先前又喝了一碗药。此刻她想方便,却又不敢动,憋得跟毛毛虫一样在榻上蠕动。
胤禛本来满腹的烦恼,见谷雨动来动去,不禁呵斥道:“你要作甚?”
谷雨憋急了,羞赧地道:“奴婢求爷恩准,奴婢要去小解。”
胤禛听得一愣,再看谷雨红了的脸,那股气,倏地散了。一下笑出声,起身让她下炕。
“要是我不恩准,你可是就不去了?”胤禛站在那里,忍不住戏谑问道。
“是。”规矩刻在了骨子里,谷雨想都不想回答。
胤禛又是一声嗤笑,真是满肚皮的无奈,不知该拿她如何才好。
“你这脑瓜子,究竟是如何长的,说你是榆木疙瘩,偏又得了几分灵气。”
谷雨窘迫得脸颊通红,此时她身上只穿着里衣,硬着头皮从榻里面摸到袄子,躲在被褥下往身上套。
屋内太热,胤禛瞧着谷雨的动作,脸莫名开始发烫,背转过身去,装作去拿放在长几上的大字。
谷雨见状,趁机飞快穿上袄子,起身下榻去穿鞋。胤禛回转过来,见她弯着腰去勾鞋,脚尖轻轻将鞋挪了过去。
谷雨谢恩,胤禛霎时又来了气,“成日谢来谢去,你不嫌烦,我还听得耳朵起茧。我对你不是恩,是......”
说到这里,胤禛将话咽了回去,重重哼了声。
有些话,艰难说过一次之后,便不愿意去回想,更难再开口。
谷雨见胤禛没说下去,一边穿着鞋,一边悄然抬头去偷瞄,等着他将话说完。
胤禛愈发难堪,懊恼地道:“你莫非不急了?”
谷雨忙低头,手忙脚乱提起鞋跟下榻。她的身体太虚弱,手脚酸软,一时没能站稳,往前一头栽倒。
胤禛恰好在她面前,双手自然而然伸出去,将谷雨搂了个满怀。
谷雨脑子一轰,规矩全部忘在脑后,连忙伸手去推他。
怀里的她,似乎不像眼见到的清瘦,柔软,秾纤合度。
胤禛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情绪中,一时舍不得,手臂用力了下,才装作若无其事放开了她。
“冒冒失失。”胤禛心虚地看着前方,咳了声,佯装镇定道。
谷雨想要告罪,想到胤禛嫌弃,赶紧闭了口。
她脑子乱糟糟,不知该如何面对胤禛,吸了吸气稳住神,连忙去了净房。
方便完,谷雨浑身松弛了下来,却又觉着空荡得发慌。舀水净手,水冰凉,她打了个寒噤,取布巾擦干,抬手抚上滚烫的脸。
好一阵后,谷雨终于静下心来,回去东暖阁。胤禛已经穿上了斗篷,道:“你好生歇着,别忘记吃药。你这里冷清,省得你变成锯嘴葫芦,人也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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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木讷,我给你送只小狗来,平时陪着你玩耍。”
胤禛养了好几只狗,每只都贵重,有专门的奴才伺候。
谷雨哪有功夫伺候狗,更怕养不好,想要拒绝,又怕他翻脸。
胤禛瞧着谷雨的反应,如何能看不出她那点心思,顿时不悦道:“小狗聪明伶俐,比你知好歹。你若不要,我还不愿意给呢!”
谷雨长舒口气,道:“爷的狗比奴婢都精贵,奴婢真真惶恐,要是小狗有丁点闪失,奴婢怎能担待得起。”
来这一趟,吃了一肚皮的憋,胤禛已经气不起来,道:“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究竟是小狗贵重,还是你贵重。”
说罢,不再搭理她,转身离开。
谷雨这才彻底松口气,感到眼前发黑,手软腿软,连忙上榻躺着。
闭上眼,脑子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出了汗,好生睡过一觉之后,到傍晚时分,谷雨松乏不少。
换了身干爽的衣衫,躺回榻上,陈婆子领着禾穗来了。
谷雨要起身见礼,禾穗忙拦着了她,将匣子放在炕桌上,关心道:“听说你病了,可有好转些?”
“多谢姐姐,我已经大好了。”谷雨说道。
“阿弥陀佛,没事就好。天冷起来,生病的人也愈发多。爷早间也请了太医,万幸的是已经好转,”
禾穗温声细语说着话,打开匣子,道:“这是我给你带来的奶皮子,你尝尝看。”
听到胤禛,谷雨心不受控制一紧。她垂下眼帘,伸手取了块奶皮子吃起来。
奶皮子酥脆香浓,谷雨从没吃到过如此美味的零嘴,不禁感激地道:“多谢姐姐,奶皮子真好吃。”
禾穗笑道:“这是额娘亲手做的奶皮子,托孙嬷嬷给我捎带了进来。额娘以前在关外,跟着蒙古人学了一手做奶皮子的本事。”
听到她额娘以前在关外,谷雨顿了下,问道:“姐姐可会说满语?”
禾穗道会,“额娘汉话说得磕磕绊绊,在家都说满语。”
谷雨顿了顿,将胤禛说的那句满语讲了出来。
禾穗哈哈笑起来,道:“一点奶皮子,你就心悦我了......”
霎时,谷雨浑身僵硬,脑子耳朵嗡嗡响。禾穗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胤禛说的那句满语,是他心悦她!
27.第二十七章
禾穗见谷雨魂不守舍,以为她是生病没精力,坐了片刻便离开了。
走出院门,禾穗转身回去,这时见胤禛打着雨伞走来,她不禁一愣。
胤禛身子不好,天气冷,又下着雨,还惦记着来探望谷雨,果真是上了心。
见胤禛已经走到面前,禾穗回过神,连忙恭敬请安。
“你这是从何处来?”胤禛抬手叫起,问道。
禾穗清楚胤禛的脾性,他最不喜下人耍小心思,说谎,便老实回道:“回爷的话,奴婢听说谷雨生病,前些时日奴婢给她送了栗子糕,她不喜吃甜,说是自小没吃过天,吃不大习惯。奴婢就送了些奶皮子来,顺道探病。”
胤禛意外了下,莫名地感到阵阵揪心。
自小没吃过甜,也是,她出生贫寒,哪有机会吃到糖。
“你何时开始与她有了交情,且仔细道来。”胤禛沉默了下,问道。
禾穗便将她与谷雨何时正式见面,前来拜托她写信,两人之间说的话,都仔仔细细说了。
谷雨的话极少,禾穗大致都记得,说完之后,见胤禛许久未曾做声,不由得紧张不安起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悄然抬眼看去。
胤禛站在那里,天色昏暗,惟有苏培盛提着灯笼肃立在不远处。
背着光,禾穗看不清胤禛的神色,只觉着他气势更加慑人,不禁屏声静气,小心翼翼连头都不抬。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终于挥手让禾穗退下,“我问你之事,莫要道与任何人知晓。”
禾穗如释重负,赶紧应下福身告退。
回到小院,进门时,禾穗忍不住悄然看去。胤禛还立在雨中,孤寂的身影,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苏培盛站在那里,等了又等,见胤禛的雨伞偏向一侧,雨水落在肩膀上,半边衣衫已经濡湿。他实在放心不下,轻手轻脚上前,小声道:“爷,奴才给你举伞。”
胤禛没有做声,抬眼深深凝望过去。小院极小,只一眼就能看到底。
东暖阁那边传来隐约的灯光,除去雨水滴落在地,寂静无声。
她极为聪慧,问禾穗满语,定已知晓他那句话的意思。
她不习惯吃甜,她不懂被人关心,惦记的滋味。
从不曾拥有过之物,何来的明白,了解。
现在去看她,除去会吓到她,只会让她困惑,不得安宁。
他的喜欢,于她来说,恰似她不习惯吃的甜。
她胆小老实,他只一句话,她莫敢不从。
若是此般,她恐会愈发惊惧,终日惶惶不安。
他们都还年少,以后还有漫长的时光,让她习惯甜,习惯被关心惦记。
胤禛转身离开,苏培盛一头雾水,赶忙上前压低声音对门房婆子叮嘱:“别说爷来过,否则,仔细你的皮!”
门房婆子忙不迭点头如捣蒜,“苏爷爷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对外声张。”
苏培盛这才提着灯笼,小跑着追了上前。
陈婆子从东暖阁提着食盒出来,见门房婆子正在关门,疑惑地问道:“可是来了人?”
门房婆子哪敢多说,慌忙道:“没人,有野猫跑过去,我去看了下。”
陈婆子没再多问,道:“你且将门关好了。”
门房婆子赶紧拴上门栓,回到门房,却不敢歇息。
谷雨如今矜贵得很,要是胤禛或其他得脸的管事来探病,要是开门传话不及时,只怕差使就保不住了。
陈婆子熬好药端进去,见谷雨已经闭着眼睡着,放下药碗,轻声喊道:“姑娘,吃了药再睡。”
谷雨睁开眼,撑着坐起身,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完。漱过口后,又躺了下去。
陈婆子怕她又睡着了,忙道:“姑娘,你去炕上睡吧,榻上睡着冷。”
“我不冷,你回去歇着吧,不用管我。”谷雨声音暗哑道。
陈婆子只能端着药碗离开,关上了暖阁门,接着大门也关上了。
随着她的脚步声远去,暖阁内一片寂静。烛台上的蜡烛,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墙上的烛影也随之轻晃。
谷雨手搭在身前,直直望着墙,双眼逐渐温热,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胤禛的那句话,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搅得她头疼欲裂。
胤禛待她不同,她想了许多种缘由。
只从不曾,也不会想到的是,他竟称心悦她。
她前世见过男女情爱,知道心悦的意思。
只她死都想不到,竟然有一天,这些会轮到自己。
为何是她?
她卑贱如蝼蚁,一直在苦苦挣扎求生。男女情爱,对她来说太过奢侈。
她不配拥有的东西,从不去惦记,从未有过任何的念想。
难道,这辈子也难逃宿命,会再次被殉葬。
谷雨既困惑,又害怕。拉起被褥蒙住头,浑身颤抖着,泪汩汩而下。
到半夜时,谷雨又开始起高热。早间陈婆子进屋来,看到她还躺在榻上,嘴唇干涸渗出血丝,惨白的脸颊上泛着潮红。
伸手一碰她的额头,吓得惊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前去找常明了。
常明刚刚起来,听到谷雨又开始发烧,哪敢耽搁,连饭都顾不得吃,撒开脚丫子跑到茶水房。
额图森来得早,他刚走到茶水房门口,被常明一把揪住,急切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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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爷的院子找苏培盛,就说谷雨姑娘又病得厉害了。去,要快!”
额图森转身朝四宜堂跑,常明则去药饵房找张郎中。
张郎中还未前来当值,常明又跑到他的值房。正在用早饭的他,被常明一把拖了起来。
张郎中急了,伸手去推常明:“你作甚,跟那土匪般......”
“谷雨姑娘病了!”常明一句话,张郎中就闭上了嘴,回屋背上药箱,二话不说就走。
要是胤禛赶在他前面去了谷雨小院,他的这个郎中,只怕是要吃挂落了。
额图森跑到四宜堂找苏培盛,今朝却是王朝辅当值。他正在伺候胤禛用早膳,见心腹小苏拉在门口探头探脑,走过去低声问道:“何事?”
“王爷爷,启祥堂的额图森来找苏培盛,说是有急事要回禀。”小苏拉道。
王朝辅与苏培盛不对付,眼珠一转,“你去将他领来。”
小苏拉跑去带着额图森来了,王朝辅昂着下巴,傲然道:“你找苏培盛何事,与我说也一样。”
额图森虽看上去老实巴交,脑子却灵光。
谷雨生病之事,主要得让胤禛知晓,当即道:“王谙达,爷可得空,我亲自去与爷说。”
王朝辅恼怒起来,道:“爷要赶着进宫,你拿着鸡毛蒜皮的事来回爷,耽搁了爷的正事,你可担待得起?”
平时常明,苏培盛王朝辅几人都互相不对付。额图森见王朝辅出言刁难,暗暗骂了他一句,肚子坏水直冒,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王朝辅哼了声,转身回屋。胤禛正在用粥,抬眼斜睨过去,问道:“何事?”
这下王朝辅不敢隐瞒,用春秋笔法道:“启祥堂茶水房的额图森来找苏培盛,我告诉他今朝苏培盛不当值,让他回去了。”
“找苏培盛找到这里来,只怕是有要事。你去将他喊回来。”胤禛道。
王朝辅头皮一紧,只能出去让小苏拉把额图森叫回来。
进屋时,额图森照着规矩躬身垂首,却暗暗朝王朝辅看了一眼,视线略微停顿。
王朝辅被额图森意味深长的一眼,气得牙痒痒,暗自骂了句狗东西,“老子以后再收拾你!”
额图森上前请安,“爷,常管事吩咐奴才来找苏谙达,苏谙达今朝不当值,奴才请王谙达传话,奴才有要事见爷。王谙达称奴才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发奴才回去了。”
胤禛不耐烦道:“究竟何事?”
额图森连忙道:“常管事说,谷雨姑娘又起了高热.....”
话还未说完,只见胤禛扔下羹匙,上前一脚将王朝辅踹倒,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28.第二十八章
胤禛一口气冲到小院,到了正屋前,脚步却变得迟缓,失神望着灰色的棉布门帘。
她已经知晓自己的心思,会有何种反应?
