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错嫁孪生子后》 1、第 1 章 “小姐,云公子出宫了!” 脸颊肉肉的侍女惜香雀跃地快步走入户部尚书朱府的花园中。 她嗓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花园中赏花的诸位贵女们听得清楚。 娇莺般的言笑之声齐齐变淡,众多目光都投向了立在牡丹花旁的谢凤翾身上。 谢凤翾身着莓色长裙,腰悬美玉,簪环灿然。 她长得明眸皓齿,肌肤如月华般,便是自小锦绣千金堆出来的幼嫩可人,看起来她手中掐下的那朵粉奴香牡丹,既比不上她美艳,也比不上她娇柔。 她已经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惜香,双眸就像被点亮了一样:“他到哪儿了?” 惜香:“已离开御街了!” 凤翾嫣然一笑,将牡丹花丢在地上,对其余贵女道:“恕我先行告退了。” 瞧着凤翾携两名侍女头也不回地离开,朱怜儿撇了撇嘴。 她是朱尚书之女,此处主人翁。凤翾中场离别,算是很不给她面子。 正主一走,讨论声悄然响起: “虽然凤翾与相府公子有婚约在身,但是毕竟尚未成婚,总这样不分场合地追着相府公子跑,到底也不像话。” “凤翾怎的那般迷恋他,也从未见相府公子对她回应一二。” “毕竟他是云怀真嘛。” 云怀真啊,京中谪仙人,少女们高不可攀的梦,却将终身定给了谢凤翾,只因凤翾的母亲乃是性格张扬最为爱女的长公主。 众女带点酸意地叹道:“也是,毕竟是云怀真,清高超逸,一贯对人淡淡。” 想到婚后云怀真对凤翾大抵也是这样不冷不热,众女又觉得好受了些。 朱怜儿状似为凤翾担心般:“我曾听说,女子若是对男子过于热切主动,反而会让男子不珍惜。凤翾这般行事,恐怕没法使云怀真倾心……” 此言引发了大家的赞同,纷纷道:“宫中嬷嬷也是这样说的。” “所以女子还是要温婉守礼方才好。” 而谢凤翾,就算仗着家世成为云怀真的妻子,也成不了云怀真的心上人。 如此一想,她们对于凤翾的心态就更加复杂了。 在嫉妒与看她笑话之间,又添了一层高高在上的怜悯。 凤翾一点也不在意她们是怎么想她的。 此时她坐在停在路边的马车上,惜香为她撩帘,她一眼不眨地望着道路的尽头。 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忍不住会向端坐在马车中的这位娇美贵女偷觑几眼。 而凤翾对他们的目光毫无觉察,她只是专注地等待着。 倏而,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凤翾不禁倾身。 待看到马背上的翩翩郎君时,凤翾肩背放松,弯眸而笑。 怀真哥哥骑马的身姿都如此俊逸!配上他的脸,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凤翾总觉得自己年岁还小,出生后的头十年,要学说话学走路,识字读书;十岁后掌握人情世故琴棋书画。做一个合格的京都贵女并非易事,她玩都还没玩耍够呢,更是从未想过嫁人的事。 初知母亲为她定下一门婚事时,凤翾是不乐意的,直到看到云怀真的第一眼。 她着实喜爱他的脸。 就算只是看看,心情都能变好。 当白马驰来,凤翾在惜香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盈盈一拜,仪态标准得就算是宫中最严苛的嬷嬷也挑不出错来,且别具美感。 “怀真哥哥,你要家去吗?” 云怀真高坐马背之上,微微蹙眉。 他从宫中出来,一路思索着圣上对他说的话。 此时凤翾在路边拦他,打断了他的思绪,云怀真不免有些烦躁。 然而眼前这人毕竟是他的未婚妻子,虽然不想,云怀真仍不得不回答道: “嗯。” 凤翾展颜:“那我送怀真哥哥回家吧!” “不必……” 凤翾伸手抓住了缰绳,仰着脸对他笑道:“我不坐马车了,怀真哥哥也下马,我们一起走一段吧~” 她委屈地嘟起红唇:“我已有三日未同怀真哥哥说过话了。” 她娇艳得像朵粉红牡丹,一颦一笑又如此鲜活。云怀真感觉到路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与她抢夺缰绳。 为了不引起更多人的注目,他只得下马。 凤翾笑眯眯地把缰绳递给了怀真的贴身侍从李乾。 “怀真哥哥,梁楼那新开了家酒楼,改日我们一起去吃吧?” “我收集了几块好砚,改日送去你府上,怀真哥哥你肯定会喜欢!” “近日天气晴好,我母亲想在家中办场赏花宴,到时候怀真哥哥回来吗?” 凤翾语声娇软,就算一句接一句地不停歇,也绝不惹人心烦。 怀真惜字如金,只是偶尔应一声,就算这样,也使凤翾很是开心。 她悄悄地觑了身边人一眼,就算从这个角度,怀真玉琢般精致的下颚与鼻梁都那么好看。 云怀真忽地停下。 凤翾只顾着看他,他停她也停,却没察觉地上有个坑。 她脚下一绊,轻呼一声,向前倒去。 云怀真就在她身旁,虽然秉持礼数隔了一臂距离,但只要他伸手,就能轻松拉住凤翾。 他手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抬手。 但凤翾也没有摔倒。 惜香一个大跨步搀住了她。 “好险……”凤翾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 街上铺的是坚硬的砖石,若是摔倒会磕得很痛。 她撅了下嘴,正要同云怀真抱怨两句撒撒娇,云怀真却突然道: “你应是走累了,不必送我了。” 言毕,他便翻身上马,不待凤翾再说些什么,就扬鞭而去了。 “怀真哥哥,咳咳……” 凤翾愣住,被马蹄扬起的灰尘呛得咳了两声。 惜香忙用手绢帮她挡住口鼻。 云怀真是前任宰相云似远的独子。 当今圣上弱冠登基,外戚专权,全靠云相保驾护航。 因着这份情谊,云似远死后,圣上对云怀真颇为看重,照顾有加。云怀真亦是雏凤清声,年纪轻轻就入了崇致院。 明眼人都看得出,圣上想提携云怀真的心非常坚定,云府的荣光将在云怀真身上继续。 因此,惜香也觉得自己小姐与他算是段好姻缘,但小姐对云怀真这么好,他还这么不体贴,惜香难免心疼起凤翾。 于是惜香不满道:“云公子若是怕小姐您累,不说送您回去,哪怕派辆马车来也行啊。他倒是有匹马,却让小姐你走回去吗?” 凤翾倒不很在意:“左右无事,正好顺路去香粉铺逛逛。” 然而还未走到香粉铺,打西边飘来黑沉沉的乌云,迅速占满了整片天空。 几息之间,四周骤然变黑,狂风席卷而来,吹得凤翾害怕地抓住了惜香的胳膊。 “要下雨了!小姐,我们快回家吧!” 惜香说。 “嗯!” 她在惜香陪伴下顶着风闷头向前跑,街上都是左冲右撞急着回家避雨的人。 黑云压顶,犹如到了深夜,凤翾心中慌慌,风刮得她抬不起眼,只会紧跟着惜香,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边跑。 忽地,一滴豆大的雨点砸在凤翾额头上,颇痛。 她小声惊呼。 这滴雨就像开关,大雨倾盆而下。 云府。 云怀真走在廊下,衣摆仍被斜打进来的雨水弄湿。 雨声喧杂,他朝外看了眼。 李乾自小陪伴云怀真,对主子再了解不过。云怀真看这一眼,李乾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他大胆道:“公子,谢小姐应当还未到家,要不要派人去送伞?” 云怀真犹豫片刻,道:“不用了。她应已找到避雨的地方。” 李乾点头,心道主子一向无心情爱,就算对自家未婚妻也没多少关照。 谁让主子名冠京都呢,就算有这个缺点,天下女子也会前仆后继。谢小姐也从未因主子的态度而生气过。 此时的凤翾,确实找到了避雨的地方,只不过是在别家外墙的檐下。 方才天色黑沉,凤翾慌乱之下,跑到了不知谁家深宅大院的后面,左右都没有别的人家,她鞋子都湿透了,再跑不动,只好站在外墙墙檐下。 这墙檐很窄,凤翾贴着墙站,雨还是能打到她的半边身子。 暴雨倾泻后,天光亮了不少,但因已至黄昏时分,所以眼瞅着很快又要变暗,而雨仍未有要停下的样子。 总不能一直这么站着。 惜香跺了下脚,对凤翾说:“小姐,我去找人借把伞。” 凤翾:“附近无人,你要去哪儿借?又冒着雨……要不,还是在这等雨停吧?” “再等下去长公主要担心了。反正我已经湿透了,不怕再被淋。” 惜香头发都在往下滴着水。 “小姐,你在这里等我喔!” 嘱咐了一句,她就冲入雨中。 凤翾站的这处地势有些低,鞋底浸着水,她的足衣也早被浸湿,那又凉又潮的感觉非常讨厌,让凤翾一动也不想动。 等到远处小楼朦胧的灯火亮起,雨还未停,惜香也未回来。 凤翾感到冷了,腿也站不住。可夜幕降临,她不敢乱跑。 她咬着唇,焦急地期盼着惜香回来。就算没有借到伞也没关系。 远处,忽地驶来一辆马车,急急地朝她这边驶来。 赶车人高高扬起鞭子,喊驾声穿透雨幕。 凤翾仿佛见到救星,说不定马车主人愿意载上她呢? “您好——” 凤翾微微探身,伸出手。 马车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让她的裙子更加惨不忍睹了。 凤翾还没来得及生气,几骑骑士就紧追而来。 夜雨中,斗笠下,他们所戴的黄金面具浮着冰冷的水色。 凤翾忙贴着墙,才没再次被水溅到身上。 当几个骑士骑马从她面前驰过,她平视的视线,正好望见他们腰上挂的牌子。 铁铸的长形牌子上,刻着只栩栩如生的红色蝎子。 凤翾顿时吓懵了,冰冷的小脸更白。 是赤蝎司! 对于生活在京城的世家勋贵而言,赤蝎司是最为恐怖的存在。 它是当今圣上创建的机构,不归任何官署,直属于皇帝一人。 它如帝王鹰犬,监察百官,将京都异动全部收入眼中。 赤蝎司成立不过十年,被抄家的勋贵就有三家了。 就算是凤翾的母亲长公主杨祐,那么骄傲不羁的人,谈起赤蝎司也会变色,再三嘱咐凤翾若遇到赤蝎司一定要远远避开。 凤翾没想到,她会是在一个雨夜孤身撞见赤蝎司执行任务。 她屏住呼吸,背完全贴在了墙上,力求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擦肩而过时,领头的骑士自面具下投来一道晦暗不清的目光。 少女衣衫轻薄,湿湿地贴在身上。她瑟缩着,侧脸垂眸,一缕湿发黏在唇角。 被雨打得垂下头的牡丹花,便有了柔弱惹人垂怜的情态。 马蹄声逐渐消失在雨声中,凤翾松了口气。 她心有余悸地想,百闻不如一见,赤蝎司的人周身气势真是吓人。 惜香怎么还不回来。 凤翾更着急了。 撞见了赤蝎司,她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要不,跑回家吧。 就在凤翾下定决心打算拔脚时,赤蝎司的骑士去而复返。 不过,这次只有一人。 因为所穿制服不同,所以凤翾一眼认出他是领头的那个骑士。 凤翾的背又贴回了墙上。 她想像上次那样静待他骑马离开,可马却不偏不倚停在了她面前。 本就昏暗,被骏马和马上的骑士一挡,凤翾就彻底笼在了黑暗中。 她忽然非常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小心翼翼地抬眼。 赤蝎司骑士的面具覆盖住了整张脸,但凤翾非常确定他正看着她。 他特地回来找她?难道她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犯了什么事? “你为何一人在此?” 他开了口,音质若雨打铃铎般清而锐。 “我……在躲雨。我的侍女替我借伞去了。” “出行不坐马车?” 她怕被赤蝎司怀疑上,细细解释道:“我路遇友人,所以下了马车同行了一段,结果雨来得突然,我被困在了这里。” 骑士轻笑了一声,凤翾只觉得他这声笑非常悦耳,却听不出这笑是什么意思。 她说的话,哪里好笑吗? “那你的友人为何不送你?” “当时我们已经告别了。” “他也应当能推算出下雨时你尚未到家吧?若是有心,为何不派人给你送伞?” 凤翾咬了下唇,心中生起些被戳中的窘迫与微恼。 “那又如何?与你何干。” 骑士突然向她伸出手,凤翾一惊,顿时后悔她刚才语气太重。 要被赤蝎司抓走了!娘亲救我! 凤翾只觉他有力地钳住了她的胳膊,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行行,与我无干。” 她僵硬地靠在他胸前,听到他懒洋洋地说:“但你不会打算一直傻站在这里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凤翾的贵女培训中不仅有琴棋书画,骑术亦是桩必备技能。 但此时她身下的这匹马尤其健硕高大,不耐烦地喷着鼻息,令凤翾有些害怕。 她从未骑过这样野性犹存的良驹。 但当她身后的骑士驱使起来,它又分外顺从。 “撑开。” 在她还在适应马背的颠簸时,骑士塞给了她一把伞。 借着水光,凤翾看清这把油纸伞上还绘着一枝娇艳的海棠。 这像是闺门小姐用的伞,方才他追着马车从她面前过去时,身上并没有带伞。 这把是哪里得来的? 不会是刚抢的吧? 凤翾心中直犯嘀咕,手上动作很快地将伞撑开。 仿佛在这天地间终于得到了一处庇护,她松了口气。 身后骑士默默无言,可凤翾却一直能感到他强烈的存在感。 雨夜凉意浓,他只戴了顶防雨的斗笠,身体却散发着热气。 凤翾挺直脊背,和他保持了半掌距离,可仍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他们走到了街上,两边房舍透出暖色的灯光,但因为雨始终未停,所以人都呆在家中,街上冷冷清清。 前方积了一大汪水,马不愿踩进去,纵身一跃。 前蹄落地时,骑在它背上的人就跟着一震。 凤翾腿力不够,被这冲劲带得倾向前。 她小声惊呼:“啊!” 身后探来一只结实的胳膊,将她拦腰揽住,稳住了她的身影。 凤翾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腰这么敏感,被他碰到,又痒又不自在。 “登徒子!” 她气得脸浮上一片红晕,啪地打在他胳膊上,反倒被他硬硬的肌肉硌得自己掌心疼。 骑士并没有放开她,只道: “这就登徒子了?” 凤翾心尖一颤,骂完她才觉得似乎是自己反应过大。 可他的“这就”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想做什么吗? 这时,凤翾觉得四周街景熟悉了起来。 她忽然发现,他并没有问她家在何方,却分外熟练地往她家去了。 走的甚至是最近的一条道! 凤翾心慌起来,脸上愠怒的红晕褪得一干二净。 “你、你知道我是谁?” 他懒懒地从鼻腔中应声:“嗯。” “谢、凤、翾。”他清清楚楚地一字一字地咬出她的名字。 若是平常,如此直呼她的名字乃是无礼至极。 可此时凤翾只觉得惊骇,顾不上追究他的无礼。 此时长公主府已在眼前。 府门半开,门房正焦虑地朝外探看。 见到那一骑两人时,门房并没往自家小姐身上想,直到他们停在府前。 门房提起灯笼,借着灯光细看,登时吓了一跳。 “小姐?!” 只见小姐浑身湿漉漉的,裙摆还沾着泥,门房就没见过万千宠爱的小姐这么狼狈过。 而小姐身后的男子——看清之后,门房猝然变色。 娘咧!赤蝎司! 待看到这个赤蝎司骑士率先下马,然后伸出双臂将凤翾抱下来的动作,门房更是倒吸了口气。 在长公主府门房干了多年,他识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个赤蝎司骑士对小姐的态度非比寻常。 门房赶紧撑起伞,小跑到凤翾身边。 凤翾将那把海棠油纸伞收起,递给赤蝎司骑士:“多谢你。” 一声尖锐的哨声从远处传来,他回头看了眼,翻身上马。 “我拿着不便,你扔掉吧。” 他匆匆纵马离去,凤翾迟疑地将伞拿在手中。 他的任务竟还未完成,却中途折回来来特地送她回家? 原来……是好人啊。 凤翾如此对母亲说了今夜的遭遇以及她对赤蝎司骑士的印象。 长公主并不以为然。 女儿还是太单纯。赤蝎司里怎么可能有好人! 长公主只是再次叮嘱以后要离赤蝎司远些,倒没有直接反驳她。 人非好人,做的事算是好事。 下午马车回来,凤翾却没有回来时,长公主就已经在担心了。 雨一落,她就立刻派人去找她了。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凤翾却始终没有回家,长公主坐立不安,焦急不已。 若不是那赤蝎使送凤翾回来,下一刻长公主就要亲自出门寻人了。 香气馥郁的暖融融的房中,长公主端详着凤翾。 她正在侍女的帮助下褪去湿衣散下湿发。 见她衣服皱巴巴地堆做一团,又被泥水污脏了,长公主心疼不已,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忙叫人将香炉点起来。 “阿娘,惜香找到了吗?” 凤翾关心地问道。 “派出去找你的人手刚刚把她带回来了,打发她洗澡换衣去了。” 凤翾这才放下心来。 而长公主也问起缘由来:“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的马车不坐,却淋了一场雨?” 未等凤翾回答,长公主先蹙起眉:“你去见云怀真了?” 在阿娘面前,凤翾有些羞赧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长公主冷哼了一声。 虽然凤翾未说什么,她已然猜到了首尾。 虽然云怀真是她亲自挑选的,但他对凤翾的冷淡已让她隐隐不喜了。若不是看凤翾喜欢…… 长公主下嫁凤翾之父后,颇有不顺意之处,因而只盼望着凤翾能觅得如意郎君。 左右有她盯着,凤翾成亲后她绝不许云怀真纳妾。 不管云怀真愿不愿意,他这辈子也只能喜欢凤翾一人! 想至此,她将换好干爽新衣的凤翾揽入怀中,道:“若你哪天不喜欢他了,千万告诉阿娘。世上真情难寻,男人却多如牛毛,换一个不是什么难事。” 凤翾依偎着母亲,非常理性地想了想,道:“可我觉得没有人会比他更好了。” “傻孩子……” 她揉了揉凤翾的头,纵容道:“罢了,你高兴就好。” …… 雨声渐歇。 被赤蝎使追上的那辆马车,连同车夫一共三人,俱被关入赤蝎司的地牢。 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令这处昏暗的空间犹如十八层地狱, 送凤翾回家的那名骑士慢条斯理洗掉手上的血迹,说:“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明天我要看到他们的嘴被撬开。” “是,必不让指挥使失望!” 他满意点头,离开赤蝎司,骑马直奔云府。 云府后面的小门无声地为他敞开。他若紫燕轻盈地溜了进去。 云府中伺候的丫鬟侍卫很少,偌大的府邸到了夜间就更显清寂了。 只有一处亮着灯火,是前相夫人严氏的居所,她亦是云怀真的母亲。 云怀真在严氏处用过了晚饭,此时正陪着母亲饮些安眠的牛乳,时不时闲谈两句。 门外,腰挂赤蝎铁牌的锦衣指挥使冷冷望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 云怀真最先察觉到这道不善的视线,抬眸看去。 “怀锦。”他淡淡唤道。 云怀锦轻哼一声,撩袍迈入房间:“哥哥还真是舒服啊,不像我生得劳累的命,淋成落汤鸡也没一口热茶喝。” 他连严氏也没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将一直覆在脸上的黄金面具随手摘掉。 摇曳的烛光下,他的面容与云怀真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隽秀的眼皮、笔挺的鼻梁、有如花汁淡染的薄唇。 身高、体型、相貌都难以分辨,可是两人的眼神与神态却大相径庭。 怀真端肃清冷,是萦绕高峰之云; 怀锦绝艳锋锐,是晚霞浸染之云。 严氏原本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但在云怀锦进来后,她就皱起了眉。 “既然淋了雨,就该先去换身干净衣服,埋怨你哥哥做什么?” “再说,我同你说过多次,回家后就赶紧把你这身行头换掉,要是让外人看见会给你哥哥带来麻烦的!” 