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入春匣》 第四百六十三章 他的妻子,跑过堆积的尸体奔向他 文盈能感觉到自己腿都是软的,即是被如今的场面吓到,也是因着不远处的未知。 她此刻的理智告诉她,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若是有人还没死透,说不准会一刀砍了她。 可是她心中冲动也容不得她多想,她只想快点确定大公子在不在这儿,此处鲜血太多,眼前一切太红,可耳边的声音又静的过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结果,是确定大公子真的不在这儿,让她一边后悔向这边拐,一边又抱着期待大公子在另一处活着。 还是说要在这儿寻到大公子,寻到一个生死未卜的大公子? 她不知道、不清楚,她只觉得喉咙发干,去还是尽力去唤:“大公子,你在不在?你应应我……” 越往前走,眼前所见的尸身便越来越多。 她不敢太过低头去细看,只有怕她错过的某一具失身就是大公子,她从京途中出来不就是为了给他收尸的吗? 文盈眼眶慢慢蓄起了泪,方才的暗卫也不见踪影,她只能踉跄着一点点往前走,声音越来越哑:“大公子,你说句话,大公子——” 她终于忍耐不住,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提着裙子尽力向前跑,声音也全然放了出来:“陆从祗!” 她第一次这般正大光明的换大公子的名字,刻在她骨子里的规矩体统,尽数被她忘之脑后。 “陆从祗,陆从祗!” 她不知她到底唤了多少声,耳边却突然传来动静。 文盈脚步顿住,身子陡然僵硬起来,她有点不敢回头,既怕是敌军之人,可却又怕错过了大公子。 她咬了咬牙,转身回眸之际,她这才终于看到血泊之中的人。 铠甲之上尽数是血,分不清究竟来自谁身上,而文盈能清楚的看到大公子挺立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 他不知是听到了她的唤声,还是一直强撑着不愿倒下,他此刻半撑着身子,那双深邃的眸子,定定望着她。 文盈再也忍不住,在骤然而来的狂喜将她击倒之前,猛地向他冲了过去,直接跪扑到了他怀中。 陆从祗疼的眉心猛跳,虽是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好文盈,莫要哭了,我没事,只是中了迷药罢了。” 他说话多少有些艰难,可文盈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 长久的分别与方才的惊吓,让此刻的重聚与接触,仿若是老天爷大发善心的一场美梦,她只能紧紧搂着面前人的脖子,片刻都不愿意与他分开。 陆从祗感受到怀中人越抱越紧的动作,她微凉的面颊贴近自己,紧接着他便能感觉到一滴泪滑落到自己脖颈上。 心上的抽疼,一时间盖过了身子上的疼:“别哭别哭,我没事,你来的很及时,那些暗卫救了我一命。” 说话间,他的声音也控制不住哽咽起来。 这是他的妻子,他怀了孕的妻子,在这般年月,他如何能不担心、不思念? 能在这种情况下重逢,他从未想过,甚至在城破之时,他已经觉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可是没有,她带着人从天而降,他眼睁睁看着他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裙的妻子,穿过满是鲜血与肮脏泥泞的尸身,声嘶力竭地唤着他的名字。 因着迷药的缘故,陆从祗身上的力气一点点消散,他手轻轻扶着文盈的背,尽力一字一字将话吐的清晰。 “我有些累了,你别怕,我只是小睡上一会,片刻后便能醒来。” 文盈的泪水已经糊了满脸,她慢慢松开了,用那双泛红的眼睛望着面前人:“那其他人待会儿是不是也会醒来?” 陆从祗唇角咧出一个笑:“放心,不会,我若是不将他们挨个捅上一刀,怎敢倒下?” 他的头枕在文盈在臂弯之中,觉得好似陷入一场团员美梦,可即便是在梦中,他也怕下了文盈。 意识消散的最后片刻,他口中还是喃喃道:“别怕,别怕……” 文盈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怀里闭着眼,只要浑身是血,喜气洋洋的模样,她如何能不怕? 若非她还能摸到怀中人的脉搏,怕是真要觉得大公子就这样死在了她怀里。 文盈抬手抹了一把面上的泪,赶紧用力将大公子拖拽着,奔着旁边的树林里拖。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但是他知道绝对不能让大公子这样在尸体之中睡着,他说每个人都扎上了一刀,可万一有哪个疏忽呢? 可文盈的力气到底还是不行,每走上五六步,她便得站着歇歇,然后抚上自己的肚子:“小祖宗,你可千万要结实点儿,别耽误你娘我救你爹。” 终于将人拖到了一旁,四处的孤寂让她心慌,她怕什么时候又来了一支队伍想要将大公子赶尽杀绝,又因不知大公子要睡多久而担心,他入了夜他还醒不来,若是这荒郊野岭蹦出个狼崽子来也够她受的。 可她这般提心吊胆的坐了一会儿,心思倒是慢慢的平静下来,毕竟这种时候她着急也无用,生死有命。 这般想着,她便有心思看着怀中人。 她已经许久未见大公子了,他看着比之前瘦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面上的脏污显得,但是自己却不同,她一来怕自己身子拖累,二了又怕不能将腹中孩子滋养好,在杨州的那些日子,什么东西都专挑好的吃。 她从怀中抽出帕子,一点点将大公子面上的血污擦去,这才发现他眉尾被刮了一道口子,虽不深,但出的血已经在上面结住,她不敢使劲去擦,怕惹疼了他。 但这会儿,文盈已经能全然看出大公子的模样来。 她朝思夜想的郎君,终于在这数月后重逢,他喉咙发涩,眼眶发酸,如何能忍住不哭呢? 她想了想,左右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哭上一哭,哭够了,心里舒服了,也免得大公子醒来后自己再哭,反倒还要惹他担心。 文盈这么一想,泪水便再也控制不住,脏了的帕子也能接上几滴泪。 天色微微见黑,睡醒来的是跟随她的一个暗卫,暗卫跌跌撞撞跑过来见到她时,震惊之余也松了一口气。 “姨娘,主子如何了?” 文盈将人搂抱着:“我摸着是还有气儿。” 暗卫点点头,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个香来,用火折子点燃,烟雾萦绕过来,陆从祗眉心动了,终是从这场昏迷之中醒了过来。 第四百六十四章 笨,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这迷药也是挺厉害的,陆从祗身上的伤并不轻,但却能让他一直睡下去,甚至还做了许多的梦。 他已经许久未曾做梦了,许是整日里太忙,也许是担忧的事情过多,能睡上一会儿便是疗养精神,哪里还有精力去做梦? 但这回他梦了许多,其中每一个场景都有文盈。 他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他在陆府之中处境尴尬,有不少人都在背地里议论他,在张氏的默认之下,甚至有胆大的小厮敢欺负到他头上来。 可他那时年纪太小了,面对几个个整日里干苦力活的小厮,半点抗争的力气都没有。 他整日里压抑着、痛苦着,反复被母亲的死折磨,想尽办法想要让陆府上下一个活口不留。 只是偶然间他听到了一群人,在欺负一个小姑娘。 准确来说是一群姑娘在欺负其中一个,都是比他小几岁的年纪,可瞧着也已经有了尖酸刻薄之相。 被围在中央的小姑娘生的白嫩,眼眶里含着泪,哭起来的时候,鼻尖、眼眶都是红的。 刻薄的姑娘指着她:“你娘在姥爷房中伺候了那么久,谁知道有没有做对不起夫人的事?你还整着你对你那个跛脚的爹那么孝顺作甚,他是不是你亲爹还不一定呢。” 这话说完,围着的人哄堂大笑,可圈里面的小姑娘却是尽力维持着一张冷肃的脸:“我爹是跛脚,但他也是为了陆家,夫人知道他为陆家做的事,这才叫我娘赐给他,怎得到了你们嘴里便成了瞧不上?” 最后,她对着那个刻薄姑娘说:“我不是我爹的孩子还能是谁的?照你那么说,莫非我还是姥爷的女儿?既如此,你怎么不唤我一声小姐听听?” 这话说完所有人都不敢出声,那小姑娘还恍然未觉,但陆从祗却也能感受出其中的门道来。 下人们随意说些编排的话贬低一个人没什么,但若是这话最后绕到了主子身上,这便成了大错,这小姑娘怕是难保。 她似乎还觉得自己被处置的太慢,口中的话不停:“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就是今日夫人赏了我一块儿糕点,你便心存嫉妒,你这般张扬,平日里欺负这个揶揄那个,你也定然得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她插着腰:“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日往大公子的餐食里面放老鼠的就是你,若非是我将那餐食换成好的,你早便被处置了,哪里还能在这里胡说八道!” 眼看就要吵起来了,有明白的人怕事情越闹越大,终于把几人给拉开。 再后来他便听到这小丫头收了责罚的消息,也不只是给求了情,还是她那个跛脚的父亲当真在陆世久面前有几分脸面,她只挨了几个板子,并没有伤及性命。 他想着这,自己居然有一顿饭是这个小姑娘保下来的,这种感觉奇妙的很,晚上便控制不住去想,那样一个软的似只兔子般的姑娘,挨了那几个板子还能不能活? 他翻找出练武时留下的金疮药,在夜里偷偷潜入下人房。 那时候屋里没有别人,他年纪也小,没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直接就进了去,屋中没有点烛火,小姑娘看着他没认出来他是谁。 他将手中的金疮药递了过去:“我叫墨二,是公子房中伺候的,听说姑娘你受了伤,公子叫我赏你一瓶金疮药来。” 小姑娘似乎沉默思考了一会,这才切诺应了一声:“劳烦哥哥替我谢谢公子。” 他免不得有些不好意思,将药留下来,转身就走。 后来他便听说小姑娘伤好了,只是那时他曾分心过一瞬,不知小姑娘会不会来向他道谢,若是真的向他道谢,自己这副模样,怕是不能赏她什么名贵东西。 只是后来他这个念头也变得可笑,因为自己没说清楚,小姑娘记错了人,欢欢喜喜去寻了陆从璟道谢。 陆从璟也是个欠打的,不明不白的道谢,他居然就这般心安理得地认了下来,这还当真以为是自己做了好事后忘却了,转头还赏了小姑娘些东西。 久远的记忆在梦中格外清晰起来,陆从祗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面前哭的眼睛,鼻子都红着的文盈,终是与梦中的小姑娘对得上去。 在心里憋了多年的一句话,他在此刻竟是脱口而出:“笨,连谁给你的金创药你都分不清。” 刚醒来,他声音有些暗哑,文盈被他这句话说的摸不着头脑。 她愣愣抬头看了一眼暗卫,声音也有些发颤:“完了,完了,是不是你们迷药下的太多,竟给大公子弄傻了?” 陆从祗额角跳了两下,抬掌拉上了她的手:“我没傻,只是想起来了一些往事。” 他都有些忘了,其实当年的他也很咽不下这口气,一边觉得陆从璟太不要脸,那些什么东西都敢认,可一边又觉得幸好认下此事的是陆从璟,否则若是换成他,真不知道能给文盈些什么。 他离京从军之时,墨二也跟着他一路,只是后来死在了边境,只有尸骨焚烧的灰烬带回了京都。 文盈分明已经哭了很久,以为自己哭够了,停下了,就因为大公子这话重新掉起泪。 “都这种时候了,公子怎么还有心思去想往事呢?” 文盈觉得他想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她也说不上来为何,但毕竟与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他的心思是欢喜,还是其他自己怎么可能分不清? 她想,大公子莫不是吸了一点迷烟,便将那些往事想起,再与她翻旧账吧? 此刻暗卫已经拿着香去救旁人,文盈直接将大公子抱的更紧了些。 “别翻旧账了,什么金创药不金创药,你活着就好,咱们一家三口终于能在一处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再唤一遍他的名字 活下来的一共也就二十来人,身上多多少少也受了伤,此地不宜久留,文盈将陆从祗搀扶到马车上。 陆从祗眸色深深:“只可惜不能给兄弟们安葬。” 若非有暗卫及时赶来,再加上林中吹的是环风,这次怕真是难以活命。 此刻有人开口:“统领,咱们现在应当如何?” 陆从祗略一沉吟,却是侧眸看了一眼旁边还搀扶着他的文盈。 文盈察觉出来他什么意思,赶紧开口:“你别再撵我走,这个世道我若是走了,能不能活着的未必,若是被什么人抓了去,岂不是反倒用来威胁你?” 陆从祗也是在思虑此事,这才犹豫了起来,没有直接吩咐。 文盈趁此机会,扬起下颚看他:“你总不让我跟着你,如今知晓了罢,可是我及时是带人过来救了你的命!” 她没有说自己那时的恍然无助,也没有说自己孤注一掷的豪赌,直接借着这一次的成功来与他提要求。 陆从祗眸色稍稍柔缓了下来:“好,听你的。” 他略一沉吟,这才开口吩咐起来。 目前当务之急最安全的便是与秦亲王汇合,可他们所想,秦槐君竟然也能想到,说不准早就在他们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 那么此刻便是要等,想办法先将身上的伤处理了,再慢慢寻机会伺机而动。 跟着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异议,这便各自挑拣了还能骑的马,强撑着一同向西赶路。 陆从祗受的伤最严重,文盈又是有孕之人,便是他们两个坐在马车之中。 山里间的路不好走,马车摇摇晃晃,陆从祗枕靠文盈怀中,思虑纷杂。 “我这段时间经常后悔,若是当初没有一时冲动要了你就好了。” 文盈知晓他是要说什么,不过就是觉得如今他的处境连累了自己罢了。 不过听着大公子这话,她煞有介事道:“您可别提这些往事了,我记得那是你醉的不成样子,还冲动不冲动呢,你怕是都分不清谁是谁。” 她非常合乎情理的设想:“如果那日不是我想的昏招,换成了旁的要攀您高枝儿的人,大抵这事儿也就成了。” 陆从祗面上一黑:“合着这么长时间,在你心里就这么想我?” 文盈觉得他这话问的奇怪,直接抬手去探他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发了热说胡话。 陆从祗将她的手拉下来,与她十指相扣,也是控制住她:“我没病。” 文盈所以一只手被他压着,一只手被他拉着,但她还有头可以动,直接俯身将唇落在他额角。 她当即轻呼一声:“你还说没病,这在热可都要烫人了。” 她尽可能避开大公子身上的伤口,将他抱的更紧些。 “我说你怎么开始稀里糊涂翻这些陈年旧事,原是要被烧糊涂了。” 陆从祗有些急,想要与她解释却又觉得她不会听,也有几分被气笑了的意思。 “文盈啊,你家公子受的伤多了去了,哪里会因为这点发热就开始说糊涂话?” 陆从祗闭上双眸,指腹摩梭着文盈的手背:“我在说什么,我心里很清楚,这是方才在梦中想起了一些旧事,这才与你说上一说,提上一提。” 他回忆起从前来:“我哪里至于醉成那样?是谁我还是分得清的。” 他经历过战场上的一切,对陆家的事也只记得仇恨,早已想不起来小时候的那个小姑娘,再次见到文盈时,她已经成了张氏身边的人,低垂着头,安静静立在一旁。 貌美但却又不张扬,好像一束静静立在那儿,等着人观赏的玉兰花,平时不争不抢,不争齐斗艳,但却又让人忽视不了她存在。 她在人群之中并非是第一眼便能锁定的,可一旦旁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便能将人所有的注意全然吸引过去。 他当时也是如此,发现了她,注意了她,然后明明白白的意识到她怕自己。 但后来他也确实是醉了酒,看着文盈走到自己面前,用那些拙劣的勾引拉上他的手,连带着说话都磕磕巴巴,她说:“公子,奴婢来服侍您。” 他当时确实冲动了,不过当时即便是知晓文盈认错了人,他也未曾后悔过。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虽则陆从璟并不是一个好归宿,但她当初若是能和孙凭天成了事,如今定不会被卷入其中。 文盈不知道他想的有多深,她只是叹气一声:“大公子,您不行还是睡一会儿罢,省着说这些没有用的事。” 陆从祗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就成了没用的?” “我如今孩子都有了,难道这还是有用的?” 文盈俯下身来,用面颊贴着他的额头,就这个与他依偎在一起:“现在后悔也无用了,人活一辈子不过匆匆数十载,少活个一两年也没什么,再说如今咱们不还有一口气儿吗?” 她笑着与他说着:“等咱们与秦亲王汇合,定然能好好活下去,若是咱们赢了,您这可是从龙之功,我还等着跟大公子日后过好日子呢。” 陆从祗听着她笑,也跟着她笑:“你还知道从龙之功。”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难不成秦亲王折腾这么久,是干赚吆喝吗?” 文盈轻轻凑在他耳边:“老天都在保佑咱们呢,要不然怎会让我这般轻松就遇上公子呢。” 她的声音很好听,陆从祗不由得想起方才她声嘶力竭的呼唤。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般唤过他的名字,从前在床榻上时,他哄着她唤他夫君,可她总说自己做奴婢时间长了,一时之间改不过口。 而且为人妾,哪里能张口闭口唤夫君,到时候让别人听到了又得平添口舌。 而且她觉得这样有一种隐秘的亲近,好似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防人谁也窥探不得半分。 陆从祗觉得她看着老实,但怕是自己都不知道,她实际上又喜欢在老实中寻些刺激。 他没有阻止文盈,就这般任由她喜好,只是今日听到她唤自己,那种异样的感觉一点点攀爬上来。 那是他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绝对不能睡,要睁眼瞧一瞧文盈,可如今回忆起方才,他却想听她再唤一声。 陆从祗稍稍动了动,文盈诧异起身:“怎么了吗?” 陆从祗的双眸在渐黑的夜色里闪射出亮光:“我想听你,再唤一遍我的名字。” 第四百六十六章 来让我抱一抱 文盈睫羽微颤,一时间没理解他话中意思。 她定定看着大公子,觉得现在的他莫名有一种回光返照的感觉,让她心中还是不安。 许是因为有孕的缘故,她想什么事都避免不了悲观些,面色当即有些丧:“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突然想听这个?” 说到后面她声音微有些发颤:“你想听,我便唤给你听,你坚持坚持,别睡好吗……陆从祗。”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好似声音在大些,别会将现在的一切都破坏掉。 陆从祗初时还不明白,感受到她语气的变化,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误会了。 他牵起唇角,无奈将他的手握紧了几分:“瞎想什么呢?我就是想听一听,只是觉得有些新奇罢了。” 可即便如此仍旧缓解不了文盈心中的担心,她怕大公子是在嘴硬,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是抱他抱的紧一些,好似只有这样他就不会离开。 陆从祗被她弄得没办法,又怕她继续担心,干脆只轻轻扶着她的手背,话也不敢再说了。 一行人连夜赶路,路过官道附近的客栈也不敢去,只能往旁边寻一寻,找到一处暂且能落脚的破败屋舍。 众人想办法凑了些水,选出一个伤势最轻的人,将他的手和面伤简单清洗一番,又调换上相对干净的衣服,派他前去那客栈买些吃食用度。 也没等多久,人回了来,这一路上倒是顺利,这还能拿些药膏与细布过来。 暗卫与将士都是刀剑舔血上过过来的,各自领了东西便互相包扎处理伤口。 陆从祗这边其实不愿意让文盈来弄,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未曾见识过这样血腥场面,更何况如今还怀着身孕。 