照着她的脾性,定是藏着所有的心思,恭谨顺从。
若是那般的话,真真没趣极了。
胤禛既放心不下她的身体,又怀着隐约的期待,不安与忐忑。
此生从未如此般煎熬过,明明只一道门帘,仿佛隔着天堑。
心惊胆战的王朝辅跟在后面,见胤禛站在那里,被踢到之处还不时牵扯着痛,躬身肃立在那里,心思转得飞快。
这时,门帘掀开,张郎中与常明一前一后出来,见到胤禛,神色一惊,赶忙就要见礼。
胤禛抬手拦住了他们,示意他们出去说话,两人忙跟了出屋。
“情形如何了?”胤禛小声问道。
张郎中便也小声回道:“回爷,谷雨姑娘本就身形消瘦,昨日高热未退,兼肝气郁结,到夜里再次发作。我替姑娘扎针之后,高热已经退了些,方才已经睡着了。我再开一剂疏肝理气退热的方子,且先吃上两剂。”
胤禛听到肝气郁结,眼里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心有如被挤压着,沉闷得透不过气。
她果真不愿意了,不敢声张,便默默藏在心中。
要是见到他,病情定会愈发严重。就凭着她那身子骨,再来几次高热,小命迟早会呜呼。
胤禛嘴里苦涩蔓延,片刻后,声音低沉道:“且好生伺候着。”说罢,转身朝外疾步走去。
王朝辅急匆匆追了上前,张郎中与常明面面相觑,彼此都一头雾水。
两人皆是人精,察觉到胤禛的情绪似乎不对劲,谁都不敢吱声。
常明手肘捅了捅张郎中:“走吧,还得去抓药呢。”
张郎中回过神,赶忙朝外走去。常明带了药回小院,亲自盯着陈婆子煎好药,伺候谷雨吃下才回茶水房。
额图森刚从笔贴式的值房回来,见到常明来了,赶忙上前将去四宜堂,见到王朝福的前后经过仔仔细细说了。
常明先前就在纳闷,王朝辅心胸狭窄,额图森既然是前去找苏培盛,肯定会趁机刁难。
胤禛如乳燕投林般来到小院,岂止是上心,简直深肖太宗世祖,只怕爱新觉罗氏又会出一个痴情种了。
常明脸上浮起冷笑,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道:“王朝辅那狗东西,真是不知死活。别去理会他,且由他去。自作孽不可活,他自己找死,可怪不得谁。”
额图森应是,常明琢磨了会,始终放心不下,前去了小院。
刚走到胡同口,看到王朝辅领着一个穿着太医院官袍的老者从远处走来,他定睛看去,不由得咋舌。
那可是太医院院使黄成!
常明忙迎上前,脸上堆满笑请安:“黄院使可是来给谷雨姑娘瞧病了?”
黄成和善,笑着颔首还礼,道:“是,四阿哥让我来给谷雨姑娘诊脉,常管事也来了?”
常明忙侧身走在前面,回头笑道:“谷雨姑娘病得厉害,我不放心,便前来看着。”
王朝辅暗自冷笑连连,意有所指道:“常管事真是有心了。”
常明脸上笑容不变,也不接王朝辅的话,只赔笑道:“谷雨姑娘连着高热,先前府中的张郎中已经前来施针开过药房,谷雨姑娘方服过药,如今只怕还睡着。”
黄成唔了声,问道:“可只是服药,未曾用过饭食?”
常明一愣,道:“这我倒不知,得问院子伺候的陈婆子。”
黄成没再说话,进了冬暖阁,谷雨紧闭着眼睛,眉头紧皱,额头上冒着细汗,睡得很不安稳。
陈婆子上前轻声唤道:“姑娘,姑娘醒醒。”
黄成见谷雨因为热,手臂伸出被褥外,便让陈婆子退下,侧身坐在榻前,就势把起了脉。
过了一会,黄成又仔细问过陈婆子谷雨的起居,要了张郎中的药方看过,增减了几味药。
“姑娘年轻,发过汗之后,就无甚大碍。待她醒来之后,换上干爽的衣衫,亦别饿着,先要让她进食,再服用药。”黄成叮嘱道。
陈婆子连忙应下,常明拿着药方,将黄成送出了院子。王朝辅回头阴恻恻看了他一眼,将黄成送出府,转身前往福晋的院子。
陈婆子照着黄成的叮嘱,从厨房要了一碗肉羹进来。她将碗放在高几上,轻轻拍着谷雨,唤道:“姑娘,姑娘。”
谷雨吃过药,一直昏昏沉沉睡着,她茫然睁开眼,嗓子干得发紧,于是沙哑着道:“水。”
陈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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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将她搀扶起来,往她身后塞了个软垫,让她舒舒服服靠着,放好炕桌摆好肉羹,倒了盏温水给她。
谷雨喝了几口,嗓子终于缓解了些。陈婆子再端了,笑着道:“姑娘先吃些肉羹,太医院的黄院使来给姑娘看过了,得知姑娘这两天都不曾用饭,让姑娘无论如何要用些吃食。”
听到黄成,谷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他来过了?”
陈婆子道:“一大早张郎中就来看过姑娘,后来王管事又送了黄院使来。黄院使医术高超,将张郎中的方子改动过。姑娘先吃肉羹,我去给姑娘熬药。”
能请到黄成来给她看病,除去胤禛并无他人。
谷雨心乱如麻,脑子也晕乎乎,一时理不清任何的头绪。
陈婆子见谷雨神色木然发着呆,劝道:“姑娘,肉羹等下凉了。”
谷雨回过神嗯了声,这两天她只吃了几片奶皮子,此刻浑身都痛,酸软无力,肚子更饿得慌。
陈婆子见谷雨小口吃着肉羹,先出去给她熬药。谷雨嘴里没滋味,勉强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羹匙。
雨停了,天气仍旧阴沉,窗棂纸外面一片灰暗。
谷雨定定看着,陈婆子熬好药进来放在炕桌上,见到碗里剩下的肉羹,关心道:“药还烫,姑娘等凉一凉再吃。姑娘不喜欢吃肉羹,等下我去厨房要碗清鸡汤面可好?姑娘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就是,厨房那边很快就做好了。”
“你去厨房要饭菜,可有给他们银子?”谷雨问道。
她们的饭食都有定例,像是先前禾穗来用饭,谷雨要添菜,都拿了五钱银子出来。
陈婆子尴尬地道:“我手上没余钱,姑娘生着病,也不好起来给我拿。我怕姑娘饿着只能先去一趟试试。厨房听到是姑娘的饭食,他们马上就应了,还是丁厨子亲自掌勺呢。”
丁厨子是下人厨房的管事,平时只看着底下的人做事,谷雨从没见到他亲自下厨过。
汤药散发着热气,熏得谷雨双眼有些模糊。
常明苏培盛他们的客气殷勤,张郎中黄院使他们来替他看病,陈婆子无微不至的伺候等等。
这一切,都是因着胤禛。
所有人都已知晓,她避无可避。
再见他时,她该如何面对?
30.第三十章
胤禛放下羹匙,一瞬不瞬盯着福晋,缓慢道:“以后她的一应事体,都无需你操心。”
福晋难堪不已,慌忙挤出一丝笑,“是我想着爷既然......”
胤禛一下站起身,福晋心倏地一紧,到嘴边的话被吓了回去。
“我还有些事,你自己用饭。晚上我歇在四宜堂。”说罢,胤禛大步往外走去。
福晋怔怔望着胤禛大步离去的背影,咬紧唇,眼眶逐渐泛红。
在旁边伺候的彭嬷嬷看得心疼,忙让屋中的丫环退下,小心翼翼上前劝道:“福晋,爷一向敬重福晋,肯定是外面有正事,才先去忙了。”
福晋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眼泪流了出来,哽咽道:“爷是敬重我,却不允许我自作主张,替他做决断。爷是厌弃我自作主张,那丫环又在前院当差,我这般做,就是在窥探前院,这是大忌。”
彭嬷嬷叹息一声,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她先前就劝福晋,如果胤禛没亲口提,她就装作不知。
谁知福晋听了王朝辅几句话,想着要做那大度的贤妻。殊不知,胤禛要在房中添一个人,哪会留在外面。
彭嬷嬷也暗自发愁,道理福晋全都明白,偏生做起来的时候,尽出昏招。
胤禛不让福晋插手也好,省得做多错多。福晋还年轻,只比谷雨大不到一岁。规规矩矩守着正妻的位置,有礼法在,谁都越不过她去。
彭嬷嬷道:“福晋,禾穗那丫头与谷雨住得近,今朝她夜里当值,等她下值的时候,我将她叫来问问究竟。”
福晋一时想不到法子,着实感到不安,只能点了点头。
“福晋,汤凉了,奴婢重新盛一碗。”彭嬷嬷忙着盛汤,伺候着福晋用饭。
胤禛离开正院,在耳房歇着的王朝辅得知后,赶紧丢下饭碗追了出去。
一边追,一边胡乱抹嘴,将嘴里的肉咽下去。他走得太急,心又慌乱,一下噎得直翻白眼。
“滚!”胤禛心头汪着一团火,在盛怒之下,神色几近扭曲。
王朝辅吓得魂飞魄散,身子弓得像虾米,感到大难临头,寒冷的冬夜,额头尽然冒出了细汗。
这群狗东西,成天就知道乱揣摩,散布谗言。
福晋在后院,她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胤禛肯定会查清楚,杀一儆百!
胤禛走得太急太快,斗篷留在了福晋的正院。寒风吹来,他感觉不到冷,独自走在黑漆漆安静的胡同里,只听到自己的喘息,与剧烈的心跳声。
到了小院前,胤禛咚咚敲门,门房婆子前来开门,看到独自前来,穿着单薄喘着气的胤禛,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
胤禛一阵疾风般进了屋,掀帘进了东暖阁。陈婆子正在收拾屋子,见到胤禛赶紧请安、
屋中散发着酸腐与药味,除此之外,还有股淡淡的血腥气。
谷雨躺在榻上,脸色惨白中透着灰败之气,她本来闭着的双眸,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了开。
昏暗的灯烛下,那双眼眸如古井无波。
胤禛心蓦然一酸,沉到了谷底,厉声问陈婆子:“何处来的血腥味,究竟怎么回事?”
陈婆子见胤禛动怒,谷雨确实病得厉害,哪敢隐瞒,一五一十交代了。
“回爷的话,福晋先前来过,离开之后,姑娘就吐了血。奴婢要去见常管事,请他再请郎中来。姑娘说没事,让奴婢不要去。奴婢没法子,只能守着姑娘。姑娘先前又吐了,吃进去的药与饭食全部吐得干干净净。姑娘吃不下药,也喝不下水,奴婢着实担心啊!”
胤禛怔怔望着谷雨,她形容枯槁躺在那里,对陈婆子的话并无半点触动,仿佛如油尽灯枯的老妪,在静静等死。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进他的后院!
“你快些收拾干净,送些水与易克化的吃食进来。”胤禛雅声道。
陈婆子赶紧将地上的草木灰收拾干净,忙着出去了。
胤禛走上前,坐在谷雨身边,凝视着她,克制住痛楚,轻声道:“我是心悦你,亦清楚你怕我,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以前。谷雨总是想活着,哪怕如蝼蚁那般活着,也好过死。
历经两世,谷雨实在累极了,她不想再战战兢兢,辛苦地活着。
福晋走后,她思来想去,像在漆黑不见无指,没门没窗户的屋中摸索,始终找不到出路。
胤禛对她的看中喜欢,在两世艰难短暂的人生中,她从没经历体会过。诚惶诚恐完全找不到着落,犹如被悬挂在空中,底下是万丈悬崖。
谷雨虚弱地合上眼。
若有来世,她惟愿不再为人。
胤禛慌乱又难过,情不自禁抓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她的手掌粗糙,高热退了,手心却冰凉。
“谷雨,谷雨!”胤禛连着唤道。
谷雨也不挣扎,任由胤禛抓着,睁眼看过来,双眸依然暮气沉沉。
“我不会逼迫你,从未想过要逼迫你。”胤禛飞快,急迫地说着,说得太快,声音都发颤。
“自从得知你知晓那句满语的意思,我就做好了打算,绝不会勉强你。禾穗来你院子的那天夜里,我在院门外见到了她,得知你已经知晓,我怕你为难,没有进来看你。今早也来过,在门外问了几句你的身子,没有进屋。让黄成来给你诊治,你应当知晓是我将他叫了来,傍晚回府之后,我依旧忍着没来。”
胤禛无声惨笑,顿了下,道:“听到你肝气郁结,我更清楚你的心思了。你的身子经不起折腾,怕你见到我担惊受怕,最终.....”
说到这里,胤禛再也说不下去,止不住地颤栗。
他怕提到死字,怕她真永远离他而去。
胤禛也从不知何时起,就将她放在了心上。
佛说“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
兴许是在畅春园外,看到她对着沈竹展开的笑颜时,他心生嫉妒,由愚痴而生爱欲。
在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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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不多的时日里,眼前不时会浮起她安静的身影。点滴如涓涓细流,扎在了他心里。
“我本想着,等你病好了,我们还是如以前那样,我教你读书。等你愿意的那一日,我再与你提这些。谁曾想到......”
胤禛不多解释,都怪他的疏忽,没能护好她。
“谷雨,你聪慧,坚韧,做事心无旁骛,做奴婢着实埋没了你。以后你只管好生读书,你喜欢学什么功课,就学什么功课。西洋的拉丁语,算学,天文,你都可以学。”
谷雨的眼珠,终于动了动,抬眼怔怔望着他,眼眸终于有了些生机,神情茫然困惑。
胤禛见她终于有反应,不自觉双手捧住了她的手,赶忙解释道:“你别多想,府中有笔试贴,也有请客门生。你好比与他们一样,只读书是你的差使。”
他今年十五,她十三。
余生岁月漫长,只要她在,何必急于眼前。
谷雨嘴张了张,刚发出声音,喉咙好像被粗砂砾滑过,她痛楚地皱起眉。
“你别出声。”胤禛心疼不已,正准备叫陈婆子,她提着食盒热水进了屋。
陈婆子屈膝见礼,道:“爷,厨房只有奶饽饽,红枣汤是现成的,热一热就好。其他都要现做,奴婢怕姑娘饿着,姑娘又喜欢吃奶饽饽,就先拿了些来,让姑娘先垫垫肚子。”
胤禛唔了声,本想让陈婆子去前院的厨房取,转念一想,外面天气冷,提回来早就凉了,一来一回也耽误功夫。
不如明朝让常明安排,从他前院走账,在她这里设个小厨房,以后就无需跑那么远去拿吃食。
胤禛道:“你出去吧。”
陈婆子低垂着头,忙放下食盒热水,目不斜视退了出去。
胤禛上前倒了盏清水,试了试温热,递到谷雨的面前。
谷雨撑着坐起身,伸手去接茶碗,胤禛本来想喂她,恐又会吓到她,便松了手。
吃了半碗水,谷雨的嗓子好了些许,迫不及待问道:“为何,为何会是奴婢?”
胤禛含笑反问道:“为何不能是你?”
