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丢了一把剑》 第100章 荷花节（十五） “既然你不是为情所困，那咱们就不谈这个。”洛之拍了拍手，“咱们回归之前那个话题，你是为什么而烦恼呢？” 陈初摩挲着手腕上的手串，既然已经对姜南的事情做出了决断，那么就没有再思考的必要了，可是洛之真的能解答自己的疑惑吗？ “怎么？瞧不上我是吗？”洛之看出了陈初的犹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别看我年纪小，我经历的事情、见到的人可不比你少，懂得也比你多得多了。” “就拿刚才的事来说吧，我第一次见姜南姐姐都能看出来她对你有意思，你却看不出来，这不能说明什么吗？” 陈初点了点头，正欲开口，洛之忽然出声阻止了，“你应该是想要讲故事，但是这样光讲故事有什么意思？你有故事我有酒，咱俩边喝边谈。” 说完，洛之也不管陈初的意见，直接就选了她最得意的那一坛为陈初倒上了一杯，倒完酒之后洛之便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漆黑明亮的眼睛中带着好奇看向坐姿端正的陈初。 陈初的手指搭在碗边，似乎在思考着该不该喝酒，也好像在思考着该从何讲起，如何讲起，厢房内没有人说话，长久的寂静，寂静得只听得到白猫饮酒的声音。 洛之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手臂有些酸疼，她调整了姿势，靠在了椅背上，胳膊也搭上了椅背，满脸的无奈，“我的哥哥，你到底讲不讲啊？咱不讲就喝酒成不成？我是想着帮你解决问题，然后再让你专心品尝我酿的酒的，虽然我也挺喜欢听别人讲自己的故事的，但是您老人家一直这么不动如松地干坐着是个什么意思呢？” “您能坐得下去，但是我年纪小，定力不够，没法子陪您老人家一直坐下去啊！” 陈初感到洛之的话语中带着些许火气，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将这位一心想要帮助自己的小姑娘放在一旁晾了许久，他不知道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事情，这个比自己小的少女是否真的能够解答，或许当时确实该问师父的，而不是自己一直藏在心里。 他本是不想说的，但不知为何 ，在饮下那碗自己纠结许久都未曾饮下的、略带些许苦涩的酒之后，他还是向少女说出了困惑自己的事情。 “哈？你就为这么个事情？”洛之听完陈初的讲述之后直接就懵了，她没想到让陈初烦恼得连酒都喝不下的事情居然是怎么去判断一个人该不该死。 “老哥，虽然我不知道你遭遇什么事情，首先这世上没有人是该死的，可也没有什么人是不能死的，这种东西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完全看个人的判断。但是杀人放火这种事情就不用我说了吧，毕竟杀人偿命，而且判断一个人生死的，这世间有种叫做律法的东西你知道吗？”洛之换了一坛酒，给陈初倒上，走到陈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比如北原的律法，就有十一罪不赦，内乱、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杀人放火。” “打家劫舍、贪赃枉法、徇私贪墨、欺辱老幼……这世上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只有你想不出来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那些打心底子里坏的人，什么坏事、什么恶心的事都做得出来，但是大部分罪名，那律法都给咱们写得好好的，就算有所缺漏也有那些高高在上的青天大老爷们去操心，咱就别找不自在非要自己去捣鼓成不成？真的犯不着啊，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来喝酒，正所谓一醉解千愁，喝醉了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陈初心说，自己是喝醉了才有这些烦恼的，律法之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尘世的律法如何约束那些修行之人？尘世间那些制定律法之人真的有能力去处置那些修行者吗？自己当时在幻境中所杀的那些人……或许自己才是做错的那个人，或许自己当初确实选错了……即便那是幻境……但他还是过不了心里的坎。 “唉，其实这世道也不算多么好，很不太平，山贼、水贼什么的不少，那种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官官相护的事情也多得是，你要是真想捣鼓，记着一件事就行了。”洛之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喝完之后忽然认真起来，再不是之前那种玩闹的语气，“想杀你的，不问原因，一律视为‘恶人’有威胁的能干掉就干掉，没威胁的你看心情放，当然也不建议放，谁知道那些家伙死里逃生之后还会不会继续做杀人越货的事情呢，对吧？” 陈初有些困惑，有威胁的恶人就可以杀嘛？恶人，不问原因，都该杀么？ 洛之接着说道：“对于恶人，当然是要出手为民除害的，这种人北原律法是允许杀的，当然啊，指的是那种杀人放火、滥杀无辜的恶人，你可别给那些只做了一些小偷小摸之事的人也宰了。” 洛之忽然停下来，打量着陈初起来，不解问道：“你看着斯斯文文的，一副书生模样，为什么会纠结这种问题啊？” 陈初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头，认真说道：“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问稍微看了点书，在这尘世间去走了走、看了看的人都会是这个答案。”洛之被陈初的认真道谢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在这个世道，什么样的人该死，什么样的人不该死，大概率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可偏偏眼前这个家伙却弄不明白，而且连姜南姐姐的心意也不清楚，真是个榆木疙瘩，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迟钝的人嘛。 陈初笑了，他自认将世间的书都看了个遍，可却还没有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少女看得通透，果然啊，是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是得去这尘世间好好看看啊 。 “现在心里疙瘩解开了吧？”洛之看到陈初的笑容，搬起一坛酒放在桌上，恶狠狠道：“解开了就来喝酒，喝完给我提点儿建议，不然我就白浪费这么多口舌来开导你这个榆木疙瘩了，还是那句话，一醉解千愁！” “喝不喝？”洛之将酒递到陈初面前，“我这酒，你不喝肯定会后悔的！” 第101章 荷花节（十六） 很奇怪的，在洛之这里喝的酒明明要比昨日同李青山他们喝得多很多，可是却一点醉意都没有，期间他询问过那日的那位老者，也就是洛之口中的爷爷，但得到的答案是有事抽不出身来，陈初虽有疑惑，但是耐不住洛之一碗接着一碗地给他倒酒，各种不同的酒入喉，喝完还得做出评价，他最后都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一门心思都在已经入喉和还未入喉的美酒上。 洛之拿出的这些酒，其中的烈酒倒是不少，但是稍微柔和一些的，却是没有多少，几乎都是让他胸口似着火一般的烈酒。 “酒味醇香，味道甘甜，但是略带一点苦味，这碗酒你是不是放了玉米？”陈初放下手中的碗，缓缓问道：“玉米也能放进酒里面吗？” 一旁拿着笔又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下一笔的洛之闻言骄傲得昂起小脑袋，笑着说道：“怎么不能放？这个酒可是我琢磨好久才想出来的，当时酿这个酒的时候为了去除玉米胚的苦涩味我可下了不少功夫，你怎么还能尝出来苦味？” “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喝了这么多的酒，饭还要不要你吃了？”洛之摆摆脑袋，问道：“你要吃的话就抓点紧，酉时快到了，我担心姜南姐姐等不到你着急。” 陈初摇头，道：“不用了，你之前那个洋河白可以给我拿几坛吗？” 如果白袍男子此时听到陈初要带酒走的话肯定是会万分佩服的，想着带酒走不说，单是能将洛之所酿的那些酒都喝一遍还能站着，那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洛之有些疑惑，出声问道：“嗯？你喜欢喝烈酒？没看出来啊。” “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比较喜欢喝。”陈初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你有这么多的酒，那你有没有那种喝了不容易醉的酒？有的话可以给我几坛吗？我也可出钱买的。” “你这又是哪个朋友喜欢的？”洛之目光复杂地看着陈初，这又是哪个朋友？能喝这么多烈酒的家伙哪来的喜欢喝柔酒的朋友？喝柔和的酒那不就是又菜又爱喝嘛？ 陈初想了想，点点头，那个家伙的话，毕竟都同生共死过了，应当是能算作朋友的。 “那行吧，我找找，改天给你送过去。”洛之微微点头，说道：“钱的话就不用了，咱们俩这关系，谈钱伤感情，以后我的酒，你免费喝。” “谢谢了。”陈初道谢，起身唤了声小白就准备离去。 “我送送你，省得你一不小心摔到江里面去了。”洛之站起身，虽然陈初没有表现出半分醉态，但是她讲过醉态不表的人也不在少数，要是真的让这家伙掉进江里面淹死了，那自己可得后悔死，这么好的一个尝酒提意见的人，可不好找，而且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以姜南姐姐对这个家伙的在乎程度，估计也会找自己麻烦。 洛之站在船头，享受着傍晚的凉风，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陈初，仔细观察起来，她实在是好奇，姜南那么好的一个人，其他人不说，反正要是换成她的话，她肯定会动心的，怎么现在这个瞎子似乎是完全没有想法？