但文盈却坚持:“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你受了这样的伤,我还不帮你处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嫌弃你呢。” 陆从祗只是笑了笑:“那就嫌弃着罢。” 文盈略有些恼,咬着牙低低道了一句:“去你的。” 她将陆从祗的衣衫褪去,接着面前篝火的光亮,细细去看他身上的伤,大大小小算起来有四五处伤口,深些的刺入有一指长,剩下的便都是刀划出来的伤口。 文盈的心跳的快了些,她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伤,又因为心疼他,怕弄疼了他,动作起来小心翼翼。 陆从祗轻声劝慰着:“说实话,现在我已经感受不到疼了,许是疼的久了,伤口的地方早就发麻,哪里还能想得起来疼?” 只是这话刚说完,文盈将药粉撒在伤口上,他便喉结滚动,后面想说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文盈声音闷闷:“都这时候了,你还逞什么强?” 眼前是一处又一处的暗红,文盈随时也看到了他身上新添的疤痕。 他们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大公子身上有多少伤疤,她心里都清楚,当初他们第一夜时,他还将大公子腿上的伤疤当成是二公子的,也是那时她的手不敢乱抓,这才没有发现身上的纰漏。 可如今这新填的疤痕就横在那里,文盈将他身上的伤都包好后,指尖轻轻抚了过去:“疼吗?” 她想,自己问的这也是废话,留了这么重的疤,哪里能不疼呢? 她心里闷闷的难受,就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虽受了些冷遇与白眼,但最起码衣食无忧,可大公子却是真刀真枪上的战场,甚至还遭了人暗算。 她一点点凑过去,对着他的疤痕轻轻吹了吹。 陆从祗喉结滚动,身子不由一僵,文盈的脑袋如今就在自己胸膛前,他垂眸便能看到她的发顶。 仔细瞧来,他甚至能看到文盈唇角未动,身上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让他觉得自己的血液流转的都更快了。 “文盈,别这样。” 陆从祗声音有些哑,无可奈何地抬手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拉远些。 他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你知道的,咱们已经许久未曾见面了。” 文盈眨了眨眼,初时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可她又不是未经过人事的大姑娘,稍加思索便反应了过来,当即在他手上拍了一把。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想这种事情?” 她声音放的很低,不想让别人听到,大公子毕竟是他们的统领,若是让手下人知道在这种时候他还有这样的心思,岂不是要闹笑话? 陆从祗反手拉上她,又喃喃重复一遍:“咱们已经许久未曾见面,你我是夫妻,即便是换做旁人,我不信他们见到自己的妻子也能坐怀不乱。” 文盈真的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别人家都是饱暖思淫欲,怎么到了他这里,吃不饱穿不暖,身上还带着伤,竟还能想到那档子事儿上去。 陆从祗被她这么一瞧,所以仍旧觉得自己有这份心思理所应当,但还是被他看的有些抹不开面子,只将她拉近些:“来,让我抱一抱。” 文盈顺着他的力道慢慢靠近,低声咕哝着:“处处都是伤,能往哪儿抱呀?” “无妨,你很轻,压不到的。” 文盈轻轻凑过去,头靠在他脖颈旁,绳子尽可能去贴他身上没伤的地方,就这么一点点将力气都放松下来,依偎在他怀里。 陆从祗悬浮着的心在此刻也终于平稳下来,他指腹轻轻扶着文盈的后背:“你这段时日赶路应当很辛苦罢,孩子有没有闹你?” 文盈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确实难受些,但秦槐君放在我身边的那个周婆子懂的很多,一路上有她照顾,我舒坦了不少。” 她拉过陆从祗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这孩子现在还太小了,其实根本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有时候若非是我总莫名的难过,我都要忘记肚子里还有一个他。” 陆从祗指尖微有些发颤,这种感觉很奇妙,里面有一个小人,身上流淌着他与文盈的骨血。 这是他第一次做父亲,匹配是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可他如今心中照样生出些忧虑来。 他见过的父亲,没有一个是正经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该跟谁学一学。 第四百六十七章 他自私一回,想什么都不顾带她离开 文盈觉得大公子有些呆。 从前在他们之间,呆这个字应当是贯穿在她身上的,她有时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认真做事,认真思索,却还要落得一个呆字。 但比是看着大公子,她也算是明白了这种感觉。 文盈在他怀里蹭了蹭:“别想了,早些歇息罢,受了伤的人就是得多睡觉才能养身子。” 陆从祗闷闷应了一声,双臂将她环的更紧了:“好,听你的。” 此处屋舍虽是破旧,但许是因为赶路人有许多无银钱住店留宿再此,屋中有茅草,躺在上面也勉强能入睡。 陆从祗将自己的衣裳褪下,把沾了血的地方撕了去,给文盈垫在身底下,又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 文盈都承了下来,他知道大公子此刻心里不好受,觉得亏待了她,害她受苦,那她此刻便是将大公子给她的所有好都接下来,最好是还能让大公子受点儿苦处,大公子心里才能好受些。 至于这苦楚……她总不能直接躺在大公子身上睡,她想,晚上就大方的枕着胳膊,最好将其枕麻了。 一夜过去,前有篝火,身后有大公子的怀抱,文盈睡觉睡的还算是舒心,夜里虽惊醒了两次,的也很快地入睡过去。 晨起后,文盈抱着膝头坐在大公子身侧,而大公子正借着烧成灰的木棍在地上几笔画出大概地图,商量着如何与秦亲王汇合。 文盈就在他后面轻轻靠着他的后背,她也不想插手进这些事中,她没打过仗,也不能帮着大公子想办法,那她能做的便是安静,不多事、不生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从祗轻轻回过头来,身子却不敢动:“可是困了?” 见文盈轻轻摇头,陆从祗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再休整一日,明日将一同东行,你可会还怕?” 文盈环上他的胳膊:“这一路都能走来,还能有什么怕不怕的,别想着再把我送走就好。” 陆从祗抬手扶了扶她的面颊:“我知道你待我的心意。” 文盈喃喃道:“当初我想从京都之中出来,最差的打算就是来为你收尸,我心中也有些不安,即使觉得没有为你做些什么,又觉得要盼着收尸,不太吉利。” 她抬起头来,扬起一张笑脸:“现在好了,昨日可是我救了你呢,现在这些人都受了伤,你要是实在想让我走,我便只能自己驾马车离开了,但你定然是不能放心的。” 陆从祗轻笑一声:“是,你说的有理。” 就是让他觉得,他对她的心意,比他想象中的要稍微弱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儿。 最起码不算傻透,不会在他身上吊死,然后说他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能犯傻随着他一同西去。 一日很快便过去,整顿行装后一起向东而行,如今不知遂州城是个什么样子,只能算是赌一赌。 陆从祗已经想好了结果,就是还有机会便一起拼一条成王路,但若是败局已定,他便自私一回,带着文盈离开。 其实那日与秦亲王所说的话,他字里行间也是这个意思,秦亲王定然也能听得明白,只是未曾点破。 他有妻子在等他,他想活下来,即便是落得不忠不义的名声,他也想活下来,即便是日后可能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即便是他过后许是懊悔自责,心中折磨。 可此时此刻,他反手搂住文盈:“我想活下去,带着你活下去,我不会让你有事,也不会再想放你离开。” 文盈靠在马车壁上,被他突然来的这一句弄得有些懵:“大公子,你莫不是做噩梦了罢?” 陆从祗将她的手握住:“我说我的真心话,你怎得还以为我是做梦?” 文盈中肯道:“就是觉得你经历了一个生死关头,倒是变得肉麻不少。” “心里话而已,怎么能算是肉麻?”陆从祗轻叹一声,“我心里想什么总得要告诉你,让你知道才行。” 文盈点点头,就当做是将他的话给听了进去,但实际上她也并没怎么理会,她也不是靠着肉麻话来判断一个人心意的。 赶路四日,终于是到了遂州城附近,寻了个人打听一番,这才知晓如今情况。 秦亲王应当是与当初的私兵会合,但秦槐君早就料到这一点,借着皇帝那边的巧劲,直接将他们的人围住。 如今不是不能强攻,而是攻了以后三败俱伤,就看他敢不敢赌,赌赢了便一路入京摘得帝位,赌输了便看有没有人要坐收渔翁之利。 陆从祗给文盈留了一个人驾马车,临走时嘱咐道:“我每两日会想办法回来见你,即便是回不来也会派人给你传信,你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找你。” 他又是这样的承诺,文盈心里免不得有些慌,只是如今形势迫在眉睫,她咬了咬牙,觉得他有些舍不得自己,干脆狠心将他拉着自己的手推开。 “我知道的,你安心去,不用担心我,” 陆从祗因她的动作略微一愣,轻笑了一声,他倒是比自己要干脆利落。 文盈坐在马车之中,目送着大公子驾马离开。 遂州城形势复杂,陆从祗即便是过去也没有办法直接往里面闯,他蹲守机会,等着做那个黄雀。 他知道秦亲王一定会赌,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回头的必要,那他便得想办法,用这些为数不多的人,将秦亲王的兵马折损打到最低。 这般一等,便又是五日。 秦亲王终于开始赌了,率先一步领大批军马直接冲出城来,与秦槐君的人对了上。 双方打了起来,皇帝那边的人所派精兵亦在帮忙,陆从祗无法靠近城墙,得到消息变慢了些,但也是老天相助,他知晓了皇帝那边的副领军乃是耿献亮。 陆从祗知晓这个消息是直接笑了出来,旁人他不了解不知晓,但耿献亮却是个极为好拿捏的人,揣摩他的心思来做出应对之策,那可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第四百六十八章 来晚几日,你别生气(正文完) 打起来之时,周围城镇的百姓都不得安宁,能跑的早就跑了,跑不掉的便紧闭门窗,躲在床下忘都能求一条活路。 陆从祗一行人潜入耿献亮驻扎之地,本就是未曾被攻陷的城市,皇帝派出的兵马粮草也都在此处。 他们各自寻了一身黑衣,将自己伪装成死士,在耿献亮未曾出兵援助之时,偷偷潜入烧了大半粮草。 当初皇帝的人想要救出耿献亮,也是想对着粮草下手,礼尚往来,他也应该回上一次。 浓重的黑烟燃了起来,耿献亮察觉出来不对,忙扯过身材侍卫胸膛前的衣襟:“你再说一遍,这是哪里来的烟?” 侍卫回答时磕磕绊绊:“是、是粮草!” 耿献亮猛推了他一把:“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连粮草都看不住,你还在我面前碍眼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救火!” “是,统领,只是属下有要事要回禀。”他忍着害怕,颤颤巍巍向前,“烧粮草之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让他们学了空处,弄了几把马草在空地上摆出了一只雀鸟的形状,在来人救火时,一把火将其点燃。” 雀鸟……不过是提醒他别想做那收渔翁之利的黄雀。 耿献亮咬了咬牙,抬腿踹在侍卫身上:“废物,人家的手段都摆到了面前来,你在这马后炮有什么用?” 侍卫不敢说话,连滚带爬的出了屋,转头就跑过去继续救火。 耿献亮在屋中踱步两圈,依旧忍无可忍,将桌面上的杯盏尽数挥到地上去,清脆的声音刺耳的很。 好啊,秦槐君,算你们够狠! 耿献亮手底下的人虽不至于多出类拔萃,但遇到这种事也算是井井有条,应当是经验过多早就练就出来的,也可能是战场上死的人太多了,这种粮草的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这些粮草早晚也是吃不进去的。 也正是这般,在大火起来之时,即便是陆从祗带着人接连离开,却也还是有人被那些侍卫的箭矢所伤。 出了这座城中,陆从祗为那受伤之人绑了伤口,低声嘱咐道:“既然受了伤,就不要再逞能,你为秦亲王也算是费了心思,即便是最后一刻不去也无妨。” 所谓的最后一刻,便是并肩作战之时,一起剿灭两军的痛快,怕是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然后论功行赏也不会有自己的名字。 只是他看着自己手臂上受的伤,到底是没有再继续坚持留下来,总不能拖后腿才是。 陆从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有一件事,要劳你帮忙。” —— 文盈被带去了客栈之中,这地方也算不得多好,更少了能遇上达官显贵们的可能。 不过在这种战乱的时候,哪里会有打官显贵要出门儿? 怕是外面刚有战乱的消息,那些有权有势之人就早早寻摸了逃跑的法子。 这种世道下,达官显贵只是换一个地方享受,受苦的还是百姓们。 她心中不安,正在屋中静坐着,门却突然被敲响:“姨娘,统领派人过来了!” 文盈当即站了起来,几步过去将门打开,直接便闻到了面前人身上的血腥气,再仔细一看,胳膊上黑色的布料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快些进来,我这儿有药。” 兵卫还有些犹豫,文盈直接一把将他拉了进来。 她虽有些害怕,但毕竟这段时日给大公子上过药,手法也能稍微熟练些。 兵卫回道:“姨娘,陆统领让属下来回禀,最多三日便能来接您。” 文盈将他的伤包扎好,心中的紧张一点点扩散,她攥握紧指尖,沉沉应了一声:“好,我等他。” 兵卫身上带着伤,没有继续回战场上帮忙,干脆留下来一起护着文盈。 战场上那边有耿献亮跟着搅和,本就是敌对的双方哪里有什么信任可言,稍加挑拨便能将之前的约定毁之一炬。 在秦槐君猛攻之时,耿献亮从其后方偷袭,先杀灭了其士气,而后径直迎秦亲王而上,三方混战,最终得到好处的便只有秦亲王。 虽说约定好了是三日,但这仗却生生打了八日,文盈所在之地也有很多百姓已经跑了,客栈的店家却没有跑,家中祖籍在此,这客栈也是吃饭的本钱,若就是这般跑了,同直接死也没什么区别。 直到第八日的深夜,马蹄声传来将文盈从睡梦之中惊醒,暗卫与卫兵齐齐守在她门口,文盈起来后便往外面看:“你们知道是谁的人?” 二人皆摇头。 只是细细听来,只听马蹄声而未有尖叫声,想来无论是谁的人,也没有烧杀抢掠百姓的打算,既如此装作留宿的百姓最起码能幸免于难。 文盈紧张的呼吸都险些要停滞,不敢这究竟是谁的人。 是被打退的敌军,还是来寻她的大公子? 直到听着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似停在了客栈之下,暗卫与兵卫齐声道:“是陆统领!” 文盈周身凝固的血液似重燃了起来,当即推开门便向下跑去。 她轻喘着,急促的脚步险些将她绊倒,直到她看见不远处浑身是血的人。 大公子头上的头盔已经摘去,墨发竖起却有丝缕绕在身前,眸中的杀气还未曾全然退去,颀长的身形立在门前,犹如战神神邸降至。 掌柜的躲在立柜后面瑟瑟发抖,看到文盈就这般跑下来,下意识想要拦她,但她想也没想直接向前跑去。 犹如蝴蝶般,泛红的眼眶含着泪,直直扑进了那杀神怀里。 身上的伤口被压到,陆从祗眉心微动,但旋即面上神色放松下来,抬手揽住文盈的后背,身上的力气一点点卸下,头埋在她的肩颈处。 “晚了几日,你别生气。” “我来接你了。” 番1 生子 文盈的孩子算起来要生在六月里。 这仗打的快有一年的时间,秦槐君的人都已剿灭的差不多了,再不成气候,唯有皇城之中最不好攻下。 陆从祗没有冲在最前面,只是留守城池,陪在文盈身边。 日子倒是过的比当初在京都之中还要好,每日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束缚着,留守城中也是一个好差事,这是日后攻下京都论功行赏之时,怕是比不过旁人。 天气热起来,文盈肚子也大,有孕之人本就容易暑热,陆从祗想抱一抱她都不得。 在夜里,他看着文盈翻来覆去睡不下,愧疚地在她额角落下一吻:“此处终究准备的不是那么充分,在这里生产怕是要受苦了。” 文盈倒是很容易知足:“这地方的百姓每日都有人生孩子,你若是这话让他们听见了,怕是心里要不好受。” 她想直接躺到大公子怀里去,只是太热了,便只是勾了勾他的指尖。 “我觉得这里很好,要不然之前我还以为孩子要生在战场上呢,或者是行军的路上,生在半路山林里,那才是真的要遭罪的。” 陆从祗将她的手握着,亦是愧疚的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偏生又坐胎很稳,此前路上颠簸,后来寻找大夫把脉,也没说这孩子有什么不好。 文盈当时抚着肚子:“这番皮实,说不准是个小郎君。” 陆从祗反问她:“你喜欢郎君还是喜欢姑娘?” 文盈抬指抵在唇间,轻嘘了一声:“自然是男是女都好,但你这话不能乱问,听说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也能听到爹娘说话,要是被孩子听见,那可是要不开心的。”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陆从祗也跟着认真点了点头,便再也没有问这个问题。 准备孩子用度的时候,别刻意没有寻摸着是男是女来准备,都是选那种男女都能用的便好。 只是做爹娘的小心,架不住旁人多嘴。 他们如今所住之地是原本的州府,当地官员早就在打起之时准备逃离,其在任之时百姓苦不堪言,陆从祗带军攻下此地时,亦是察觉到了当地官员贪赃之事,将其当众斩首。 这倒是在阴差阳错之下得了些民心,故而住进州府宅邸之时,招录伺候的下人时也很是顺利。 但在文盈身边伺候的一个婆子,总是在她身边多嘴,比如在她害喜时道:“小夫人可别再吐了,惹的娘亲吐来吐去折腾娘亲的,肯定是个赔钱的丫头。” 这婆子膝下有两个儿子,从了秦亲王军中,只是后来都战死了,她如今孤苦无依,文盈也不忍心对她说什么重话。 便只等着离开此处之时,把这婆子交付给旁人,让她安度晚年就是。 六月中旬,文盈的肚子发动了。 只是发动之时有些不太体面。 文盈原本同大公子低声说着,自己那婆子说不上几句话,便要惹的心里不舒服,可是想想那婆子处境却又觉得心疼。 平时那婆子就勤快的很,照看她亲力亲为,她连想办法让她去歇一歇都不行,这会儿陆从祗也没什么事,听她这般说,眼见真的婆子要伺候她沐浴,干脆自己将这差事领了过来。 那婆子还不同意,说了一句:“儿郎家沾了女子的洗澡水,可是要倒霉的。” 陆从祗面色当便不好看,他略一蹙眉,也不必思虑能不能说的出口重话,身上威慑之势便已让那婆子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剩下的便是要为文盈沐浴。 随着文盈的身上没有拿出是他没见过的,但是沐浴时指尖一寸寸从她身上掠过,就感觉到底还是不同的。 有情人之间最不缺的便是暧昧缱绻,他为文盈擦洗几下,便俯身去亲她的唇,但更多的事他不敢再做了。 尤其是文盈如今还怀着孕,总有一种被她肚子里的小人盯着的感觉。 但即便是再忍耐,洗到最后也是将文盈弄得脸红,刚将她从浴桶之中抱出来,她便腹痛起来。 稳婆被传唤近前时,她身上的衣服还没套全,下意识便以为二人做了什么才让这孩子提前发动,哎呦了好几声,似是想数落,却又没法开口,只能赶紧准备剪的热水。 