云怀锦淡漠地听着母亲的斥责,眼睛只紧紧地盯着孪生哥哥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在尚未出生时,于母亲肚中就已相依相伴,身上留着完全相同的血液,也有着寻常兄弟所没有的心灵感应。 因此,就算怀锦什么都没说出口,云怀真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要生出来两个?要是他这个哥哥从未存在过就好了。 世人只知云怀真是肱骨之臣云相的唯一血脉,却不知当年严氏诞下的乃是一对双胞胎。 云怀锦自出生以来就一直被藏在云府中,严氏不许他见到任何外人。 直到他俩七八岁时,怀锦才想到法子,和怀真串通好假扮成他,这就是怀锦为数不多的光明正大出现在外界的机会。 除了云府,知道怀锦存在的也就当今圣上了。 云相死后,圣上对他俩兄弟多有照拂。年岁大些后,怀真踏上仕途,怀锦也被圣上选中入了赤蝎司。 也是从那时起,他和怀锦日渐生疏,以致反目。 赤蝎司是个见不得光的去处,怀锦虽然有了在外行走的自由,却仍得隐姓埋名遮掩面貌。 至始至终,他都如同活在阴影中的隐形人。 怀真曾同情过怀锦。只是他俩大抵生来相克,他越来越无法忍受怀锦的性格。 明明是血缘最为亲近的两人,却形同仇敌。 “行了,母亲。”云怀锦打断严氏的指责,懒懒地揭穿真相,“您就是不想在云府看到我罢了。” 严氏气息一滞,将语气放得柔和了些:“锦儿,你也知道你哥哥婚事就在眼前,等新人入府,你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自由来去了。你要早点适应才好。” 怀锦点头道:“哥哥娶妻,我就得把这个家让出来。” 严氏忙道:“胡说什么,那谢凤翾就算嫁进来,那也是个外人,这里一直会是你的家。” 怀锦眼角微微一抽,看向云怀真:“哥哥也是这样想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云怀真默然望他。 因为不能像他一样正常地行走人前,他这个弟弟总是拈酸抱屈,时时刻刻要跟他做个比较。 怀锦追究母亲这句话,不过是逼着母亲承认他对这个家的重要性罢了。 云怀真自认为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也从不在这些口角上与他相争,淡淡道:“是,母亲说得对。” 云怀锦嘴角挑起嘲讽的弧度。 “真令我感动。那么谢凤翾嫁进来后,我一定谨言慎行。” 未婚妻的名字从弟弟口中吐出,怀真骤然生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皱了下眉,说:“不要直呼她的名字,有失尊重。” 云怀锦觉得好笑似的学了一遍:“有失尊重。” “那我要怎么称呼她?长嫂?” 怀真还未说什么,严氏先不满道:“她还未过门,算不上是你的长嫂,不要这样喊。” 长嫂一词由怀锦说出来,似乎也变得微妙。因而怀真也默认了严氏的说法。 怀锦似笑非笑的样子令人不快。 严氏要他回去把湿衣换掉,把他打发走了。 云怀真也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母亲也早些休息吧。” 严氏欣慰点头。 两个孪生兄弟走后,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严氏坐在椅子上仍未改变姿势。 她心中挂记着她的真儿。 长公主杨祐虽然与圣上并非同母所出,却是他唯一的姐妹,自幼深受先帝宠爱,养成了骄纵张狂的脾气。 长公主指着云怀真说要以他为婿,严氏没有理由拒绝。 云府固然有过荣宠无边的时光,但在云似远死后荣光也就逐渐退散了。 论家世背景,与谢凤翾的婚事算是怀真高攀。 因而一开始严氏也算满意。 但后来长公主竟特特地来云府上敲打,直接威胁说若怀真敢纳妾就砸平云府,把严氏气得手抖,但在她的威逼下只能忍气应下。 可云氏只余云似远这一脉,云似远又只留下怀真怀锦两个孩子,子嗣如此单薄。谢凤翾她见过,娇滴滴一朵花似的,皮肤吹弹可破,看着就不是善生养的样子。 若是她生不出来,以杨祐素日里的行径,肯定会逼着真儿接受断绝后代的结果。 为爱子,当为之计深远,她必得为真儿早做打算。 还好,她已有计划。 凤翾淋雨挨冻又受了累,第二日便有些头痛。 长公主立刻叫了大夫来,给她开了药。 喝了两天后,虽然头痛缓解,身上仍懒懒的,她裹着被子不愿下床。 凤翾身边的另一个侍女慕月亲自熬了药,端到她床边。 只见凤翾围着被子坐着,松软浓密的头发乌云般堆在脸旁,衬得小脸巴掌般大。 她闻见药的苦味,可怜巴巴地对慕月撒娇:“我不想喝。” 慕月年纪比凤翾和惜香都大,成熟稳重。 面对自家小姐让人心软的模样,她岿然不动:“喝药难受一时,但小姐你要是不喝药却要难受更久喔。” “好有道理……” 凤翾伸手,毅然决然道:“药来。” 她双手捧着药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酸甜苦涩的强烈味道充斥口腔,凤翾脸皱成一团,就在慕月从匣中拈出蜜饯时,惜香匆匆跑了进来。 “小姐,云公子、云公子他……” 她喘了口气,愤愤地说:“听说今日大将军府的老太太寿辰,云公子带着个未婚女子去了,举止亲昵,好多世家小姐都看到了!” 凤翾愣了下,只觉得口中的苦味压过了一切。 “那女子,是谁啊?” 她眼神茫然地问。 见小姐这样,惜香顿时后悔自己嘴太快。 或许,她不该告诉小姐? 可是,大将军府寿辰宴去了那么多人,话都传进她一个侍婢的耳朵里了,就算瞒着小姐,又能瞒她多久呢? 惜香咬了咬唇,如实告诉凤翾:“听说,那女子名为林姣,是云公子的表妹。” 凤翾眉眼展开:“是表妹啊,亲戚之间,亲昵些不是很正常么。” 惜香一愣,无措地跟慕月对视了一眼。 小姐生来就是掌上明珠,虽然人是机灵聪慧的,可被保护得太好,就过于单纯,遇事想得简单。 表兄妹是亲戚不错,可也能成就一场亲上加亲的姻缘啊。 古往今来的话本子里,表兄表妹眉目传情的故事讲的难道还不够多吗——对了,小姐是没怎么看过这些话本子。 凤翾甚至还颇有兴致地筹划起来:“既然是怀真哥哥的表妹,那就是一家人了,我也应该与她见见,说不定我俩能处得来呢?” 她想着去见林姣要准备的见面礼,想着怎样打扮才既不失身份又显亲和,又进而畅想起,既然怀真哥哥要陪林姣,那她就有更多机会看他了。 因为有了盼头,第二日凤翾身子就大好了。 她兴致勃勃穿上她昨日就在脑中挑好的浅石绿团花飞蝶罗裙,淡扫一层胭脂,清新昳丽。 然后让慕月找出她舅舅送来的一对镶珠荷萍刻纹金手镯放入木匣。 “走,我们去拜见林小姐。” 凤翾带着惜香慕月直奔余芳湖。 惜香已打听到,今日几家的贵女约了在余芳湖游船,不仅给凤翾发了帖子,也邀了初到云府的林姣。 一艘船舫停在岸边,挂在船舱窗前的白色轻纱被湖面清风吹得摇曳飞扬。铮铮琴音正从船内传出。 “她们已经到了。” 凤翾提裙,像一只蝴蝶般轻盈地小跑上去。 不知道林姣是什么样的脾性?怀真哥哥的表妹应该会与他有几分相似吧?她觉得她肯定会喜欢她的。 当凤翾走入船舱时,正巧一曲毕。 她看到坐在古琴前的少女,果然同她想象的一般,是个雅致清冷的美人。 “想来这位就是林姣妹妹吧?真如清水芙蓉般!” 她毫无保留地热情赞扬道。 林姣笑了笑,抬眸细细打量凤翾:“这位小姐是?” “我姓谢,你叫我凤翾就好。” 林姣的表情微不可查地一僵。 是她? 以权势逼着表哥定下婚事的那个长公主之女? 听姨母描述,她还以为谢凤翾蛮横无礼、任性骄奢,亲眼所见却是个娇憨可爱的少女。 林姣生自江南,见多了清秀佳人,可似谢凤翾这般艳色初显的华丽浓滟,却是能轻而易举夺人心魄。 林姣本满是信心,可见到谢凤翾却有如当头一棒。 她甚至怀疑起来,表哥真的像姨母说的那样厌弃谢凤翾吗? 旁边的少女们表情复杂地看着凤翾同林姣言笑晏晏,只觉得见了鬼。 凤翾那么痴恋云怀真,不吃林姣的醋也就罢了,怎么还一副想跟她做个闺中密友的样子啊?她是没搞清状况,还是另有谋算? 朱怜儿也在,她仍为上次凤翾提前离场而对她怀着恼意。见凤翾无事人般,就想戳戳她的心,让她笑不出来。 朱怜儿笑道:“凤翾和阿姣相处甚欢呢,若以后成了一家人,相互做个伴,倒是一辈子的乐事。” 凤翾没注意到林姣的表情一滞,她以为朱怜儿说的是她嫁入云家就是林姣的家人了,先是脸一红,然后不解道:“阿姣年岁和我相当,虽不知婚事定没定,但早晚也要出嫁的,如何和我相伴一辈子呢?” 朱怜儿被她说得一噎,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 随即咬牙,她还真会装傻! 那就别怪她不给她留面子了。 哼了一声,朱怜儿怀着恶意道:“你还不知道吗?云怀真对阿姣可是——” 林姣脸一白,急忙打断朱怜儿:“我自幼失怙,表哥心肠软,才对我多有怜惜。” 凤翾顿时目露同情,因为长公主与谢侯对她宠爱有加,她觉得世间唯父母家人最是重要。林姣也真是可怜。 外面忽有一人走进来,白领青袍,风骨清举,腰间束一红鞓,多添英挺。 他不管穿什么都好看呢。 凤翾弯起眼眸,甜甜地:“怀真哥哥!” 林姣身子一绷,垂着眼缓缓转身,轻声唤道:“表哥。” 云怀真将当下场景扫入眼帘。见林姣被人围着,双手绞着衣角,眉眼低垂,便知她呆得不自在。 她刚被严氏从南边接来,人生地不熟,想必是不适应的。 这些小姐们虽然都接受过最高端的贵女教育,心机也更多,但凡使出一两招后宅招数,阿姣她都难以应对。 云怀真嘴角抿紧,只问林姣;“可是在这里呆累了?” 凤翾愣了愣。 她还是初次听到怀真这么柔和的语气。 林姣对云怀真点点头,眼眶有些泛红,看起来颇为可怜。 她是想快点离开,不然朱怜儿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 云怀真道:“那我送你回去。” 见他这就要走,凤翾下意识地拉住怀真的衣袖:“怀真哥哥,我也一起。” 云怀真便皱了下眉。她总是不分场合地缠着他。 见云怀真似是要拒绝,林姣忙开口,柔柔弱弱道:“谢小姐也是一片好心,而且我同她也很聊得来。” 闻言,凤翾开心地对她笑了笑。 林姣低下头,避开了凤翾的视线。 姨母说得不错,表哥对谢凤翾果然殊无情意。 她心中一阵激荡,姨母的提议说不定很可行。 父亲死后,唯余寡母拉扯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辱。因而她便立下决心,要靠一门好亲事扭转命运。林姣知自己姿色虽有些,却不足以靠脸嫁进高门大户,做妾她又不甘。 但……林姣悄悄觑了云怀真一眼。脸颊微热。表哥这样的人品相貌,听姨母说他又深得圣上看重,未来前途无限。即便是妾,这样人才的妾室也不是容易当上的。 林姣得知了姨母的打算后,辗转反侧了一整晚,想明白了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她原意搏一搏。 若能成功留在表哥身边,姨母对她必不会差。而谢凤翾…… 她目光流转,落在对她的心事一无所知的凤翾脸上。 这是个傻的,连表哥不喜欢她都看不出来,还要强迫表哥…… 这样也好,以后更好对付。 到了云府前,林姣主动邀请道:“谢小姐不若进来喝杯茶?” 凤翾眼睛一亮,觉得怀真这个表妹真可心。 她刚知道母亲给她定亲时不怎么乐意,想看看她要嫁的人长什么样,却不知他行踪,索性爬墙偷溜进了云府。 那天她见到了云怀真,当即被他的脸迷得五迷三道。 心里默认了这门婚事后,她就不好意思再翻墙了。而她还未过门,更不好光明正大地进云府。 难得林姣给了个机会。 凤翾美美应下。 云府极少有外客,管家苍三匆忙赶来。 云怀真落后一步,低声问:“苍叔,他回来了吗?” 苍三摇摇头。 赤蝎司的活全都见不得光,云家对他的每日行踪也不怎么了解。 云怀真:“好,我知道了。” 他抬眼,凤翾与林姣肩并肩走在前头。她正侧过脸,红唇微挑,眼眸中闪着明珠般的光点。 他不知为何,不想让弟弟在府中碰到凤翾。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趁怀真与管家说话之际,林姣柔声道:“云府人口少,怀真哥哥又喜欢清净,谢小姐不要嫌无趣就好。” 林姣这话颇有云府主人的架势,对着凤翾这个未来的女主人说多少有些隐晦的挑衅意思。 然而凤翾身为独女,父亲也未纳妾,没经历过那些妻妾夺爱姐妹争宠的糟污事,她完全没听出来林姣的话中意。只听见她说怀真喜清净。 她默默记下这点,也没觉得自己该在云怀真面前安静些。 几人步入花厅,凤翾见云府布置虽简单却极洁净。透过直棂窗可见外面的扶疏花木,株型修剪可见品味。 落座后,苍三就要退下去准备茶水,林姣叫住他,问怀真:“不知谢小姐喜欢喝什么茶?” 怀真微怔,拧眉不语。 林姣像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掩住嘴,歉意地看向凤翾。 凤翾抿了抿嘴,口齿清楚地说道:“我爱喝瀑岭仙茶。” 她大声说完,看了怀真一眼,但他却并没有看她。凤翾心中漫上一股委屈。 她双手搁在腿上,手指绞在一起,嘴巴微微噘了起来。 苍三道:“这……府中并没备着瀑岭仙茶。” 他有些为难地看向怀真。 怀真:“那便上些好茶就行。” 苍三看了凤翾一眼,低头退下。 凤翾手指绞得更加用力了。 待热茶呈上,凤翾小啜两口,茶是香的,却不是她想喝的。 林姣眸光盈盈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轻笑道:“难得谢小姐来一趟,只饮茶怎么够,表哥,家中厨子新学的莲子酥快让谢小姐尝尝呀。” 怀真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他只打算陪他们略坐一会,尚有别的事要做,吃什么喝什么,她们自己决定就好。 灶房总不能只上一碟莲子酥,除几种点心外,还有刚冰出来的三碗酥山。 堆得雪山似的冰酥顶上点缀着红红的樱桃与嫩黄的小花,煞是好看。 凤翾的眼睛落在上面挪不开了。 就算天再热,长公主总也不许她吃冰饮,说是对身体不好。 但越是不许吃,凤翾就越馋这口。 长公主府里没有,每年夏天她就只能在别家宴会上蹭两口。 这还是她今年第一次吃到酥山呢。 而云怀真看着那三碗酥山,倏尔想起林姣远赴京都,路上波折,身子有些不舒服,一直喝着药调理。因此严氏叮嘱他要多留心表妹的饮食。 于是他吩咐道:“把酥山撤下吧。” 凤翾一怔:“怀真哥哥不喜欢吃吗?” “阿姣喝着中药不宜吃冰。总不好让她眼巴巴看着别人吃。” 凤翾觉得一股气从胃直往上顶,顶得她眼眶发热。 她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重:“可是我想吃!” 怀真不懂她为什么为一碗酥山而大声,不免认为是过于骄纵耍脾气。 他微皱眉,道:“堂堂长公主之女,难道就缺这一碗酥山吃吗?” 他语气平淡,但其中指责的意思却令凤翾的眼眶一下变红了。 只是怀真并没有看到她的表情,李乾匆匆过来,附耳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怀真略点了下头,起身对林姣道:“你同谢小姐说话吧,我有事要离开。” 林姣立刻柔声道:“表哥放心,我和谢小姐很聊得来的。” 怀真目光扫过凤翾,她眼底盛着一道水气,他不禁一怔。 欲要同她说些什么,李乾低声催促了一下。 怀真便咽下话,对凤翾点了下头,与李乾匆匆离开。 跟着怀真一起离开的,还有端着酥山的厨役。 凤翾愣愣地看着,说不清看的是怀真还是那三碗酥山。 “谢小姐,要不到我房中说会话?” 林姣对她说。 两滴眼泪从眼角溢出来,沿着细腻柔滑的脸颊一落而下。 “云怀真!“她攥着拳头,恨恨地喊出声。 林姣吓了一跳,然后就见凤翾跑出了花厅,追着怀真离开的方向去了。 “这是怎么了……” 林姣慢慢地拧起眉,可同时,她的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凤翾想追上云怀真,让他说清楚。 她就算再不敏感,也能感受到他对她和对林姣的区别对待。 明明是他过分,凭什么他还要说她? 她越想越委屈,涌上来的泪水又蒙住了眼睛,眼前模糊得只剩色块,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怕摔跤,边跑边抽泣着抬手拭泪,“咚”的一下,一脑门撞在了一人身上。 她趁机在他衣服上擦掉眼泪,后退一步。 视线没了眼泪的遮挡,于是云怀锦的脸清晰地呈现在她眼中。 他站在花树旁,一枝缀满花的花枝正好探到他脸侧。 阳光透过树冠婆娑地落在他脸上,他正挑眉看她。 凤翾有些困难地把视线从他脸上往下移,发现这么短的时间怀真竟换了身衣裳。 旁边李乾也在,表情同样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她急冲冲地追来,就是为了跟他要个说法,怎么换的衣服不是重点。 她调动起胸中怒火,捏着拳头,睁大眼睛凶狠道:“云怀真,你为什么要骂我!我哪里错了吗!” 可他一副无事人的样子,反而问道:“我说什么了?” 他怎么还不认账? 凤翾更气了,涨红脸道:“凭什么林姣不能吃冰我就也不能吃,可我想喝什么茶你却一点也不在乎!” “我记得你的生辰,记得你爱吃什么,也知道你爱喝什么茶。凭什么你对我却没有半点了解,我上个月生辰刚过,可你一点表示都没有,我等了一整天,你、你连一句生辰快乐都吝啬说……” 凤翾本来摆足了气势,可说到后面,眼泪又不受控地涌了上来,声音也开始发颤。 怀锦专注地看着她水汪汪的泪眼,睫毛濡湿结成一簇一簇的,更显得黑而浓。 她的鼻头也红了,可怜巴巴的。 用这幅样子跟他理论,反而更可爱了。 他嘴角一扯,愉悦道:“你记得我生辰?” 凤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以后不要记得了!” 她气道。 怀锦放柔声音,安慰道:“不就是林姣吗,我教训她去。” “和林姣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 “好,”云怀锦从善如流道:“我也教训我。” 凤翾平静下来,咬着唇,泪盈盈地看着他。 他第一次这么耐心又温柔地安抚她,凤翾觉得怀真这不常出现的神情使他更俊朗好看了,她都有些移不开眼睛。 “那好。”她就这么被哄好了,抽抽鼻子道:“你不许忘了。” “肯定不会。” 他到底没忍住,伸出手将她挂在脸颊上的一滴泪拭去。 凤翾一怔,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你、你、你……” 你了半天,最终羞怯地撇开了脸。 怀锦把被他顺好毛的凤翾送了出去。等她好好地上了马车,怀锦转身的瞬间就变换了脸色。 给她拭去的那滴泪,使他的拇指仍潮湿着。 哥哥他可真有本事。 怀锦冷笑一声。 “主子,要把林姣处理了吗?” 李潜低声问。 他忠诚地把怀锦对凤翾说的“教训林姣”的话记在了心里。 不怪凤翾没能认出来,怀锦身边的李潜和跟着怀真的李乾也是一对双生子,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不过李潜跟着怀锦在赤蝎司中练得心狠手辣,手上沾了几条人命,不上台面的阴毒招数也学了不少。 不留痕迹地取一个闺阁女子的性命不在话下。 怀锦:“犯不着,让哥哥错过看清他好表妹真面目的机会岂不可惜?” 他嗤笑道:“林姣晚上的好戏我得拆个台了。” 晚饭,林姣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严氏就让怀真怀锦不用陪她,却把林姣留下了。 “母亲还真是喜欢她啊。” 怀锦轻飘飘地感叹道。 怀真怀锦一前一后地走在游廊下。 李乾李潜虽然是双生子,关系却同主子一样冷硬,彼此连目光接触都没有,皆肃然地冷着脸。 怀真走在最前头,头也不回地说:“母亲就这一个外甥女,自然是怜爱的。” “我看哥哥也对她挺怜爱嘛。” 怀真猝然转头,紧盯着弟弟这张与他一般无二的脸,厌倦道:“想阴阳怪气就直接冲我来,别扯别人。” 怀锦笑了笑:“哥哥还挺护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她做什么事哥哥都会纵容维护?” 