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罐里的神卵》
1. 鱼卵
“要吗?两星币给你。”
鱼贩从柜子底下拖出一包散发着浓重腥臭味的鱼卵,毫不介意地把机械手臂伸进去搅拌两下,发出咕叽咕叽的恶心声音。
“都是今天新鲜的,拿回去喂猫猫狗狗,或者发酵一下做生物肥,都很好。”他甩两下手,盯住摊位前的陌生年轻男人,目光贪婪扫着他清俊的脸庞,“你是新来的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许清淮没回答这个问题,往后退了一步,眉头微微皱起,看向那包被塞在半透明密封袋里的东西。
密密麻麻的黑色鱼卵挤在淡黄色黏液里,像一只只绝望的眼睛,直勾勾和他对视。
趁这个机会,鱼贩用不加掩饰的目光舔舐许清淮,像舔舐不慎落入此地的珍稀动物。
他在这个被遗忘的荒星生活了三十年,只见过垂垂等死的肮脏老年罪犯、靠义肢勉强维持正常行动的残废们、蠢得如同兽类的低级智障、以及吃多了辐射垃圾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肉团。在这里,连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都是畸形的,无论用什么香料调味都除不掉肉里面浓浓的腥臭味,所以绝不应该出现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年轻的、四肢健全的、干净白皙的生物。
越看,他的呼吸声便越粗重。
今天这位客人,显而易见,与星球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也许是被流放到这里的首星居民,或者不慎迷航迫降的临时外来户,又或者……
鱼贩的视线落在许清淮的锁骨,他听到了自己响亮又贪婪的吞咽声。
这么特别,甚至可能是因为各种原因不幸误入此地的灵牝。
想到灵牝,明知可能性极小,鱼贩的全身依然着火一样的烧了起来。这个星球里的数万居民早就被政府遗忘,别说稀有的灵牝,连培育仓都被全部收回,几十年没有新生命降临,所有人都只等待着作为劣质基因被自然慢慢淘汰。
如果站在眼前的是一个灵牝……
鱼贩从案板后面微微前倾,靠近这位特殊的顾客,鼻翼疯狂鼓动,尝试去闻他身上的味道,沙沙地又道:“……或者你给我一星币,我帮你免费送到家里,怎么样?我很会处理鱼卵,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把它们做成味道不错的浓汤……”
许清淮像是终于听到他在说什么,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扫过他已经生了锈的义肢,脸上流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
只一眼,鱼贩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
他的手按在案板上,再次吞咽,唾液打湿了嘴角,想要伸手去攥住那只手腕,又在瞥到半空中飞来飞去的机械蜜蜂后强忍了下来。
许清淮仿佛没看到鱼贩恶心的目光,往前走了半步,重新回到案板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橡胶手套,仔细地套在自己手上,两指灵活一转,将一枚硬币变魔术一样抛到了鱼贩的围裙兜里。
他拎起那袋鱼卵,终于开了口,声音略微低沉:“今天还有别的事,下次吧。我住在碎星街,下次找你送鱼。”
鱼贩头皮一麻,怔怔地立在原地,鼻腔发出嗬哧嗬哧的粗重喘息,眼睛泛红地盯着许清淮,一直到他拎着那包鱼卵消失在拐角。
杀鱼的刀躁动地劈在了案板上。
许清淮戴上帽子和口罩,拎着这一袋鱼卵,在转身的瞬间又变了相貌,露出来的皮肤变得粗糙黢黑,瞳孔从清澈的蓝色变成平平无奇的棕色,甚至身形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变佝偻。
他穿过堆满垃圾和排泄物的黑市,回了“市区”。
没错,哪怕是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的E-2508荒星,也有着极其分明的贫富差距。
离开贫民窟之后,四周终于有一点现代的感觉,到处林立起杂乱无章破败建筑,常年没法喝够燃料的机器人有气无力清扫着大街,摇摇欲坠的便利店门上挂满了防抢劫的高压电网,能源工厂高高耸起的烟囱每时每刻都在往天空排浓烟,凝成黑色的乌云,遮挡住阳光,也杀死所有的绿化。
许清淮闻着空气里刺鼻的污染,压低帽子,走进小巷最深处的独立院子里。
机械鸟停在院落门口,用闪烁着红光的眼睛盯着他。
许清淮若无其事带上门,打开院落里的灯。
在灯光亮起的刹那,难以察觉的虚拟投影笼罩起整个建筑,遮挡住摄像头的窥探,并像投放电影一样投放处提前伪造的画面。
画面里,“他”穿过院子进了屋里,很自然地拉开窗帘,配合摄像头的审查。摄像头非常顺利地捕捉到屋内的景象,都是些平平无奇的家具和生活用品,没有任何“违禁物”的痕迹。
观察片刻,机械鸟扑腾起翅膀,飞向了其他住户门口。
而虚拟投影内部,许清淮根本没有回屋内,他只是随手把鱼卵丢在庭院的木椅里,然后蹲在池塘边检查今天的水质。
这个庭院大概有四十几平,许清淮在周边种了喜阴的植物,中间则挖出了一个几乎占据四分之三空间的大池塘,池塘挖得极深,水也因为无法流通而长满了青苔,在暗淡的光线下看过去绿得发黑发沉,让人无法窥探内容物。
许清淮把手探进水里,触感粘稠、温热。
他对着池塘说:“肉包,汇报飞行器修复进度。”
几秒寂静,深不见底的水潭里先是咕噜咕噜冒了几个气泡,随后有一个暗影由远及近、由小到大靠近水面。
“哗啦”一声,池塘里钻出来一个半人高的机械狗。
机械狗爬到岸上,活灵活现地甩了甩身上的黏液,没有回答主人的提问,而是先叽叽咕咕的埋怨起来:“你已经连续五天没给我吃饱了,我的混蛋主人!你知不知道我的工作多么艰难繁重,你们不能因为我是机器狗就忽略我的狗权,我要求要吃饱穿暖!八小时工作制!带油年休!还有……”
许清淮面无表情,指了指远处的烟囱:“我可以把你送去工厂打工,让你体验一下这里的特色工作制度。”
“……”机械狗呆了两秒,哒哒哒不满地原地转圈,不情不愿碎碎念:“……修是能修好,主体部分我已经拼得差不多了,但是里面的能源严重不足,就算启动也飞不了多远,上次紧急降落把备用能源都烧了个精光……”
说着,它的脑袋360度旋转,扫视了一圈这个幽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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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院落,金属质感的狗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嫌弃表情。
“就这么一颗破星,把地心的能源抽干了也不够我们来回跑一趟首星。”
许清淮对此没什么太大情绪,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它今天的工作日记,无情地设置好明天的工作任务,然后在它跳起来抗议之前捏住狗嘴,指了指丢在一旁的鱼卵。
“好好干,明天给你加餐。”
狗睁大机械眼:“唔!唔唔!”
许清淮松开手,拎着鱼卵进客厅,肉包果然不再念叨,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尾巴晃得啪啪响,眼巴巴地盯着那袋子鱼卵。
开门进了房间之后,里面大部分都是木质的家具,装修相当陈旧,但胜在整洁干净。房主人很明显有强迫症,床上的被子铺得平整到不见一丝褶皱,满地不知道什么用途的零件从小到大严谨摆列,连水池边上的杯子都必须按色系由浅至深排在一起。
许清淮把被风吹乱的芦苇插瓶重新仔细摆正,然后拎过来一个桶,剪开包装,将鱼卵全部倒进去,准备给快要饿死的机械狗做生物能源。
鱼卵砸入桶里的刹那,一股让人胃液翻腾的浓重鱼腥味迅速蔓延至整个房间,像是台风过后被卷到海岸边发酵了好几天的死鱼堆。
许清淮没忍住皱起眉,立刻把桶丢在了门外,打开所有窗户,让外面的风吹进来。
通风五六分钟,家里的鱼腥味还迟迟不散。
许清淮深深吸气,在把鱼卵完全丢掉和继续处理之间犹豫许久,最后低头看了一眼腿边可怜巴巴的机械狗,眉头紧皱,无可奈何地换上旧衣服,戴好口罩和手套,拉开房门回到院子里。
他简化掉绝大部分步骤,直接把发酵粉倒进桶里,把手伸进去搅拌均匀,再拖来一块上次做椅子用剩的木板,将桶严严实实压住。
前后不到两分钟,许清淮已经连续起了几波鸡皮疙瘩。他飞速摘掉手套丢进垃圾处理器,快步走回阳台,摘下口罩大口大口吸气。
机械狗满意了。
它快乐地说:“主人,我爱你。”
许清淮:“……闭嘴。”
机械狗汪汪汪叫几声,跳过来亲昵地蹭他的腿。许清淮有些嫌弃把它拨开,正准备换下身上的衣服,忽然,外面传来“嘭”的一声响。
一人一狗同时定住。
许清淮收起表情,没有贸然出去,而是打开监控画面往前回放。
——院子里一切正常。
没有入侵者,没有来客,没有讨人厌的监视鸟。
唯一异常的,只有那只装着鱼卵的桶。它在画面里很明显地震颤了一下。
许清淮喉结微微滚动,重新将眉头皱起,想到那些黏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深色的卵,以及宛若生化武器的浓重腥臭,又一次挣扎了很久,最后缓缓吐气,跟肉包道:“没事。”
肉包生怕他把鱼卵丢了,也跟着连连点头,道:“嗯,发酵过程中产生大量气体导致压力增大最后造成小小的爆破……很正常,没事没事。”
许清淮被它说服,没有再次出门确认鱼卵,只是心有余悸地放下通讯器。
2. 新生
E25O8星的一天有三十小时,其中二十小时都是黑夜,只有十小时能享受到恒星的照射。
天黑之后,家里的电视机在17点准时自动打开,开始强制转播新闻。
经过好几个小时的通风,房间里的鱼腥气总算散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让人鼻腔不适的煤油味。许清淮坐在餐桌前,一边兴致缺缺地吃炖土豆,一边心不在焉看新闻。
里面正在放本月新出的禁令,比如增加巡逻机器人的数量,禁止22点之后外出活动;对每家每户的垃圾进行管控,禁止浪费任何食物和燃料;为了庆祝首星建立日,取消全月休息日等等……放完禁令,紧接着是本月被抓捕的“违令者”们,他们的照片连同所犯罪行一起被清晰地呈现在电视上,后面跟着他们在“劳改所”里辛勤改造的视频。
就这样无聊地放了快一个小时,终于,新闻迎来了尾声,进入最后的首星新闻转播环节。
这里离首星实在太远了,哪怕只是转播的片段,也不得不经过漫长等待才能收到,所以今天放的还是一个月前的内容。
电视里的播音员用标准化的笑容和声音说:“数据显示,今年的灵牝出生率仅为0.001%,较去年进一步降低,为联邦政府成立2580年以来的最低水平。为了加强对灵牝的保护,政府研究并发布了专门针对灵牝的检测仪器及内制芯片,一旦确认灵牝身份,将为其注入芯片,全生命周期追踪并保护他们的健康与安全……”
许清淮吃完最后一颗土豆,将剩下的芝士汤放在地上,对上述新闻毫无兴趣。
肉包“汪汪”两声,呼噜呼噜把汤吸进机械腹腔里,用模拟的胃袋把食物转化为能源。
可惜,这点汤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它蔫蔫地倒在地上,盯着发酵鱼卵的方向,有气无力道:“……听听,我的主人,你以你的一己之力让全星际的灵牝都享受到了贴心监视服务,你的那个未婚夫上将显然已经气疯了。”
许清淮淡淡看了它一眼:“我可以把鱼卵都埋进土里做肥料。”
肉包尾巴一僵,飞快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更正道:“我口误,我口误!什么未婚夫,你们根本都没见过面,更别提订婚了!我主人如此英俊潇洒、丰神俊朗,以后当然会走上人生巅峰迎娶星际第一美女,怎么会给别的男人当灵牝呢!”
许清淮波澜不惊踢踢它的屁股:“去洗碗。”
肉包一下又倒了回去,用爪子绝望地摸了摸肚子,又开始碎碎念狗权、双休、八小时工作制。许清淮不理会它,关掉电视,随手将外套脱下来丢在沙发上,光脚走进了浴室。
哪怕是零下20多度的漫长冬季,这里的热水也只在18-19点之间供应,美名其曰节省资源。
离19点只剩十分钟,许清淮卡着点飞快冲完澡,宝贵的热气甚至还没来得及充斥整个浴室,又被低温飞速驱散。
他披着厚厚的浴袍准备迈出浴室时,又在经过镜子时突然停下了脚步,湿漉漉地站立在镜子前。
刚才听到的新闻又一次浮现到耳边。
灵牝……许清淮垂下眼睛,看向镜子上的潮气。
两千年前,当时还没有占领首星的灵太人在战争里遭遇基因武器攻击,自然生育能力飞速下降到可怕的水平,只能通过科技生育手段维持人口更迭。
到现在科技高度发展,体外生育手段早已成熟,民众们习惯了通过生育仓来得到后代,人口出生率也保持着不低的水平,所有人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有部分极为稀少的、拥有自然生育能力的人,无论男女,被统称为灵牝,因为数量过于稀少,不得不一生处于联邦的严格管控中。
许清淮从来都只在新闻里听到那个名字,直到两个月之前,他从首大毕业,参加了军团的入职体检……他的生活被这两个字完全撕裂。
许清淮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一点嘲弄的表情,伸出手,擦掉镜子上的水雾,凑近了去看里面映出来的景象。
没有了虚拟投影的伪装,一张俊美锋利的脸极呈现在潮湿的镜面上,丹凤眼,高鼻梁,薄嘴唇,每一根线条都带着极具冲击的英俊和不近人情的高傲,尤其是从上往下俯视的时候,微微下垂的眼角坚硬又冷漠,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进入到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里。
他在透过镜子看自己的左胸。
用一种不屑的、恶意满满的眼神。
昏暗的灯光下,他左胸处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网格状的细血管、薄薄的肌肉纹理、形状漂亮的肋骨。甚至当光线穿过肋骨间的缝隙时,里面的心房也跟着隐隐若现——
那个本应该藏着心脏的地方,居然空空如也。
只有一个柔软的、偶尔会蠕动的血肉空腔。
许清淮从小就很确定,自己只是心脏长错了方向,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特殊,但在那场入职体检上,这个空腔被首星的顶尖仪器判断成特殊的畸形生殖腔,而他紧随其后被鉴定成具有重大意义的隐性灵牝,因为他身体强健、预测寿命很长,不会像绝大部分灵牝一样受基因缺陷拖累早早死掉,专家认为他也许可以给这场蔓延了两千年的基因诅咒带来转机。
这个判定彻底颠覆了他顺风顺水的人生。
哪怕他根本没有生育能力,他依然失去了工作,每天处于监护之下,紧接着被渴望晋升的中将父母安排与顶头上司“相亲”,并在相亲前就私下定好了婚约。
许清淮盯着那个空腔看了许久,慢慢眯起眼睛,不屑和恶意里又透出一点危险的兴味。
他看着那处,思绪开始飞了起来,从刚才的新闻内容想到了逃离首都的惊险旅程,又想到了庭院里一时半会修不好的飞行器,最后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鱼卵。
……那些密密麻麻挤在袋子里、像眼睛一样盯着他看的鱼卵。
它们离开了母体,再怎么顽强也不会有生的可能,只会被做成一道难吃的菜,或者被他这样的人买回家里,成为机器人们的肥料。
明明是代表着新生与希望的东西,现在却象征了漫长的痛苦死亡。
许清淮把手掌贴在右胸,感受里面有力的心跳,片刻后又将手移到左边,用力按压。
里面的血肉不满融动,好像在渴望被什么东西填满。他死死盯着指缝间透出的半透明皮肤,想象着用小刀划开肋骨,将那些腥臭的鱼卵塞进去,再用针线严密缝合,让那个被无数人在意的地方孕育出世界上最扭曲、最低微、最脏臭的生物……
指尖微微泛白,脸颊却泛起了红色。
许清淮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他缓缓闭上眼,冷静了十几秒,然后将所有扭曲的念头完全掩盖,重新变得不近人情。
他擦干水珠,换上干净衣服,离开浴室。
肉包已经洗完了碗,正趴在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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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巴巴看外面的发酵桶。
许清淮的目光也不知不觉跟随过去,看了发酵桶一眼,瞳孔中有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打了个响指。
肉包立刻跑到床边,变得极好说话,笑眯眯地问:“要睡觉了吗我的主人?请一定好好休息,这样白天才能搞到多多的燃料,让我吃饱喝足,早早修好飞行器出发!”
“不。”许清淮否定了它的说法,“我们没这么快离开这里,修好了也不会马上出发。”
机械狗愣了一下,眨巴眼睛,疑惑道:“嗯?我们不抓紧时间跑出联邦的管辖范围吗?虽说能源确实是个大问题,我们可以先飞到附近的中转站,弄到更多的能源,再继续下一个目的地。”
许清淮道:“E2508是个不错的隐蔽地,最好在这里攒够燃料再走,现在的中转站太危险了。而且……灵牝虽然稀少,对于一个上将来说也不是遥不可及,我销声匿迹的时间越久,他越有可能会失去耐心,放松搜查。”
机械狗听完,变得很安静。
它的无机质眼睛里开始一排一排地闪过复杂数字。
就这样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它松了口气,一下趴在了地上,在刚才的计算中消耗掉了所剩不多的能量,连声音都变得卡顿:“经过计算……滋滋……得出结论……你提议的方案确实……滋滋滋……成功率更高!那你接下来……滋……打算怎么办?”
许清淮道:“在这好好休整,首先解决经济和生活的问题,然后想办法潜进工厂偷能源。我去港口看了一下这几天的吞吐量,这里的资源比想象的丰富。”
机械狗若有所思点点头,丝毫不觉得盗取半个星球的能源听起来多么匪夷所思,道:“是个不错的主意……而且你也该找个地方好好休养一下了。”
许清淮伸手关掉台灯:“嗯,睡吧,明天继续修飞行器。”
机械狗一愣,耳朵里冒出两串火花,为自己悲惨的苦役生活深深叹了口气,趴在地上进入了休眠状态。
许清淮也闭上眼睛,缓缓沉入睡眠。
E25O8星没有月亮,为了致敬首星,统治者制造了一颗假的月亮,灰蒙蒙地挂在天边,洒下些微有气无力的黯淡光线。
昏暗月光下,被木板严实压住的桶毫无征兆地晃了一下,发出“咚”地一声轻响。
许清淮已经进入深眠,睫毛轻轻颤动,却没有醒来。机械狗在睡前耗光了全部能源,正处于强制休眠之中,也无法和平时一样替主人巡视庭院。
房间里寂静如常。
又过了几小时,“咚”,桶再次晃动,并动作得越发激烈。
“咚、咚!——嘭!”
鱼卵里好像发生了一次小型爆炸,木板猛地被掀翻在地,砸进柔软的草皮里。
一股无法言喻的腐烂腥味迅速在整个庭院弥漫开来,蜘蛛一样巴掌大的黑影从黏糊糊的鱼卵中挣脱而出,爬到桶的边缘,犹豫着探头探脑了片刻,接着跳到地上,十数条柔软细小的“腿”飞快移动,沿着墙角一直爬到窗户上。
许清淮还在沉睡。
一只小小的猩红色眼睛透过玻璃直勾勾盯着他。
片刻,黑影发出细细尖尖的虚弱叫声,紧贴在玻璃上的吸盘滋滋蠕动,从里面分泌出未知黏液,瞬间将玻璃腐蚀出一个小洞。
它沿着洞钻进房间里,挥舞着“腿”们,开始大摇大摆地逛了起来。
3. 怪物
许清淮莫名从梦里面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右胸一阵绞痛,伸手按住咚咚直跳的心脏,在黑暗里粗重喘息,试图回忆刚才的噩梦内容,大脑里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缓缓深呼吸,静坐了几分钟,让自己的情绪平复,看了一眼时间,27点。
夜晚才刚刚过去一半,离天亮还有十个小时。
许清淮光脚下床,拧开台灯,从休眠的肉包身侧走过,去厨房找水喝。
外面已经有人起来工作了,这里的工作时间不受光照影响,采用轮休制,每满十个小时休息十个小时,不分白天还是晚上。
许清淮听着隔壁邻居家的吵架声,从桌上随手拿起一个杯子,走到厨房水台边,紧接着脚底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刺破他的皮肤,狠狠扎到了他的肉中。
许清淮皱起眉,低头看向地面,看到了一地睡前不存在的玻璃酒瓶碎片。
他怔了一下。
——有东西在他睡着的时候闯进了家里!
心微微一沉,他飞快拉开餐桌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把手.枪,环顾四周。
这时他才发现,家里像是遭了贼,放酒的柜门莫名打开了,里面攒的十几瓶酒全部只剩下空瓶子,瓶子上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洞;台面上用保鲜膜封起来的剩菜全部连膜带菜消失不见,甚至好几个盘子都诡异的缺了半边;整齐排列的机械零件被完全打乱,最近的两个轴齿上残留了极细极密的牙印,那是绝对不属于任何常见生物的牙印……
许清淮一点点屏住呼吸。
他在直觉的驱动下回过头,终于看到了玻璃上被腐蚀出来的口子,以及院子里没有了木板的发酵桶。
几乎与此同时,危险预感开始疯狂报警,一股没由来的寒意迅速从背脊蹿到全身。
许清淮毫不犹豫地给枪上膛,迅速转身,下意识将枪口对准厨房的水池——
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不速之客从水池里爬到台面上,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径直对上黑漆漆的枪口。
房间出现了刹那的死寂。
许清淮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因为过分紧绷而微微颤抖,眼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台面上的那东西……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半椭圆形的脑袋上长了一只眼睛和一个口器,脑袋下方像胡须一样垂着十几条短小柔软的触手。在看到许清淮的那一刹,它的所有触手都受惊般扬了起来,露出后方坚硬的躯干,躯干还长出了四条镰刀一样的腿,轻而易举在金属台面上扎出了洞眼,躯干最尾部拖着长长的、锋利的粗壮尾巴,此刻正焦躁地摆动着,让人无法判断尾巴的主人是在兴奋还是在紧张。
许清淮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
他的大脑罕见地完全空白,手心一片湿润,属于动物的基因本能远比思维速度来得更快,扣在扳手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用力。
“嘭!”