陆从祗心中担心,可却被一群人七手八脚的给推了出去。 身边的人劝他,说产房是污秽之地,男子不能靠近,却气的他拔剑出鞘:“你若是再说这种胡话,我看你舌头也没必要再留!” 他还是要往屋里进,可另一个人却拦了他:“女子生产知识定是控制不住面上模样的,女为悦己之容,更何况谁又不看重的面子?统领若是进去了,小夫人能不能放的开且不说,要是他怕您担心,岂不是还要生产之余分出心神来维持面上神色?” 这几句话倒是给陆从祗劝住了,他只能握着长剑背过身立在门口,似是镇守一般,可实际上他是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此刻的无力感更甚,随着无奈的痛呼声一点点加剧,他攥握长剑的手用力更紧,似是唯有如此才能让他心里稍稍安定。 这孩子生了一个时辰,陆从祗听到文盈急促而奇力的痛呼,一颗心被高高揪起,这才终于听到屋内传来笑声。 下一瞬门被推开,孩子被人抱了出来:“恭喜统领,是个小千金!” 陆从祗半点没有心思去看孩子,门被打开,他便闻到屋中刺鼻的血腥气。 他脑中一瞬嗡鸣,走到窗前看到文盈面色惨白,光洁的手臂落在薄被上,而旁边一盆一盆的染了血的水,即便是他杀过人,上过战场,在此刻看到刺目的红也是心尖猛颤,靠近床前也不过几步的路,便让他一个趔趄。 “夫人如何了?” 他语气急促,心中的恐慌蔓延起来,生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幸而稳婆笑着道:“统领可别把夫人吓到,她这是脱了力,昏睡过去了。” 陆从祗这才似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拉上文盈的手。 他想,只要这一个孩子就是,日后可万万不能再生第二个。 番外2 女儿 小姑娘单名一个黛字。 至于究竟姓什么,倒是商量了许久。 陆从祗厌恶陆家,自是不愿意让自己女儿再姓陆,若非因母亲在世时曾说过他身上流着一半儿陆家的血,他怕是早就要随着母亲改姓杜。 但若是姓陈,文盈还有些不习惯。 她本就是家生子,虽则爹爹姓陈,但若是往上数,也分不清究竟是那一辈儿得了主家的赐姓,说是要她的女儿姓陈,确实觉得处处都别扭。 以至于秦亲王攻下京都城门后,小姑娘的姓氏还没有想出来,只唤一声小黛儿。 小姑娘刚生下来的时候,小脸儿皱成一团,文盈未曾见过孩子刚生下来是什么模样,瞧着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叹气:“是不是我这胎没养好,这才让咱们女儿长歪了?” 陆从祗看着摇篮之中的孩子,无奈一笑:“他说今年岁还小,哪里能看得出什么长歪不长歪。” 文盈盯着孩子,视线在她的小身子上游走,即便是她并不过于肥壮,但瞧起来也仍旧让文盈后怕。 她轻轻依靠在大公子的臂弯里:“我都不敢想,她是怎么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她不敢想,陆从祗亦是不敢回想。 当时他听着屋中一声胜过一声的凄厉痛呼,还有忽略不去的血腥味儿,以及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文盈,他便觉得心底的凉意蔓延至全身,连他的指尖都难以动作。 文盈当时睡了一天一夜,陆从祗边在旁边守了一天一夜,他不敢睡觉,不敢挪开眼,生怕视线一过去,便与她就此分别阴阳两隔。 他并不是一个好哭的人,可那时莫大的绝望笼罩着他,眼眶中的泪顺着鼻梁滴落到手背上,让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唯愿文盈醒过来。 “我们只要一个小黛儿就好。” 文盈怔怔然抬头看他:“真的可以吗?” 她本就是女子,倒并不觉得生一个女儿会如何,可对于许多男子来说,传宗接代才是要紧事。 光有一个女儿是不够的。 她从来没问过大公子这个问题,亦是下意识规避,不愿去问。 她不知道问出来的会是一个怎样的答案,她能有这一个孩子本就是机缘巧合,说是大公子说想要一个男丁,她又要去吃多少苦涩的要汁子,然后再经历一遍生子之痛,来赌下一个孩子是不是男丁。 她不愿意如此,许是换做寻常的女子也不愿意如此,她们应对此事的办法便是为郎君纳妾,可此时她仍旧是做不到。 若是以前她还能想办法离开,放手便放手,就当做同大公子的一场情谊只是年少时的经历,可是她动了情,有了孩子,即便是离开也控制不住有诸多不舍。 但如今大公子亲口提起了此事,甚至在她反问一遍后,将她一把搂在怀中,一点点贴近她的耳朵,用那低哑又暧昧的语气道:“自然是可以的,只可惜——” 他故意顿了顿,面不红气不喘道:“你日后再有想要的心思,便只能明着同我说,再不能用想开枝散叶做借口。” 文盈脸上当即红了起来,下意识抬手想去捂女儿的耳朵:“您说什么呢,让孩子听见了怎么办?” 陆从祗将她的手拉回来,轻轻吻着她的耳廓:“她还小,听不懂。” 摇篮轻轻晃着,陆从祗又轻咬了她一下,文盈忙用袖子蹭,义正言辞拒绝他的亲近:“不可以,现在不可以,当着女儿的面更是不可以!” 她几下从他怀里挣脱,绕到摇篮的另一面去,即便是眼里带着些羞怯,但仍旧像模像样的提防着他。 陆从祗哭笑不得,但也是顺了她的心思,规矩端坐着,等着她不再防备,老老实实回到他怀里来。 小姑娘的姓是秦亲王定下来的。 原本听说他们夫妻两个纠结此事,秦亲王直接说有功之臣可赐国姓,但陆从祗拒绝了,怕树大招风。 既然决定了日后只有这一个女儿,非要事事为她多谋划一些,姑娘家最是容易被有些人盯上,若是太过有锋芒,到时候怕是不好护着她。 秦亲王干脆道:“那便更应该姓陆,叫所有人都知晓她是你的独女,即便是想要如何也要忌惮着你,至于陆姓——” “这世上姓陆的人这么多,你便想你的陆与陆世久无关,待咱们回去之后,自然能为你母亲报仇。” 此时就先这般定了下来。 又过了半年左右,天下算是彻底平定,陆从祗骑在高马之上,随行在秦亲王身后,当初是被压送着出京,如今再回来便已经是另一副光景。 罪己诏一出,皇帝的名声就算是彻底烂了,天下有反心之人确实借此机会揭竿而起。 京都之中的人本就是负隅顽抗,若非收复那些趁机起事的乱军,不会耽搁这么久才回京都。 文盈抱着孩子坐在马车之中,这次回去多少也有些紧张。 离开京都两年有余,她与爹娘通过信,但却一直没能见到面。 而此刻,带领百官跪在城门前迎接的却是朱大人,他满面红光,笑的一脸喜气,一连串说了好几句恭迎的话。 陆从祗随之一同前去,而文盈等一众女眷,则是拐入了另一条路。 她未曾想到,回京之后遇见的第一个熟人,竟是朱吟语。 她下了马车面露欣喜,唇角刚张开,还没等说话,朱吟语便率先一步俯了俯身:“许久未见了,我是奉父亲之命前来,接您回陆府。” 文盈觉得她说话太客气了些,忙摆手让她起身。 可朱吟语却道:“婶婶不必客气,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文盈眉心猛跳了两下:“婶婶?” 她什么时候长了辈分? 朱吟语掩唇轻笑,但却不带一丝玩笑,一边为她引路,一边解释:“父亲与陆家叔叔以兄弟互称,我只是要唤你一声婶婶的。” 文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让她不必如此,可朱吟语却轻轻摇头。 她抬手一边儿逗弄着文盈怀中的孩子,一边道:“辈分这种东西最是不能马虎,尤其是当初还曾有风言风语说我要嫁与陆叔叔,男男女女瓜田李下,最是要将规矩守好才是。” 番外3 赐婚,陈氏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秦亲王得胜归来,陆从祗的地位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 回京的消息刚传过来,朱家便派人将陆府里里外外修缮一通,瞧着干净又气派,半点不像主家长久未归的样子。 朱家沉寂的时间太久了,如今有机会抱上大腿,讨好起来不留余力。 文盈回了陆府,心中倒是没什么过多的感慨,回家了、安稳了,仅此而已。 陆从祗陪在她身边,抬手将孩子接了过来:“手酸不酸?” “还好。”文盈回头向府门的方向望了望,“你当真不去同他们一起应酬?咱们毕竟刚回来,他们又殷勤的很,推掉怕是困难。” 陆从祗不以为意,单手将女儿抱着,另一只手拉着文盈就往屋中走:“妻女在侧,我哪有心思去管他们。” 待落座下来,陆从祗捏了捏她的手:“你要把我支走,同朱姑娘说什么?” 文盈眨了眨眼,心虚的时候声音都小了:“哪就是把你支走了……” 他抬手去捏女儿的脸,陆从祗轻笑一声:“你才刚回来,何必急着要去寻她,等这几日安顿下来,再给她下拜帖邀她入府见面罢。” 文盈点点头,倒是没有再继续坚持。 但那些上赶着凑上来的人倒是可以不去见,却不能不去宫中述职。 如今天子已经换了人做,正是要论功行赏、安抚各方的时候,他一开始就是新皇心腹,虽则后续一直留下镇守,但新皇心中还是记挂着他的。 将府中上下安顿好,陆从祗派人将陈家爹娘接了过来与文盈见面,倒是杜妈妈这段时间感染了风寒,阿佩留下多照顾她一日,今日她听了消息还着急忙慌的要过来,幸好被劝住,毕竟她拖着病体赶过来,反倒是要叫在意她的人担心。 陈达与南镜已许久没有见到女儿,原本一直是担心的,但自打平安的消息传了过来,这颗悬着的心倒是能稍稍舒坦一些,可书信到底抵不过见面,做爹娘的还是放心不下。 今日女儿终于平安归来,两个人在女儿面前一起边笑着边抹眼泪,也分出些心神来看看这个小外孙女。 文盈将小黛儿抱给爹娘去看:“小黛儿,这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 小黛儿还小呢,也不会叫人,但是很给娘亲面子,笑着咿咿呀呀,也算是打招呼了。 南镜擦了擦眼泪,用干净的指尖去摸摸外孙女的小脸:“可不能这么叫,乱了身份,我和你爹是奴才出身,小黛儿也算是小主子。” “你和爹早就不是奴籍了,我与大公子商量好了,这回将你们接过来,就不必再回到那处去住了,你们若愿意就在府中另辟一处院子,你们若是觉得不习惯,便在旁边买座小宅子。” 文盈去握住娘亲的手:“娘,从前陆家并不安稳,即是觉得将你们接过来,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是要出事,也是觉得你们在那儿处能过得更自在一些,我们便没有坚持,可如今大事已定,你们年岁也大了,还是过来享清福罢。” 南镜尚且还在犹豫着,抬头也看了丈夫一眼。 “大公子护着你,自然什么事都听你的,只是我担心我和你爹的身份……总归是对你不太好。” 世人都讲究个出身,陆从祗不是头功,但也是从龙功臣,即便是再低调行事也难免会被人注意,府中有一个妻不妻、妾不妾的女子便已经很是遭人诟病,若是又将曾是奴籍的爹娘接过来做坐上宾,更需要招人笑话。 文盈温声劝慰着母亲:“娘你放心,这些都不是你们要考虑的事,离经叛道的事情多了,便也不担心多那一件两件。” 她略略颔首,掌心抚摸着母亲略有粗糙的手背:“其实女儿此行本也是存了死志的,也遇到过一些危险,回想起来便更觉人生苦短,何必要在意那些虚名,女儿只想爹娘能陪在身边。” 南镜被说的心软,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外孙女,最后瞧了一眼丈夫,做下决定来:“成,那我和你爹搬过来,也好帮你照看一下小黛儿。” 文盈这下开心了,忙要带着爹娘去在府中寻一处好位置。 陆府上下早就已经被打扫过,带着东西就能进去住,等明日回去接杜妈妈她们,再多带几个人把要紧的东西都装回来。 文盈又拉着爹娘说了好一会儿话,言语之中也尽数都是报喜不报忧,总之安安生生见到了面,那边一切忧愁都不算忧,所有喜讯也都变成了莫大欢喜。 陆从祗接近傍晚才回来,南镜陈达主动说累了,先回去歇息着。 毕竟是文盈的爹娘,他十分敬重着,回来时还未等吃饭,便先去见一见二老,作为女婿说了些关切的话,这才回去同文盈在一处。 下人们早就备好了晚膳,刚一回来便有人将饭菜摆了一桌子。 文盈早就同爹娘吃过,此刻小黛儿已经睡着被抱了下去,她陪坐在大公子身边,为他夹了块肉到碗里:“厨房都是新锅、新灶台,做出来的东西倒是少了一些滋味。” 陆从祗一只手动着筷子,另一只手拉着她:“等咱们日后长住下去就好了。” 一顿饭用罢,陆从祗拉着文盈到内室去,将黄卷圣旨交到她手中,动作随意的好似是给一件帕子之类的小物件。 文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看着上面纹路不对。才意识到手中拿的是什么。 她轻呼了一声,懵怔地抬头看向陆从祗:“大公子,这是圣旨?” 陆从祗点头:“打开看看。” 文盈指腹动了动,有些莫名的紧张犹豫:“就这么让我看了,会不会不好?我看你们寻常接圣旨的时候都是由公公宣读,那我如今是不是也得跪着接?” 陆从祗哭笑不得,一把拉了她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双臂从后将她环住,带着他的手一点点将圣旨打开。 文盈眨眨眼,一字一句读着圣旨上的话。 当然她也很快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赐婚,陈氏。 她有些惊讶地回眸,面颊轻蹭陆从祗的鼻尖:“陈氏,我吗?” 陆从祗眼角眉梢皆含着笑意,在她唇上轻酌一下:“要不然还能是谁?” 番外4 齐黛,期待 文盈知道如今自己还是妾,早晚是要为妻的,但如今他们才刚回来,天下也才刚刚安定,她着实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安排她的亲事。 陆从祗看她怔楞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可爱,揽抱着她的腰直接覆上她的唇瓣。 这次便不是简单的浅尝辄止,他的指腹扶着她的腰肢,掌心的温度一点点过到她的身上,小黛儿不在身边,他倒是能放得开些。 那些一直压抑着的情欲在此刻暖融的烛火、以及这亲近的动作之下愈演愈烈,似要将他吞噬才肯罢休。 陆从祗喉结滚动,想要进行下一步,却被胸前的手轻轻推开。 文盈还紧紧握着圣旨,现在哪里有心思继续下去? 她轻轻指着圣旨上的空白处:“陛下的意思是要给小黛儿赐姓?” 陆从祗墨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似在找寻她身上最可口的地方,一口咬下去。 但是他仍旧句句有回应:“是。” “可是之前不是定好姓陆了?” “所以说陛下说的有几分道理,天下的陆姓也并非只有他陆世久一家,可道理是这个道理,我还是不喜欢,便要陛下在圣旨之中又加了一条。” 文盈又低头看了看:“那这上面怎么是空的?” 陆从祗一只手将圣旨合上,随手丢到了一旁,再一次吻住她的唇,交换呼吸的空档,他还声音含糊的回了一句:“这不是还没想好,陛下说下两道圣旨还得多盖两个印章,就把赐婚与赐姓写在一起,空着的地方等着咱们想好的自己填上。” 玉玺并非是随随便便就能盖,虽则皇帝要下圣旨没有人会忤逆皇帝的意思,但要想这份圣旨奏效,上上下下也得经过不少人的手。 文盈对身子他再了解不过,稍稍用些手段便将她整个人都掌握住。 毕竟已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在这种事情上文盈还不至于太过扭捏,她顺着他的勾引与撩拨双手环在他的肩膀上,腰身也随之轻扭两下,蹭得利刃出鞘。 “等一下,等一下,这是咱们赐婚的圣旨,哪能随意丢了,我先去给它收起来。” 陆从祗却是不肯让她离开,好不容易女儿不在身边,谁知下一刻会不会又送了回来? 他直接将人抱起,顺着几步回转到床榻上,直接倾身压了上去。 “不必这般小心谨慎,你我的婚事重要在你我,即便是没有这个圣旨,你也早晚会是我的妻。” 他声音暗哑,带着急切且明显的情欲,再容不得文盈出声说什么其他。 这下是连床帐都没有放下,已经顾不得这刚回府,大晚上的就要传下人唤水,翻转、紧裹,将那熟悉的亲密与欢愉融合在一处,搅合在一起,勾连着整个床榻都跟着摇曳。 直到最后,文盈才终于等到他老实下来,整个人缩在他怀里。 行事的时候她不敢说什么其他事,大公子不喜欢她在这种时候分心,他只希望让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所以她忍着,终于等到这个时候才把刚才没问完的话继续问出口:“那你想好要给咱们小黛儿定个什么姓氏吗?” 陆从祗轻轻吻着她的脖颈,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去握住她的手腕,拉过来后,指尖在她掌心上落下一个字。 “刘?” 文盈轻轻读出来。 紧接着他又写了一个字。 “齐?” 文盈轻声嘟囔着:“我怎么没听说还有复姓刘齐的?” 陆从祗在她脖颈上轻咬了一下,停止了她轻轻吸了口气,便立刻放了她身上细嫩的皮肉。 “这不是复姓,是打算让你挑一个。” 陆从祗轻声解释道:“这两个字硬说起来都是有文有人,合了咱们俩的名字,正好用在咱们孩子身上,我挑了两个字出来,最后选哪一个由你来定。” 文盈只觉得心口暖暖的,那个孩子是属于自己生命的延续,是他与大公子血脉交融的孩子,现在她的姓氏也是他们的名字组在一起。 她曾经在画本子上看过女娲造世人,现在她也隐隐有了这种感觉,是她带着一个小姑娘来到世上,捏了他的血肉、给了她名字,为她取了姓氏,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属于她和她丈夫的孩子。 “那就齐罢。” 文盈将这两个姓氏念了几遍,很快就定了下来:“刘黛刘黛,听着像溜达,倒不如是齐黛听着好。” 期待。 这个孩子本也是他们期待了许久的。 陆从祗顺着她的脖颈继续向上向下的亲,手上也不老实,滚烫的肌肤贴近在一起,年轻的夫妻也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在床榻上的把持得住的。 晚上折腾了许久,第二天睡得也沉。 文盈睁开眼便觉得羞得慌,想着爹娘还在府上住着,若是哪个下人多说了什么话,岂不是要叫爹娘发现个正着? 虽然已为人母,但在爹娘面前她仍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小姑娘,即便是成了亲,有了夫君,也不好意思让父母知道他们行过夫妻事。 陆从祗等着她睡醒,叫人给小黛儿多围了几层衣裳,这才一同去接杜妈妈和阿佩,同行的还有文盈爹娘准备回去收拾要紧的东西。 文盈同爹娘坐一个马车,陆从祗在外骑马跟随,虽然是行护卫之事,但他在外面骑马而过,身上杀意凛凛,无人敢直视。 南镜拉了拉女儿的手,有些欲言又止,文盈瞧出不对来,但是并没有催促,等着娘亲自己想好该如何说。 最终南镜叹了一口气:“小黛儿很好,但毕竟是个女孩,大公子日后自立门户,他不像咱们家是男是女都好,日后你怕是免不得要受苦。” 南镜相信这个位高权重的女婿对自己女儿的情意,但有些事或是轻易抵挡不住,世俗人情像一张大网,将所有人都圈在其中,很难有人能挣脱而出。 越是无所顾忌,越是身份低微,倒是还能从网中露出来,寻求自己一方天地,看那些位高权重之人,又如何能逃的出来? 文盈听见娘亲这样问倒是松了一口气:“放心,我和公子说好了的,只要小黛儿一个孩子,日后若是挣下家业便都留给她,她若是能守得住最好,若是守不住也不要紧,再招个赘婿就是。” 番外5 问斩 长辈总是更喜欢小孩子的,但好友却是心疼大过于喜欢。 就好比此时,杜妈妈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担心着的大公子,又看到了安全的文盈,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喜极而泣,最后被小黛儿将注意全部吸引了去,想要靠近却又担心自己的孩子过了病气。 “这就是咱们家的小姑娘了罢,生的当真是与公子夫人像。” 但阿佩确实盯着文盈看了看,自觉说的话可能在这些人面前略有扫兴,便忍着一直到马车上才悄悄说。 “疼不疼?” 文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悄悄点了点头。 娘亲没有问她,因为娘亲是生养过的人,自然知道女子生子时的痛苦,即便是问了她也不会说实话,他怕娘亲担心。 但是阿佩不一样,她敢将自己的疼痛告知她。 “很疼,我那时还以为我要死在那儿。” 阿佩咬了咬唇,很是心疼,轻轻打一下她的手:“笨蛋,要你生就生,当初费那么劲儿喝那些苦药汁子做什么,倒不如干脆不生了。” 文盈将她的手回握住:“我从前这不是不知道嘛,这回知道了,以后都不生了,有小黛儿一个就够了。” 