谷雨一时语塞,她脑子太混乱,既然理不清,就暂时抛在了脑后,问道:“奴婢可会被殉葬?”
“殉葬?”胤禛听得一愣,不由得轻笑出声,“大清尚在关外时,留有殉葬的习俗。进关后,八旗也有让妾室奴仆侍从殉葬之风。汗阿玛对此深恶痛绝,早在康熙十二年,就颁布了圣旨,明令禁止殉葬的陋习。”
他身子前倾,低低道:“民间地方还是有殉节之事发生,汗阿玛还下令表彰其为烈妇。其实我很不赞成。人哪能轻易寻死呢?”
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谷雨长长舒了口气,人虽虚弱,却感到精气神在四肢百骸舒展。
她压根没听到胤禛意有所指的话,对他的喜欢依然稀里糊涂。
此刻,她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她不用殉葬,她能好好活着,她会好好活下去!
31.第三十一章
谷雨实在太虚弱,放松下来之后,连眼皮都睁不开。勉强吃了只奶饽饽,便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早上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有人在屋外轻声说话,谷雨听不出来是谁,撑着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热已经退去。除去饿之外,趿拉上鞋子下床走动时,身体些许发飘,她忙缓缓坐下,准备待歇一歇再去净房。
门外有人进来,谷雨抬眼看去,见是陈婆子领着青兰与陌生的小苏拉。
青兰提着食盒,小苏拉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胖乎乎的京巴犬,她不禁愣了下。
小苏拉看上去颇为机灵,不待陈婆子说话,噗通跪下来磕头:“二福给姑娘请安了。”
青兰脸色不大好,僵硬地曲腿福了福身,叫了声姑娘,将食盒放在了榻几上。
陈婆子一脸藏不住的喜悦,暖阁内炭盆烧得足,屋内暖洋洋。还是恐谷雨着凉,上前拿起厚夹袄披在她肩上。
“姑娘起来了,黄院使来给姑娘诊过脉,前脚方走。姑娘放心,黄院使说姑娘年轻,高热退去便无妨。”
陈婆子说着话,前去倒了盏温水递给谷雨,“姑娘先簌簌口。”
青兰怵在那里,很不自在地去拿痰盂,递上来要接谷雨的漱口水。
谷雨一脸茫然,她的嗓子还未痊愈,便含了口水,示意青兰将痰盂放在地上。吐掉水后,嗓子终于好了些,哑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婆子则喜滋滋道:“姑娘,以后青兰与二福来院子伺候姑娘了。青兰以后贴身伺候姑娘,二福在院中做跑腿的活计,伺候小狗。”
青兰别扭地不说话,二福怀中的胖狗乱动乱挣扎,冲着谷雨汪汪叫。二福赶紧把它按住,又怕它吵得更厉害,急得汗都出来了。
“姑娘,小狗还未取名,爷说让姑娘取。”二福将小狗举到谷雨面前,讨好地道。
昨夜胤禛似乎说过她以后无需前去当差,只管专心读书学习。那时她心思都在殉葬之上,没工夫多想。
没曾想一夜醒来,小院大变样。胤禛不但将青兰差遣到小院,连着小狗与伺候狗的小苏拉一并送了来。
谷雨头晕目眩,对二福道:“就叫小白狗吧。你别拘着它,放下让它自己玩耍。你先出去忙自己的事。”
二福松了口气,忙将小白放下,躬身退了出去。
谷雨再看向青兰,她本在胤禛书房当差,现在来伺候自己这个奴婢,不知该有多委屈。
不过谷雨暂时没让她回去,毕竟被退回的话,她的处境就难了。
小白也不认生,在屋中欢快跑来跑去,不时叫唤几声。谷雨实在头疼,先去净房洗漱。
出来后,陈婆子与青兰立在榻边,炕桌上已经摆好了饭食。除去浓稠的小米粥,还要奶饽饽,沙琪玛,一碟鹿肉炒酱瓜,两小只羊肉包子。
炕桌上的饭菜,丰盛得让谷雨有些怔松。她两世都没吃过这么多的菜,尤其是鹿肉,只听说过鲜美,从未尝过是什么滋味。
陈婆子笑道:“姑娘,常管事先前来过,看过灶房后,前去挑选厨子,准备柴米油盐了。以后姑娘的饭食,都在小灶房做,冬日天气严寒,姑娘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经过青兰他们,谷雨听到以后她这里还有厨房厨子,反应已经很是平淡。
她饭量不大,默然片刻,每样捡了些出来,道:“你们拿去吃吧,我想自己坐一会,你们无需管我。”
陈婆子忙应了,拉了把直愣愣站在那里的青兰,“还不快些,姑娘心善,这般好的饭菜,都赏了我们吃。”
青兰死死咬着唇,眼眶都红了。她再也受不住,一扭身冲了出去。
陈婆子愕然在那里,讪讪看向谷雨,见她神色如常,忙挤出一丝笑,将分出来的饭菜装进食盒提了出屋。
谷雨小口吃着粥,捡了一小块鹿肉送进嘴里,慢慢品尝着。
鹿肉确实鲜美,谷雨只吃了一小块,便没有再碰。
这些都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她要是贪恋上,只怕以后再也戒不掉。
陈婆子以为青兰甩手而去,会让她没脸。就如陈婆子觉着是好饭菜的东西,青兰在胤禛书房当差,什么没见过,只有她与陈婆子,才会觉着金贵。
谷雨并不与青兰置气,对她的态度更不会放在心上。这些不属于她之物,她都会还回去。
小白闻到食物的香气,欢快地跑了过来,飞快地摇着尾巴,眼巴巴盯着垂涎欲滴。
谷雨不由自主笑了,以前穷人家养的狗,有些残羹冷炙吃就不错了。
小白贵重,谷雨不敢乱喂,掰了一小块羊肉包子的皮递到它嘴边。
它前爪抬起来,仰头飞快地吞进肚中,意犹未尽蹲在地上,继续可怜巴巴望着她。
谷雨不敢再喂,狠心转过头不再看它。小白汪汪叫了两声,绕着榻走了两圈。
它聪明得很,见谷雨不再给它,跑出暖阁去玩耍了。
那边,青兰跑出屋,躲到灶台后,蒙着脸呜呜哭。
陈婆子提着食盒进来,也不管她,打开食盒,自顾自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她心气高看不上,正好便宜了自己!
陈婆子吃得满嘴的油,倒了热水洗漱,见青兰还趴在膝盖中抽泣,不禁冷笑了声。
“也是姑娘心眼好,换做别人,就凭着你的做派,早就将你拉下去打板子!”
青兰猛然抬起了头,气得口不择言抢白道:“她是奴,我也是奴,她凭什么打我板子!”
“她也是奴,这句话你敢到爷面前说去?爷让你来伺候,是看得起你!”
陈婆子如今已是小院的管事嬷嬷,她拍了拍衣衫,拿出了管事的架势,道:“姑娘不计较,我也不与你计较。今儿个我将话放在这里,姑娘不要你,看你还能到哪里去!”
青兰红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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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在了那里。
今朝一大早,她与禾穗前去当差,就被苏培盛叫了去:“爷发了话,以后青兰前去谷雨面前伺候。禾穗年后要出府成亲,眼下不到两个月就过年。爷放你早些出家,好与父母团聚。”
禾穗欣喜不已,胤禛尚未起身,她忙在外面磕了个头谢恩。青兰如遭雷击,急着道:“那以后爷的书房,岂不是没人伺候了?”
苏培盛似笑非笑道:“爷说了,就现在的这些人手已足够,以后无需再添人。”
青兰呆若木鸡,禾穗见状,赶紧拉着她离开,常明在四宜堂外等着她们。
“你们快些收拾,将院子腾出来。”常明道。
禾穗反正要出去,自不多问。青兰不甘心问道:“常管事,常管事,以后我住在哪里?”
昨夜胤禛大怒,回前院将他们都叫去审了许久。王朝辅被胤禛亲自盯着,结结实实打了三十大板,估计每个十天半个月起不来。
常明岂能看不出青兰的失魂落魄,呵呵道:“爷交代了,你们住的小院,要与谷雨姑娘住的小院打通。两间院子做成一间,自有你的住处。”
禾穗只听着不做声,青兰深一脚浅一脚,回小院收拾行囊。趁着常明在外面忙,禾穗小声道:“青兰,你向来不喜欢我啰嗦,以后我们不知还能不能见面,我一定要多说几句。”
青兰咬着嘴唇,低头不做声。禾穗看着她,叹息一声,道:“你既然不想出府嫁人,谷雨的造化,只怕......”
有些话她不好说,便含混了过去,“你用心伺候,有她护着,这辈子你也就不愁了。”
青兰满腹的委屈,哪听得进禾穗的劝说。这时常明带着人来看屋子,她只能言尽于此,没再多说。
到如今,青兰听了陈婆子的话,顿时惊慌不已。
要是谷雨不要她,胤禛书房也回不去,她将何去何从?
青兰枯坐在那里,常明领着胤禛前院的徐厨子前来,她慌忙抹了把脸,低头出了灶房。
太阳升上天空,明晃晃照着。青兰哭过,眼睛酸涩睁不开,她拿帕子仔细擦拭过,暗暗鼓了鼓气,前去东暖阁。
陈婆子收拾了碗筷出来,看到她站在门外,皱眉斜了她一眼,小声道:“姑娘要歇息,你别去吵着她。”
青兰只能默默转身,在外面等着,到半晌午时,胤禛来了,青兰一惊,忙低头请安。
胤禛抬了抬手,目不斜视进了暖阁。青兰赶紧出去准备茶水,陈婆子已经从收拾好的灶房提了茶壶茶盏过来,青兰伸手去接,“我来吧。”
陈婆子盯了她两眼,将茶壶茶盏交给了她。青兰拿着送进东暖阁,谷雨背靠在软垫上,胤禛正在脱斗篷,吩咐道:“放下出去吧。”
青兰放下茶盏退了出屋,听到暖阁内传来胤禛熟悉,又陌生的温言软语:“今朝有朝会,我来不及来看你。昨晚歇得如何,身子可好些了?”
32.第三十二章
青兰来到门外,陈婆子斜了她一眼,嘲讽地撇了撇嘴。心道这时眼巴巴凑上前,妄想着能求主子爷回去伺候,真是没眼力劲儿!
太阳高悬,照在身上不见半点暖意。对陈婆子的鄙夷,青兰毫无所觉,抬手挡住额头,望着碧蓝的天空,神情一片恍惚。
禾穗就要出府嫁人,不过瞬间,大家就各自奔了前程。
青兰想不到自己前程在何方,心里空荡荡难受得紧。她转头对陈婆子道,“我先去旁边院子一趟,送送禾穗,若爷那边传人伺候,就交给你了。”
平时胤禛来谷雨这里,都将他们远远打发了,从不要人伺候。
于是陈婆子道:“你在当着差,照理说不该乱走。不过禾穗与你认识一场,去送送也是应有之理。你且快去快回,别耽搁了正事。”
青兰急匆匆跑了出去,来到隔壁小院,常明带着人在院内指挥安排,禾穗已经不在了。
“常管事,禾穗姐姐呢?”青兰着急问道。
“禾穗去福晋处找她表姨母彭嬷嬷辞行,只怕这时已经出府了。”常明道。
小院到处乱糟糟,青兰说不出的遗憾,失落地转身回去。
正院那边,彭嬷嬷听说禾穗来了,她忙与福晋回了话。
福晋心下疑惑,道:“今朝她不当差?罢了,快去叫她进来吧。”
彭嬷嬷应下走出暖阁,见禾穗提着两个行囊,哎哟一声上前,“你这是提着甚?”
“姨母。”禾穗唤了声,估计她不知自己马上出府之事,便道:“姨母,我们进去说话。”
彭嬷嬷帮着禾穗提了一个行囊,进了正屋放在一旁,道:“福晋等着呢,快进来。”
禾穗进屋磕头请安,福晋叫起赐座,“你今朝不当差?”
彭嬷嬷搬了小杌子来,禾穗坐在上面,恭敬地答道:“回福晋的话,爷允了奴婢出府,现在奴婢来给福晋磕头辞行,与姨母说一声。”
不仅福晋吃了一惊,彭嬷嬷更是诧异不已,道:“如今你离府,只剩下青兰一个人伺候,爷那边添了谁去?”
“青兰现在也不在爷跟前伺候,去了谷雨处当差。苏谙达说,爷的书房人手够了,以后不再添人。”
“青兰去了谷雨处当差?”福晋脸色微变,难以置信问道。
彭嬷嬷忙看向福晋,觑着她的神色,一下急起来,小声道:“你个妮子,休得打胡乱说。青兰以前在爷的书房当差,是爷身边贴身伺候的丫环,如何能去伺候一个奴婢!”
禾穗不想多说,只道:“爷亲自发了话,青兰已经一早就去谷雨处当差了。”
福晋拽着帕子的手指都泛白,枯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做声。
彭嬷嬷看得心疼,道:“你离谷雨住得近,平时爷何时前去,谷雨那妮子,究竟有何本事能耐,你好生说道说道。”
禾穗不想掺和,碍着福晋彭嬷嬷在,她只能捡着说了些。
“平时大家各自当差,奴婢与谷雨只见过三五次面,她不喜说话,见面时也没说什么。奴婢除去知道谷雨喜欢读书,下值后只要得空,便在读书写字。其余之事,奴婢着实一概不知。”
彭嬷嬷嘲讽地笑了,道:“要说学问,福晋的学问可不差!不过是打着读书识字的幌子,趁机靠近爷罢了!”