消音枪发出沉闷的响动,紧随其后是子弹砸在某种坚硬物体上的“叮”的一声。
怪物甩动尾巴,把子弹挥到了墙上,猩红的单目好奇地看了两眼,又伸出一根触手把子弹抠出来,塞进口器里,嚼糖豆一样咔吧咔吧将子弹咬碎,咽进肚子里。
许清淮:“…………”
他开始往后退,脚再次踩到碎片,血飞快涌出,渗到了水泥地面上。
怪物突然静止了下来。
一颗子弹显然没能让它满意,它再次昂起脑袋,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类,尾巴以更快的频率甩动,张开密密麻麻满是尖牙的口器,朝许清淮发出细细的、高频率的叫声。
许清淮鼓膜突突直跳,又往后退了一步,留下一个血脚印。
怪物显然已经无法忍耐,它的叫声越发委屈,离开台面,轻松越到地面上,从口器深处探出长长的、触手一样的粉色舌头,一路沿着许清淮血液滴落的轨迹舔舐,眨眼的功夫便蹿到了许清淮脚边,十几条柔软触手牢牢抱住他受伤的右脚,可怖的口器张到最大……
在它爬行的这段时间里,许清淮极快地把消音枪换成了火焰枪,他额角冒着青筋,将火焰枪口对准怪物的眼睛,正要扣下扳手——
“咔”地一声轻响,怪物口器闭合,并没有撕咬许清淮的皮肤和血肉,只是咬住了那两块陷在肉里的玻璃碎片。
脚底一阵轻微疼痛,碎片被拔了出来,怪物柔软的舌头兴奋舔上伤口,猩红的眼睛微微眯起,尾巴也乖巧地卷住他的脚腕,像快要饿死的婴儿终于喝到了第一口乳汁,陶醉地吮吸起血液。
毫无由来的,许清淮的手指顿住了。
枪口没有喷出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火焰,他也没有挪开右脚。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怪物的舌头探进了他的伤口内部,长出细小的绒毛,扎进血管里,大快朵颐地汲取能量。
怪物发出古怪的咕噜咕噜声,似乎正因为血液的过分美味而感到幸福。
许清淮沉默地看了几秒,左胸处的空腔一阵莫名地蠕动。
他想起昨晚的鱼卵,又看了一眼庭院的桶,一些疯狂的猜想和念头在蠢蠢欲动。
他眯起眼睛,微微弯腰,用枪口顶着怪物坚硬的脑壳。
枪口太大,而它的体型还太小,整个脑袋才将将有枪口这么大,连眼睛带口器一起被罩进了枪口里。
它懵了一瞬,却没有反击,猩红色的眼睛跑了出来,移动到尾巴尖上,有些心虚地打量着许清淮的脸。
诡异,恶心,恐怖,又可怜巴巴的。
脑袋里冒出最后那个词的时候,许清淮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
他漠然地拉起嘴角,把枪口从怪物的头部挪开,瞄准那条可以打飞子弹的坚硬尾巴,极短地摁了一下扳手。
蓝色的火焰从枪口蹿出,燎到怪物的尾巴,瞬间将尾巴边缘的尖齿烧到融化。
怪物被烫得发出尖叫,飞速将舌头撤走,连连后退,最后抵在厨房柜上,朝许清淮张开口器,龇出牙齿,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看来,这怪物怕火。
火焰枪攻击奏效之后,许清淮心中稍定,从最初看到怪物时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他依然稳稳托着枪,却没有继续摁扳手,而是用更冷静、更谨慎的目光再次细细打量它。
怪物被烧到尾巴,此时正用十几条触手卷着受伤的地方,触手里分泌出有治疗效果的黏液,多余的黏液还会滴答滴答往地上掉,像是委屈的眼泪。
许清淮左胸的空腔又是一阵蠕动和收缩。
他喉结滚动,神色逐渐微妙,给它时间,让它把被烧伤的尾巴恢复如初,然后重新把手指搭在扳手上。
片刻僵持。
怪物很明显忌惮着他手里的东西,先看一眼火焰枪,嘶嘶龇牙,再看一眼许清淮的脸,警惕地裹住自己的尾巴,最后看一眼许清淮流血的右脚,不知道想起什么,又缓缓僵住身体,变得很犹豫。
许清淮没有动,只是举着枪看它,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
他在等待怪物下一步的动作。
果然,怪物并没有足够的耐心。
它很快开始行动,用触手挡着自己身上的要害,猩红色的眼睛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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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淮,小心又缓慢地一下一下朝着他的方向挪动,黏液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拖出长长的湿痕。
每挪上十几厘米,它又会短暂停顿,仰起脑袋,观察眼前人类的神色,观察完后继续要死不活地慢慢爬行。
就这样顶着枪口爬了足足三分钟,它终于抵达了许清淮脚边,口器里伸出舌头,贪婪地舔了舔地上残留的血迹,接着慎重地把身体贴过去,靠着许清淮的脚踝,示好般蹭了两下。
许清淮和它对视。
它用还没完全复原的尾巴轻轻卷住他的大脚趾,发出细细的叫声。
枪口就对着它的脑袋,从刚才的火焰效果来看,只要按下扳手不松开,不出十秒,这个未知品种的怪物就会被烧成一滩灰烬。
显然,怪物也同样清楚地知道,这把枪能威胁到它的生命。
但此刻,它依然发着抖贴在许清淮皮肤上,仿佛不受宠的幼崽贴着自己正在生气的母体。
许清淮的胸口莫名热了起来,左胸和右胸都是。
一股隐秘的、扭曲的满足感悄无声息流淌而出,填满那个多余的空腔。
许清淮看着这个丑陋的小东西,眼前浮现起从鱼贩摊上看到那包鱼卵时的场景。那些密密麻麻成百上千的卵挤在一起,明明应该束手就擒等待死亡,现在却从里面真正孵化出了新的生命。
许清淮眼睛里泛起了血丝,他胸腔起伏,一股强烈的冲动推动着他,让他把火焰枪放在了桌面上。
怪物立刻发出欣喜的叫声,尾巴将他的脚趾缠得更紧,舌头再次蠢蠢欲动,想要舔舐脚底快要凝固的血迹。
下一秒,它就被两根手指拎到半空。
许清淮将它拎到自己眼前,用食指撬开它的口器,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尖齿,然后在尖齿上轻轻一划,划破指腹的皮肤,让血液涌进口器深处。
怪物很明显一愣,随后狂热地用触手抱住许清淮的手指,大口大口放肆又小心地吮吸。
许清淮坐进椅子里,把自己的手连带着怪物一起放在餐桌上,让它痛痛快快喝了半分钟,又在它最投入的时候将它扯开。
怪物的触手和舌头跟着移动,下意识地想要重新蹿进伤口里,却在对上许清淮目光的刹那停下了动作,不敢继续。
许清淮轻笑一声。
“还挺会看脸色。”他哑声说。
怪物听不懂,只是直勾勾望着他。
许清淮把食指的伤口举高,让它看着血液凝成珠滚落到地上,馋得它口器疯狂颤动。
许清淮深深凝视,像是在拼命挣扎着什么,片刻后缓缓吐了口气,用一种古怪的语调开口,低声骂道:“……没有风度的小蠢货,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怪物发出吱吱的尖叫,死死盯着血珠,吸盘分泌出大量黏液,触手挠心抓肺地拧成了麻花。
许清淮太阳穴突突直跳,着魔了似的,把食指再次塞进它的口器里。
怪物猩红色眼睛立刻眯住,触手亲昵地紧紧贴着许清淮,心满意足重新吮吸。
许清淮没有再为难它,任由它把手指当成哺育器官放纵吸血,像是要给自己找借口,又道:“只有在我同意的时候你才能够进食,记好了。”
怪物毫无反应,只是紧紧缠着他的手指,为从没有体验过的美味而神魂颠倒。
从诞生到现在九个小时,它喝光了酒,吃完了所有剩菜,翻遍了全部橱柜,直到现在——那股让它发狂的饥饿之感终于有所平息。
它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喂食的感觉。
猩红色的单瞳像一面镜子,清晰映着眼前人类的倒影。
4. 糖罐
许久,这不知餍足的小怪物终于喝饱了。
它忘记了刚才被烧尾巴的痛,软软趴在许清淮的掌心,吸盘黏糊糊贴着他的皮肤,四条锋利的腿全部收起来,尾巴一圈一圈亲昵地卷住他的无名指,像一个形状丑陋的戒指挂件。
许清淮坐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看着它难以动弹。
一个有智慧的、诡异的、未知的生物幼体。
对于随时可能遭遇突发情况的逃亡人员来说,这简直就是麻烦制造机,代表着各种不可预见的危险。
许清淮皱着眉,迟迟没有动作,手掌朝上拖着这个大麻烦,雕塑一样在椅子里坐了整整半个小时。
直到地板上的肉包结束休眠,哼哼唧唧翻身起来。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我看看……28点了啊,那是我休眠时间太长了。哎,我亲爱的主人,我现在好饿,好累,好困……那桶鱼卵到底发酵完了没有?”
机械狗一边碎碎念,一边缓慢移动到许清淮脚边,用前爪打了个响指,让全屋的灯亮起。
没了黑暗的遮挡,家里的惨况触目惊心。
两秒寂静。
机械狗发出尖叫:“啊啊啊啊你都干了什么!!!你不能因为被判定成了灵牝就自暴自弃深夜酗酒啊啊!!我们虽然倒霉了一点,势单力薄了一点,穷了一点,寸步难行了一点……但我们还有希望,还有美好的未来!!你给我振作起来!!!”
许清淮额角跳了两下,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它的狗嘴:“安静点!这些酒不是我喝的。”
肉包用力眨着合金狗眼,360度环视整个房间,最后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他掌心里被吓醒的小怪物。
一狗一怪对视。
怪物的躯干后背飞快竖起尖刺,朝着肉包露出口器里密密麻麻的尖齿,敌意十足地晃动起尾巴,喉咙里发出类似蛇的声音。
机械狗显然也得出了非常不乐观的计算数据,它一连后退好几步,尾巴紧紧夹着,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小东西,主机莫名出现了短暂的短路,眼睛里冒了两下火光。
“这是……滋滋……什么东西,”肉包紧紧贴着床脚,责备地瞪了许清淮一眼,“这很不妙,主人,很不妙……你快离它远一点,我想火焰枪或许能对付它,火焰枪就在你手边的抽屉里,快!”
怪物像是能察觉到机械狗的意图,突然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叫声,半个躯干都从许清淮的手掌里立了起来,做出了随时要发起进攻的姿势。
气氛骤然紧张,战斗一触即发。
许清淮微微皱起眉,揪住怪物的尾巴,转过身,挡在它和机械狗之间,警告道:“收起你的牙齿。”
怪物身上的攻击欲望还没散去,忍不住又龇了一下口器。许清淮拿起火焰枪,它微微瑟缩,不情不愿地将牙齿收进去,重新趴回他的手掌里,抱住他的手指,拿椭圆的脑袋蹭了蹭。
许清淮垂下眼看着那只猩红眼睛,缓缓吸气,再长长吐气,心中终于做出了决定,眼睛里流露出有些疯狂的情绪,道:“肉包,别怕,过来看看我新养的宠物。”
机械狗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养的……什么?”
许清淮摸了摸怪物的触手,触感柔软湿润。
“我新养的宠物。”他重复,“我决定收养它作为我们之中的一员,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相处。”
肉包的眼睛顿时瞪到了极致,嘴巴因为震惊而大大张开,看疯子一样看着自己的主人。
许清淮又道:“我知道它很危险,但有趣的东西总是危险的。”
肉包耳朵里再次冒出过载的火光,看看怪物,再看看许清淮,滋滋两声,一时失语。
好一会,它的眼球飞快上下扫视许清淮掌心的怪物,语气绝望地开口:“我需要提醒你,我的主人,根据图像扫描的结果,它不属于宇宙里八千九百万种生物纲目里的任何一种,它的身体结构也完全不同于正常生物基因的组合逻辑,我刚才匹配完了整个数据库,只在某些极端组织捏造的供奉图里找到了类似的生物形状……而且更麻烦的是,经过刚才的行为分析,它明显拥有很高的智慧,未来的杀伤力将远超一台S级的军用战斗机器,我们谁也没法确保它以后会成为友方还是敌人。”
许清淮安静听完。
“嗯。”他点头表示同意。
肉包发出哀嚎:“所以你是吃了太多辐射垃圾导致脑子坏掉了吗?!”
许清淮道:“能源缺口太大,我们预计要在这颗荒星待上半年。”
“所以?”
许清淮:“这里太无聊了,我需要一点消遣。”
肉包:“…………”
机械狗绝望愈深,转头再次瞪向那只奇形怪状的小东西,开始怀疑它是否存在精神暗示的能力,才会让许清淮做出如此不符合逻辑的行为。
它仍然不放弃,劝诫道:“我觉得你只是在上一段星际旅行中罹患了一些常见的心理疾病,主人,我建议你找时间做做心理测评,然后再冷静思考这件事。我觉得……等等,你去哪?”
许清淮站起身,完全无视机械狗的苦口婆心,走到厨房里,从柜子顶部拿来一个空的玻璃糖罐,将怪物放进玻璃罐中。
这个罐子相当大,两只手掌都无法合握,但对于刚刚出生的小生命而言,依然有些过分狭小了。
小怪物果然马上发出了抗议,整个身体用力挤在玻璃上,朝着许清淮发出尖锐的反对声,尾巴不愉快地把罐子敲得啪啪作响。
许清淮举起手指上被吸干了血的伤口,一边用语言描述,一边用动作示意,告诉它:“等天亮再放你出来吃东西。”
怪物的单目用力睁大,再一点点变瘪,满眼难过,把口器张到最大,丝毫意识不到里面层层叠叠的尖齿有多么骇人,依依不饶地给许清淮看自己饥饿的喉咙。
显然,它完全理解了许清淮刚才的话和动作,并对此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聪明程度似乎有些超出想象。
许清淮眯了下眼睛,食指和拇指合拢,隔着玻璃轻轻一弹,玻璃罐发出“叮”的一声,怪物应声从罐壁滑到了罐底。
“既然这么聪明,就好好听话。”许清淮俯视着它,把罐头的木塞塞了进去。
怪物无精打采地趴着,触手朝天,口器咬住自己的尾巴尖,伪装出极为无害的模样,同时用猩红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类,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判断他此刻产生的情绪。
许清淮的手指莫名开始发痒,条件反射般动了动。
他注视着怪物这个带着顺从意味的动作,心里慢慢涌出一股强烈的愉悦,忍不住勾起嘴角,低声自言自语般道:“你自己闯进来的,小蠢货,你是我的了。”
怪物发出叫声,像是在回应。
许清淮心满意足地把罐子放回柜子顶,然后走向机械狗,打开它的控制面板,将厨房柜设置为它行动的禁区。
机械狗简直要被气笑了,崩溃道:“……我亲爱的主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可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危险生物!”
许清淮一边在面板上敲击一边道:“也不算来路不明,它应该是某种海洋生物,混在了鱼卵里面,因为发酵产生的温度而进入孵化期。”
机械狗:“不!我拿我的脑袋担保,这东西绝不是海洋生物!”
许清淮毫不在乎地调完设置:“是什么都无所谓,就算它以后脱离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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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把我吃掉——听起来好像也很不错。”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某些画面,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角度:“被怪物吃进肚子里是个很新奇、很刺激的死法,不是么?……远远好过像猪一样被关在首都,一个接一个地往胸腔里塞人工胚胎。”
机械狗沉默了,细细分析着许清淮的表情,担忧道:“别这样,主人,你最近的精神状态让我感到很害怕。”
许清淮摸了摸机械狗头,关闭程序,转身又走到玻璃罐前。
刚刚吸饱了血的小怪物虽然不满意这个新住所,但已经开始昏昏欲睡,猩红瞳孔覆上了半透明的白膜,用一种迷迷蒙蒙的依恋目光看着许清淮,口器轻轻磨动,仿佛还在回味鲜血的美味。
许清淮的喉结动了动。
“你会乖的,对吗?”他朝怪物说,“好好伪装你自己,伪装到你足够强大的那一天,就能摆脱我的玻璃罐,也不再惧怕我的火焰枪,甚至能把我整个吃进去……”
怪物下意识地伸出触手,想要贴上人类温热的皮肤,却被玻璃挡在半空,只贴到了冰凉的无机质。
许清淮隔着罐子朝它温柔微笑,像一个合格的长辈。
机械狗在他脚下打了个寒颤,拽着他的脚踝往后退,转移话题道:“算了,先不管它,我真的要饿死了,你不能从现在就开始厚此薄彼,喂饱了这个丑东西也得喂饱我!”
许清淮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抱起肉包,心情很好地“嗯”了一声,走向庭院。
腥得如同生化武器的鱼卵把庭院变得奇臭无比,他戴上手套,重新检查起被炸开的发酵桶。
发酵桶半夜进了氧气,里面的温度全降了下来,鱼卵还维持着发酵到一半的状态,黑乎乎地黏在一起,表层凝结出一层厚厚的黄色油脂,光是看一眼都足以让人胃液翻滚。
许清淮划亮一根火柴,扔进桶里。
刹那间,熊熊的火焰腾升到半空,肉包发出惊喜的声音:“纯度居然还不错。”
许清淮浇灭火焰,拎起桶,把鱼卵发酵物全部倒进肉包的能源舱里。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的直觉忽然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破了个小洞的窗户,正对上一只猩红色的眼睛。
玻璃罐里的小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正咬着自己的尾巴,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把“同类们”喂给机械狗,猩红色单目深邃不见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清淮望了一眼,然后平静地挪开视线,倒干净最后一颗鱼卵。
劣质玻璃做的糖罐不可能困住那只怪物,而吃掉了一整桶鱼卵的机械狗,可以轻而易举绞杀任何还处于幼体期生物。
橱柜的禁区是设置给肉包的警告,同时也是一种许可、一个陷阱。
许清淮用凉水冲掉自己身上的鱼腥味,换好衣服,满意地看着玻璃罐和机械狗。
墙上的挂钟走过漫长的三十小时,终于转到了0点。外面的天还没有亮,但黑市又到了开业的时候。
许清淮该出门了。作为家里唯一的人类,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他拿起钥匙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最后望向接下来将独守的两个家伙。
小怪物似乎察觉到他要离开,又贴在了玻璃壁上,几乎快把自己贴成一个饼,触手可怜无比地滴着液体,嘴里发出尖细的叫声。
机械狗又变得活蹦乱跳,尾巴卷起扫帚假装打扫卫生,合金狗眼偷偷瞄着玻璃罐的方向,好像已经接受了新的家庭人员的加入。
乍看起来,一切和平又温馨。
就像任何一个平凡的一家三口。
许清淮露出笑意,关上门,离开了客厅。
5. 粉色
既然决定在E2508星长住一段时间,并且要多收养一个生物,首先得解决的就是经济问题。
许清淮在首星时家境富裕,逃离前做了万全准备,特地开了黑户,把一大笔钱通过层层清洗换成了星网通用的虚拟货币,只要去到任何一个有完整金融系统的地方,都能安全且快捷的兑现。
可惜,他偏偏迫降到了E2508。这里的货币系统落后首星差不多一百年,别说虚拟货币,连通用纸币都难以流通,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星币。
星币又重,价值又低,许清淮总共只带了五千,租宅院花去了一千,购买生活用品和食物花去了一千,现在只剩下三千。
按照荒星的物价,如果是他一个人用,三千币勉强可以用上三四个月。但家里现在还有两张嘴,能用上两个月都算节省。
许清淮把那两个家伙丢在家里,又一次去了黑市,找昨天的鱼贩买鱼。
黑市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贫民窟,自建的土建筑毫无规划地挤在一起,刚下过雨的路面泥泞不堪,来来往往的行人大都一副常年劳动过度的麻木神色,几乎每人身上装了廉价的义肢,有些是为了弥补残疾,有些是为了干活更方便。
许清淮穿着一身土灰色的劣质衣服,用虚拟投影伪装成又黑又瘦的模样,从黑市门口一路走到最里面,除了斜斜靠在墙边无差别揽客的男伎以外,没有任何人多看他一眼。
鱼贩的摊位在最里面,再往那头走就是黑色的海洋。
周边的人逐渐变少,许清淮拉起衣领,调整投影,皮肤逐渐变得白皙,瞳孔从深棕转变成浅蓝,五官柔化。
这张脸完全没有了他真实相貌里的锋利感,看起来年轻又无害,是第一次见鱼贩时用的脸。
许清淮走到鱼贩摊前,正坐在地上吃盒饭的鱼贩直接弹跳起来,目光死死黏在他脸上,咧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急切又热情地招呼道:“怎么样,昨天的鱼卵是不是很不错?今天还来找我送鱼吗?”
许清淮看向他手上的机械义肢。
人生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意外与巧合。
这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已经生了锈的机械臂,是他大二做的期末作品。他将它送给了爸爸手下的一位上校,没过多久那位上校被派去战场前线,至今下落不明。
而三年后,他居然荒星的鱼贩胳膊上见到了自己的“老朋友”。
许清淮看着鱼贩用机械臂握着刀,嘭的一声将案板上的鱼头劈开:“今天新捞的大货,在离辐射区最远的地方捕的,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便宜点卖。”
许清淮仿佛对今天的鱼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盯着他的动作,观察机械手臂的使用状况。
他清楚记得,这只机械臂里面藏了一个小核心,使用得当的情况下可以轻松举起一千斤的东西。而如果将它拆出来另做他用,也足以维持一台飞行器正常运行半个月。
许清淮现在最缺的就是工具和能源,只要有这两样,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很多。
他一边想着怎么用这条机械臂搞钱,一边思索今晚给家里两个成员喂点什么。
片刻沉默,他看完鱼贩用自己的机械臂大材小用地剁好整个鱼头,终于开口打断他喋喋不休的推销:“昨天的鱼卵确实不错,那是什么品种的鱼?”
鱼贩回答的时候又故意从案板那头倾身过来,靠近许清淮,道:“一条搁浅在沙滩上快死的巨大白叶鱼……你见过白叶鱼么?它们长得非常可爱,浑身雪白,只有眼睛是鲜红的,肉质也紧实细腻。可惜你昨天来得晚,那条鱼刚拖过来就卖完了,只剩下鱼卵。”
白叶鱼……
许清淮想起那个小怪物的模样,除了眼睛是红色以外,和白叶鱼没有任何关系。
他点点头:“鱼头怎么卖?”
“五星币一整只,我帮你送上门。”鱼贩舔舔嘴唇,“整个黑市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便宜的了。”
许清淮为难道:“但我住在碎星街,那边刚刚发布了新的禁令,不允许你们这边的住民随意进入。”
这句话让鱼贩的面部扭曲了一下,他重重地冷哼一声,直勾勾盯着许清淮的腰腹,不耐烦地说:“你给我钱,我自然有办法给你送家里去!”
许清淮笑意扩大,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满意,从口袋里掏出十星币,道:“今天的鱼头有点不新鲜了,先给我切五星币的鱼肉,我直接拎走。剩下的五星币放你这,下次你捕了新鲜的白叶鱼,就剁下鱼头,送到我家里。”
鱼贩明显已经有些烦躁,拎起一块鱼头:“怎么不新鲜?新鲜得就差能蹦了。你买个鱼头还这么讲究?”
许清淮看着他没说话。
鱼贩把刀砍进案板,上上下下扫视着许清淮的身体,“啧”了一声:“把地址给我,我等明天天亮去捕新的。”
许清淮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地址,再让鱼贩切了大块鱼肉,拎着袋子从摊位离开。
鱼贩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许清淮清晰地听到了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他头也不回地回了碎星街,又去超市买了最简单的宠物芯片,花费五十星币。
买完这两样东西,他手里岌岌可危的钱包进一步变轻。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许清淮看到电线杆上贴了广告纸。
“招聘!
三号能源炉招聘操作工10人,维修师3人,品管师1人,十小时工作制,带薪年休2天,包吃,待遇从优,有意者拨打通讯号xxxx”
许清淮缓缓叹了口气,眯起眼睛,远远地看了一眼三号能源炉所在的位置,掏出通讯器把广告纸拍了下来。
回到家的时候天正好要亮了。
许清淮路上还买了一些价格昂贵的蔬菜和水果,两手拎满东西,刚走到房门口便听见里面热闹非凡,机械狗的声音和怪物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停下脚步。
怪物真的跑出来了?
他皱起眉,安静地侧身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屋内。
屋里,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发生,小怪物很听话地蹲在玻璃罐中,肉包也没有去修飞行器,拿着“收拾房间”的指令磨洋工,守株待兔般守在橱柜前,和罐子里的小怪物对骂。
“你下来啊!你有本事下来啊!”肉包举着扫把挑衅,“昨晚上不是很厉害吗,我们家窗户都被你弄出了一个洞,现在还装模作样待在罐子里干什么?!你给我下来!”
怪物气得在罐子里团团转,十几根触手全部怒发冲冠状的扬起,尾巴把玻璃罐拍得啪啪响,口器大张,对着肉包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叫声。
“说什么呢?啊?听不懂——”肉包前爪叉腰,姿态越发嚣张,“你这个只会啊啊叫的文盲,连话都不会讲不明白,还想骗许清淮收留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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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把你养肥了当备用粮还差不多!”
怪物蹿到玻璃罐边,脸贴在玻璃上挤成肉饼,口器里的舌信子一下一下打着罐壁上,气势上丝毫不输:“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肉包:“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文盲!”
许清淮收起笑意,满脸严肃,站在窗边重重咳嗽了一声。
霎时间,房间里重新变得鸦雀无声。
小怪物嗖地回到玻璃罐中央,倒在玻璃上,含住尾巴尖,一副嗷嗷待哺的幼崽模样。肉包哒哒哒跑回客厅,把扫帚都挥出了残影,假装自己在收拾房间,扫着早已经一尘不染的地板。
许清淮推门进去。
肉包飞奔而来,夸张地喊道:“主人,我的主人!您终于回来了!您知道我在过去的五个小时里有多么的想您吗?想得我都不舍离开这个充斥着您气味的房间,忍不住把这里扫了一遍又一遍……”
许清淮被吵得脑袋直抽抽,伸手准备捏它的狗嘴。
肉包察言观色,在被捏之前老老实实闭上了嘴,用钛合金眼真诚地注视着他。
许清淮把刚买回来的东西递过去,似笑非笑:“许清淮?”
肉包又张开嘴,开始甩尾巴:“您听错了,主人!我怎么会叫您的全名!”
许清淮没再理会它的狡辩,无情下指令:“把食材处理好,然后去修飞行器。”
肉包正心虚着,二话不说拎着东西进厨房:“遵命。”
支开机械狗,许清淮洗干净手,走向橱柜。
小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湿漉漉的,触手下雨一样往外面掉黏液,猩红色的单目扁成了椭圆形,丑陋的口器一张一合,发出类似于猫叫一样细细尖尖的虚弱声音,似乎在诉说自己刚才受了多大的委屈,口器内部还伸出了一条红色的分叉舌头,一下一下舔着玻璃壁。
许清淮的手指又开始发痒了,食指不受控制动了动。
他把玻璃罐从橱柜顶抱下来,举到眼前,隔着罐子和里面的怪物对视。
怪物立刻贴到罐边,眼球里专注地映出他的倒影,触手贴在玻璃上,每个流黏液的粉色吸盘都清晰可见。
许清淮看到那些潮湿的吸盘时,诡异地僵硬了一瞬。
他感觉到自己左胸空腔又开始缓慢蠕动。
他无视眼球的刺痛,沉沉注视着里面的怪物,片刻后打开盖子,将左手探进去。
怪物发出叫声,飞快蹿到他手上,触手和尾巴紧紧缠住他的手指,脑袋贴上他的指腹,那里还残留着晚上喂它留下的伤痕。
许清淮把它从玻璃罐里带出来,另一只手悄悄蹭了蹭刚才看到的粉色吸盘。
触感很柔软,光滑得如同婴儿的皮肤。
他本意只是想擦掉那些过分黏腻的液体,可蹭着蹭着,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移动,撩开那些软绵绵的触手们,抚摸里面坚硬的躯干、锋利的四肢,再捏住那条长长的尾巴慢慢研究,最后落在不太规则的脑袋上,撬开口器,注视着里面层层叠叠的尖齿和长满细小绒毛的分叉舌头。
一股难以描述的愉悦情绪席卷了长在右边的心脏。许清淮把手指移开,拍拍小怪物的头,嘴角微微翘起,声音莫名变得有些沙哑。
他道:“今天真乖。”
“恭喜你,没有被肉包烧成一摊灰烬。作为你听话的奖励……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6. 有余
正在厨房里洗水果的肉包探出身体,震惊看向许清淮,指责道:“你要给一只品种未知、随时可能在梦里把你杀死、长得奇丑无比的怪物取名字?!”