阿佩叹气一声:“女子就是这般动了情、上了头,便想要有个结果,我都不敢想,我是否也会有这样一日,你生了她……后悔过吗?” 文盈倒是认真想了想:“你不问我,我还没想过这个事儿,但是现在哪知道什么后不后悔的,得看看以后,若是她同我不亲了,或者是总惹到我,那我定是会后悔的。” 也不知是不是母女两个心有灵犀,她刚说完这句话,在不远处的小黛儿就停止了咿咿呀呀。被抱起来的时候更乖顺了。 此刻南镜和陈达收拾好了东西,金贵些的都已经装好,剩下的又亲自去找了邻居互相分一分,最后则是去了孙家。 被孙凭天照顾了这么长时间,要走了也总该去感谢一番。 文盈点点头,觉得理应如此,还想跟着爹娘一块儿去,手腕却突然被拦住,回头一看是大公子。 陆从祗一脸正色:“还是叫爹娘先去罢,小黛儿等下该饿了,你要是去了,她哭闹怎么办?总不能将小孩子抱过去扰人,再者,这般大的孩子抱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讨喜钱。” 南镜陈达这才想起来,寻常确实有这个规矩,孩子百天总要办一个席面的,当初孙家媳妇生子的时候也办了,她也去随了份子钱,这回抱着孩子过去,那边免不得也要塞些银两。 “说的也是,文盈你要和你爹去就成了,你快些带着孩子上马车罢。” 不等文盈应一声,陆从祗便拉着她往马车旁走,直到站定文盈才觉得他不对劲儿。 瞧着阿佩和带着孩子的杜妈妈站的不近,轻轻踮脚凑在他耳边:“大公子,那都多久的事儿了,你怎么还记着。” 陆从祗垂眸,眉峰轻轻一挑:“是,没有受过伤害的才会牢牢记住伤口,持刀的人又哪里能记得住?” 文盈在他手臂上锤了一下:“说的倒是吓人,你当初做的那些事儿,我还没同你翻旧账呢,人家夫妻和睦的,你在我面前这样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弄到人家面前去,反倒是让孙家媳妇难做。” 陆从祗轻咳两声:“我知道,我也只是同你说。” 他去拉文盈的手,指腹轻轻抚着她的手背:“累不累?” 文盈不知道他们的是荤的还是素的,小声回:“还行。” “等下你带着爹娘他们先回去,这几日公务有些多,我许是要晚些才能回来。” 顿了顿,陆从祗填了一句:“圣旨今日我会带入宫中,也就这两天的功夫便能让京都中人都知晓,你若是想请朱姑娘来府上,便在圣旨下来之后罢。” 文盈知晓他的意思,应是怕她的身份被旁人说些什么闲话。 她听话地点点头,就算是应了一下。 一行人回去陆府,陆从祗帮着文盈安顿,直到下午才有功夫入宫去。 新皇此刻正俯于书案前,刚刚登基自然有许多事要忙,陆从祗方一进去,还没等过问政事,便先将圣旨呈上。 新皇不过是瞟了一眼,便知他手中拿的是什么。 “好好一个男二郎,整日被儿女私情牵绊,你看看石既真,这几日忙前忙后,安内攘外,他也是有妻有子的,什么时候像你这样过。” 陆从祗立在堂下:“他们夫妻相伴多年,过了蜜里调油的时候,权势功勋自然排在夫妻情分之前,我以为他年岁不能所求不同,没必要拿在一处相比。” 新皇冷哼一声:“你总有你的理由。” 他将手侧的册子拿出来,向前递了递。 “这个给你,旁的正事你不想参与,陆家的事你总该要亲自去一趟罢?” 陆从祗幽深的眸子闪了闪,上前将折子接过。 展开细瞧,是朱大人联合诸位朝中官员,请命处置陆氏一族。 罪名不只是卖官鬻爵,更是将景晦帝所行荒唐事的根由大半都扯到了陆世久身上。 先太子,也就是如今已被禁足的景晦帝,在执政的最后一段时日,宫中还出现了一桩丑事。 陆从璟私会小陈后,求欢不得,竟要刺杀小陈后,最后事情败露,景晦帝大怒,将其关入大牢,令择日问斩,但还未曾定下斩首的日子。 这奏折之中,也提到了陆从璟,上请将父子二人同日问斩,也算是全了父子之情。 说的合情合理,字里行间却都是叫人去死的话。 陆从祗挑一挑眉:“这位朱大人还真是会投其所好。” 新皇轻轻摇头:“这种人省心,你想要如何不必开口,他自会绞尽脑汁想办法把你想要的送到你面前。” 陆从祗没说话。 但他心中明白,以他对新帝的了解,立朝之际自是会重用这种人,可重用过后,若朱大人不能见好就收,怕是要遭反噬。 陆从祗心中暗想,毕竟是朱姑娘的药帮着他与文盈得了这个孩子,还是找机会提醒一番罢。 他将奏折合上:“陛下,我想见一见陆世久。” 番外6 父母往事1 陆世久在天牢之中关了许多日月,牢狱之外的事情他虽已无资格参与,更无法安排人插手。 自从知晓陆从璟要走小陈后的路子,他便已知晓会有注定的败绩,只是比他想,想得要来的更快些。 见到陆从祗时,他虽早有预料,但还是缓缓抬头,盯着他来了半晌。 “瘦了。”顿了顿,陆世久沉声道,“不,应是更精壮了。” 陆从祗面色肃冷,没有因面前人这带着亲近的言语而恼怒。 他只静静地站在牢房之外,等待着看到牢中人的失态。 陆世久手握权柄居高位的时日太长,早便练就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事,陆从祗也想知道,何时能彻底击溃他的伪装,看一看他机关算却一片空的崩溃之态。 “陆从璟会同你一起上路,跟最看重的儿子一起归西,路上有伴,算是了却你我父子一场的情分。” 陆世久轻笑一声:“倒是没见过,有你这种断恩情的。” 他缓缓回过身来,能叫陆从祗将他看的更仔细些。 他年岁不小了,原本权势养人,看着不显年纪,甚至还有年少郎君身上没有的稳重,可如今,即便发丝仍旧梳的齐整,可身上的衣服仍旧脏污,动作间好似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馊味儿。 陆从祗蹙眉后退一步,将头偏了过去。 他这这番互动,倒是无意间逼出了陆世久的失态。 陆世久面色陡然阴郁起来:“你是我儿子,身上留着我一半的血脉,若是想断绝父子情分,应当把你半身的血还给我。” 陆从祗觉得他这话说的可笑至极:“你还真是比我想的,还要不知廉耻,你给的算什么半身血脉,你若是想,下次我夜里多传一次水,就当还给你了。” 陆世久面色更是难看,但陆从祗心情好了许多。 来之前,他想了很久要跟这个顶着他父亲名头多年的人说些什么。 问他是否后悔过?问他是否觉得对不起娘亲?也想该如何才能替母亲报仇。 但见到了人,他突然觉得问那些都是废话,陆世久这种人哪里会后悔,即便是有,也应当是后悔当初不该把他这个大儿子生下来。 至于母亲,他心中何曾有过母亲? 可能是有的罢,母亲貌美,对他又一片痴心,没有男人能对这样的女子无动于衷,他会享受这份爱慕与痴心,占有后又把其当做理所应当,可以随时利用、随时弃如敝屣的物件。 陆从祗替母亲不值,他想,若母亲看见陆世久如今这幅狼狈模样,那些冤屈是否能够疏解? 他冷冷转身,一句话都不想同这个人说。 只是他刚转身,陆世久却喊住了他。 “你来这一趟,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陆从祗脚步没停,仍旧继续向前走。 陆世久向前冲几步,双手紧紧攥住栏杆,声音也放大了几分:“你母亲的事情,你就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从祗的脚步终于顿住,他缓缓回身:“怎么,这时候,你还想对你做过的事狡辩?” 陆世久笑的阴恻恻,将那喜怒不形于色的评价尽数摧毁。 大抵人之将死,总要有走投无路的失态,即便是再勇敢无谓的人,在等待一日又一日无定期的注定赴黄泉,也会被逼的人不人,鬼不鬼。 “你就不想知道些更细致的事,比如她与那个男人究竟到了哪一步,她究竟——” “你说这些到底想做什么?”陆从祗冷声打断他。 他凝神看着陆从祗,就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陆世久自觉拿捏住了他:“你对我,还是有所求的,否则,你今日不会来见我。” 他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算不上输的太彻底。 陆从祗却是静静看着他笑,直到他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僵硬,最后扯平唇角。 “不,我来此,只是想看一看,你究竟会惨成何种模样。” 陆从祗鼻尖充盈着牢房之中淡淡的血腥味,甚至还能闻到陆世久身上传来的馊腐气,这是要死的人才会有的味道。 初闻他只觉得恶心,但现下他却觉得快慰。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娘亲临死前都经历过什么。” “陆世久,我说过,我娘亲经历的屈辱,我会让你全部还回来。” 他不想从陆世久口中听到娘亲的事,无论是好是坏,陆世久都没资格再提起娘亲。 他还记得杜妈妈说过,娘亲嫁给他后,被婆母磋磨,忍耐着他将外面的孩子与女人接回来,给了平妻的名分,任由她在京都之中被人针对排挤。 甚至—— 将她献给旁的男人。 那么……他也给陆世久送给旁人的男人就是。 出了牢狱后,陆从祗吩咐下去:“寻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送到那件牢狱里,需要多少银钱,直接去陆府门房要。” 狱头愣了一瞬,而后忙点头应下,待人走后啧啧两声,只道从未见过这样羞辱自己父亲是人。 陆从祗回去后,并没有多开心,报复不会使人多开心,只因报复的前提是被薄待,那些薄待下所受的屈辱犹如重石压在胸口,多年来日复一日,与血肉混杂在一起,折磨着他。 如今的报复也只不过是将重石拿开,但却是要将血肉重新撕开,从此以后,那些伤口会一点点愈合,再想起来时,不会再有那般难挨的苦楚,但压了多年压出的伤仍旧留下伤痕来。 陆从祗回府看到文盈一边哄着着孩子,一边看账本,他缓步走过去,抬手将账本抽出来。 “别闹,等下我找不到看到何处了。” 陆从祗直接将头靠在她肩上,鼻尖蹭了蹭她的脖颈。 文盈一愣,但却只道他应是心情不好,她没多问,抬手抚了抚他的后背:“别伤怀,我和咱们小黛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此事当日夜里就已经办好,第二日一早,狱头前来门房讨要赏钱,要的数目不算小,不知其中有没有狱头私吞的。 可细细想来,好这种事的男子少,更何况并非是对上年少貌美的郎君,而是年过四十浑身馊气的将死之人,也属实不好寻人。 文盈看到数目,干脆直接去问陆从祗。 陆从祗直接替她拨了钱:“此事就不告诉你了,怕脏了你的耳朵。” 番外7 父母往事2 陆世久初见杜婉琴,是在安州。 他八岁上因父亲获罪举家被贬至镇中,父亲在世时,他尚因陆家有官身日子并没有多难过,可父亲死后,他与母亲二人的日子便是一日赛一日难。 那时的皇帝看中科举,他便用功读书,只是不得不考虑生计。 遇见杜婉琴时,是他十八岁那年去安州参加秋闱。 杜婉琴是杜太守的女儿,刚及笄的姑娘容貌生的跟花骨朵一般,最娇俏模样配上最张扬的年岁,自然是很难抵挡得住她往人心里钻。 杜太守宴请当时的学子,宴会上杜婉琴看中了他,结下这缘分。 他当时有些犹豫,但他需要爬到更高的位置,他需要替父亲翻案,更要让母亲重过之前矜贵宗妇的日子。 他想了一晚,默许了。 杜婉琴很主动,对他也很是照顾,但杜太守要他入赘,是杜婉琴从中调和,虽则还是入赘,但也只有杜氏中人知晓。 无人会宣扬此事,只因都怕因为此事耽误他仕途,他们都想他走的更远、爬的更高,如此才能借他的势。 成亲前夕,杜家将母亲从镇子上接了过来,母亲见到他,先是沉默,对杜太守也有些爱答不理,但总归是应下这门亲事。 只是回屋后,母亲私下与他说了一句话。 “忆娘有孕了。” 陆世久记得,那夜他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被心系之人与棘手之事间撕扯着,而母亲眼里的不悦中,夹带了满是自得的轻嘲。 “世久啊,这些事我早就提醒过你,可你不听为娘的话!” 陆世久闭上双眼,脑海里全是忆娘。 忆娘是他在镇子中娶的妻。 这是当初杜太守有意结亲,他犹豫的原因。 忆娘是镇上富户家的女儿,他刚到镇上时,从京都名门公子落于尘泥之中,是忆娘陪着他。 但她家中再富,也只是在镇上才拿得出手,他见过京都的繁华,这种人家本该是看不上的才对。 忆娘生的普通,家世普通,若是换做从前,这种出身比不得陆府上的账房,可在父亲死后,母亲尚算舒服的日子,是靠着忆娘家接济。 扪心自问,他是心悦忆娘的。 他在镇上读书,忆娘日日给他送饭,当时很多学子羡慕他得了忆娘的喜欢,有了这样有钱的岳丈,他笑那些学子目光短浅,却又因此而暗自欢喜。 情窦初开的年纪亦是自尊最烈的时候,人前他对忆娘很是冷淡,但人后,他会留着忆娘送给他的小物件,揣在怀中暗自抚摸。 他乡试的前夜,忆娘偷偷寻上了他,给他送了很多亲手做的吃的。 忆娘拉着他的袖子,绯红的面颊让他心动。 他觉得,他的心肠该是冷硬的,他有父亲临终嘱托在身上,承着母亲的期许,不该耽于儿女情长。 可他也不知为何会被这样的女子吸引。 “陆哥哥,考的不好也不要紧,我……我在家中等你回来。” 她声音有些发颤,分明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他能看到忆娘的丫鬟南镜就躲在不远处,还在悄声鼓励着她。 她的容貌并不出众,可他觉得那晚的她,眼眸如星辰般亮,光洁白皙的脸上透着淡粉,娇怯的样子让他整颗心在胸膛之中狂跳,让他忍不住想要一步步靠近去品尝。 他见过京都中许多年少的姑娘,忆娘的容貌着实普通,甚至连她身边的那个叫南镜丫鬟都比不上。 可他仍旧为这样的她心动。 发乎情止于理,他并没有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举动,还是忍不住第一次主动握住她的手,但他不会开口说什么,他自持身份不愿娶这样的女子为正妻,可心上的悸动到底是让他控制不住想与她亲近。 忆娘红着脸被他着手,等了半晌不见他开口,似是鼓起勇气问:“陆哥哥,你……可是想与我说什么?” “世久,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家。” 母亲突然冷着脸出现在门前,厉声呵斥他。 在那一瞬,他即刻松开了忆娘的手。 那时的忆娘眼里闪过惊慌,怯懦无助地站在他身后,可他没有维护她,只应了一声母亲的话,跟着母亲回了屋。 他不敢回头去看忆娘眼里失望的神色,他的脚步越走越沉,可耳边却传来身后说话声。 是忆娘的那个丫鬟跳了出来,拉着她说:“姑娘,您非得执着他做什么?老爷给您寻了那么多好郎君,咱回去罢,到时候不得手扒拉的挑。” 忆娘声音很轻却又透着股坚定:“不要,我只喜欢陆哥哥。” 他承接着这样炙热坚定的喜欢,他的心乱了,第一次没能看得进去书。 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母亲发现了他许久未曾翻动书页,主动来见了他。 “世久,你在京都是定了亲的,张大人家的姑娘你是见过的,怎得会在这些野花上绊住了脚?” 他心中反驳,忆娘不是什么野花。 母亲自顾自的说了很多:“你们的亲事是你爹在时就已定下的,儿啊,你是要科举入仕的,那商户女的身份即便是做妾也上不得台面,你何必在她身上牵绊?那张家的女儿我瞧着也喜欢,你忘了你小时候还同她一起——” 他第一次打断了母亲的话。 也是第一次反驳了母亲。 “父亲获罪时张家袖手旁观,这亲事早就不做数了,张家若是还挂念着我们,怎会这么多年不管不顾?” 母亲唇角动的动,当即升起一股火气,直接拍案而起,连声音都跟着发颤。 “你、你竟为了那商户女要忤逆我!你与她纠缠不清有什么用?在那里你侬我侬,情意绵绵,你以为为娘看不出来?我绝不准你自降身份与她有什么牵扯!” 他心口憋闷了许久的情谊,也终于在这场争吵之中满溢出来。 他闭上眼:“母亲看不上她,我知道,但她送来的吃食首饰、衣裳布料,有哪样母亲没用?” 他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是因忆娘的模样而醉了心,还是少年的冲动在这一刻盖过了理智。 “母亲,不管你准还是不准,我心悦她,我想娶她。” 番外8 父母往事3 陆世久生受了母亲的一巴掌。 再抬头时,对上的便是母亲一双含泪的眼。 她捏着帕子的手指点着他的鼻子,声音气的发颤:“你竟为了她忤逆我!” 陆世久离垂下头受着她的指责,没再说话,这便是他自小到大最大的反抗。 母亲被气的急了,但她依旧自持身份,不愿在儿子面前显露狰狞面孔,她只是冷笑一声:“好,你年岁大了,娘做不得你的主!” 她甩袖离去,他第二任赶考之时也未曾来送他。 考时他心中一直思量此事,下笔之时,脑中一片凌乱,甚至走路都有些浑浑噩噩,还险些撞到了人。 从考后到放榜之时,母亲一直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直到得了结果,落第未中,母亲更是笑他分不清轻重,狠责骂了他一通。 一面是为父平反的前路,一面是乡试落第,让他好似落于低谷之中,再难翻身。 也就在这时,忆娘来到了他身边。 她小心翼翼,生怕触及到他的伤心事,但她言语之中的意思未变、情意未变,还想嫁他。 许是沉闷复杂的心有了宣泄的方向,也许是他落第后从前那些仰望他、沾不得他的人,个个都想将他踩在脚下,等着看他的笑话,叫他迫不及待想寻出一个反击的办法。 种种因由之下,他决定了下来要娶忆娘。 母亲好似彻底放弃了他一般,又许是觉得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总有一日他会后悔,反正最后并没有阻止他。 而他两手空空上门提亲,得了岳父的白眼,却是在忆娘的已死相逼之下,嫁了过来。 至于他给忆娘的聘礼,也只有家中的两卷老布。 与其说是他娶她嫁,倒是与无媒苟合没什么区别。 没有摆酒席,也没有花轿迎娶,只是忆娘带着她身边的丫鬟提这些行李就搬了过来,连当夜点的一对龙凤烛都是忆娘带过来的。 他心中愧疚难当,但忆娘却说:“其实我爹爹是同意的,只是他担心我家的身份会扰了你前程,他一直很看好你,觉得你日后会发达,他让我同你说,这次不中也没关系,下次定然能成,若是你日后做的大官,不认我家也没要紧,只要认我这个妻子就行。” 情动之下,他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成了夫妻之礼。 再到后来他受邀入安州,准备再次参乡试,忆娘留在家中说等他归来,这是他心中已有的把握,因家中和顺不再争吵。 虽则母亲仍旧看不上忆娘,但忆娘脾气好也没有商家小姐的娇气,将母亲伺候的妥善,叫母亲连想挑错处都挑不出来,也因为忆娘的退让才让他能安心读书。 可如今,那些短暂恩爱过的日子都已成了前尘,他如今要成上门女婿,而忆娘却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子。 这实在棘手。 一边是真心爱护的妻子,另一边是能拉他一把的岳家,实在难选。 陆世久纠结之下,最后向母亲求助。 而母亲正等着他低头认错,她是早就料到了今天这一幕,但却没有料到打发了一个商户女,却要再招来一个太守女。 母亲神色不变,拨弄茶汤的手依旧很稳:“女子是最好处理的,只要你点头,娘帮你处置了她。” 他其实想问母亲想要如何做,可他却怕听到答案。 他怕知道了结果后自己不敢再继续,更怕就此放弃,反倒是得罪了杜太守。 所以他决定揣着明白装糊涂,对母亲磕了个头:“多谢母亲。”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自私凉薄,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什么东西会是他的绊脚石。 这种心底隐匿着的情绪,他只敢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 母亲才是与他站在同一方的人,她知道他的狭隘与冷漠,甘愿为他收拾冲动之后的烂摊子。 再后来,他从来没有再回到过那个他待了十年的地方,更再不提忆娘,就当那些事从来没发生过。 他自欺欺人,可是午夜梦回间,却难逃鬼怪侵扰。 他一路入京、金榜题名,得皇子赏识,以从从龙之功最后居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生在泥里之时,心里只想着往上爬,出于安乐之后却是忍不住回看从前。 他再次想起了忆娘,可他却不会责怪自己,他将所有的错都推在杜婉琴身上,若不是她看中了自己,又怎会逼得他不认妻儿? 他恨她。 他利用她,薄待她,他自认为半点错都没有。 入京之后,张家用着从前的婚事寻上他,他在母亲的劝说下暗地里与张氏有的私交。 除了忆娘以外,其他的女人都无所谓,不过是靠着这些情爱的手段暂时拧在一起罢了,他的心不会为除忆娘以外的人有半分停留。 