禾穗直觉谷雨不是那样的人,不过见福晋木然坐在那里,她低着头不敢做声了。
福晋没接彭嬷嬷的话,只抬手让禾穗退下,彭嬷嬷将她送出门外,叮嘱了几句,赶紧转回暖阁。
“嬷嬷,你别说了。以后那边的事,你都别再管。”福晋凄凉地道。
胤禛为她将伺候的丫头都散了,那团火正旺着,何苦去做那恶人,生生惹人厌。
彭嬷嬷一愣,想要劝说,福晋手撑在炕桌上,闭上眼睛养起神来。她只能暗自叹息一声,坐在小杌子上,轻轻替福晋捶起了腿。
*
胤禛放下斗篷,斜坐在榻上,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关切。见谷雨精神虽比昨日好了些,脸色依旧苍白,忍不住伸手出去,欲将轻触谷雨的额头,看她是否还在起热。
谷雨下意识往后仰躲开,胤禛的手落在半空中,神色不由得一暗。
从进暖阁起,谷雨就未发一言,不安紧张地僵坐着。胤禛暗自叹息一声,柔声道:“我想试试你可还起热,你别害怕。”
谷雨清楚他不会拿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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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是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抗拒。胤禛待她好,她却不领情,总想着要拒绝,换做任何人知晓,她都是不知好歹。
可是,她的一颗心始终悬在空中,晃悠悠无法着地。
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奴仆成群,对胤禛而言乃是稀松寻常。于她来说,则仿佛在做梦。
谷雨以前还在清理恭桶时,每晚都睡得格外踏实。从进前院起,她总是如惊弓之鸟,无论如何都不得松懈,夜里经常毫无来由突然醒转。
那时谷雨不明白,胤禛道明心意之后,方后知后觉顿悟。她是草芥命,习惯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哪怕只有粗糠菜,亦能安之若素。
“爷,奴婢的身子没事了。”谷雨低声回了句,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道:“爷,奴婢不要这么多人伺候,奴婢更不想以后只读书,不再当差做事。”
胤禛怔了怔,“读书要心无旁骛,你当差做事,哪来的功夫读书?”
“奴婢下值后可以读书,奴婢能有读书的机会,从不舍得躲懒,只要一得空就会勤加苦读。”
谷雨愈发急迫起来,道:“爷,青兰厨子他们都是有本事之人,二福忠厚,小白活泼伶俐,只奴婢是苦命,实在享不了福、让他们伺候奴婢,奴婢浑身都不自在。”
小白不知何时溜进屋,乖巧地躺在胤禛脚下打瞌睡。胤禛低头看到雪白的一团,明白小白便是他送来的小狗。
让她取名,看来她真没上心,随意敷衍了个名字了事。
接连碰壁,巴巴为她费劲心思安排,她偏生不领情。
他做了这般多,她的心真真比石头还硬,半点都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以前她也是这般,送给她的茶花也好,书本也罢,每次都被她拒绝还了回来。
胤禛委屈难受之下,变得执拗起来,沉着脸道:“你要继续当差做事,莫非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伺候人?我既然送了出来,你要随你,不要也随你,你自己去处置!”
胤禛前院还有事,抽空来看她,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他拿起斗篷起身离开,生气地留下一句话,“反正,我就想将天底下最好之物送到你面前!此事由不得你!”
33.三十三章
青兰见胤禛离开,陈婆子已经进屋去收拾,迟疑片刻,跟着走了进去。
谷雨靠在软垫上,望着窗棂外发呆,陈婆子轻手轻脚收起茶壶茶盏,陪着笑道:“姑娘,厨房已经收拾好,姑娘想吃甚,我去让徐厨子做。”
“随便吧。”谷雨垂下眼帘答了句,声音暗哑。
陈婆子不敢多问,见青兰直愣愣立在那里没动,暗自冷笑一声,径直出去了。
青兰咬着嘴唇,半晌后终于上前,噗通跪在地上,“先前得罪了姑娘,请姑娘责罚。”
谷雨愣了愣,转头过来看着青兰,无奈地道:“你没有得罪我,快起来吧。”
青兰站了起身,心中仍没底,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谷雨没甚精神,不大想说话。她大致能猜到青兰的不安,道:“你来我这里当差,着实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等我与爷说好之后,你就能离开了。”
青兰一听顿时急了,道:“姑娘,我是委屈,今朝我与以前去当差,谁知还没进书房,就被苏谙达叫了去,说是我来姑娘这里,让禾穗姐姐提前出府。我与禾穗姐姐相交一场,连道个别都来不及。”
“是,让你委屈了。”谷雨让她在榻上坐,青兰想着那是胤禛的位置,她哪敢坐下去,搬了圆凳坐在了榻前。
“青兰,主子决定的事,并不需要与我们通气。事情来得太快,你来不及反应,埋怨,委屈,都是人之常情。”
谷雨说得极为认真,这件事是因为她而起,但并非她的意愿,她必须解释清楚。
“你生气还是不满,埋怨,我都没事。只你要明白,你不该朝我撒气。你比我聪明,应该能想通透。”
青兰浑身僵硬,呆呆望着谷雨,脸渐渐变得通红。
谷雨称她聪明,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敢当着谷雨的面扭头就走,是看准她性子好不计较。
可是,若谷雨计较的话......
想到胤禛的脾性,青兰不由得后背发寒。
何况,是胤禛亲自下令她来伺候。既然来到这里,谷雨就成了她的主子,她何来的依仗敢耍性子?
“姑娘,是我愚钝,求姑娘不要将我拿去配人,我不想嫁人,我以后就守着姑娘......”
青兰哭了起来,语无伦次哀求道:“姑娘也别赶我走,爷的眼里容不得沙子,除去姑娘这里,我就无处可去了。”
谷雨头疼不已,皱眉道:“你别哭,我只是奴婢而已,又不是福晋,哪能拿你去配人。”
青兰听到自己说错话,顿时吓得不敢再哭,哪还坐得住,起身跪在了地上。
“是我蠢笨不堪,张嘴打胡乱说,请姑娘责罚。”
谷雨愣愣看着青兰,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她并未感到快意,反而心像是吊在空中,晃悠悠如无根浮萍。
他是皇子阿哥,她是卑贱的包衣阿哈。无论出身相貌,还是其他,她没一样能拿得出手,能与他相配。
哪怕他经常要她不讲那些虚礼,她的腰已经习惯弯着,要揣摩他的喜怒,始终仰视着他。
男欢女爱于她太过奢侈,只怕,她永远都没有底气回应他的感情。
“你起来吧。”谷雨揉着眉心,现在她自己都乱糟糟,一时也讲不清楚,疲惫地道:“你去去吧,我想睡一会。”
青兰慢慢起身,眼泪汪汪望着谷雨,见她精神不大好,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出去了。
暖阁内安静下来,谷雨靠在那里又开始发呆。窗棂外的太阳耀眼夺目,有人放轻脚步走动,小白偶尔叫唤一声,二福压低声音追上前训斥。
不知不觉间,谷雨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前院,胤禛与戴铎他们正在忙,太子身边的人来请他进宫议事。他一边更衣,一边吩咐苏培盛道:“你去备车,顺道去让常明来。”
常明很快随着苏培盛来了,胤禛道:“你去找佐领法保,去谷雨家走一趟,准备给他阿玛抬籍。”
谷雨一家是包衣阿哈,抬籍之后,就变成了普通旗人。不用再干最苦最累的活,每月还能领到禄米,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常明心道谷雨一家真是跟着她走了大运,不免替替自己庆幸,当时没与她为难。
胤禛交代完之后,便进了宫。
直到傍晚,胤禛才离开毓庆宫回到府中,更换衣衫后正在洗漱,常明从庄子外赶回了城。
他顶着一头冷汗,进屋回禀道:“爷,奴才与法保一起到城外庄子里,找到庄头张来财。张来财称最近冬天庄子上的活少,谷雨姑娘阿玛谷阿根在家没来做活,便领着我们去了谷家。谷家不见人,邻里也不知他去了何处。谷雨姑娘弟弟谷东在庄子上放羊,把他找回来一问,谷冬说昨晚他阿玛没回来。”
胤禛听得不对劲,脸色微变,厉声打断了他,“说正事!”
常明一惊,赶忙道:“奴才与法保他们叫上人到处找,最后在一个沟渠中找到了人。只是......”
说到这里,常明停顿了下,飞快瞄了眼胤禛的神色,战战兢兢说了下去。
“人已经僵硬了。邻里称,谷阿根平时爱吃酒,恐是吃多了酒醉倒在外。他身上并无伤痕,只穿得单薄,三九严寒的天气,睡在外面哪还有命。谷冬还小,家里没个人撑着,法保留在庄子盯着,张来财将自己阿玛的棺材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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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出来,帮着收敛搭了灵棚。奴才先回府来给爷回话,请爷示下。”
胤禛微微合上眼,半晌后,道:“小院那边的差使,你先交给底下的人去办。给谷雨准备一身孝服,明朝你陪着她去庄子,亲自盯着办丧事。一应的钱粮支出,从我前院的账上走。”
常明应是退了出去,胤禛坐了片刻,起身出屋来到谷雨的小院。
小院灯火通明,陈婆子与青兰提着食盒热帕子出来,见到他忙立着恭敬请安。
胤禛道:“随便不拘什么,捡些现成的吃食,一道送上来。”
陈婆子与青兰转身回到厨房添菜,胤禛走进屋,掀起东暖阁门帘,谷雨俯首在炕桌前,一笔一划认真写着字。
听到动静,谷雨以为是陈婆子她们,抬头见是胤禛,不禁意外了下。
上午时他怒气冲冲离开,谷雨以为他还在生气。她也没想好如何面对他,有些不自在放下笔,准备下榻请安。
胤禛抬手拦住了,不错眼盯着谷雨打量,问道:“你身子可好了些?”
“回爷的话,奴婢好些了。”谷雨如以前那般,规规矩矩答道。
胤禛沉默了下,脱掉大氅,在榻上坐下,顺手拿起她写的字看起来。
她一直学他的字帖,如今写得不算好,不过已经初见几分他的风骨。
想着她的勤勉聪慧,偏生老天待她太过苛刻。胤禛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如何都说不出口。
片刻后,胤禛放下纸,干巴巴劝道:“你的身子还虚弱,莫要累着,待好了之后再学也不迟。”
谷雨应是,动手收拾炕桌。胤禛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这时陈婆子青兰送了食盒热帕子进屋,他道:“放下便是,无需你们伺候。”
陈婆子青兰退了出去,胤禛擦拭过手,见谷雨摆好了饭菜,将肉菜摆到了自己面前,道:“你吃些清淡的。”
谷雨无所谓,她上午睡到午后才醒。午饭吃得晚,吃了一只奶饽饽,半碗奶酪便饱了。
胤禛没甚胃口,也不多劝。待陈婆子她们进来收走碗碟,他倒了盏茶递到她面前。
斟酌再三后,胤禛才小心翼翼说道:“谷雨,你阿玛去世了。”
谷雨茫然了下,抬眼直直看向胤禛,“什么?”
对着她那双黑黝黝的双眸,胤禛除去难受,更自责不已。
都怪他疏忽,要是早些去找谷阿根,说不定他还活着,他们姐弟不会变成孤儿。
“丧事那边你不用操心,你弟弟也有人照顾着,明朝我让常明送你回去。”
胤禛再也忍不住,起身前去将谷雨紧紧搂在了怀里,轻声呢喃道:“别怕啊,以后有我呢。”
34.第三十四章
谷雨整个人都懵住了,谷阿根常年劳碌,面容苍老饱经风霜,他今年却还不满三十岁。
她与他相处的时日不长,他早出晚归忙着干活,为了省灯油,天黑就各自睡去。
偶尔他回来得早一些,也一言不发,从破袄子中拿出装酒的皮囊,自顾自吃酒。他吃的酒便宜,经常带着酸味。
记得她被选到阿哥府来当差的那日,半夜就要启程。天气像是她被选到前院当差时一样,冷得刺骨。
谷雨起身穿好衣衫出来,他已经起了身,拿着家中唯一的蓑衣斗笠站在门外。看到她出来,默默将斗笠蓑衣递给她,说了声:“走吧。”
他裹着那身破袄子,躬身走在前面。下雨火把点不住,他在前面走得极慢,不时停下来等她。
到了庄头张来财家,门前的一架牛车前,已经等着要进府当差的七八人。张来财拿了块出来,让他们撑着避雨。
谷雨脱下蓑衣斗笠交给他,他接过去就在那里站着。牛车开始前行,晃动得厉害,大家都记在一起,伸出手努力撑着油布。她也没有回头,不知他是在原处,还是已经离开了。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那句“走吧”,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怪不得胤禛先前将肉菜拿过去,让她吃清淡的饭菜,原来是她要茹素守孝。
下人奴才没有守孝的规矩,遇到宽厚的主子,顶多让回去磕个头,最多等到头七过后,便要回去当差。
被胤禛紧紧搂在怀里,一股混着梨的清甜,又带着檀香沉香的淡淡气息冲进鼻尖,谷雨又恍惚了下。
这个香她前世很是熟悉,叫做鹅梨帐中香,很是名贵。尤其是里面的沉香来自番邦,价值连城。
谷雨从以前想到现在,脑子混乱不堪。谷阿根去世了,谷冬还那么小,谷家连个亲戚都没有,他以后要怎么办?
怀里的谷雨安静乖巧,胤禛不由得愈发心疼,下颚抵着她的头,将她搂得更紧:“别怕啊,一切都有我呢。”
谷雨回过神,挣扎了起来。胤禛忙放开她,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接连解释道:“我一时情急,唐突了.....”