怪物这会又变得有恃无恐,从许清淮手掌里立起来,睨视着厨房门口的机械狗,把肉包气得连“啧”几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上去想把手里的青苹果砸在许清淮脑袋上,把他砸醒。
许清淮伸手捂住怪物不存在的耳朵。
“也还好吧,”他说,“倒也不算奇丑无比。”
肉包难以置信地把合金眼睁到了最大。
它的爪子指着那个狐假虎威的东西,咬牙切齿道:“这还不丑?许清淮,你都开始睁眼说瞎话了?!”
许清淮低头看着小怪物。
小怪物又在蹭他的手指。
他捏了捏它柔软无骨的触手,道:“看久了还行。”
肉包:“…………”
机械狗脸上流露出眼看着昏君被蛊惑又无能为力的表情,最终选择眼不见心为静,唉声叹气转过身,继续去洗那些难吃得要命的青涩苹果。
只有狗耳朵还支着,细细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许清淮把小怪物放在肩膀上,让它抱着自己的锁骨,从包里拿出今天买的宠物芯片,接上电脑,花了点时间改造出一个小控制器。
控制器完成后,他从腰边抽出随身携带的高强度特制匕首,用酒精将匕首浇透,点燃打火机。
鲜艳的火苗蹭地蹿上半空。
被烧过的怪物轻轻抖了一下,却没有避开火焰,反而好奇地探出尾巴,用曾经受伤的地方小心翼翼去试火焰的温度。
酒精烧起来的温度和高温火焰枪没有任何可比性,怪物很快发现——这些跳跃的小火苗简直如同玩具一样安全无害。
它把尾巴被烧融的痛苦抛到脑后,跟火焰玩得不亦乐乎。许清淮坐下来看着它,安静等待火焰将匕首消毒完毕。
他捏住了怪物的脑袋。
怪物还沉浸在玩火的快乐里,被捏住之后有些迷惑地转过头,仰着脑袋和许清淮对视,嘴里再次发出细细的叫声。
许清淮将可以轻易割开金属的刀尖对准了它的头部。
“你是从鱼贩手里买回来的,混在一大堆鱼卵里,长得也和鱼多少有点关系吧,”许清淮垂眸望着它,一边平静说话,一边稳稳操控刀尖,像在切割一件满意的作品,缓慢又精准地在怪物头顶划开一道缺口,“就叫你……许有余。”
怪物后知后觉感到疼痛,开始在许清淮的手指间疯狂挣扎尖叫,触手飞舞,尾巴收紧,试图让他停下动作,又害怕真正伤害到他,四条锋利的腿收在一旁,忌惮着不敢将眼前的人类完全激怒。
许清淮已经看到了颅骨里面的深绿色浓稠脑浆,他没有让怪物痛苦太久,飞快将改造完毕的控制器塞进里面,再划开自己的皮肤,把渗着血的手指塞进怪物尖叫的口器里。
如乳汁般鲜美的液体涌入喉管,但依然无法抚平颅骨被生撬开的疼痛。怪物用力咬下伤口,报复般让血更多更快地往外渗,猩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许清淮的眼睛,扯下了装可怜的面具,终于流露出一点兽性,没有五官的脸带着冷血动物般的森然。
许清淮勾起嘴角。
他纵容地让怪物刺破伤口,注视着它脑袋上的豁口飞速痊愈,微微弯起眼睛,一副很温和的表情,道:“年年有余,很吉利的名字,你喜欢吗?”
作为回答,怪物分叉的舌尖探了进去,扎入血管,几乎是瞬间,差点将许清淮的无名指指腹吸干。
许清淮敲了一下自己的手表。
控制器以怪物的脑浆作为能量,产生一阵强烈的电流,从内往外正击中怪物的脑袋,让它产生了片刻的呆滞。
这样的强度不会伤到它强悍的躯干,却能带来足够的疼痛和警告。它愣了几秒,显然明白了刚才许清淮的举动是什么目的,猩红色的单瞳迅速变暗,尾巴焦躁地一下下拍着人类的手背,在上面留下淡淡的红痕。
“这么没耐心,”许清淮把差点坏死的手指抽出来,“没有耐心的猎手是无法获取猎物的。”
他把怪物拂到桌上,转身拿来药箱,将失血过多的手指简单包扎一下,再坐回椅子里,看着怪物用十几根触手不适应地摸自己已经愈合的脑袋。
许清淮道:“许有余。”
怪物下意识抬起头,尾巴因为残留的疼痛感而把桌面拍得啪啪响,口器里还留有许清淮的血丝。
虽然刚得了名字,但它的心情显然不怎么愉快。
许清淮的心情却相当好。
他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一边慢慢喝,一边放缓语速道:“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不过没关系,以后你都会明白。”
他摸摸怪物硬邦邦的脑壳。
“放进去的不是宠物芯片,而是根据宠物芯片改造的控制器,控制器的另一端连着我的生理指标,如果我死了,或者你试图将它强行取出,它会有足够的能量把你杀死。”许清淮又撩起它的触手,上瘾般轻捏上面的吸盘,“除此之外倒没有太多功能,只是看看你的位置,测测你的健康度,偶尔放一下电流刺激你更快的修复伤口……”
怪物把头扭了过去,躲开了许清淮的手。
许清淮双手上阵,把怪物捏住,重新放回自己的肩头。
“气性还挺大,”他道,“只要你听话,我不会闲着没事打开控制器。”
怪物把没有五官的脸埋进他肩膀里,口器微微张开,尖锐的牙齿从他皮肤上危险擦过,却没有将人划伤。
许清淮就这样把它扛在肩膀上,走进厨房看肉包的工作进度。
机械狗神色缓和了很多,从盘子里挑出最大的那颗苹果递给许清淮,道:“我还以为你真的脑子出问题了……怎么不叫我帮忙?做这种控制器可是我的专长,我可以做得威力更大,功能更全面!”
许清淮道:“废话太多了,肉包。”
肉包甩动尾巴,盯着怪物,绕许清淮走了两圈:“……是叫什么来着?”
许清淮把怪物又拎起来,捧在手心里,道:“许有余,平时就叫它小鱼。”说完,又对着怪物指了指肉包,“许肉包,你哥,一个机器狗。”
怪物和肉包大眼瞪小眼,怪物显然想把自己在许清淮身上吃的瘪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别打架,”许清淮平等地警告他们两个,“发现一次揍一次,不管谁先动手,两个一起揍。”
怪物和肉包同时别开脸。
许清淮把许有余放在许肉包脑袋上,心情愉悦地看着他们两个,道:“我们家里不能有文盲,肉包,你收集下网上的小学教材,我抽空教教它。”
肉包哼了一声,显然对这种生物会不会认字表示怀疑,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迈动步伐,慢吞吞扛着头顶上的小怪物走了。
许清淮打发走他们两,把买来的蔬菜水果处理干净,籽一颗一颗挑出来,用湿纸巾包住等待发芽,然后去了阁楼里看书。
做完这些,E2508短暂的白天又变得灰沉沉的,监视机械鸟再次飞到门外,挨家挨户检查住民们有没有违法行为,挂在路灯下的大喇叭唧唧呱啦响起,通知所有非工作时间的人员预备宵禁。
晚餐时间,许清淮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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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做了热乎乎的番茄鱼片,照旧坐在电视前,看无聊的新闻和延后了一整个月的广播。
今天的转播新闻没有再说灵牝,而是在大肆宣扬联盟军清扫掉了某非法组织的事迹,绘声绘色描写联邦间谍怎么深入组织内部,拍摄到组织成员们虔诚跪拜诡异图腾的视频,再找机会窃取组织头目的行程,助力军队一举擒到贼王,把整个非法组织一网打尽。
许清淮这辈子听过的新闻都没有来荒星后半个月听得多。他心不在焉把鱼肉捣碎,用汤汁拌上米饭,准备将勺子塞进嘴里——
两条触手依依不舍地扒拉住他的手指。
许清淮动作一顿,微微抬眼,对上一只猩红色的眼睛。
小怪物被肉包塞进玻璃罐里看了一下午的拼音课,现在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心里还记着今天被撬开脑壳的仇,又抵不住饥饿和好奇,有些扭捏地蹭过来,抱住许清淮的手,口器上下咔咔咬着,直勾勾盯着勺子里的鱼肉。
许清淮摸摸它的脑袋,那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来痕迹。
他问:“又饿了?”
小怪物发出有些奇怪的尖细声音,把他的手指缠得更紧。
许清淮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
“下午不是看了拼音课吗,还是只会叫,”他把鱼肉塞进它的口器,让它就着自己的勺子进食,“学的不专心。”
怪物咔嚓咔嚓咀嚼,眯起眼睛没回答。
许清淮等待它狼吞虎咽吃完,又盛了一勺送到它口器边,问:“好吃吗?”
怪物很是一言难尽地看了勺子里的东西一眼,失望地往后挪动几厘米,盯住许清淮,张开口器,再次发出猫叫一样细细的叫。
许清淮吃了多久,它就在一旁叫了多久,尾巴一下一下击打瓷碗,用节奏来昭示自己的的饥饿和不耐。
许清淮不慌不忙地吃完最后一口汤泡饭,收拾好碗筷,照旧在老时间去浴室洗澡。
没有得到食物的小怪物十几条触手飞奔,蹿到浴室门口,黏在磨砂门上,不依不饶地发出声响,像没得到家长满足的幼崽。
许清淮洗好澡出来,它飞扑进他的怀里,吸盘抽走空气,牢牢黏住他左胸处的湿润皮肤,仰头倔强地和他对视。
许清淮道:“除了血,什么都不要?”
怪物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看着他,张开口器,给它展示自己的分叉的舌头。
许清淮叹了口气,走到窗前,借着天边还没完全消失的光线扫视一圈,除了机械鸟以外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动的活物。
于是他只好再次拿起匕首,这回没有划手指,而是在小怪物趴着的地方划了一刀。
怪物立刻想把舌头往里钻,许清淮警告地抬起手表,它瑟缩一下,在电流的胁迫下第一次学会了怎么绅士的进食,斯文地小口小口舔舐涌出来的血液。
许清淮打了个哈欠,就这么任由它趴着吸食血液,关掉灯,走到床上躺下。
播完新闻,整个荒星就会缓慢沉进新一轮的黑暗与寂静,除了轮值工作的居民以外,所有人都被迫待在自己家中,外面只剩下听到呼呼的冷风声和能源工厂一刻不歇的哐哐挖掘声,连时间的流速都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很慢。
这里没有首星那样通宵亮如白昼的霓虹,没有大而耀眼的月亮,没有24小时播放的奢华虚拟广告,没有穿梭在大街小巷不知疲倦为人类服务的机器人……只有遍地的无聊和荒芜,却治好了困扰许清淮多年的失眠。
他听着小怪物咕咚咕咚的吞咽声,空荡荡的左胸被看不见的奇异情绪缓缓填满。一股温和的睡意牵着他,让他平静地陷入了睡眠。
7. 依偎
半夜时分,许清淮又一次毫无征兆地从睡眠中被惊醒。
他突然睁开眼睛,皮肤上还残留着阵阵鸡皮疙瘩,手脚冰凉如铁,右胸里的心脏狂跳不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来,身体反应也不像做了噩梦,大脑更是一片空白,仿佛是直接被人从深眠中拽出来的。
好几秒的迟钝,他打开监视器,里面显示院子里一切正常。
许清淮慢慢坐起身,环视四周。昏暗的月光勉强照亮房间,四处一片寂静,肉包趴在沙发上半休眠。
昨天给肉包补满了能源仓,它的半休眠模式会保留警戒功能,而现在,明显所有警报都没有被触发。
许清淮摁了摁眉心,重新躺回被子里,将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试图再次酝酿睡意,余光却忽然在天花板上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阴影。
他的瞳孔轻轻一缩。
睡前还趴在他左胸处吸血的小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天花板角落,触手吸盘贴着墙面,尾巴像蛇一样严严实实盘住自己的躯干,只剩下一只猩红色的眼睛,浮在昏暗之中,直勾勾地盯着许清淮,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清淮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脏又狂跳了几下,他缓缓吸气,和怪物对视片刻,大脑皮层因为恐惧和兴奋微微发麻,嘴角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朝怪物招了招手,示意它过来。
怪物没动弹,过了好一会才慢腾腾地松开尾巴,发出尖细叫声,瞳孔不停眨着覆膜,似乎同样也还害怕着床上的人类,同时又控制不住地想朝着他靠近。
许清淮耐心十足,等它磨磨蹭蹭地爬下天花板,挪动到床边,冰凉潮湿的表皮以一个讨好的姿势贴上他的脸颊。
许清淮捏着它提到眼前。
“想趁我睡觉的时候杀死我?”他用手指卷住那条尾巴,语气松快地问。
怪物听不懂他的话,却能敏锐地辨别出他的情绪。它的尾巴立刻收紧,牢牢缠着人类的手指,坚硬的脑袋靠上指腹,口器也跟着张开,用一副很无害的模样朝着许清淮叫。
许清淮闭上眼睛,好像一点不害怕这个诡异生物把杀意付诸实际,毫不设防地将它重新扣在自己胸前,困顿道:“你现在只能跟我同归于尽,小蠢货。不是跟你说了吗,在我身边好好装乖,养精蓄锐,等长到足够强大了……”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许清淮已经困得快要重新睡着了。
不知为什么,在发现莫名的苏醒是因为许有余之后,他一下彻底放松了下去,困意甚至比之前更浓烈。
一阵无意识的含含糊糊,他的手指卷着怪物的尾巴,呼吸逐渐平稳,嘴唇保持微微张开的姿势,没有了下文。
怪物还没睡。
它的眼睛睁到最大,覆膜也不再眨动,用一种冰冷又复杂的视线一寸寸舔舐着人类的脸。
警惕、好奇、愤怒、眷恋、渴求……
人类的脸庞被月光勾勒出明暗交界线,鼻梁的左侧清晰明朗,连绒毛都分毫毕现,长长的睫毛像沉睡的蝴蝶。鼻梁的右侧陷在神秘的昏暗里,柔和朦胧,带着一种奇异扭曲的母性,又充斥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怪物一直看,看到它冰凉的身体被人类体温完全浸透。
最终,那股无法控制的、与生俱来的依赖感克服了一切,它把身体完全贴上人类温暖的肋骨,忘记被火烧的疼痛,也忘记被撬开脑壳塞入不明物品的恐惧,在阵阵安然的幸福中陷入沉睡。
它和他彼此依偎,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许清淮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啃咬他的耳垂,发出烦人的细碎水声,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黏糊叫声,一阵阵瘙在鼓膜上。
他一把将耳朵上的东西扯下来,睁开眼睛,正对上许有余大张的口器。
口器里层层叠叠的尖齿反射着冷光,分叉的舌头压在最下方,露出更深处清晰可见的深红色喉咙。
它见许清淮醒了,立刻扩大音量,不停发出饥饿信号,尾巴焦躁无比地来回蹭他的手指。
许清淮声音里带着被吵醒的不耐,微微皱眉,沙哑道:“又饿了?”
怪物尖声做出回答,触手已经缠住了昨天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难以忍受般想往里钻。
许清淮把它扯下来,丢在自己头顶,从被子里坐起身。
“你不能每次都喝我的血,”他道,“照这个速度,我迟早会被你吸成人干。”
怪物饿得开始咬他的头发,他警告般抬起手表,许有余很不服气地用尾巴轻轻甩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不情不愿老实趴好,改变战略,开始坚持不懈用叫声表达饥饿。
许清淮去洗手间简单洗漱,被许有余叫得耳朵嗡嗡作响,饿着肚子穿潜水衣去了一趟飞行器,从里面翻出来一包过期了两年的奶粉。
在荒星没有新生儿,自然也没有奶粉这种奢侈但不必要的东西。许清淮拿着这包无比珍稀的过期奶粉,给怪物冲了半碗热腾腾的牛奶。
怪物嗖地从他头顶飞下来,整个脸埋进去,舌头像吸管一样膨胀,咕噜咕噜,几秒内就将牛奶一饮而尽。
它打了个嗝,回味片刻,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猩红色的眼睛翻起来看了许清淮两眼,很不满意地敲了两下碗。
作为报复,许清淮狠狠弹了两下它的脑壳,发出和敲碗一样响亮清脆的声音。
怪物被弹懵了,呆愣了好一会才收起尾巴,背过身去,给许清淮留下一个不悦的背影。
许清淮收起碗,道:“家庭条件就这样了,晚点我再给你想办法。”
说完,他转身进厨房开始解决自己的早餐。许有余单独在客厅待了几分钟,又控制不住想要和喂养它的人类亲近,偷偷摸摸沿着天花板爬到厨房冰箱上,趁许清淮拿西红柿的功夫,悄悄跳进他的兜帽里,闻着熟悉的味道,舒服蜷缩起来。
等许清淮吃过早饭,它已经在呼呼大睡,连衣服被脱了下来都没反应。
许清淮看着兜帽里丑陋的小东西。
后者卷成一团,不知道在做什么梦,偶尔还会磨动牙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许清淮啧了一声,忽然觉得它睡懒觉的模样有点碍眼。
他把许有余拍醒,将它拎到罐子里,打开虚拟投屏,对懵懵懂懂的怪物说:“刚醒就又睡,怎么这么没有上进心?”
怪物困得半睁覆膜,茫然地歪起脑袋。
许清淮指着刚刚结束休眠的肉包:“你哥,AI算数大赛特等奖得主,联邦最全数据库收录记录保持者,军民两用,会做家务,会照顾病人,也会开飞船、开坦克,同时掌握了绝大部分的枪支使用方式,射击精准率99.99%。”
一睁眼就受到表扬的肉包震惊抬头:“我是没睡醒吗?居然听到你在夸我?”
许清淮又指向自己:“这些都是我喂数据训练出来的。”
肉包:“是这样没错,但……”
许清淮最后指向玻璃罐。
怪物的眼睛跟着他的手指挪动,移到了椭圆脑壳的最中间,终于不再打瞌睡,紧张地等待着人类接下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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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许清淮一字一字道,“许有余,既然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就不允许这样懒惰。”
肉包:“…………”
怪物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是把头偏得更歪:“?”
一边的肉包已经被不愉快的记忆击中了数据库,虽然它向来不待见这个丑东西,但这会还是忍不住开口,颤抖道:“主人,我必须提醒你,就算按首星的24小时制,它也才出生不到五天……”
许清淮不为所动,将小学课程投到虚拟幕上:“今天学完语文,尝试按人类的语言习惯来发音。如果实在不行,我会想办法改造你的舌头。”
肉包瞬间停下了话头,惊悚地看向怪物,大概在测算它的舌头是否存在改造可能性。
怪物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却莫名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立刻用尾巴卷住自己,望向那些莫名其妙的视频。
许清淮转头又看肉包。
某些被支配的阴影涌上心头,它一蹦三尺高,主动自觉,大声道:“我这就去修飞行器!!”
许清淮满意点头:“去吧。”
机械狗一溜烟跑了。
安排好家里一大一小的工作和学习,许清淮换上旧衣服,拿起焊接枪,开始做种地的工具。
荒星的蔬菜水果价格昂贵,而且滥用射线促进生长周期,如果真的吃上大半年,搞不好会跟许有余一样长出尾巴。
许清淮把修飞行器剩下的东西大材小用,做了一把硬度堪比钻石的锄头。
种地是首军大的必修课,目的是让学生们学会在漫长星际旅行中获取新鲜食物,而这门课恰好是许清淮唯一拿不到A的课程。
他扛着新鲜出炉的锄头站在庭院前,盯着眼前这片荒芜的土地,沉思了足足十分钟,缓缓绷紧嘴角,无奈地在池塘边上划出一小块地,埋头挥动起锄头。
荒星的土地呈现出诡异的褐红色,他把地细细翻了两遍,再用高温枪焚烧修剪下来的树枝,烧成草木灰,混进泥土里,浇上水,最后将昨天用湿巾包了一晚上的种子一排排撒下去。
做完这些,天已经快亮了。
许清淮浑身是汗,坐在庭院里平复呼吸。肉包从池塘里爬出来,围着土转了两圈,机械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一言难尽的表情。
许清淮撑着锄头:“说。”
肉包咳嗽两声,道:“气温太低了,日照时间也不够,肯定长不出来的吧?不如等我把飞行器里的恒温恒湿仓修好,去那里种。”
许清淮摸了摸身下的地,刚被火焰烤暖的泥土又迅速被冻得硬邦邦,封着里面的种子,像一副棺材。
他皱起眉,道:“这里一年四季都是低温短日照,植物的进化方向肯定和首星不一样。试试看吧,我们现在的能源不足以维持一个植物培育仓。”
肉包不说话了。
片刻,它长长叹一口气,看着这块怎么都不符合植物生长规律的地,逐渐愁眉苦脸。
“家里又多了一张嘴,怎么办?”它忧郁无比地碎碎念,“要不我伪装成民用机器人,去扫大街补贴家用?”
许清淮没忍住笑了笑。
他低头看向蔫头巴脑的机械狗,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把红土蹭在光亮的金属表面。
“不急。”他道,“这才刚刚开始。”
说着,他抬眼扫了一眼屋里的钟表。
7点整,第一缕阳光穿透黑云洒向大地,荒星间隔足足30小时的宝贵早晨再一次终于来临。
他预定的鱼,应该也要到了。
8. 掌控
虽然只是一名鱼贩,许清淮还是决定提前做一些准备。
他回到工作台,坐在桌子前,把自己惯用的冷兵器一字排开,逐个确认兵刃的状态,评估哪一把更适合今天的心情。
这本来是一件让人感到平静的事。
但每清点一样,他耳边都会伴随着有节奏的击打声和锲而不舍的尖叫,混杂在小学语文教学的声音里,聒噪得让他迟迟无法集中注意力。
许清淮额头突突直跳,擦完全部武器后一股脑将它们扫进抽屉里,一把都没选,而是选择了厨房里快要生锈的剁肉刀。
他举着剁肉刀走到玻璃罐前。
“许有余,”他冰冷冷喊怪物的名字,“闭嘴,安静。”
怪物立刻噤声,不再用尾巴敲打玻璃罐,也不再尖叫,只是熟练地张开口器,再将猩红单瞳睁到最大,倔强无比的盯着它的人类。
许清淮将刀尖对着它的眼睛:“再闹我就把你做成午餐的包子馅!”
怪物分叉的舌头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卷起来,笨拙晃动,寻找着合适的角度,陆陆续续发出一连串古怪的、接近于人类的声音:“啊……咦……啊啊……唔……”
许清淮静了一下。
他有些意外地挑起眉,神色缓和下来,把手伸进罐子里,将怪物捞到掌心,用刀背卡住怪物的口器,看向口器更深处的唇舌。
——在他锄地的这段时间里,怪物改造了自己的喉咙,把喉管缩小,捏造出一个类似于悬雍垂的东西,让那个密密麻麻长满牙齿结构逐渐朝着人类靠近,配合细长的舌头,竟真的勉强能发出和人类说话同频率的音节。
被卡住口器之后,它还在拼命地挤压新结构,发出的声音急促又难听,像鬼故事里模仿人说话的鬼怪,反而比之前还要来得惊悚骇人。
许清淮盯着那处看了许久,呼吸慢慢染上了一点热意。
他目光灼热,兴趣浓浓地来回扫视,道:“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怪物又急又饿,在他手心团团转,迫切想要钻到人类皮肤里,去吮吸甜美的血液。
然而,人类无情地将它塞回了玻璃罐里,跟它说:“我知道你饿了,再忍一忍,我会给你足够的奖励,奖励你在学说话上取得了重大进步。”
有那么一瞬,本能的欲望充斥满大脑,许有余紧紧贴到了玻璃壁上,锋利的尾巴尖正对着许清淮的方向。
经过了一整晚的观察之后,它已经彻底搞清楚人类的身体结构。只要甩尾巴的力度再大几分,它就可以轻而易举打破玻璃罐,在人类完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割开他的动脉,让藏在里面的血源源不断喷涌而出,把眼前的人类变成一顿丰盛的自助餐……
许清淮本来已经转身往厨房走,此时心有灵犀般察觉到什么,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向罐子里表情阴冷的怪物。
他勾起嘴角,食指和拇指合拢,隔着玻璃轻弹一下许有余畸形的头部。
这个动作像是带着魔力,怪物被未知的魔法定在了原地,一股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冲到头顶,冲散本能,让昨天被撬开的地方隐隐作痛。
几秒僵持,许有余又慢慢退到罐子中间,把自己紧紧团住,只露出一只眼睛。
许清淮又安抚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怪物盯着他不说话。
许清淮拿着刀回厨房,把今晚准备做包子的鱼肉剁了一块下来,丢进玻璃罐里。
怪物瞬间将鱼肉嚼碎吮吸了个干净,显然对这样粗糙的食物极不满意,触手将身躯缠得更紧。
许清淮转身进厨房,强迫自己不再看玻璃罐的方向,听着视频里传来的教学声音,咔嚓咔嚓磨手里的刀。
吃完鱼肉的怪物很安静。
它叫起来的时候,许清淮心烦意乱,恨不得把它的嘴堵住。
但它不叫了,许清淮的心也没有如意料中那样平静。
他心不在焉地垂眸看刀,慢吞吞磨了五分钟,磨到钝刃开始发出锋利的冷光,视线忍不住落在了自己手上的皮肤,竟下意识地发起呆,想着该从什么角度割下去,才能最大化、最安全的放出鲜血,满足那个……
“嘭”。
许清淮把刀剁在砧板上。
他皱起眉,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失控情绪感到不快,但本能的冲动远远超过这种不快,怂恿着他再去看看,看看许有余为什么不叫了,是睡着了,还是饿晕了,还是正悄悄地背着他掉眼泪?