她准备再提点陈初一次，姜南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这家伙怎么能没有想法呢！ “陈初，你对姜南姐姐真的没有一丁点那种想法吗？”洛之看向身旁的陈初，出声问道：“姜南姐姐的样貌算得上是绝佳了，身子生养得也是极好，性格也挺温柔的，你怎么就产生不了一丁点的想法？” “真的一点意思都没？” 陈初想了想，“姜南确实很好，但是我只把她当作朋友，你喜欢一个人，与她是好是坏没有关系的对吧？” 他开始讲述自己从书中看到的知识了。 “就比如说你喜欢上一个人，但他并不怎么好，甚至你身边所有的人都在说他的不好，都在讲他很坏，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退一万步，他真的就是个坏人，那你会因为他是个坏人就不喜欢他了吗？你会选择离开他还是和他一起站在那些好人的对立面？是不是很难选？那假设你选择离开，选择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选择不去喜欢他，那你真的就会不喜欢他嘛？” “再比如，有个很好很好的人喜欢你，她也真的好到了极致，可以说是完美无瑕的，你身边的人都说你和她很般配，所有的人都在夸她如何的好，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认为你会喜欢她，自然而然地认为你们就应该是一对，但是你会喜欢上她嘛？你会因为这些就理所当然地喜欢上她吗？” “所以说你喜欢一个人与他有多好又或者有多坏是没有关系的，你不会因为她好就喜欢她，也不会因为他不好就不喜欢他，这种东西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讲究缘分、讲究时机的，真的和有缘的人碰上了，只一眼你就会喜欢上他，就像你们常说地一见钟情一样，不问好坏，不问身份，不问年龄，甚至不问性别，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时间对了，地点对了，有花有草，有山川有落日，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这样的情况下猫会在意它喜欢上鱼吗？” 陈初低垂脑袋，手按上了自己的心口，“我想，碰到了喜欢的人，心是会动的，它会告诉你，你面前的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人。” 陈初肩头的白猫听着他背书一样的侃侃而谈，心中满是不屑，谁会喜欢上鱼？那是食物，而且你的心不是一直在动吗？这么说你见一个就喜欢一个了？真不愧是那个老头子教出来的。 洛之看着陈初，眉头紧蹙，这是不懂感情、反应迟钝的人嘛？对感情的分析头头是道，还会举例子说明自己的观点，这简直可以称作“情圣”嘛，这种有深度的话都能说得出来，自己都被说得没话讲了，忽然洛之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她打量着陈初，低声问道：“你不喜欢姜南姐姐，不会是因为你喜欢男的吧？” …… “杨管家？”洛之在岸边看到了杨叔，姜南或许不认识她，但是她可是认识姜家的大管家的。 杨叔对着洛之微微弯腰，歉意道：“少坊主，今日您去府上未能亲自迎接还望见谅，小姐很少参加兰陵城的一些活动，故而不认识少坊主，今日之事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洛之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我挺喜欢姜南姐姐的，她没来接陈初哥哥吗？” “小姐有事抽不开身，老爷让我来接陈公子回去。”杨叔解释道。 “那也行吧，这家伙就交给你了。”洛之将陈初推了过去就准备回去整理自己的笔记。 陈初在洛之将要走的时候带了几分歉意开口说道：“我明日的荷花节过后就要离开兰陵了，那些酒还望快些。” “哈？你荷花节过后就准备离开？”洛之回头 ，满脸的疑惑与不确信。 “对的。”陈初点头回答道，“所以麻烦你了。” “没问题。”洛之回答之后垂下脑袋，看来无论如何都得撮合姜南和这家伙了，因为现在不单单只有不能浪费这一条，还有自己的品酒师能不能留住这一条了。 第102章 荷花节（十七） 杨叔手中拿着饭盒，这是洛之走之前交给他的，他打开看过，里面有着一碗已经凉了的黑褐色的药，洛之说这本来应该是给陈初喝的，可这小子喝酒喝得忘乎所以了，直接把这事情忘了，只得让他给陈初带回去重新热一下再喝。 杨叔抬头望着坐在他对面的陈初，少年身上的酒气很浓郁，从气息的浓郁不难判断出少年是喝了许多烈酒的，若换作常人身上有着如此浓郁的酒气定会是一个意识不清的昏沉状态，可眼前的少年，别说意识不清的昏沉了，他甚至没有表现出半分醉态来， 既然陈初没有喝醉，那自家老爷吩咐的事情当是要照做的，杨叔看向马车的帘子处，出声问道：“陈初小兄弟，我家老爷有些事情想要找你谈一谈，不知是否有空闲。” 陈初摸了摸已经他的从肩头来到他腿上的白猫，微微点头道：“自然是无事的，不知找我有何事？” 杨叔沉默片刻之后回答道：“是我家小姐的事情，我家老爷想要和您谈一谈，至于具体要说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听老爷的吩咐来接您回去的。” 杨叔的年纪要比陈初大上很多，之前也一直是叫他小兄弟的，现在突然改用了敬称，使得他感觉到有些莫名的、说不上来的怪异。 “不用如此的，杨叔你如先前一般称呼我便可。”陈初说。 杨叔笑了两声，点点头，道：“陈初小兄弟，有件事情我想要问问你。” “什么事情？”陈初问。 “你觉得我家小姐如何？”杨叔问道。 “很好的一个人，但是我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陈初在洛之提出来之后也明白了姜南对自己的心意，但是他对姜南确实是没有男女之情的。与其让他们去猜测自己的态度，倒不如现在直接讲出来实在一些。 杨叔看向陈初的眼神变了变，他先前一直认为陈初是没有察觉到自家小姐的心意的，但是他现在这样直接了当地告诉了自己，是不是也意味着拒绝了自家小姐呢？可是即便不喜欢，也应该亲自去对自家小姐说啊，和自己说是个什么理？ “我之前并未发觉，现在我知道了姜南对我的心意，那么我会找个机会告诉她我只是把她当作朋友，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陈初又说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上我，但是她的时间不应该浪费在我这个并不喜欢她的人这里。” 杨叔沉默了，自家小姐若是知道，恐怕会很伤心的吧，他真的很想揍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瞎子一顿，自家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这个家伙居然没有半点的动心，亏得自家小姐对他那么上心，在他醉酒后衣不解带地照顾，为了治疗他的眼睛更是跑断了腿……这瞎子也真的活该是个瞎子。 两人在长久的沉默中回到了姜府，马车停下之后杨叔率先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陈初跟在后面跳下了马车。 杨叔走在前面先进了姜府的大门，转头对陈初说道：“到了，我带了你去老爷那里。” 陈初走在杨叔后边，他能清楚地听出来杨叔的脚步声有些急促和沉重，似乎带着怒气，想想也不难理解，他们应该都很在乎姜南，姜南又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他心中的那种莫名的烦躁又出现了，如果自己早一些发现，早一些同姜南讲明，或许会好上很多。 “老爷，陈公子来了。”杨叔将陈初带到了书房。 “嗯，你先下去吧。”姜正则放下了手中的笔，看向陈初，陈初身上那股扑面而来的浓烈酒气让他皱了皱眉，昨日喝了那么多就已经让他的宝贝女儿忙了一晚上，后面又为了这个家伙跑去找姓徐的那个家伙，今日又喝了这么多，那自己女儿岂不是又睡不了觉？ “你喝了很多酒。”姜正则倒了杯茶放在桌上，“需不需要我让人给你弄一些醒酒汤？” 陈初摇头道：“多谢关心，醒酒汤的话不用的，我并没有喝醉。” 姜正则点点头，陈初身上的酒气虽然很浓重，但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醉态，言语之间也并无不妥。 “我找你是因为小南的事情。”姜正则示意陈初坐下，缓缓说道：“我准备在荷花节之后就让小南离开兰陵，你和你的那位朋友是要去玄冬的对吧，我已经征求过你那位朋友的意见了，他没有问题，我现在想来询问一下你的意见，你能否让小南跟着你们一同去玄冬，钱俩盘缠都由我来出，你们只需要安全将小南带到玄冬就行。” 陈初想了想，问道：“我可以问原因吗？为什么要送姜南离开兰陵，如果是担心当时姜南所遇到的您大可多派一些人保护她，我这几日也听说过了，对兰陵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凭借您姜家在兰陵的势力，敢在城里面动姜南的人不多吧，我想有了上一次，您肯定会有所应对的，上次的那种情况想必不会再出现了吧。” 姜正则笑了笑，说道：“在兰陵自然是没有人敢动我们姜家的人的，甚至在整个陵州都不会有人敢对我姜家的人起心思，但是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你说你这几日对兰陵的情况了解，那么你知道在这种繁荣的平和下酝酿着怎么样的汹涌波涛吗？兰陵城的人，这江湖上的武夫我自然是不惧的，我担心的是那些和你一样的人。” “那些曾经给兰陵带来过灭顶之灾的修行之人。” 姜正则向陈初讲述了曾经的那一段残酷的往事。 陈初皱着眉头，姜正则继续说道：“在见到你的那一面我就知晓你修行者的身份了，这几日我对你的品性也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我是信得过你的，据我得到的消息曾经的那些人快要回来了。” “我并不寄希望你能帮助我们一同对付那些人，但是小南将你当作朋友，如果你也真心将她当作朋友的话，那么就请你带着她一同离开这里。” “我们当初或许确实做错了，这些后果我们这些老家伙认，但是小南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晓，他们不该被牵扯进来。” 