怀真皱眉:“阿姣她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不能原谅的事?你为什么这么说?” 怀锦保持着神秘的微笑,越过怀真,悠悠然走远了。 “怀锦!有什么不能说清楚?” “别心急,哥哥……” 怀真远远地抛来一句。 云怀真望着弟弟的背影,沉默起来。 虽然彼此厌弃,可他们仍然是世界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怀锦不会无缘无故攀扯阿姣,刚才这一番是为了什么? 他心中忽然有了个预感,顿住了脚步,对李乾道:“去问问苍叔,怀锦今天是什么时候回府的?” 不多时,李乾回来回复道:“二公子是寅时五刻回来的。” 怀真心算了一番,不禁默然。 那时他刚从花厅离开,所以,怀锦是可能碰见了凤翾的。 那他方才那番,是为了她吗? 夜风吹起,庭院中竹叶簌簌作响,怀真觉出了一丝凉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林姣从严氏房中出来时,脸都红透了。 不过微凉的夜风吹着,她每走一步,脸颊的红晕就褪去几分。 最后,林姣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 她默默捏紧手中的绢布。 林姣回房,叫了水来,细细地洗了个澡。 然后她换了身新裙,坐在梳妆桌前,对镜抹了层香膏。 做完这一切,已是夜深人静的时辰。 她咬了咬唇,拿起梳妆桌上包着什么东西的绢布。 林姣悄悄开门,小心地左右看了看。 云府本来人就少,都睡下后,就更显得寂静,只闻虫鸣。 她披散着头发,踮着脚悄悄地来到了云怀真房前。 他房内灯也熄了,没有声响,似是睡了。 林姣手紧了紧,神定下后,手也松开了。 绢帕中,包的是两支催情香。 林姣觉得这细细的两支香在发烫。 严氏的话犹在耳畔:“阿姣,姨母喜欢你、看重你,才想把你留在怀真身边。虽然这法子是委屈了你,但是你放心,之后,我定让你有头有脸地跟着怀真。“ 没人可以依靠的她,前程只能靠自己争取。 林姣咬咬牙,将香点了,悄悄塞进门缝中。 烟雾无声,她的心却砰砰跳得很响。 这香可使男子动情。只要她怀上怀真的血脉,姨母说,等谢凤翾一无所知地嫁进来,事成定局,就算她再不愿意也得接受。 她又不跟谢凤翾抢正妻之名,只求做个妾室安身,又不会影响到谢凤翾什么。 林姣心中数着时间,待香燃尽,她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了门。 房中弥漫着一股甜香。林姣心砰砰直跳,似乎呼吸间催情香的味道对她也发挥了作用般。 她站在床榻前,手搭在领口上。 本就穿得单薄,略一扯,领口就松开了。 “表哥……” 她试探地轻轻唤道。 床帷后没有动静。 林姣疑惑了一下,催情香不是已经生效了吗? 表哥这时不是应该、应该气血翻涌,躁动不安么…… 或许表哥仍在梦中?林姣毕竟第一次做这种事,面对醒着的怀真她会紧张,若是仍睡着,她反倒轻松些。 如是想着,林姣掀开了床帷,探身想要爬上床。 与此同时,一只手从床内伸出,抓住了她的肩头,不让她更近一步。 这只手力道极重,蕴藏着怒气,捏得林姣好痛,兼吓到了,她失口叫道:“啊!” 云怀真立刻将她往外一推,沉声道:“别叫,你想让其他人都听到你在我屋里吗?” 听出是云怀真的声音,林姣缓了过来。但她随即便发现,他的声音稳定冷静,不像是情动的样子。 这催情香……没有起作用吗? 屋中没有点灯,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林姣的抽泣声传来,好不可怜:“呜呜……表哥,对不起,可是我、可是我……” 云怀真往林姣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看到她衣衫轻薄凌乱。 他立刻收回了视线,敛着怒气:“你对云府不熟悉,走错了路,现在还不快回去?” 这是在保全她的名声,也是在拒绝。 林姣心知此事是不成了,捂着脸跑了出去。 云怀真闭上眼,压下烦躁。 黑暗中,传出了一声轻笑。 云怀锦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此时月从云中出,怀真也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分外惹眼。 “哥哥,你不谢谢我吗?要不是我把林姣的香偷换掉,你现在可身不由己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怀锦上下打量了下怀真,道:“哥哥你还真是不了解女人啊。母亲的心思,林姣的态度,你半分都没看出来。” 怀真愕然:“此事与母亲也有关?” 怀锦不禁扬起脖子,畅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不知道该说哥哥你单纯还是蠢,你真什么都不知道啊?” 怀锦笑得欢快,怀真却殊无笑意:“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定了亲,她为何要把阿姣推过来?” 怀锦很快没了兴致,收起笑后,眉眼就自带些冷意:“母亲对谢凤翾不满意,想让你纳林姣为妾。” 怀真皱了下眉。 严氏因为长公主上门命令他不许纳妾而气得一整天没能吃下饭,这件事云怀真是知道的。 云怀真对男女□□无甚兴趣,既然觉得凤翾纠缠烦人,就更不可能再找第二个女人。 只是,怀锦在为凤翾抱不平? 云怀真垂眸,淡淡道:“母亲只是关心我。阿姣也没什么坏心,弱女子孤身一人想给自己找个依靠罢了。” 怀锦眯了下眼,审量着哥哥:“你接受得了?看来哥哥是想坐拥齐人之福了。” 云怀真身着素色中衣,领口一丝不苟地拢着,他睡前卸下了发冠,墨黑的长发束拢在背后,简单的装束反而使得他的脸少了几分距离感,更显清俊,若竹清松瘦,令他与他的孪生弟弟有了更明显的区别。 怀真的语气似他的神色一般冷:“我不会纳阿姣为妾,你不必再说她了。” 怀锦侧眼觑他:“这么护着她?还真是偏心啊哥哥。” 怀锦说的是林姣,怀真却想到了凤翾,不禁心烦意乱起来。 “你既怪我偏心,我倒恐惶了。看来这门亲事是不该落在我身上。” 怀真冷淡的语气终是带出些火气:“若没订亲,也不会引出这些麻烦来。怀锦,收起你的兴师问罪,我要睡了。” 云怀锦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品着哥哥最后这句话。 他猜疑地眯了下眼。 ———— 这个夜晚,凤翾同样没睡好。 她双手抓着薄被的边沿,眼盯着头顶床帐上绣的锦鱼飞鸟。 她脑子里一会是在林姣面前对她冷言冷语的云怀真,一会是哄着她帮她擦泪的云怀真。 她纠结地抠了抠被子。 虽然她已经不生他的气了,可是他为什么忽然变了态度呢? 难道是良心发现,终于知道他对她不够好。 那以后他还会像在花树下那样……让她的心乱跳吗? 凤翾把被角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饶是如此,仍能看出她粉面含羞,艳若海棠。 纤长的睫羽微颤,她合上了眼,怀着对明日的期待沉入了梦乡。 ———— 次日,凤翾净脸后便来陪父母亲用早膳。 长公主府中人口极简单,除长公主杨祐与广春候谢端衍,以及他们的独女谢凤翾外,就没有其他正经主子了。 因而府中规矩也不多,凤翾随便穿着身轻便的长褙白裙,坐在长桌前。 谢端衍一边夹起一筷子腌笋,一边对凤翾说:“女儿今天也没打扮,不出去玩吗?” 凤翾忙道:“一会要出去的。” 杨祐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道:“又去找云怀真?” 凤翾冲她讨好地笑。 谢端衍脖子一噎,顿时什么都咽不下去了。 他清清嗓子说:“女儿啊,他人反正跑不了,咱犯不着天天追着他跑。” “你不用劝,”杨祐叹了口气:“让她去吧。” “可是……” 杨祐打断他,道:“她爱怎样就怎样,有什么自有我护着。” 家中一应大小事都是杨祐说了算,谢端衍素来不与杨祐争执,摇摇头,也就闭上了嘴。 用过早膳后,凤翾回房换衣。 慕月从箱中捧出几套裙装,对她说:“小姐,这是用松江今年的新料裁出来裙子,您看看今天穿哪件?” 凤翾目光在几件裙子上徘徊。 惜香见她挑不出来,就建议道:“小姐,今天阴天呢,不如穿这件湖蓝色的?” “不,”凤翾想起昨天那枝探到云怀真头侧的花枝,说:“我喜欢这件鹅黄的,看着便让人心情好。” 在慕月为凤翾梳头时,惜香被打发出去探听怀真今日行踪。 因为做惯了这种事,惜香早已熟门熟路,不多时便跑回来汇报道:“小姐,云公子今天进宫了。” “啊,怎么又进宫了。” 凤翾一下就泄了气,一进宫一时半会可出不来。 她将头上的珍珠雪梅金簪拔下,说:“那今天不出门了。” 惜香看她情绪低落,忙道:“小姐,憋在家里多没意思,要不去梁楼新开的那家芳元轩看看?” “可我跟怀真哥哥说了要和他一起去这家。” “小姐先去尝尝什么菜品好,下次就可以直接推荐给云公子了啊。” “唔……你说得有道理。” 凤翾带着惜香慕月直奔芳元轩。 这家酒楼新开不久,人气颇旺。 凤翾本想要个包厢,却被告知都被订完了,只有大堂还有些散座。 凤翾望了望大堂中嘈杂的形形色色的人,正为难时,一个侍女走过来行了个礼,道: “谢小姐,我家小姐有请。” 凤翾认得她,咦了一声:“秀林也在这吗?” “是的。” 京都贵女的团体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凤翾同萧秀林玩得来,两人关系比较亲近。 凤翾跟着萧秀林的侍女来到一个包厢中,却见不止萧秀林一人,还有其他六七个眼熟的少女,朱怜儿也在。 萧秀林对她招手,笑道:“巧了不是,我们正说着要不要请你来,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事,然后就在窗下看到你了。” 凤翾在萧秀林身边坐下,嘟嘴道:“好哇,你竟然不叫我。” 朱怜儿撑着下巴,含沙射影地:“你自订亲后就天天东奔西走的,我们哪敢耽误你的事。” 凤翾也知道她这样要遭人非议,可她有母亲护着,有底气,就算他人说得难听,只要她不听进心里就好了。 于是凤翾甩甩头,把朱怜儿的话从耳朵里甩出去,也不理她,只对萧秀林说:“你们都要了什么菜?好不好吃?” 朱怜儿被晾在那,有些尴尬,也有些生气。 她瞪了凤翾一会,见她头也不抬,就更恼了。 她说:“云怀真要离京了。” 短短七个字,成功让谢凤翾抬起了头。 朱怜儿得意地抬了下下巴,吊着凤翾不肯往下说了。 “怀真哥哥离京要去干嘛?你怎么知道的?” 一番追问,朱怜儿就摆着一副“求我啊”的架子。 凤翾顿了顿,关心地问:“朱怜儿,你是不是哑巴啦?” “你才哑巴!” 朱怜儿立刻回击道。随即意识到自己破了功,她也就不再卖关子,说:“我父亲说,单州遭了蝗灾,圣上要云怀真去主持祭祀安抚百姓,明日就要离京了。” 她等着看凤翾受打击的表情,结果凤翾道:“那不很好吗?这桩差事不正说明怀真哥哥圣眷素厚?” 朱怜儿提醒她:“你可好久都见不到他了哦。” 这么一说,凤翾才反应过来:“是喔!” “我得在怀真哥哥离京前见他一面。” 凤翾腾地站起来。不然不知道要多少天都看不到他那张怡人心脾的帅脸了。 朱怜儿被她这么大的动作吓了一跳,萧秀林忙拉住她的手: “等等,你不用去找他。” 萧秀林朝窗下看了看,道:“你看这是谁?” 云怀真与李乾正由店伙计领着上楼来,拐到楼梯上时,她们从窗户这边就看不到了。 萧秀林道:“看来云公子也在此订了包厢。” 凤翾怔怔地想,她同怀真哥哥说过,想与他一起来这里。 可他怎的先自己来了? 她出神间,怀真的脚步声就已至门外。 在一种奇异的气场下,室内的贵女们不知为何都静默着不说话,于是云怀真与李乾的低声交谈便断断续续地钻过门缝,落入众贵女耳中。 “公子,她着实轻佻不端……” “……公子身边虽无女子,却也不是谁都能贴上的。” 众贵女表情都变得古怪,目光全都落在了凤翾身上。 众所周知,云怀真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成日贴着他的只有谢凤翾一个女子。 贴身侍从往往只是帮其主说出心声,虽然她们也常议论谢凤翾的行为,可他直接点评她为“轻佻无端”,这也太重了。 加之云怀真是谢凤翾未婚夫,他以这个身份对谢凤翾做出的评价,对于一个未嫁之女来说,可是致命的。 凤翾的脸白得惨无人色,脑子空空的,然后怀真低低的声音在她耳中炸开: “不必计较,反正从此再无关系。” 萧秀林双手捂住嘴,将惊呼声压了回去。 云怀真要同凤翾撇清关系,他要退婚? 凤翾像被点了穴般,不知过了好久,她才恍惚回神。 一道道或同情或看戏的视线勒得她难以呼吸。 惜香和慕月也白着脸,扶住她:“小姐,我们先回去吧。” 凤翾猛吸一口气,推开惜香慕月,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身后那些贵女小姐们模糊的说话声紧紧跟随在她身后,诧异且兴奋地讨论着她。 凤翾死死地捂住耳朵,像被一只凶猛的怪物追逐着,跑得飞快。下楼梯时,脚步将眼泪都颠出来了。 泪珠落下来,在楼梯上碎成了千百片。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 颠簸的马车中,凤翾拿手绢捂着脸,惜香和慕月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看到手绢被眼泪浸得湿透了。 她不出声,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着。 惜香和慕月心都绞成了一团。 只有她俩最知道自家小姐对云怀真的心是多么赤诚纯然,就连她两个都受不住云怀真和他的侍从的那番话,更何况小姐本人呢! 惜香带着哭腔道:“小姐,你别不出声,哭也好骂也好,你出出声呀。” 慕月抿着嘴,一贯成熟稳重的她也发狠道:“小姐,我们现在回去,跟云公子辩个清楚,小姐你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让他这么说小姐你!” “没错!小姐你都不用开口,我和慕月保管替您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惜香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回芳元楼!” “不用。” 凤翾终于开口,颤着声说:“他只会更觉得我在纠缠他,怕是要在轻浮之外多加个狂躁无礼的罪名。” 她让车夫找了个僻静处停下。 凤翾捏着自己的手,垂头坐了许久。心里还是闷闷地痛,但眼泪却流不出来了。 让慕月出去跟人借了点凉井水,把手绢浸了一会,敷在眼上。 直到眼睛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才让马车往家赶去。 “今天的事,别和我阿娘说。” 她嘱咐惜香和慕月。 惜香愤愤地:“小姐还要护着他吗?为什么不让长公主好好教训他一顿!” 凤翾低落地摇摇头:“我要想想。” 阿娘可以为她出气,可不能改变他对她的看法。 难过之余,凤翾更多的是不解。 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想得简单,觉得只要明明白白地表达出自己的好感,再加上对对方好,这样就足够了。 她以为云怀真是个好人的。 她以诚心善意待他,即便不喜欢她,他也不该私下对她恶语评论啊。 她满心喜欢时,觉得云怀真乃是世间顶顶俊逸顶顶高洁的君子。 当她突然发现他陌生的一面时,凤翾落入了迷茫。 假装无事地陪杨祐和谢端衍用过晚膳,凤翾就回了房,赶走担心不已的惜香和凤翾,把自己关在未点灯的漆黑的屋中。 在黑暗的包裹中,没有他人的目光和话语,凤翾感到了安全。 良久的安静中,传来一声抽泣。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他的错,她却要这么难过啊? 天亮时,惜香和慕月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撩起床帏时,两人吓了一跳,凤翾平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 “小、小姐,你醒多久了?” “睡不着了。” 凤翾坐起来,接过慕月递来的拭脸的帕子。 “侯爷陪长公主回母家了,长公主走前留下话,要小姐你按时食早膳。” “嗯。” 惜香小心翼翼地打量凤翾的脸色:“那今天小姐还要出门吗?” 慕月一胳膊肘怼向惜香,惜香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上嘴。 凤翾沉默片刻,道:“今天……他要离京了是吗。” 慕月低声:“是的,小姐。” 云怀真告别了哭泣不舍的母亲,带着李乾和府中侍卫,骑马出了城门。 他此行低调,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今日就要动身。但云怀真还是勒住马,回首望了望。 尽管天色还早,但城门进出的人流已经非常大了,只是并没有他想见的人。 “哥哥在等谁呢?” 他也不知道。 循着清锐的嗓音,云怀真扭过头来,见脸戴黄金面具、身着锦衣制服的赤蝎使坐在高头大马上,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 因着赤蝎司狼藉的名声,云怀锦往这一杵,周围就自动空出了一圈空地。 云怀锦笑了笑,说:“我猜,哥哥是不是盼着我来送行呢?” 云怀真没觉得弟弟是来好心送他的,大抵是为了别的。 果然,云怀锦歪了歪头,惊奇地说:“哥哥的小未婚妻不是最爱追着你跑吗,她怎么没来?难道哥哥没跟她说你要走?” 云怀真心一沉,怀锦又是冲着她来的。 他冷淡道:“与她无关的事,我为何要告诉她?” “人家一颗心都扑在了你身上,你倒真狠心啊,哥哥。”怀锦叹息道。 “这与你也无关。”怀真扬鞭,清叱:“走了!” 一骑绝尘。 云怀锦望着滚滚烟尘,敏锐地觉察到哥哥谈及凤翾时语气比之前更加疏离冷淡了。 他心中怀着一些猜疑。 不过想到哥哥离开后,这座都城中只有他一个云怀锦,也不用看谢凤翾做哥哥的跟屁虫,真是清爽极了。 怀锦隐在面具下的嘴角翘了起来,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他扬起马鞭, 入城后,街道上人流如炽,他虽是个赤蝎使,没入人群中就没那么显眼了。 身下的马像是体会到主人的心情,蹄声都轻快起来。 不过前头两辆马车并排停着,把路堵了一半,马不得不半道停下。 云怀锦扯了下缰绳,正要让马绕开,耳朵忽然动了一下。 两辆马车停的距离很近,相邻的两扇窗的帘子都拉开了,坐在马车内的两个少女正说着话。 “哎??” 女孩吃惊的语调上扬,引起了怀锦的注意。 “真的吗,怀真要退婚喔?!” 另一个少女肯定道:“京都都传遍了,据说好多人当场听见云怀真这么说的!” “为什么啊?” “不喜欢呗。” 女孩点点头,云怀真不喜谢凤翾,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岂料她的朋友添了重磅的一句:“云怀真嫌她轻佻呢。” “真的!?”女孩吃惊地张大嘴,“他真这么说?” “我表舅家姐姐的好友就在现场!” 车厢阻挡了两人的视线,她们都没发现一名赤蝎使正停在后面,面具后的眼睛冷冽似冰。 虽然她们平时也会谈论谢凤翾,觉得她行事太出格,但她毕竟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贵女圈中的焦点人物,她们也只是酸两句罢了。 但若她的未婚夫都将她盖章为“轻佻”,她们便自然而然跟着认同了。 于是女孩接着议论道:“也确实,哪有像她这样不知羞的,未嫁时行事作风就这般,出嫁后恐怕要更过分了……” “所以怪不得云怀真要退婚,可能他也怕婚后无法忍受谢凤翾吧……” 凑一块说人坏话正说得尽兴,忽然两人拉车的马同时撩蹄嘶鸣,猛地往前一蹿。 车夫慌慌忙忙费了好大劲才让受惊的马安静下来。