片刻犹豫。
许清淮缓缓叹气,放弃这种没有意义的挣扎,还是转过身,装作不经意从玻璃罐前经过,用余光瞥向里面的影子,试图悄悄看一眼——
只一眼,他猛地停下脚步,瞳孔收缩,脑袋里嗡的一声。
罐子里,饿到发疯的怪物正把自己的两条触手塞在口器里用力咀嚼,触手的前半截已经消失不见,口器的牙齿上沾满了细碎的肉,玻璃罐四处都溅着深绿色的血液。
许清淮想也没想地朝着罐子大步冲过去。
他飞快把它拽出来,后者受了惊,立刻松开嘴,触手乱飞,深绿色汁液跟着被甩出去,飞到桌面上。
桌面瞬间被腐蚀出一个大洞,许清淮将它扯远,精准地捏住那两条只剩半截的触手,在断口处看到了清晰的被撕咬过的痕迹。
许清淮:“…………”
久违的强烈感情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理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失控过,失控到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极度的不爽。
他无法忍受……无法忍受这种破坏,无法忍受任何生物在他的东西上留下不属于他的印记!
许清淮的骨节发出咔咔响动,掐着触手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声音从牙齿里一点点挤出来:“谁允许你吃掉自己的触手!”
怪物感受到他的情绪,吓得疯狂挣扎,又被人类牢牢捏在掌心难以挣脱。
它发出一连串似人非人的尖叫,猩红单瞳紧张地盯着许清淮,触手表面慢慢呈现出鲜艳的赤色,像某种受到刺激后会变色的剧毒生物,仿佛随时可能在他手中爆炸开。
许清淮咬着嘴唇,死死盯着缺了一截的触手,浑身如同蚂蚁在爬般的违和难受。
“你没有权利处置你的身体部位,许有余!”他的手掌越收越紧,“你的尾巴,触手,眼睛……你的全身上下都是属于我!”
许有余的尾巴缠住他的手腕,因为紧张的原因收得很用力,几乎要把人类的手腕勒断。
“啊……呜啊……啊……!”它急促地向人类表达不满,眼睛里带上了阴郁的攻击欲,迫切想要摆脱束缚。
即便如此,许清淮也没有要松手的迹象,被勒得整个手掌都开始泛青,还像不知道痛一样,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断口处走神,眼睛里爬上了血丝。
而就在此时——有客人来了。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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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鲁的拍门声打断了一触即发的僵持气氛,许清淮猛地吸了一口气,勉强从失控情绪里回过神,冰蓝色的瞳孔终于开始正常对焦,对在了许有余危险的单目上。
两秒寂静,他们之间只剩下聒噪的拍门声。
接着,他们相当默契地在同一时间松开了彼此,许有余重新蹿回玻璃罐里,朝着许清淮发出嘶嘶的威胁。
许清淮还没有从强烈的情绪波动中完全抽离,头皮仍在阵阵发麻。
他再次扫过断了半截的触手,脸部神经条件反射般抽动两下,只能强行挪开视线,控制自己不再多看。
又来了……他想。
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反复三遍告诫自己。以怪物的恢复力,那些失去的触手很快就会重新长出来……没错,无关紧要,不足轻重。
外面的敲门声越发不耐,许清淮看了一眼监视器,平复好自己的呼吸节奏,神色重新回归冷静——至少表面上如此。
他看着怪物。
怪物的牙齿在咔咔作响,是下一秒就要发起进攻的征兆。
许清淮毫不畏惧地把手又伸进罐子里,这次没有直接去抓许有余,而是停留在半空中,给他们两个都留下缓冲空间。
“先休战,”他说,“这次是我没有提前说清楚,关于身体归属权的事情,等你会说话了,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怪物一尾巴抽上了手掌心,在上面留下一道红痕。
许清淮无动于衷:“好了,这就算两清。上来,我现在带你去吃好东西。”
怪物已经能听懂里面的“吃”字。
它微微一愣,怀疑地打量着许清淮的脸,喉咙里又发出一阵低沉的叫声,把咬断的两条触手严实藏好,贴着玻璃罐没有动静。
许清淮耐心耗尽,把许有余抓起来,在它再次发起攻击的前一刻,将它放在了自己的兜帽里。
“嘘。”他弹了一下兜帽。
怪物在里面挣扎,许清淮已经走到庭院门口。
外面的人已经等得极不耐烦,敲门声从咚咚咚变成了砰砰砰,连门锁都被拍得晃动不已。
许清淮看了一眼门外的大树,服役于荒星政府部门的机械鸟依然兢兢业业停留在枝头,眼睛闪烁着红光,显然已经察觉到异常事态,将这一处小庭院归入重点监测区域。
许清淮按下虚拟投影的开关。
光影发生了肉眼难以察觉的改变,笼罩着整个庭院的虚拟防护罩扭曲起来,向落后的老旧机械摄像头呈现出新的画面。
与此同时,许清淮兜帽里揣着许有余,腰后别着刚刚被磨得无比锋利的刀,用虚拟投影伪装成之前买鱼时的模样,伸手拉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鱼腥味扑鼻而来。
鱼贩左手拎着还在滴血的巨大鱼头,右手还维持着捶门的姿势,满脸不耐和焦急,又在看到许清淮的瞬间扭曲出一个笑容,目光发直地盯着他的脸,粗声道:“这么久才开门,我还以为你他妈骗我。”
许清淮的视线扫过他全身。
鱼贩的腰间光明正大别了一把枪。
枪的型号比较老,在首星已经被淘汰,但它曾经因为过强的杀伤力和危险的后坐力被限制为军用,并不在市场流通。
许清淮的视线停留了半秒,很快抬起眼,朝着门口的鱼贩露出了相当满意的笑容。
“早上好,”他说,“我怎么会骗你?我等你很久了。”
9. 巢穴
没等许清淮说第二句,鱼贩已经反客为主地大步进了小院,一脚将大门踢上,右手下意识地扣了一下枪把手,又很快反应过来,抬头去看院外的机械鸟。
机械鸟无神的红色眼睛正盯着他。
他若无其事地放开枪把手,朝许清淮道:“我帮你把鱼头拿厨房去。”
许清淮欣然转身,引着他往家里走。
脚步声一前一后交织,鱼贩灼热的目光放肆扫着眼前人的背影,呼吸越来越急促,连走路的动作都因为兴奋情不自禁开始摇摆,把鱼头的血水甩了一地。
荒星肉类特有的腥臭味很快蔓延遍整个院子,帽子里的许有余正饿得发疯,已经压制不住食欲,蠢蠢欲动着发出急切叫声:“啊……啊!”
鱼贩立刻停下脚步:“什么声音?”
许清淮敲了一下手表,一股强烈的电流击中许有余的大脑,让它瞬间失声。
“有声音吗?”许清淮微微偏头,有些疑惑地反问,“我怎么没听见。”
鱼贩停在原地,警惕地四处打量。
这个庭院确实一览无遗,除了颜色略显奇怪的池塘以外,就只剩下一点被翻过的地,还有围墙边低矮的小树,没有任何其他活物的迹象。
许清淮又道:“或许是隔壁养的猫闻到了鱼腥味,所以叫了两声。进来吧,我给你倒杯热茶。”
他很自然地推开门,毫无防备地将后背再次露给鱼贩,从厨房里拿来杯子,像招待客人一样,真的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茶叶在荒星是绝对的奢侈品。哪怕驻扎在此地的总督查,也绝不会舍得用茶水来招待一个鱼贩。
鱼贩惊讶地看着盛了淡绿色液体的白瓷杯子,呼吸猛地又粗重了几拍,眼球里泛起了贪婪的血丝。
他放肆扫视着房间里的布置,评估每件物品的价值,确认许清淮是一个人独居在此,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把鱼放进洗菜池里,毫不客气地在主位坐下,大喝了一口茶,被烫得下一秒就把茶喷在了地上。
许清淮兜帽里的许有余又开始忍不住动作。
这一次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浓烈的愤怒和杀意。
许清淮整个后颈都陷在一片冰凉之中,怪物不再模仿人类的声音以讨好主人,而是发出了低沉的、微不可查的嘶嘶声,杀意直冲闯入它地盘的肮脏生物,四周的温度在不知不觉中骤降十多度,刚才还在冒热气的茶水飞快失去温度。
“你他妈的是不是想烫……”鱼贩红着脖子骂,又莫名打了个寒颤,顿了顿,“……烫死我?!”
许清淮看到他的手背上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他没什么诚意地笑了笑,道:“现在应该不烫了,你再试试。”
鱼贩将信将疑地重新拿起茶杯,这次汲取教训,小心地用嘴唇碰了一下茶面。
短短十几秒内,把他舌头烫出了水泡的茶水居然已经和体温差不多。
他面露疑惑,又喝了两口茶水,心思不在这些小事上面,没有深究,嘟囔道:“你家里怎么冻得跟冰窟一样。”
一边说,他一边又一次偷偷撇向门外的机械鸟,谋算着可以躲过监控的角度。
许清淮闲聊般开口:“是啊,这里的冬天太冷了,供电又不足。我本想买一些石油来供电机,但这边连石油都是禁止流通品,所以前几天才找你买鱼卵做生物燃料。”
鱼贩嗤笑一声:“你果然是从别的星球过来的。被流放?迫降?还是要躲什么人?”
许清淮微微一笑,眼眸半垂,望着鱼贩在多年风吹日晒中变得和鱼皮一样的脸,道:“不,我是过来旅游的。”
房间里有了一瞬的寂静。
“旅游?”鱼贩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许清淮:“嗯,这里的夜晚很安静,治疗失眠的效果很好。”
鱼贩:“…………”
干瘪的脸皮抽动了两下,他用不知道哪里的语言低骂了几句什么,耐心已经岌岌可危,一只手按在枪上,粗声道:“去把窗帘拉起来。”
许清淮仿佛听不懂,偏一下头,问:“拉窗帘干什么?”
鱼贩咧开嘴,舔了舔牙齿,道:“你把窗帘拉上,我告诉你黑市哪里可以买到便宜的高密度石油。”
许清淮产生了兴趣,有些意外地盯着鱼贩看了两眼,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竟真的迎着“机械鸟”的镜头走过去,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上。
房间内部立刻一片昏暗,鱼贩几乎是瞬间站起身,朝着许清淮的方向大步冲来。而许清淮后颈的怪物再也无法忍耐这种挑衅,骤然发出尖锐的啸叫,从帽子里一跃而起——
许清淮的动作快到只剩残影,一把抓住了许有余,将它按在肩膀上。
“什么东西?!”鱼贩突然一声爆呵。
枪已经抵上了许清淮的心脏,鱼贩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额头上全是半兴奋半紧张的汗水:“给我站着别动!把手举起来!!”
许清淮没动。
他脸上甚至依然带着笑意,神色镇定,微微低头,看向指着自己左胸的黑色枪口,不知想到什么,流露出称得上期待的神色。
但他的镇定显然激怒了鱼贩,鱼贩另一只手用力揪住他的领子,一连拽飞了好几颗纽扣,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
鱼贩的眼睛直了半秒,喉结滚动,连连吞咽。
“把手举到脑后,转过身去,”他的声音一下变得很沙哑,“不然我就一枪打烂你的心脏!”
许清淮依然没动。
他左手压着肩膀上疯狂扭动的怪物,右手轻轻握住了鱼贩拿枪的机械臂,拇指正按在布满污渍的指纹识别器上。
“你还没告诉我,”他开口,“低价的高密度石油在哪里能买到?”
鱼贩的视线死死落在他说话时震动的喉结上,身体越来越热,丝毫没有将眼前人的威胁性放在眼里,甚至把许清淮的动作当成一种示弱和讨好,手掌忍不住开始蹭露出来的皮肤:“你乖乖听我话,我就告诉你……我可不仅仅只会卖鱼,看到我手里的枪了么,这是以前总统用过的好东西。”
许清淮瞥了一眼他的枪,笑着点点头,很顺从地举起一边的手,另一只手仍然牢牢压着许有余没动。
鱼贩见他愿意配合,很快松懈下来,朝许清淮的方向靠得更近,深深嗅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在那之前,我们得做点别的事情。”
许清淮明知故问:“什么事情?”
鱼贩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露出狂热到有些奇异的笑容,沙沙道:“你得帮我生个孩子,我的第四个孩子……一个真正的、自然诞生的孩子,而不是生育舱里爬出来的怪物。”
许清淮:“…………”
他微微张嘴,想诚挚地建议鱼贩有机会去心理诊所看看,但还没来得说出口,他的手心里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下意识一松手,被许有余抓住机会,像泥巴一样从掌心的缝隙里飞快流了出来。
一阵无法用鼓膜辨别的高频声波攻击如子弹般冲向鱼贩,怪物冲到半空,全身都泛着愤怒的鲜艳血红色,吸盘在半空中完全张开,露出里面尖锐的、旋转的利齿,以及利齿更深处不停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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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恐怖结构。
许清淮心一沉,警告地喊了一句:“许有余!”
然而,怪物此时已经完全愤怒到失控。
这个陌生的、散发着恶意的入侵者闯进了它的巢穴,喝了属于它的水,坐了属于它的椅子,碰了它的水龙头,甚至用肮脏的气味污染了它的人类……它难以忍耐,也无法忍耐,只想立刻用最残忍的手段让他从这个世界完全消失!
四周温度急剧下降,桌上没有喝完的茶水飞快凝结成冰,人类的身体很快做出本能的反应,鱼贩莫名感到阴冷的寒意从骨头里往外渗,心脏因为超负荷的本能恐惧而疯狂跳动,血压直冲脑顶,像是要把头颅炸开。
他凭借本能抬起头,目光捕捉到了半空中的那道阴影。
时间暂停了半秒。
一瞬之间,鱼贩的脸和茶水一起彻底凝固,瞳孔收缩到极致,嘴唇失去全部血色,身体抖动着,仿佛看到了恐怖得远超想象的地狱之景,连怎么尖叫都忘了,只是大张着嘴,眼膜破裂,大股大股鲜血顺着眼角往下流。
这骇人的场景让许清淮的心脏也不安地跳了起来,他皱起眉,又喊了一声怪物的名字,但许有余没有对他的制止做出任何反应,啸叫着从吸盘深处射出子弹一样的黏液,射向这个胆敢挑衅它的恶心人类。
许清淮飞快输入指令,机械臂明明还安装在鱼贩手上,却开始自行动作,灵敏地掉转枪口,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朝着半空连连射击。
“嘭!嘭嘭!嘭!”
每一颗子弹都正中一团射出的黏液,相撞之间,高强度钢制成的子弹眨眼便被腐蚀成了水,带着黏液一起软绵绵地从半空落到地面,把水泥地面腐蚀成焦黑色。
许清淮眼皮跳动,一股浓烈的不祥预感笼罩而来。
——刚才的枪响了八声,但怪物喷射的黏液有九块。
最后一块没有被子弹干扰,无比精准地落在鱼贩的眉心之间。
许清淮猛地吸气,看着完全被吓傻的鱼贩呆立在原地,从被黏液粘住的眉心开始,皮肤消失、血肉流淌、头颅融化、脑浆沸腾……
短短两秒钟内,鱼贩已经只剩下半个头部,而仅剩的下半个头终于接收到迟来的信号,一边继续融化,一边张大嘴巴,用只剩一半的鼻腔发出惊悚尖叫:“啊啊啊——!”
许清淮感觉自己的耳膜内部在抽痛,是观看过分血腥画面后带来的神经性疼痛。
他紧紧咬着牙关,肩膀无法控制地发抖,动作却依然保持着冷静,精准又快速地卸下机械臂,顺便将鱼贩的包扒下来,远远甩到餐桌脚下。
尖叫声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喉舌也跟着融化了,流下来的血简直就像一场暴雨,带着无可救药的强腐蚀性,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将他变成一滩烂泥。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簌簌的液体坠落的声音,是鱼贩被肢解的声音。
许清淮几次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怕一张口就止不住呕吐的冲动。
他用力闭一下眼睛,压住计划被打乱的极度不悦,花了一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把自己吊在天花板上蠢蠢欲动的怪物,脸上浮现出混杂了恶心、生气、以及无可奈何的复杂表情。
而就在这一小会的功夫里,房间又重归寂静。
鱼贩以惊人的速度完全消失了,他的脚边流淌着一大滩暗色的血。
许清淮深深吸气,再吐气,最终只是脸色苍白地咬住嘴角,一字一顿挤出声音:
“……没有礼貌的野蛮东西。”
“去吃吧……你的晚餐。”
10. 舔舐
怪物得到指令,却没有立刻冲向鱼贩,只是直勾勾盯着许清淮衣领下被碰过的皮肤,吸盘张开再收缩,似乎正从浓重的血腥味中辨别着什么味道。
猩红的眼睛慢慢变成了鲜艳的血红色。
它闻到了让它极不愉快的气息,前半个身体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喉咙中发出奇怪的声音,触手躁动地拧成一团,然后猛地朝着许清淮扑了过去。
许清淮刚刚目睹一场碾压式的惨烈死亡,几乎是本能地抽出刀,劈向朝他飞奔来的恐怖黑影。
被磨得锋利的刀刃闪过冷光,怪物更加愤怒,所有触手张开,迎着刀刃,毫不畏惧地卷住刀身,将整把刀从许清淮手里抽离,甩进那堆还在咕噜咕噜冒泡的血肉泥里。
许清淮已经来不及做下一步反应,大脑短暂停机,微微睁大眼,看着怪物扑到了自己裸露的皮肤上。
他的手背下意识绷起青筋。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冰凉湿润的触感包裹起他的皮肤,黏腻的触手在上面不停蠕动,分泌出大量未知液体,很快顺着肋骨往下流,流得他满身都是。
一股奇怪的腥味在房间里蔓延开,竟能完全掩盖住浓郁到作呕的血味。
许清淮愣了一下,睁眼看向胸前的怪物,看到它正执着地用触手擦拭那块被鱼贩触碰过的皮肤,边擦边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声音,每动一下都会从吸盘里涌出大股透明黏液。
黏液的味道很难形容。
称不上好闻,又带着奇妙的、容易上瘾的古怪信息素,让人联想到暴雨后愤怒的深海,或者地震后满是死鱼的沙滩,争先恐后涌入许清淮的鼻腔,洗涤掉所有“外来者”留下的痕迹。
许清淮谨慎地闻了闻,被这股霸道的气味熏得微微皱眉,却又止不住地闻第二口、第三口……
直到他的左胸开始对气味起反应,无用的空腔莫名变得滚烫,并蠕动得越来越厉害,似乎正渴望着被什么填满。
他一下回过神,伸手抓住许有余,要把它从自己皮肤上拽下来。而怪物把这个动作当成了对鱼贩的包庇,顿时加倍生气,红色的眼睛愤愤地盯着那一小块皮肤,吸盘旋转,紧紧吸住人类,一边加速分泌黏液,一边跟许清淮拔河,死活都不肯松开。
气味越来越浓。
许清淮快要喘不过气来了,热意从胸腔开始蔓延,很快把脸颊和耳朵都染成了红色。他用全力往外拉,哑声呵斥:“松开!”
许有余被拉得吱哇乱叫,尾巴笔直立起,不仅不松开,甚至故意收紧吸盘,加速分泌粘液,让人类身上到处沾染自己的信息素。
许清淮已经完全闻不到血腥味,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浸泡在了海洋生物的气息里。他终于被彻底惹怒,松开手,将伪装成手表的控制器推到最大。
强烈的电流从内部击中怪物的大脑,它一下被电晕,僵硬在许清淮胸前,吸盘一个接一个失去吸力,发出“啵”的声音,在皮肤上留下一排排鲜红的小圆点。
接着,它软绵绵地顺着人类的身体滑到了地上。
许清淮眼睛里烧着火,阴沉地看了怪物一眼,一边用袖子疯狂擦身上的黏液,一边大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试图让外面的冷风吹散气味。
不知道黏液里含了什么成分,那味道短短几分钟内就像渗进了血肉似的,哪怕通着风也毫无效果。
他被怪物的气味完全包围,慢慢连锁骨都泛起了红色,甚至顾不上处理地上的恐怖现场,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浴室里。
门碰的一声被摔上,躺在地面装死的怪物立刻直立起身,吸盘收缩几下,确认人类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气味,猩红色眼珠愉快地绕着脑壳游走两圈,最后落在“鱼贩”身上。
鱼贩连骨头都没有剩下,流满半个客厅,眼看着要蔓延到床所在的位置。
怪物磨了磨口器,没有五官的脸流露出一点厌恶的表情,挥舞起触手,爬到了一片血色之中,将整个脑袋埋进里面……
……
许清淮冲了个凉水澡,一次用掉大半瓶沐浴露,把自己从头到脚都用人工香精腌入味,可无论怎么洗,怪物的信息素都牢牢黏在他的身上,好像已经与他融为了一体。
许清淮从浴室出来后又喷了大量香水,勉强盖住这股恼人的气味,神色冰冷地换上旧衣服、戴上手套,准备收拾完客厅的烂摊子之后再好好泡一泡。
他伸手拉开浴室门。
——客厅地板一尘不染,变大了一整圈的怪物盘在最中间,撑到胀开的黏膜下面泛着血色,粗壮的触手卷走餐桌腿边溅到的最后一个血点,打了个嗝,用心满意足的眼神看向许清淮,发出“啊”的轻叫,缓缓拖动沉重的躯体朝着他爬来。
许清淮怔了一会。
一切被收拾得过于干净,干净得好像刚才的血腥画面只是一场猎奇噩梦。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床脚,那里还丢弃着从鱼贩身上抢下来的包,以及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机械臂。
只有这两样东西能够证明,家里真真切切地来过一个不速之客。
许清淮瞳色微暗,望着轻易吞噬掉一个成年男性的许有余,一时不知从哪件事开始惩罚它,只沉着脸等它爬到自己脚边。
吃饱喝足的怪物变得格外粘人,用触手卷住他的脚踝,先黏糊糊地蹭几下,再一点点爬到他胸前,找到那片刚才被自己留下了印记的皮肤,转动吸盘,牢牢趴在上面。
短短十几分钟,它重了许多,也大了许多,平趴着几乎铺满许清淮的整个前胸,乍一看像是从他心脏里长出来的巨大畸形肿瘤。
许清淮沉默了片刻。
他又敲了一下手表,用的是小电流。怪物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懒洋洋把眼睛移动到脑顶,翻开覆膜,疑惑地看向它的人类。
许清淮掐住它的尾巴。
“我现在没空,晚上再跟你好好算账。以及——不许再往我身上弄黏液,”他阴森森威胁,“否则就把你切成鱼肉刺身。”
怪物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触手里的一个吸盘张开,精准地咬了他一口。
许清淮:“……”
左胸的空腔立刻一阵剧烈蠕动,并产生了殷切的热度,怪物似乎也有所察觉,马上得寸进尺,将自己的触手紧紧贴在了这处。
许清淮的脸色几经变幻,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皱着眉,对自己的容忍度感到难以置信。
同样感到难以置信的还有全程隐藏在暗处旁观的机械狗。
机械狗幽幽开口:“我的主人,我现在非常怀疑你被这东西夺舍了。你……哎。”
许清淮没法反驳,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一大片骇人生物,抿起唇。
“很遗憾你没有看到它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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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食的模样,那画面真是相当精彩,”机械狗又道,“如果它忽然对你产生了食欲,我敢保证,只需要两分钟,你就能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
许清淮拉起拉链,把怪物藏进看不到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道:“省了找坟墓的工夫。”
机械狗:“…………”
许清淮摘掉手套,以防万一还是用血迹探测仪扫了一下房间,地面干净得像是用腐蚀性化学品刷过的,竟连一点蛋白反应都没有。
机械狗哼了一声:“不用测,哪怕这里全是血也什么都测不出来,它把细胞里的基因链都融掉了。”
许清淮走到窗边:“外面的监视呢?”
机械狗:“十五分钟前伪造了图像,显示鱼贩已经离开了这里,按照监控捕捉的信息,他只在我们家待了三分钟,一段只够送到鱼头的时间。”
说到这里,它顿了一下,甩动起尾巴:“不过……我感觉他有问题。”
许清淮拎起鱼贩的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什么问题?”