陈初抿着唇，一言不发。 姜正则看着陈初，郑重说道：“所以，你可以带着小南一同离开吗？” 第103章 荷花节（十八清风明月） “我可以和姜南一起去玄冬城，现在的我未必能够保护得了她，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一定会尽我所能让她安全到达玄冬。”陈初说。 “多谢了。”姜正则道谢，转身绕到书桌后取出一个方形的小木盒交给陈初，“还想麻烦你一件事情，在到达玄冬之后，将这个交给小南。” 陈初接过木盒，问道：“你们不离开吗？” 若真按他所说的那样，他们之中没有人能够对抗那些人，那么所有人都离开不就行了吗？ 姜正则笑了笑，“我们当年不是没想过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也曾劝过他们离开，但是许多的人，宁愿死在这里都不愿意离开他们的故乡。” “那些修道之人可不是什么心地善良之辈，我们要是离开了，那兰陵城的这些无辜之人岂不是要替我们受无妄之灾，难道让兰陵之人都离开自己的家乡嘛？这里是他们土生土长的地方啊，说得容易，谁又能轻易做到呢？”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陈初又问。“把他们想要的东西交出去不可以吗？” “不可以，且不说这些东西到了那些人手中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单凭当初对朋友的承诺就我们就绝对不会将这些东西交给他们。”姜正则语气有些凝重，轻声说道：“不给他们最多我们这些人死，最多兰陵被毁，但是给他们，那么生灵涂炭的就不止我们小小的一个兰陵了。” 陈初沉默不语，书房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压抑。 “哎，这是我们的事情，本来不该和你讲这些的，只怪我自己没忍住。”姜正则拍了拍陈初的肩头，笑道：“一辈人有一辈人的事情，我们这一辈的我们自己解决就好了，你们这些少年人，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不管有着什么责任，在这个风华正茂的年纪根本没有必要去想那些，你们去看山看水、看天地辽阔、看江湖悠远，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所以说，你不用担心什么，虽然你们都是修道者，但是我知晓他们所做之事与你无关。”姜正则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或许你们所见与我们确实不相同，但就像兰陵城富贵繁华之下掩藏的是贪污腐败一样，修道者之中也有着悲悯苍生的高德之人。” 陈初点了点头，他未曾经历过姜正则他们所经历的事情，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讲，都没有自己去替他们做决定，即便自己想要帮助他们，可是自己现在灵力尽失，恐怕都未必是五境修士的对手吧。 陈初正欲离开，姜正则忽然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情吗？”陈初转身问道。 “嗯，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姜正则点头，忽然问道：“经过我这些时日的观察，我想小南应该是喜欢你的，作为他的父亲，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小南的。” 陈初在洛之那里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情，当时也已经决定好怎么做了，而且门外似乎是来人了，面对姜正则的问题，他回答道：“姜南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我只是将她当作朋友，对她并没有那种男女之情。” “我与清风共明月，皆是人间一过客，姜南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我这种人间过客。” “那你准备和小南说明嘛？” “看情况吧。” 姜正则看向门口处，问道：“你方才也发现小南来了吧？” 陈初点了点头，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听见了脚步声，轻重程度和姜南是一样的。 “多谢了，这样让她知晓你对她并无男女之情总比当面去说要好一些。”姜正则叹了口气，“明日你不去参加独竹飘嘛？难得来兰陵一次，这样的盛会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好的，我会去看看。”陈初点头。 …… “姜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李青山听说陈初回了姜府，正准备去找他，就被突然窜出来的姜南撞到了，这黑灯瞎火的，怎么还不看路呢。 姜南抬头望着李青山，李青山也看着她，李青山越过姜南看向刚从书房中出来的陈初，结合姜南那略显委屈的表情，当下就明白了什么。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姜南不解地看着李青山，这家伙莫名其妙地拉着自己来到亭子中，看那样子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如果是想来劝她不要想不开的话，那纯粹是多余了。她不至于因为自己喜欢的男子不喜欢自己就自暴自弃什么的，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伤心，但是她也并不会因此而去做什么其他的事情，最多将自己的那份喜欢藏在心底不再表现出来罢了。 “别这副表情嘛，我没想着开导你，我想你也用不着我的开导。”李青山靠在亭子的柱子上，“我只是想问问你，你知晓了小初对你并无男女之意后，你是怎么想的。” “准备放弃嘛？”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的？”姜南有些疑惑，但出乎意料的，或许是知晓了陈初的心意，已经死心了，也或许是因为现在面对的是李青山，现在并未觉得害羞什么的，“而且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似乎一早就知道他不会喜欢我。” 李青山笑着点头，“是的，你与小初相处的时间没有我长，你或许只能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对谁都很有耐心，小初实际上也确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而且是那种无论对谁都很温柔的人。” “即便有人抢他的东西，想要伤害他，即便是恶人，他也不会对他们下重手，甚至将那些人打趴下之后还会给他们食物、银两。”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姜南皱着眉，她不知道李青山为什么要和她讲这些，她自然是明白陈初的好的，只是他对那种恶人、对他造成了危险的人，为何也那般宽容？ 这是不对的。 “我同你讲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小初虽然明白很多的东西，但是对于这个世道的人心险恶、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却是一窍不通的。”李青山望向夜空，“他就像一张白纸，他是很温柔，可是这个世道却不温柔，也不正确，所以说他这种人是很难在这个世道活下去了。” “他虽然长得很不错，但却是个白痴，所以这一路走来的许多姑娘同他讲了两句之后便敬而远之，甚至扯他的谎，现在难得有一个瞎了眼的姑娘能够看得上他……” 姜南打断了李青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而且我也不会因为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就不承认他是一个好人，所以你并不用担心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最后，我不是瞎子。”姜南一脚踢在了李青山的腿上。 李青山抱着腿笑了，陈初那个家伙，连假装都不会假装一下的，但凡他稍微装那么一点点，他们都不至于一路人人喊打。 好在姜南与之前的那些人不同，不然就姜家在兰陵的影响，他们都不知道能不能够完好无损地走出兰陵。 他也不算骗姜南，毕竟陈初就是一个对谁都很温柔的人啊。 第104章 荷花节（结束） “小初，不参加去看一看也是可以的啊。”李青山一大早就跑到一宿没睡的陈初面前，“我听说他们会提供免费的点心，走呗，一起去看看。” 陈初被李青山拉着拽了出去，他心想，兄台你是不是忘了是一个看不见的瞎子了，还一直让我去看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膈应人呢。 作为兰陵一年一度的盛宴的高潮，今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在街道上，李青山拉着陈初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拥挤的人群中来到江边。 李青山趴在江边为了防止人群拥挤导致有人坠江而建造的栏杆上，指着不远处说道：“小初，你看，他们就是从那里开始的，咱们一会直接去终点看，据说终点在城主府那里，我还没见过兰陵这么大的一座城的城主府是什么样子呢。” 陈初无奈摇了摇头，这家伙一直叫自己看这看那的，自己要怎么看啊？ “姜南和丁嘉屹也在啊，还有丁嘉屹的那个大哥。” 比赛已经开始，李青山看到了最前方与姜南在同一根竹竿上的丁嘉澄，以及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那根竹竿上的丁嘉屹和一位貌美少女。 “我就说嘛，怪不得昨天丁嘉屹的那个大哥会和姜南在一起，原来他们关系这么好的。”