而两个女孩在车厢中差些没从座位上摔下去,头也磕到了,簪环也掉了。 正捂着脑门嘶嘶抽气时,一道冷锐的男声传进来: “当街议论是非,两位小姐倒是好德行。” 她俩顿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地从马车中探出头,可映入眼帘的,却是耀红夺目的锦袍和骇人的黄金面具。 虽然看不到那人的脸,但他的目光却像淬了毒一样,有若实质地掐住了她们的脖子,使她们鹌鹑一样发起抖来,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云怀锦一股气冲得脑子发懵,冷笑连连。 云怀锦没打算和这两人计较下去。他将李潜招到近前,令他查明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潜在赤蝎司历练,信息收集亦是一把好手,不多时,他便将昨日芳元楼众贵女听到云怀真与其侍从谈话之事一五一十地转告给了云怀锦。 云怀锦紧捏着马缰,手背青筋暴起。 近日哥哥的反常,终于得到了解释——原来他决意要弃了谢凤翾了。 “谢小姐当时也在。”李潜补充道。他留意着主子的神色,心中一凌,胆颤地垂下了眼。 贴身跟随云怀锦的李潜比云怀真察觉得更清楚。 自家主子何止是对未过门的嫂子有点意思,他对谢小姐的关注时常令李潜心惊。 怀锦藏在嬉笑不羁的表象下的本性有多疯,他在赤蝎司的地牢中深深地领教过无数次。 眼看着云怀锦投注在谢小姐身上的目光越来越专注,李潜心中的隐忧也越来越重。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一端吊着云怀锦,一段端吊着整个云府。 这根线随时都会断开,届时,云怀锦和整个云府都会坠入深崖。 而此时,李潜仿佛看到了这根线上的裂口。 云怀锦忽然一言不发地纵马跑了出去。李潜连忙跟上,心中松了口气——不是去追大公子。 但跑了一会,李潜心又提起来了。主子去的方向,是长公主府。 云怀锦的马很快,等李潜追上时,他已经到了长公主府后院墙下。 “等着。”他将缰绳甩给李潜,纵身一跳,如飞鸟般轻快地跃过了两米多高的院墙。 赤蝎司的面具挡住了李潜颇有些无措的表情。 拦又拦不住,他能做的只有闭上眼,默默祈祷可不要闹出什么大事。 云怀锦熟门熟路地点脚跃过屋顶,直奔凤翾的居处。 她单独住在一个院子里,有清水流过,常年花开,打理得若仙山琼阁般。 云怀锦落在院中一株颇有年岁的梧桐树上时,凤翾正好从屋中出来。 她靠在廊柱上,目光涣散地出着神。 即便她的脸白白净净,没留下任何哭过的痕迹,可云怀锦却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枝叶挡住了怀锦晦涩的视线。 他的哥哥可真是干了件好事。 他该把哥哥拽回来的,押着他跪在她的裙下,向她赔罪。 云怀锦如是想着,脚下便要动。但余光一瞥,怒容满面而来的杨祐令他止住了动作。 “阿娘。” 凤翾回过神来,软软唤道。 杨祐眼一热,把她乖巧可爱的女儿一把搂入怀中:“傻丫头,你干嘛瞒着我?” 凤翾便明白阿娘知道了。 昨天在场好几人,她本就不指望她们会像萧秀林一样瞒住此事。想必今天已经传遍京都了。 “对不起,阿娘……”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是招人非议的,可她只想随心而为,旁人看法她不想管。 这样的任性终究是带来了不幸。她仗着阿娘的维护,却让阿娘担心了。 “你道什么歉?我问你,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吗?” “嗯,我亲耳听到……他是这么说的。” 凤翾脸埋在阿娘怀中,闷闷地说。 杨祐漂亮张扬的脸顿时狠狠地扭成了一团。 “他好大的胆子!” 虽然云怀真是她挑的,因为后来云怀真态度冷淡,杨祐早就有了不满,之所以不出声,不过是顾及着女儿喜欢。 只有她的女儿可以说不,他有什么资格退婚?!竟然还敢用那种词侮辱凤翾! 杨祐恨不得云怀真就在她面前,她定要用她保养得益的指甲刮花他的脸! “真是给脸不要脸!我女儿喜欢他,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反倒觉得自己能对你指指点点了。” 她用双手捂住凤翾的耳朵:“他说的那些都是屁话,咱们管不住他放屁,但可以不听。” 阿娘的手柔软又温暖,捂住她的耳朵时,她就像重新被昨夜的暗黑包裹住,觉得无比安全。 她点点头:“嗯……” 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她就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不小心,眼泪又决堤了。 凤翾伏在阿娘怀中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哭到最后累了,她一边抽抽噎噎,一边眼皮不住地往下耷拉。 杨祐心软成一团,把凤翾带到床上,亲自在旁边陪着,轻轻地拍打着她。 直到她彻底熟睡,房中人才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散发着清新果香的明净的房中,吱呀一声,窗被推开了。阳光紧随着投进来一束,小小的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着。 怀锦从窗外跳进房中。 骤然变亮的光线让凤翾皱起眉,于睡梦中转了个身。 云怀锦转手将窗关上,将阳光隔绝在外,她才安静下来,呼吸恢复了悠长。 他走到她的床榻前,俯身看着她。 凤翾鼻头与眼皮都红红的,大概鼻子有些堵,所以微微张着唇。 她哭累了便睡,眼角干涸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擦掉。 上次在云府中见面,他只觉得她哭得可怜可爱。但当她伏在母亲怀中哭泣时,他看到她耸动的肩头,拱起的单薄脊背,便好似有什么捏住了他的心脏。 云怀锦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许久。 她睡得安稳,头发略显凌乱地贴在脸蛋上,反而透出一股脆弱感。让怀锦觉得,若她下一秒睁眼,眸中一定含着水汪汪的凄怨。 原来她被伤了心后是这个样子。 怀锦更深地弯下腰,鼻尖几乎贴上了她的脸颊。 他闻到了她的泪水的味道。 怀锦眸光微闪。 哥哥拥有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有母亲的偏爱,有荣耀的前程,有他梦寐以求的光明正大的人生。 哥哥弃之如敝履的,都是他求而不得的。 儿时,哥哥在太子身边做过一段时间的陪读。每天回家的路上,送他的护院叔叔总会给他买一串糖葫芦。 那糖葫芦红艳艳的,表层冷结的糖浆会亮晶晶地反射着光,很漂亮。 偶尔哥哥会剩下一两颗糖葫芦留给他。 于是那段时间,他每天都等着哥哥回家带给他吃剩的糖葫芦。 只是哥哥有时也会忍不住,把糖葫芦全部吃光。他并不知道怀锦空等一场的失落。 于是某天怀锦偷偷钻狗洞爬出了云府,找到了哥哥回家时必经的那个糖葫芦摊子。他用束发头绳上挂的金坠子买走了一根糖葫芦,同时跟摊主做了一个交易。 第二日,摊主从糖葫芦改为做山楂糕,生意反倒比之前更好。 怀真不爱山楂糕的口感,护院叔叔见状,也再没给怀真买过。 而怀锦就也不用苦等一日,只为了哥哥吃剩的那两粒糖葫芦。 所以,云怀锦很早就明白了如果他想要什么,就只能不择手段,去偷去抢。 凭着这样摸索出来的生存法则,他之后很久都没有眼馋过哥哥的东西了。 直到她的出现。 怀锦的视线轻缓地勾勒着她的面容。 她从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就已经是哥哥的未婚妻了。 他没有一丝失望,他的人生本就是如此,任何好的东西在出现时就注定是归哥哥所有的,他早已习惯。 只不过凤翾与儿时的糖葫芦不同,他可以让摊主不再做糖葫芦,却不能让哥哥与她退婚。 他是谁? 无名无姓、无人知晓的云府二公子,魂魄一样飘荡在这世间,连正大光明出现在人前的权力都没有。 她若与哥哥退亲,将来会嫁给京都任一男子,却绝对不会是他。 那时她将与他彻底没有了关系,就像他再也没吃过的糖葫芦。 只是,他怎么能让她离开他的掌心呢。 怀锦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 她似是觉得有些痒,侧了侧脸,贴在他的掌心上蹭了蹭。 怀锦指尖抖了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用力掐住她的冲动。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凤翾全然不知道自己在睡觉时被人摸了脸蛋。 她觉得自己睡了很好的一个觉,神清气爽地睁开眼。 然后被一张胡子拉碴清瘦忧郁的帅大叔的脸给吓了一跳。 “阿爹!” 她猛地坐起来,捂着砰砰直跳的胸。 哪家的好爹会眼也不眨地坐床头看自己的大闺女睡觉啊。 谢端衍叹了口气,拍拍凤翾撑在床上的那只手:“别伤心,以后我和你娘定会给你挑个比云怀真更好的。” 原来阿爹也知道了。 不过同阿娘哭过之后,凤翾已经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了。 她嗯了一声,说:“阿爹,我已经不伤心了。” “真的?”谢端衍怀疑地看着她,自语道:“这么快就放下了啊?” 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先前迷得跟什么似的,转头就能撂下。 谢端衍本就不怎么会安慰人,见凤翾不哭也不闹,他就当她真不在意了,放下心说:“你想开了就好,你阿娘还特地叫我来开解你,我就说,我们女儿又不是傻瓜,都知道他不是良人了,自然要快点甩开了好。” 凤翾苦笑了下。 父亲爱书爱画,长得白净儒雅,却不怎么文质彬彬,也不怎么体贴细心。 阿娘当初被父亲的长相迷惑,嫁给他后却发现他看似对她言听计从有求必应,实则事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比如阿娘出于担心,派他来劝解她,他却一言两语就打发了此事。 凤翾是不需要父亲他的开导,并不意味着她真的完全放下了。毕竟是她第一次春心萌动啊。 若阿娘知道阿爹这么敷衍,一定会生气。 为了帮阿爹遮掩过去,一家人一起用晚膳时,她装出一副开怀模样,用了好几道菜,还绞尽脑汁说了个笑话。 谢端衍被逗乐了,拈着胡须呵呵直笑。 杨祐也带着淡淡的笑意。本该食不言寝不语的,但她有意活跃气氛,便同谢端衍说起闲话:“我打的那套首饰你给我带回来了么?” 谢端衍的筷子顿时滞在半空。 凤翾低下头,半掩住了眼,在心中叹了口气。 又来了。 见谢端衍这副样子,杨祐火气顿时上来了,她不悦地将筷子啪地摔下,道:“我早上是不是跟你说过一次?离开舅舅家时我是不是第二次提醒过你?” 谢端衍敲敲脑门,道:“忘了忘了,这两年记性越发不好了。苍三、苍三?你现在赶紧去店里跑一趟。” 杨祐忍气道:“天都黑了,人家店早就关了。我早早就为了明日那场宴席准备了这套首饰,取不来你让我明天戴什么?” 谢端衍也知道是自己的错,忙道:“关店也没事,我知道店主人住哪。我就算是把他从床上薅起来,也得给夫人您取回首饰。” 说完,谢端衍饭也不吃了。带着苍三亲自去跑这一趟。 杨祐面无笑意,也不再动筷。 这下轮到凤翾劝母亲了:“阿爹也不是有心的,阿娘不要气。” “他的确不是有心的,他只是没有心罢了,这么多年来,我说的任何话他何曾放在心上过。” 说到一半,杨祐便抿嘴不言了。 凤翾陪着杨祐等了一个时辰,谢端衍才带着个雕漆木盒匆匆而来。 谢端衍含笑道:“快看看,如不如意?” 他将木盒打开,杨祐目光扫过盒中精美的首饰,面无表情:“这套首饰送去打时,也是你帮我转述要求的,是也不是?” 她拈起其中一根发钗,上面鸟衔珍珠,灵动可爱。 谢端衍还笑得出来:“我当然记得,瞧,这家的手艺还真不错。” 杨祐冷哼了一声,将发钗扔回盒子中,说:“今晚你去书房睡吧。” 谢端衍不明白杨祐为何仍要生他的气。但他一贯是不与杨祐争执的,摇摇头,自去书房看书作画去了。 而凤翾看懂了她的心思,抚了抚杨祐的背给她顺气:“阿娘明日要穿的裙子是梅花纹的吧,这套首饰本该是与裙子相配的,那鸟衔珍珠阿娘想要的应该是鸟衔梅花?我记得我有一套梅花首饰,我借给阿娘,阿娘不要气了好不好?” “我没气。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做不好,自我嫁给他,这种事没有百次也是千次了,若次次都生气,我不要活了。” 她神色冷冷的:“这些都是小事,简直不足一提,说出去人家都懒得听。为这种小事发火,倒显得是我蛮横不讲理了。” “究其缘故,他只是对我半点不在意,从没听进去我的话罢了。” 凤翾低声道:“阿娘,我懂得。” “你不懂的。”杨祐怜爱地将她落在脸侧的碎发拢到耳后,说:“我宁愿你永远不懂。” 凤翾有些懵懂地看着母亲。 然后她点了点头。 “能离开不对的人,是你的福气,我的儿。” 凤翾觉得阿娘说得很对,她是个有福气的人。 若她嫁给云怀真后就要像阿娘这般不开心的话,那她还是不嫁为好。 ———— 在家中调整了两天,凤翾觉得自己已彻底看开了,甚至想到云怀真心情也不会有多少波动。 对此她也觉得惊奇。 可能她对云怀真的感情都随着前两天的眼泪排出去了。 也可能,凤翾琢磨出了一个结论:也可能她只是喜欢云怀真的脸罢了,所以这肤浅的喜爱才会消失得那么快。 毕竟她只是个初次怀春的少女呀,这样也是很正常的。 凤翾非常看得开地想到。 凤翾让惜香和慕月帮她精心打扮了一番。 平日凤翾仗着天生丽质,并不经常化妆。 不过今日却敷了薄薄一层粉,描了眉,点了唇,贴上精巧的花钿。 惜香从园中摘了最新鲜的花,放入灌了清水的花瓶簪,插入凤翾发间。 对镜自揽,眉目生辉,人比花艳。 凤翾笑了笑,放下镜子抬眼看向惜香:“就这样吧。” 惜香与凤翾朝夕相处,最熟悉不过,却还是被她这一眼看得心砰砰直跳。 “就算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了,云公子真是瞎了眼……” 她喃喃道。 慕月揪了下惜香的胳膊,惜香忙捂住嘴。 凤翾平静道:“哪有这么夸张。” 她起身,朝屋外走去。 慕月担心道:“小姐,我们真的要去吗?” 凤翾停在门口,裙摆下探出的一点鞋尖上缀的小小绒花在细风中微微颤抖。 她知道都城内已经传遍了她被云怀真退婚的事,但她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家中。 何况这又不是她的错,她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所以这一步总归要踏出去的。 今日南清山上有诗会,才子众多。萧秀林与几家的小姐以陪自家兄长为名,也去凑热闹了。 山上清泉淙淙,凉爽宜人。才子与佳人分别在小溪两边,中间立着半透的帷幕遮挡。 这边女眷坐在垫子上,面前摆满香茗甜点;那边丝线穿着一张张金丝绢纸挂在树上,随风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交织着溪泉水声,煞是好听。 年轻才俊们对山望日,酝酿诗意,打好草稿后便提笔书写在从树上垂落的绢纸上。 待这些绢纸都被写满,便俨然成为了一片诗林。 当凤翾沿着凹凸不平的石阶登上来时,今年的进士孙世则正瞧着石阶上的青苔斟词选句,忽见一片绯红的裙角似云般从苍绿的青苔上拂过。 孙世则只觉得这裙角倒像是从他心尖上拂过似的,痒得他一颤。 不及谴责自己此种心思太过轻薄,待抬眼望见裙主人的面容,孙世则便傻住了。一瞬间什么锦绣文章华美辞藻,俱都忘了个干净。 他嘴唇嗫动半晌,吐出几个字来:“佳人……实乃绝色佳人。” 这话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顺着孙世则直愣愣的目光看过去,众人俱都一愣。 朱怜儿的兄长朱蒙正看了好一会,逐渐觉得面熟,他迟疑道:“这不是长公主府的谢小姐么。” 便是这些成日操心仕途前程的男子们,也听说了京都这则第一八卦。 孙世则顿生怜悯之心:“她要遭受如此非议,真是可怜。” 他的同门低声笑劝道:“孙兄可别被美色迷了眼,容貌过艳也非好事,娶妻还是人品端正更重要,这位小姐你还是离远些为妙。” 孙世则闹了个脸红,不再提谢凤翾。 凤翾不知他们正议论着她,她略扫了他们一眼,便走到了女眷那边。 席地而坐彼此笑谈的诸女子见了凤翾也是一愣,不过同另一边的惊艳不同,她们没想到风波还没过去,谢凤翾就敢往人堆里钻了。 凤翾也有些意外。她听说萧秀林、朱怜儿她们会来,便以为如往常一样是同龄姐妹们的聚会,却没想到她们母亲也都陪着来了。 这些夫人的目光包含的内容更多,更让她难以招架。 她有些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一一行了礼。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不会当面给凤翾难堪,只是话里包着话。凤翾应答了几句,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宁愿是朱怜儿直接出言讽刺。 只有她直接说出口,她才能反驳回去啊。 可朱怜儿因为有长辈在,摆出一副温婉静秀的样子,竟是一点都不把眼光往她身上瞥。 凤翾只好抿着嘴,端端正正地垂头坐着。 萧秀林似是净手去了,并不在这。其他少女相交平平,顾及发生在她身上的风波,并不敢靠近她。 而凤翾又无长辈陪同,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侍女,坐在那显得孤零零的。 这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若不同她说话就冷落得有些明显了。 几位夫人交换了个眼神,与萧秀林同来的章姨娘便对凤翾说道:“几日不见,谢小姐的气色倒是更好了。” 凤翾把大实话说了出来:“不是气色好,而是涂了胭脂的缘故。” 章姨娘干笑:“啊,这样么。” 凤翾:“章姨娘需要么?我可以送你一罐。” “不必,不必。”章姨娘赶紧摆摆手,一时间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段位太低。 朱怜儿的母亲王氏淡淡瞅了章姨娘一眼,对凤翾温和问道:“凤翾略作装扮,乍一看倒像个大人了,今年什么岁数了?” 凤翾乖乖回道:“虚岁十六了。” 王氏点点头:“和我家怜儿同岁。我最近正为怜儿的婚事头疼呢。” 朱怜儿害羞地:“母亲~” 凤翾被朱怜儿夹起来的娇羞语气搞得一哆嗦。 幸好她跟她说话时不是这种声音,她宁愿听她气呼呼直冲冲地骂她。 王氏忽略朱怜儿的撒娇,对凤翾道:“既是个大人了,你母亲也不该放任你每日到处乱跑了,该安安分分待在家中多学些针弊女工,也能磨磨性子。” 凤翾垂首不语。 王氏只当她听进去了她的苦口婆心,继续道:“等收起性子,再为你相看人家时你母亲也容易些不是?” 旁边好几家都听着王氏这番话,另一个夫人点头赞同道:“正是这个道理。谢小姐你也该改改了,不可再任性妄为,不然以后婚事艰难,蹉跎成老姑娘你就知道厉害了。” 凤翾眉毛打结,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轻声怼道:“诸位夫人们这么担心我的婚事,难道在夫人们眼中我就万人唾弃无人可要了么。” 她不说话也就罢了,竟还敢反驳,夫人们就更要好好教育一下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谆谆告诫”像浪潮一样使劲地将凤翾拍到底下, “你不懂得,你前桩婚事被退,对你声誉影响多大。” “本来女子青春短暂,容不得浪费……” “再找可就难了。” 