“爷,奴婢没事。”谷雨见他慌乱,她更加慌乱。现在她只想安静躺着,什么都不想。
胤禛见谷雨脸色苍白,眉眼间笼罩着散不开的疲惫与愁绪。他虽想留着安慰她,想到她明早要赶路,接下来还有丧事要辛苦。略微陪着她坐了一会,让她早些歇息,就起身离开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常明就来到了小院,将孝服手炉等行囊交给青兰与陈婆子,道:“你们等下一起跟着去伺候。”
青兰陈婆子昨夜知道谷雨阿玛去世,两人早已收拾好行囊,听到屋内有了动静,陈婆子忙道:“青兰你进屋去,我去拿早饭。”
常明想着谷雨家的情形,道:“记得将谷雨的厚衣衫都带上,让老徐多装一匣子奶饽饽,若有奶卷驴打滚豌豆黄,都带上。”
陈婆子应下去了厨房,青兰送了孝服进屋,谷雨已经穿好衣衫下了炕。她的所有衣衫本来就是素净颜色,看到青兰拿来的孝服还是愣了下。
“姑娘,这是常管事先前送来,我伺候姑娘换上。”青兰拿着孝服上前,展开搭在了谷雨肩上。
谷雨明白是胤禛安排,她拿着衣衫,道:“我自己来吧。”
青兰松开手,道:“姑娘,庄子上冷,你一定要穿得厚实些。”
谷雨嗯了声,谷家三间土墙草屋,四面透风。她来的时候正值寒冬腊月,原身就是夜里受了寒一命呜呼。
屋中炭拢得足,谷雨不觉着冷。她已经将冬日的厚衫全部穿在了身上,等吃完早饭走出门时,对着迎面而来的寒意,她还是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青兰忙将红铜暖手炉递过来,道:“姑娘拿着。”
“你们这是......”谷雨看到陈婆子青兰都在腰间扎了孝带,手臂挎着行囊,不由得一愣。
“你们别跟着去了,谷家就三间破土屋,你们去的话,连身都转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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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道。
虽说胤禛既然派了常明跟着去,佐领法保也在,谷雨还是不想太过张扬。
常明准备好了车马进来,闻言笑着劝道:“姑娘,谷家就姑娘两姐弟,姑娘弟弟还小,大小事体都得姑娘拿主意。还是让她们跟着前去,姑娘也能有个人能帮着打下手。”
这些肯定是胤禛的安排,谷雨也不想为难他们,于是没再多说。
来到院外,门前停着两架马车。常明打起前面一辆的帘子,二福已经搬来脚凳放好。
谷雨正准备踩着脚凳上车,这时胡同那边,胤禛穿着一身朝服,大步匆匆走了过来。
大家忙着请安,谷雨跟着下来,屈膝福身下去。胤禛微微喘着气,带着一身寒意奔到了她身旁,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常明等人悄然后退,不敢多看,低垂着头目不斜视。
“怎地穿这么少?”胤禛理了理她的风帽,眉头微皱。不待她说话,对常明道:“炭可都带得足够了?”
常明赶紧上前回话:“回爷的话,车中放着两筐银炭,若是不够,庄子上也有炭。”
胤禛唔了声,连着问了一堆。从一应吃食,墓地,阴阳风水先生,出殡的吉日,棺椁,香烛纸钱等都再仔细问过交代过。
“你拿着。”胤禛执起谷雨的手,放了一块温润的玉在她手心。
“这是我自小带的玉,我阳气重,能护着你。”胤禛低声道。
谷雨惊了一跳,他自小带的玉肯定贵重无比,要是不小心磕碰或丢失,她哪担待得起。
“快收下。”胤禛紧握了握她的手,低低道:“我等着你回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谷雨只能先收了起来。屈了屈膝,道:“爷,奴婢先走了。”
谷雨上了马车,青兰陈婆子跟着上来,车夫架着马车朝胡同外驶去。
胤禛望着远去的马车,直到马车转出胡同消失不见,他还立在远处一动不动。
才送她离开,他便已经开始想念。
35.第三十五章
马车行驶得慢,谷雨在快到中午时才到达大兴南海子附近的庄子。
张来财得知消息,早就来庄子路口等着。谷雨如今的身份尴尬,他从骡子上下来,毕恭毕敬在车外叫了声“姑娘”。
青兰打开车帘,谷雨从车窗看出去,张来财裹着一身素净的厚袄子,帽檐上落了一层水珠,大胖圆脸上顶着两坨红。想必是天气冷,他等了太久,脸被寒风吹成这般。
谷雨以前见过两三次张来财,在说话时,总是眼珠朝天上看,或者只拿眼角斜看着人。声音从鼻孔里喷出来,高高在上不屑一顾,仿佛说话都是恩赐。
包衣阿哈地位低,连佃户都看不起他们。不过张来财也只是轻视,克扣吃穿,不敢轻易惩罚。
毕竟,包衣阿哈是世袭奴才。要是打伤打死,要上报到督捕衙门,庄子也缺了苦力干活。
谷雨从没见到张来财如此恭敬过,心情滋味很是复杂,靠在车壁上,一时未曾做声。
青兰便说了句:“天气冷,快些赶路吧。”说话间,合上了窗棂。
马车下了官道朝庄子驶去,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杨树,分割成整齐的地中,冬小麦绿油油。
大兴地势平坦,京城的粮食果蔬大半都来自这里。谷雨家的茅草土屋在一片枣树林边,门前有两颗柿子树。
马车停下来,青兰先下去,站在车门边,朝谷雨伸出手,“姑娘小心。”
谷雨没有去搭她的手,拉紧风帽利落下了车,待看到眼前的景象,一下怔愣在那里。
几座苇棚将茅草土屋挡得严严实实,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旁边支起来的草棚下,挖了几眼灶,大锅中冒着热气,妇人在忙着白煮猪肉,和面。
旁边的枣树林仍在,柿子树从缝隙中伸出枝丫,顶上挂着一只被鸟琢剩下小半,红彤彤的柿子。
谷雨从不知家中有这么多亲朋,物是人已非。
常明指挥人将带来的炭与一应之物搬进去,法保也从苇棚中走了出来,偷偷打量着谷雨,欠身客气叫了声:“姑娘回来了,姑娘请节哀,还请保重身子为上。”
谷雨屈膝福身道谢,法保忙朝旁边避开,走在前面带路。见到他们前来,所有人赶忙避开。
正屋正中长条凳上放着一具漆黑的棺椁,棺椁头点着一盏长明灯。棺椁前的火盆中,堆了半盆纸钱灰。
谷冬神色茫然跪在孝子的位置上,他被收拾一新,崭新皮袄外套着粗麻孝服。瘦得皮包骨的脸颊,肌肤紫红皲裂,放在身侧的手黑乎乎,长了冻疮的地方涂了药膏,油光铮亮。
看到谷雨进来,谷冬定住的眼珠终于动了下,一瞬不瞬盯着她。
谷雨上前磕头上香,不知从何处来的几个妇人,呜呜开始抑扬顿挫哭灵。她哭不出来,往长明灯里加了点灯油之后,就在谷冬身边跪下。
青兰陈婆子跟着跪在她身后,一边低声哭泣,一边递来纸钱。
谷雨接过放进盆中,纸钱卷着火苗升腾,屋中弥漫着香烛纸钱的气味。她微微仰起头,屋顶的茅草没更换过,有些已经腐烂,能隐约看到稀疏的天。
谷冬朝着谷雨靠了过来,他也不说话,低头抠着露出来的皮袄。
跪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青兰陈婆子起身搀扶起她,“姑娘且下去更衣。”
谷雨站了起身,谷冬跟着仰头看来,她便顺手拉起了他。
原来她住的西屋收拾过,窗棂用厚纸重新糊过,土炕上叠着厚实的被褥。炕烧得旺,墙角笼着炭盆,透风的屋子也暖融融。
谷雨脱掉风帽,常明亲自送了茶水到门口,陈婆子上前接了进屋。青兰倒了盏茶递过来,开始整理行囊。
谷冬紧贴墙站着,呆呆看着青兰陈婆子她们忙碌。他已经七岁,因为瘦弱,看上去像是只有四五岁大小,已经在庄子上放了两年的羊。
谷雨放下茶盏,朝他招手,“你过来。”
谷冬走了上前,谷雨摸了摸他身上的衣衫,问道:“你冷不冷?”
“不冷。”谷冬声音极小,掀起皮袄给她看,与她极像的双眼中迸发出光芒:“姐姐,是新皮袄。”
谷雨鼻子像是被用力撞了下,酸疼难当。她带着鼻音嗯了声,从青兰拿出来的匣子中,用干净帕子包了块奶饽饽递给他:“你吃。”
谷冬闻到奶香味,迫不及待咬了一口。他眼睛霎时亮了起来,吞下之后,再咬了一口,拿着帕子就不动了。
以前家中经常吃的是粗面饽饽,谷阿根吃三只,他们两人各自一只半。
谷阿根回来得迟,谷冬懂事得很,哪怕再饿,从来都只吃自己的那一只半,从不去碰给谷阿根留的饽饽。
谷雨知道他想留着,将匣子拿给他看,“里面还有呢,你吃吧。”
谷冬这才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吃到最后,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一下扑进谷雨怀里,哭道:“姐姐,阿玛没了。”
听着他伤心,仓惶的哭声,谷雨眼泪跟着掉了下来。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他太小,没办法进府当差,也不放心将他留在庄子上继续放羊。谷雨琢磨着每个月给常明一些银子,让谷冬寄住在他家。等再过两年等他大一些,看能不能给他寻个差使。
“别哭了,还有我呢。”谷雨哑着嗓子道。
谷冬乖巧得很,很快停止了哭泣,只小身子还不断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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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婆子青兰在一边看得心酸,前去打了水进屋伺候谷冬洗漱。青兰看到他脸上开裂起皮,挖了面脂给他仔细涂了:“可不能再去吹风,仔细以后留疤。”
谷冬仰着头,乖乖地任由青兰涂抹,他不答话,只看向谷雨等她拿主意。
谷雨道:“没事,你还小,不会留疤。以后别再出去吹寒风就是。”
谷冬懵懂地应了一声,“可是姐姐,我要出去放羊啊。”
“以后不放羊了!”谷雨坚定地道,打算等常明空下来,再与他好生商议谷冬之事。
每过一个时辰,谷雨与谷冬出去跪一炷香的功夫,陈婆子与青兰便会扶着他们起来进屋歇息。
丧事由法保常明张罗,看墓地,大殓,定下吉日出殡。一切井井有条,办得妥帖而周到。
虽说谷雨万事不管,几天下来,也累得瘦了一圈。她本就清瘦,几乎连眼眶都凹陷了下去。
从坟地里回来,忙着丧事的人在吃席,照着习俗,席上是白煮猪肉,豆腐等菜。
谷雨的饭菜,有单独的锅灶给她做。她与谷冬都不能吃荤腥,青兰提了奶饽饽与杏仁奶酪进来,道:“姑娘起来且吃两口再歇着。”
谷冬靠在谷雨身边昏昏欲睡,听到青兰的话,他坐起身,喊了声躺着没动的谷雨:“姐姐,起来用饭了。”
谷雨这些时日都睡得少,昨晚又守了一整晚的灵,此刻浑身没力气,连眼皮都睁不开。
挣扎着坐起身,略微吃了两口奶饽饽就没了胃口,刚躺下去,这些时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常明一头汗来到屋外,禀报道:“姑娘,爷来了。”
谷雨恍惚了下,“什么?”
常明道:“姑娘,爷来巡田庄,顺道接......姑娘今朝一道回府。”
眼见已经要离开,谷雨等不到常明得空,着急地道:“常管事,我有些事想与你商议一下。”
“爷已经到外面了,姑娘若有急事,与我边走边说便是。”常明道。
谷雨只能穿上风帽,跟着常明走了出去,将寄养谷冬的事说了:“常管事放心,谷冬听话懂事得很,别看他小,烧火跑腿的事都能做。”
常明一拍额头,自责地道:“瞧我,都忙晕了头,连这般重要的事都忘了告诉姑娘。爷已将姑娘一家抬了籍,以后就是普通旗人。爷早就吩咐了,将姑娘的弟弟一并带回去,送进官学读书。”
太阳耀眼,谷雨神色怔松,以为自己太过疲惫出了幻觉。
前面马蹄阵阵,胤禛骑着马从庄外奔来,转瞬间就到了面前。
他一身寒意从马上跃下,目光灼灼盯着她,饱含着关切,心疼,疾呼道:“你瘦了!”
36.第三十六章
冬日天冷,谷雨见胤禛帽沿都结了一层薄冰,家中还在吃席,几间破屋也没办法请他进去坐。
此时陪着胤禛前来的苏培盛等护卫随从,早就与常明一起避开了。谷雨转念一想,他既然来巡庄子,应当有落脚处,道:“爷赶路辛苦,先去歇着吃杯热茶吧。”
“我不辛苦,你可有用过饭,冷不冷?”胤禛听到谷雨关心他,心中暖意流淌,一叠声关心问道。
“奴婢已经用过饭了,不冷。”谷雨干巴巴答道。
胤禛朝谷雨家方向打量过去,只看到门前的苇棚,不禁更心疼。她家在办丧事,这时去不大合适,道:“你对周围熟悉,领着我到处走走,看看你自小长大的地方。”
谷雨来的时日不算长,每天有干不完的活,除去家里的活,还要帮着庄子做杂活。经常去的地方,大多是去枣树林捡柴禾。
枣树有刺,谷雨经常被刺到。为了取暖,只能小心避开,刺伤划伤也只能硬生生忍着。
冬日的田间地头,除去小麦,草木枯萎,树叶全部凋落,一片寒冬的萧瑟。
谷雨无处可去,只能领着胤禛朝枣树林那边走去。她低头在前面带路,想着常明先前提到的让她收拾回府之事。
胤禛已经习惯谷雨的沉默,她不喜说话,他便主动多说几句:“那边有许多海子,以前畅春园未修好时,每年夏日我都会跟随汗阿玛前来避暑。庄子南海子不远,说不定,我还遇到过你呢。”
“奴婢没去过南海子。”谷雨道。
不止她没去过,以前的谷雨也应当没去过。常年辛苦劳作,连庄子都出不去。南海子又是皇帝避暑围猎之地,寻常人不得靠近,他身边又是随从护卫,哪能遇到过。
胤禛道:“冬日的南海子也别有一番景象,尤其是下雪时,海子都结了冰,芦苇荡银装素裹,冰上抓鱼,围猎最为好玩了。等下雪后,我带来你来玩。”
谷雨没有做声,她不喜欢下雪,更不喜欢寒冬。冬日的江南,虽比不过京城寒冷,不过气候潮湿。尤其是遇到阴雨连绵的天气,浑身骨骼都浸透了阴寒。
前世她亦出身贫寒,她阿爹在冬日要去帮着地主家挖藕,清理鱼塘。她娘要洗藕的泥,双手冻得快僵掉,长满冻疮,晚上整夜咳嗽。在她五岁时那年的冬天,没熬过去没了。她爹娶了后娘,后娘带来了个比她大两岁的女儿。朝廷来选宫女,后娘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将她送进了宫。
赏雪冰中抓鱼,是贵人的享乐。对穷人来说,却是要命的事。
如今得他的看重,他们待她都恭敬客气极,她仿佛也成了贵人。
突然间,家中冒出一堆亲朋故友,哭灵的人都卖力,真情假意流着泪。
她像是看了场不真实的滑稽戏,她被推举为名角,穿着不合身的绫罗绸缎,站在台上却什么都不会,甚至连嘴都张不开。看戏之人,却拼命拍手叫好。
胤禛见谷雨似乎提不起精神,以为她近来累着了,道:“回府之后你好好歇几日,再补一补。你太瘦了,这样可不行。”
枣树林就在面前,谷雨停下了脚步。她顿了顿,指着枣树林道:“以前奴婢经常来这里捡拾柴禾。”
胤禛一愣,仰头望着枣树,道:“枣树有刺,你手上的伤痕,便是因此而来?”