李青山有意无意地说道：“姜南那么好看，性格也很温柔，很难有人会不喜欢她的吧，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心仪之人，不然小初你就可以去尝试一下了，我感觉你俩挺相配的，郎才女貌，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青山心中还是有着撮合着两人的念头的，一来是姜南确实是很好的一个姑娘，再来就是他也想知道陈初这个在感情方面迟钝到一个前无古人地步的家伙会不会对别人东西。 陈初摇了摇头，“我只是将姜南当作朋友，她也应当只是把我当作朋友，所以这个玩笑以后别再说了，你与其关心这些事情倒不如想一想你自己。” 李青山有些疑惑，指着自己问道：“我有什么好想的？” “你是有心仪的人吗？”陈初问，“你单独去青楼回来的时候身上只酒的味道，有时拉着我一起去你也会找各种借口和我一起喝酒。” “还是说你那方面不行？” 李青山勃然大怒，“你才不行，我行得很，你是要试一试嘛！” 周围原本在观看着独竹飘的人此时都看向了李青山，目光怪异，李青山此时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声音是有些大了，当即拉着陈初朝城主府的方向挤了过去。 “小初，你是从哪里知道不行这个事儿的？”李青山在到了城主府的观看场地之后问趴在栏杆上感受着江风的陈初，他觉得陈初这个家伙是不应该知道这种东西的。” “在我还能看得见的时候，从书上看到的。”陈初难得这么不正经一次，他笑着问道：“我还以为你是为哪个姑娘守身如玉，只喝酒听曲呢，现在看来，你不会真的是……” “你放屁。”李青山说完之后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压低声音说道：“你才不行呢，不过也你算猜对了一半，我确实守身如玉，但却不是因为什么心仪女子。” “详细讲讲？”陈初勾起了嘴角，问道。 李青山警惕地扫视周围，正准备对陈初说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对你讲啊？” 陈初闻言，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不知道啊，为什么呢 ？” 李青山盯着认真思考的陈初，在听到回答的时候他一拳砸在了栏杆上，他本是想着看看陈初这家伙究竟是个什么心思的，但现在反而被他套了话，差一点就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还是在这种人这么多的地方。 虽然说人群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身上，但是要在这种地方说出那种事情来，即便是他也会感到羞耻的啊。 “怎么了？不和我讲了吗？”陈初见李青山久久没有说话，又问道：“讲一讲呗，我肯定不会和别人说的。” “不要。”李青山摇了摇头，拒绝道：“你觉得我不行那我就不行了，你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都随你了。” 陈初笑了笑，说出的话再次让李青山破防，“你不说那就让我猜一猜吧。” “刚开始你听到我说你不行的时候，你似乎恼羞成怒了，这么说来你是很在意这个事情的，但是你现在却因为不想对我说真正的原因而选择让我认为你不行，所以说，真正的原因对你而言，比别人认为你不行更加羞耻对吧？” 李青山捂住了陈初的嘴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哥，给条活路，别再猜了，咱们好好看他们的比赛行嘛？” 陈初拿开李青山的手，笑着点头，问道：“现在比赛的状况怎么样了？” “他们都快到这里了。”李青山朝远处看去，“姜南他们在最前面，丁嘉屹他们第二。” “哎，你说姜南得了第一会不会将那个荷花酿送你啊？”李青山突然问道。 “不会。”陈初摇头。 “为什么不会？” “那为什么会呢？” “因为她喜……把你当作朋友啊。”李青山摸了摸胸口，庆幸自己及时改口。 陈初笑了笑，不再说话。 陈初听到了有人在吵闹，声音很大，夹杂着不满与愤怒。 “你们参加荷花节是为了谈情说爱，但是我们这些人参加荷花节却是为了那么一坛子荷花酿，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也不过是为了让家人的日子能好过上一些。我们这些人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从小就是锦衣玉食养着的贵家子弟？无非是为了混一口饭吃罢了。” “你们这些自认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懂得我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蝼蚁的痛苦？” “怎么了？”陈初问一旁的李青山。 “没什么，第三名和第四名吵起来了。”李青山看向不远处的两对男女，回答道：“一个是世家子弟，一个是兰陵普通的百姓，世家子弟认为他们比兰陵的那对先到，然后就吵起来了。” “走了，看完了，咱们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李青山拍了拍陈初的肩膀，他怕这个见不得人间疾苦的家伙多听一会儿又得进去插一脚。 第105章 兰陵之灾（一） 某座山脉，一群身披黑袍、面容难辨的人聚拢一处，最前方立着一位身形伟岸、笔直挺拔的黑袍人，周身散发出威严与神秘的气息。黑袍随风猎猎舞动，似在昭示其非凡人也。 高大的黑袍人转过身来，沉声说道：“还有一日便可到达兰陵，空山那边有人帮我们遮掩，所以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即便是屠灭了整个兰陵城都要把东西找到。” “那本书，我们必须拿到。” …… 夜晚，陈初正准备收拾东西明日便离开兰陵，可是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于是便来到院子中的石凳上坐着，昨日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他没有什么睡意，在他没有失去灵力之前看书的时候曾经数十日不眠不休，但是现在这副身体，不知道几日不睡觉会不会有影响。 李青山在回来之后又出去了一趟，说是要给小白多买一些小鱼干，好在后面的路上和小白多培养一下感情，省的以后再被小白挠。 陈初想到这里不由得笑出了声，他昨日还听着李青山说小白这几日被姜府的那些丫鬟们喂得胖了不少，连上树都成困难，李青山不会是想要将小白喂得走不动了以后挠的时候就追不上他了吧。 姜南自白天的比赛结束之后就去找铁匠铺子的王云峥拿竹杖了，她拿着今日刚赢来的荷花酿和那根为陈初打造的竹杖，她在为陈初安排的院子门口就听到了陈初的笑声。 “怎么了？是什么事情让你笑得这么开心？”姜南走进院子，将酒坛放在桌上，手中的竹杖也靠着桌子放着，“可以同我讲一讲吗？” 陈初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小白，我听李青山说小白这几日被你们喂胖了很多，我在想小白还能不能上得了树。” 姜南想了一想白猫现在的体型，说道：“其实小白也没有胖多少，上树的话应该是不难的。” “你今日喝过药了吗？” “喝过了。”陈初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伴随着风吹过，树叶落地的声音，姜南又问道：“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多了。” 两人之间再次沉默了下来。 许久之后，陈初说道：“姜南，我把你当作很好的朋友，但是我……” “我知道的。”姜南点了点头，打断了陈初的话，“所以我们继续做朋友就可以了。” “嗯。” “对了，你不是想喝那个荷花酿嘛，我给你带来了。”姜南将桌上的酒坛盖子打开，“你要不要尝一尝？” “谢谢。”陈初摇头，“但是我昨日喝了许多的酒，现在……” 空气突然寂静了，陈初还想开口说什么，姜南却是先他一步说话了，“那这根竹杖给你，上次你的那根竹杖坏了，我就给你重新找了一根。” 陈初接过姜南递过来的竹杖，入手一片温凉. “手柄这里，拧一下是能够拔出来的，里面配有刀身，你可以当作横刀使用。”姜南为陈初介绍了竹杖。 不等陈初再道谢，她就将桌上的荷花酿收拾好，抱着酒坛几步跑到了院子外面，“听爹爹说你明日便要离开兰陵城，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这样明日才有精力赶路。” 姜南的脚步渐渐远去，皎洁的月光下，寂静的院子中，独有一个目缠青缎的少年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根青色的竹杖，脑袋低垂，不知在想着什么。 姜南从陈初那里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差不多将那坛荷花酿饮尽，她面色酡红，伏趴在石桌上，感触着石桌冰凉的触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降低自己脸上的火热。 虽然早已洞悉最终结局如何，尽管事先已然有所心理准备，但当从陈初口中亲耳听闻这一切时，她依然感到心如刀绞般难受至极。那股无法言喻的痛苦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仿佛要将她彻底淹没吞噬一般。 可她明明早已经知晓了陈初对她并无男女之意，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会感觉很难受呢？ 姜南看着手中的白瓷酒杯，透明的酒液中有着一轮明月，她又抬头望向天空中的明月，即便是这个时节，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寒冷…… 是因为付出的感情得不到回应而导致的失望还是其他的什么心情？ “算了，都懒得想了，睡觉去了，睡觉去了。”姜南挥了挥手，对着夜空说道：“自己又不是得不到回应就活不了了，管它是什么，睡一觉起来就都好了。” 似乎是想通了，姜南嘴角弯起，露出一个笑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双手背在身后，蹦跳着朝房间走去。 