机械狗:“监控系统有对他特别关照。一般来说,没出现异常活动的时候只有一只机械鸟监视四户人家,但当他出现在我们巷子里的时候,我们家门口从一只增加到了两只。”
许清淮微微皱眉。
他看着包里倒出来的东西:滚得到处都是的星币,大约三十个;一把沾满了污秽、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杀鱼刀;半包散发着鱼腥味的发潮香烟;一张酒吧打折活动的宣传单;三枚不知道什么用途的套子,以及……
许清淮重新戴上手套,从大堆垃圾里捡出了唯一干净的东西。
那是一枚黄铜制的胸针,显然得到了主人的精心照料,被擦得锃光瓦亮,在肮脏的背包内容物里显得格格不入。
胸针和一星币差不多大小,表面雕刻了什么东西,乍一看像两团卷在一起的麻花,但细看起来……似乎是两条正在交尾的畸形大蛇,左边的蛇长着猩红色的单瞳,面目狰狞,口器大张,露出里面被擦到看不清楚的牙齿,右边的蛇因为痛苦而扭曲得厉害,尾部被左边的蛇紧紧缠绕,交缠的地方拥簇着无数蚯蚓一样的东西,分不清是多余的尾巴、还是诞生于交合之中的诡异生物。
在看清画面的那一刹那,许清淮只觉得一阵危险的阴凉感沿着背脊往上。他的手背立刻起了鸡皮疙瘩,甚至下意识想要将胸针丢掉。
许清淮皱起眉,微微眯眼,更谨慎地打量起胸针,脑袋中有什么记忆正蠢蠢欲动——
胸针里的红色眼睛也正透过蒙蒙的黄铜光面冰冷注视着他,那两只眼睛逼真得仿佛某种活物。
许清淮很快便选择了放弃,挪开视线,把胸针丢回桌面。
“肉包,你来看看这个,”他叫来帮手,“我觉得很眼熟,又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
肉包哒哒哒跑到他脚步,前爪搭上他的大腿,直立起来,凑近看胸针上的画面。
机械的数据库显然比人类的记忆要牢靠,只看了一眼,肉包便“哇哦”了一声,道:“这不是前几天新闻里出现的……”
话音未落。
它猛地止住了话头,转头看向门口。
下一秒,外面又响起了门铃声。
许清淮和肉包对视,肉包动动耳朵,然后用力点头,肯定了许清淮的猜测:“没错,是监察组来了。”
11. 归属
鱼贩果然有问题。
监察组来得太快,快到了异常的地步。如果不是许有余将客厅一扫而净,他估计要头疼该怎么快速处理现场。
许清淮拉开衣服又看了一眼,见怪物已经开始呼呼大睡,趴在他胸前毫无动静,这才放心地将它重新藏好,再收拾完背包和机械臂,弄乱被子,假装出刚刚起床的模样。
机械狗行动更快,把所有违禁品都收起来,自己变形成一只招财猫摆件,立在书桌上方。
许清淮走到庭院开门,边开门边打了个哈欠。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
两人都穿着官方监察组的深蓝色制服,女人比男人高出大半个头,双腿都是机械做的,面容严肃,肩膀上有三颗星。男人是个罕见的100%人类,没有机械部位,圆圆脸,笑呵呵的,见面就温声道:“早上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女人的眼球360度转了一圈,将许清淮从头收到底,然后打开了他的户籍卡。
许清淮脸上覆着难以察觉的光膜,乍看起来和户籍卡上的证件照一致,是个皮肤发黑、五官平平的年轻男人。
他流露出恰当的惊讶和紧张的神色,马上站直了身体,拘谨道:“早上好。我昨天晚上一直没出门的,你们是不是敲错门了?”
男人笑道:“别紧张,我们不是在查你违章的,就问你几个问题。”
许清淮狐疑又谨慎地打量着他们,点点头:“请问。”
男人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正是鱼贩的脸:“刚才这个人来了你家,是不是?”
许清淮道:“是的,我在他那里订了新鲜的鱼头,他按照约定刚才帮我送了过来。”
男人又问:“买鱼头花了多少钱?”
“五星币,”许清淮说,“您知道的,这附近的菜市场价格很昂贵,我最近手头有些紧,所以不得不去更实惠的地方购买食物。”
男人看了一眼户籍卡,上面写着许清淮的假名字,以及他被赶到E2508的原因:贷款上大学却在毕业后无力偿还债务,被迫信用破产。
短短一行字,意味着他高学历、低生活经验、素质良好到累赘、大概率胆小怕事,简直就是监察组最喜欢打交道的对象模板。
于是,男人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带上了一点恰如其分的同情,继续问话道:“什么时候买的,买时和他都交流了些什么,他为什么愿意帮你送货上门?”
许清淮迟疑了一会,思索片刻,道:“好像是两天前吧,具体时间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候天才刚蒙蒙亮。我们具体也没聊什么,我说他的货不新鲜,让他有了新鲜东西后给我送过来,他答应了。就是这样。”
男人笑意更加温和:“但是据我们所知,他的鱼头售价在8-10星币,如果送货上门,要额外加3星币。”
许清淮微微一怔,心中产生了一点兴趣。
监察组为什么会对一个鱼贩追查到这个地步?
他一时没说话,谨慎地保持了沉默,像是被问住了。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观察的女人忽然抽出了枪。
“咔嚓”一声,枪上了膛,枪口正对着许清淮的“心脏”。
女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沙沙开口:“一旦识别到你对监察组撒谎,我们有权当场执行清理工作。”
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许清淮的左胸被枪指了两次,而指他两个人都不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无用的空腔。
许清淮有种戏谑的讽刺感,面上不显,只是惊恐地往后退了半步,道:“请不要这样,我、我都告诉你们!他……应该是对我有点其他意思,所以才会给我低价,并且积极地帮我送上门。”
说到这里,他有些难为情般,又停顿片刻:“但我手头实在太紧了,没办法,只能假装不知道。刚才他在房间里就想对我动手动脚,我故意站在机械鸟下面,他不敢真的干什么,所以匆匆走了,还嘱咐我周四晚上去酒吧里单独找他。”
监察组捕捉到了关键的敏感信息。
女人立刻眯起眼睛:“酒吧?”
许清淮很自然地继续道:“是的。但我当时太慌了,没记住名字,好像叫……什么‘灵’。”
男人脱口而出:“问灵?”
许清淮:“嗯,似乎是这个名字。”
男人和女人对视了一眼,女人依然举着枪没动,又问:“周四具体什么时候?”
许清淮:“我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我晚上不会出门的,这不符合规定,所以一开始就不打算答应。”
女人纹丝不动:“再想想。”
许清淮紧张地僵立许久,似乎绞尽脑汁回想着,好一会才不确定般慢慢道:“好像是……完全天黑之后。”
女人的眼球又转动起来,在眼眶中发出惊悚的咔咔响声。片刻后,她大约得出了满意的结论,收起枪,傲慢地抬了抬下巴:“现在,请让开路,我们需要对你的住处进行搜查。”
许清淮侧身让路,监察组一前一后进入小庭院,先是看了一眼“肮脏”到发黑的池塘,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又看了一眼刚刚翻完、还没发出任何芽的地,忍不住又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
男人很和善提醒:“我们这里的地种不出食物。你在外面买的蔬果,都是在恒温恒湿的棚子里用特制的人工土种出来的。”
许清淮一愣,神色有些失落,这回不是作假:“……这样啊。”
女人伸手推开了门,走到家里。
她刚一迈进去,许清淮胸前的东西立刻有了反应,触手开始在他皮肤上不悦的蠕动,尾巴急躁地一下一下敲打他的肋骨。
许清淮咳嗽一声,抬起手表,假装看时间,在表面上轻轻一碰。
电流呲到怪物的大脑,怪物稍稍停顿,虽然根本不受电流影响,但忌惮于许清淮的警告,有些不耐地重新蛰伏下来。
两人并没有起太多疑心,所以查得很快,直接用不知用途的机器在半空扫了一遍。
许清淮以为他们的目的是查违禁品,但这机器对满屋的金属用品毫无反应,对刚刚满是血的地板也没什么兴趣,仅仅只是在许有余待过的玻璃罐前停留了几秒。
它围绕着玻璃罐反复转圈,甚至飞到罐子里面,一会儿亮红灯,一会儿亮绿灯,发出一连串“滴滴滴”的声音。
女人的神色一凝,戴上手套,谨慎地拎起那个玻璃罐。
许有余趴不住了。
陌生人碰了属于它的窝。
它几乎要从许清淮的衣服里跳出来,许清淮趁他们都在看玻璃罐,一把压住胸口,直接将电流推到最大。
电流不分彼此,同时电到了紧紧相贴的怪物和人类。许清淮脸色一白,没有放手,反而隔着布料用力掐住怪物的脑袋,和它就这样僵持住。
那头,监察组的人正仔细研究什么都没有的玻璃罐。
机器也反复纠结,最后像是得不出什么结论,重新回到半空,亮起了绿灯。
男人小声道:“是不是要回去维修下了?”
女人紧皱眉头:“一个罐子……真奇怪。”
“嗯,看着也不像。”
“回去吧,组长一直在催。”
女人放下罐子,转身看向许清淮。
许清淮已经松了手,用持续的电流控制怪物,全身发着麻,勉强露出一点笑容。
“谢谢配合,”她公事公办地说,“你有学历,可以尽快去能源炉找份工作,待在家里种菜是种不出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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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男人补充:“另外,最近有非法组织到处进行所谓的‘诱捕’活动,不要轻易让人到家里来,也绝对不要违反规定。”
许清淮:“好的,谢谢。”
他白着脸送走监察组,大步回到客厅里,关掉电流。
那东西蹭地蹿到半空,扑向自己的罐子,闻了闻上面留下来的气味,愤怒到张牙舞爪,朝许清淮发出高亢的抗议。
许清淮已经忍无可忍,火冒三丈地捏住它的尾巴,用钢线将它所有触手捆在一起,再吊在抽油烟机上面,打开灶火。
“正好我们一起好好清算!”许清淮抽出火焰枪,“从你把鱼贩弄成一滩泥开始!”
怪物拼命挣扎两下,瞥到火焰枪,意识到许清淮是来真的,飞快安分下来,猩红的眼睛紧张地盯着人类。
许清淮打开了保险。
怪物微微一僵,用坚硬的尾巴把自己裹住,非常识时务地朝着许清淮示弱,把眼睛瘪起来,蓄上未知的黏液,再发出细细的叫声,尽量用靠近人类语言的声音,试图平息人类的怒气。
许清淮无动于衷地冷冷注视着它,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需要有一些约定的规则。”
怪物:“呜啊啊……啊!啊!!”
许清淮扣下扳手,蓝色的火焰蹿出,燎到怪物的尾巴尖。
怪物立刻发出尖锐的叫声,又开始拼命挣扎,扭过头去,想用锋利的口器咬断钢线。
火焰又在下一秒消失不见,许清淮道:“别动!”
怪物重新僵住,迟疑着转动眼球,含住受伤的尾巴,防备地看向许清淮。
许清淮垂眸和它对视,开口道:“三条规则,好好听着。”
“第一,无条件服从我的全部指令,在没得到我同意的情况下,不允许出现在其他人类面前。”
怪物对这句话没有太多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顺着脑壳跑了好几圈,最后停留在脑顶,以更直接的角度对上许清淮的目光。
“第二,”许清淮仍然扣着枪把手,“所有食物都必须由我来提供,不允许你私下捕食。作为交换,我会想办法满足你的食欲。”
怪物急促地“啊”了一声,似乎想发表反对意见,奈何对人类语言的学习程度不深,不足以支持它顺利表达。
许清淮缓缓吸了口气,注视着被挂在火上的小东西,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向今早被咬断的那两根触手。
吞噬掉鱼贩之后,那根触手已经恢复如初,看不到任何断口的痕迹,甚至比之前更长、更强壮。
他眸色暗了一些,沉默两秒,继续开口道:“第三,你是我的所有物,你的身体控制权完全属于我,你没有权利处理你身体的任何一部分……能够理解吗?”
怪物显然理解得很透彻,因为它正用一种危险又复杂的眼神看着它的人类,带着与许清淮类似的攻击性,但这种攻击性并非来自于愤怒,而是来自于深藏在示弱伪装下的、奇怪的满足情绪。
许清淮一时无法猜测它到底在想什么,也没有这个耐心去细细琢磨。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第二次压住扳手。
火焰再次蹿出,距离怪物的脑壳精准地差了几毫米,带来一阵危险的灼热。
“同意并遵守,就点点头。”许清淮说,“不同意的话,我想你也不需要这颗脑袋了。”
怪物又发出一道声波,将火焰震得左右摇晃,许清淮无情地把枪又往前挪了一毫米,直到许有余飞快缩住脑袋,用力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给许清淮带来了超出想象的强烈愉快。
他的嘴角勾了一下。
“很好。”他不容置疑地说,“既然你也同意,那么上述三条约定即刻生效,我可以不计较你今天的出格。”
12.言语
怪物尖尖“啊”了一声,晃动起身体,用尾巴紧紧卷住许清淮的手腕,像是一种求和。
许清淮收起枪,反手握住它的尾巴,因为刚刚被取悦的原因没了火气,用指腹轻轻摩挲尾巴上的尖刺,再划破食指,让血液渗出来。
怪物不久前才饱餐一顿,但依然无法抵抗这股熟悉的、鲜甜的气味,眼球立刻缩成一条缝隙,危险地盯住伤口。
许清淮:“尾巴松开。”
闻到血味的怪物乖巧无比,立刻松开尾巴,大张口器,叫声越发急促。
许清淮把手指塞进去:“慢慢的,舔三口。”
怪物迫不及待探出舌头,想要遵循本能把舌尖钻到血管中去,又忽然想起什么,停顿半秒,变得绅士,按照要求细细品尝了三下。
每一下都舔得极慢、极深,三下之后,新鲜的伤口里已经流不出任何新的血液。
许有余磨动牙齿,回味着难得的美味,一条触手艰难钻出钢丝,得寸进尺缠住许清淮的手指。
许清淮面带微笑,点点怪物的脑袋,把手收了回去。
怪物下意识想要跟随他移动,许清淮道:“待好。忘了刚才承诺我什么了么?”
怪物没有五官的脸抵触地扭曲着,眼球压扁,触手开始渗出大量粘液,浇灭了身下的灶火。
许清淮关掉煤气灶,露出一点笑意:“你需要学会忍耐,许有余。想成为自然界最顶级的捕食者,就要有最强大的定力。”
它对成为最顶级捕食者这件事嗤之以鼻,也懒得去理解它不乐意理解的言语,只是一味地朝许清淮扭曲着脸,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想在吃饱喝足之后回到人类的左胸,趴在那个属于它的空腔门口。
它眼巴巴地盯着,却见许清淮转身拿来一个平板,打开没有学完的拼音课,放在许有余眼前:“学完这些,我会放你下来。”
许有余出现了片刻呆滞。
“呜啊啊……!呜!!啊!!!”它开始大声抗议,把钢丝拽得嘎嘎作响,“啊啊!唔!!”
许清淮没再理会它,在让人发狂的噪音之中拖出鱼贩的背包,从里面拿出那张没来得及细看的酒店传单。
他记得没错。
传单最上面写的是“问灵”酒吧,一个听上去和E2508格格不入的文艺名字,用扭曲到难以辨认的笔画绘成,让人联想起纠缠在一起的爬行动物。
许清淮盯着这两个字看了一会,视线往下,慢慢阅读传单上的内容。
“周四大放价!问灵酒吧开业一周年假面派对等你来!
为回馈酒友们一年来的支持,只需满足以下三个条件,派对当晚可免费畅饮!
①佩戴面具进入酒吧;
②年龄在30岁以下;
③全身没有机械结构,纯血人类;
如上述条件不满足,只要当晚进入问灵,均可享受全场五折!全场五折!全场五折!
心动不如行动,周四晚19:00分,问灵相约!”
晚上七点已经进入宵禁时间了,这家酒吧显然不是什么合法营业场所。
监察组两人刚才脱口而出问灵的名字,大概率已经盯了那里很久,而酒吧居然还敢在宵禁时间内举办派对活动。
许清淮顿时起了浓浓的好奇心。
一个普通鱼贩、一间黑市酒吧,还能有什么秘密?
他兴趣盎然地来回扫视这张传单,片刻后将它单独塞进了口袋里,再掏出那枚胸针。
“肉包,”他打了个响指,“之前我们还有话没说完。”
伪装成摆件的肉包不情不愿从桌子上跳下来,嫌弃地看了一眼不停制造噪音的许有余,捂住耳朵,嘟嘟囔囔:“是是是,还好我长的是机械脑子,要是肉脑子,现在非得被吵失忆不可。”
许清淮把胸针抛到半空转一圈,用雕刻了图腾的一面朝向机械狗:“你有什么提示?”
肉包道:“还记得你刚捡到许有余第二天的新闻吗?”
新闻?
许清淮仔细回忆那天的新闻内容,找不到任何跟胸针相关的信息。
肉包有些得意地说:“想不起来了吧?还好有我!新闻开始的第35分16秒,在报道军队清扫某非法组织的时候,镜头里一闪而过一个模糊的影子,根据影子的角度判断,大约是刻在金属大门上的一个图案,图案和这枚胸针有60%的相似,相似点在于蛇与蛇——如果它们是蛇的话——交缠的姿势和角度,不同点在于构图与颜色完全不像。”
许清淮:“非法组织?……就算把E2508星从地心拆开,也凑不出一架A级运货飞船从边境往返首都需要的能源,他们似乎没必要在这种地方经营势力。”
肉包:“你说得对,所以我仔细分析了画面对比,认为两者还是有差距的,只能说怀疑是非法组织的图腾变种。”
许清淮低头和胸针对视。
熟悉的阴凉感再次顺着手掌往上蔓延,他立刻将胸针倒扣,眉头微皱,问:“那个组织叫什么名字?”
肉包道:“新闻里没有提及。说起来,那条新闻也很奇怪,只大肆歌颂军队的业绩,对非法组织的名字、信仰形态、行动模式都只口不提,看完依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许清淮把胸针同样扔进口袋里,“嗯”了一声,伸手摸摸肉包的脑袋,道:“跟我们没太大关系,你去网络上收集下相关信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许清淮笑了笑,拎起地上腥臭无比的机械臂:“给你弄点好吃的。”
肉包的合金眼立刻亮起蓝光,幽幽地盯住许清淮,尾巴也兴奋摇晃:“哇哦!”
许清淮抱着机械臂走到水池边,准备好超声洗池,往里面倒满特制溶液,将手臂完全浸泡在里面,开始收拾自己几年前的作品。
许有余那头还在咿咿哇哇,跟着拼音课的节奏大声抗议,试图唤起人类的注意。
起初许清淮还会略烦躁地看它两眼,但开始清洗机械臂之后,他的神色跟着之前不同了起来,脸上罕见流露出一点称得上温柔的表情,专注地打量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看得许有余被嫉妒充斥,叫声越发尖锐。
许清淮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作品上。
被鱼贩长年累月粗暴使用之后,机械臂表层全是厚厚的脏污,超声清洗一开始,溶液迅速开始散发与鱼贩身上一样的浓浓腥臭味。
他耐心地反复倾倒脏水,洗了足足大半个小时,液体终于变得清澈,金属表面的黑褐色脏东西一层层被剥离,露出里面暗灰表层。
他将机械臂取出,用清水冲洗干净,举到半空中。
昏暗光线下,机械臂终于呈现于它最真实的模样,伤痕累累地展示它这些年的痛苦经历:手掌中间一处夸张的断裂缝隙,边缘部分已经开始生锈;小指处消失了半截,裸露处里面细细密密的类生物神经线;隐藏在手掌根部的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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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口没了防水塞,又泡水太厉害,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红锈。
许清淮眉头紧皱,那股难受感又来了,好像全身上下都爬满了蚂蚁,就跟今早看到许有余吃掉触手一样。
他抚摸着自己打下的环形标志,道:“以后不会再把你送人了。”
机械臂的手指微动,发出“咔”的响声,像是回答。
许清淮把机械臂搬到修理台上,全神贯注埋头工作。一旁的许有余也不再叫了,只是阴森森地瞥着那条碍眼的手臂。
肉包经验十足地拍了拍它。
“好好学习吧,看他这个样子,估计要明天才能想起你来。”
许有余毫不给面子地一口咬住肉包的尾巴,在坚硬的金属表面留下两排齿印。
“……”肉包脸色空白了两秒,“……许有余!!!!!!”
一狗一怪隔着灶台打了几架,尾巴和金属相碰,乒乒乓乓吵闹不休,许清淮一点反应都没有,带着放大镜一根一根接断掉的类神经元。
光是把全部神经元接好,就从白天接到了晚上,又接到第二天白天。
中途机械狗和许有余打累了,短暂停战,机械狗去烤了两片面包,递给头也不抬的许清淮,再给怪物紧了紧钢线,定时进入休眠。
等许清淮将机械手臂完全修复,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
他从椅子里站起身,精神奕奕,丝毫没有连熬八十多小时的疲倦,将焕然一新地机械手臂举起来,把左手伸进去。
在鱼贩手里被生硬接上的机械手臂开始自动调整尺寸,像某种有生命的活物,变得很薄、很软,流动着与许清淮的手臂严丝合缝相贴,再一点点变幻颜色,直至与肤色完全一样。
前后两分钟时间,机械手臂仿佛是“消失”在了许清淮身上。
许清淮流露出笑意,很灵活地转动手指,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针和细棉线,闭上眼睛,用左手控制,精准且快速地将棉线穿过极小的针孔。
穿完线,他控制左手跳了一段手指舞,再从桌上拿起一块废钢,捏橡皮泥般徒手轻松将它捏成了泥。
接着,他往掌心里喂了五颗子弹,瞄准窗外的树叶。
一声极轻闷响,子弹从手掌射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击中树叶上沾的淤泥。
许清淮换了个角度,将手掌对准树干,几条肉眼无法识别的细线紧跟着蹿向树干,钉进树的深处,把许清淮拉向窗外。
“嘭!”
哗啦啦的树叶落了一地。
片刻后,许清淮脸上带着被撞的红印子推门进来,心情依然很愉快,难得有了倾诉欲,一眼看到仍然被吊在灶台上的许有余,笑着朝它走过去。
“拼音课学完了吗?”他摸了摸怪物的脑袋,“怎么平板都没电了?”
怪物猩红色的眼睛发着幽幽的光,触手紧紧缠在钢丝上,沉沉地盯着许清淮的左手看了一会,然后轻动口器,从密密麻麻的牙齿中发出诡异的、沙哑的声音。
“唔……啊……”
“ch……吃……掉……”
“bu……”
“不……行……”
“吃掉……ch……吃……掉……chi……s……”
许清淮一愣,惊讶地看着在不停蠕动的怪物,解开钢线,把想撬开它的口器确认里面的喉咙结构:“你会说话了?”
钢线一松开,怪物忽然化成一道黑影,猛地朝许清淮的左臂扑来。
13.醋意
许清淮的机械手臂比他的本能反应还要再快一步,从手掌到小臂瞬间金属化,与怪物“嘭”地相撞,把许清淮撞得往后退了半步。
怪物对此怒不可遏,想要将机械手臂融成一滩废铁液,但又不得不顾忌人类无用又脆弱的□□,于是愤怒地张开口器,直接用尖牙硬生生撕咬特制合金,轻而易举扎破金属,勾着表层往下拉。
许清淮手臂皮肤一阵剧痛,他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攥住怪物的躯干,怒道:“许有余!”
许有余发出高亢的尖叫,依然咬着机械臂不肯松开。许清淮掐住它的尾巴:“松开!现在!”
猩红色单目压缩成一条缝,愤愤地盯着人类。
许清淮咬紧牙:“我数三下,三、二……”
许有余响亮地喷了鼻音,保持着所有吸盘死死黏住机械臂的姿势,缓慢且不情愿地松开牙齿,触手蠕动,像阴冷的蛇一样,牢牢捆住许清淮的手臂。
口器里再次发出古怪的音节,越发沙哑难听,如同某种咒语。
“chi……chi……掉……sh……si……吃……掉……不……”
许清淮揪着它的尾巴,皱眉道:“把触手也松开——记住我们之间的规定,许有余。”
坚硬的尾巴缠紧他的手腕,缠得过紧,留下一道鲜艳的红痕,似是报复。
接着,它一根连一根地松触手,磨磨蹭蹭,消极怠工,花了好几分钟才完全松开机械臂,转而把许清淮的右手整个淹没进去,用湿润的吸盘舔舐人类皮肤上残留的盐渍。
虽然顺从得很不情不愿,许清淮依然对它的表现感到了愉悦。
他只是低低呵斥了一句:“又在闹什么?”然后暂且把机械手臂卸下,放回工作台,准备等下找时间再修补好新增的一排牙印。
见他拆了机械臂,怪物肉眼可见地满意了起来,触手以更黏腻的姿态吮吸人类,猩红眼睛眯着,责备地和许清淮对视。
许清淮迟疑了两秒,终于想起来看时间。
墙上的钟表显示现在是周二的11点,中间有整整两天的时间完全消失了。
直到这个时候,许清淮才忽然感到强烈的疲惫和饥饿。他有些恍神,揉了揉额角,对许有余说:“抱歉,忘了把你放下来。”
许有余一口咬住他的大拇指,没有用力,只是用牙齿轻轻地磨。
许清淮去厨房煮了一锅大杂烩,风卷残云地吃完,再给许有余泡了一碗过期奶粉,打了个哈欠,靠在椅子里,看着许有余嫌弃地用吸盘嘬牛奶液。
两天的时间里,它似乎已经把鱼贩彻底消化完毕了。
它比之前又大了两圈,最长的触手展开有许清淮的手臂长,表皮也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鲜艳且变幻莫测的色彩,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看起来剧毒无比。
它的尾巴密密麻麻长满尖刺,但只在刚才想要进攻的时候呈现,现在喝着奶,那些尖刺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光秃秃的硬壳。甚至许清淮伸手去摸的时候,这条可怕的危险物品还会敏感抖动,飞速将自己抽回来,藏在躯干下方,显得相当无害。
许清淮耐心地等它喝完整碗牛奶,把它从桌面抱到半空。
之前只用一只手就能轻松将它举起,现在需要双手合抱,掂量着重量快有二十斤了。
许清淮道:“张嘴。”
怪物听话地张开口器,露出沾满牛奶的尖牙。许清淮嫌弃道:“把牙齿弄干净,这么多牙我不想一颗一颗刷。”
怪物的口腔里开始分泌强腐蚀性液体,将残留的食物飞快腐蚀得一干二净,干净到齿尖开始反射冷光,猩红眼睛有些得意地看着许清淮,像是在等待他的惊叹和表扬。
许清淮勾起嘴角。
他拿过搅牛奶的筷子:“不允许把筷子烧掉,嘴再张开一些。”
筷子卡进它嘴里,它的口器跟着张到最大,分叉的舌头老老实实压在底部,露出里面鲜红色的喉咙。
和上次比起来,这个喉咙越发接近人类结构,本来长满牙齿的软腭和喉壁变得很光滑,悬雍垂逐渐像模像样,只是喉道形状依然是波浪形的,看起来是为了更有力的挤压食物。
许清淮用筷子卡住它的口器,从工作台上拿来一把细长小刀。
“再张开,张到最大。”
怪物用触手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先把筷子抽出去。
许清淮于是把筷子拿开,怪物清了清嗓子,本只有鸡蛋大小的口器先是试探着动了动,接着猛地扩宽到拳头那么大,几乎占据整个头部,把头部结构挤压得只剩下一颗眼珠子。
许清淮:“……”
他足足有半分钟没说话,盯着眼前宛若恐怖片的画面。
怪物等得不耐烦了,又用触手敲他,示意他赶紧做想做的。
许清淮缓缓吸了口气,压住那股难以克制的不适感,喉结微微滚动,把小刀伸进那个密密麻麻全是牙齿的黑洞里。
“这里……”他拿刀背贴上不平整的食道,“……削掉一些,弧度小点,尽量做到平整……”
冰凉的刀面缓慢移动,滑过鲜红色黏膜,耐心指出不对劲的结构,并用不同的下压力度提示怪物该怎么改进。
怪物聪明且听话,一点就通,按照许清淮的指示一点点精修自己的喉管。
但修着修着,不知为何,刀面滑过的地方开始分泌出未知的黏液,不带腐蚀性,却有股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味,和上次它用来涂抹许清淮胸膛的黏液味道类似。
许清淮动作微顿。
他神色古怪地垂眸看着怪物,而怪物没有五官的脸同样呈现出了古怪的表情,被挤在角落里眼球动了动,移向更偏的地方,似乎心虚到不愿对视。
许清淮淡淡道:“想要我用刀刃吗?”