再次得到忆娘的消息时,杜婉琴已经死了,张氏成了他的正妻,从前忆娘身边的那个丫鬟不知怎得被人牙子带了进来。 正巧那日张氏挑选丫头,他未曾离府,一眼便认出了她——南镜。 他主动开口将南镜留了下来。 他心中思绪翻涌,却不敢表露出来半分,他只能忍耐着,直到夜里将南镜偷偷唤到书房中,询问忆娘如今如何。 可南镜却是闭了闭眼:“老爷迎娶杜夫人的时候,其实姑娘去看你了。” “姑娘说,老爷身穿喜服,身骑高马,十分俊俏,同她脑海之中的一模一样,只可惜穿凤冠霞帔的并不是她。” “姑娘原本是恨你的,他以为你移情,去寻了杜家姑娘鱼死网破,只可惜直到你们成亲后,她才有机会见到杜姑娘。” “可那时什么都晚了,杜家不能丢这个人,她安顿了姑娘,本想着等你回来与你说清楚,再商议和离,可你却中了举人,只能作罢。” “杜姑娘许诺了我家姑娘,若日后有事,直接寻来,杜府会全力相帮,后来我家姥爷被人诬告,险些丢了命,还是杜姑娘从中帮忙才捡回来一条命,可是我家姑娘还是出了事,喝落胎药时伤了身子,咽了气。” 番外9 父母往事4 过去的人都已入了土,倒是分不清该恨谁怨谁。 陆世久看着南镜,就觉得有些庆幸,幸好还有她在,还能有人记得忆娘。 他问:“你可恨我?” 南镜的性子早就不是从前那一点就炸的模样,自打姑娘死了、主家没落,她被卖给了人牙子,因着生了一副好相貌辗转多处,入了京都,她早已变得事事谨慎小心。 可面对陆世久,她仍旧是说出来心里话:“原本是恨的,但姑娘不准,她说若非是与你相识这一场,便不会换来杜家的这句承诺,在中落难时也不会有杜太守相救,也算是用她一命换阖家性命,不亏的。” “这辈子两清,下辈子就不要再相遇纠缠。” 陆世久笑了,坐在椅子上只觉颓丧至极。 他此刻才发觉,两清二字大抵是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词。 名与权都掌握在手中,他终于有了心思去怀念过往,怀念那个被他辜负的姑娘。 自这夜后,他时常会在夜半将南镜唤过来,听她讲忆娘的事,从儿时说到成年,再说到他们分开的那段日子。 他从这样片语里面拼凑出忆娘的模样,也自顾深情地回忆着往昔。 南镜即便是听了自家姑娘的话说不恨,可看到他这幅假惺惺的模样却又实在觉得恶心。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如今的正室张氏发觉了异常,她只当做是二人有了私情,趁他不在家中,将南镜许给了前院跛脚的汉子。 南镜没有挣扎,甚至觉得是一种解脱。 嫁人了也好,她有了丈夫,陆世久也要顾及一些名声,不能再将她唤过去忆往昔。 南镜原本对这个婚事并没有什么期待,她见过那个叫陈达的,看着腼腆,应当不会是个打媳妇的,这就够了。 陆世久回来后知晓此事,虽对她擅自做主有些不满,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只是都是在一个府中,难免会有见面的时候,张氏心中不悦,便想着办法来磋磨,南镜不堪其扰,再加之与丈夫感情确实不错,这便夜里多忙碌,想要早些怀个孩子。 只要有了孩子,夫人就能相信她再没有攀附的心思。 她的女儿生在夏日里,那日夜里莺啼婉转,余音袅袅。 本以为这种安生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却是在她的女儿四岁时被选到了正院伺候,分明住在一个府里,一家人确实难得见面。 女儿八岁时,陆世久位居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彻底将属于第一文官的权利全部攥于手中,高处不胜寒,他又觉孤独。 这一次竟是不顾府中会否有人言,依旧是在夜里将她唤到书房之中,与她说起从前的过往。 也这一次,彻底惹怒了张氏,她将南镜与陈达打发到了庄子上去,又将他们的女儿留在身边拿捏,想彻底断了他们之间的不清不楚。 但也是这一次,她彻底惹怒了陆世久。 陆世久不是一个会将错归在自己身上的人,在恨过了杜婉琴多年后,他发现其实杜婉琴也并不是个可恨的人,他恨她害了忆娘,可实际上救了忆娘全家的人也是她。 他恨杜婉琴春心萌动,引诱他弃了忆娘,可这么多年下来,她也的的确确做好了一个妻子的本分。 他竟是在心中生出了那么几分可惜,甚至有几次想,若是杜婉琴还活着,是不是也能与他说一说忆娘的事? 如今这份本就不似从前浓厚的恨意,尽数转到了张氏身上。 他恨张家有了婚约,却舍陆家不顾,恨有她这个未婚妻在,让母亲一直苛责忆娘,甚至在多年后的今天仍就要怀疑,他会与一个丫鬟不清不楚,断绝了他回忆忆娘的机会。 当时夜里他对张氏发了火,自此以后夫妻之间便只剩面上功夫。 身在大院之中,丈夫的冷淡于妻子而言,便是日日的凌迟,张氏也曾发疯过、讨好过,可这些都无济于事。 若是婆母未曾病故,家中倒是有人会为她撑腰,只可惜如今再无人护她,张家也早在几年之前便已没落。 张氏有儿有女,在几年前的挣扎后,他终于找到了与丈夫安生相处的法子——不多问,不打扰。 他们背地里同床异梦,却是要当着孩子的面做一堆相敬如宾的夫妻,张氏会在人前放下身段,温柔地与他说着话,做着自欺欺人的事,有时确实会欺瞒到她自己,让她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后宅之中要靠争靠抢过日子的时候。 她看重身体,看重容貌,活着才会赢,她等着儿子金榜题名,等着儿子迎娶太子妃之妹,等着丈夫将手中的权利全部交在儿子身上,等着丈夫用整个陆家托举她的儿子。 只可惜她等了多年,等到最后,等来的是她敌对了多年的女人生下的孽种。 等来了那个碍事的大郎,一点点将属于他儿子的东西全都抢占了去。 番外10 期暗 天牢里的事,不该打扰当朝新贵的喜事。 家中的事弄得差不多了,宫中新老旧人也都安顿妥善,文盈奉诏进宫去面见皇后娘娘。 冯皇后如今要处理后宫之中的事,别说与圈禁的时候比,便是与从前谋事之时相比,忙的也不止一星半点儿。 可是在文盈看来,冯皇后的精神比从前好了不知有多少,以至于时隔这么长时间再见面,文盈眼中满是惊喜。 冯皇后看见她来了,勾起一抹笑:“算起来得有快两年没见,瞧着确实没有第一次见你那么嫩。” 文盈见她对自己摆手,一路走到她身边,陪着她坐下,听了这话,笑着用手背蹭了蹭脸。 “妾老了吗?” 冯皇后摸了摸她的头,又拉上她的手:“哪儿呀,是瞧着你比从前稳重了不少,看着也不似个后宅之中小姑娘的模样,看来走这一趟你也历练的不少。” 文盈赞同地点点头,凑进了些低声道:“妾还杀了人呢。” 冯皇后有些惊喜,当真是没瞧出来文盈看着也就是杀个菜的模样,竟还能杀人。 可是细细想来,若非此行险象环生,又怎么能逼得她到这种地步,免不得有些心疼她。 冯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这次找你过来是要说你们的婚事的,孩子都有了,但毕竟是抬妾为妻,不符律法,不过这律法是非违不可,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正大光明的办一场,就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天家给破了律法的恩赏。” 她心里还是愧疚的:“也怪我,当初我的身子一直不好,怀期暗的时候又有些亏虚,从祗视我为长姐,不愿让我缺席,这才一直拖延,却没想到正好赶上了这些乱事,竟一直拖到了现在。” 期暗是新皇给太子起的名,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文盈当时想到其中含义时,未曾多言什么。 从前美好皆似梦,纵然是梦,也竭力挽留。 可早前干嘛去了呢,偏生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强留。 新皇与冯皇后的那些事,她也知道了个大差不差,看如今这样子二人应当还没和好。 文盈收回思绪,当下轻轻摇头:“这不怪娘娘的,那些事谁又能想得到,如今没有后顾之忧,妾与大公子能得开国第一喜事,也是很好的。” 冯皇后抬手一挥,守在不远处的宫婢便一个个端着托盘上来,打眼看过去,上面摆着的东西都金灿灿的,晃的人眼花,想来定是个个价值不菲。 “这都是我为你准备的贺礼,如今也算是有个好处,我是皇后,给你的东西,你日后带出去,谁都要给你面子。” 冯皇后再一挥手,那些人又端着托盘走了下去,她转过头来:“那些东西我的命人送去陆府,省的你还要一件件往回带,你且放心,这段时间我会想法子给你立威,日后即便是我不在了,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文盈有些哭笑不得:“哪里有人敢欺负妾,顶多是背后议论两句罢了,怕是连当面说都不敢呢,再者说,娘娘好端端的说什么在不在了的话,听着怪不吉利的。” 冯皇后也跟着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视线有一瞬望向远处,眼底情绪复杂,让人琢磨不透。 文盈被拉着又说了好久的话,这才被皇后放了出来。 回陆府后,陆从祗已经在屋中等着她。 她抬手捏了捏脖子,陆从祗见状,几步到了她身边拉她坐下,抬掌覆到她细长的脖颈上,替她轻轻按揉着:“日后还是少入宫罢。” 文盈拉过他的手:“小题大做,原本是不累的,只是娘娘带着我试了许久的凤冠,坠的脖子疼。” 陆从祗手上一顿,心底荡漾起一股暖意。 他未曾成过亲,但此前杜妈妈也是帮着他筹办过婚事的,当时他虽为像现在这般尽心尽力,却也是大致知晓,都有些什么东西。 凤冠霞帔最是繁琐,宫中赐下来的定是比寻常人家的更要贵重,幸而只是抬着花轿绕城走上半圈,也不需要大肆宴请宾客,否则等着要苦了她。 他忍不住去想文盈着红衣喜服的模样,越是深想便越觉得心热,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放慢了些,更加轻柔和缓。 “小黛儿呢?” 陆从祗俯身在她脖颈上落下一吻,声音带着几分暗哑:“她有杜妈妈他们照看着,你又何必担心,倒不似我——” 文盈感受到喷洒在脖颈间的热意,稍稍往侧边躲了一下,笑着问:“似你什么,难不成你也需要人看顾着?” “那可是要劳烦陆夫人看顾。” 他的唇顺着脖颈吻到了面颊,然后扳着她的身子拉到怀里,又俯身去吻她的唇。 文盈的呼吸尽数被他夺去,想要说话却得不到什么机会,她无奈用手推他:“好了,眼看着就要成亲了,这般腻歪做什么?旁家成亲之前月余,男女都是见不到面的。” 她这话倒是有用,此言一出,陆从祗立即停了动作,与她分开距离,垂眸盯着她看。 他那双墨色眸子里的情绪有些复杂,文盈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想着方才也没去打他的头,不至于给他打傻了。 等下一瞬陆从祗却开口:“是我思虑不周,你我的婚事本就一拖再拖,拖到小黛儿都生下来了,还没有办成,本就是亏欠了你,成亲前的礼数定是不能再缺了。” 话必,他将文盈的身子扶正,而后自己站起身来与她拉开距离:“从今夜起我与你分房睡,只可惜成亲之日将至,只剩下这段时间,那咱们别不见面了,免得误了喜气。” 他这样退让,弄得文盈心里不是滋味,有些心疼他的小心翼翼。 她站起身,上前几步从后面抱住要离开的他。 她的面颊贴在他的后背上蹭了蹭:“我随便说说的,怎么还当真了……” 陆从祗却是一脸正色,难得在她面前摆出正人君子的模样,握上腰间她的手,稍稍用力想要将她拉开。 弄得文盈没了办法,死活不松。 她声音放柔了下来:“好了好了,留下来罢,咱们在一起那么久了,苦尽甘来,还有什么福气要求?” 她声音软软的,能将他的心头勾起酥麻。 她低声唤:“大公子,留下罢,你舍得搁下我一个人吗?” 番外11 喜帖 坚硬的后背,也抵不住那属于她的柔软触感。 陆从祗心中尚且有一丝清明,义正言辞、正色拒绝:“不可。” 文盈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不说这种话。 她绕到前面去,双臂就依旧环着他,她抬头看他眼睛晶亮晶亮的。 文盈笑出声来,踮脚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陆从祗闭上眼,想着这样也算是不见面,另一只手抬起也去捂文盈的眼。 文盈不管那些,将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然后推他几下,随着他不知不自觉的向后退,直到坐在椅子上坐下。 她直接坐在他腿上,突然觉得大公子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看着都有点可爱。 她心中也升起了些趣味儿,想要看看他终究到什么地步才会睁开眼睛。 文盈伏地下身凑到他耳边:“公子呀,那咱们可说好了,不能睁眼。” 陆从祗喉结滚动,下一瞬她就亲在了他的喉结上。 陆从祗他身子陡然一僵,文盈则直接坐在了他腿上,膝盖也寻了处方便使力的位置,抬手解他的腰带。 “文盈,别闹了,听话。” 文盈认真起来:“可不是我在闹,是公子自己闹一半儿停下来,开始讲究那些虚礼的,你若是不愿,那我自己来了。” 陆从祗被反将一军,还没得要说什么,唇便被封了起来。 一切水到渠成,只是官帽椅的扶手上被以只手握住,用力到指血色褪去,前后拉扯间扶手好似要将它拉下来一般。 陆从祗终究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抬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压向自己。 灼热的呼吸在此刻交织,文盈绯红的面颊印在他的眼眸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旧有些犹豫:“成亲之前见面,真的可以吗?” 文盈被压着动弹不得,这种时候谁会想停下来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她膝盖蹭了蹭他,低声咕哝着:“他们说成亲之前不得见面,那是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经夫妻,公子夜夜新郎官儿都不知做了多少次了,这时候倒是讲究起来。” 陆从祗被她打趣,直接站起身来,单手抱着她向床榻走去。 文盈抬手环上他脖颈,走路间面上更红了,呼吸也不上不下的急促起来,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床榻旁,他却又调转方向,向梳妆台那边走过去。 每走一步都有些难挨,文盈咬上他的耳朵,语不成调:“你故意的——” 陆从祗步调不快,抱着她的力道松了些,文盈有些害怕摔下来,自己主动圈紧他。 而后听着他问:“你不是挺喜欢的吗?” 文盈确实有些后悔了,不应该因他自责的模样而可怜他。 被放到梳妆台上的那一刻起,这一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理所当然得起的晚了些,这种事自然瞒不住杜妈妈,她不好说文盈些什么,只能转过来去说陆从祗。 再好的酒不能贪杯,再好的东西不能多吃,再好的事不能多做,贪多伤身。 陆从祗被说的面上过意不去,到底也是要当父亲的人,现在孩子小没什么,以后孩子大了,总不能让孩子想着他日要拉着母亲进房间。 不过临近成亲的日子,也确实忙了起来。 成亲是大事,要多请些人来热闹,也不能请太多的人来碍眼。 喜帖做了一堆,该给谁都给的去,最后的一份儿文盈犹豫再三,到底还是送了出去。 喜帖送到商家的时候,商行溯也没料想会请自己,他自问与陆家没什么太多关系,甚至说陆从祗被关在大理寺之时,还是关在了自己手下。 若是换成旁人,发达之后不报复,已然是仁义,又怎么会成亲之时还给发喜帖? 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去。 入夜,他立于月光之下,身侧放着的是商府之中许久未曾出现过的竹叶糕。 自打遇到文盈后,他想起晚岚的时候越来越多,过往的无力与胆怯,如今尽数化成了能将他摧毁的悔恨。 他一边在想,说自己当初没有怕了躲了,如今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会不会他也将给其他人发生一份喜帖。 可他又在想,自己与陆从祗究竟是不同的,他们是名正言顺,而自己却是坏了纲常。 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在一开始就不应该做错事,可到最后东窗事发,承担后果的却只有晚岚一人。 他在院中枯坐了一夜到天亮,脑海之中想很多,可却唯独没有想过要随晚岚一同西去。 当初胆怯没有担当之人,即便是多年以后,照样还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天亮之时商行溯重新回到了屋子,那些颓靡之气仍旧萦绕着他,他自嘲一笑,躺到了被褥之中,第二日照常换成官服去往大理寺,继续去做那用一条人命才保住的官生。 番外12 商行溯x晩岚 晚岚是商府中家生子。 她生的俏皮可爱,爹是账房的小厮,娘是洒扫的丫鬟,懂事后自然而然便也在府里谋了个差事。 她十五岁那年,跟在父亲的身后看着账本,与她相同年岁的家生子都是不识字的,但她的爹识字,每每教她弟弟算账的时候,她就会跟在旁边学。 可惜爹爹到底是偏心的,弟弟又笨又老实,怎么学也学不会,更学不会如何在账本上做手脚,折出现金钱来贴补家用。 弟弟以后注定是要干些力气活的,但是她不一样,她旁听之时就已经识了字,闲暇的时候就黏在爹爹身边,说什么也要帮他看账。 爹爹是在有些时候是看重弟弟的,但是她毕竟也是爹爹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很多时候她的要求也不会被爹爹拒绝。 她从还没有柜台高的时候,就已经帮着爹爹算过账,还选出了这账本其中的疏漏,可是也就这一次,她遇到了难得露面的商老大人。 商老大人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在朝堂之上也刚刚有些名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也是在这时,他一眼就看中了躲在柜台后面的姑娘。 大户人家纳妾,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唯一能说的难,还是针对着姑娘家,男人容易吃干抹净了不认账。 商老大人不过匆匆一眼,就看准了晚岚,但是对他来说也不过只是一个消遣,一次尝鲜。 可对于全家都要指着他活的奴婢小厮,却不敢忤逆他,只能含泪将晚岚送到他的身边。 晚岚年纪小,临行前母亲给她看了避火图。 母亲一边哭一边拉着她的手,也只有在家中,她才敢去骂商老大人老不要脸,可是骂来骂去哭来哭去,最后她还是落在了一句:“岚儿,算了罢,说不准这就是你的命,咱们全家的命……但你若是真的飞上了枝头,咱们一家可就轻松了。” 母亲是疼她爱她的,可也是想利用她得些好处的。 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晚岚当时哭了很久。 她没有寻常姑娘家的凤冠霞帔,没有互相爱慕的郎君,她才十五岁,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可是商老大人呢?同她的爹爹差不多大。 她什么都没有,甚至都做不到让母亲高兴,因为她是家生子,商老大人想要她,只需要包二两银子给她爹娘。 所以她委身于商老大人,没有银两,没有名分,甚至连一身红衣裳都穿不得。 她只是在房中静静等待,等待着商老大人的到来。 于她来说是命运的转变,是一辈子被毁坏的开始,可对于商老大人来说,也不过是下朝后换了一间屋子,换了个新鲜的女人。 这一夜过得格外煎熬,很疼,疼的她哭的更厉害,整个床褥里都是血,这是证明她初次的证据,也是证明商老大人本事大的证据。 晚岚是不幸的,府上这么多好看的家生子,偏生选中了她,但她也是幸运的,跟了商老大人却还是无名无分的女子有那么多,可她不同,她有了身份,成了府中的姨娘。 但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有名分,明明她生疏的很,她只知道哭喊疼,她想着就这一次,老爷腻了她就不会再要求什么,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老爷一时兴起居然给了她名分。