在姜南关上门之后姜正则才从院子门口走了出来，在姜南回到院子之后，就有丫鬟去向他禀报姜南在院中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他早早的就来到了院子外面，静静地观察着自己女儿，他相信姜南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一蹶不振，但是她真的能够这么简单地就将陈初忘掉嘛，能这般简单地放下嘛。 姜正则认为是不会的，自己的这个女儿，总是将事情藏在心底，很少对人表露什么感情，在他的记忆中，除了自己和她的哥哥外，姜南似乎是第一次如此在乎一个人，他不觉得姜南能够轻易放下，但他也没有办法去掺和什么，他只能希望姜南真的能够睡一觉起来都好了。 姜正则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投向浩瀚无垠的夜空。他凝视着那轮曾经被姜南注视过的明月，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月亮宛如一面银盘悬挂在天际，洒下清冷而柔和的光辉。 姜正则轻轻叹息一声，仿佛将内心深处的忧虑都释放出来。他暗自思忖着明天姜南得知自己将要与陈初一并离去时，她会有怎样的感受呢？ 拒绝？还是同意呢？ 然而此刻，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姜正则无法预测小丫头的反应。或许她会感到失落和难过，泪水会在眼眶中打转；亦或是坚强地接受现实，微笑着祝福他们一路顺风。 无论如何，姜正则希望能够以一种温和且体贴的方式告诉她这个消息，让她能够逐渐理解并且平静地面对。 算了算了，他也懒得想了，回去睡觉了，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睡一觉起来就都好了。 因为他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夜空中的星星闪烁不定，似乎也在诉说着人生的无常和变幻。姜正则深知离别并非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第106章 兰陵之灾（二） 兰陵城，乃是陵州最为富庶的一座城，以至于别人提起北原十七州的时候对于陵州，想起的往往是千里兰陵。 陵州不同于其他州，未设刺史，乃是由兰陵城的将军府，掌管一州军政大权。 清晨…… “父亲，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谢夕雨看着准备送自己离开的父亲，眉头紧紧蹙起。 中年男子面色微寒，声音柔和道：“你也看到了荷花节上的发生的那些了，这就是差距啊，我们这些武夫如何能与那些仙人相提并论？即便曾经偶然窥探到的那些被我们奉为珍宝的仙术，也不过是那座神秘冰山露出的一脚而已，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是可以随手捏死的蝼蚁，若不是我们得到的那些东西他们甚至不会都不会看我们这些人一眼，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都是我们咎由自取，不应该去窥探那些东西，但你们是无辜的，我们这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应该牵扯到你们这些孩子。” 中年男子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已经拜托姜正则将城主府的一大部分产业迁移到了玄冬，你在那边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也算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情了。其实这个计划我和姜正则商量很久了，他本来是想要利用丁家的手让姜南在上次假死好抽身出去，不过遇到了那个叫做陈初的小子，这是变数也是机会，有那个小子在，想必你们应该能够顺利到达玄冬。” “那丁嘉澄和丁嘉屹呢？”谢夕雨想到那两个家伙，询问道。 “他们啊，据我所知的消息，丁家在昨日荷花节结束之后就已经将两人送走了。”中年男子笑着回答，“丁家虽说是被渗透得最严重的一个，但是那家伙还在，想保住两个小家伙的话还是不难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的那两个朋友。” 见谢夕雨没再说话，中年男子继续说道：“他们都说你很听话，知书达理，是我们这几家里面最像样的大家闺秀，可其实你我都知道，你从来都不肯听我的话，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些也是为了这座城主府罢了，但是这一次，你就听我这一次就好，和姜南一起离开。” 谢夕雨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谢鸾竖起一根手指，笑着说道：“就听这一次。” …… 黎明后的微光渐渐穿透了黑夜的阴霾，将沉睡中的世界悄然唤醒。在这宁静祥和的氛围之中，姜府门前静静地停着一辆的马车。 马车由两匹高大威猛的骏马牵引着，车夫安静地站在一旁，手中握着马鞭，神情专注而严肃。他身着朴素的衣裳，但却透露出一种沉稳干练的气质。 一位身着男子服装的少女拿着一本书站在马车旁，眼下有些乌青，似乎是一晚上没有睡好觉。 姜南一早便被自己父亲叫了起来，说是要让她去玄冬城谈很重要的生意，算是一次历练。 此刻的她正静静地靠着马车看着手中的书，目光时不时地投向那扇紧闭着的大门，似乎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而这个人，将与她一同踏上前往玄冬之路。 她的内心深处，一种莫名的期待感油然而生。虽然还不确定具体会发生什么，但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端倪。她心中莫名的浮现出一丝期待，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着她的心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心情愈发焦急起来。终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那扇门，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 随着门缓缓打开，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阳光透过门缝洒在那人身上，勾勒出一幅金色的轮廓。她努力想要看清对方的面容，却因逆光而有些模糊不清。 “小初，咱们干嘛要起这么早啊？”李青山打着哈欠，眯眼望着天边的朝阳，“虽说咱们今日便要离开，但是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吧？” 陈初跟随着杨叔的脚步，来到了那扇古色古香的大门前，少年伸出手推开了大门。 就在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水雾。这些水雾仿佛是从远处的山间飘来，又像是从门前的小溪中升腾而起。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宛如一层薄纱般笼罩在少年的身上。 “有人在等我们呢。”陈初笑着回答。 “姜南怎么也会和我们一起去玄冬？”李青山坐在姜南对面，好奇问道：“还有，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父亲让我去玄冬城办一些事情，我们现在去将军府，夕雨姐也要和我们一起。”姜南回答道，看了一眼陈初，似乎是有些拘谨，轻声问道：“你们是要和我们一起吗？” 李青山打着哈欠摇了摇头，“我不清楚，这你得问小初。” “是的，我们会和你一起去玄冬，因为我们的目的地也是玄冬，一起的话顺路而且有个照应。”陈初点点头，姜正则嘱咐过他不要让姜南知道她要去玄冬真正的原因，所以他不得不扯这个谎。 “这样啊……”姜南看向马车外，“我们到城主府了。” 李青山掀开帘子，城主府大门之外站着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年，身旁一个高大的男子牵着两匹马，拿着行囊见到姜南他们的马车到了，男子将手中的行囊交给身旁的少年，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们到了，你该走了，到了玄冬自会有人找你的，你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 少年点了点头，接过行囊翻身骑上一匹马。中年男子走到马车前，微微弯腰，说道：“三位，小女性格跳脱，说话也比较直爽，路上若是有所冒犯的地方还请三位多多谅解，我现在这里向三位道个歉了。” “谢伯伯……”姜南跳下马车，向着中年男子行了一礼，轻声道：“您这是干嘛，夕雨姐姐她……” 中年男子笑着制止了姜南接下来的话，挥了挥手，“时间不早了，你们抓紧上路吧。” “还有谁要骑马的吗？”谢夕雨在马背上问道，“这里还有一匹。” 李青山闻言笑着说道：“刚好在马车里闷着了，我来吧。” 中年男子站在城楼上，看着远方渐行渐远的一辆马车和两匹马，轻轻叹气，“只希望她们能够安全到玄冬吧。” 姜正则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城楼，他笑着说道：“你还好啦，谢丫头最起码是知道真相的，我只怕我家那个丫头知道真相之后会怪我啊。” “怎么会呢，小南是我看着长大的。”中年男子也笑了，“她会理解你的，我现在担心的是丁家的那两个孩子啊。” 姜正则双手按在城墙上，“那两个孩子……我们能帮就帮一帮吧。” 第107章 兰陵之灾（三） 在宽阔无垠的关道之上，尘烟滚滚，三匹骏马如闪电般疾驰而过。这三位英姿飒爽的少年骑手，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甩在身后。 位于中间的那位少年，脸上洋溢着好奇与期待，他转头向左，向身旁左边的少年发问：“江东啊，你们兰陵真的有好酒吗？” 被称为江东的少年，勒住缰绳，让马匹稍稍减速，微笑着回答道：“那是自然，兰陵的荷花酿和桑落皆是一绝，我们再快一点或许还能够赶上荷花节的结尾，文试武试和独竹飘可能看不到了，但是酒一定是有的。” “那行，到了那里你多给我两坛，我家小师弟可喜欢酒了，我这个做师兄的有好酒喝自然是要为他带上一些。”