被围攻着的凤翾紧紧地咬着嘴唇,惜香和慕月几次都想张嘴,可又不敢越过主子,坐立难安地都快把帕子揪烂了。 像是如果凤翾不认错,她们就要一直说到她服为止。 凤翾吸了口气,猛地抬头。 “呦,我倒不知道我家凤翾多了这么多指手画脚的娘。” 凤翾愣愣地看着杨祐。 她坐在轿辇上,垂着手,指甲涂得嫣红,修得尖尖的指甲不耐烦地一点一点。 杨祐一出现,气势汹汹的夫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王夫人扯扯嘴角,道:“我们也是为凤翾着急,要长公主觉得是指手画脚的话,我们再也不说也就是了。” “哦,那我要不要给你磕个头啊?” 杨祐端的是油盐不进。 王夫人脸色也撑不住了。 “阿娘。” 见了亲娘,凤翾顿时委屈起来,软软地唤道。 “来娘这。” 杨祐朝凤翾招招手。 凤翾立刻跑过去,同杨祐挤在了同个轿辇上。 等杨祐带走凤翾,几位夫人面面相觑。 “有其母必有其女,倒是把我们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呵,倒是看看被云怀真退婚后,她还能给她的宝贝女儿找到什么好人家。” ———— 轿辇一晃一晃的,凤翾头靠在杨祐的肩膀上,问:“阿娘怎么会来啊?” 杨祐:“当然是来救你的。” 凤翾年纪小,她却知道这些女人几句话就能杀人诛心,凤翾必抵挡不住。 被那些夫人的话勾起的火还没消,杨祐狠狠道:“我们马上进宫。” 凤翾软软咦了一声:“进宫做什么啊?” 杨祐:“云怀真一句话传得满京都是,他倒是说完就跑了,甩下这烂摊子。就算要退婚,也该是你来。当初这门亲事是我跟圣上求来的,趁着云怀真还没回来,我们再去请圣上退婚!就说云怀真薄情寡义、狼心狗肺,不是良配,是我们不要他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杨祐风风火火的,从南清山下来后,她就带着凤翾直奔皇宫。 本朝皇室子嗣一贯单薄,当今圣上没有兄弟,姐妹也只杨祐一个。 所以虽然并非同母所出,但他与杨祐从小便玩在一起,长大了也颇为亲近。 这也是杨祐如此张扬不忌的底气所在了。 杨祐有自由入宫的权力,带着凤翾直接进入皇门。 只是皇帝杨瑱正在小朝会与大臣议事。内侍恭恭敬敬地领两人进了旁边的屋子坐下,奉了茶上来。 岂料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等得杨祐一肚子的火气都被茶水浇灭了。 终于内侍过来传唤时,杨祐已经能摆出一张受了大委屈的愁容了。 凤翾见了,赶紧也把眉毛和嘴角都拉下来。 等见了陛下,就算哭不出来,她也不能表现得跟个无事人般。 她可是被负心人伤了才想要退婚的,绝不是阿娘无理取闹嗯。 可是见了杨瑱后,杨祐还没来得及发挥,听说了她的来意后的杨瑱就一口否决道:“不行。” 杨祐瞪圆了眼,愕然道:“为何不行?” 杨瑱正值青壮年,长身玉立,一双凤眼威风又锐利。 凤翾继承了杨祐的美貌,而与杨祐为兄妹的杨瑱容貌自然也不差。 面对杨祐时,他的气质随和许多,举拳抵在嘴边咳了咳,道:“云怀真是你非要的,当初不是满意得很?而云怀真也从没什么异议,我看不出来有什么退婚的必要。” “怎么没有!”杨祐气道:“陛下没听说吗?云怀真对凤翾挑鼻子竖眼的,都不满到天上了!” 杨瑱自然是听说了,但他不能承认,便道:“都是传言罢了,怕是有什么误会,怀真不会退婚的。” 任由杨祐怎么说,杨瑱就是不松这个口。 凤翾摆出来的受委屈小可怜的表情也维持不下去了,她呆呆地旁观阿娘与陛下一顿掰扯,逐渐走神。 陛下毕竟是陛下,非常有立场,坚定不动摇。最后杨祐只好称败。 她悻悻地带着凤翾离开,嘀咕道:“偏心,那个云怀真有什么好,值得这么护着他。求亲的时候舍不得允,退婚的时候又不肯答应。” 之前信誓旦旦跟凤翾保证要她做甩了云怀真的那个人,这下不成了,杨祐有点脸上无光,对凤翾说: “没事,还有别的法子。回头直接去云府谈,这婚事我们肯定退得掉!” “嗯嗯,”凤翾给阿娘捧场:“圣上可能只是不想插手这种闲事。我和云怀真他不情我不愿的,就算圣上不开这个口,也能成功退婚。” 杨祐:“自然是……” 她声音低下来,凤翾沿着她的视线看去,身着赤红锦衣的赤蝎司正大步而来。 杨祐对赤蝎使有着骨子里的忌惮,脚步慢了下来。 不多时,杨祐和凤翾就与这个赤蝎使迎面撞上。 凤翾盯着赤蝎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锦衣瞧,目光上移时,她正好与他面具下的视线撞上。 赤蝎使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从凤翾身边走过。 凤翾脚步顿了顿。 杨祐皱起眉,心有余悸:“这人是赤蝎司的指挥使,杀性好重。” 凤翾却从他的制服上认了出来,对杨祐说:“阿娘,他就是那天雨夜送我回家的人。” 杨祐摇摇头:“真是吓死人了。” 凤翾不知道他哪里吓人了,她只觉得他的面具精致,锦衣漂亮,鞓带勒得腰身极细。 想至此,她又扭头看了一眼,在心中评价道:背影也赏心悦目。 ———— 与凤翾母女擦肩而过后,云怀锦来到了杨瑱面前。 杨瑱对他笑道:“你说的倒准,我这个姐姐倒真来退婚了。我已经拒绝了,你可高兴了?” 云怀锦躬身一拜:“多谢陛下。” “你倒是关心你哥哥,看你兄弟俩和睦我也就放心了,你们父亲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是。”云怀锦道,“这门婚事是陛下所指,我不想哥哥因为一些误会而错失良缘。” “等怀真回来解释清楚便好了。” 杨瑱对这种小儿女的事无甚兴趣,既解决了,杨瑱便不欲多谈,问怀锦:“这事不需你操心了,你可愿去单州助你哥哥一臂之力?” 云怀锦:“为解陛下心头忧患,臣一往无前。” “好!”杨瑱喝了声彩,拍拍云怀锦的肩膀道:“你与怀真年岁尚轻,但我已将你二人视为未来的左膀右臂,我期待你们的表现。” “是。” ———— 云怀锦从宫中出来,先去了赤蝎司,直至天黑才回到云府。 他虽然在云府生云府长,却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怀真走后,严氏每餐由林姣陪着,从不曾问怀锦何时回来,是否用过饭。 偏今天在赤蝎司遇到了个刺头,拔了指甲剜了眼睛也不肯吐露半句话。 云怀锦为了磨他,错过了饭点。 回云府时,严氏已经用过饭了。 即使云怀锦每日归时不定,严氏也没有给云怀锦单设个小厨房的意思。他自去灶房寻了个冷掉的面饼,慢吞吞一口口咬着,在夜色中朝严氏的院子走去。 一片漆黑中,唯严氏的房间透出暖暖的灯光,云怀锦听见房中的说话声,在门外停住了脚。 他无声地咀嚼着,面饼在口腔中泛出些甜味。 严氏的声音有些诧异,也带着惊喜:“怀真当真这样说了?他怎么不曾和我说过他有这心思?” 林姣坐在严氏脚边,微微垂头,灯烛使她的脸埋在一半的阴影中,掩住了她嘴角的苦意。 林姣为做个乖巧孝顺的模样讨严氏欢心,所以除非云怀真带她出去,其他时间全都陪在严氏身边。 严氏身子不好,向来不爱出门,丧夫后一概应酬交际也都推拒了,慢慢地也没什么人邀请她出去。 前两日云怀真走后,林姣也跟着严氏足不出户,这就导致云怀真叱责谢凤翾轻浮的那番话,林姣竟是今日才听说。 其余人不晓得,可林姣却被云怀真那番评语戳中了心事。 她一边觉得云怀真必是因为那晚她想要引诱他的事而抨击她,却被不知内情的外人听见,引到了谢凤翾身上; 一边又抱着侥幸心理,或许云怀真说的就是谢凤翾呢?既然整个京都的人都信了,说明她谢凤翾的确行为不端,不比她强到哪里去。 可是,不管是误会还是他确实对谢凤翾不满,林姣都不希望云怀真和谢凤翾退婚。 严氏之所以特地把她从江南叫过来,对她关怀体贴,好声好语,还给她催情香把她往云怀真的床上推,承诺即便为妾她也会照顾保护她。 这一切都只有一个前提——谢凤翾是云怀真的妻子。 难道严氏是真的喜欢她,真心想对她好吗? 林姣与寡母生活在一起,见过多少人的嘴脸,焉能看不出严氏的心思? 不过是因为谢凤翾不许云怀真纳妾,她才一定要给云怀真纳了她。 若是云怀真换个弱势听话些的妻子,主动权仍在严氏手上,她反而不会急着要云怀真在婚前就让妾室留下他的血脉。 等云怀真婚后严氏慢慢地挑选,未必就能再挑到她身上了。 以严氏的性格,说不定反而嫌她碍事,要把她送回南方。 到那时,她该如何? 只能随便找一个如她一般贫困无能的男子随便嫁了,那样命运的女人她见过许多,她曾经发誓,绝不成为她们其中的一员。 林姣的呼吸急促起来,所以不管如何,为自己前程着想,她都不能让云怀真退了和谢凤翾的婚事! “姨母,正是因为表哥从未说过,所以我们才不可轻信。以表哥对您的孝顺,如果他有退婚意思的话,难道不会第一个对您说吗?怎么会先传得外人先知呢?” 严氏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门外,云怀锦翘了下嘴角。 林姣的心思他猜到几分,倒觉得有些意思。虽是出自私心,却正中他下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林姣不知云怀真具体的心思,但只要现在将严氏安抚下来,等云怀真回来就还有转圜的机会。 因此捡着严氏爱听的话说了些,严氏便认同了该等云怀真从单州回来,再议论他的婚事要怎么处置。 林姣从严氏房中离开后,怀锦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严氏正起身,忽听一声熟悉的“母亲”。 严氏一怔,既惊且喜道:“怀真,你这就回来了?” 她忙挪动几步走向门口。 与云怀真的容貌一般无二的脸从门口露了出来,然而严氏却毫不费力就分辨了出来。 严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声音微冷:“做什么学你哥哥说话?” 云怀锦若无其事地笑着,大咧咧走进屋:“我是来同母亲告别的。” 严氏皱皱眉:“为了什么事要出去?” “陛下要我去单州助哥哥一臂之力。” 严氏眉头微展:“陛下有心了,你和你哥哥一胞同生,理应相互扶持。” “不过……”严氏虽然对怀锦素日行径一无所知,却明白他是圣上一只暗处的手,做的俱是帝王不方便公开做的事。 “怀真不是为蝗灾一事主持祭祀么,需要你帮什么忙?” 云怀锦无所谓道:“与魏大将军有关。” 严氏猝然变色。 多年前外戚当权,魏大将军逼迫当时尚年幼的圣上,险些天下大乱。若不是当时云似远一力护住幼帝…… “他不是都死了么,怎么还……” 她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云怀锦看着严氏,没有再说。 严氏便也不追问,只是担心道:“那你可要保护好你哥哥,他不若你功夫了得。” 却对怀锦的安危只字不提。 云怀锦早就习惯,懒散应道:“知道了。” 然后话头一转,说:“这两日我听说哥哥说了些不满谢家小姐的话?母亲可清楚是怎么回事?” 严氏被林姣一番劝导后,已收起了心思。所以她含混说道:“我每日不曾出门,也不清楚外面是怎么传的,或许是个误会。” “大概不是误会。母亲,我那日在宫中撞见长公主,您猜她是去干嘛的?” 严氏一听见杨祐便心烦:“她能有什么正事。” 云怀真低声道:“她去求圣上退婚。” 严氏愕然一笑:“她与广春候感情不睦,但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想和离?” “她要退的是谢小姐和哥哥的婚事。” 严氏大惊:“怎么可能?” 在严氏心中,谢凤翾爱她儿爱得难以自拔,是连命都可以舍出去的。 对此,严氏既有点厌烦,又颇为骄傲。 因此她万万没想到谢凤翾会主动提退婚。 她要是离了怀真大概都活不下去,怎么敢的? “你怕不是听错了?” 严氏不敢置信道。 “绝对没错。”云怀锦说,“圣上没答应她,但长公主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性子。母亲,我猜她会亲自找您来退婚。” 严氏还未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云怀锦垂眸间一抹流光划过。 他轻声提醒道:“就算有些流言蜚语,但长公主一开始就满意哥哥,她又宠着谢小姐,却不问因由就要退婚,不知其中有什么缘故。” 严氏本就对杨祐没什么好印象,待第二日,杨祐果真带着谢凤翾上门拜见,严氏便确定了杨祐退婚之事必然有鬼。 加上林姣也吹了风,严氏就决定不管杨祐怎么说,她绝不松口。 ———— 凤翾垂头玩着自己的手指,耳朵听着阿娘跟严氏的言语推拉战。 她有些不解,严氏对她、对阿娘一直有着细微的敌意,而且都这样了,她为什么不愿意答应阿娘呢? 杨祐本是信心满满而来,没想到在严氏这又碰了壁,声音不禁越来越大: “还要等云怀真回来?我看没这个必要,就今天!今天不退了这个婚事,我就不踏出你家的门了!” 凤翾有些无奈地吐了口气。但看严氏的样子,恐怕阿娘在云府打地铺住下,她都不会松口。 忽然感到一道视线投在她身上,凤翾抬眼回望过去。 林姣在里间屋的竹帘后探出半个身,向凤翾摆了摆手,指向门外。 凤翾抿住嘴唇。 她着实做不了圣人,因为怀真的区别对待,她没办法心平气和地与林姣交朋友了。 但错也不在林姣身上,都怪怀真哥哥……呸呸,什么哥哥,是臭男人云怀真! 凤翾悄悄起身,趁杨祐与严氏争得不可开交时走到了外面。 林姣已经从另一个门出来等着她了。见了凤翾,她先笑道:“是不是在里面听得耳朵都要痛了?不如出来走走。” 她一说,凤翾便觉得外面的空气果然新鲜。 回去也只是当个摆件,她便点了点头。 林姣与凤翾并肩,说:“后面有个小湖,已有小荷初开,可以一观。” 云府花园中的小湖虽然不大,却玲珑精巧,意境深远。 凤翾倚在湖中小亭的柱子上看荷花,而林姣则看着她。 杨祐来退婚,林姣是不意外的,因为她已经知道长公主不是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的性子。 只是谢凤翾……她是怎么想的? 看她的表情很平静,林姣觉得有些不妙,难道她是赞同退婚的? 林姣心中一阵慌乱,脱口而出:“其实,表哥只是不善表达感情,他同我说过,他是心悦你的。” 不能让谢凤翾放弃表哥!她现在无非是因为心灰意冷所以才想要放弃,林姣相信只要抛出来点甜头,就能把她钓住。 林姣心念急转,编道:“表哥走之前有给你留了东西!我前两日身子不爽利,不好出门。今天见了面正好拿给你。” 凤翾皱了下鼻子,不是很信。 怀真留的搞不好是一封言辞狠辣的退婚书呢。 而林姣心道,只要从表哥房中随便找个玉佩什么的交给她,让她以为怀真对她还有情谊,就一定立马回心转意,对表哥再度纠缠起来。 她迫不及待起身,笑着留下一句:“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哎……” 凤翾忽然被她抛下,站起来道:“我陪你一起去呀。” 林姣自不会答应,她需要时间在表哥房中翻找合适的物件。 若是以前,如果知道怀真要送她东西,凤翾一定兴奋得跺脚脚。 可现在她对怀真彻底死了心,曾经的感情随着眼泪排出来后,她可以无动于衷地猜测林姣会拿出什么东西来。 不过猜也猜不出个头绪,她一个人被撂在亭子里,逐渐有些无聊。 微风拂过,荷花散发着清香,尖尖的花苞左右摇摆,好像在对她招手。 凤翾一时心痒,便想折一朵。 岂料她刚伸出手,靠着的栏杆木头松动,“噗通”的落水声前后响起。 第一声“噗通”是栏杆木头掉入湖中; 第二声“噗通”是凤翾落了水。 好在湖水并不深,她慌乱地扑腾了几下,然后发现自己踩着湖底淤泥站起来,水也就到胸口。 但她已经喝了两口湖水,为了弥补自己,爬上岸的时候,她顺手摘下了一枝莲花。 凤翾从头到脚都滴答着水,发型也散乱了,她不禁在心中又狠狠骂了一次云怀真——为什么他自己府里的亭子都不修缮一下啊!害她成了落汤鸡。 夏日衣衫轻薄,被水浸透后便如半透明般,隐隐地透出肤色。 一动的时候裙子贴着臀与腿,难受极了。 凤翾将荷花抱着,挡在胸前。 还好云府人口稀少,下人寥寥无几。运气好的话她这幅模样不会被人撞见。 摆在凤翾面前的有两个选择,找阿娘,或者找林姣。 阿娘正同严氏辩论,她这幅样子去找她会让阿娘失了气势,吵输了的话阿娘会很不开心的。想了想,凤翾顺着林姣离开的方向走去——先借林姣的衣裳换一换吧。 但林姣走的并非一条直路,拐了俩弯后,凤翾意识到她对云府实属陌生。 抱着来都来了说不定再往前走走就能找到林姣的心态,凤翾来到了一处小院外。 院门半敞,凤翾见院内绿竹幽幽,石阶生苔,颇有意趣。 看起来就像是云怀真这个人会住的地方。 “阿姣,阿姣你在这吗?” 她有些犹豫地呼唤着走了进去,身后蔓延出一串湿哒哒的脚印。 李潜正摆出一排武器让云怀锦挑选,好让他挑出顺手合用的路上带上。 听到女子声音,李潜眼神骤然一狠:“主子,有人进来了。” 云怀锦这里自云相死后就没人过来了,李潜深觉有异,顺手抓起一把匕首出去查看。 日光耀眼,泛着水光的湿裙包裹出窈窕身姿。 虽然还未曾看清脸,一打眼的印象便是美丽无双。 李潜刚愣住,还未来得及看第二眼,就眼前突然一黑。 凤翾也愣住了,方才匆匆一瞥,他长得好像云怀真的侍从李乾? 可李乾应该跟着怀真去单州了啊,怎么会在这里? 或许是她看走了眼? 当凤翾正要再细看时,他的脸被一张倒着的黄金面具挡住了。 而用把这张面具扣过来强行遮住了他的面容以及视线的第二个人—— ——凤翾猫似的瞪圆了眼睛,是那个赤蝎司指挥使! 怀锦目光在她身上略一停留,眸中便似泛起汹涌海潮,黑沉沉地不见一丝明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云怀锦上前两步,挡在了李潜身前。 而凤翾因为他的靠近,感觉到如大山倾倒的压迫感。 她抱紧了怀中的荷花,脑中有些懵。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云府? 一个想法闪电般划过脑际,难道,赤蝎司盯上云府了吗? 想起阿娘总在她耳边嘀咕的赤蝎司的种种战绩,凤翾便自然而然猜测赤蝎司是要趁云怀真不在抄了云府! 云怀锦的视线慢慢地将她从头到脚扫过,最后定在她黏着发丝的颈间。 “上次挨雨淋,这次又落了水。” 他的声音轻缓,却听得李潜背上汗毛直竖。 “你怎么这么可怜?”他轻笑着说。 被嘲笑了! 凤翾抿起嘴,又不是她想这么狼狈出现在人前的。 但她有些不敢怼这个赤蝎司的头领,撇过脸嘀咕道:“我不可怜,只是运气有些差。” “确实有些差,这幅模样撞到了我跟前。” 他声音逐渐压低。 这幅模样? 什么模样? 凤翾不解地低头看了眼自己,顿时满脸绯红,她忙扭身侧对着云怀锦。 ”我、我本来是来找衣服换的!你不要看了!” 怀锦扭头对李潜道:“听到没有,别看。” 李潜已经将面具戴好,但他当然不敢看凤翾,一直盯着自己的鼻尖呢。 “……”他没得反驳,道:“是。” 转过身,将双手背在身后,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 云怀锦对凤翾说道:“进来吧,里面有没穿过的衣裳。” 凤翾将信将疑:“怀真的屋子里怎么会放着女装?“ “第一,这不是他的屋子。第二,没有女装。” 云怀真刚说完,凤翾便:“阿嚏!” 她捂着嘴。 虽然已至初夏,但这处绿竹小院却很阴爽。 站了一会,她竟然觉得有些凉。 抱着胳膊瞥了云怀锦一眼,她犹犹豫豫地跟着他走进了屋里,不过在门口处就站住了脚步。 云怀锦淡淡回望。 从她背后投来的明亮光线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剔透的边沿,也显得她更加娇小了。 她像一只懵懂无害的小兽,自以为已经足够谨慎,却还是踏入了猎人的圈套。 凤翾有些忐忑地等了会,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 就算这里不是云怀真的住处,可他对这里也很熟的样子,是不是已经翻查很久了? 在找拔除云府的证据? 不多时,一件白色衣裳扔了过来。 凤翾慌忙接住,那支荷花就掉到了地上。 见云怀锦从内室朝她走过来,凤翾不知为何,忽然紧张起来,忙将接住的白衣展开披在身上。 