怪物用力咽了咽,想把那些黏液咽下去,但因为张得太大的原因,吞咽效果并不见得多好,刀面上依然是湿漉漉的。
许清淮沉默片刻,最终选择视而不见,只是默默将手往后缩了缩,捏着刀柄的最角落:“继续。这个肉球,我们叫做悬雍垂,应该更大一点,呈现出水滴状——水滴,你能够理解吗?从水龙头里滴下来的水的模样。”
怪物的喉咙更湿润了,黏液几乎要把刀整个包裹起来,精修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好一会才将悬雍垂改造到合适的形状,眼球的猩红色越发鲜艳。
许清淮:“……最后把你的舌根变得更大点,舌尖分叉没关系,但舌根不能这么细长。”
怪物慢腾腾地改,颇有些消极怠工的意思,肉甚至悄悄蠕动,把刀刃包裹进去。
腥味越发浓郁,并染上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香气。许清淮看着被肉膜包围的小刀,莫名感到一阵强烈的不自在,一下将刀收了回去。
“自己改吧,”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恼怒,好像被自己收养的小玩意冒犯到了,“我看你不改也知道怎么说话。”
怪物还大张着黑洞般的嘴,灼灼地看着许清淮,喉咙里的悬雍垂晃了晃,发出一个似人非人的音。
许清淮先收回目光,屏息去水池把小刀洗干净,重新在工作台坐下,拿起机械手臂,准备把刚才许有余咬出来的洞修补好。
前两天他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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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手臂换了迭代后的新材料,仿造动物身体的愈合能力,受轻伤后会有自动修复的功能。许有余刚才只是咬出了几个小牙洞,照理来说现在应该已经修复完毕了才对,但这些洞依然纹丝不动地留在表层。
许有余牙齿上的黏液,含有阻止伤口愈合的成分。
作为一个……勉强算是生物的东西,它的致命手段似乎有些过分超乎想象了。
许清淮盯着那排洞看了一会,突发奇想,从工具箱里抽出了一把卡尺。
等他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卡那些小洞的尺寸。
一共八个洞,每个洞都是精准的0.15mm直径,非常细小,肉眼几乎难以察觉,显得很无害。
但它能出现在柔韧度极强的机械臂上,本身便昭示了牙齿们的锋利和坚硬。
许清淮下意识地用卡尺撑住下巴。
“才0.15,”他感慨般地暗想,“如果拿蛇的牙齿作为参考,0.15毫米齿径都只能算一条未成年小蛇。”
这么一想,刚才的恼怒悄然散掉了大半。
“不管怎么样,它现在还是一只还没满月、小得可怜、满脑子只剩下吃的愚蠢小玩意儿。”他又想,“以前肉包刚开学会自主处理数据的时候,也是烦人得很。”
许清淮勾了下嘴角,收起卡尺,开始接被咬断的类神经元。
而他眼里的“小玩意”,悄无声息地爬到了他的椅背上。
食用完鱼贩后,它再也和“小”挂不上钩,已经有了中型猫的体格,触手越发粗壮可怖,触手下方的躯干有了骇人的外壳,光是什么也不做的趴在椅背上,就足以把任何目击者吓到精神失常。
它安静凑近,椭圆形灰色头部几乎快贴上许清淮的侧脸,猩红眼珠转动,极近距离下直勾勾盯着人类的侧脸,像是危险的野兽正冰冷冷计算着怎么捕获猎物。
许清淮的身体又一次做出本能反应,温度在快速流失,皮肤上的汗毛立起。但他所有注意力都在手头的工作上,竟许久都没有回头。
怪物的气息越发深邃冰凉。
触手和触手彼此挤压摩擦,发出咕叽咕叽的黏腻声音。
片刻后,其中的一条从椅背上抽离,抬到半空,碰了碰许清淮的耳垂。
“吃。”
一个字正腔圆的音节钻入许清淮鼓膜。
声音依然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是经过变声器的处理、又穿过厚厚的水波、再越过扭曲的时空,最后以完全失真形式传到现实世界,勉强被人类的耳朵捕捉。
许清淮一下子就停了动作。
他有那么一瞬几乎克制不住攻击的本能,额角蹦出紧绷到极致的青筋,指节捏着机械手臂捏到发白。
他咬住牙关,吸了口气,缓缓转头,正对上一只近在咫尺的猩红单目。
怪物的脑袋和他的脸之间,距离不到两厘米。
那个恢复到正常大小的口器又动了动,露出了密密麻麻的、每一个都是0.15毫米直径的牙齿。
“吃。”
它又说。
“吃。不。”
“你。它。不。”
“不。”
“吃。”
“吃。它。不……你。”
“看!”
“吃……”
……
怪物用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外形,发着标准的人类音节,像是最恐怖的梦境里的产物,并缓缓抬起触手,以黏腻且不容抗拒的姿态,卷住了许清淮的脖子。
“我。吃。它。”怪物缓缓说,“你。不。我。不……”
14.独占
许清淮毫无心理准备,在本能的骇然里凝固在原地,从一片猩红中捕捉到自己的倒影。
他的鼻腔充斥着怪物特有的腥味,跳动的脉搏感受到了潮湿冰凉的触手黏膜。他们之间此刻剑拔弩张又亲密无间,甚至只要再往前倾倒几厘米,就能完全贴在一起。
几秒寂静。
怪物微微偏头,似乎在等待他对自己做出回应。
许清淮保持这个姿势,花了点时间从人类神经的条件反射里抽离,然后猛地吸一口气,肾上腺素开始飙升,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身体判断临近危险后产生的兴奋。
他反手扣住脖子上的触手,抚摸繁复绚丽的表皮,主动凑得更近,鼻尖抵上了怪物的的头部,滚烫急促的呼吸正喷在猩红眼球旁边。
“你想干什么?”许清淮的语速比平时更快,“想扭断我的脖子?”
怪物先是沉默,理解着人类的言语,眼球上高频眨过白色覆膜,片刻后把脑袋歪向许清淮的一侧,用坚硬外壳缓缓蹭人类的鼻梁,滑上,再滑下。
“不。”它说。
“不?”许清淮反问。
“不!”它的眼球移动,转到和人类眼球相对的地方。
“不。你。我。吃。不。我。看。吃。吃掉。吃。吃。吃吃,吃,吃……”
口器越动越快,触手们也开始蠕动,从许清淮的脖子上离开,又一次蹿向工作台上的机械臂。
这一次,许清淮反应更快,几乎同时伸手,一把将机械臂拽到了身后。
许有余扑了个空。
它全身的尖刺都在瞬间弹了出来,又忘记了人类的表达方式,朝着许清淮龇出牙齿,发出嘶嘶的声音。
许清淮将机械臂藏进抽屉里,锁起来,然后攥了一把触手,把许有余拉回自己身前。
“学了这么久的小学一年级教程,就学会了这么几个字?”
许有余的眼球睁到最大,冰冷冷地盯着抽屉,触手不快地卷满了许清淮的整个左手臂,用吸盘在皮肤上留下排排圆点——那里正是他刚才用来佩戴机械手臂的地方。
许清淮把它的脑袋拨过来,强迫它看向自己。
“看我,”他说,“听着。”
怪物森森地看向他,覆膜又开始眨动。这是它认真思考的表现,它现在看上去在想该从哪里把许清淮的手臂咬碎吞进去,彻底占为己有。
许清淮像是没发现它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甚至对怪物的进步表现感到愉悦,很有耐心地教它:“你应该这么说。”
许有余磨动牙齿,发出咔咔的响动,崭新的喉咙结构里发出沙沙的声音,重复许清淮的音节:“嘶嘶……说……嘶……你……”
许清淮:“‘你不许看它,你不许摸它,否则我就要吃掉它。’”
怪物的覆膜不再眨动,猩红眼球只是直勾勾盯着他看。
“说。”许清淮收紧手掌,捏着那堆触手。
怪物绕着人类的手臂盘了一圈,微微张开口器,非常流畅、字正腔圆、且一字不错地重复:“你不许看它,你不许摸它,否则我就要吃掉它。”
它的声音依旧沙哑奇异,语气和许清淮的陈述句有微妙不同,带着难以描述的毛骨悚然感。
许清淮眯起眼睛。
他和它对视,谁也没有挪开视线,像是一种较量。
许久,许清淮缓缓开口。
“现在,我对你的要求做出回答。”他盯着怪物一字一字道,“我拒绝。”
怪物的眼睛变成了鲜艳的血红色。
它像蛇一样立起上半身,分叉的舌头探出口器外,朝许清淮愤怒地发出威胁。
许清淮道:“许有余,你是你,它是它,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冲突,我更不会因为它冷落你。所以,抛掉这些没有必要的攻击欲,我不会允许我的家庭成员之间互相伤害。”
怪物对此不屑一顾,甚至因为他称机械手臂为“家庭成员”而加倍愤怒,口器完全张开,鲜红色眼球在脑壳上不停流走,声音越发沙哑可怖,像是地狱恶魔传来的诅咒:“吃掉它,我要吃掉它,吃掉,不许,你不许,吃掉它!……”
许清淮表扬道:“学得很快,不错。”
怪物重复他的话:“学得很快,不错。我要吃掉它。你不许看它,我要吃掉。你。吃掉……!”
许清淮打了个哈欠,伸手解开了衬衣,道:“我好困,现在没工夫跟你纠缠这些。想跟我一起睡,还是想进玻璃罐?”
怪物立刻顿在他的左手上。
愤怒的口器马上闭合,红色眼球也不乱跑了,只是直勾勾凝视着许清淮左胸处的半透明的空腔。许清淮作势要将纽扣重新扣回去,怪物的触手飞快绷紧,下一秒便弹射起来,冲向人类独属于它的秘密宝地。
但就在它碰到胸口的前一瞬,许清淮的右手掌挡住了它的去路。
眼球飞快蹿到头顶,疑惑又躁动地打量起人类的神色。许清淮脸上带着一点戏谑笑意,道:“要么接受机械臂,我让你趴在我胸口睡觉。要么继续闹腾,我把你塞进玻璃罐里封起来。”
怪物的头部肉眼可见的扭曲了一下,朝许清淮发出愤愤的声音。但后者不为所动,开始慢吞吞地系纽扣,一颗一颗的系,让那个血肉空腔逐渐残忍地从怪物视野中消失。
一段焦灼的沉默。
刚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怪物,最终败在了狡猾的成年人类手下。
它不情不愿地瞥了一眼机械臂所在的地方,一头扎进纽扣和纽扣之间的空隙里,整个身体像可流动的史莱姆一样变长变窄,如蛇般钻入其中,然后飞快将自己完全展开,铺满人类的整个胸膛,旋转吸盘牢牢黏紧温热皮肤。
许清淮笑了笑,隔着布料轻轻拍了两下,趁这个机会赶紧把机械臂拿出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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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补小洞。
怪物深知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又被人类的体温完全蛊惑,脑袋紧紧贴着空腔,不服气地闷闷发出声音:
“吃掉,我要吃掉,我,吃。不。讨厌。吃掉它。我……讨厌。”
许清淮:“还知道用‘讨厌’两个字,上课有点效果。”
“讨厌,讨厌,你,吃掉,吃掉你,吃掉,吃,你,吃掉你,我要吃掉你,我会吃掉你,吃掉……”
怪物收紧吸盘,用一种温和无害的方式吮吸咀嚼他的皮肤,在上面留下鲜艳的痕迹。
许清淮嘲笑它:“连话都说不明白,还想吃掉我?没耐心的小蠢货。”
怪物生气地咬了他一口。
许清淮懒得跟它计较,把机械手臂修复完毕,重新戴回左手,又警告了怪物几句,然后困倦地走到浴室里。
这个点没有热水,在没有额外能源供给的情况下,只能洗冷水澡。
许清淮直接把蓄水池的能源接口拆了,接上机械手臂,三十秒便烧热了整个池子的水。
他脱掉衣服,胸前还趴着一个已经二十几斤的小东西,迈腿走进浴室,开水之前礼貌地咨询许有余的意见:“你要跟我一起洗吗?”
许有余还在生闷气,埋头在他胸口处不动弹。
于是,许清淮打开水龙头,开始享受难得的白日热水澡。
挤沐浴露的时候,他拍拍许有余,示意它把触手都抬起来,许有余不服但听话地抬起触手,任由许清淮用这十几条触手当起泡网,搓出丰富的泡沫,再摸到自己身上。
搓得泡沫太多了,怪物的吸盘很快变得滑溜溜的,吸力大打折扣,一个接一个地脱离人类的皮肤,哪怕它疯狂挥舞触手试图重新把自己黏上去,但因为体重变大的原因,依然从许清淮的胸前滑到了地上。
许清淮没忍住笑。
地板更滑,许有余触手尾巴乱舞,最后好不容易勾住人类的手臂,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让它痛恨不已的机械手臂。
机械手臂精准地握住它的躯干,许清淮拿花洒对准它,哗哗冲水。
“你看,家和万事兴,”许清淮懒洋洋说,“要不是有机械手臂,你还得在地上跳十分钟的舞。”
许有余依然很不满意,口器磨动,含糊地说了几句什么,许清淮把它冲干净,再舒舒服服地给自己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连怪物和自己一起擦干,将怪物重新扣回胸前。
“睡觉。”他再次打哈欠,“好困。”
许有余沙沙说:“睡觉,好困。”
许清淮躺上床,笑道:“复读机。”
许有余:“复读机。”
许清淮:“午安。”
许有余:“午安。”
许清淮双臂环胸,抱着这个碍眼的小东西,盖上被子,还不忘给机械手臂设定一个“收到伤害就报警”的程序,缓缓沉入睡眠。
15.问灵
整整两天没合眼,他睡了足足有十五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又是晚上,四处一片昏暗。
许清淮一睁眼,便对上了猩红色的眼睛,在人造月光下幽幽泛着冷光,几乎快贴到了他的鼻梁上。
“午安。”眼珠子开口说。
许清淮顺手往胸前薅了一把,薅到了软绵绵的、毫无攻击力的触手们。他感到愉快,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道:“现在应该说晚安了,小蠢货。”
刚刚拥有了完美人类喉舌的眼珠子跟着说:“晚安,小蠢货。”
许清淮翻身把自己埋进枕头里闷笑。
怪物的触手已经完全被他的体温浸透,见他醒了,于是从胸前蔓延开去,爬满许清淮的整个上半身,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他牢牢缠绕在自己的躯干之下。
“吃掉你,”许有余又说,“晚安,吃掉你。”
许清淮坐起身,感觉到胸前的东西比睡前好似又沉了几分。他摸了摸许有余坚硬的脑袋,道:“好啊,想从哪里开始吃?”
许有余又不说话了,歪着脑袋,继续用猩红的眼珠子盯着人类,好像怎么盯都盯不腻似的,一边盯一边拼命想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才能让这个人类明白。
许清淮去洗漱,顺手把怪物从自己胸口处拽下来,塞进玻璃罐里。
塞之前,他还记得许有余生气监察组的两人摸过它的罐子,于是帮它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洗到怪物满意为止。
曾经两手都握不住的巨大玻璃罐,现在显得格外狭窄。
许有余挤在里面,所有触手都不得不紧紧贴着玻璃壁,每个粉色的吸盘都清晰可见,猩红色的眼珠更是挤得像是要飞出来,只要一动就会发出黏答答的咯吱咯吱声。
许清淮边刷牙边欣赏这个美丽摆件,同时还空出一只手,打开平板,将进阶版的认字+语法教学摆在无法动弹的眼珠面前。
怪物在里面艰难张开口器,声音也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嗡嗡抗议:“不……看。我。不……”
许清淮敲敲罐子示意它认真学习,转身进了浴室继续洗漱。
等收拾好、吃完早饭,外面的天刚好蒙蒙亮。许清淮看了一眼日历,这几天时间过得太快,居然已经周四了。
他从水池里叫来肉包。
肉包上一次正儿八经摄入的能源,还是捡到许有余时的发酵鱼卵。
它明明是全宇宙最顶尖的智能机器人,这会却饿得和家政机器人没两样,收到主人的讯息后花了五六分钟才从水里爬出来,行动非常缓慢,一点点磨蹭到许清淮脚边。
“早上好……”它拖着长长的尾音,“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合金狗眼幽怨地盯着主人:“你两天前明明答应过我……要给我好吃的……”
许清淮抬起机械手臂。
一条肉眼难见的细线嗖地蹿出去,越过窗户,飞到工作台上,精准地勾住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石头”,将它拽到许清淮手心。
许清淮把它抛起来再接住,展示给机械狗看。
机械狗缓缓瞪大了眼睛,屏住不存在的呼吸,金属制的狗脸上刹那间表现出了精彩纷呈的表情。
“你这是……?”它已经做出了判断,却还是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地朝主人发问。
许清淮道:“这是机械手臂的核心储能器,它的前两任主人显然只是把它当最简单的工具用,许多功能从未启动过,所有储能器里还剩下80%以上的能量。我将它一分为二,一半给你,一半留在机械手臂里面。”
机械狗眼睛开始冒绿光,嘴巴大张,发出感动地尖叫:“你这个机械狂魔竟然肯把自己作品的核心拆了——”
许清淮摁开肉包的储能仓,把这小块不起眼的东西塞进去:“我承认,当初设计机械臂的时候确实有些功能过剩,现在拆一半出来正好能精简设计。”
肉包生怕他后悔,啪地一声立刻关闭储能仓,飞快消化起储能器里的充沛能源,感动得从眼睛里挤出一排排蒸馏水,大声道:“我知道你就是心疼我,我还是你最得意的作品是不是!”
“……”许清淮用机械手臂拍了拍它的头,“先消化。”
肉包不再说话,坐在地上,疯狂地进行分解,再汲取、转化、储存,有种晚一秒就会饿死的紧迫感。
但即便如此,这么充沛的储能器仍然让它花了接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完全处理干净。
等它吸收完毕、精神百倍地站起身,许清淮正在院子里给毫无动静的几块地浇水。
肉包这会昂首挺胸,直接从胸腔出伸出水管,利用新摄入的能源造出蒸馏水,瞬间制造出一个不小的“喷泉”,浇透整片贫瘠土地。
许清淮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朝它笑。
肉包还没意识到他的笑容哪里不对,哒哒哒脚步带风跑到他身边,道:“不愧是首军大能源系做出来的储能器,这半个就够我用上一年了!主人,浇水这点小事不烦您动手,都交给我!”
许清淮朝它招手,示意它再走近一点。
肉包跑到他脚边,狗模狗样的摇着尾巴,蹭了蹭他的裤腿,谄媚道:“有什么吩咐?”
许清淮打开它的任务管理器,十指飞舞,在里面一连输入五条指令。
1、天黑前改造好整个房间的电路,要求:24小时热水和暖气供应,外围800v高压防护;
2、彻底修好飞船,启动生态舱,维持生态舱正常运作一个月,直到内循环可以恢复稳定的自供自足;
3、自学E2508种菜知识,改造院内菜园,要求:本周内首批种子发芽;
4、外出购买下半个月的食材,菜单:无辐射无激素有机牛肉,有机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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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有机青菜,有机西红柿,纯手工面条,有机米饭,有机海虾海鱼,有机鸡蛋、有机鸡肉等……注:一定要有机,菜钱请自己想办法。
5、打听E2508的六个能源炉情况,规划可实现的能源窃取计划。
飞快输完,他敲了回车键,微笑着站起身,和彻底呆滞的肉包对视。
肉包张嘴,又闭嘴,再张嘴,再闭嘴,两次欲言又止。
许清淮:“现在我们找点能源不容易,你对我们至关重要。”
肉包缓慢而沉重地计算着这五条任务,面如死灰:“……你知道做完这些事,要花掉多少能量吗?”
许清淮:“你可以的,肉包。”
肉包悲痛地倒在了地上,机械心脏宛若刀割:“我甚至还要倒贴!倒贴!”
许清淮:“别担心,今晚上我会带许有余去‘问灵’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给你找到更多资源。”
肉包沉浸在巨大的打击里,迟迟不肯起身,消极抗议许清淮的残酷行为。许清淮又摸摸它的头——事实证明,只有在准备大用特用机械狗的时候,他才会做如此温情的动作——然后把它独自留在庭院,转身进了房间。
怪物还挤在罐子里学小学语文,已经学到最后一节课,即将进入小学数学课程。
许清淮没理会它,重新在工作台前坐下,打开许久未用的电脑,用加密过的IP搜索“问灵”。
荒星所在的坐标常年发生大规模磁暴,在网络这块有着天然的屏蔽优势,无法链接到星际网,只支持内网搜索。
内网所有信息都受到政府的严格追踪管控,“问灵”两个字敲下去之后,只跳出来一片空白。
空白到这个程度,反而显得有些刻意了。
许清淮盯着空白沉默片刻,转动鱼贩的那枚胸针,目光下意识追随起胸针上的画像。
不同光线角度下,胸针居然会呈现出不同的画面。从抛起到落下,画面里的两条“蛇”缓慢缠绕,再从相接的尾部释放出大量鱼苗一样大小的小“蛇”。
这个恶心的画面让许清淮产生了强烈的反胃。
他飞快将胸针倒扣,转头看向罐子里的怪物,看向它漂亮的粉色吸盘,直到缓过这阵不适感。
许有余察觉到它的视线,立刻愤愤地看过来,发出尖锐叫声,要求他把它马上放出来。
许清淮感觉好多了。
他伸手拍拍罐子,转头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手指高速敲击键盘,花了一点时间找出了隐藏合法网络下的暗域,在新的搜索框里,第二次敲下“问灵”两个字,点击搜索。
这回,下方果然弹出了新的搜索结果,第一行是一句略显奇怪的话,乍看起来和问灵两个字没有任何关系,偏偏又把所有相关词条压在下方,像是一种强势的意识输入:
“神说,我们需要夺回新生。”
16.保护
“我们需要夺回新生。”
许清淮看着屏幕上浮现出来的这行字,心中微动,眼中浮现出兴趣。
E2508星被划在最低等的五等星以外,连正经名字都没有,基本被默认为流放地,因此也从未允许过配给生育仓……要怎么夺回“新生”?
是从土地里把婴儿种出来吗?还是计划着从重兵把守中抢劫一批运输生育用品飞船?