中间的少年朗声笑道：“你答应给我的那些酒是我出手帮你的价，你伤的那只海东青可得另算。” 闻言江东越过中间的那匹马望向最右边的那个一脸不悦的少年，“那是自然，我当时并不知那是有主之物，实在抱歉。” 半个多月前，江东当时正在赶回兰陵的路上，看到了一只海东青，这是他一直都想要的。当时并不知是有主之物，抓到了还关起来准备驯服，后来这两人找到了自己。说海东青是他们的，自己当时自然是不服的，结果被自己身旁这家伙一招放倒。 他回兰陵本就需要强力的助手，在与两人和解之后达成了交易。这两人性格豪爽，本性也与他当时在家中看到的那本书中所记载的那些人不同，在询问过后他也得知了两人是来自传说中的那座仙山。 他在回来的时候找了一个道士算了一命，那道士说他这趟行程危险万分，唯一的转机是路上可能会遇到能够相助自己的贵人，这样想来若是能再见到是该好好道谢一番，他从前不相信命运，但是这次却让他不得不相信，或许真的只有自己甘愿入局才能够解决这些事情，才能够保全兰陵，才能够保护自己父亲、妹妹。 “无事，你只要实现你答应我们的承诺就行了。”右侧的少年笑着摆了摆手，将心里的心疼按捺下去，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 "夕雨姐姐，看你行色匆匆的样子，难道也是要赶往玄冬处理事情不成？"姜南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向旁边走了几步，活动了一下筋骨后又回到原地坐下。 刚刚拴好马的谢夕雨走了过来，站在一旁捏了捏姜南的脸，“我去玄冬找人的，姜叔叔又给你派了什么任务啊？怎么就那个叫陈初和李青山跟着？” “爹爹说这次是给我的历练，就让我一个人去，他们两个是顺路的。”姜南拉下谢夕雨捏自己脸的手，“夕雨姐你别捏了，你知道什么内情嘛？虽然说这样的历练爹爹给我安排了不少，但是这次与以往明显不同。” “他似乎很急切的要让我离开兰陵，还有陈初他们，他明明知道了我……”姜南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道：“夕雨姐姐你知道为什么嘛？” 谢夕雨问，“那个家伙不喜欢你？” 姜南看向盘腿坐在树下，身旁趴着一只白猫的陈初点了点头，“他只是将我当作朋友，并不是那种情感。” “那你是怎么想的？” “既然他只将我当作朋友，那我们只做朋友就好了。”姜南仰头看向谢夕雨，“现在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夕雨姐姐你究竟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在荷花节结束之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离开兰陵呢？” “是不是和丁嘉屹他们家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准备使用武力来解决了？” 谢夕雨笑着望着姜南，“这就是你猜到的嘛？你认为我爹爹和姜叔叔是担心我们和丁嘉澄他俩的关系好，见不得三家之间的厮杀才让我们离开的嘛？” “我们三家之间，真的要不死不休吗？明明我们当初的关系那么好。”姜南眼睛有些红润，“我们真的就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好啦，你想太多了，我们三家之间的矛盾其实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谢夕雨摸了摸姜南的脑袋，“这件事我、你哥哥，还有丁嘉澄都是知道的，你和丁嘉屹年纪小，就没有告诉你们。” “我们三家之间的关系其实从未改变过，我们之所以表现出矛盾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而不得不这样做的。”谢夕雨眺望兰陵的方向，“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姜叔叔他们能够解决的，不然也不会一个人不派就让你去玄冬的呀。” 姜南点点头，其实她清楚的，需要兰陵姜家、丁家还有城主府郑重对待的敌人，绝不是谢夕雨所说的那般简单，可是凭借现在的自己，即使是回去也没有办法帮什么忙。 “还在担心么？”谢夕雨蹲下去看着姜南的眼睛，“没事的啦，我嘱咐过丁嘉澄，让他在事情解决之后给我写信的，其实你要真的想回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咱们这才走了一天的路，你要是真的想要回去，我们现在掉头就行了。” “唉……只是那个名叫陈初的瞎子，我担心这样赶路他吃不消啊！”谢夕雨忧心忡忡地遥望着陈初，目光之中满含忧虑之色。此时此刻，李青山亦步亦趋地走向陈初身边，并从马车上取出一块干粮，小心翼翼地递到陈初手中。 陈初接过干粮，将其掰成数个细小的块状，然后轻轻地放置于手掌心中喂给白猫。 姜南的目光缓缓地转向了正在喂食白猫的陈初。迟暮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给整个画面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幔。 姜南静静地看着陈初温柔地抚摸着白猫的毛发，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羡慕，她望向兰陵的方向，双手合十放在身前，“希望爹爹他们能够平安。” “那是自然，我家那老头子很鸡贼的，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谢夕雨笑笑，揉乱姜南的头发，“先生火扎营休息啦，明天再赶路。” 第108章 兰陵之灾（四） “喂，李青山，你能不能骑快一点啊？”姜南骑着马，扭头看远远落在后方的李青山。 “不是，大姐，有没有可能是你太快了呢？你骑那么快，小初他们在后面要怎么办？”李青山无奈回答。 李青山身后是他们的马车，原先本是谢夕雨骑马的，但是因为姜南与陈初同处一地显得有些不自在，谢夕雨便主动提出与陈初共乘一辆马车。 说是共乘，其实是谢夕雨负责驾驶马车，陈初只是端坐在里面。 在休息的时候，谢夕雨掀开帘子进去，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这是她在酒楼第一次见过陈初之后，再一次和这个家伙离得这么近。 马车内很安静，两人都没有先开口打破这份安静的意思，谢夕雨又掀开了帘子，就在陈初以为她要出去的时候，谢夕雨忽然问道：“姜叔叔都同你讲了吧？” 陈初沉默着，他不知道谢夕雨是真的知道姜正则所说的那些事情还是在套他的话，因为姜南是不知道那些的，所以谢夕雨也理应不知道才对。 “你指的是什么？” “嗯？挺警惕的。”谢夕雨愣了一下，放下帘子，“小南是不知道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知道，而且我似乎也并不需要你向我隐瞒什么，那些人的存在，我都是知晓的。” 陈初闻言，微微点头，“都同我讲了。” 谢夕雨又愣了一下，忽然笑道：“你这种人，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和女孩子说话不要一板一眼的？这样很不招女孩子喜欢的。” 陈初出乎谢夕雨意料地点了点头，“有人和我讲过的。” 谢夕雨打量着陈初，随后摇了摇头，“没看出来，但也不重要，你有一副好相貌，凭你这一张脸就能将小南那种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了。” “你为什么会不喜欢小南呢？” “她不好看嘛？家世背景配不上你嘛？”谢夕雨一字一句地问，“小南的性格……” 谢夕雨说到姜南性格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因为她想到姜南似乎确实是一个不会招男子喜欢的性格，就和眼前这个家伙说话会很让她讨厌一样。 “姜南很好，但是我只是将她当作朋友，也正是因为她很好 ，所以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我这个瞎子。”陈初缓缓回答，声音平静中带了一些漠然。 “我觉得你看不见不是你不回应小南的原因，喜不喜欢都是你的事情，我没办法说什么。”谢夕雨冷冷说道：“但是你既然说你将小南当作朋友，那么就请你把她毫发无损地、安全地送到玄冬。” “上一代人未完成的事情，自有下一代人做！” 谢夕雨说完便掀开帘子重新赶路，陈初一人坐在马车中思考着，谢夕雨方才的话，她似乎是不准备和他们一同去玄冬。 她知道那些姜南所不知道的事情，如果姜南知道那些事情的话那么她不会选择离开，谢夕雨知道，她是准备回兰陵去嘛？ …… “小初，晚上了，准备下来睡觉了。”李青山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生火的时候招呼陈初，白猫一整天除了午时歇息的时候几乎都趴在他的马背上，这让李青山想起了自己的那头驴，虽然说马很快，但那头驴毕竟跟了自己那么久啊，多少是有感情的。 “你不饿么？准备直接睡？”陈初拿着竹杖顺着声音走过去，白猫爬到树上，打了个哈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 “这不是想着先叫你嘛。”李青山拿出在兰陵买的肉干和水壶递给陈初，“我骑了一天的马，快累死了，你先替我守上半晚。” 陈初接过肉干和水壶，微微点头。 谢夕雨和姜南在吃过晚饭之后一同进入了马车。 “小南，天底下的好男子又不止那家伙一个，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谢夕雨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姜南，“我和那个瞎子聊了聊，他对男女之情并没有什么概念，怎么说呢，就是他不懂这些你明白吗？” “他或许并不是不喜欢你，可能只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而已。” “所以你并不用纠结什么东西，真的放不下继续做朋友就好了。”谢夕雨接着说道：“反正去玄冬的路还很长，日久生情、日久见人心，你们之间能够一起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你完全可以利用这些时间、机会去事试试看能不能走进那个瞎子的心里面。” “我想，应该没有哪个男子能无视一个女子的心意。”