衣服上有着在衣箱中久放的沉味,令凤翾想起一些泛黄的旧时光。 虽然有些宽大,长度却正好,恰恰能将她全身裹住。 凤翾有了些安全感,松了口气。 云怀锦在她面前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荷花。 他的手曾让许多人生不如死,其实长得极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泛着健康漂亮的粉色。 捏住荷花花茎时,这样一只好看的手几乎碰到了她的脚。 似乎留意到了他的视线,绣花鞋往后挪了挪。 就像被盯上的猎物一下触动了捕食者的神经,云怀锦猛地出手,抓住了她的脚。 凤翾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她抬腿,却没法挣开他。 “你鞋都在往外渗水,不换掉?” 凤翾看了看留在地上形状明显的湿脚印。 “……” 她挣脱不开,半被迫地坐在椅子上,看怀锦蹲在她身前,一只手托着她的脚,一只手将她的鞋退下。 虽然做的是下人的活,凤翾却完全感觉不到他有任何卑微或不情愿的态度。 作为被服侍的人,凤翾很不自在,仿佛被拿捏的不是她的脚,而是她的命。 她突然明白了阿娘为什么说他危险。 既便他动作语气都是温和的,却总像是潜藏着浓浓的威胁感。 脱掉鞋子,脱掉足衣,云怀锦用毛巾托住她的脚。 凤翾的脚亦白嫩,如同日日泡过牛乳般,脚趾圆润可爱,此时因为紧张而蜷缩着。 怀锦默然看了会,擦掉她脚上的湿迹,用毛巾裹住,却仍抓在手中,抬眼看向她。 她披着他几年前身量还未长成时裁制的衣服,虽然这件他并未穿过,却也的确是他的衣服。 她坐在他的房中,披着他的衣服。这令怀锦感到愉悦。 她已经不属于哥哥了。 “……云怀真,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啊?” 云怀锦总不说话,凤翾纠结了一会,抛出困扰她的问题打破了这种令她浑身别扭的氛围。 云怀锦睫毛一颤,把她的脚塞回了鞋中。 “他?可做了不少坏事。” 果然让她猜中了! 凤翾:“那……你要对他做什么吗?” 云怀锦略想了想,便明白她误会了什么。 他顿了顿,声线不由得低了下去:“你想救他?” 凤翾微微睁大了眼。 她猜测着这位指挥使的意思,迟疑地说:“若他犯的错没那么过分,能留他一条命吗?” 面具后,怀锦的脸猛地垮了下来。 她心中,果然还有哥哥。 就算哥哥负了她,就算她决定离开哥哥,可她仍喜欢着他。 即使隐隐地有所预感,但当他真的探到她的话时,云怀锦的心还是冷了下去。 …… 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家中的花园。 他向来不能从大门进出,因回得早,又懒得绕到小门去,便打算翻墙进府。 只不过在外面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侍女紧张兮兮地扶着梯子让穿着粉裙的少女爬上墙头。 云怀锦饶有兴趣地笑了。 不管这少女想干嘛,她大抵不知道她偷溜进去的是赤蝎司指挥使的家。 她生疏笨拙地坐在墙上往里看,身体微微向前倾,好像看到了什么,离那么远他都能看到她脸上的惊艳。 于是云怀锦也翻上墙头,在树枝的掩护下靠近。 那少女的脸颊被柔和得如同一片粉色云朵的衣裳也映出了粉粉嫩嫩的颜色。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眸子闪闪发亮,好像看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然后收拢进了眼中。 怀锦欣赏了她一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宝物是他哥。 他哥穿着一件白色常服,正在湖边一株青松树下看书。 天天对着他哥这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怀锦早就习以为常,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看得这么入迷。 眼见她的脸越来越粉红,身体往前倾得越来越狠,在怀锦意料之中地,她摔了下去。 这动静也引起了云怀真的注意,他看向凤翾这边,终于发现了她。 她崴到了脚,痛得站不起来。 但当云怀真走到她面前时,她还是仰着头,冲他很甜地笑了:“怀真哥哥,我是凤翾。” 云怀真看着她,沉默了一会。 “你不该过来,于礼不合。”他说。 她愣了愣:“喔……” 她还没来得及再同他说些什么,云怀真就已经转过了身:“你现在就回去吧。” 她看着云怀真离开的背影好久没动。 不会哭了吧?哥哥并不喜欢这门被强加的婚事,所以才会这么冷淡。 怀锦探了下身,想看看她的眼泪,腰间的酒壶却没系住,掉了下去。 因为有草缓冲,酒壶落地无声,塞子却掉了出来,酒液咕咚咕咚地流了一地。 这时凤翾感叹出声:“他真好看啊……” 原来根本没在难过的。 她抽着冷气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墙边。 “唔?”她发现了地上的酒壶。 怀锦本以为她会无视地跨过去,可她却俯身看了看,说: “好可怜啊。” 她将沾上了些泥土的酒壶扶正,放在了旁边,等待流出来的酒水都洇进土中,她确定了什么后,才喊着墙外的侍女过来帮她翻过了墙。 怀锦跳了下来,走到酒壶倒下的地方。 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直到他蹲下,才发现地面上有一群蚂蚁,因为刚被酒液淹过,不是摇摆着触须就是在晃晃悠悠地乱爬。 她救的是一群蚂蚁啊。 渺小的蚂蚁,沉默无声地活在这个世上,从生到死都没人在意。 她却看到了它们。 云怀锦抓着刚为她擦过脚的毛巾站了起来,垂眼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凤翾。 她双手抓着他的旧衣,随着他的动作也仰起了脸。 她有一双清透水灵的大眼睛,可怀锦觉得,此时她看着他,却并没有看到他。 “你愿意为了救他的命付出什么?” 他淡淡地问。 凤翾嘴巴微张。 为什么救云怀真却要她付出?这是什么道理? 云怀锦俯下身,手指轻而暧昧地揩过她的唇:“如果你愿意去赤蝎司找我……我就可以考虑一下留下云怀真的命。” 凤翾似是很吃惊,眼也不眨地看了他许久。 始终没有等到她的答复,云怀锦没了耐心,送客道:“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但我不会等你很久。” 凤翾微微皱着眉,披着他的衣服,抱着荷花,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李潜不知做什么去了,从外面回来,见凤翾已走,便直接进了房。 他见云怀锦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但李潜能刚感到他的心情并不好。 “你说,她会不会来找我?” 李潜:?他什么都没听到啊,问他啥? 云怀锦也并不需要李潜的回答,自语道:“我既希望她来,又不想她来。” 李潜默默叹了口气,难得见到主子这种纠结不定的模样。 然后他果断地打断了他的思绪,递给怀锦一枚玉佩。 怀锦看了眼,说:“这不是哥哥的吗?怎么到你手上了。” “我看林姣拿着大公子的玉佩到处找谢小姐,觉得有些古怪,就把她绊倒,把玉佩拿回来了。” 怀锦随手把玩了一会,说:“这枚玉佩哥哥常戴,外面不少人都见过,她想把这个给谢凤翾?” “是的。” 怀锦冷笑了一声:“她倒是努力。” ———— 凤翾摸索着,走回了湖边,却没见到林姣。 她等了一会,没等到林姣,却等到了怒气冲冲的阿娘。 见了凤翾的样子,杨祐一愣,怒气消散全无:“你这是怎么了?” 凤翾不好意思地说:“一不小心掉水里了。” 杨祐吓了一跳,拉着凤翾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也不再提和严氏的较劲了,匆匆把凤翾带上回家的马车。 催了车夫好几次要他快点后,杨祐问凤翾:“真是你自己摔下去的?” 凤翾点点头,把亭子栏杆老化的事告诉杨祐。 杨祐拧起眉道:“说不定你与云府犯冲。” 犯不犯冲凤翾不知道,就是觉得莫名其妙。 林姣莫名其妙说云怀真留了东西给她,又莫名其妙不见了。 撞见的那个指挥使更加莫名其妙。 为什么她想救云怀真就得去赤蝎司找他啊?是要她代替云怀真坐牢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怕凤翾像上次淋雨一样生病,一到家,杨祐就赶紧叫人烧了一桶热水。 泡得全身都暖乎乎的,换上松软贴肤的棉布衣裳,然后熬了一碗热热的姜汤给她喝。 凤翾已经缓过来了,杨祐仍不放心,把她塞进被子里,令她早早休息。 可是凤翾却睡不着。 她嗅着房中淡淡的水果清香,还在琢磨那个赤蝎司指挥使话中的意思。 平心而论,凤翾虽然被云怀真伤了心,倒也没有到恨不得让他去死的份上。 于凤翾而言,当她心中放下的时候,云怀真就已经是个陌生人了。 阿娘总说赤蝎司多么霸道无理草菅人命,凤翾问自己,倘若一个陌生人被赤蝎司不公正对待了,她会管吗? 为什么要抛给她这种在道德上做选择的难题啊?!凤翾咬着自己指节,觉得那个指挥使太讨厌了! ———— 云府。林姣摔跤的眨眼间就丢了云怀真的玉佩,她心中总有些不安。 那玉佩肯定就掉在她摔倒的地方附近,她都快掘地三尺了,那么明显的一块玉佩,却怎么都找不到。 这也太古怪了。 白日间她苦寻不着便放弃了。可夜里格外容易忧心忡忡,林姣想到,若玉佩被别人捡到引起事端怎么办?或者万一被发现是她偷的,就糟了。 她不禁后悔起来,不该为了挽留谢凤翾脑子一热想到这法子,错漏太多,着实不够谨慎。 林姣思来想去,实在难以安眠,索性穿好衣服,掌着一盏小灯走了出去。 她是在离开云怀真住处后摔倒的,那里是一条假山下的石径,白天还不觉得什么,到了夜间,这处被假山挡着,漆黑黑的。 风吹过时,旁边植物的大团黑影时不时晃一晃,总是能让林姣心惊。 石径并不平整,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明明知道云府内不会有什么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全部精神都用来觉察四周的动静。 越留意,她便越害怕起来。 不要多想了,林姣安慰自己,这里除了黑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来到之前摔倒的地方,又一次寻找起来。 林姣弯着腰,因手中灯盏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便只好一边找一边向前挪。 若是她始终找不到,玉佩难道会凭空消失吗…… 林姣忽然感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她是不是不该偷的?她在老家时常听街头巷尾的老人说些精怪的故事,有些老物件存在的时日久了,就会产生灵智。 比如某村某人家,半夜经常听到悉悉索索的怪声,可出去查看时又没有什么异常。 主人家很受困扰,便同邻居借了一条狗关在院中。 到了半夜,怪声按时响起,随即便听到狗大叫了起来。主人家赶出去一看,那狗嘴中正咬着一条扫帚。 扫帚一边扭动一边吱吱地叫着。原来主人家听到的怪声,正是这扫帚成了精,每晚自己在院中扫地。 后来主人家将这扫帚烧掉,家中安宁如初。 区区一个扫帚都能成精,那玉佩成精不是更容易的事吗? 或许它因为被偷而心生不满,所以才让她摔倒,逃脱出去不让她找到? 想着想着,林姣便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看着她一般,浑身泛冷,更加懊悔。 她不敢再找下去,可起身时,灯光却忽然照亮了跟前一双鞋,脚尖正冲着她的方向,离她不过一尺。 林姣愣了一瞬,随即过了电般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鬼……鬼! 她脑中盘旋着这个字,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极度惊骇下,她连连倒退,手中灯光也跟着剧烈摇晃。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林姣看到了那双脚主人的脸—— 她终于惊叫出声,眼见着这张脸浮现出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微笑。 “表、表哥?” 她颤抖着声音说。可表哥不是应该在单州? 这样无声无息地在大半夜忽然出现在这里,他……真的是表哥吗? 他开了口,语气分明与表哥不同。 “你在找什么?”他幽幽地说,“是这个吗?” 林姣定睛一看,那枚玉佩赫然在他手上! 她只觉得此时的一切都好离谱又不真切,喃喃道:“我、我没有在找它……” “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他的脸明暗不定,神情也模糊诡异,如身处地府中般:“若你再不安分,大难将——” 林姣心猛地提起,她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却在下一瞬不见了他的身影。 她连忙向前几步,方才就站在那的人真的在她眼底下凭空不见了! ……不,那不应该是人! 林姣脸色惨白,再也不敢在此停留,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她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到了云怀真住处外,见那里一片漆黑死寂,的确不是有人回来的样子。 所、所以,她见到的那个与表哥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什么? 或者方才或许只是个梦魇?那她现在是不是仍在梦中? 第二日,林姣便病了。 严氏去看望她时,她含糊地询问起云怀真的动向。 “昨日刚接到他的信,”提起怀真,严氏便笑道,“他在单州一切都好,只是还要再待一阵子。” 昨日见的果然不是云怀真。 林姣白着一张脸,把昨晚听到的话深深记在心中。 真的有精怪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再也不敢做些什么了。 ———— 李潜还不知道怀锦昨晚的恶作剧,对他说道:“府中那位病了,好像有些严重。” “有多严重?” “老夫人都过去看她了,大概这几日起不了床。” “是么~”云怀锦轻飘飘道,毫无愧疚之感。 他碰巧看见林姣在那鬼鬼祟祟的,只是想警告一下而已,她心虚害怕鬼敲门,自己乱想吓坏了自己,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遭后,想必她能安分到他从单州回来。 不过片刻,他就把林姣抛在了脑后。带着李潜大步进了赤蝎司。 明日就要离京,所以这两日云怀锦要忙的事不少。他将副使宋驰叫来,与他安排了众多事务。 宋驰年纪略比云怀锦大几岁,但因生着张娃娃脸,倒显得比云怀锦还小。 云怀锦在赤蝎司中以晋淮为假名,与宋驰共事多年,颇有默契。 宋驰和他一样是赤蝎司刚刚创建时就被选入的。是云怀锦为数不多信赖的人。 宋驰眼尖,见了云怀锦戴在身上的玉佩,笑道:“晋淮,这不是云府大公子的玉佩吗?怎么会在你身上?” 该说不说,不愧是赤蝎司的人,对京都各家隐私事了如指掌,就连他哥哥身上玉佩这种细节都记在心中。 云怀锦懒懒地从鼻中出了个声,说:“我偷的。” 宋驰对他的信口胡说早就习以为常,这次却是认真琢磨了一下:“你盯上云大公子了?他招你惹你了,你不会是想对他……” 云怀锦嗤笑道:“别冤枉人,我可没想动他。” “那这玉佩是怎么回事?现下云怀真又不在京都,你不会真是进他家偷的吧?” “对,我武功高强,偶尔就想偷点小东西当个乐子。” 宋驰狐狸一样眯起了眼睛。不对劲,以他对晋淮的了解,这玉佩绝对有所隐情。 他敏锐的鼻子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晋淮看起来松松垮垮,嘴巴其实最严,宋驰知道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没追问,自到一边做自己的事去了。 不过宋驰对怀锦这边留了心眼,见他这一整天时不时就看看时间,更觉得他藏了什么事。 云怀锦一直等到了暮色四合时,便知道谢凤翾不会来了。 他心头松快了点。 就算谢凤翾还舍不下对哥哥的情谊,也起码没有重到能让她舍弃自己。 紧接着又升起些遗憾——若她真敢来,他便真敢把她留下来欺负一番,让她哭出声,后悔为哥哥做出这样的牺牲。 他垂着眼睫,莫名地笑了声。 宋驰背上一寒,瞪向云怀真。 怎么笑得让人牙疼? 云怀锦也只是在脑中想象了一下。他有时候喜欢看她的眼泪,有时候却会因为她的泪水而生出怒火,或者满腔怜惜。 她的眼泪大概有一种能够控制他的魔力。而云怀锦只愿意看到她为他而流的泪水。 ———— 次日是云怀锦离京的日期。 他已与严氏道了别,昨夜宿在赤蝎司。 此次去单州之事,圣上颇为重视,他挑了赤蝎司五名精锐与他同行。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路上需要急行,他们清晨便从赤蝎司直接出发。 迎着逐渐攀升的太阳,云怀锦的心情本相当不错,直到他看到一辆眼熟的马车—— 长公主府的马车秉持着一贯的奢华风格,行驶间不仅铃声悦耳,甚至还有香气一路飘散。 乘车者或许是参与宴会的长公主杨祐,或许是出门办事的广春候谢端衍。 但看到马车行驶的方向时,云怀锦便知道里面坐的并非他俩。 他停下来,目光沉沉地盯着马车,看到它直接往赤蝎司的方向驶去。 谢凤翾! 她还真敢来找他! 云怀锦咬住了牙,旁边的属下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骤然感到一寒。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指挥使,我们时间不能耽搁。” 云怀锦对凤翾说的那些以身换命的话不过是为了试探她对哥哥的态度。并没真想做些什么。 结果她真愿为哥哥做到这个份上,即便满腔不甘地回赤蝎司见她,他又能拿她怎么办? 云怀锦沉默许久,当周围人都觉得压力逐渐变大时,他开口道:“走!” 扬起鞭,云怀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都。 曾经他以为,谢凤翾嫁给哥哥是件好事,能够日日见到她便已是乐事一桩。 可忽然生起些独占的妄想后又骤然落空,使得云怀锦狠下了心。 想直接得到她,就算她满心都是哥哥也没有关系。 ———— 谢凤翾想了一天两夜,终于想明白她一个人在这纠结是没有用的,不如去找那指挥使问个清楚。 有些事她帮一帮,但要是她得替云怀真坐牢,那是万万不能的。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街上与云怀锦的队伍擦肩而过。 到了赤蝎司外,凤翾觉得只看这建筑就挺令人生寒的,怪不得行人都避着走。 在外面赤蝎司看起来像沉睡的怪兽,但凤翾刚走过去,就有人厉喝道:“闲人勿近!” 凤翾吓了一跳,这声音很凶。她给自己鼓了鼓劲,有些害怕地报上了自己的来意。 门后的人沉默了一下。 凤翾本以为她要等一会才能进入这守卫森严的赤蝎司,谁料没多久,就有一个娃娃脸的青年人目光炯炯地走了出来:“是哪位姑娘来找指挥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向来没人敢在赤蝎司外停留,所以宋驰毫不费力地就将目光锁定在了凤翾身上。 京都佳人何其多,眼前这位仍能令宋驰眼睛一亮。 好一个冰肌玉骨妍丽多姿的小美人! 