谷雨道:“除去捡拾柴禾,还要做许多杂活,割草喂猪喂牛羊,冬日时要将干草砍短,总有干不完的活。不只是奴婢,弟弟也在庄子里放羊。我们都要辛苦劳作,换一口饭吃。”
胤禛上前两步,站在谷雨面前,垂眸望着她,满眼的心疼:“以后不会了,有我在,你以后再也无需吃这些苦。还有你弟弟,我也会一并帮你照看好。”
“奴婢并非在抱怨,爷想知道奴婢自小如何长大,这就是奴婢自小的日子。”
谷雨朝她家的方向指去,“苇棚将奴婢家的土墙茅草屋遮挡住了,那三间屋子,便是奴婢的家。屋顶上盖的草已经腐烂,要是雪下大一些,屋顶会撑不住,会垮掉。要是在夜里垮掉,人没埋在里面,就这么没了。”
胤禛怔怔望着她,她的神色平静,不带任何情绪说着这些,却像是一把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别有一番景象的雪景,对谷家来说,就是房屋受损倒塌,穷人亦是如此。
胤禛低声道:“这是你的家,你放心,我会让你重新替你修屋子,修牢固的砖瓦房。”
谷雨恍惚笑了下,道:“爷,奴婢并非是这个意思。承蒙爷的看重,奴婢如今过着锦衣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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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日子,住在牢固,无惧风霜雨雪的屋子中。可是,虽是如此,奴婢却如住在这间破草屋中,成日惶恐不安,总担心着草屋会倒塌。”
胤禛似乎明白了些谷雨的意思,心底涌起阵阵难过,怔怔道:“你是怕我以后变心?”
“爷的心,在爷的身上,奴婢管不着,万万不敢管。”
胤禛还是误会了她的意思,这些时日没歇好,头本来就一团浆糊,这时更疼了起来。
“奴婢本来打算给常管事一些银子,将弟弟阿冬寄养在他家。等阿冬再长大些,进府当差也好,寻个差使也罢,找份活计能养活自己。常管是说爷已经安排好,将阿冬一并接回府,让他去官学读书。阿冬与奴婢一样没见识,突然从放羊倌变成了小少爷,他从头到尾都稀里糊涂,惶恐如惊弓之鸟。”
谷雨平生从未一次说过这么多话,不由得长长哽咽了下,待缓了缓,才继续说了下去。
“爷让阿冬去官学念书,奴婢很是高兴。奴婢也盼着阿冬能识字念书,哪怕不能学出个明堂,总比放羊强。只爷见到阿冬就能明白,他就算穿上绫罗绸缎,也不想富家子弟。他去到官学,不知会如何害怕。奴婢想着先教阿冬识字,等他再大一些,变得强壮些,再去学堂。”
胤禛只怕她不开口,哪能不答应,忙道:“好好好,你别急啊,一切都依你的。”
谷雨抿了抿嘴,鼓起所有的勇气,抬头迎着胤禛的目光:“阿冬想着放羊,奴婢想着当差做事。我们姐弟自小懂得一个道理,干活做事才嫩吃饭。奴婢不能心安理得仰仗着爷的施舍,过着不属于奴婢的日子。”
胤禛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谷雨顿了顿,将心底深处的话,坚定地说了出来:“爷不用替奴婢修筑坚固的屋子,奴婢盼着有朝一日,奴婢能自己修!”
她清瘦的脸庞,比此时的太阳还要绚烂夺目,那双黝黑的眼眸,明亮得令人错不开眼。
没曾想到,她瘦弱的身躯中,蕴含着如此巨大的力量。除去过目不忘的聪慧,灵秀,坚韧,自强自立。
胤禛一时看得痴了,情难自禁将她拥入怀里,用大氅包裹着她,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她以前不解问,为何是她。
教他如何不喜欢!
37.第三十七章
常明留下来操持丧事的后续事宜,谷雨带着谷冬,随着胤禛回城。
谷家一贫如洗,谷冬更是身无长物,将放羊时的竹哨,小心地挂在了身前。
“姐姐,我们去哪里?”谷冬不安地紧跟在谷雨身边,不时回头朝谷家望去。
谷雨道:“我们去京城。我在爷的府上当差,以后你就跟着我。爷的府上规矩多,你在屋中不要乱跑,我当差回来时,教你读书识字。”
谷冬愣愣问道:“以后我们还回来吗?”
“你想回来吗?”谷雨问道。
“阿玛去世了,屋中没了人。”谷冬垂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
谷雨听得心酸,轻声安慰他道:“我们回去后,就有人了。以后我们回来建青砖瓦房,像是张来财家住的那样。”
“嗯。”谷冬似乎高兴了些,道:“姐姐,京城远吗?比京城更远的地方呢?”
前世谷雨从宁波府到了应天,最后到了山东。她走过的路不算远,听说大清有远渡重阳而来的传教士,她虽没见过,能从望不到尽头的海外而来,足可以想象天下之大。
谷雨认真地答道:“到京城不远,马车行驶得快一些,一个时辰就能到了。天下大得很,京城还有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坐着大船来大清。最远的地方,我也不知在何处。”
谷冬惊奇不已,老气横秋叹了口气,“我也想坐大船,可是我还没看过大海呢。”
“等你长大之后,就可以去看大海,也坐大船游历天下。”
谷雨宽慰了句,见胤禛站在庄子口的马车边,忙小声道:“等下见了爷,你要规规矩矩磕头请安。”
谷冬还在想着大海大船,听到谷雨吩咐,连忙乖巧应下。到了庄子口,不待谷雨提醒,跪下来就砰砰磕头。
胤禛不错眼看着谷雨,抬手示意她别多礼,又弯腰去叫谷冬,“快快起来,地上冷,别冻着了。”
谷冬爬了起来,拘谨地连头都不敢抬。胤禛想到谷雨先前的话,见他身形瘦弱,露在外面的手黑红长着冻疮,脸颊也被寒风吹得皲裂,爱屋及乌心下不忍,对苏培盛道:“你快带着小冬上车,好生伺候着。”
苏培盛脸上堆满笑,恭敬地弯下腰,前去牵谷冬的手。谷冬往后瑟缩了下,紧张地看向谷雨。
谷雨见他害怕,对胤禛道:“爷,让小冬随着奴婢一起吧。”
胤禛本想在回京城的路上,与谷雨好生单独相处,无奈之下,只能勉强同意了。
谷雨牵着谷冬走向马车,他身子矮,够不着车门。陈婆子与青兰搂着她的行囊,双手都腾不开。谷雨打算抱着他上去,胤禛见状,不待苏培盛上前,伸手提着谷冬的衣领,将他提溜到了车上。
“多谢爷。”谷雨屈膝福了福,刚拉着车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胤禛举着腋下从地上拔起,稳稳送进车厢。
随后,胤禛也进来了。谷雨忙叫谷冬坐在小杌子上,她也要随着他坐时,被胤禛裹挟着坐在了身边。
“你快些坐好。”胤禛提谷雨理了理风帽,碰到她冰凉的手,皱眉道:“你的手炉呢?”
本来谷雨打算过头七之后再回府,谁知胤禛突然来了。他们忙着收拾行囊,一时没顾上手炉。
“奴婢不冷。”谷雨忙道。
“怎地不冷。”胤禛的手热,干脆握住她的手,拉起斗篷将她裹住。
谷雨挣脱不开,马车已经缓缓前行,坐好不敢再动了。见谷冬规规矩矩坐在小杌子上,呆呆地望着他们,她脸微微发烫,道:“小冬快坐好,等下仔细摔着。”
谷冬噢了声,动了动身子,紧靠在车壁上坐着。胤禛看到他那双与谷雨极像,黑黝黝的眼睛,先前嫌弃他跟着碍眼。这时见他紧绷的身子随马车摇晃,恐他一头栽倒,又关心道道:“你起来,到你姐姐身边来坐。”
说话间,胤禛带着谷雨往车壁边靠了靠。谷冬不敢吱声,只等着谷雨发话。
谷雨怕他坐不稳摔倒,朝他点了点头。谷冬起身挨着谷雨坐下,他的腿短,垂在半空中晃动。
胤禛伸出腿,将小杌子勾过来放到他脚下,道:“你踩着。”
谷冬踩着小杌子,依偎着谷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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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地一言不发。胤禛看了他几眼,不由得笑道:“跟你长得像,性子也像。”
谷雨说是,胤禛又笑道:“你们姐弟两人在一起,只怕一天都没个声响。让小冬带着小白玩耍,以后也能变得活泼些。你离开的这几日,两间院子都收拾好了,中间墙壁上开了道月亮门。小冬毕竟大了,让他住在旁边院子。离得近,就几步路,你院子的人也能伺候得到。”
听到胤禛的安排,谷雨暗自拧了拧眉,道:“爷,奴婢想继续当差,小冬听话,他白日留在院子,奴婢晚上下值后教他识字。院子伺候的人太多了,青兰能干,在奴婢身前伺候着实埋没了她。下人厨房也有饭菜吃,奴婢吃得很好,小冬也一样,什么都能吃,徐厨子他们,奴婢着实用不上。”
胤禛哪舍得她吃苦,慢条斯理道:“他们不是伺候你,而是伺候我。我到你这里来,你总不能让我连热饭热菜都吃不上,伺候的人也笨手笨脚。”
谷雨一时语塞,胤禛忍着笑,故意一本正经道:“你要当差,我也不拦着你。以后你就四宜堂来当差。”
四宜堂是胤禛的寝所,谷雨被胤禛楼住不放,下意识僵在了那里。
胤禛察觉到谷雨的僵硬,好笑道:“你这小脑瓜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你还在孝期,我怎能.....”
他本来是说笑,却突然结巴起来,耳根开始发烫。
车厢狭小,弥漫着莫名的气息。谷雨低头不语,谷冬还小,什么都听不懂。
胤禛咳了声,将脑中绮丽的念头抛开,道:“我逗你玩儿呢,你要当差,我不拦着你。以后你还是回启祥堂,戴铎学问好,平时我不在时,让他教你读书。”
这些时日连着生病,奔丧,功课已丢下许久。
谷雨听到能继续读书,所有的念头都抛到了脑后,情不自禁展颜而笑,感激地道:“多谢爷。”
她太疲惫,本就白皙的脸颊,愈发苍白。发自肺腑一笑,像是在雪地中绽开的雪莲。
胤禛望着她的笑颜,心跳都停滞了,控制不住俯身下去,滚烫的唇,印在她的眉间。
38.第三十八章
只蜻蜓点水的亲吻,谷雨眉间像是着了火,神思恍惚,难以置信地仰头望去。
胤禛凝望着眼前谷雨微微张开,夏日菱角般的唇,水润飘荡着薄雾的眼眸。他的心酸楚发胀,明明就在眼前,他仍然疯狂地念着她。
可又担心吓到她,几乎用尽全力,方克制住自己的悸动。他想说些什么,所有的言语,在此刻,似乎都变成了多余。
惟愿这条路,永无尽头,就这么与她一起到天荒地老。
胤禛深深呼吸,却变成了颤栗,终究是贪恋不舍,慢慢贴了过去。
这时,他看到谷冬睁着明亮的双眼,懵懂地望着他们。
满腔的旖旎,瞬间消散。
胤禛又恼又无奈,手探过去,推开谷冬的头,无声对他道:“坐好,不许看!”
不知谷冬是听懂,还是被他吓到,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坐着直视前方,像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胤禛直哭笑不得,忙低头去看谷雨。
谷雨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她从胤禛怀里挣脱开,如谷冬那样,垂首敛眉,手搭在膝盖上端坐着了。
胤禛怕适得其反,默默没再做声。
马车一路回到府中,天色已昏暗。胤禛先下了车,站在车边朝谷雨伸出手:“地上滑,你小心些。”
谷雨犹豫了下,借着胤禛的手踩在矮凳上下了车。她正要转头去接谷冬,胤禛提溜着他的腋下,将他放在地上。
“外面冷,你们快进去。我还有事,晚上你早些歇息。”胤禛叮嘱道。
谷雨应是,带着谷冬一起见礼后进了小院。小白听到动静,窜出来摇晃着尾巴,汪汪汪叫唤个不停。
谷冬看到小白高兴极了,仰头问道:“姐姐,你也有狗吗?我放羊时有只狗,可是被张庄头杀掉吃了。”
“它叫小白,不会被杀了吃。”谷雨见谷冬说到最后,沮丧又难过的样子,赶紧安抚他道。
“原来叫小白。”谷冬听到小白不会被杀掉吃肉,顿时转悲为喜。他蹲下来,小心翼翼抚摸着对他转圈的小白。
小白只对谷雨凶,对着谷冬拼命摇着尾巴,哼哼唧唧撒着娇。
谷雨看向小院新开的月亮门,对谷冬道:““我带着你走一圈,等下再与它玩。”
谷冬听话地站起身,跟着谷雨朝月亮门走去,回头看到小白跟了上来,偷偷地笑了。
旁边的院子谷雨一次都没来过,她走进正屋,里面的桌椅都崭新,看来是新换上的酸枝木。东西屋同样布置一新,西屋做成了书房,里面摆着低矮的书桌书架。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
东屋外暖阁里卧房,中间用多宝阁隔开。暖阁的榻上放着软垫炕桌圆凳盆架,贴墙放着长条几,几上摆着一盆盛开的水仙。里间的炕烧得暖和,炕头堆放着厚厚的被褥。
谷冬看得呆住了,问道:“姐姐,这里真是好啊,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这就是你的屋子,晚上你可敢独自住在这里?”谷雨问道。
谷冬脸一白,他咬着唇,半晌后点了点头,道:“好。姐姐住在哪里?”
谷雨看到他的反应,想着刚到陌生地方,便道:“算了,你今晚先跟我住,等熟悉之后,你再搬过来。”
谷冬明显松了口气,跟着谷雨回到她的院子。一进堂屋,映入眼帘的,是全新的黄花梨桌椅几案。
青兰陈婆子忙着摆收拾放行囊,看到谷雨进来,陈婆子忙上前伺候谷雨更衣,她道:“你们去忙吧,不用管我。”
陈婆子道是,“姑娘,热水已经打好了。”
谷雨嗯了声,屋内暖和,她脱下风帽,让谷冬也将厚皮袄脱下,摸着他里面的棉袍,问道:“你冷不冷?”