谢夕雨冲姜南笑了笑，“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是块冰也能给他化了对不对？？” 姜南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夕雨姐姐说得没错，陈初还没有喜欢的人，她还有机会。 谢夕雨望着神采奕奕的姜南，笑了起来，伸了伸手臂，“这才对嘛，好了，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驾车还是太累了些，明日的话还是交给你吧。” 夜深人静，一个少年席地而卧，另一个双目缠缎的少年坐在树下，膝盖上横着一根翠绿的竹杖。 荒无人烟的野外，寂静得能听见篝火噼里啪啦燃烧得声音，双目缠缎的少年将手旁的柴火掰断丢进火堆，微微垂着脑袋，静静听着火焰燃烧的声音。 忽然少年抬起头，瞬间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远处轻手轻脚掀开帘子走下马车的谢夕雨看了一眼少年，并没有说话，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一匹趴在地上歇息的马的身边，解开了拴在树上的绳子。 已经行了两日的路程了，小南的心结差不多也算是解开了，若真的准备吊死在那个瞎子身上，那她也没办法再讲什么。 陈初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脑中出现了谢夕雨今日同自己讲的那句话，“上一代人未完成的事情，自有下一代人做！”，他叫醒了睡得正香的李青山。 “干嘛呢？”李青山睡眼朦胧地看着陈初，“有啥事情么？” 陈初将一个盒子交给李青山，“这个东西， 若是我没能赶上，就由你在到了玄冬的时候交给姜南，你要记住，让姜南安全地到达玄冬，这就算是你还欠我的那些账了。” 李青山满脸疑惑，“你要干嘛？” 陈初解开拴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侧耳倾听着，马蹄声还能听得见，现在应该赶得上。 ”我要回兰陵办一些事情，比如你的那条驴，我觉得这趟不应该少了谁。“ 李青山望着星夜下远去的陈初，打了个哈欠倒头接着睡觉，不就是条驴嘛，这不都有马了？ 马？l 李青山翻身坐起，不是，还有一匹马呢？ 第109章 兰陵之灾（五） “不是，你就非得回去不行吗？”李青山看着地上的白猫，满脸的无可奈何。 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陈初不见了，这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昨夜陈初对自己说的话，翻出了被他枕在脑袋的那个木盒，打量片刻之后就将其收了起来，然后这白猫就从树上跳下来了，虽然白猫说不了话，但那意思怎么看都是要去找陈初的。 白猫抬头看着李青山，那个臭瞎子什么时候回兰陵去的，万一有什么危险，那个姓许的老不死会要自己小命的。 白猫跳到了李青山的脑袋上，李青山大喊道：“行行行，回去还不行吗？” “怎么了？”姜南从马车里面走了出来，望着打闹的一人一猫，疑惑问道：“陈初和夕雨姐姐呢？怎么没有看到他们？” 李青山想要将白猫从脑袋上揪下来，但发现怎么都是无用功之后直接放弃了，他望向姜南，有些犹豫地说道：“小初说他有东西忘在兰陵了，他回去取了，谢小姐应该也是一起回去了。” 姜南皱着眉头，“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青山看看天，答道：“就……昨晚的事情。” “我们是在这里等他们回来还是回兰陵找他们之后再一起上路？” 姜南低头思考着，看向李青山，“我要回去。” “啊？大姐，小初他们只不过回去拿个东西而已，就我的那头驴，你还记得不？”李青山劝阻姜南，毕竟陈初当时说的是让他带着姜南一起赶路去玄冬的，他方才被小白烦的不行也是准备一个人回去的。 他又不傻，小初昨晚三更半夜的时候叫醒自己，说要回兰陵，这怎么可能是去带自己那头驴回来了？明摆着是有事啊，而且估计还是很危险的事情，不然都不会像交代后事那样让自己将那个木盒给姜南。 “记得，但是我要回去。”姜南认真地看着李青山，“他们要是真的是回去拿东西的话，怎么样都不会在晚上匆忙赶回去，所以兰陵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这样想啊，万一就是你那夕雨姐姐家里出了些事情，写信找她回去了呢？比如有适合婚配的男子需要她回去看一看之类的。”李青山还在试图劝阻，“未必是兰陵城出了什么事情啊，你们姜家在兰陵不是挺厉害的嘛，没必要担心啊。” 姜南摇了摇头，“若是夕雨姐姐的事情，那我也不可能不回去，若是兰陵的事情，我就更要回去了，就算我现在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也要为兰陵尽一份力。” “那里是我的家！” 李青山无奈地抚着额头，仰望天空长叹一口气，早知道就告诉这家伙陈初和谢夕雨提前去前面了，真的很烦啊，这么一个个的都这么犟，明知或许存在危险还是要去，他们是不是有病啊？ “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姜南走过去解开套在马车前方一匹马身上套着的绳子，从马车内取出马鞍套在一匹马上，翻身上马之后看向李青山，说道：“抱歉了，马车的话大概率是用不了了，这匹马就送你了，你可以先去玄冬。” 李青山望着扬鞭策马远去的姜南，心说马车用得了也轮不到我啊，他转头看向姜南留下的那匹马，白猫已经趴在了马背上，李青山无奈地从马车中拿出另一个马鞍。 “他娘的，陈初你小子欠老子一顿酒！”李青山对着天空大喊，骑马追上了姜南。 姜南略带疑惑地望向李青山，“你为什么……” 李青山打断了姜南后面的话语，“你别想太多，我只是要回去亲手将我的驴带回来。” 两人无言，许久之后李青山缓缓说道：“而且小初回去的时候嘱咐过我，要让你安安全全地到玄冬。” 姜南想到了双目缠缎的少年，对李青山露出了一个感谢的笑容。 …… 昨夜。 “你为什么要跟上来？”谢夕雨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放慢了速度，等到陈初跟上来之后出声问道，她没有问陈初是怎么跟上来的，而是问他为什么要跟上了，因为她相信能让姜正则将自己女儿安全放心托付的人，定然不会简单。 “因为我的驴忘在兰陵了。”陈初笑着回答，高昂起头，“而且我认为你啥说的那句话很有道理。” “什么话？”谢夕雨问，她不记得她说过什么能够让这个家伙在知道兰陵的情况之后还甘愿跟着她回去的话语。 “上一代未完成的事情自有下一代人来做。”陈初答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谢夕雨微微一怔，随后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轻声说道：“也许，我应该向你表示歉意呢，当初的我，可能看错你了，你说的没错，上一代未完成的事情自有下一代来做，一代接着一代，直到完成那个目标！” 她的目光中闪烁着坚定和决心，仿佛看到了无数先辈们前赴后继、矢志不渝的身影。 陈初也笑了起来，或许这才是他想要的答案。 谢夕雨忽然沉默了下来，她望向天空，似乎是有些无奈，“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你现在在这里，要和我一起回兰陵，那么小南定然不会去玄冬的。” “为什么？”陈初疑惑问道：“我同李青山讲过了，他应当会同姜南解释清楚，并且带她去玄冬的。” 谢夕雨打量起来陈初，缓缓说道：“我收回之前的话，你果然还是一个白痴。” 陈初还在想着谢夕雨为何突然骂人，谢夕雨的声音就接着响起，“李青山我不清楚，但是我们两个一起离开，小南必定会察觉到什么，不论李青山同她讲我回去是因为自己的事还是兰陵的事，以我对她的了解，那孩子都必定会回兰陵。” 谢夕雨顿了顿，认真说道：“而且那孩子喜欢你，她猜到兰陵有事发生，如何能让你一人回去。” 陈初沉默了，许久之后缓缓说道：“无论姜南如何选，那都是她的选择不是吗？” 谢夕雨一愣，她没想到陈初会是这样的回答，她都做好了回去一趟自己亲自找个借口告诉姜南了。 可是陈初说的没问题，姜南不是个孩子了，无论她如何做，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他们所能选择的就只有尊重，因为兰陵不仅仅是她的家，也是姜南的。 第110章 兰陵之灾（六） 兰陵城自从荷花节落下帷幕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兰陵城一直都是一个热闹繁华的地方，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来往。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这些新来的人们似乎都有着各自的目的和计划，他们在兰陵城中悄悄地行动着，彼此之间也很少交流。有些人看起来神秘莫测，让人不禁心生好奇；而另一些人则显得凶神恶煞，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奇怪的氛围越来越浓厚，整个兰陵城都被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之中。居民们开始感到不安，纷纷猜测这些陌生人究竟想要干什么。有人说他们是来寻找宝藏的，有人说他们是来报仇雪恨的，还有人说他们是来争夺某种权力或地位的…… 总之，兰陵城的平静已经被打破，一场未知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们，究竟会给这座城市带来怎样的影响呢？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兰陵江面的楼船上，最顶层的船面上，一个白衣男子怒气冲冲地对躺在太师椅上的青裙少女大声吼着。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还要出去，还是去姜府，你知不知道但凡我去得晚一点你就会被那些人当作姜府的人处理？” 白衣男子似乎是说得有些累了，坐在椅子上望向太师椅上仰头望着天空的少女，问道：“你真的非要找到那个瞎子不可吗？