娇娇怯怯的,却只带着俩侍女就敢来找晋淮,真是桩奇事。 宋驰露出个可亲的笑容,道:“姑娘是长公主府的谢小姐么,来寻我们指挥使大人?” 凤翾点点头:“嗯……” 宋驰热情地将凤翾迎入赤蝎司:“来来,进来说。” 这是凤翾第一次进入赤蝎司内部。 当然,有这种经历的人也没几个,大多数进来的人都是有来无回。 一踏进赤蝎司,凤翾便觉得一股凉意袭来,比外面温度低了许多。 她怕看到什么不能看的,目不斜视地走得端庄。 此时赤蝎司中格外安静,都听不到什么人声,导致凤翾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明显起来。 身后惜香往她身上贴近,凤翾就知道,她这俩侍女也不比她好到哪去。 她以为宋驰是领她去找指挥使,可进了一间空屋后,宋驰就坐了下来,对她笑道:“指挥使已经离京,你是见不到他了。不过若是有什么事可以转述给我,或许我能帮上些忙。” 凤翾有些迟疑。他有些过于热情亲切了,太不符合赤蝎司的调性啊。 但宋驰的脸迷惑性实在强,真诚得凤翾都不好拒绝。 她斟酌着用词问起云府的情况。 宋驰抬手,捻了捻他脸上并不存在的胡须:“你说,指挥使让你替云怀锦赎罪?” 凤翾苦恼道:“说什么只要我来这找他,他就饶过怀真。我不明白,我又做不了什么。” 宋驰呵地一声,突兀地笑了。 合着晋淮暗示了半天,这位娇小姐半分没领悟到。 他因能看到晋淮的乐子而兴奋起来。 晋淮这人表面嬉笑无忌,内里却冷得很。本以为他这辈子是谁也看不上的,没想到也有郎有情妾无意的这一日。 “这样啊……”宋驰假装思考,“谢小姐不用担心,指挥使经过调查,已经排除了对云府的怀疑,不需要谢小姐劳累。” “咦?”凤翾一愣,“真的吗?” 宋驰笑道:“自然,谢小姐大可放下心。” 凤翾觉得身上骤然一松,眉眼都舒展开了。果然亲自过来问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那就好。” 她起身,想要告辞。 宋驰却又说道:“但指挥使要你来赤蝎司,大抵是对你有些怀疑。” 凤翾:??? 她刚放下的心又悬上去了。 “可我又没有做什么。”她颦眉委屈道。 “那就只能等指挥使回来后,劳谢小姐再来一趟,同他说清楚了。” 宋驰认真道。 凤翾怔怔点头:“好吧……” 宋驰亲自把凤翾送出了赤蝎司,含笑目送她离开。 “宋副使……” 一回头,宋驰就见好几张黄金面具对着他,差些闪瞎他的眼。 “那小美人和指挥使什么关系啊?” 他们神秘兮兮地问道。 宋驰嘴角一翘,说:“以后见到这位谢小姐,兄弟们多护着点。” 他们顿时明白了宋驰的话中意,嘿嘿笑起来。 “是!” ———— 凤翾一坐上马车,惜香就长长地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说:“在里面快吓死了,我都不敢大声喘气。” 慕月忧心忡忡地说:“小姐,你真的被赤蝎使盯上了吗?” 惜香也忙道:“对啊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凤翾有些气地嘟起嘴:“我哪里晓得。” 亏她还曾经觉得那个指挥使是好人,他竟然会认为她做了坏事? 真是有眼无珠! 不过听宋驰的意思,他过些时日才会回京。凤翾决定按下这事不去管它。 反正她人正不怕影子歪,要是他硬要诬陷她,她就让阿娘跟圣上告状去! 凤翾怕阿娘担忧,出门时没有同她说。 因为宋驰捏造的云怀锦的话而对他生起一些气,回家后凤翾就想找阿娘说说赤蝎使的坏话,却见杨祐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 凤翾忙凑上去,见她皱着眉,脸色甚是不好。 凤翾握住她的手,感觉凉凉的:“阿娘的小日子到了是吗?” “嗯……” 杨祐阖着眼,说话也有声无力:“阿翾你且去出去玩吧,我躺着就好。” 阿娘每次小日子都不好过,凤翾也帮不上什么,给杨祐暖了暖手后,出去找到父亲。 谢端衍正在书房中欣赏他新购得的山水图。 凤翾轻叹了口气,父亲每日无事,却宁愿泡在书房中。阿娘一个人躺在床上,分明是想让人陪的。 谢端衍抬头见了俏生生的自家女儿,顿时笑逐颜开:“阿翾,来,看我刚买的这幅画,是不是蕴含佛心,妙得很?” 凤翾随便看了眼,说道:“阿爹,阿娘房中没有热水了,你去给她送点去吧。” 府中当然不缺下人做这种活,她只是找个由头想让他去看看阿娘。 谢端衍脸色有些淡:“你阿娘怎么了?” “阿娘身子不是很舒服。” “知道了。”谢端衍见凤翾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禁在她头顶揉了下:“你这孩子,操的心倒不少。” 凤翾弯眸乖巧一笑,谢端衍心就软了。 凤翾远远地看谢端衍从侍女那接过刚熬出来的红糖益母汤,走进了杨祐房中。 有阿爹陪着,阿娘应该会觉得舒服一点吧。 这个家真的不能没有她。觉得自己做成了件事,她双手捧住脸愉悦地晃了晃脑袋,正要离开时,却忽然听到阿娘一声冷斥:“随你,那就滚!” 凤翾顿时叹出一口气。 又吵起来了。 杨祐本看在这碗益母汤的份上给了他点好脸色,可谢端衍在她喝完后收了碗就走,竟是一点也不想多待。 他说,你每月如此,不都习惯了?我又不是大夫,陪着你也没法让你不痛。 杨祐气得拿碗砸他。 谢端衍又是一副对无理取闹的她无可奈何的样子,让杨祐肚子疼得更厉害了。 因此接下来几天,杨祐也没有精神再去云府为凤翾退婚之事与严氏掰扯了。 凤翾陪了她几日,杨祐不愿她在家憋着,赶她出门去玩。 正好凤翾收到了萧秀林的请帖,约她到家中品茗。 这乃是萧秀林与她的默契,说是品茗,其实是每年夏日偷吃冰饮的时候到了! 她快快乐乐地带着惜香慕月去了萧家。 与长公主府不同,萧家人口众多,萧父除一正妻外,还纳了六个妾室。正妻所出的有一儿一女,妾室所出的孩子便有近十个。 萧秀林在众多兄弟姐妹中长大,关系复杂,就比凤翾多了许多心思愁绪。 见凤翾捏着银勺心无罣碍地一勺勺吃得开心,萧秀林不禁叹了口气。 “你还吃得下去。”她支颐望着凤翾娇美的容颜,说道:“你之后怎么办,想好了吗?” “唔?”凤翾正要同萧秀林表扬今年她家做的冰酪比去年更好吃了,闻言怔了下,“什么怎么办?” 她一副万般事都没放在心上的样子,萧秀林都不禁要替她着急:“你同云怀真那事啊!要不等他回来后,你再同他谈谈吧。”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阿娘准备退婚了。” 她说。 “你胡说,你才不舍得呢。” 凤翾和萧秀林是坐在萧府一渠活水边的石桌前,左右是繁花茂树,呖呖莺声,颇为惬意。 萧府中其他人自然也知道此处是好地方。 二姨娘生的萧秀柳与萧秀林年岁差不多大,活泼嘴巧,朋友不少。 今日萧秀林邀了凤翾来,不料萧秀柳也邀了几个闺友。两拨人正好在此撞上。 听见凤翾说要退婚,其中一女口无遮拦地说道:“你会愿意把云怀真让给别人?” 萧秀林抬眼望去,见萧秀柳带来的四人中有御史大夫之女楚安然,便担忧起来。 在云怀真定亲之前,楚安然就恋慕他多年了。因此楚安然对凤翾敌意不小,不过因为云怀真对凤翾的冷淡所有人都肉眼可见,才让楚安然好受很多。 最近的风波,楚安然大概要重新燃起对云怀真的心思。 楚安然目光幽深地看着凤翾,等着她的回答。 “阿翾,你别乱说……”萧秀林小声提醒她。 凤翾银勺停在空中,认真地想了想。 如果云怀真和别人在一起,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会难过吗? 会吃醋吗? 反正,凤翾想到这么多年来阿娘与阿爹生的那些气,她才不要和不合适的人在一起。 至于云怀真?他爱娶谁娶谁去吧。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将一勺冰酪塞入口中:“他又不是我的,谈何让给别人呢。” 萧秀柳好奇问道:“听说前两日长公主去云府了,真是退婚啊。” 凤翾点点头。 楚安然眸中微微亮起光。 “不过要等云怀真从单州回来,才能了结。”凤翾老实地跟她们说道。 父亲在枢密院,名为曹商河的姑娘弱弱道:“你们有没有听说,单州起乱了……云公子大概没法顺利回来。” “什么?!”楚安然失声叫道。 曹商河这消息如石投水中,掀起波澜。 凤翾也愣住了:“起乱了是什么意思?云怀真会有危险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曹商河骤然得到这么多视线,有些不安,细声道:“我也是偶然听到的,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感觉……” 她抿了抿嘴:“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单州私自囤兵,数量众多,云怀真去单州后发现了这情况,牵扯其中,恐难脱身。” 其实京都的安宁祥和,至今也才五年。 五年前魏贵妃之兄魏德景执掌兵权,横行无忌,京都众人无不战战兢兢,甚至不敢高声言语。 即便魏德景当街杀人也无人敢管,毕竟皇帝的性命都掌握在他的刀侧。 那段时日,人人如走在钢丝绳上,唯恐第二天一睁眼就改天换地了。 后来圣上长大,逐渐将权利归拢手中,将魏德景一击必杀,天下遂归安宁。 好不容易过上太平盛世的日子,难道又要乱起来了吗? 大家心中震惊不安时,楚安然的眼泪已经流下下来了。 “怀真哥哥……”她喃喃地说,哭得好不可怜。 大家忙一通地安慰楚安然,同时忍不住去看凤翾的表情。 虽然谢凤翾嘴上说对云怀真已经不在乎了,可她之前对云怀真那般热切,谁也不信她能说放下就放下。 楚安然都为云怀真担心得哭了,谢凤翾肯定哭得更惨吧? 结果她不仅一点没有要哭的意思,还神色迷离,眼神放空。 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走神!? “阿翾,你在想什么?” 萧秀林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凤翾回神,说:“我在想,云怀真那么厉害,他不会有事的啦。” 闻言,楚安然啜泣着,慢慢止住了哭。 其他人忙安慰她道:“凤翾说得对,云公子定能平安归来。” ———— 是夜,单州。 这里比京都还要热上几分。因遭了蝗灾,不仅良田被啃绝,蝗虫连树木的叶子都没放过。 光秃秃的树令这里的夏日更显得难熬了。 寂静的原野中,伫立着一处大院,外墙是此处常见的泥墙,看起来普普通通,虽然院子面积大了点。 像是没有人住似的,整个院子没有一盏灯亮着,黑黢黢的。 但若是借助从院子上方滑翔过的飞鸟的眼睛,就能看到大院中成对成列的汉子在巡逻。 他们穿着打扮如干活的农人一般,可他们的体态却一眼能看出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某间黑暗的小屋中,云怀真透过窗户,也在看着他们。 正是因为圣上有所怀疑,他才会来到这里。 只是单州盘踞的势力远远超出了云怀真的预估,使得云怀真在探查时就被盯上。 为了不引人怀疑,他带的人并不多,他们下手时,活口就只留下了他一个。 云怀真被关在这里一天一夜了,只有人来送一日两餐,仍始终没能见到这些人的头领。 云怀真随着他们巡逻的方向转了下身,拴住他脚腕的铁链便发出碰撞的声响。 他不适地停顿了一下。 被铁链拴住,对于云怀真而言,颇含侮辱意味。 只是现在不得不忍下。 他现在忧心的是始终没有出现的幕后人。 他们将他抓起来,可能是他身上有留下的价值;但也有可能,在斟酌之后仍决定将他杀死。 云怀真希望是前者。 魏德景已经死掉好几年,圣上也将他的势力收回,单州这处暗中发展出一股庞大势力,背后主导人物定大有来历。 须得揪出此人来。 默记下今晚那些人的巡逻时间和路线,云怀真退回墙角。 那里只有一个稻草堆,是他睡觉的地方。 云怀真屈膝坐在上面,不像陋室中的囚徒,倒像是高坐明堂,凌然不可犯。 他不会被一直关在这里。 他有预感,今夜就会有发展了。 即便性命已落入对方的手中,云怀真仍很淡定。 只有见到对面的人后,他才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心如止水地静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锁被人打开了。 云怀真心中一肃,看向来人。 来人身姿高挺,如青竹般精神抖擞。 源自血脉的心有灵犀,云怀真根本不需要看清他的样子。 只是对于他突兀地出现在这里,而生出了一些不真实的奇幻感。 “怀锦?” 云怀锦反手将门关上,打量着哥哥。 这两日云怀真,吃不好睡不好,也无处清洁仪容,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高洁孤直,超然不俗。 装模作样,谢凤翾就非得好这口吗? “几日不见,哥哥就混到这里来啦?” 云怀真不理他的嘲讽,沉声道:“是圣上派你来的?” “圣上知道你一个人难当大任,所以让我来救你,省得你死在单州。圣上真是圣明,你还真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云怀锦用脚尖踢起拖在地上的铁链,好笑道: “哥哥像狗一样被栓起来了啊。” 被一番讥讽,云怀真面色不虞,只是隐忍不发,与他说正事: “我不能就这样贸然逃走,不然他们恐会剑走偏锋,圣上没有时间做准备。” “谁说我要帮你逃走了?” 云怀锦把弄起挂在腰间的玉佩。 云怀真目光落在那上面:“这是我的玉佩。” 云怀锦露出个笑容:“的确。我瞧着喜欢,所以偷过来了。” 他这个弟弟性情乖张,时不时就有挑衅之举,一枚玉佩而已。 云怀真不喜欢跟他计较,淡淡道:“你喜欢就拿着吧。” 云怀锦垂头抚摸玉佩上的纹路。 “我喜欢什么,哥哥都能让给我吗?” 云怀真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与他还是胎儿时就在母亲腹中头碰头脚贴脚地日夜相伴,就算长大后关系生疏,他还是能瞬间感应到弟弟的心思。 “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 他扯开话题,不想听怀锦说下去。 但怀锦仍继续道:“有件事哥哥应该还不知道。” “长公主去找母亲,要把谢凤翾和你的婚事退了。” 云怀真眸中闪过诧异之色,慢慢地皱起眉:“为什么长公主忽然要退婚?” 怀锦轻笑:“长公主也是随着谢凤翾的心意才这么做的。” 云怀真有些震惊地颤了下睫毛。 凤翾? 她不想嫁给他了? 哥哥的表情令云怀锦生出了快感,他像给凤翾报仇般,不遗余力地刺激怀真道: “谢凤翾改了心意,不喜欢你了。” 云怀真自认为他并不喜欢谢凤翾,可他却忌惮弟弟对她的关注。 他以为他若能摆脱这门被强加的婚事定能轻松许多,结果得知这个消息后,云怀真却不觉得如何高兴。 他……或许并不排斥她。 “母亲,同意没?” 云怀真迟疑问道。 “没同意。”云怀锦说,“我劝的母亲,让她等你回家再谈。” 云怀真轻轻地松了口气。 “多谢你。”他说。 “不谢。”云怀锦紧盯着哥哥,慢慢扯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 “我也是为了自己。” “我觉得这枚玉佩不错,我想,成为哥哥应该也不错。” 云怀真猛地抬眼,道:“怀锦,别说了!” 但他还是未能阻止怀锦的话传入耳中,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哥哥你可以放心留在这里,谢凤翾由我来替哥哥娶了就好。” 真切地听到弟弟说出来,犹如水下的冰山终于浮出海面。 云怀真握住拳,一贯的好修养也压不住猛地窜起来的肝火。 “怀锦,慎言!别太过分了!” 怀锦轻声道:“哥哥可以当我开玩笑,反正你也没有选择。” 兄弟两人对视,怀真冰冷愤怒,怀锦紧逼不放。两人目光胶着,迸着非死不退的火花。 …… 门外这时来了人。一个中年男子喝令左右:“把人拖出来。” 便有人打着灯闯了进来,他视线在房中扫了一圈,房间并不大,一览无余,只有个被铁链栓在角落的如玉郎君。 他被突如其来的光照得侧过脸,闭上了眼。 那人认过云怀真的脸,掰着他的头就将一团布粗暴地塞入他口中,竟是不给他一点说话的余地。 然后那人解开铁链的另一头,把云怀真拉到了外面。 似是此处头领的中年男子道:“拖出去,弄成意外死的样子。处理干净点,别让人看出来。” “是。” 云怀真眸含怒火,口中发出唔唔声。 他挣扎着,但还是被几个装扮成农人的兵卒押入了黑如深渊的田野中。 云怀真垂下眼,脸上的表情也隐入了夜色中。 ———— 京都。 随着关于单州隐晦的消息变多,惴惴不安的贵女们彼此相见的次数也更频繁了,好及时交换自己知道的信息。 不过凤翾没再加入她们。 她同杨祐说起单州的事,杨祐当即就有些变色。 年纪大些的人,亲身经历过以前的风波乱象,印象更为深刻。 但当着凤翾的面,杨祐很快就将恐惶遮掩了过去。 她蹙眉想了想:“云怀真去的不就是单州?” 凤翾点点头。 杨祐脸色顿时又变了:“糟了!要是他死在单州怎么办?我们得快点把这门婚事退掉!” 杨祐立刻备了马车,带上凤翾奔向云府。 “这次我说什么都要逼严氏答应。” 杨祐在马车上还这么下狠心道,结果一进云府,哭声就远远地传了过来。 杨祐捏紧了凤翾的手,哀叹道:“阿翾啊,我们怕是来晚了。” 凤翾眨眨眼。 虽然她也确实地听到了严氏的哭声,可她总觉得这种事情不会降临到云怀真身上。 他风华正茂,是人中骐骥,就算她已经不要喜欢他了,可他仍然是京中最明耀的玉珠。 他怎么会死呢? 杨祐此时牵着凤翾进退两难。 她有些想扭头回家,可云府的管家却含着泪截住了她们: “恳请长公主去劝劝我们夫人,她要自尽了!” 凤翾眼中浮现一丝茫然。 云怀真,真的不在了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还未走近,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 严氏额头带血,瘫坐在地上。 林姣搂着严氏,不让她再次起身撞墙,也哭得喘不过气来。 凤翾隔了一段距离就停住了脚,默默看着她们。 杨祐就算与严氏不对付,也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 杨祐蹲在严氏跟前苦苦劝了一番,也没起半分作用,直到严氏自己哭晕过去,被架着抬回了房,杨祐才撑着酸胀的腿站了起来。 腿麻了,杨祐扶着凤翾半晌没能挪动步。 她叹道。“今天真不该来的,” 回家路上,杨祐仍很感慨:“倒是可怜,听说是意外落水,泡了好几日才被找到,尸身已全无人样,只能先在当地烧掉了。” 凤翾一言不发地靠在杨祐身边。 杨祐停下话,小心看了看凤翾的脸。 她懊悔地小声抱怨道:“早知道他这么短命,当初就不该选他……” 马车停在府前时,凤翾叹了口气:“人各有命,也是没有办法呢。” 这话一出,杨祐心头的石头就落下了,知道女儿是真的放下了。 “可不么。还好我们阿翾是有福气的。”杨祐将凤翾揽入怀中,亲昵地问:“阿翾晚膳想吃什么?我叫厨子去做。” 凤翾顿时来了精神:“我想吃甜甜的糯米藕。” “好,阿翾想吃什么都可以。” “那我还想吃一碗冰湃过的西瓜!” “冰的不行。”杨祐无情地拒绝道。 ———— 云怀真身亡的消息随着严氏的哭声很快传遍了京都。 不知有多少少女半夜梦回湿了枕头。 在如此低沉的氛围中,凤翾都不敢出门,因为她实在没法在众多目光中假哭出来。 大家好像都很期待她这个“遗孀”表现出伤心欲绝的悲痛。 对于云怀真之死,她是有些伤感有些惆怅,但她都给他念经祝福他下辈子还能投胎做个俊美郎君了,已经很有心意了。 她给他的眼泪已经在上一次全部流完,不剩什么了。 杨祐自然也不会再跟云府提什么退婚的事。 人都没了,这约定自然也就作废了。 几日后,杨祐外祖家自番邦得了一匣宝石,叫杨祐与凤翾去挑。 杨祐的母妃岳依人出身豪富,岳家世代行商,攒得万贯家财,但直到将岳依人送入宫中,岳家才算在京都有了一席之地。 只不过到底是底蕴不够,到杨祐表哥岳胜生这辈,也只是袭荫在朝中担了个不大不小的闲职,想再进一步难如登天。 岳家在城外有一处很大的别院,夏日里颇为凉爽宜人。 