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商老大人隔三差五的到来。 晚岚十七岁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但她从这种事上寻不出什么乐趣。 一摊年老的软肉,为了爹娘和弟弟,她只能强颜欢笑。 她不再是从前那般哭,却也没有像其他姨娘那般一叫唤又是一整夜,她只是咬着牙默默承受着,强忍着立刻去吐一场的冲动。 可她这个样子却取悦了商老大人,他喜欢把她弄出声音来,也就是因为这一点的好处,让她在其他姨娘面前,有独一份儿的宠爱。 她厌倦了这种日子,知道在十八岁这年,她见到了府上的大公子——在外游学归来的商行溯。 她小时候其实见过大公子,但她不过是个账房小厮的女儿,见到他时只能低着头躲远些,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还能扯上什么关系。 所以她记不得大公子什么时候离开的,也让大公子这次归来多了些惊喜。 有些孽缘来的顺理成章,却又莫名其妙。 起初是家宴上远远的碰面,然后便是时不时地在府中偶遇,如清风吹过府中的杏花,花瓣绕着风吹往不知何处,不声不响地落在某处,经久日月下与那出融为一体。 从生疏的问好,再到简单的交谈,最后成了连对视都带着黏腻的情意。 晚岚一直压抑着,她需要一场报复,又需要她这个年纪不可缺少的情爱,年少男女之间的情分,向来突然又猛烈。 再又一次令她作呕事情发生后,她躲在假山后哭泣,被商行溯撞了个正着,他们的第一次,也是在假山后。 商行溯不知道的是,商老大人留宿分明是前夜的事,可晚岚却偏选在两日后,他在家的晚上于假山后哭。 而晚岚不知道的是,那也商行溯在门后,把她与商老大人的事听了个全面。 一人是报复与宣泄,另一人则是心疼与安抚。 美妙又畅快的滋味荡漾在二人中间,很难不叫人上瘾。 这层窗户纸捅破以后,再一发不可收拾,深宅大院之中寂寞的两个人,拼了命的往一起纠缠,恨不得将对方拉入无底的深渊。 可事实上,会堕入深渊的,只有晚岚一人,也只可以是她一人。 商行溯是商家长子,前途不可限量,必在商老大人之上,没有人能舍得放弃他。 有过亲密的人,即便是再疏离避嫌,那些不该有的下意识亲近,也还是会被人发现蛛丝马迹,宅院之中的人最是无聊,也最是会寻这些事上的乐趣。 被发现是早晚的事,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那夜他们衣衫不整,正是缠绵悱恻的时候,屋外火把的光亮突然照进屋中,将整个屋子照亮,外面的人还想给他们留些颜面,只敲了敲门,便是示意他们出来。 晚岚其实一点儿也不害怕,她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麻木了,所做的一切也不过偷得片刻的舒坦,可商行溯不同,他怕了。 他年纪还小,父亲便是自己的天,忤逆是他万万不可以想的事。 但他不忤逆,甚至更为大逆不道的事都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当时他满头都是冷汗,身子僵硬在原地,连将她遮挡的动作都没有。 在他眼中,晚岚是可怜的姑娘,是最柔弱无助的一朵娇花,他应该护着她,可他怕到脑中一片空白,对未知的结果连想都不敢去想。 当时外面的人见他们迟迟不出来,直接破门而入,他们面对的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冷脸。 晚岚被压了出去,他没有因商行溯的胆怯而伤心,甚至她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大抵商家的人在她心中都是这么不堪。 可她又觉得,自己对商行溯来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笑了,在知道自己注定的死局时,将商行溯撇了个干干净净。 被生生打死前,她想—— 大公子啊,你可得记着我呀,一辈子记着一个因你而死的人。 你可千万别让你爹过的安生呢。 你们商家不安生,我在下面才睡得香哩。 番外13 成亲 这么多年过去,商行溯变了很多。 他投身大理寺之中,断了不少案子,也比年少时更懂人心。 其实只要回过头来稍微想一想,他便能看得清,晚岚并非如他曾经所想的那般柔弱可欺。 她有她自己的不甘心,也有她自己苦中作乐的法子。 可晚岚的心思是她的心思,而他自己的躲闪与胆怯,不能因此被抵消。 他在悔恨与不甘之中惩罚自己,也是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应该出现在文盈的婚仪中。 毕竟他曾将文盈,看做是另一个晚岚。 他觉得自己身上带着多年前的罪孽,不应该去面对她的喜事。 他准备了一份新婚贺礼,托人送去陆府,只说大理寺任职之人身染晦气,大喜之日不便出现,只将自己的心意带到便。 文盈听着传过来的口气,免不得轻轻一叹:“若是依照商大人这么说,那大理寺的人都晦气,都不能去别人喜宴。” 陆从祗停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她:“你很想让他来?” 文盈感觉出来他的情绪,浅笑着过去坐在他身边:“这不是人多热闹嘛,再者说商大人之前也颇为照顾你,我记着他的恩情呢。” “那你现在不用记了,是他自己不愿意来。”陆从祗他也看了一下送进来的贺礼,“我看他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咱们也不知何时才能回礼,多了一份人情往来,你这是以怨报德?” 文盈愣了愣:“我忘了……” 被这么一提醒,她倒是犹豫起来,抱着手中的单子站起身踱步:“也是了,在咱们看来是喜事,在旁人看来便是一份多出来的人情往来,定是要给旁人添麻烦了。” 陆从祗不想让她自责,抬手拉她一把,将她重新带回怀中。 “咱们如今的身份不同,除去那些真心祝贺之人,剩下的便是有意攀附者,你我想要一些祝福,他们则是需要一个攀交的机会,公平的很,至于商行溯——” 陆从祗声音顿了顿,不好将话说的太难听,却又没办法说的有多好听,只是轻哼一声:“你既把他算作故人,日后他家有什么事,咱们再把这份礼还上就是,一辈子还长着,总不必担心会亏欠。” 文盈点点头,想着既然如此,日后也得对商家多留一份心。 成婚当日,并没有依照原来的打算,从陆府中抬出去绕城一圈,而是以皇后义妹的身份从宫中出嫁。 这是皇后临时起意,文盈受宠若惊,原本是打算要推辞的,可皇后却说:“我与你说过,我之前也是有个妹妹的,只可惜如今冯家仅剩我一人,我也将你当做妹妹,能为你做的事少之又少,你就随了我的心愿罢。” 这么一说文盈倒是不好拒绝了。 冯皇后心中有许多遗憾,她觉得是因自己的缘故才将他们的婚事拖延,也可惜未曾亲自送妹妹出嫁,如今也算是圆了她的夙愿。 成亲当日,是皇后亲送嫁,这算是天家独一份的看重。 妾室扶正又如何?世间又有几人能得这种风光。 花桥一路从宫中抬进了陆府,拜了天地,拜了杜氏的牌位与文盈的爹娘,最后夫妻对拜,算是礼成。 原本新郎是需在外边待客,可今日来的人都很有眼力价,没有过多停留,就放陆从祗回了屋子。 本来也没打算闹得太久,他也不想让文盈在宫中起的太早,干脆把所有时间都往后推延,如今的天也正好黑了下来。 陆从祗挑起文盈的盖头,属于新郎官的紧张也在他身上展现出来。 这几年下来,文盈除了的比从前更是好看。 如果说以前,她在张氏身边不争不抢似株白梅,轻易注意不到他,唯有仔细去看,才能品出她身上独一无二,且让人难以抽离的吸引。 可如今不同了,随着年岁见长,这朵花开的更艳、开的熟透,被事情磨砺出来的稳重落在她身上,让她更有独一份的气韵。 红盖头之下的她,长睫在眼下这出一片微小的阴影,凤冠霞帔更趁得她同身贵气,陆从祗喉结滚动,不知何时摒弃停滞的呼吸复通,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落座在她身边。 文盈眨眨眼,半点没有新娘子的羞怯:“夫君穿红,但真是好看。” 陆从祗看她这副神情也觉得好笑,捏了捏她的手。 他半晌不动地方,文盈晃了晃他的手,催促他:“夫君忘了,咱们还没喝合卺酒呢。” 陆从祗点点头:“知道。” 文盈带着疑问的目光望向他,用眼神问他,既然知道还在这儿愣着做什么? 陆从祗笑的无奈:“今日咱们成婚,咱们两个之中总要有一人害羞些,否则同老夫老妻一样,有什么意思。” 文盈微讶,没想到大公子还有这份情趣。 她想了想,那干脆自己主动些,拉着他起身走到圆桌旁,将合卺酒拿起塞在他手里。 她挺直腰板,清清嗓子,把声音压的低低的:“大郎喝了合卺酒,便是我的人了,日后咱们妇夫一体,我会待你好的。” 行,这算是反着来了。 陆从祗见她玩儿的高兴,也愿意配合:“好,那日后还望夫人疼我。” 文盈笑的眼眸眯起,拉过他的胳膊挽起,交杯之间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如今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龙凤烛的烛光映在眼眸之中,衬的陆从祗眼眸亮的惑人。 文盈喉咙咽了咽,合卺酒暖情,这才刚入口,她便觉得心口后背都有些热。 她抿了抿唇:“小黛儿现下应该已经睡下了。” 陆从祗总觉得这暧昧的气氛被拉回了现实,有些无奈:“提她作甚……” 文盈凑近他,压低声音:“她睡下了,就不会闹着要爹娘。” 陆从祗看向她,紧接着边见她伸手过了,便觉下颚受了些力道,他被迫抬起头。 下一瞬,唇上一暖。 带着甜味的酒气渲染在一起,文盈笑意正浓,开口时倒是学着浪荡子不务正业的一套说辞:“郎君既开口了,本夫人自是该好好疼爱的。” 番外14 怨偶(帝后) 寻常人家成亲后,依旧要忙一段时日。 可文盈不同,她上没有婆母公婆要伺候,下没有妯娌亲眷熟悉打点,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成亲的官员有三日休沐,而到了他们身上这三日便悠闲的很。 陆从祗不忍吵了她,便自己先一步去哄小黛儿,过了午时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若不是府上还挂着红绸,半点也不像新婚的人家。 越是这样想,文盈便越会觉得成亲多此一举。 她这个出身,自然是没想过什么风光出嫁,多年来的低头,早就将她的那些小女儿情丝都磨灭的干净。 在她看来活命才是第一要紧,哪里有心思去研究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繁花锦簇。 陆从祗却不同,心爱的女子跟着自己受了苦,他心中本就愧疚,如今成了亲终于将这份愧疚稍稍减轻了些,可他却仍旧觉得不够,只可惜不知还能用什么办法弥补。 文盈看着他怀中抱着的小黛儿,捏了捏她的脸:“她日后也是要长大的,长到嫁人的那一日,若真出了府,我舍不得可怎么办。”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若日后招赘罢,左右家产什么的都归了咱们闺女,要是真嫁到了旁人家去,被什么人给盯上,我怕是夜里都睡不安稳。” 陆从祗笑她想的太远,这会儿做娘的自己刚成亲,就想到了女儿身上。 不过对于招赘一事,他倒是没什么意见,府上多一个人也不是养不起,女儿女婿都在跟前,总比嫁到别人家去强。 这边一家人悠闲过了日日,第四日陆从祗照常要去上朝,文盈则是接了宫中懿旨,入宫去陪皇后。 冯皇后笑盈盈看着她,对这场婚事满意的很,说瞧着她的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文盈有些不好意思的蹭了蹭脸颊,觉得自己又不是什么大姑娘新媳妇,也是生过孩子的人了,即便是成了亲又有什么面色红润的道理。 冯皇后看着她,也不知真怎得,瞳眸竟有些涣散,不知想到了何处去。 文盈轻声唤她:“娘娘?” 可下一瞬,她却直接栽向前来。 这个给文盈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忙不跌过去搀她,直接将她抱了个满怀,这才没有让她摔到地上去。 守在外面的宫女嬷嬷听了里面的动静,这才全部凑了上来,一个两个手忙脚乱,叫人将冯皇后搀扶到床榻上去,又派人去传唤了太医过来。 文盈心中担心,直在旁边守着,眼前的太医匆匆赶来为其诊脉,半响才道:“娘娘生产身子本就亏虚,应是这段时间劳累过了头,这才叫身子虚罚。” 太医起身被人带下去写了药方,文盈挨到冯皇后身边去,看着她有些苍白的唇,既是担心又是心疼。 她不知道后宫之中究竟有多少事,会让她忙碌到晕厥,甚至她想是不是自己的婚事也给她添了一把火。 不多时,宫人将煎好的药送上来,掐着下颚灌进去了,刚安顿下来,便听外面一声通传,新皇来了。 文盈忙站起身来走到旁侧,同宫人一起施礼,听到一声免礼后站起身,这才看到她夫君也跟着一起过了来。 陆从祗示意她到他身边去,文盈便小挪动着步子往他身边凑。 被她可怜兮兮的眼眸一望,他心里就软了下来,拉她他的手轻声安抚:“是不是吓到了?” 文盈轻轻摇头:“吓到不至于,我实在是担心。” 话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些,都去看皇帝的神情。 到底是年少夫妻,多年情分,新皇紧紧握着冯皇后的手,似是松力道,他珍视之物便会从指缝溜走彻底离开他。 听着太医过来,将放在的话重复一遍,陆从祗便开口推下,留着帝后二人在一处。 文盈被他带了出来,却仍旧有些舍不得走,踏上宫道之际,她轻声问:“真的不留下等一等吗,娘娘还没醒……”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咱们留下难免碍事些。” 文盈听出来了他言语之中有些旁的意思,忍不住问:“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陆从祗轻轻摇头,不答她的话。 文盈又是担心又是着急,抬手挽上他的胳膊轻轻摇:“咱们是夫妻,你怎得还有事瞒着我?” 她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柔声唤他:“夫君,好夫君,娘娘待咱们这么好,你若是知道什么可千万别瞒我。” 陆从祗被她唤的,只觉得所有痒意,从耳根顺着脖颈而下,蔓延至半个身子。 他反手捏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坐作乱,无奈道:“等回了马车上再同你说罢。” 回府的路上,陆从祗确没瞒她。 冯皇后这些日与皇帝多有争论,因着前朝事因着后宫事,也因着从前的心结。 冯皇后这做了皇后后,凡事从来不忍让,都是皇帝来退步,大帝也是皇帝心里清楚自己亏待于她。 可知道他们成亲之前,冯皇后请辞皇后之位,自请下堂,只求离宫归回故土。 皇帝自然是不愿的,一开始是寻着各种借口来拖延,在后面便是争吵,争吵过后就用强硬的手段将她留在凤仪宫中。 冯皇后今日的晕厥,根源都在皇帝身上。 文盈听罢忍不住叹气:“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为何要失信,要辜负她? 又为什么对着别的女子,说厌弃她的话? 言语一但出了口,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皇帝现在后悔不已,将当初说的那些薄情话,全部算作是怒极失言。 可其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他自己分得清吗? 可她后面的话一句都不好说出口。 毕竟那个人现在是皇帝,也是对她的夫君有知遇之恩的人。 陆从祗进见她欲言又止,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同我说话,怎得还遮遮掩掩的。” 文盈抬手环在他紧窄着的腰身上,头埋在她怀里蹭了蹭,全心全意依赖他的模样,可她闷闷的说话声传过来:“还望夫君,引以为戒。” 她先一步下了决定:“若是以后你我也有那么一日,夫君可千万不要拖着我,到时候把当初那些美好的回忆都消磨的干净,成一对不折不扣的怨偶。” 番外15 心病是你(帝后) 陆从祗原本正享受着文盈窝在自己怀中,依赖自己的模样,却陡然听见他用旁人的前车之鉴来比上自己,当即眉头猛跳两下。 他的长指掐在文盈的腰身上,手臂带着惩罚意味圈紧了她:“胡说什么,我又怎会如此。” 他的下颚贴紧她的额,感受她身上的温热:“你是我千辛万苦,娶回来的妻。” 是他珍爱之人,是他看作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他怎么会辜负? 可文盈幽幽道:“难道陛下当初娶娘娘的时候,不是真心实意吗?陛下娶娘娘的时候,就没有费千辛万苦?” 似乎女子在这种事上,天性更细腻敏锐。 “陛下当初待娘娘的心,定然是比真金白银还要真,可沧海桑田,又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文盈埋在他怀中蹭了蹭:“我就是希望真到了那一步,别这么互相折磨才好。” 她的声音很软,似在耳语:“好夫君,你帮帮娘娘罢,娘娘现在瞧着虽没有什么大事,但愁闷是常年累月深到骨子里的,真到了那一步,即便是放她走了,她也活不久。” 陆从祗沉默片刻,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些,重重叹气一声。 “我也有劝说过的,只是装聋的人唤不醒,说再多也无用。” 陆从祗眸色沉了沉:“我会再想办法的,娘娘与我来说如同长姐,你心疼她,我也是。” 文盈闷闷应了一声,本是新婚过后,却因着帝后的事接连唉声叹气。 冯皇后这一病,干脆将手中所有的权力都推脱了出去,全交给徐酌舒去办。 徐酌舒毕竟是侧妃出身,新皇登基后被封了妃,向来骄纵的人却赐了个端字为封号。 当初封赏赐下来的时候,端妃还生了好一通脾气,她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娇纵任性,只觉得自己是活泼率性,但无论如何也是跟端字搭不上边的。 她不满位分,她也是从王府入的宫,当初皇帝被圈禁的时候,她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原想着入宫后即便不是皇贵妃也应是个贵妃之位,却没想到仅仅是个妃,还得了这么个阴不阴阳不阳的封号。 位分是皇帝定的,她使了些小性子,得了皇帝几个冷飕飕的眼神,就再也不敢放肆,可端字是冯皇后定的,她便将这火气都撒在了皇后身上。 皇帝登基后她跟着入宫,一连串也因骄纵惹了不少事,直到如今凤印交在了她手上,还是皇后亲自嘱托,她既是受宠若惊,也是觉得有些心虚。 得了封印的第二天她前去谢恩,看着倚靠在床榻上的皇后,也免不得担心起来。 后院之中为了同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年头久了,自然也处了一些感情来。 即便是她将皇后视作对手,看着自己敌对了这么多年的人,如今没个精神气儿,她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端妃在皇后面前拧着帕子:“娘娘怎得也不好养着身体,您这一下病倒了,后宫之中的事可怎么办呀。” 冯皇后撇了她一眼:“若非本宫知道你今日是来谢恩的,本宫还有以为凤印落到了旁人手里。” 端妃嘿嘿笑了笑:“娘娘惯会打趣臣妾,这不是臣妾没掌过家,实在是心中没底嘛。” 冯皇后眸色柔和了些:“从前你在王府之中做的就不错,本宫都看在眼里,然后后宫的事都交给你来打理,即便是做的不好也没关系,一点点学就是。” 端妃听着她信任自己的话,心里暖洋洋的,面上也有些羞赧:“臣妾竟不知,妾在娘娘心中这么好。” 冯皇后眼底流露出些笑意,对着她招了招手。 虽然平常并不会这么亲近,但毕竟也是熟悉的人,端妃凑过去,坐在了她的床榻边。 冯皇后细细看着她,感叹一句:“你也老了。” 端妃一怔,当即气的嘟嘴:“臣妾还当娘娘是多么好好心,原来叫臣妾过来是气臣妾呢。” 冯皇后笑了:“端妃可爱,本宫怎得忍心气你。” 她回想起了曾经:“只是我这几日睡得有些久,脑子里记着的还是当初刚见你时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再看你,自然会觉得你老了些。” 她摒弃了身为皇后的自称,似要彻底投身到过去之中。 “那时你刚被抬进王府,像是个厉害的猫,在他面前装乖,在我面前亮爪子,如今将来倒也活泼可爱,我为你定了端妃的封号,你应当一直在生我的气罢?” 端妃被说中心思,悻悻然笑了笑:“怎么会呢……” “别装,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这点儿心思我岂能看不懂?但我为你选的这个封号,并不是想羞辱你,而是希望你能端庄持重,你是后宫四妃之首,日后宫中必会来新人,皇帝也不是个会专宠你的性子,你若一直娇纵,难免不会被有心人攻诘。” “期暗同你关系亲,我也知道你是喜欢孩子的,然后他跟着你,我也放心。” 端妃隐隐觉得她这话里有些不对。 “日后后位空悬,于情于理都该提你才对,可若你性子娇纵,担不起母仪天下之责,定然会被旁人给压下去,新入宫的妃子若是骑在你头上,你上哪里能忍得住,那你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端妃即便是再愚钝,听到她这话也免不得紧张起来:“娘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冯皇后想离开的事,只是想着这几日凤仪宫一直传太医,莫不是冯皇后身体不行了? 当初她有孕之时身子便一直虚弱,但后来生个孩子慢慢也调理了回来,怎得如今又病了? 许是冯皇后这段处处为她打算的话让她心软,也许是长久来相处下的感情让她不舍,她将后位尽数抛在脑后。 即便是她明知道,冯皇后说的没错,只要她不出错,现下接过凤印后将后宫协理的不出错,冯皇后死了,后位必然会是她的。 可她仍旧道:“臣妾好友的亲眷医术高明,最擅千金科,臣妾这就请她为娘娘看诊。” 冯皇后笑着看她:“怎么,你舍不得我?” 端妃抿着唇,不说话了。 冯皇后明白她的心意,笑着摇头:“不必了,心病何须药医。” 端妃还想坚持,陡然听到外面声通传,声音未落,便见皇帝阔步走进。 他冷厉的实现落在端妃身上,厉声道:“她的心病就是你,谁准你到她的面前碍眼,还不快滚!” 番外16 她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帝后) 皇帝不知是隐忍了多久,他对冯皇后发泄不得,拿她更是没有半点办法,最后只能一股脑的将这股气撒在端妃身上。 他只能怨她,怨她管不住这张嘴,竟会将他在闺房之中随口说的气话说,与他的榆燕听,这才让他们夫妻之间离心至今。 他的发怒吓得端妃身子瑟缩,天子之怒让她在片刻的怔愣后身子一软,直接从塌上滑下跪在地上:“陛下息怒,臣妾不知……” 她语音干涩地应着,不知这一句斥责究竟源自何处,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做才能平息面前男人的怒火。 他虽然是她的丈夫,从前尚可以小意温柔撒娇两句,可如今不同了,他不再是王爷,已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全家的性命全在他的一念之间,她怎么能不胆怯? 皇帝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来人,将端妃压下去,褫夺封号,降为——” “陛下,够了。” 皇帝后面的话没说完,便被冯皇后不耐打断:“端妃是从王府中出来的,陛下何必这样下她的脸面?” 跪在地上的端妃被皇帝的话吓得脸色苍白,听闻皇后为她解围,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可怜兮兮地望去塌上人。 冯皇后眉心蹙起:“端妃的封号是本宫挑的,陛下扯了她的封号,岂不是也在打本宫的脸?” 皇帝面色稍稍和缓了些,他的榆燕愿意同他多说几句话,他很是高兴,即便这言语之中尽数是为旁的人求情。 他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人,觉得她碍眼的很:“既然皇后为你求情,今日之事朕不与你计较,日后少在皇后面前碍眼。” 端妃委屈至极,一双杏眼当即湿润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咕哝了一声算是应下。 她放才跪的突然,膝盖磕在地上闷闷一声,原本并未察觉,此刻要站起身来,动作却是快不了,膝头传来隐隐的疼。 冯皇后抬了抬手:“先把端妃扶到侧殿去,叫人给她上了药再走罢。” 端妃委委屈屈道了一声谢,这才被宫人扶着一瘸一拐出了殿门。 冯皇后这时才冷眼看向皇帝:“陛下的过失何,必将罪责推在旁人身上?” 皇帝看着床榻上的人,即便是身子亏虚,仍旧一副不区不折的架势,仿若当初在边境初见时的模样。 只可惜多年过去,当初跟在冯统领身后,能文能武能统率兵将的模样不同的是,那时的她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而如今的她却只能在一方床榻上疗养。 他确实心疼,也将榆燕这几句奚落都担了下来,缓步向她靠近后靠近,坐在方才端妃做过的位置上。 可冯皇后却不愿与他亲近,在他靠近时将头转到另一边去:“臣妾身子疲累,陛下请回罢。” “方才看你同她说话说的热络,怎得到我这里就成了身子疲累。” 冯皇后唇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遇到合心意的人,自然是说千百句都不累,可以遇到不顺心的,多看一眼便觉得耗费力气。” 皇帝知道她句句都在说自己,他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奚落,比起来完全忽略掉自己,这种时不时地忌讽他两句,更能叫他心中舒服些。 他想要去握皇后的手:“榆燕,别生我的气了,如今天下尽在你我手中,你是我的妻子,合该该与我共享天下才是。” 他在她的面前从不愿意那腔拿调说什么朕,这是他们之间曾经亲近过的证明,可冯皇后全然不想与他演什么夫妻情深, 为等到他碰到自己的手,她便冷冷将手撤离:“陛下何必说这些,当初在王府之中,臣妾便呆的厌烦,这后宫之中更是没有什么乐子,臣妾不愿在宫中蹉跎。” 皇帝自然是不愿的,他们之间争吵过,他也曾放下男子的自尊与颜面,低声哀求过她,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扭转她的心意。 以至于现在,再次听到她重提此事,他只是笑了笑,开口说的是别的话:“最近天光不错,御花园已经被工人修缮齐整,榆燕后整日里待在殿中,时间久了,人也要待出病来,改日我陪你去逛一逛御花园罢。” “不必了。”冯皇后说话不愿拖泥带水,“夫妻一场,你到最后我不想讲话,说的太难听,日后还请陛下少到臣妾这里来,更不要随便讲不快价值在旁人身上。” 皇帝知道她这是在说端妃,这也让他想起了那段悔不当初的记忆。 他嗤笑一声:“端妃可算不得什么旁人,因着他这张嘴生了不知多少事端,你就不该拦着我,和该叫宫人好好掌嘴才是。” 冯皇后不悦道:“陛下当真是好大的威风,究竟是因为他的嘴生出事端,还是因为陛下自觉祸从口出,迁怒于她?” 皇帝不答,冯皇后帮着他开口:“陛下,坏事也是坏在这张嘴上,不过陛下是心口相一之人,想来说出口的话都是发自肺腑,既然是真心实意的话,即便是听起来刺耳些也无妨,故而传出真话来,不是端妃的错。” 皇帝宽直的背脊似是塌下来了些,他苦笑一声:“榆燕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何必一直纠结呢?将那些事都放下,然后咱们好好的……” “陛下,从前说过的话,还是不必再反复重复了,当年臣妾与陛下成亲,是因情而非利,臣妾受不得陛下的半分厌弃。” 多年的夫妻,少年的情分,恨与怨都是避免不得的,牢记这份恨与这份怨,也并不是证明她放不下。 她只是更为心疼自己,心疼自己真心错付,要靠牢记这些才能让自己不再重蹈覆辙,更不要在这泥潭之中打滚,交给他再一次伤害自己的机会。 冯皇后笑了笑:“片刻的真心也是真心,片刻的厌弃自然也是厌弃,陛下知道的,臣妾眼中容不得沙子,左右如今臣妾的寿命不知何时会到头,还请陛下念在多年情分,允臣妾出宫罢。” 番外17 山远路迢,永不相见(帝后) 帝后二人僵持了很久,以至后宫之中都安宁不得。 主子不安稳,宫人们的日子过的也不顺心,端妃当初被当众下了面子,后面协理六宫的时候难免会遇到底气不足之时。 后宫之中仅有一后一妃,没人会公然给端妃使绊子,只是她心中总觉得,那些人因着皇帝对她的不在意,而在背地里笑话她,根本不似表面这般臣服。 刚开始的时候,难免会出现错漏,冯皇后一直派人盯着她,见有她处理不了的事,也会出面帮她,大有一副。真的打算扶持她,日后撒手不管的意思。 自打上一次冯皇后说了那些决绝的话后,皇帝连着两个月没入后宫,是怕再次见到冯皇后,又要听她说那些锥心之语。 这样一拖,直到年底才有转圜。 贺行润行商归来,专程入宫拜见。 他进了养心殿之中,没多大,一会儿皇帝将殿内其他人都支出去,独留他们二人在其中说话。 没过多久,便有争吵声传了出来。 一直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总管秉礼见状觉得情况不对,亲自跑了趟凤仪宫,请皇后娘娘出面。 冯皇后原本还想这是皇帝弄出的新招式,可见秉礼焦急的模样,并不似弄虚作假,她这才正经应对,叫人为她梳妆,决定亲自去一趟养心殿。 只是她未曾进到养心殿内,不过刚走到殿外,便见贺行润从中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华贵的髦裘,依旧是张扬的模样,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只是唇边有一块青紫。 他瞧见了她,眼中瞬间流露出惊喜,忙加快步子上前:“冯姐姐,你是知道我回来专程来瞧我的?” 冯皇后下了轿,上下看了他一圈:“陛下打的?” 贺行润眼神心虚的往旁边瞟了一瞟,嘿嘿笑了两声:“我也还手了。” 冯皇后抬抬手,身侧的宫人往旁边撤了两步。 她轻叹一声,这才开口:“你是商户,他是皇帝,这与从前在边境时不一样,你应该多思量一下分寸才对。” 贺行润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舌尖顶了顶腮:“那又如何,左右我单嘣儿一个,他就是杀了我又如何?若是他不服气要诛我九族,那更好了,把商家人也帮我杀一杀。” 冯皇后无奈又好笑:“没个正形,走罢,与我回宫,我叫人给你上药。” 贺行润不自在地摸了个鼻子:“合适吗?” 冯皇后侧身看他:“你不是不怕死吗?” 贺行润笑了:“那倒也是。” 见冯皇后向前走着,贺行润忙跟了上去,冯皇后却示意他上轿。 贺行润拍了拍腿:“没事儿,嗑疼了些罢了,缓一会儿就好,我虽然不怕死,但哪里舍得让冯姐姐走回去,姐姐快上轿罢。” 冯皇后懒得同他细说,直接给身侧宫人一个眼神,即刻便有人上前,几下便将贺行润给压了上前,任由他说什么都不放开。 最后也没有办法,他老老实实在轿子中坐着,也生怕再吵闹下去真要闹的满宫都知晓。 不过他也不担心这事会传出去,皇帝毕竟还是要脸面的。 待回了凤仪宫又上过药,这才留下二人说话的功夫。 贺行润正色起来:“冯姐姐是想出宫的,对吗?” 冯皇后略有诧异:“这事儿你都知道了?” 顿了顿,她反应过来:“从祗告知你的罢?” 贺行润不回答她的话,这一口气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然道出:“皇帝已经答应下来了,只要你愿意,过了年初一便可离宫。” 冯皇后这下真的是意外了,他与皇帝僵持了这么久,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时候松口。 她看着面前人面颊上的伤,长叹一口气:“你受伤,是为我?” 贺行润固执的盯着她:“姐姐只需要说想不想走,若是想,那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我手下有商队,日后姐姐想去何处都成,我……我都会陪着姐姐。” 冯皇后瞳眸微颤,停顿半晌,决然笃定道:“想,他在身边,我多待一日都觉得恶心。” 贺行润当即欢喜起来,笑时嘴咧的太大,连带着扯动伤口疼的他直抽气。 “好好,我这就回去安排,正月初一我接姐姐出宫。” 冯皇后无奈失小,觉得他还同小时候一般,冒冒失失的。 可她又觉得,贺行润长大了,能处理她束手无策的事。 到最后她都不知,那日在养心殿他与皇帝说了什么,她曾想办法派人打探,这件事却被瞒的死死的。 日子一直到了正月初一,冯皇后换上了寻常女子的衣裳,一路到了宫门,就在即将离开此处时突然被叫住。 骤然回眸,皇帝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 他气息不稳,应是急匆匆跑过来的,他似有许多话想说,也似想要开口留人,可是对上冯皇后那冷冰冰的视线,想要说的话却又堵回了口罩。 最后他扯了扯唇:“天还没亮,等白日里再走罢。” 他似怕她不同意,又填了一句:“期暗还不知你要走,明日睡醒,他见没有娘亲,定会哭闹……” 冯皇后漠然摇头:“过了子时便是初一,陛下可要说话算话。” 皇帝唇角翕动,想不管不顾将人留下来的冲动愈演愈烈,可最后还是被他给压了下来。 但他想说出一句道别的话,可这道别的话也是难说出口。 他甚至想就这么僵持着,坚持到最后,最好坚持一辈子才好,可冯皇后不想同他在这里浪费光阴。 她道:“天冷路滑,陛下回去要小心些。” “你我年少相识,夫妻十载,当初嫁你是我心中所愿,如今离开亦是我心中所想,你我做不成一对好夫妻,就此缘罢,望陛下照看好期暗,担起为父之责。” “山远路迢,就此别罢,最好日后永不相见。” 番外18 招赘(女儿女婿) 听到冯皇后离京的消息,文盈为她感到欢喜,不过至少她是同贺行润一起离开的,也免不得有些意外。 夫妻之间没有什么话是在床上说不了的,夜里她缩在大公子怀里,忍不住同他咬耳朵:“夫君,你说怎的冯姐姐说要离宫,皇帝一直不允,换成贺郎君,皇帝怎就同意了呢?” 陆从祗揽着她的腰:“应先是说了些咒骂他的话,行润那嘴向来毒的很,一点面子没给他留,给他气的直接对行润动了手,后来他哭了,求皇帝看在多年情分上,别将人逼死了才罢休。” 文盈蹭了蹭他的胸口。 所以皇帝到底还是心软了,那些固执与执念,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放手,他也怕真的将冯姐姐逼死罢。 冯榆燕离宫后,到了日子正常选秀充盈后宫。 这是皇帝必须要做的事,平衡前朝,总不能让后宫之中只剩一个端妃,不过即便入宫的妃嫔再多,也再没听说有立后的打算,仍旧是端妃协理六宫。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黛儿六岁这年,从昌州传来冯榆燕的消息,竟是同贺行润要成亲了。 深思熟虑之下并没有宴请宾客,也是怕这事传到皇帝耳中,再叫他阻挠。 文盈为二人高兴,贺行润的心思谁都知道,原以为冯姐姐不会愿意,没想到这过去近五年,终是叫他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为二人准备了新婚贺礼,自己不好亲自送去,倒是阿佩主动要离开。 临走那夜,她同文盈道:“你知道的,我本也不是丫鬟出身,做了这么多年伺候人的活计,我早就想走了,只不过舍不得你,舍不得小黛儿。” 她笑了笑,这几年下来她更加沉稳,只是文盈曾起意给她寻过人家,都被她给拒绝了。 文盈直接问过她:“你别告诉我,你还没出息的想着陆从璟。” 阿佩当即肃着张脸:“当初没骨气,难道我现在还能越活越回去?” 她这次打算离开,也是想了很久的。 “听闻贺郎君的生意做的很大,我也想去学一学,然后在外面也能讨口饭吃,你当初早就将身契给了我,可不要反悔。” 文盈摇头,有些委屈:“当然不会,我只是……有些舍不得你。” 阿佩捏了捏她的手:“我也舍不得你,只是我不是安生生日子的人,原本想着小黛儿大一大再离开,要不然将她交到别人手上我不放心,这回她都到开蒙的年岁了,也是我能出去走一走的时候。” “你且放心,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等有空了也会常回来看你的。” 文盈虽心有不舍,到底还是没有拒绝,叫她送贺礼过去昌州的时候,也叫陆从祗给贺行润去信一封,劳他多加照顾。 阿佩这一个启程,每次回来,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小孩子长得是最快的,一晃眼小黛儿出落到二八年华。 寻常姑娘十五便定了人家,但文盈只这一个女儿,越是长大越是舍不得,并也愈发坚定招赘的心思。 她旁敲侧击问过女儿:“小黛儿舍得嫁出去离开爹娘吗?嫁到别人家去,到时候婆媳妯娌相处费心,咱们家人口单薄,你如何能受得了那些?” 齐黛最是听母亲的话,也懂得母亲言下里的意思,不等她开口,直接道:“那女儿日后便招赘上门,届时同我一起孝敬爹娘。” 文盈听她这么说,心里本该放心的,可却又想谁家好人家的郎君会愿意入赘? 真起了这份心的,怕不是要贪图陆家资财? 钱财什么的都好说,真想要给他就是,可问题是娶妻不图妻子,图岳家的钱财,又哪里会对小黛儿好? 齐黛倒是替母亲解忧:“母亲放心,我哪里是会受人欺负的?到时候将人接进门来,账本我绝不会让他随意动,咱们家的资财也不让他知晓,届时我每月给他十两银子零花,若是他一年下来没能给我攒上二百两银子,那他便是败家,我就减他月钱。” 文盈语塞:“你从哪里学来这些损招儿的?一年不过一百二十两,剩下那八十两你让他从哪儿来?” 齐黛不以为意:“雀儿爹不就是吗,每月给雀儿娘一两银子,让她家用,年底了却问她,一年下来可不得攒上十两?雀儿娘拿不出来,他便动辄打骂。” 她拍拍胸脯:“不过我性子好,才不会打骂夫君。” 这个雀儿,是后来买进府里的,在齐黛身边贴身伺候。 文盈只觉得头都跟着疼,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她这么说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齐黛长大了、长开了,容貌生的跟文盈很像,只是她是被娇养着长大的,性子自然是容不得旁人欺压半点,为人张扬的很。 她能有这个念头,文盈觉得,总比她哪日看多了话本,非要去嫁一个穷苦人家强。 陆从祗作为皇帝近臣,齐黛这个独立的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当初陆家那点儿丑事也因着她姓齐而一直被人知晓。 所有人都知道陆家极宠这个女儿,而无论谁提起齐黛,连带着也都会将那个被废了的陆相干的龌龊事都讲一遍。 也因着陆从祗与皇帝的关系,齐黛也时常入宫,同太子期暗一起玩儿。 期暗要长她三岁,已经要到选太子妃的时候,京都之中的人家想要把女儿往东宫送,自然也有人对齐黛有敌意。 只不过二人虽自小一起长大,却没有什么男女之情,齐黛知晓期暗因着爹娘的缘故,对娶妻之事兴致缺缺,而期暗也知晓她要招赘婿入门。 这是她去东宫寻太子时,带了冯姨母的书信。 冯姨母不常回京,大多数时候只能与他书信往来,期暗思念母亲,也只能通过这信缓解思念。 期暗羡慕道:“小黛儿有爹娘疼宠,倒不似我……” 齐黛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怎么每次收冯姨母的信,你都这副样子,姨母心里又不是没有你,难道你非要他留在深宫之中,为着你消耗寿命你才满意?” 期暗摸了摸鼻子:“是,你说的是。” 齐黛不喜他矫情,干脆直接说自己来寻他的正事。 “最近进京赶考的学子里面,还请太子哥哥帮我寻一寻,看有没有入赘的好人选。” 番外19 捉婿(女儿女婿) 期暗到底是年长几岁,虽平日里齐黛对他没大没小的,但关键时候也能摆出些兄长的款儿。 “招赘是你的意思,还是伯父与伯母的意思?” 齐黛扬眉:“我自然早就秉过爹娘,否则怎敢求到太子哥哥头上来?” 说起爹娘,她忍不住轻声一叹:“我能看得出来,我爹娘希望我还是未出阁的模样,陪在他们身边,可又担心一直不给我招婿,我什么时候犯了昏,再跟个不清不楚的人离家远去。” 期暗掩唇轻笑:“你哪里会是这种人,伯父伯母当真是关心则乱。” 话虽如此说,但期暗是将此事应了下来。 打算先提前看好了人,过了年二月二放榜再看文采,差不多定好了人选,直接在榜下捉走。 齐黛自觉婚事有了着落,欢喜回家去。 此刻爹爹早已下朝归家,而娘亲则正看着府中账目。 齐黛作为女儿,从小到大长在爹娘,自是少不得见他们恩爱模样。 