现在这种情况，一旦战争爆发，那些人定然不会留兰陵之人的活口，你若还呆在这里，即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青裙少女看向白衣男子，“你来这兰陵有十几年了吧，你对你手下的那些人就没半分感情么？你明明可以提前告知姜家、丁家以及城主府那些人会来的消息，让他们提前从兰陵离去，这样兰陵城内的无辜之人至少不会遭受这场灾难。” “无论你采取何种行动、运用什么方法或者是否愿意去做，这些统统与我无关。”青裙少女的语调轻柔，但其中蕴含的决心却是异常坚定，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动摇她内心的信念一般，“所以我的选择也与你无关，事后师父若是追究也是我一人所做，我不仅要救那个瞎子，还要救桑落坊内的每一个人，更要挽救兰陵城中所有遭受苦难的无辜百姓！” 白衣男子一掌拍在桌上，“你以为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吗？姜正则他们当真不知道那些人会来？这里对他们来说是家，他们留在这里也是为了这满城的百姓，你以为他们走了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不会迁怒于这满城的无辜百姓吗？” “留在这里是他们的选择，他们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这满城百姓活下去，这也是我十年前来这里之时与他们的约定。” “所以说，我桑落坊的人，兰陵城的无辜之人，不需要你去救，他们若敢对三家之外的人出手，不用空山的那些人来，我北原巡查司自会出手。”白衣男子脸上流露出与身上儒雅装扮完全不符的肃杀之气，他将一块令牌丢给青裙少女，“洛之，你只有一日的时间去找那个瞎子，一日之后无论寻到与否你都必须回来，否则一旦战争开始，除非我们全面介入，否则没人保得住你。” 青裙少女接住令牌，直接上去抱着白衣男子的手臂，满脸笑容。 “别闹。”白衣男子将抱着自己手臂的少女从身上撕了下来，“你好歹也是一个女子，同我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青裙少女巧笑兮兮，“我就知道师兄还是疼我的！师兄最好了！” “要不是担心师父找我算账，我才懒得管你。”白衣男子推开青裙少女贴上来的脸。 “师兄这么有情有义，师父才不会找你算账呢。”青裙少女笑着回答。 “刚才是谁还说我无情无义来着？”白衣男子笑道，“快点抓紧时间去找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瞎子吧。” …… “明日便可到了。”谢夕雨帮陈初拴好马，望着坐在地上休息的少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应该知道你和我一起回兰陵所要面对的是什么，即便你也是修道之人，这次回去也未必能从兰陵活着出来。” 陈初闻言沉默片刻，接着解开了缠目的缎带，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知道的，我上一次因为自己的自大导致眼睛看不见了，所以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同上次那般。” 谢夕雨看着少年的眼眸，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中仿佛有着星辰大海一般，可是却失去了光泽。 “说实话，我并不想带着你一起回去。”谢夕雨轻声说道：“我本来认为你留在这里等小南，和她一起去玄冬而不是回兰陵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我现在觉得带着你回去送死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你能这样平淡地提起自己的眼睛，说明你已经不在乎这个了，可是你又要跟着我回去，是想弥补之前的遗憾吗？” “还是说你对某个人存在着愧疚抑或是其他的感情呢？” 愧疚吗？ 陈初想起了那个酒量极差的少年，摇了摇头，“应当不是的，我并未后悔，也并未想要弥补什么遗憾，更没有所谓的愧疚。” “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我现在认为我应该回到兰陵，所以我就跟你一起回去，和别的事情无关，只是因为我想。” 陈初没有再用缎带缠住双眼，而是随手将缎带丢在地上，抬头笑着说道：“而且你似乎太小瞧我了，我可是很厉害的。” 谢夕雨捡起陈初丢在地上的缎带，看着少年靠着树干坐下的单薄身影，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去拾起干柴生了一个篝火。 这是这家伙自己的选择，即便她不愿意将与此事无关之人牵扯进来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像她知道姜南也一定会回来一样，他们都有着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力，而做出选择的代价便是承担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若是死在兰陵，也许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唯一的遗憾或许是没能再见那家伙一面。 第111章 孤城万里 （完结） 一座城市在火海中燃烧，目盲的少年怀中抱着的少女渐渐失去生机。 在他们周围有着十数名黑衣刺客的尸体，地上皆是断裂的长剑。 少女微微张口，但没有声音传来，只能通过口型依稀辨别其中的内容。 对不起…… 少年用剑挑起一簇火苗丢在已经彻底失去生机的少女身上，似乎有火红色的光芒在他的视野之中亮起…… 他仰起头看着自己的手，能看见了嘛……磅礴的灵力充斥在他的经脉之中，自那之后失去的力量再次回来了。 当时的那位前辈是这个意思吗？ 少年若有所思地将手放在胸口，看着远处已经被火焰包裹的少女，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柄还算完好的长剑，转身朝城内走去。 少年走在街道上，望着处处燃烧着火焰的的城市，这座城市的繁华与美他自是知晓，但却不曾亲眼看过，如今能看见了却是满目的疮痍。 处处都是燃烧的残垣，急于逃离火海的百姓…… 力量啊…… 少年随意挥动手中的长剑，轻而易举地取走一名正在进行屠杀的甲胄士兵的性命，侥幸逃生的人们向他求饶，感谢他的出手相助，却又担心着他是否会如同那名曾经保护着他们的甲胄士兵一样将屠刀挥向他们。 少年没有理会那些四散而逃的人们，而是继续朝城市的中心走去。 少年走得很慢，伴随着手中长剑的挥动，总有一名黑衣男子或者甲胄士兵的生命被取走。 又是一剑挥出，重物砸在地上激起了一片灰尘，这一次少年并没有继续朝前走，而是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望着牌匾上的将军府三个大字，又是一剑挥出，那块牌匾应声而断，少年在牌匾砸在地上的前一刻走了进去。 正在交手的三人对于少年的突然出现有些诧异，占据优势的一方只有一人，是一名黑袍男子，他抬眸望着少年，眸中充满着戏谑。 “你也是来送死的嘛？” 另外两人对于少年的出现则是厉声呵斥，“你回来作甚么？不是让你带着他们走吗？”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手中的剑。 黑袍男子对于少年的不理睬似乎是有些生气，一掌震飞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两人，接着身形如鬼魅般朝少年袭去。 一道掌印挥向少年的面门，少年只是微微抬了抬手那道掌印便散去，然后伸手掐住了黑袍男子的脖子。 黑袍男子比少年要高上不少，被少年掐住脖子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双膝疲软着跪在了少年身前。 少年将黑袍男子甩飞了出去，脱离桎梏的黑袍男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年，眼中有着恐惧，但更多的是震惊。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你这样的人？” 少年没有理会黑袍男子的问题，而是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一点红芒在漫天璀璨的星辰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点红芒越来越近，院内三人也逐渐看清了那红芒的样子。 一柄通体透红的巨大长枪，无数的岩石环绕在长枪的四周。 “那是……什么？”黑袍男子瞪大双眼，望着那柄越来越近的长枪眼神逐渐迷离。 少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柄即将坠入这座已经残毁不堪的城池的赤红长枪。 “夕雨和小南怎么样了？”被黑袍男子震飞的两人终于是有了说话的力气 少年垂眸扫了两位中年男子一眼，语气淡漠如冰，“死了。” “不止是她们，这座城的所有人，都会死。”陈初望着失魂落魄的两人，平静地补充道。 “为什么？” “因为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没有存在的理由。”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是不再如昔日了？” “终不似从前。” …… 躺椅上的老者停了下来，一旁听得聚精会神的小孩顿时不乐意了。 “爷爷，后面呢？那个少年怎么样了，活下来了吗？” 小孩拉着老人的衣摆询问着故事的后续。 “后面啊……后面就没有了啊。” “为什么啊？” 老人笑着回答，“因为少年将自己葬在了那座城，连同他曾经的梦想一起……或许还有别的……” “那里最后成了一座万里孤城，再也没有春风吹来了。” “那又为什么会有今天这个故事呢？”小孩继续追问。 “大概是那个少年想让自己葬下的一切有一个终局？” “那为什么会有这个故事啊，爷爷？”小孩依然不解。 “可能是因为当时年少轻狂？” “爷爷你是说故事里的少年嘛？” “是的。” “可他本就年少啊。” 那他就是有新的故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