许清淮又一次看向被倒扣在桌面上的胸针,想到胸针上那诡异交缠的蛇尾,心中涌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左胸膛甚至在微微发痒,仿佛有看不见的蚂蚁群在里面躁动爬行。
他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冰水,让冰水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火苗,滚动鼠标,继续往下查问灵的情报。
除了那句莫名其妙的宣传语以外,下面出来的只有黑市酒吧的情报,大部分都是折扣和活动信息,折扣时间没什么规律,大概每月一次,折扣内容看起来也很正常,不像藏着什么隐藏信息。
短短两页便滚到了尽头,许清淮反反复复确认几遍,最后回到第一句宣传语的位置,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注视着屏幕上扭曲鲜艳的字体,难得有些犹豫不决。
这时,一条冰凉的东西悄然缠住了他的手腕,许清淮低头去看,看到许有余悄悄顶开了玻璃罐塞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探出来最长的触手,卷在他温热的皮肤上。
许清淮反手摸了摸湿润的触手表皮,缓缓吸一口气,心中没由来的焦躁安定不少。
他将胸针翻过来,把上面的图片扫描到电脑里,给IP加上层层反追踪代码,直接在暗域网里进行图片匹配。
敲下回车,电脑立刻陷入了卡壳状态。
网页最中央转着加载符号,CPU发出不堪重负的散热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清淮感到了紧张的原因,他总觉得现实世界也发生了微妙的、难以分别的变化,温度好像降了一些,空气好像也凝固在了一起。
他的肺部在收紧,手心也不知不觉变得潮湿,一些不太妙的直觉涌上心头。
许清淮向来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
他当机立断,马上断掉电源,长按关机键,强制电脑关闭。
一连串的动作前后花了不到半分钟,电脑屏幕很快陷入完全黑暗,疯狂转动的散热风扇也相应停止,但……周围的糟糕变化并没有停下,反而急剧恶化了起来。
这回,许清淮可以百分百肯定,不是错觉。
周围温度在骤降,空气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全部抽走,连外面照进来的光线都被扭曲了方向,避开许清淮所在之处,折射向其他地方,以工作台为原点形成一个封闭的时空箱。
紧接着,许清淮清清楚楚地看到,已经被强制关机的电脑屏幕动了起来。
那股浓郁的黑色好像活了,它不再是一片无聊且死气沉沉的屏幕,而是装着……
许清淮缓缓睁大眼,抽一口气,猛地朝远离屏幕的方向仰头。
……里面装着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黑色蠕虫,它们在屏幕下朝着同一个方向爬动、寻找,发出簌簌的声音,像某种巨型冷血动物的鳞片与电脑摩擦发出的响动。
许清淮脑袋里轰的一声。
刻在他基因里的本能此刻完全掌控他的身体,他无法移动,冷汗渗出,肌肉紧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眼球传来阵阵尖锐刺痛,甚至视网膜已经有了裂开的迹象。
他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即将进入这里……
窸窸窣窣的响动忽然停了。
四处陷入微妙的死寂,屏幕里的“蠕虫鳞片”们也不再移动。
下一秒,屏幕正中间毫无预兆地睁开了一只猩红色的眼睛。
而就在同一时间,冰凉柔软的触手将他整个上半身裹住,让他的视野变成一片漆黑。
许清淮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耳朵听到风声,鼻尖闻到有些恼人的熟悉腥味,皮肤上有看不见的能量流动而过,似乎是时空在发生扭曲。
很快,他感觉到了暖气片打开后的温度,瞳孔也从触手的缝隙中抓住了几丝遗漏的光线,周围重新响起细微的生活白噪音,比如巨大能源炉24小时焚烧的声音、肉包在庭院哒哒哒跑动的声音、风吹过树叶时沙沙的声音……
没由来的,许清淮很肯定,那只眼睛并没有看到自己。
他缓缓松懈,喘息急促,靠在椅子里好一会没有动静。
触手们也没有想要放开的迹象,反而收得更紧,将人类严严实实缠绕,从口器里发出愤怒的嘶嘶声,也不知道是在生气什么。
许久,许清淮才重新找回自己发麻的四肢。
他抬起手,握住最近的触手,掌心用力,把许有余牢牢攥住。
“让我看看,”他声音沙哑,“现在我们是安全的,对吗?”
许有余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咬在左胸处,咬出了血痕才稍稍满意,触手不情不愿地移动,把许清淮的半边脑袋露了出来。
许清淮睁开眼。
他的眼球还在阵阵作痛,一睁开便立刻看向桌面上的电脑。
——电脑一切如常。
屏幕是黑的,电源是关的,没有蠕虫,没有鳞片,没有眼睛。
倒是许有余猩红色的单瞳正半眯着,灼灼地盯着他,观察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许清淮双臂收紧,把怪物抱住,脑袋微微偏着,靠上了怪物冰凉的躯干。
“抱歉,刚才好像做了一些比较冒险的举动。”许清淮说,“但我还是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在关机的电脑上看到了一只眼睛……这不是我的错觉。”
许有余一时没回答。
它的头部朝许清淮靠近,直到眼睛下一秒就要贴上许清淮的鼻梁。他们极近的对视,然后怪物张开了口器,从里面发出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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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诡异的声音,正是许清淮唯一教过它的长句。
许有余在说:“你不许看它,你不许摸它,否则我就要吃掉它。”
许清淮立刻反问:“它是谁?”
许有余把眼睛眯得更细,警告般地盯着它的人类,似乎对他的追问感到很不愉快,复读机一样地又重复:“你不许看它,你不许摸它,否则我就要吃掉它!”
许清淮看着怪物,缓缓吐气,大脑里还充斥着屏幕里睁开猩红眼睛的诡异画面。他伸手捏住鼻梁,又花了些时间镇定,然后一点点挪动视线,细细打量眼前同样诡异无比的许有余。
许有余还在生气,尾巴噼里啪啦甩在他的肩膀上,愤愤又道:“我要吃掉它!我要吃掉它!”
许清淮抓住它的尾巴,安抚道:“好,我不会看它,也不会摸它。”
怪物并没有马上放心下来,仍然狐疑地扫着他的表情。
许清淮再次看向电脑屏幕,试图回忆刚才的每一个细节,但明明才刚过去几分钟,他的回忆似乎就有些不牢靠了,仿佛有纱一样的东西遮住了他的窥视。
许清淮静默片刻,跟许有余说、也是跟自己说:“这个非法组织里或许有很厉害的电脑黑客,把藏了病毒的链接转化成暗码,藏在胸针的画面里,一旦有人进行扫描匹配,就会自动进入链接,被病毒入侵……”
他说着,稍稍停顿,眉头皱起,声音越来越低:“……电脑被病毒控制之后,就会播放一些似是而非的恐怖画面,给人心理暗示,造成一些不愉快的压力,让人以为发生了神迹,进而在恐惧和震惊中接受一个新的、危险的信仰。”
这是合理且常见的手段,在进行扫描匹配之前,他其实已经对这种结果有所预测。
但……
那股阴凉的、深入骨髓的能量还残留在身体里,影响着许清淮本应该很清晰的理智。
他神色几次变幻,怪物歪着头看他,对他说的内容毫无兴趣,只是紧张且不安地观察,想判断出许清淮到底是不是真的对“那东西”有兴趣。
许清淮很快做了决定,抬眼看向许有余。
许有余的触手立刻炸开了。
……它非常确定,它的人类,现在正在对除了它以外的东西抱有兴趣,而且兴趣极大。
不同于人类和机械狗之间的关系,那个该死的、讨厌的红色眼睛给它带来了强烈的不安和危机感。
它脑浆里烧起了酸味的熊熊大火,忍不住又发出愤怒的嘶嘶声,牙齿周围甚至分泌出消化粘液,发狂般渴望着撕裂人类的脸皮,咬开他的脑壳,把里面的脑髓统统吞掉,夺走他所有不受控制的思考工具,让他从肉.体到思想都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肚子里!
许清淮像是没注意到它的危险气息,捏住它的口器,用指腹蹭了蹭它狰狞的脸。
“今晚上一起出门,小鱼,”他说,“我需要你跟在我身边。”
17.出行
“需要”。
对于许有余来说,这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它此刻没空理解这些麻烦的人类语言,只是一味沉浸在类似于被背叛的愤怒里,打量着人类光滑的皮囊,迫切地想用最原始、最本能的行为将人类控制,阻止他继续去思考那些让它非常不快的脏东西。
于是它又缠住了许清淮的脖子,口器完□□露,牙齿在日光灯下闪着危险的冷光,尾巴笔直立起,像是随时要朝着许清淮发起攻击。
许清淮眨了下眼睛。
他没有移动,像是终于察觉怪物的反常,把注意力从古怪的电脑转移到了怪物身上,直勾勾盯住它的眼球,似乎对它突然之间产生的进攻表现感到惊奇。
短暂僵持,他主动向前,靠近许有余,闻着它身上比平时更浓的腥味,直截了当地问:“你现在想把我吃掉吗?”
经过好几天的学习,对于这几个字,许有余已经能精准掌握它们的含义。
它很满意人类终于发现了它的愤怒,收紧触手,卷着人类脆弱到岌岌可危的气管,口舌蠕动,虚张声势,尖锐开口:“吃掉!把你吃掉!把它吃掉!全部!”
许清淮看了一会,然后忽然勾起嘴角。
他被怪物率直的控制欲取悦,残留在心里的阴冷感和恐惧感消散许多,纵容地看着许有余,被缠着脖子也不生气,微微点头:“知道了。”
他从工作台上抽出一把刀,准备割开自己的手臂,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安抚吃醋的小怪物。
但刀刃刚碰到皮肤,一条尾巴便卷住了刀柄,把刀从许清淮手里夺走,远远地甩到了地上。
许清淮有些惊讶,抬起头来,不明就里。
怪物比刚才还要生气,恐怕连它自己都不清楚在气什么。它的口器疯狂动着,喉咙里一会发出嗡嗡的声波,一会发出音节扭曲的人类字句,就这样混乱了片刻,它像是找到了对应的记忆,忽然非常流畅地重复起许清淮在更早之前和它说的话。
“第三,你是我的所有物,你的身体控制权完全属于我,你没有权利处理你身体的任何一部分……能够理解吗?”
每个字、每个音都精准无比,甚至连语气都和许清淮当时说话时一模一样。
许清淮微微一愣,出乎意料地看着怪物。后者再次收紧触手,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鲜艳掐痕,就跟当初许清淮用火焰枪抵着它脑袋威胁一样,复读机般重复这句话。
许清淮一直没给出回答。
怪物的模仿给他一种被反将一军的微妙感,里面又藏了不太正常的愉快情绪,让他一时陷入了沉默。
就这么和怪物僵持着,直到空气越来越稀薄,他逐渐难以呼吸,却依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起手臂,伸向怪物口器的位置,示意它自己动嘴去咬。
这是一种退让,但绝对称不上承诺。
怪物才刚刚出生不到一个月,显然还无法分辨人类诡计多端的行为方式。它将这个动作视为同意,喉咙里发出尖细满足的叫声,立刻松开了人类的脖子,一口咬住他的手臂,像品尝巨大胜利后的战利品一样,欣喜享用人类自愿贡献的美味。
许清淮糊弄完小怪物,摸摸自己脖子上留下的红痕,再纵容地捏了两下怪物触手上的吸盘。
“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他感慨。
趁怪物沉迷于饮血,他用另一只手收起电脑,从工作台选了合适的材料,开始做面具。
荒星的白天过分短暂,做完面具,外面的天又快黑了。许清淮站起身,把吃了醋、生了气、喝了血、现在正昏昏欲睡的怪物揣在胸口,换上极不起眼的灰色旧衣服,备好消音.枪,走到庭院里。
肉包正在心不甘情不愿但勤勤勉勉地处理那块菜地。
许清淮朝它道:“我和小鱼出去一趟,今晚你守家,有任何异常情况直接通过控制器联系我。”
肉包“哼”了一声,背过身去,拿屁股对他。
许清淮哄完这个哄那个,处理完麻烦的家庭关系,还要小心避开无处不在的监视鸟,废了点功夫才离开家里。
为了避免后续被追查,他没有乘坐交通工具,从碎星街步行去了黑市,到达宣传册上的地址时都快八点了,而假面派对七点就已经开始。
宵禁时间内,随时会有巡逻的机械鸟经过头顶。许清淮藏在昏暗的角落里,没有贸然前往,先是安静打量着对面大约是一家酒吧的建筑物。
——如果不是提前看到过宣传单,他绝不会将眼前的东西和酒吧联系到一起。
立在他眼前的,是一间风吹日晒、看起来随时可能坍塌的茅草房,藏在连路灯都没有的漆黑街巷里,周围全是经过海啸摧毁后从未修缮过的房屋残骸,再往前大概两百米就是黑色海洋和灰色沙滩。
极昏暗的月光几乎穿不透这里的浓稠黑暗,只能勉强照出茅草房的轮廓。这房子一点想要遮掩的迹象也没有,四面无窗,到处透风,如果是白天大概率会一览无余,现在到了晚上也显得相当孤寂,别说假面派对,连人影子都见不到,也没有除了海浪以外的任何声音。
许清淮在对面的房屋残骸里站了很久。
他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
他把手伸进衣服里,轻轻敲了敲许有余的脑袋,把它敲醒,低声道:“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玩,但有几件事情要跟你提前说好。”
许有余吃饱喝足,又得到了人类的承诺,气早就消了,从衣领子里钻出半个脑袋,红眼睛在脑壳上转了一圈,目光顺着人类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的茅草屋上。
半秒后,它龇了龇牙,没有五官的脸流露出极为嫌弃的神色,随意点点头,颇有点“你开心就好”的意思。
许清淮来了兴趣,问:“你看到了?”
怪物给了他一个很奇怪的眼神:“你看不到?”
“哟,”许清淮按住它的眼珠子,“语法学得有进步,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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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子回答得很好。”
怪物一被夸奖,就有些飘飘然,眼珠子从人类手指下跑出来,盯着它的人类,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许清淮道:“我现在是看不到的,但是我可以确定对面用了和我一样的伪装方式。”
他拨动怪物的脑袋,用手指尖做指引,让它看向茅草房边上那几块埋在沙子里的石头。
“那里藏了光幕投影,和我们家里用的一样,可以提前设计好画面,再在空气里投出虚假的光幕,欺骗人类的眼球,制造出逼真的假象。”
怪物一动不动看着,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点点头,对人类这些麻烦的、舍近求远的小手段感到兴趣缺缺。
许清淮继续道:“这种工具市面上严禁流通,就算在首都也买不到,我们家里用的那个,是我在军队实习的时候悄悄拆解了一个军用光幕投影,回来仿造的东西。”
怪物蹭了一下人类的手背,又开始用尾巴摩擦那处空腔,注意力涣散,只想再咬一咬那颗可爱的东西。
许清淮低声呵斥:“立直了,好好听着,这也是你语言课的一部分。”
许有余挨了骂,乖乖立直,态度认真了一些。
它一面细细分析人类的表情,再从更高次元捕捉到人类的脑波频率,以此判断他的情绪和他想表达的大致意思,一面把人类说出来的语言和含义一一对应,利用刚刚学过的一些语法知识进行排列组合……
它的人类又在说:
“光幕投影出现在一个荒星的黑市酒吧,意味这里隐藏的组织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而且极大可能手握许多资源,”人类说到这里时,情绪里明显有些跃跃欲试,许有余再次感到了难以理解,资源?他为什么要到处找这种东西?是类似于血一样的存在吗?
“我们现在家庭条件比较困难,必须要从这里搞到一大笔资源,才能带你去更好、更安全的地方居住。我等会进去酒吧看看,很可能会遇到各种棘手情况,你必须要听话,不要给我制造麻烦,知道吗?”
许有余不是很乐意,但还是点点头,回答:“知道了。”
许清淮:“背诵我们之前签订的三条规定。”
许有余微微一僵,口器颤动,像是卡壳住了。许清淮敲敲手表,威胁般地电了它一下,警告:“我知道你都记得很清楚,下午在家里不是还反过来要挟我吗?”
“……”怪物蠕动起触手,从衣领里完全钻出来,绕着人类盘旋一圈,口器里探出分叉的舌头,示好般一下一下舔舐人类微咸的皮肤,从喉咙里发出低低音节,开始背诵他们之间的三条规定。
背的非常流畅,流畅得宛若一个复读机。
三条背完,许清淮半边脸都被舔湿了,身上又沾上了怪物特有的淡淡腥味。
他对它的表现感到满意,把它塞回衣服里,拉好领子,伪造出新的虚拟形象,再戴上面具,只露出嘴唇和下巴,抬脚朝着对面的茅草房走过去。
18.学习
夜晚的海风穿堂而过,带来一股被过度污染后的腥臭味。
许清淮越过光幕,眼前蓦然撞进了一栋光怪陆离的现代化建筑,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甜腻到让人不适的香气瞬间侵占鼻腔,挤走了大海带来的腥气。
许清淮微微抬头。
写着“问灵”两个字的巨大牌匾架在足有三米高的门上,闪着神秘的暗蓝色霓虹光。酒吧大门完全敞开,光是站在外面往里看,都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拥挤人群。酒吧门外站着三名实弹荷枪的保安,一身的先进装备与荒星格格不入,但三名保安本身却并没有跟上首都潮流,各个部件都是原装的人类肢体,没有一点机械改造过的痕迹。
许清淮一踏入这里,三名保安便同时朝他看来。
他们都带着面具,看不清脸和表情,只有三双浑浊的眼睛露着,瞳孔边缘泛着黄色,眼白全是血丝,哪怕是打量许清淮的时候,焦距也是涣散的。
许清淮没说话,安静地往里走。
从他们三人前面经过时,其中一人抬起手,拦了他一下。
“新人?”保安沙哑地问。
隔得近了,许清淮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浓到想作呕的甜香味,像几百种彻底腐败后混在一起的花芯。
他喉结轻轻滚动,按捺住胃里的翻滚,朝保安冷淡地点点头。
保安凑近一些,动了动鼻子,在他身侧闻了闻,也不知道在闻什么。
闻了片刻,他又问:“26岁?”
许清淮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还没回答,保安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神色,鼻翼疯狂蠕动,声音越发沙哑,低声道:“没有接受过节肢手术,身上所有部位都是原生……很好,欢迎你参加问灵酒吧假面派对,你满足优惠条件,今晚所有酒品免费畅饮。”
他给许清淮发一张白卡,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目光仍然牢牢地黏在他身上,仿佛在看一块唾手可得的肉。
许清淮接过白卡,眉头微皱,心中有种微妙的怪异感。他没有和这些奇怪的保安过多交谈,径直走进了酒吧内部。
踏入酒吧大门的瞬间,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四面八方将他淹没,几乎要把人的鼓膜震破。
他眯起眼睛,目光扫过整个场地。
这家酒吧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的要大得多,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地势外高内低,人群也是越往里越密集,最中间的地方几乎是毫无间隙的人贴着人,远看过去简直就像沙盘里密密麻麻蠕动的虫子。
酒吧的布局也相当奇怪,除了最外边围了一圈座位以外,其他地方全是舞池区域,而所有人几乎都挤在那个舞池里面,随着夸张的音乐和胡乱晃动的灯光扭动,状若癫狂,甚至边扭动边……
许清淮的瞳孔缓缓扩大。
他才刚迈进去,就忍不住往没灯光的阴影里退了半步,面具的脸微微抽搐,神色间带上了痛苦。
哪怕灯光昏暗迷离,他依然因为视力过于出色而不幸地看清了大部分细节,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离他几步开外的舞池里,一男一女啃得难舍难分,下半完全贴合在一起,女士的裙子掀到了脖子上,随着鼓点上上下下,嘴巴大张着无声尖叫,唯一的遮挡只有灯光留下的暗影。
他们两旁边,紧贴着毫不逊色的两个中年男性,因为常年使用辐射产品而变异肥大的身体反复摩擦,发脓的眼睛夸张地睁大,边扭动边狂笑不止。
再旁边还有对着钢管做出难以描述动作的年轻男人、边哭边疯狂啃咬自己同伴的女人、用某些部位做俯卧撑的机械改造男、双生胎般长在了一起的亲密爱侣……
承载了无数欲望的血、唾液、汗液、泪液连带着臭气一起从皮肤里透出来,全部汇聚在这个舞池里,可许清淮却闻不到任何异常气味,只能闻到那股足以将人溺毙的甜腻香气,好像这里聚集的是上百朵完全绽放的食人花,正拼命释放自己的信息素,以引诱到新来的猎物。
许清淮立刻屏住了呼吸。
洁癖让他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极致煎熬,他鼻尖冒着冷汗,胃里疯狂翻滚,忍得浑身发抖。
而在他努力克制调头回家的冲动时,一只猩红的眼珠悄悄爬到他的衣领空隙处,一动不动盯着舞池里奇怪行为的人类。
这是许有余第一次同时见到这么多除了许清淮以外的人类。
它的视力远超普通生物,一眼便能把所有的群魔乱舞收入眼底。观察片刻后,它把目光转移到离他们最近的那对男女,凝视着他们阴影中完全融为一体的地方,眼睛里慢慢浮现出浓浓的、高高在上的兴趣,好像正在观察一堆蚂蚁们的低等活动。
他们在做什么?……啊,把那个无用的东西塞入通道之中,他们的身体就会分泌出特殊的物质,从而感到快乐,然后将……纳入收容所里,并从中孕育……
没错,孕育。孕育新生,延续种族。
许有余眯起眼睛,想要更凑近一些,去分辨那里产生的气味,但刚一钻出衣领,一只熟悉的手便捂住了它的整个头部。
“不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许清淮的说话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闭上眼。”
怪物感到疑惑,眼珠跑一圈,找到了许清淮手指的缝隙,透过缝隙处看向这个属于自己的人类。
直到这时,它才忽然发现——在这个所有人类都无比快乐的地方,独属于它的人类似乎正感到极度不悦。他平稳的呼吸正越发急促,全身的肌肉牢牢紧绷着,心跳也比平时更快,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因为过分的不开心而吐出来。
许有余惊讶的愣住,随后很快感到了忐忑和心虚。
它的人类只将它带来了这里,没有带那条烦人的机械狗。所以,毫无疑问,它的人类把它视为唯一的伴侣,可以像舞池里那样,把无用的东西塞入通道里的亲密伴侣……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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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这点,许有余深信不疑。
因此它自然有义务满足人类所有的需求,它的人类感到不快,一定是因为它做得不够好。
于是,许有余没有犹豫,从口器里伸出分叉的舌头,学着舞池里人类的模样,舔了舔许清淮的手心,然后让所有触手都蠕动起来,以比人类手掌更有效、更温柔的方式大面积抚摸他的皮肤,试图给予他需要的刺激。
许清淮的身体猛地一僵。
“别动!”他低声严厉地呵斥。
许有余又愣了愣,越发的迷惑和忐忑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漏了什么重要的步骤……难道在抚摸之前,还需要更进一步的仪式吗?
……啊。
是的。
它再次转动起眼球,透过缝隙看到了一对接吻的伴侣。
这回,许有余胸有成竹了。它绕过人类捂住它眼睛的手掌,以阴影作为掩护,确保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看到自己的模样(这是必须要遵守的规则一),然后趴在许清淮的后颈,试图从这个角度悄悄探出一条触手,钻入许清淮的口腔里,然后……
然后感受他温热湿润的黏膜,占领他柔软的喉咙,最好钻到他的五脏六腑里去,将他完全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光是想象这个场景,触手表面变幻成了美丽的深红色。许有余发现自己居然被属于人类的低能行为完全吸引,甚至迫不及待把刚学会的方式在许清淮身上完全复刻一次。
它的触手忍不住朝人类的嘴唇飞蹿而出。
但下一秒,许清淮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它的腿。
“我叫你别动!”人类看起来更生气了。
许有余难耐地蠕动,想要将触手抽回来,可许清淮死死捏着它的触手,挤光了吸盘里的每一滴黏液,再把黏液抹在自己的上唇,用怪物身上独特的腥气压制住诡异的甜香。
做完这一串动作,他把怪物重新塞回衣领里,推大电流,给了它一点小小的惩罚。
“你不要受这里的香气影响,”许清淮显然有些误会,“香气有问题,别轻举妄动,好好呆着,再不听话我就将你从酒吧丢出去。”
许有余被电得晕乎乎的,重新趴在许清淮的胸口,因为人类拒绝了它的帮助而大受刺激,口器不甘心地左右磨动,眼珠再次悄悄挪到衣领缝隙处,继续观察舞池里的人类亲密行为大赏,试图找到可以更符合许清淮心意的方式。
许清淮没有留意到怪物的复杂心理变化。
他深深吸一口气,果然,许有余的信息素味道一如既往极为霸道,驱赶走了所有其他气息,只留下那股特别的腥气。
经历了刚才的甜腻香味后,这股腥气简直像薄荷脑一样提神醒脑、清爽好闻。许清淮连闻好几下,闻得有些上瘾,左胸的空腔不停躁动,但昏沉沉的大脑终于清醒了起来。
他从舞池挪开视线,四处打量一圈,走向舞池外围的调酒吧台。
19.狂欢
“要一杯鸡尾酒。”许清淮把三枚星币放在吧台上。
调酒师戴着粉色猫咪面具,身高一米九,膀大腰圆,满嘴络腮胡子,一边跟随音乐摇摆身体,一边沉醉地闻着空气里的味道,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许清淮,笑嘻嘻道:“你可以免费,宝贝。”
左胸处的许有余动了动,震惊地翻起眼睛,透过衣服的缝隙恶狠狠瞪住它的人类,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快就开始找别人,忍了又忍,最后很不高兴地咬了许清淮一口,一口便见了血。
许清淮微微皱眉,毫不客气地把星币收回来,坐在高椅里,用电流不痛不痒地警告小怪物,目光缓缓滑过吧台后整整一面墙的厚重酒柜。
第三排从左数第十八瓶……第五排从右数第二瓶……第九排从左数第二十一瓶……
下面连了机关。
许清淮收回视线,落在调酒师左胸口别的胸针。
昏暗的灯光下,那枚胸针里的画面正随着光影的变化而活动,同样也是两条扭曲的爬行类动物,但并没有像鱼贩胸针里那样纠缠在一起,而是彼此对抗,狠狠地撕咬着对方,周遭到处洒着深绿的、疑似血液的色彩。
许清淮眯了一下眼睛。
“你的鸡尾酒。”一个装满深绿色液体的杯子放在许清淮面前。
许清淮微微抬头,正对上调酒师浑浊的双眼。
“尝尝看,”他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许清淮对面,上半身倾斜,几乎快要碰到许清淮的头发,“这是专属于你的,闻起来也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
许清淮挑眉,举起杯子闻了一下。
一股浓郁到让人发晕的甜香直冲脑顶,甚至连许有余的信息素都无法掩盖。他喉结滚动,压住涌上来的呕吐欲望,若无其事又把杯子放了下去,在调酒师灼灼地注视下开口:“这是酒吗?我没有闻到酒精。”
调酒师笑了。
“好可爱的新人,”他鼻翼鼓动,“应该是第一次来吧?”