爹爹一回了家,跟娘亲是寸步不离,有时娘亲烦了,拿他没有办法,便会四下张望一圈儿,瞧着周围没什么人,快、准、狠在爹爹面颊上啄一口。 她年岁小的时候,爹娘不背着她,等她年岁大了些,她还得偷偷去看,才能发现他们两个人又腻在一起。 按理来说爹娘恩爱,她应该会有个弟弟或妹妹才对,朱姨母同娘亲闲聊的时候,她也听到朱姨母要为娘亲把脉,看看身子是不是有问题,可娘亲却说,有她一个女儿就够了。 这话她很是受用,哪个孩子不希望爹娘心里只疼爱自己一个人? 太子哥哥自小与娘亲分离,皇帝待他又严苛,这叫他对娶妻没什么心思,可自己却不一样。 她从小到大是看着爹娘恩爱过来的,也免不得对男女情爱上有些期待。 她钻到娘亲书房的时候,娘亲正闭眼靠在爹爹怀中,可以见到她过去,却立刻从爹爹怀里直起身,一脸正色:“黛儿回来了?我还以为太子会留你在宫中用晚膳。” 齐黛往娘亲身边凑:“东宫之中冷冷清清,待着有什么意思,我还是想早些回来爹娘身边。” 文盈不自在地轻嗽两声,抬头看一眼身侧的人,而陆从祗眯着眼看她,似在等着她做决定。 原本就没想到女儿会回来,文盈打算与大公子一起出去看花灯的,这下孩子回得来,虽三口人出去热闹些,可到底还是束手束脚。 黛儿自小就与她更亲近些,虽说对大公子也亲,但比起她来还是弱些,以往美美她要与大公子单独出去或者在一处,黛儿总会生大公子的气。 没办法,这话还是得她来说:“黛儿,这眼看着又过年,太子殿下在宫中难免孤寂,你们兄妹之间能说的上话,还是去陪一陪他罢。” 齐黛的视线在爹娘身上转了好几圈,哼了一声:“又是这一招,你们要背着我上哪儿去?” 文盈被问的哑口,心虚的笑了笑,手在桌子下去拉大公子的手。 陆从祗接话过来:“大人的事,你莫要多问。” 齐黛站起身来,气的直跺脚:“又嫌我碍事了,是不是?还当我像小时候那么好糊弄?叫你们瞒着我,好,等日后我有了夫君,我也不理你们!” 文盈哭笑不得,对着女孩儿招招手,叫她回自己身边来。 齐黛噘着嘴,还是一副生气的模样,可她还是听娘的话,坐回了娘身边。 文盈摸了摸女儿的头,让女儿靠在自己肩膀上:“娘也不是要撵你,只是你不觉得太子自己孤单的紧?这种家家户户热闹团圆的时候,他却只能看着你冯姨母的信,实在叫人于心不忍。” 她温声劝:“好了,等娘亲回来,给你带东市的烤鸭” 齐黛又哼了一声,却也只能闷闷应下。 这才从东宫回来没多久,又要折返回去,齐黛陪着期暗用了晚膳。 期暗瞧她兴致缺缺,便为她出主意:“左右今夜无事,我带妹妹捉婿去可好?” 齐黛狐疑道:“如今还没考呢,上哪捉去?” 期暗不语,直接叫下人套好马车,带着人一路到了驿馆前面。 “榜下捉婿自古便有,只是真的放榜的时候,那些郎君也抢手的很,即便是公主也有抢不过的时候,如此一来,在未放榜之前先把人给定好才最为稳妥。” 期暗指点着:“进京赶考的学子,有些家底的直接赁一个宅院,中等些的,便会住在这驿馆之中,在差些的应当就是相国寺之类的地方借住,而你要招赘,家底好的怕是不肯,家底太差的又怕是贪图你的门地,故而还是在这驿馆最靠谱。” 齐黛听着觉得十分有道理,对这太子说了好一顿奉承好话。 只是二人在驿馆门口待了许久,看了有人高谈阔论,也看了来来往往书生打扮的人进出,瞧来瞧去,没看上一个相当的。 齐黛不求未来夫婿多勤奋上进,也不担心夫婿家中情况时好时坏,左右她家里也不差银钱,她这个性子也不担心谁敢欺负她。 可唯有一条不能将就,那便是容貌。 从前她问过娘亲,为什么会跟爹爹在一起,娘亲说是因为误会,所以其中内情不与虽说,但娘亲,若爹爹是个丑人,娘亲绝对不会转换心思。 这在驿馆门口看了许久,也没见着一个和心意的人,齐黛只能打道回府。 中途遇上花灯节,期暗要回宫中赴宴不能陪同,她便带着下人自己逛一逛。 她自小在京都中长大,对这些热闹也是见怪不怪,不知道爹娘怎得对灯会这么欢喜。 正走着,忽听身后有人高声道:“你这学子,莫不是掉到铜钱堆里?与你谈论圣贤书,竟还要拿银两?当真是有辱斯文!” 齐黛循声看过去,便见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围在一人身边,口中说的是嘲笑的话。 “杨郎君,这人满身铜锈气,同他一般见识做什么?” 齐黛仔细一瞧,这才看清中间坐在桌案后面的人的模样。 是个很清俊的郎君,高挺的鼻梁配着剑眉下冷硬的眼眸,大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齐黛觉得,这人也不像是贪财的,忽而想起太子哥哥说过的话,料想此人应是家境不好才如此。 她想着,这人生的不错,家境又不好,倒不如去看看能不能结识,说不准日后还能让他帮忙给她介绍夫婿。 思及此,她缓步上前,却听那围着的人到:“科考一路都寻五官端正之人,也不知这半个瞎子怎得被选上来的,若是哪日真入朝为官,岂不是有损朝廷颜面?” 齐黛一怔,这才看见,那俊俏郎君的一只眼,似是金色的。 番外20 是你呀,封郎君(女儿女婿) 金色的瞳眸嵌在眼眶之中,似精雕细琢出的琉璃,竟将这冷厉端方的郎君,衬出了一丝妖冶的味道。 齐黛免不得多看了两眼。 杨郎君为首的几个学子仍揪着他不放:“依我看速速掀了他这摊子,免得他丢了读书人的脸!” 他这一说,旁边人别跟着附和,齐黛见状忙叫身侧人去阻止。 她带的护卫上前将要围上来的学子挡住,她自己则是走过去,一把按住要被杨郎君掀翻的桌案。 她自小跟着爹爹习武,文弱书生的力气自然不如她。 杨郎君掀翻桌子无果,颇为尴尬地收回了手:“姑娘,你这是何意?” 齐黛笑了,慢慢收回手:“今日灯会,街上本就人多,郎君如此闹事免不得会聚集一些看客,堵塞了路,百姓易有危险。” 杨郎君面上无光,轻咳了两声:“姑娘说的是,是在下莽撞,不过也是无奈之举,在下见不得有人在此卖弄,丢读书人的颜面。” 齐黛挑了挑眉,这才正大光明转身去看身后的男子。 他仍旧端坐着,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是感受到齐黛的眸光,他也顺势抬起头与之对视。 齐黛这下看的更清了,他那琉璃般的左眼很是通透,而另一只眼幽深似古井,只看一眼就仿若要陷进去。 嘶—— 生的是挺好的,就这双眼可惜了。 她收回视线:“原来郎君是打抱不平?就是不知是你杨郎君的面子重,还是律法更重,天底下没有打着颜面的幌子欺人的道理,更没有当众生乱,搅扰街市的,杨郎君若当真这么有底气,咱们大可以去大理寺辩上一辩。” 杨郎君脸一阵青一阵白,被女子当众这么下面子,他确实不想忍下这口气,只是余光扫到女子身后家丁身上,绑着陆府的牌子。 京都之中谁人不知陆府,陆统领乃天子近臣,膝下只一个独女,更是往来宫中无所禁忌,襁褓之中便得天子赐姓。 杨郎君摆了摆手:“我不与你一介女子计较,与巧言善辩之人,多说无益。” 他转身要走,齐黛却是又叫住了他:“杨郎君,你还没用这位郎君致歉。” 她转身看着端坐着的男子:“这位郎君贵姓?” “封。” 此刻周遭已有人凑上前来指指点点,杨郎君走也走不得、惹又惹不起,只能拱手不情不愿道:“封郎君,对不住。” 言罢,他带着身边的几个学子灰溜溜地走入人群。 陆家丁驱散人群,叫他们别在此处站着看热闹,待人走的差不多,齐黛这才坐在了封郎君对面。 “郎君怎得不谢谢我解围?” 封郎君顿了顿,拱手作揖:“多谢姑娘。” 他只吐出这么一句话,便不再开口。 齐黛想着他应就是这么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不过原来打算与他结交,托他帮忙寻夫婿的事,还是作罢,这人瞧着不像是能愿意做保媒拉纤的事。 她这一下便兴致缺缺,叫人给他留了一袋银钱:“想来郎君也是进京赶考之人,天冷了,买身厚衣裳罢。” 想着读书人都是自带傲骨,她便又填了一句:“你若是不好意思收,等你金榜题名之时,去南街陆家把银钱还上就是了。” 封文玄盯着桌上的钱袋,没伸手去拿,也没说话,只是袖中的手攥的紧紧。 再抬头时,那俏丽的女子已带着远去。 齐黛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这才回了家中。 爹娘回来时晚了些,这大冬天的,娘亲的面上却泛着红,被爹爹抱回来的,她也见怪不怪,直接拿着给她带回来的烤鸭回屋去。 朝廷筹备科考,期暗身为太子奉命参与其中,也是为历练。 他没少帮着齐黛挑人,列出了一张长长的单子,就等着放榜之时直接去捉。 二月二这日,齐黛提前拜别了爹娘,一路赶去榜前,叫丫鬟帮着他一个个对榜上的人,再看一看他们都考的如何。 齐黛视线这么一扫,便瞧见了探花郎下写的名字——封文玄。 年前灯会上的事她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此刻也只是扫了一眼就过了。 三年出一个探花郎,也是三年出一个俏郎君,只可惜探花郎不在她的人选之中,只因能考中探花之人,又怎会甘愿屈身为赘婿? 这边丫鬟将名单上的人,对着放榜上的位次依次记好,她便带了人回家,从第二日起便带着玻璃去挨个拜访,自然是先从花香之中最俊俏的来。 只可惜连着去了三日看了六人,次次被拒,而她要招赘的事也在学子之中传开。 有人不屑,自然就有人上赶着往上凑,第四日她没办法再去见人,因为有那些个苍蝇凑了上来,指望着攀附陆家,甚至有人都堵到了陆府门前来。 如此一来,这件事便免不得让她爹娘知道。 陆从祗因着此事,难得对女儿动了怒,文盈却是护着:“黛儿自己心里有打算是好事,他的数据肯定是要她自己挑,左右最后成亲还得过咱们这一关,且放心罢,黛儿不是糊涂人。” 陆从祗垂眸看着扯自己袖口的妻子,轻哼一声:“也是咱们的女儿随了你,要自己挑夫婿。” 文盈一怔,当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二公子的事,无奈板起脸来:“怎得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陆从祗生了气:“你就这般惯着她罢!” 扔下这句话,他直接甩袖出了门。 齐黛心里没底,靠在娘亲身边:“娘,爹爹是不是生气了?你快去哄哄他罢。” 爹爹为数不多与她生气的时候,她都是求着娘亲去哄,反正爹爹舍不得跟娘亲生气。 文盈推推她的头:“你惹下来的祸,还要我给你收拾。” 她无奈笑道:“不用管你爹,他这是去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都撵走。” 齐黛嘿嘿笑着:“娘,还是你与爹爹待我最好。” 招婿的事因着那些苍蝇,只能往后放一放,齐黛再一次出门,是因金明池设宴。 原本是打算召集学子一同宴饮,但这次也召了许多京都女眷,都是年龄相当的,免不得又是一场相看。 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到了年岁也得寻摸成亲,没什么好面嫩的,不过这次也是因为她才一改往常。 皇帝很是疼爱她,听说了她要招赘一事,便将这金明池设宴改了改法子。 只是她一到场,女眷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 这段时间没人不知道她招赘的事,平日里也有姑娘与她不对付,门第高的贵女谁不是要待在规格之中学琴棋书画,谁家中不是庶子庶女一堆? 偏生她独一个,可以学骑射,家中清净,如今更是能招赘上门。 羡慕的自然是有千百种理由羡慕,说她不用伺候婆母,成了亲还是住在家中,逍遥自在。 憎恨的也自然有千百种理由憎恨,说她沦落至此,上无兄长,下无胞弟,是她太张扬,不像个姑娘家,才克的家中没男丁。 其中便有陈家女。 陈家在朝中地位根深蒂固,先帝大小两皇后皆出自陈家,如今宫中也有一位陈氏女,还算是得宠。 两个一样身份不俗的姑娘,陈家与陆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陈姑娘一直看不惯她,此刻寻到机会,自然好好奚落一番。 “果真是家风不正,下过大理寺牢狱的爹,丫鬟上位的娘,又能教出一个怎样知理守理的姑娘?那些学子见了她,躲都来不及呢。” 陈姑娘是故意当着她的面说,说完用帕子掩唇轻笑,周围奉承她的姑娘也哄笑一团。 齐黛自然听得见,只不过这话她都已经听习惯了,从前她倒是反驳过,说的陈姑娘哑口无言,只是过几日她又重新犯这个毛病。 她骂也骂了,威胁也威胁过,甚至还用毛虫偷偷吓她,可陈姑娘即便是前日里哭了鼻子,第二日照样要同她水火不容。 齐黛没了办法,惹不起她还是躲一躲罢,要是真在这金明池惹出了什么事,给爹娘丢人不说,连皇伯父面上都挂不住。 她干脆自己走到一处没人的凉亭中,坐在长椅上吹风发呆,心里也想着如何去寻个学子,才不显得冒失失历。 可在这时,耳边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声:“二月天凉,不宜在凉亭之中久坐。” 齐黛诧异回头,猛然看见一只琉璃般的眸子。 她有些意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是你呀,封郎君。” 番外21 他求之不得(女儿女婿) 封文玄其实早就看到了她,自然也听到了别的姑娘诋毁她的话。 他看见她一个人离开,虽明知如此于理不合,也控制不住跟上她的脚步。 他以为她会伤心难过,却没想到看到了一张灵动俏丽的脸。 他向来善辩,在殿堂之上,亦不惧皇帝圣颜,此刻竟有些紧张,没能继续开口。 齐黛笑着换了换姿势:“封郎君,咱们还当真是有缘,你能来此应当是榜上有名罢,倒是忘了恭喜你。” 她站起身来,对着他拱了拱手。 封文玄从怀中掏出一袋银两,郑重托举到她面前:“本该早些时还给姑娘,只是在下前去陆府,未能进得门去。” 齐黛原还想问为何,可突然想到前些时日家中门前堆了一些要来拜访的苍蝇。 她没扭捏,直接将荷包收下:“难为封郎君还记得,不过原是不打紧的,还不还都成,倒是难为郎君被误会收了薄待。” 受了什么误会,他们都心知肚明,毕竟这段时间他招赘的事没有学子不知道。 封文玄那只没有知觉的眼眶颤了颤,不合身份的妄念,在心底升起的瞬间又压了下去,左眼的空洞强调着他的念想的可笑。 齐黛想到了什么,盯着他瞧了瞧:“郎君不会是专程跟着我过来的罢?” 封文玄喉结滚动,面上虽仍是冷沉的模样,心口的跳动却是乱了一下。 他不想让她以为自己有所图谋,开口解释:“一来是为归还姑娘荷包,二来是——” 他声音一顿,决定还是让她将自己认作登徒浪子罢,总好过他为了自证清名,再提起她方才被奚落的事情。 可齐黛聪慧,看透了他的想法:“封郎君莫不是觉得,我在伤怀罢?郎君误会了,那些话我经常听,虽则刺耳的些,但也都是实话。” 她笑着慢悠悠踱步:“我爹确实入过大理寺牢狱,我娘也确实是伺候人的丫鬟出身,不过那又如何呢?我不在乎,这便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我爹平乱有功,我娘即便是丫鬟出身也有她的魄力与胆识,他们从不比旁人差的。” 封文玄感受着面前人的视线,向自己看来,没有因他的眼睛而且厌恶与恐惧,也没有对他流露出同情与好奇。 他喉结滚动,分明是二月的天,可他却觉得耳根有些灼热。 他深吸一口气,躬身拱手:“在下告辞。” 齐黛眨眨眼,没等说话便见他转身离去。 她低声嘟哝着:“这人还真是奇怪,性子这般冷,日后可如何在官场行走。” 她没将这次重逢放在心上,在这儿待够了时辰才去赴宴,而这时她才知道,那位风狼君竟是探花郎。 那些被忽略的记忆串在了一起,她后知后觉喃喃,难怪都姓封。 这一批的学子于她而言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要么是对她避如蛇蝎,要么是对她嗤之以鼻,还有那些想要攀附她、利用她的。 最后看下来,倒是这位封郎君有意思的很。 她揣了这个心思,想办法寻道太子打探一番。 这一问,当时正好问到了太子了解之人。 “封家在当地也是大族,这探花郎原是长房嫡子,只是后来爹娘双亡,吃百家饭长大,又因这眼睛难以科考,原本是被族中弃了的,送他入学堂也只是想让他读书明理。” “可谁知他竟这样有本事,文章做的出类拔萃,学问更是旁人都比不上,当地的先生看中他,虽他的眼睛屡次遭人嘲笑,在他像是夺得头筹后,周府学堂仍不愿意收他读书,是他的老师一路推举,只可惜他的老师途中病故,未曾见他金榜题名,而他一路入京穷困潦倒,族中也未曾管过他。” 期暗赞不绝口:“殿试之时,父皇也曾问过他,独眼何以金榜题名?他却道,半月依旧照乾坤,当真是极有才学之人。” 他不说还好,越说的越多,齐黛心中便越是痒痒。 她算是明白了,为何初见之时,封郎君会支起一个探讨学问的摊子,他这自入学堂便是魁首的人,与他探讨,可不是得花银子钱? 想来那找事的杨郎君,没准儿也是出于嫉妒。 她的心中暗暗盘算。 父母双亡,家族不顾,那便是日后没人给他撑腰,不怕他生什么乱子。 眼有残缺,受人轻视,便说明他坚韧又敏感,很好拿捏。 高中探花,便既是肯定他学识渊博,又肯定他的样貌,想来日后有了孩子也不会太笨,生的也定然好看。 齐黛笑的眼眸眯起,她决定好了,定要将这朵探花摘下! 心中有了这个决定,这一场宴席吃下来,她的注意便全放在了封文玄身上。 宴罢回了家之后,她立即将心中打算同爹娘说,成亲她可以强硬给抢过来,不顾未来夫君的心思,可却不能不顾爹娘。 只是听了她这话,爹爹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还当真是随了你娘,选夫婿,也得评出个一二三条,还专喜读书人。。” 文盈知道,他这是在说自己当初拿陆家三个公子比较,最后选出个喜读书的二公子。 她咬了咬牙:“说黛儿的事呢,你总往我身上扯什么?” 她板着脸,真是有点儿像要生气的模样:“夫君,你若是在拿以前的事阴阳怪气,那日后咱们就少见面,你在东屋,我在西屋,免得你——” 她话没说完,便被陆从祗轻咳几声打断,当着女儿的面去拉她的手:“你别气,我就是随口一说。” 齐黛正偷笑爹爹认错的快,便见爹爹转回头,一脸正色道:“明日我叫人去探听一番,看看这人是否靠得住,若是可以,那便照你说的去办。” 这边的事,封文玄并不知晓。 散了宴,他回到自己家徒四壁的房中,嘲笑着自己的痴心妄想。 他看到齐姑娘同太子殿下相谈甚欢,想来也是,依她的身份,做太子妃也是使得的,何必使那些庸才做赘婿。 他想,日后再难相见也好,他这样的人,即便是做赘婿也配不上她。 只是他未料到的是,第二日竟在街上遇到了齐姑娘。 当真是巧的很,竟让他觉得,老天爷会偏帮他一次,可他却清楚的知道老天从来不会偏向他。 否则为何会让他天生残缺,又为何会夺走他的爹娘? 可不只是这日,此后他都会时不时遇到齐姑娘,一来二去,即便是他克制靠近,也终究与他多说了几句话,算是成了友人。 他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心中卑劣的心思,否则她一定会躲得很远。 不,依照她的性子,她也或许会直接痛骂他痴心妄想,反正肯定不会愿意在与他做友人。 他也想,若这辈子一直这样也很好,等看着她有了夫婿,看着他为旁的人与自己避嫌而渐行渐远,这才是他们最终的结果。 这样断断续续相处了半年,就在他险些忘却自己的打算时,他却突然看见齐姑娘与太子在一处。 齐姑娘巧笑嫣然,从他那处看,似是依偎在了太子怀中。 即便是他心中早有预料,可真看到这一幕还是让他觉得通体生寒。 得到又失去的痛苦,他不是第一次承受,可这次却格外让他觉得喘不上气,他的懦弱占了上风,竟是没能支撑他去拜见太子,便寻了个理由匆匆离开。 可齐黛自然不会同太子亲近,她摆出这样的姿势,腰身悬空着酸的很,可等来的却是吓人回禀,封文玄已经离开了。 她当时黑成了脸,还惹来期暗嘲笑。 她又不是什么蠢人,自然看出了封文玄对她的情意,她想逼逼他,可旁人是你退我进、我退你进,落到他身上,确实成了我进你退、我退你还退。 齐黛气急了,将手中的帕子团成一团,丢在地上。 “不许笑了!” 转头她直接冲了出去,翻身上马,直接追赶上离开的封文玄,拦住他的去路。 她扬起下巴:“你心中有我,我知道,你不用狡辩。” “三日内去我家与我爹娘商议入赘的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现在直接将你抢回去!” 封文玄怔愣在原地,幸事就这么降在他头上,叫他怀疑是不是自己悲伤过甚而出的幻觉。 向来冷沉的心在此刻狂跳,他望着齐黛那双清丽眼,所以的勇气在此刻汇在一处。 齐黛挑眉催促:“想什么呢,不说话,莫不是你还敢不愿意?” 封文玄在这时坚定道:“愿意。” 他不敢奢求凤凰落于他简陋的巢穴,却能虽凤去往她的地盘。 他狂热的血脉恨不得提他回答—— 他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