谷冬答不冷,青兰拿着一件小马甲与册子锁匙过来,道:“姑娘,这是你的账目册子,匣子的锁匙。”
谷雨茫然接过锁匙册子,青兰伺候谷冬穿上青绸小马甲,替他拉了拉衣衫下摆,道:“有些大。小冬太瘦了,要多吃一些才能长高。”
“嗯,谢谢青兰姐姐。”谷冬爱惜地抚摸着新马甲,乖巧地道了谢。
青兰很喜欢谷冬,他安安静静懂事得让人心疼,打量着他的手脸,道:“等下洗过手脸之后,我再替你抹药抹香脂。”
谷冬点头说好,见谷雨朝西屋走去,连忙跟了上前。小白蹬蹬噔跟着跑,像是小尾巴缀在了后面。
西屋同样布置成书房,书架上摆着各种书籍,书桌要高一些,上面堆放着胤禛给她的砚台,笔等。她平时用的字帖,学的书本,也搬了过来,放在书桌的左侧。
东屋也焕然一新,多宝阁换成了鸡翅木,上面摆放着精巧的玉瓶,掐丝珐琅,景泰蓝盒子等摆件。
卧房里加了木柜箱笼,里面放着厚皮裘风帽,屋内穿的锦缎絮棉坎肩等新衫,鹿皮靴子,软底锦缎绣花鞋应有尽有。
妆奁台上,摆着一面盘子大小的玻璃镜,几个首饰匣子。谷雨拿着锁匙打开一看,金簪金累丝镶嵌红绿宝石珍珠的镯子耳坠,金光闪闪琳琅满目。
另外的匣子里,则装着满满的金银锞子。
打开青兰给她的册子,上面记录着各式的珠宝首饰,金银锞子的数量。
谷雨前辈子管头面首饰,清楚匣子的东西有多贵重。金累丝的蝴蝶簪,虽比纯金簪轻,因做工精致,做工费时费力,价钱比纯金的簪子还要贵。
最贵的,还是南珠串,颗颗饱满圆润,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幽的珠光。
金银锞子共计一百两,加上匣子的珠宝首饰,只怕价值近千两!
谷冬站在玻璃镜前,既害怕,又忍不住看个不停。他看到打开的匣子,震惊得合不拢嘴,问道:“姐姐,这些是什么?”
岂止是他,估计谷阿根一辈子都没见过银子。
谷雨答是金银珠宝,她深吸一口气,锁上匣子,“我们出去洗漱用饭。”
洗漱之后,陈婆子与青兰送来锅子碗碟,道:“姑娘,晚上吃锅子。”
谷雨发现碗盘杯盏都换过,碗盘是青花缠枝莲纹,杯盏则是纯色霁蓝釉瓷。
酸汤锅子热气腾腾,除豆腐白菜萝卜白梗米饭外,还有两小碗奶酪,一小筐绿油油的菠菜。
陈婆子道:“小冬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姑娘也瘦弱,等七七之后,再吃荤腥。”
“你们也去用饭吧。”谷雨默然了下,一切都是胤禛的吩咐,何苦为难他们。
陈婆子与青兰退了出去,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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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夹了菜放在锅中,对谷冬道:“先吃奶酪,等下凉了腥气重。”
谷冬这才拿起羹匙,舀了奶酪吃起来。待一碗吃完,锅子的菜已经煮好,他舀起来先给谷雨,“姐姐,给你。”
“你自己吃,小心烫着。”谷雨眼里不由得露出笑意,忙接过了菜。
谷冬说好,低头吃得香甜无比。谷雨怕他吃多积食,见他的小碗米饭吃完,道:“晚上别吃太多,等下你去与小白玩,消消食。”
“好。”谷冬马上放下筷子,犹豫了下,问道:“姐姐,小白可有饭吃?”
“二福会给他喂吃食,不会饿着。小白贪嘴,你莫要去乱喂它。”谷雨叮嘱道。
谷冬答好,照着谷雨在谷家教他那样,自己倒了清茶漱口后,跳下榻:“姐姐,我去找小白玩耍了。”
“外面冷,二福等下会将小白放出来。”谷雨忙叫住了他。
谷冬便靠在榻上等,陈婆子她们进屋来收拾好碗盘锅子,二福也将小白放了出来。
谷雨早就累到极点,等谷冬陪着小白玩了一会,就让他去洗手脸。
陈婆子去搬了谷冬的被褥来铺好,他抹好药膏香脂躺在榻上。谷雨留了一盏小宫灯,低声道:“睡吧,别怕,我就在里间。”
“姐姐。”谷冬伸出手来,拉着谷雨,声音带着哭腔喊了声。
谷雨听得心酸,知道他从破草屋换到这里,始终紧张不安。
她何尝不是如此,将他的小手放进被褥中,轻轻拍了拍他,温声道:“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谷冬闭上眼睛,终于睡着了。谷雨轻手轻脚起身,也准备回卧房歇息。
这时胤禛一身寒意,掀帘进了暖阁。谷雨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愣了下,忙屈膝小声请安。
胤禛将谷雨拥入怀,看到榻上躺着的谷冬,嘟囔了声,干脆带着她转身走了出屋。
他的力气大,谷雨的腰都被勒得生疼,到了正屋门后,胤禛终于放开她。
“他怎地歇在了这里?”胤禛背靠墙,俯身抵着她的头,不满问道。
“小冬刚来还不熟悉,等过些时日再让他搬过去。”
谷雨说着话,胤禛的眼神太过炙热,下意识往后退:“爷吃多了酒,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没吃多。三哥今晚请客,我去得迟了,被罚了几杯,这点酒怎会多。”
胤禛拉着她的手不放,低低道:“你别动啊,让我看看你。我赶着回来,就是想要看看你。”
谷雨见他眼尾泛红,脸上带着傻笑,一看就明显吃多了。她不与他争辩,急着转头朝屋外张望,想要找随从来伺候他回去歇息。
苏培盛他们都不见人影,谷雨被胤禛掰过头去正对着他,“我就来看你一眼,不看不放心。”
他呼吸间热意带着酒气,谷雨仿佛也醉了,脸颊渐渐滚烫起来。
胤禛握住她的手,将一枚硬硬浑圆的东西放在她的掌心,在她耳边道:“这个不能写在明面上,你仔细收好。汗阿玛赏赐了我两颗,我一颗,你一颗。我待你的心,便如此珠。”
谷雨似有所觉,她浑身一震,缓缓摊开手掌。
借着昏暗的灯光,低头看去,手心果然躺着一颗雪白莹润的东珠!
39.第三十九章
东珠并非人人可用,规矩森严。
胤禛尙无封号,照着规矩也不能用东珠。康熙赏赐给他的两颗,只能当做宝贝供着。
如今他将东珠,分给自己一颗!
谷雨吓得后背发凉,又不敢出言拒绝。传出去若被康熙得知,她小命不保,胤禛也得受罚。
闻到胤禛身上浓浓的酒味,谷雨认为他是吃醉一时晕了头。她只能暂时收起来,待他酒醒之后再还回去。
胤禛心疼谷雨劳累,虽万般不舍,安静拥着她片刻后,道:“你早些歇息,当值的事别急,等睡足了再去。”
谷雨敷衍着答了声好,要送胤禛出门,被他拦着了,“外面冷,你别出来。”
胤禛一步三回头离开,谷雨赶紧回到卧房,将东珠小心翼翼锁进匣子中,锁匙戴在脖子上,才上炕歇息。
本来以为会做梦,谷雨头沾着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这些时日起卧全部混乱,到起身当值的时辰,她还睡得香甜。
不过谷雨只多睡了不到一刻钟,就陡然坐起身。穿戴好出来,谷冬睁着眼睛缩在被褥里,见到她立刻高兴地叫了声姐姐。
谷雨知道他平时要起床放羊,起得与她一般早,心疼地问道:“夜里睡得可好?”
“好。”谷冬坐起身,拿了衣衫穿起来,问道:“姐姐可是要去当差了?”
“嗯,你今天先跟着小白玩耍,有事情就找青兰姐姐与陈嬷嬷,我当完差回来教你识字。”谷雨说道。
谷冬乖巧答好,穿好衣衫鞋袜下榻。青兰与陈婆子送了热水早饭进屋。洗漱好后,炕桌上摆好了鸡蛋奶饽饽酱菜小米粥,谷冬看得眼睛都直了,茫然问道:“姐姐,以后我们都能吃这么好吗?”
谷雨沉默了片刻,道:“不行。你要认真读书,自己变得有出息,才能过好日子。”
谷冬哦了声,鉴定地道:“姐姐,我一定会变得有出息,带着姐姐一起过好日子!”
谷雨将剥好的鸡蛋放在他碗里,笑了笑道:“姐姐也要变得有出息,自己能过好日子。快吃吧。”
两人吃完饭,谷雨漱口后,拿出她积攒的三两银子,将二福叫进来,道:“二福,你去帮我买两坛黄酒,南方的杏仁酥,定胜糕,桂花糕,龙井茶饼,各自选一些,分成两份包好。”
二福接过银子去了,谷雨将谷冬交给陈婆子青兰,赶着前去当差。
常明还没回来,德昌善德额森三人都在,正在打扫烧水。见到谷雨前来,他们都很惊讶。
谷雨与往常一样屿他们打招呼,拿着布巾开始收拾。善德笑容中带着拘谨,道:“谷雨,你刚回来还累着,放着我们来吧。”
德昌额森两人也不知所措站在一旁,谷雨心下叹息,在他们眼里,她如今的身份不比从前,自然无法再如以前那般待她。
谷雨不想多解释,只笑了笑,埋头做自己的事。善德怔愣片刻,与其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不敢多说,前去忙碌了。
过了一会,笔试贴们陆续前来当差。茶水房泡好茶,善德与额森准备送去,谷雨上前道:“让我去吧。”
见他们两人犹豫,谷雨多说了句:“我找戴先生有事。”
离得近的额森将茶壶递给了她,道:“小心烫。”
谷雨道了谢,提着茶壶去了值房。沈竹戴铎傅鼐几人都在,见到谷雨进来,除戴铎外,同样一副吃惊的模样。
沈竹先回过神,道:“谷雨姑娘,听说你阿玛去世了,你要节哀才是。”
“多谢沈先生关心。”谷雨如往常那样回答,提壶将斟茶。
沈竹看了看谷雨,也不好多说什么,去忙自己的事了。
谷雨来到戴铎的书案前,善德已经给他斟了茶,她屈膝福了福,小声问道:“戴先生,爷可有与你提过,等你空时,我便跟着你读书之事?”
胤禛已经差苏培盛知会过,他看到谷雨方没那般意外。不过,他接到这个差使真是一肚皮的苦水,以胤禛对谷雨的看重,打不得骂不得,要是教不好,就是他的不是了。
戴铎头疼不已,心道胤禛让他教谷雨读书,只宠着她玩罢了。
反正又不用读书靠功名,姑娘略微识几个字,不至于做睁眼瞎。
戴铎知道胤禛教过谷雨读书识字,于是问道:“你已经学了哪些字?”
谷雨认真答道:“我已经学完了《千字文》,《满汉千字文》会写,认,还有些不会读。大字也会写,写得不好。”
戴铎震惊不已,没想到她学得这般快,他的满文一般,也教不了谷雨读。他沉吟了下,起身让开位置,道:“你写几个字我瞧瞧。”
谷雨应是,走过去坐下,提笔蘸足墨汁,在纸上认真默着《满汉千字文》上的字,满汉两种字各写了两行。
戴铎看得惊讶连连,道:“你的字写得不错,有几分爷的风骨。”
傅鼐与沈竹见状,也好奇围了上前。沈竹不会满文,傅鼐自幼学习满文,他看到谷雨的字,用满语赞道:“姑娘的满文写得很工整。”
谷雨大致听懂了这句话,用满语回了多谢。傅鼐笑起来,改用汉话道:“姑娘不会说,确实可惜。不过姑娘莫要灰心,只多说,逐渐就流利了。”
傅鼐的满文好,谷雨很想跟着他学习。胤禛没发话,她不敢自作主张,点点头说是。
戴铎沉吟了下,道:“姑娘已经学会了《千字文》,平时自己可以练习写大字,读《女戒》。待我空时,再教姑娘《幼学琼林》《说文解字》。”
胤禛提过她无需如蒙童那般学这些,现在戴铎是她的老师,尊师重道,他既然提出让她学,谷雨恭恭敬敬答应了。
到了午后,戴铎终于闲下来。他准备好书,在值房旁的偏屋准备好桌案,叫了谷雨前去,递给她一本书,道:“我今朝先讲《幼学琼林》,此书共有四卷,这是第一卷。待姑娘读懂之后,我再继续教。”
谷雨答好,翻开书端正坐着,听得真是专注。
戴铎开始从最初的“天文”篇讲起,他怕谷雨不理解,记不住,讲得极慢。
从“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讲到“天将雨而商羊舞”,一共五句便停下了:“姑娘可有不明白之处?”
谷雨道:“戴先生,我都听懂了,你再继续便是。”
戴铎神色狐疑,道:“知之为知之,不可急于求成。如此一来,我来考考你。“日为众阳之宗”何解?”
谷雨流利地答道:“天地由阴阳二气形成,太阳乃纯阳,是所有阳气的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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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为纯阴,乃阴之极,阴阳交替为昼夜,四季亦从此得来。”
戴铎见她不但回答出上一句,连下一句一并准确答了。虽表面赞许,心中以为她可能恰好记得这一句,将他所讲的全部问了一遍。
谷雨一一做答,戴铎心里暗暗吃惊,问道:“你以前真没学过?”