许清淮“嗯”了一声。
“难怪味道这么陌生,”调酒师把面具掀开一个角,更直接地用目光打量评估许清淮的身体,声音里逐渐带上了唾液的响动:“好久没有像你这么……的新人加入了,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们的问灵酒吧,幸运的小绵羊。”
“这里——问灵,是整个E2508星球里最神圣的地方,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极乐所在,”调酒师用一种古怪的狂热腔调说这些话,“我们不出售酒精,而是出售得到了神明庇佑的神露,只要一杯下去,你就可以忘掉所有烦恼,沉浸在神明赐予的至高无上的快乐之中。你现在可能会觉得奇怪,但是没关系,尝一尝,神露会给你所有对的答案。”
“……”许清淮觉得这味道更恶心了。
他靠上椅背,离手里的“鸡尾酒”远一些,装作兴趣十足的模样,问:“神明?”
“是的,神明,”调酒师不知道想起什么,胸腔开始剧烈起伏,连脖子到下巴全部染上了和面具一样的粉色,“我们这里受到了仁慈的、万能的、博爱的真神照拂,无论你是军官还是流浪汉,也无论是你贫穷还是富有,只要你足够虔诚,就能得到神的恩惠,得到一个……”
说到这里,他又忽然止住了话题。
许清淮立刻问:“得到一个什么?”
调酒师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慢慢扭曲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泛黄的肮脏牙齿。
“……得到一个新生,”他用柔和到诡异的声音说,“你还记得新生是什么滋味吗?你又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当然是为了你们组织的钱和资源。许清淮想。
他同样向调酒师回以笑容,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这果然是一个以药物和洗脑作为手段控制信徒的组织。
白天的搜索结果是黑客精心制作的心理暗示,酒吧里的甜香味道大概率是某种特制药物,信徒们来酒吧喝下加料的酒,再接受一些似是而非的洗脑,加上这么多年来本身对繁衍的强烈渴望,于是很快像野兽一样原形毕露,并把这种堕落美化成神明的指引。
一些让人厌恶的神神鬼鬼……
许清淮眼角带上了一点不屑,心中反而安定许多,嘴角依然挂着笑意,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属于鱼贩的胸针,道:“这么看来,我没有来错地方。”
调酒师看向胸针,微微一愣。
他睁大眼睛,盯着胸针看了足足有三分钟,然后缓缓重新望向许清淮,以一种更谨慎、更意味深长的目光再次打量。
“你杀了乌鸦。”他用一种极为肯定的语气道。
“他叫乌鸦?”许清淮镇定地和他对视,“所以你叫粉猫?”
调酒师沉默了好几秒才回答他的问题。
“没错,我叫粉猫。你怎么知道的?”
许清淮:“……”
调酒师把桌上的胸针用手掌盖住,似乎仍然有些难以置信,又重复了一遍:“你居然能杀掉乌鸦……”他往后退了半步,和许清淮拉开距离,“他已经有过好几个孩子,是……”
“他是什么?”许清淮反过来朝他靠近。
调酒师的络腮胡子抽动两下:“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来过问灵,就杀掉了他。”
许清淮道:“他想要和我进行一些生孩子的活动,我不愿意,所以杀了他。这很奇怪?”
调酒师疯狂摇头。
片刻沉默,他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染上浓重的欲望,径直瞪着许清淮,有些害羞地微微低头。
这个神态出现在一米九的壮汉身上,让许清淮手背上起了鸡皮疙瘩。
他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正想把话题重新往他们组织上引,刚一张嘴,粉猫忽然在酒柜后半跪下来,只露出脑袋和上半身,和许清淮平视,语气变得极其热切疯狂,沙沙问:“我一直在找一个强大的伴侣,我也想和你进行生孩子的活动,你愿意和我一起生个孩子吗?我可以作为你孩子的母体,帮你孕育出一个真正的新生命!”
许清淮:“…………”
他差点没掀翻手边的“鸡尾酒”。
这群人到底吃的是什么药?怎么会吃成这副模样!
许有余听到这些话,果然又开始想闹了,四周的温度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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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声色的下降,冰凉的尾巴一下一下拍打着许清淮的左胸,不用看他就知道,那里肯定又被拍得发红。
许清淮没理会开始发脾气的怪物,努力维持脸上的不动声色,淡淡地跟调酒师道:“不。”
调酒师微微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许清淮没有给他继续推销自己的机会,又道:“你应该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调酒师还在灼灼看着许清淮,有些失魂落魄,不死心地又道:“我已经生过三个了,我知道怎么照顾我们的幼崽。”
许清淮:?
左胸处的许有余又一次狠狠地咬他,这回正咬在*之处,几乎要用自己的牙齿给他做一个新鲜的*环。
他差点没能维持住面具下的表情,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把电流直接推到最大,花了一点时间缓过这阵尖锐的疼痛。
许有余大约是被电晕了,终于消停了片刻。他不动声色松一口气,视线扫过调酒师完全属于男性、没有任何灵牝特征的身体,罕见地感到无话可说,沉默了好一会,最后简单明了地开口:“不。”
调酒师看起来非常难过,他的粉色猫咪面具变成了暗淡的蓝色。
“好吧,好吧,”他从地上站起来,言语间已经尊敬了许多,“既然你杀掉了乌鸦,按照规定,你可以取代乌鸦的位置,继承他的孩子和伴侣,进入真正的神圣地界。”
说着,他朝旁边的暗处招招手,很快,另一个带着灰色普通面具的调酒师走过来,替代了粉猫的位置。
粉猫道:“跟我来。”
终于。
许清淮对于粉猫的识相非常满意,立刻站起身,跟在粉猫——现在应该叫蓝猫——的身后,走进吧台里面。
吧台内部的地面居然藏着一个仅能通过一名成年男性的入口,下方的楼梯是旋转的,让人窥不见楼梯尽头的情景。
粉猫一米九多的个子在里面显得格外憋屈,许清淮跟着他往里走,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压住语气中的不可思议,轻声问:“继承他的孩子和伴侣?”
“是的,”粉猫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羡慕,“乌鸦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很多都是和普通人生的。他特别喜欢像你这样的纯种人类,可惜……”
许清淮:“………………”
他面具下的脸痛苦地皱了起来,感觉到自己精神正在遭受一些可怕的攻击。
粉猫却以为他对这个很感兴趣,喋喋不休地继续说:“所以你也是喜欢幼崽的对吗?你更喜欢当母体还是当父体?……啊,对不起,我忘记你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知道我们的繁衍方式。今天正好是潮汐日,我们几乎所有成员都在进行狂欢派对,你的加入一定会让大家都很高兴。”
许清淮缓缓吸气,“嗯”了一声。
这条楼梯走了足足有五分钟,终于到了尽头。粉猫在一扇巨大的金属双开门前停下脚步,清清嗓子,转过头来,深深地看向许清淮。
“欢迎来到真正的问灵。”他激动地说,“已经好久没有来新人了,我想大家都会很开心。”
20.母亲
许清淮看到金属大门的上方刻了一个巨大的、非常眼熟的图案,同样也是两条诡异的爬行动物,又和鱼贩、粉猫的胸针上的图案有着微妙不同,既不是交尾也不是撕咬,而是像麻花一样亲密地缠绕在一起,头尾相衔,形成永不分离的莫比乌斯环。
等粉猫走到门前,那图案便自动旋转了起来,两个头部的两只眼睛猩红冷漠地俯视着来客,扫过他们的胸针,在许清淮身上停留了片刻。
紧接着,图案开始轻轻颤动,猩红眼睛扩大到填满整个头部,盯着许清淮像是在大笑,又像是在害怕,身下慢慢晕开大面积的鲜红。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跟着扩散开来,带着不正常的甜味,让人联想到钓鱼时用的诱捕剂。
粉猫搓搓手,“嗯?”了一声,小声嘀咕:“这么早就有人生产了吗?”
许清淮一怔,惊悚地看了他一眼:“生产?”
粉猫:“是的。奇怪,今天怎么还不开门……再等等吧,可能里面的生产不是很顺利。”
许清淮有种不太妙的直觉,手扣在了枪上,抬起头皱眉打量还在变幻的图案。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图案凝固在一个非常恶心的画面上。
无数小蝌蚪一样的黑色蠕虫从血色中涌出,瞬间爬满整个画面,把原有的两条爬行动物彻底吞噬。而与此同时,巨大的门终于开始动了。
这扇大到不可能被人力推开的门悄无声息从内往外打开,明亮的暖黄色灯光流淌而出,带来了一阵让人飘飘欲仙的美妙香气,以及高雅柔和的钢琴音乐。
许清淮左胸处的怪物莫名开始躁动。
它的触手在皮肤上不安分地蠕动,喉咙里发出微不可查的嘶嘶声,尾巴死死缠住许清淮的腰,尾巴尖高频率甩动,不知道是因为不安还是因为兴奋。
许清淮空出一只手放进兜里,隔着衣服布料,掐住了它惹人烦的尾巴。
作为报复,许有余一口咬住许清淮左胸处已经伤痕累累的结构,含在口器里,威胁般地磨了两下。
许清淮皱了下眉,忍住想要当场把它揪出来揍一顿的冲动,目光扫过这扇大门,试图找到它自动开合的牵引力来源。
……高约六米,宽约二十五米,厚度……居然有三米以上,材质看起来接近于某种特种钢,这个体积的特种钢重量将去到三千五百六十多吨,每次开合必然要有极强的牵引力作为支撑。
但许清淮可以确定的是,他肉眼所及的地方没有看到任何用来牵引的机械结构。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意味着如果他被关在门里面,光靠一条机械手臂,可能很难从内部将门打开。
走在前面的粉猫闻到了香气,步伐已经摇晃了起来,接近三百斤的体重走起路来意外地轻飘飘的,他开始用沉醉的语气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许清淮说话:
“果然是有生产,真好啊,真让人羡慕……他们得到神谕,不像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母亲的教诲。我怀疑我的母亲最近对我感到很不满……我必须抓紧时间生孩子,每次聚会都要好好的生下一个,替母亲大人延续生命,以能得到她的宽恕……啊,母亲,请您不要再降罪于我,我已经知道错了,今天我为您带来了新的信徒,他能够杀掉乌鸦,一定有一个可以让您非常满意的强壮身体,为您提供新的力量……”
许清淮跟在他的身后,不得不从大门上收回目光,看向身边明显进入了异常状态的粉猫。
“我给您带来了新的信徒,我给您带来了新的信徒,请您不要再降罪于我,母亲大人……我伟大的、慈爱的母亲大人……您会喜欢他的,他身上有与您相似的香味,他会给您带来一个真正的神子……不!母亲大人,您不能把神子赐予他,我才是您最忠实的孩子……”
许清淮缓缓绷起嘴角。
“你在说什么?”他问粉猫。
粉猫身形微微一顿,低着头,好一会都没有动静,只是沉默着往前走。
走到门口,他忽然转过头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径直盯着许清淮。
“每个新人都要经历一个洗礼仪式,”他的声音又莫名恢复了正常,“你真幸运,你马上就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
许清淮额角跳了两下,欲言又止,最后同情地收回视线。
他们跨过大门,超过三千吨的大门缓慢而无声的在他们身后闭合,截断了许清淮的退路。
许清淮踩到了柔软昂贵的地毯,短暂停下脚步。
一个超乎想象的华丽宴会厅撞入他的眼帘。
这里几乎完全按照首星的上流社会晚宴规格来打造,地面上铺着娇贵又累赘的繁复地毯,餐桌上摆满了闪亮的银餐具,银餐具里全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血淋淋的奇怪食物。
宴会的最前方,聚集了几十个带着各式各样面具的人,他们全部背对着他和粉猫,手中大都举着红酒杯,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宴会厅前方的红色舞台,保持着高度统一的诡异沉默,似乎都在郑重地等待着什么。
这里舞台是红色,地毯是红色,饮料是红色,食物是红色,大部分人穿的衣服也是红色,而舞台上的那个人更是浑身赤裸、被鲜血完全包裹,几乎见不到完整皮肤。
许清淮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那个“人”正在以扭曲的姿势在舞台上爬行,面朝上,背朝下,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喊叫,在整个安静的宴会厅里来回回荡。
“哦……快了,”粉猫虔诚地低下头去,脸上流露出艳羡的神色,“你真幸运,第一次就能见证到这一幕。”
许清淮的眼睛缓慢而不可置信地睁大。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台上爬行中的人是一名身高至少超过一米八的成年男性,而他的肚子此时正高高的隆起,肚皮岌岌可危的蠕动,好像有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要从里面破膛而出。
许清淮第一反应是这里的香味让人产生了幻觉。
趁着所有人都全神贯注观赏表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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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许有余的黏液打湿围巾,再遮挡住口鼻,同时割破自己的食指,试图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
许有余闻到血腥味,立刻偷偷割开人类的口袋,找到伤口的位置,大口大口愉快地吮吸。
触手绒毛扎入血肉里的触感非常清晰,疼痛感也熟悉得不掺任何水分,许清淮又迟疑了起来,皱眉再次看向舞台。
舞台上的“表演”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不再嘶吼,他筋疲力尽地倒在舞台上,嘴唇不停蠕动,虔诚地喃喃念着什么。
他高高鼓起的肚子从最中间被破开了一个洞,一条细长的、绝对不属于人类的腿从里面探出来,皮肤上沾满了血和黏液,在空中颤抖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越伸越长、越伸越长,直到碰到血红色的地毯,腿的尖端立刻弹出锋利地指甲,牢牢勾住针织物,以此作为借力,“哗啦”一声,整个撕开肚皮,爬到了地上。
聚集在舞台前的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和鼓掌,空气里的香气更浓了,这些人激动的尖叫、掌声也无比清晰,一切都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到绝对无法用简单的“幻觉”来形容。
许清淮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的手心出了汗,隔着布料掐了许有余一把,嘴唇不动,难以置信地低低问了一句:“小鱼,你看到了吗?舞台上有一个男人在生孩子。”
他尽量用简洁明了的词汇,为了更精准地让文化水平堪忧的怪物明白。怪物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指,在他的衣服下一阵爬行,爬到衣领间,露出半只猩红色的眼睛,朝许清淮肯定地点点头。
“生孩子,”怪物说,“饿,吃,吃吃,吃,饿,生孩子,吃,吃吃……”
许清淮伸手捂住它的口器。
他僵立在原地,看着地毯上新诞生的“怪物”。
那怪物长了一张成年人类的脸,身体和四肢却都是类似于蜘蛛的模样,丝毫没有刚出生的生物幼崽该有的虚弱,十八条细长的腿飞快爬行,绕着舞台跑了两圈,然后猛地回过头,直勾勾盯着许清淮的方向。
而在它旁边,男人把流淌了一地的内脏塞回去,骇人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他面具下的双眼无比慈爱地看着这个怪物,嘴里无力地喊着什么。
“啊,是一个小男孩!”粉猫激动地鼓掌,“真漂亮,是不是?你看,它在朝我们这边笑呢,太可爱了,我也想要生一个!”
许清淮:“………………”
确实是在笑。
这个刚刚出生的怪物,正用满是皱纹的人类的脸,朝着许清淮露出狰狞的笑容,接着十八条腿同时飞速移动,往这边冲了过来。
……玩脱了。
许清淮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
这不是简单的药物控制,也不是简单的黑客技术,更不是简单的非法组织。
他缓缓叹一口气,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从背后掏出消.音枪,稳稳地瞄准了正扑过来的新生怪物。
21.结合
怪物一边朝着许清淮狂奔,一边张开人类模样的嘴唇,露出上下两排密密麻麻的尖齿,发出兴奋的高亢声波,灵活地穿梭在人群和桌椅之间,最后甚至直接飞跃起来,十八条腿全部露出锋利的指尖,猛扑向许清淮。
粉猫在旁边尖叫着“不要开枪!”,许清淮冷静地上膛、瞄准怪物的脑袋、勾住扳手、准备射击——
一股强大的能量突然以他为圆心爆发出来,如同被石头打破的海面,一圈一圈朝着整个宴会厅扩散开去。
没有声音,没有形体,也无法被感知。
只有许清淮握枪的手突然开始抽筋,失去了准头。
还有那自以为势在必得的怪物,明明已经快要扑到许清淮面前,又突然勾住地毯,生生刹住了脚步。
时间仿佛在它身上摁了暂停,把它凝固成一具奇怪的雕塑。几秒僵持,它的眼睛越睁越大,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恶魔低语,表情因为恐惧而扭曲,皮肤上慢慢爬满了蜘蛛网般的血色裂痕,浑浊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许清淮,瞪到眼角开裂、褐色鲜血喷涌……
接着,它开始惨烈尖叫、完全失禁。
血和排泄物混在一起,渗入昂贵厚重的地毯里。接近于人类的惨叫回荡在宴会厅,尖锐得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音乐声也停了下来,一股冰冷恐怖的紧张气氛随着看不见的能量席卷了每个角落,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几十个人就这样怔怔地立在原地,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难以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今晚他们创造出来的新生命痛苦至极、满地打滚。
片刻诡异的寂静。
慢慢的,怪物的尖叫越来越弱,浓重的血腥味开始蔓延。它的十八条腿软到无法支撑身体,颤颤巍巍地拼命尝试站立,一摇一晃,几乎是用爬行的姿态,艰难爬到许清淮的脚边。
许清淮的手心仍然是湿的,他不得不用力攥紧枪柄,食指勾在扳手上,枪口纹丝不动对准脚下怪物的眼睛。
怪物没有做出任何攻击举动。
它剧烈喘息着,卑微地完全匍匐在许清淮脚尖处,整个头低下去,用全是血的嘴唇亲吻他脚边的地毯,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破碎响动。
许清淮皱起眉。
他缓缓抬头,扫过整个宴会厅。
几十双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目光里带着各异的浓烈情绪,浓烈到像是有实体的东西,几乎要把他整个皮肉都扒下来。
……事已至此,许清淮抿起唇。来都来了。
他强迫自己回归冷静,往后退了半步,避开脚边的恶心生物,就这么保持着举枪的姿势,朝眼前的人群勾起嘴角,道:“晚上好。”
旁边的粉猫听到他的声音,仿佛终于从噩梦里回过神来了,用力倒吸一口气,一米九的个子用力蜷缩着,满头满脸都是冷汗,磕磕巴巴道:“晚、晚上好,家人们,这位是今天来参加我们派对的新、新人,他杀掉了、杀掉了……对,他杀掉了乌鸦!所以,按、按照规定,他有资格参加洗礼仪式,通过后会正式成为我们的、一员,继承乌鸦的后代。”
寂静。
脚边的怪物跟着往许清淮后退的方向爬了两步,血淋淋的头部想要靠上他的脚背。许清淮衣服里的许有余相当不快地蠕动了一阵,喉咙里发出只有许清淮能够听到的、微不可查的嘶嘶声,混杂着断断续续的“吃、吃、饿……吃……”
脚边的怪物肉眼可见地僵硬一下,随后连连膝行后退,和许清淮拉开两米的距离。
许清淮的洁癖症感觉好多了。
他不动声色地松一口气,若无其事把枪收起来,朝人群自我介绍:“你们可以叫我无面人。”
这里每一个人戴的面具都有对应的形状,大部分取形于动物,还有一部分取形于植物、武器、生活用品,只有许清淮戴的是没有形状的黑色哑光面具。
自我介绍完之后,人群终于开始有所反应了。
他们面面相觑,开始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舞台上刚刚生产完的男子已经完全恢复,从地上爬起来,自己下了舞台,站到了人群的最后面,恨恨地盯着许清淮。
很快,一个戴着蟒蛇面具的人往前走了几步。
“蟒蛇”的个子比粉猫还要高,看起来超过了两米,而且没有使用任何机械结构,魁梧得像一座肉山。
他看起来像个小领头,因为这里只有他别的胸针是鲜艳的红色。
但他既没有质疑许清淮的身份,也没有对他带枪进来有任何表示,只是用粗犷的声音低问:“你杀掉了乌鸦?”
许清淮把那枚胸针掏出来,在空中抛了两圈,将正面朝向人群。
立刻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刚生产完的男人急切地喊了一句:“蟒蛇!”
“蟒蛇”盯着胸针看了几秒,打了个手势让男人闭嘴,竟只字不提地上满是血的新生怪物。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走到许清淮面前,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把他的背拍得啪啪响。
“好,好!”他大声说,“好久没有来新人了,我差点都要忘记洗礼仪式该怎么安排。可惜今天老大不在,不然他一定会高兴我们的队伍又加入了新的力量!”
许清淮和他对视了一眼,蟒蛇的眼睛也是浑浊的,但又和粉猫他们的浑浊不太一样。
他的瞳孔里像是存着一副旋转的神秘星图,对视的刹那让许清淮产生了瞬间的晕眩。
他若迅速挪开视线,扫过他身后的成员们。他们相对于蟒蛇要内敛许多,所有情绪都藏在面具下方,但那双双眼睛依然暴露了他们的真实情绪。
他们在警惕、嫉妒、狂喜、不安、恐惧、迷茫、跃跃欲试、以及……
以及,几乎一半的人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浓烈欲望。
许清淮收回目光。
“我虽然杀了乌鸦,但是对你们一无所知,连这里的名字都不知道,”许清淮说,“你们应该先自我介绍。”
蟒蛇听到这话,很快咧开了嘴。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许清淮笑,视线来来回回不加掩饰地打量着他的身体,道:“不需要任何介绍,经历过洗礼仪式之后,你会明白我们所有的一切。”
许清淮:“……”
事态确实有些超出想象。
现在他面前是几十号不知产生了什么变异的人类,背后是完全闭合的大门……许清淮嘴角动了动,问:“洗礼仪式又是什么?”
蟒蛇拍了拍手掌。
“粉猫,黑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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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去准备材料。”
粉猫气喘吁吁地跑向宴会厅旁边的小房间,还有一个带着黑狗面具的人从人群里走出来,端着盘子走上舞台。
蟒蛇道:“很简单,我们会准备好一切,你只需走到那个台上,接受母亲的审查,然后——生一个孩子。”
许清淮:“?”
他露出无语至极的笑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重复:“生一个孩子。”
“是的,”蟒蛇眼也不眨望着他,“生一个孩子。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找来了这里吗?”
许清淮目光再次扫过宴会厅,确认这里的武器设备先进且禁止流通、通讯装备只在首都才能买到、地底新风系统的功率明显只能靠烧高纯度原油维持。
虽然诡异,但确实富有。
他缓缓绷紧嘴角,开口回答:
“好吧,确实是为了生孩子,”他面不改色地撒谎,“但我需要准备一下,平复平复心情,刚才的画面让我感到很害怕。”
“……很害怕?”蟒蛇俯视着他平静的脸色。
许清淮:“是的,我只是不怎么会表达。”
蟒蛇让开半个身位,粉猫从房间里捧了宽松的干净袍子出来,递给许清淮。
“没关系,新人。我给你十分钟换衣服,好好想想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蟒蛇沉沉地说,“如果你不想生孩子……那也不要紧,我们向来对新人相当友好,而且这里想必也有很多人愿意为你代劳,帮你生下你想要的。”
人群里发出奇怪的笑声,粉猫也期待无比地看着许清淮,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许清淮沉默两秒,拿起袍子,转身跟着粉猫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只有不到五平米,房门一关,四处便静得让人耳鸣。
这里到处都放着用途非常明显的手铐、皮绳、蜡烛以及更多让人联想翩翩的东西,沙发上布满了干涸的可疑痕迹。许清淮皱眉看了几眼,用虚拟投影把这里扫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监视设备,然后解开扣子,低头望向胸前的许有余。
许有余也正盯着他,表情严肃,猩红色的单瞳显得相当深邃,触手贴着他左胸的空腔不安分地旋转,畸形的头部钻过衣领,探到人类面前,和他近距离对视。
“孩子,”口器张开,鲜红色的喉管发出笃定的响动,“你想要一个孩子。”
许清淮捏着它的“下巴”,没功夫跟它解释,言简意赅地说:“听着,小鱼,现在我们遇到一些麻烦,我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出戏。”
许有余显然听得很明白,但它只是伸出分叉的舌头,舔着许清淮的手背,重复:“孩子,你想要一个孩子,孩子……饿,我想要一个吃,孩子……给你,我,孩子……”
许清淮:“安静!好好听我说。”
许有余不怎么高兴地停下来,明显开始有小情绪。或者说,从许清淮踏入这里开始,它便一直处于躁动之中,看起来想把这里所有人通通吃掉。
许清淮用指腹摩挲它的头顶,作为安抚。
“改变你的外貌,缩小你的体型,我不希望那群人看到你真实的模样,”他发出命令,“然后……我把破坏我身体的权利交给你,许有余。”
“我要求你钻到我的左胸膛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