“我未曾学过。”谷雨摇头答道。
戴铎见她老老实实,并无半点心虚,他将信将疑,继续讲了下去。
再讲了五句之后,戴铎停下来考谷雨。她照样回答得准确无误,他震惊不已,脑子一转,一口气将“天文”篇全部讲完后,开始挑着句子提问。
谷雨默默将书扫过一遍,干脆合上书,回答起了戴铎的提问。
戴铎心情很是复杂,道:“姑娘真正天资聪颖,《幼学琼林》不消几日便可全部学完。今朝先学到这里,你回去好生温习,明朝我会考,看姑娘还记得多少。”
谷雨应下,起身屈膝福了福道谢,告退离开。
快到下值时辰,善德他们已在开始收拾,谷雨放下书上前帮忙。一切规整好之后,大家纷纷下值离开。
回到小院,谷冬高兴地带着小白迎了上前,谷雨摸着他的脑袋,带着他进了屋。二福拿着买好的黄酒与点心进来,道:“姑娘,一共花去二两三钱银子,这是余下的银子。”
谷雨拿出一钱银子给他,“辛苦你了。”
二福拿着银子,乐滋滋的连连道谢离开。谷雨将酒与糕点放在条几上,正准备让谷冬莫要乱碰时,胤禛一身寒气进了暖阁。
谷雨忙带着谷冬请安,她惦记着东珠之事,对谷冬道:“你先带着小白出去玩。”
谷冬听话地抱着小白出去了,胤禛见谷雨开始变得体贴,念着他的思念之苦,支开碍手碍脚的谷冬,心里不由得甜蜜流淌。
连斗篷都顾不得解,胤禛伸出手欲揽她入怀,谁知谷雨已经转身进了卧房。
胤禛双手一空,懊恼地去解斗篷,瞄见条几上放着的酒坛糕点,上前拿起闻了闻。
谷雨拿着东珠出来,胤禛放下酒坛,问道:“何处来的酒与糕点?”
谷雨道:“常管事帮着奴婢操持丧事辛苦,戴先生教奴婢读书。奴婢没甚可拿得出手的东西,便托二福去买了些酒与糕点,这是给他们的谢礼。”
她见四下无人,赶忙走上前,将包着东珠的帕子塞到胤禛手上,小声道:“爷,你昨夜吃醉了酒,不小心留在了奴婢这里,爷快收好。”
胤禛见她一脸紧张,狐疑地打开帕子,看到里面的东珠,脸顿时一沉。
他长臂一伸,将她按坐在榻上,俯身逼近,咬牙切齿道:“说你没心没肝,偏生你又懂得知恩图报。你给常明戴铎谢礼,那我呢,我安排他们去为你阿玛办丧事,我教你读书,你就是这般回报我?”
回想起她数次退回他送的东西,胤禛真正难过起来,将东珠凑到谷雨面前。
“我眼巴巴拿来给你,你借口我吃醉酒,要还给我。你定又要找借口,称东珠太贵重,你不敢收。我今儿个就告诉你,这是你我的定情信物。你若还给我,以后我们就一别两宽,再无任何干系!”
说完,胤禛屏声静气,一瞬不瞬盯着谷雨,等着她的回应。
40.第四十章
看到胤禛难受,谷雨同样不好过。
他给她珠宝华服,贴身的玉佩,安排谷阿根的丧事,照顾谷冬。
他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都给她,待她的好,她都明白。
东珠的贵重并非只在价钱,而是代表的尊贵,对她来说太过沉重。她承受不起,背负不起。
谷雨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推开他的手,“请爷责罚,奴婢不能要。”
胤禛神色悲伤,东珠落在掌心,沉得他快要握不住。
今朝他去给德妃请安,被冷落在一旁,心情本就不大好。
回到府中,连朝服都顾不上换,迫不及待来到她这里。只要看到她,她安静坐在那里的身影,他便能感到平静喜悦。
怀着满腔期待而来,一盆冰水兜头而来。
她是自立坚强,可她亦从未将他放在心上,方能回答得那般决绝。
胤禛心被狠狠揪着,失望到底,变得麻木起来。手指缓缓握紧,起身一言不发离开。
门帘晃动,烛影随之轻晃,谷雨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姐姐,小白不听话,外面冷,它总想跑出去。”谷冬吃力地搂着小白进屋,气喘吁吁道。
小白在谷冬怀里挣扎,汪汪汪叫个不停。谷雨回过神,飞快擦拭了下眼角,忙道“放它下来吧,门关着,它出不去。”
谷冬噢了声,将小白放在地上,不放心叮嘱道:“小白,不许乱跑啊。”
小白绕着谷冬腿转圈圈,逗得他笑个不停,满屋的热闹。
他这一去,他们之间便无任何瓜葛。小白是胤禛的狗,小院伺候的人都是他的奴才。谷冬也不能在她的院子中住着,只能送去常明家寄养。
到了晚饭时辰,谷雨坐在榻上望着这场即将散场的热闹,狠心叫住了谷冬:“快去洗手用饭。”
谷冬虽不舍,马上放下小白,乖巧地挽起衣袖,自己跑到架子前去洗手。
烛光下,谷冬手上红肿的冻疮,皲裂红彤彤的脸颊格外明显。谷雨盯着半晌,拿布巾轻轻替他擦拭干净。
穷困无处不在,悲伤的情绪对她来说纯属奢侈。
青兰与陈婆子提着食盒铜锅进来,还是酸菜锅子,除去豆腐白菜萝卜,菠菜换成了嫩绿的豆苗。
陈婆子往铜锅中加了炭,很快锅子滚起来,青兰笑道:“姑娘,小冬白日说锅子最好吃,我便让厨房还是准备了锅子。”
谷雨嗯了声,往酸菜锅中添了豆腐萝卜,道:“你们也去吃饭吧。”
两人下去了,谷冬端坐着,眼巴巴看着豆苗,问道:“姐姐,你怎地不煮豆苗?”
谷雨沉默了下,道:“小冬,豆苗在寒冬时节,只有暖房才种得出来,只有贵人才吃得起。”
谷冬垂下头,懂事地道:“姐姐,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贪嘴,向青兰姐姐要东西吃。早上我问过青兰姐姐,今朝是什么日子。青兰姐姐告诉说今朝是冬月二十一,阿玛告诉我,我出生在这一日,今朝是我的生辰。”
她生在谷雨这天,被叫做谷雨。他生在冬月,取名谷冬。他们的名字都随意得很,与猫儿狗儿并无什么不同。
看着谷冬小心翼翼的样子,谷雨仿佛看到了自己。他在她面前如此,她在胤禛面前亦一样。
谷雨放下筷子,出门去了厨房。徐厨子坐在角落的小桌前吃豆子下酒,徒弟邓多福正在收拾找台。
平时谷雨从不进厨房,看到她进屋,邓多福忙拿着布巾恭敬地立在一旁,徐厨子吓了一跳,慌乱地跳起来,点头哈腰道:“姑娘来了,姑娘可还要些什么?”
“劳烦你,可能替我做一碗长寿面?”谷雨客气地问道。
“今朝是姑娘的生辰?”徐厨子愣了一下,问道。
“不是我,是小冬。”谷雨答道。
徐厨子道:“原来是小冬。面粉都是现成的,我这就替你做,快得很。”
谷雨道过谢之后离开,回到屋中,锅子已经翻滚,酸菜散发着阵阵酸香气息。谷冬规规矩矩坐着,面前摆着的筷子一动未动。
“过生辰要吃寿面,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一碗。你少吃些米饭,否则就吃不下了。”谷雨温声道。
谷冬咧嘴笑起来,眼睛亮晶晶,道:“好,我还从没吃过寿面呢。”
“今天是你的生辰,正好也是你要学习识字的日子。”谷雨说道。
今天也是他们一别两宽的日子,想忘都难。
谷冬说不出的开心,一粒一粒挑着米饭吃,眼神不住往外飘,等着他的寿面。
没一会,陈婆子就送了寿面进来,雪白细长的面条上,还卧了两只煎得金黄的油煠蛋。
谷冬欣喜极了,夹起一只蛋要给谷雨,“姐姐,你也吃。”
他的体贴知礼,让谷雨欣慰不已,忙道:“我不吃,你是寿星,这些都归你。”
谷冬起身垫起脚尖,硬是将蛋放在谷雨碗中,道;“是蛋呢,我与姐姐一起分着吃。”
谷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只蛋,谷雨不忍拂了谷冬的一片心意,咬了一口蛋,道:“你快吃面,等下就糊了。”
长寿面是一整根,谷冬很是珍惜,小口小口吃着。一碗面吃完,连着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谷雨怕他积食,将他拉过来,抚摸着他的肚皮,关心问道:“可有撑着?”
“不撑。”谷冬往后缩着身子,咯咯笑起来,“姐姐,痒得很。”
谷雨失笑,对他道:“你先别坐着,去与小白玩耍一会,等收拾好之后,再来学大字。”
谷冬咚咚跑去找小白,等青兰陈婆子收拾好炕桌,谷雨唤来二福带走小白,摆好书本笔墨纸砚,开始教他识字。
谷雨开始准备从《千字文》教起,想了想,干脆换了《满汉千字文》,先试一试谷冬可能跟得上。
谷冬很是专注,跟着谷雨念着,先是汉话,再是满语。
谷雨怕他学太多记不住,像是戴铎教她一样,先教五个字,教了几遍后停下来,开始考他:“你来读一遍。”
谷冬聪慧,每个字都读了出来。谷雨发现,他的满语发音极准,比她起初学的时候还要快。
谷雨再教了他五个字,等他学会之后,便开始教他写字。先从磨墨握笔学起。他的手粗糙,手上又有冻疮,磨墨握笔动作比较笨拙。
毕竟他的手不灵活,谷雨就没多强调,拿了空白的字帖,让他开始练习。
与初学者一样,谷冬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谷雨看了一会,她的字也写得不好,怕反倒教坏了他,拿出胤禛以前给她写的字帖,让他照着描画。
戴铎给她留了功课,谷雨让谷冬自己写,赶紧拿了书出来默读。
屋子安静无声,姐弟俩各自闷头写字读书。到了亥时末,谷雨放下书,道:“明天你在屋子复习写字,上午读两个时辰,午饭后读两个时辰。写上两刻钟,就起来动一动。今晚先到这里,快去洗漱睡觉。”
谷冬道好,放下笔,帮着谷雨收炕桌。
谷雨教他如何洗笔,砚台,他嘴里还在念着学的十个字。她不禁问道:“你很喜欢读书识字?”
谷冬道:“嗯,要是识字的话,出门就能认路了。可以去看大海,坐大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谷雨笑起来,旋即又惆怅不已。
读书识字的机会得来不易,不知他们能学到哪一天。
不过,谷雨很快振奋起了精神。抱怨无用,趁着还能学习的时候,多学一些才是。
因为,她也想游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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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翌日谷雨前去当差,常明还没回来,戴铎在空闲时继续教她读书。抽查过昨日所学之后,开始教她地舆篇。
谷雨学得快,今天戴铎比较闲,连着岁时篇一并教了。
下值后,谷雨回到小院,取了黄酒与点心出门,先顺道送给了常明的家人,再送去给戴铎。
戴铎住得不远,与柏林寺一墙之隔,他刚回到院子,与文觉大师坐着吃茶说话。
听到谷雨前来,戴铎惊讶了下,起身走到大门处来迎接,见她手上提着东西,赶忙道:“姑娘客气了,姑娘聪慧,能教姑娘,这是我的荣幸。”
谷雨道:“只一些薄酒与点心,如何比得过戴先生教导之恩,还请戴先生莫要嫌弃才是。”
戴铎见状,只能收下了。她不骄不躁,聪慧沉稳,不免对她愈发和气,“外面冷,姑娘请进屋来坐吧。”
“小冬还在等着,我就不坐了。待我得空时,再来先生家拜访。”谷雨道。
戴铎没再多留,等谷雨离开之后,他提着酒与点心进屋,文觉笑着道:“谷姑娘给你送礼来了?”
“我是得爷的吩咐,得闲时教她读书,只算是领了差使在办,算不得正式的老师。爷也教她读书,我岂能与爷一样领这个老师的名头。”
戴铎感慨不已,放下酒与点心,打量道:“这酒与点心就合适了,不是束脩,又是谢礼。”
文觉好奇问道:“她学得如何?”
“聪慧无双!”戴铎毫不犹豫道,见文觉面露怀疑,将这两天教谷雨之事仔仔细细说了。
文觉听得震惊不已,莫名想起昨日深夜胤禛前来寺中,在大雄宝殿对着菩萨枯坐到半夜方离开。
对胤禛的行踪,文觉自不会透露半分,道:“要换作是男子,定是经天纬地之才。不知她那弟弟,天分如何。”
戴铎道:“我未曾见过,包衣阿哈竟有如此内秀之人,属实难得了。”
这边两人边吃茶边说着话,谷雨回到小院,饭后与昨晚一样,在炕桌上摆上笔墨纸砚,先检查了谷冬昨日所学,他写的大字。
十个大字谷冬已经读得滚瓜烂熟,大字写得还是歪歪扭扭。字要多练,谷雨并未多说,接着教他认字。今晚她多教了十个大字,随后让他自己去学,她也埋头复习。
姐弟俩各自埋头苦读当差,四卷《幼学琼林》学完,不知不觉中,冬至来了。
冬至大过年,帝王有祭天的礼制。今年康熙前往天坛亲祭,太子朝臣以及一众阿哥们随行。
戴铎他们随伺左右,谷雨今天没有读书,下值后,天上飘起了稀稀拉拉的雪花。她忙裹紧衣领,加快脚步回到小院。
如平时一样,饭后教谷冬认字。谷雨会读的满文已经教完,只能先暂时停下,教他认汉字。
冬至有写九画九的习俗,写九是选出笔画数为九的九个字,每天填写一笔,九九八十一天填完,数九寒天就结束了。
谷雨给她与谷冬分别描了一份写九的本子,在上面郑重地描上第一笔。
到亥时末,谷雨放下书,与谷冬收好炕桌,准备洗漱歇息。
雪下得大了起来,谷雨怕谷冬冷着,到卧房取了薄被搭在上面,熄灭烛台,道:“睡吧。”
“嗯,姐姐也去睡。”谷冬打着哈欠道,闭上了眼睛。
谷雨等他睡着了,见暖阁门帘卷着,准备前去放下来。
这时大门开了,一阵寒风卷进来,胤禛大步进屋。
自从上次一别,谷雨再也没见过他,不禁愣在了那里。
胤禛关上门,缓缓走到谷雨面前。
屋内只有卧房传出微弱的光,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酒味,急促的呼吸,在昏暗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