凤翾去的路上,感觉满目的绿意越来越浓,近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到了岳家别院,岳胜生便带着妻女将杨祐母女笑迎进来。 岳家行商,讲究的是家族和睦、与人为善、广交朋友。对杨祐母女也是一贯亲善,两家来往得很勤。 见了凤翾,岳胜生妻子季氏就热情地拉住了她的手,夸道:“怎么两三日不见,阿翾就又漂亮了?这样下去还得了,咱们家里不得出来个小仙子。” 凤翾就算常常被夸,听到这么夸张的话还是会脸红。 季氏女儿岳宁上前挽住凤翾另一只胳膊,道:“阿翾妹妹你可算来了,我留了几盒上好的胭脂,就等着你来挑了。” 岳宁容貌明丽,大方得体,是很惹长辈喜爱的那种少女。 杨祐面带笑意看岳宁把凤翾拉走,对季氏说:“岳宁比凤翾大了一岁吧?也是大姑娘了。婚事可有计划了?” 季氏含笑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明年选妃时,老爷打算将阿宁送进去。” 当今圣上正值壮年,若岳宁争气,岳家便能靠着她在朝廷更进一步。 杨祐颔首,随季氏步入室内。 “今天怎么没见到岳焱?”杨祐问道,“是去读书了?” 季氏说:“焱儿为准备科举认真得很,今天又和几个同门找老师讨教文章去了。” 杨祐赞道:“焱儿肯用功,将来定能有大出息。” 哪有人不喜欢听人夸自己孩子的。季氏笑得开怀,令人将那匣宝石捧来,给杨祐挑选。 杨祐是从宫中出来的,先皇在世时她也颇受宠爱,什么珍奇宝物她没见过。 可这木匣一打开,便是她也禁不得发出一声惊叹。 这些宝石种类繁多,颜色多异,品相个个都是极品。单一个拿出去就可值千金,岳家却跟咸菜堆缸般,不甚在乎地把这么多极品宝石堆放一起。 季氏见杨祐喜欢,就劝道:“有没有能入眼的?尽管多拿。” 杨祐知道季氏并不是假客气,就翻捡着挑了起来。 季氏令人拿来一个空的木匣,把杨祐捡出来的装里面,方便等会带走。 杨祐拿了十多个就停下了。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她说:“听说你们花费了不少功夫从山间远远地引了一道活水进来,就算夏日烈阳下晒着仍凉爽宜人?又说那水甘甜可口,饮之可增寿命。” 季氏笑道:“老爷就是听到了这个说法,才非要将这水从山里引来,花了不少银子呢。他想要的东西真是没人能拦得住。” “说来也巧。近日那水里自己长出了几条锦鲤,金光耀耀的,长公主可有兴趣去看看?” 岳家建这别院挥金如土,修得处处巧思,很是好逛。杨祐起身,调侃道:“非看不可,要不是亲眼看看,都不知道你们这别院里还有什么好东西瞒着我呢。” 岳胜生为了这渠水特地种了一片紫阳花,此时开得正好。 杨祐走到这里,还未见到水,就先感到了一阵凉意,身上顿时舒畅了不少。 她驻步赏了会花,忽听岳宁的说话声传来:“选不同色的紫阳花摘下,挤挤挨挨的泡入那水中,能开好几日,堪称一景。” 凤翾颇有兴致地:“我们现在就摘吗?” “好啊。” 季氏笑说:“这俩丫头也是坐不住的,也跑到这来玩了。” 说完,两人就看到凤翾和岳宁牵着手走了过来。 凤翾在岳宁房中试了试岳宁留给她的胭脂,岳宁在旁边看得技痒,索性帮她描眉画唇完整地化了个妆。 见了眉眼明艳出水芙蓉般的凤翾,杨祐与季氏都眼前一亮。 季氏低声对杨祐说:“了不得,真成小仙子了。” 杨祐笑盈盈地:“全靠阿宁手巧。有这手艺,阿宁入宫后也不会吃亏了。” 凤翾与岳宁对两人行了礼,迈入花丛中摘起花来。 选什么颜色的花也有讲究,凤翾和岳宁娇声软语地细细商议,却不想落入旁人眼中,成为了一道比花更美的风景。 孙世则怔怔地望着那花中美人,像被摄走了魂般。 岳焱看清来人,哎呀了一声:“我忘了今日表妹要来。” 他快步走上前,将孙世则落在了后面。 孙世则愣了好一会,方才抬脚朝那边走去。 季氏在岳焱开口前就看到了他,也见到了他身后的孙世则,挑了下眉:“这位是……” 岳焱:“我在老师家正好见到孙兄,他在省试中做的文章极好,众人传阅,老师让我多和孙兄请教。” 孙世则还未授官,因而岳焱还能称他为一声孙兄。授官后孙世则可以预料地前途大好,因而季氏和善地同他问了好。 杨祐打量起孙世则。 他五官不说多么出众,却胜在白皙干净。整个人身上有股子温隽的书卷气,让人觉得舒服。 这年轻人,还不错。 杨祐在心中点点头。 她本对孙世则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当凤翾抱着一捧花走过来时,她留意到孙世则恍惚失神的目光,顿时了然。 杨祐心中一笑,重新审视了一遍孙世则。 凤翾怀中捧着那么一大捧花,不免挡住了视线,看不到脚下的地面。 于是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她身形不稳,向前踉跄了一下。 只见孙世则未经思考就冲了过去,不过凤翾自己就站稳了,把孙世则朝她伸出的手撂在了半空。 凤翾有些讶异地看了孙世则一眼。 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凤翾对他完全没有印象,只当他是岳焱的朋友,于是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多谢。” 杨祐盯着孙世则瞬间变得通红的耳朵,心中不禁升起了个念头。 世上男人虽如四条腿的□□那样多,可好的却实在没几个,得赶紧好好筛选才行。 当初她觉得云怀真是个顶顶好的,她女儿就该配京都最耀眼的那个儿郎。 可她却忽略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就算有再耀眼的光芒也只能刺伤人罢了。 以后,她选女婿的第一前提就是要真心爱护凤翾。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毕竟是外男,见过人后,岳焱就带孙世则下去了。 凤翾一点也没发现阿娘的心思,同岳宁快快乐乐地玩了一整天。 回家后,惜香和慕月服侍着她盥洗睡下。 而杨祐则等谢端衍回来,问他道:“你可知道孙世则这人?” 谢端衍安心做富贵闲人,对朝堂的人事了解不深,听见这名字有些陌生,仔细在脑中搜索了一番。 “他啊,倒是听人说起过,颇有才华,圣上对他印象不错,张侍郎跟我说过想把女儿嫁给他呢。” 一听孙世则还需争抢,杨祐便知道他确实不错。 “还可以……” 杨祐沉吟道。 “什么还可以?”谢端衍搞不懂她的心思。 “过几天你不是要去如意阁的雅集吗?把他也叫上。” “叫他一个小辈做什么?那天去的人里也没有同他相熟的。” 谢端衍皱眉。 “你别管,”杨祐说,“到时候我和你一起过去。” 谢端衍看了她一会,愕然:“你又看上他了?” 杨祐:“谈不上,先考察考察。” 谢端衍哽了半晌,叹道:“你说你每天瞎操的什么心,阿翾还小呢,你急什么?” 杨祐没好性地瞪他一眼:“你倒是一点也不操心,才觉得没什么好急的。” “云怀真不在了,你都没想过为阿翾以后谋划下?” 杨祐沉声道:“看清一个人是人是鬼需要时间,我们再不能将阿翾交给一个会伤害她的人。” 谢端衍仍觉得她想太多,摇了摇头,说:“行,都依你。” ———— 孙世则租住在相国寺周围,四邻多半与他相似,都是入京做官但暂时没有足够银钱,所以只能租赁房屋。 都是苦读多年才在这里赚得个前程,又都是异乡人,在此为邻,大家都愿意相互照拂下,以后官场有缘相见,多个朋友多条路子。 在这种行事准则下,孙世则因而最得街坊四邻的热情相待。 他左边住的是个姓牛的翰林院小官,独身未婚,寂寞无聊,最爱找人聊天。 牛睿提着几个下酒菜想找孙世则喝酒侃大山,刚出门,就见有穿着锦服的豪门仆从敲开了孙世则家的大门,客客气气地递上一份帖子。 孙世则接了这帖子,显然有些惊讶,他送走送贴的仆人,正要将门关上,牛睿就赶紧凑了过来。 “哪户人家邀的你?” 不等孙世则说,牛睿就已看到了帖子上的字。 他顿时张圆了嘴巴:“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之前那桩亲事的一波三折,是京中好一阵子的谈资,牛睿顿时大感兴趣,揽住孙世则的肩膀: “你同长公主府还有渊源呢?来,我正好带了几个小菜,你好好跟我讲讲。” 然而孙世则也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忽然要邀请他。 他也很困惑,便同牛睿讲了他在岳家别院见过杨祐的事。 牛睿嚼着花生米,目光呆呆的,脑中却快速转了起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恭喜孙兄了!好事将至!” 孙世则的心忽然砰砰跳起来:“这是怎么说?” 牛睿笑道:“你入了长公主的眼了。听闻长公主在选中云怀真前也常去各种场合偶遇。” 孙世则:“想是你猜错了,这种话可莫要乱说……” 他极力劝自己不要生出这般妄想。 可牛睿的话却一个劲地往他心中钻,勾起他深藏在心中的那道倩影。 牛睿兴奋道:“孙兄好好准备,到时候长公主大概会特地考察你,若能过关……听闻那位容色殊绝?” 即便谢凤翾因云怀真的那番嫌弃之语而名声受损,但云怀真既死,而谢凤翾仍是备受长公主宠溺的独女,何况还是个绝色佳人。 不管怎么说,对他们而言绝对是高攀了。 被牛睿这样一说,孙世则那日用了大半个时辰整理仪容,忐忑紧张地去赴会了。 牛睿等了他一天,晚上细细听归来的孙世则讲了白日间的经历,欣慰地拍了下孙世则的肩膀。 “看来长公主颇欣赏孙兄。” 第二日,牛睿扭头便到处同人说长公主择婿,看中了他的好兄弟。 对于阿娘的小动作,凤翾是全然不知。 萧秀林说近日外面有在卖一批花样时兴的手绢,约了凤翾出来。 那家店中的手绢也不知哪里做的,如蝉翼般轻薄,绣花双面各有不同,花样颇具巧思,是京都从未见过的。 似乎这批手绢成了贵女圈中的热门,凤翾呆在店中的那会功夫,就来了好几批眼熟的女眷。 等凤翾给自己和杨祐以及岳安各挑了两张,准备离开时,又一个熟面孔进来了。 楚安然素着一张脸,神色憔悴凄然地被她的好友拉入店中。 她的好友殷殷劝慰:“总呆在家中要憋坏的,你挑几个帕子当我送你的,你别哭了好不好?” 只见楚安然一身白裙,头上戴着一小朵清丽的白花。 这模样,倒像是在替人守孝。 凤翾微微睁大了眼,心中震撼。 不是吧,楚安然她要为云怀真做到这个地步吗? 楚安然虽然恋慕云怀真好些年,但她恪守礼节,和云怀真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对一个连话都没说过的人这样痴情,震惊之外,凤翾不禁分外佩服。 她与楚安然关系尴尬,所以对她点了下头就要离开。 结果楚安然却唤住了她:“阿翾,有些冒昧……但你能帮我个忙吗?” 凤翾怀着对她的同情和敬畏,点头道:“好啊,有什么我能帮上忙?” 楚安然垂下哭得红肿的眼,说:“我听说……怀真在崇寂寺留有一份诗的手稿。我只是想留个念头,但我与他无亲无故,没有资格去取。阿翾你……能不能帮忙取来送我?” 她望向凤翾,眸中已然含满了泪水:“我只有这一个愿望,望你不要生气。” 凤翾看她哭得可怜,便答应了下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这就帮你跑一趟。” 诗稿而已,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是云怀真留下来的,对凤翾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楚安然含泪笑道:“阿翾,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那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凤翾对萧秀林道:“那你就先回家吧。” 萧秀林点点头。 崇寂寺也不远,她们常去的,所以萧秀林放心让凤翾自己过去。 这次出来凤翾只带了慕月,为了尽快返回,她催车夫快点。 出了城外面的路就颠簸起来,马车又快,颠得凤翾把眼都闭上了。 忽然马嘶鸣了一声,凤翾感到马车突然换了方向,朝路边狂奔而去。 凤翾受惯性影响,身体猛地撞到了车厢上。 慕月急忙抓住她,掀开帘子朝外急声问车夫:“怎么回事?!” “马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受惊了!” 车夫满头大汗地想要控制住发狂的马,但离开道路后,地面更加不平,马车在不受控的马匹的带领下,不可抗拒地向旁边载倒。 凤翾有那么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 慕月在马车倾倒的那一瞬垫在了她身下,替她承受了一部分的伤害。 所以凤翾恢复意识时,慕月仍昏迷着。 凤翾手脚并用,奋力爬出了车厢。 然后在她想将慕月拉出来时,摔断腿失去了行动能力的车夫惊恐道:“小姐,你别管我们了,快跑!!” 凤翾抬头,见几个蒙面的高大男人从不同方向朝她走来。 隔着这么远,凤翾仍能感受到他们的视线锁定在她身上,仿佛她已落入他们的手掌心。 凤翾顿时浑身发麻,什么都来不及想,转头便跑! 但是刚跑两步,她那软底的绣花鞋就让她绊倒在地。 凤翾脸埋在地上,惊慌之中不免想到:这里可是京都城外!怎么会有贼人光天化日之下对她下手? 并且,为什么是她? 她从未做过什么坏事,他们总不至于要杀她吧? 或者绑架她跟阿娘要钱?还是说…… 凤翾忍着脚痛,奋力地爬起来。 她一定跑出去! 然后咚的一声,她撞到一人胸前,那人肌肉梆硬,她差点没被撞得向后倒。 那人抬手按了下她的肩膀,帮她站稳后就收回了手。 他笑道:“谢小姐可千万不要回头看。” 凤翾听到刀剑入体的闷响,以及凄厉的叫声。 这好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她垂着眼,看到那人腰间的赤蝎腰牌。 让她想起一个气人的人。 不过面前这个不是他。 宋驰长长出了口气,轻松地笑道:“吓死我了,还好来得及时。” 凤翾听着身后逐渐安静下来。 宋驰能提前赶来,说明他是了解内情的。 她皱眉道:“副使大人,他们为什么要害我?” “拿钱干事罢了。” “可为什么是我?”凤翾不明白。 宋驰假模假样叹了口气:“在赤蝎司的地盘上发生这种事,也算是我们的过错。不得不把主使者揪出来了。” 宋驰抬手,让手下将慕月和车夫救出来,对凤翾说:“来吧,我陪谢小姐去讲道理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宋驰将他的马牵来,道:“马车已经坏了,谢小姐骑我的马吧。” 凤翾的脚腕还痛着,闻言犹豫了一下,便爬上了马背。 不过宋驰没有上马,而是牵着缰绳,悠悠地拉着马回了城中。 凤翾高坐在马背上,自进城后就越来越觉得不自在。 怎么所有人都在看她?眼神为何那么震惊? 然后她看到前方的宋驰,顿时理解一切:谁见过赤蝎使给人当牵马奴啊,若是让她在路上撞见这一幕,定也是要惊讶地停下来看一看的。 凤翾默默抬手,用袖子挡住了半张脸。 看就看吧,脚还痛着呢,反正她不打算下马。 就在一路的万众瞩目中,宋驰带着凤翾,去到了卖手绢的那家店。 其实路上情绪平复下来,凤翾就已经有了猜测。 本来她近日都没打算出城的,那伙贼人却提前在她去崇寂寺的路上埋伏好了。 在宋驰停在卖手绢的店家时,猜测便得到了证实。 凤翾心中顿时漫起一股强烈的失望感。 答应了帮她,她才会中了她的计。 坑人也好害人也罢,凤翾觉得利用别人的善意是最劣等的行为。 她慢吞吞地爬下马,率先走进了店中。 楚安然在好友的陪伴下,倒还真在等着她。 毕竟要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一下。 凤翾冷了脸,蹬蹬地走向楚安然。 楚安然抬脸看向她,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但她很快掩饰过去,对凤翾吃惊道:“阿翾回来得好快。” “是不是你主使的。” 凤翾直直地盯着她,沉声说。 楚安然不解道:“阿翾何出此言,你怎么了?” 她目光落在凤翾沾了泥土的衣服上,惊道:“阿翾,你受伤了?!” 凤翾哽住,比她更惊讶地瞪大了眼——她好会装! “我出城的时候遇到了歹人,肯定是你……” 凤翾闭上了嘴。 无凭无据,她是没法指认她的。 楚安然好友张口反驳道:“天子脚下,哪里来的歹人?” 她护着楚安然,皱眉说:“你别自己摔了一跤就诬赖安然啊。” 店铺面积没有特别大,两人说话声略大些,店中人就投来了目光,其中不乏认识两人的。见她们起了争执,一边心道早就知道她俩要撕起来,一边围过来,表面上是劝和,实际是为掌握一手八卦。 这边楚安然白衣素面楚楚可怜,而凤翾气鼓鼓的带着怒气。 两相对比下,就让人忍不住去怜惜楚安然。 “是有什么误会吧?楚小姐弱质芊芊,能做什么事呢?” “楚小姐这几日都消瘦了许多,就别为难她了。” 一群以貌取人的家伙! 凤翾咬住下唇,朝人群外看去。 她被救后就被带来这里,若说证据,还是要靠赤蝎司的副使大人。 宋驰刚在就在门口等着什么人。 两名赤蝎使将一个穿紫服的为官的男人带了过来。 正是楚安然之父楚谦温。 他突然被赤蝎使找上,整个人戒备不已。 宋驰对楚谦温揖了一礼,动作虽恭敬,语声却很随便:“楚大人,叫您过来,是为让你帮忙决断一个事。” 楚谦温紧皱着眉。 任哪名官员被赤蝎司找上都高兴不起来。 他们有圣上撑腰,横行无忌,何时需要别人帮忙决断事情了? 他满腹顾忌地随宋驰步入店中,一眼便看到自己女儿正惶惶地同凤翾说话,顿时大惊。 女儿和赤蝎司怎的扯上关系了。 楚谦温大步上前,唤道:“然然。” 楚安然神色僵了一瞬,随即起身走到楚谦温身边:“父亲。” 她好像找到了靠山一样,凤翾嘟了下嘴,也唤宋驰:“副使大人。” 宋驰笑吟吟地说:“赤蝎司今日在城外斩杀了几个歹人,还把谢小姐吓到了。我觉得很恐惶啊,为了给谢小姐赔罪,不得不将那几个歹人的来历弄个清楚了。” 楚谦温皱眉道:“你说的这些,和然然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因为那些歹人拿的是楚小姐的银子。” 楚安然的好友气愤道:“你们赤蝎司冤枉人到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身上了吗!” 楚安然落下泪来:“父亲,我没有……” 她这几日身形削减,瘦骨伶仃,哭起来就更显可怜了。 旁人看得不忍,在赤蝎司的威压下,仍有人敢为楚安然愤愤不平: “信口胡说就能诬陷人了吗,你们别太过分。” 宋驰笑道:“赤蝎司从不做无凭无据之事。” 他抛出一个沾着血的布袋。 楚谦温手忙脚乱地接了。 “这是……” “这是你女儿偷你的银子,恰好是端午节宫中赏下来的,你应该眼熟得很,回家翻翻看还在不在不就知道了?” 楚谦温心中已有所猜测,但仍不愿承认:“京中为官者众多,有此银的不在少数,仅凭此物就栽陷给然然未免草率。” 宋驰笑了笑:“恰好我兄弟们还将那歹人留了个活口,本来看楚小姐身娇体弱,才没想着请她去赤蝎司,既然楚大人不信,那就只能请两位去辨认下那个活口了。” “父亲。” 楚安然轻轻拉了下他,说:“是我做的。” 楚谦温如同受了当头一棒,愕然道:“然然,你说什么?” 凤翾抿了下嘴,紧盯她。 四周的人也都觉得自己像是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楚安然在见到赤蝎使出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 无所谓,没能让她受到惩罚,那她今日就让所有人知道谢凤翾的罪孽! 楚安然猛地抬起眼,对上了凤翾的视线。 凤翾心中一跳,她眸中的恨意如此强烈,令她莫名。 “怀真尸骨未寒,你就要另寻他人了,怀真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那个姓孙的比不上怀真一根手指头,为什么你说变心就变心?!” 凤翾皱眉:“什么?” 她另寻谁了? 楚安然冷笑一声:“又来了,你这种毫不在乎的表情。我每晚每晚都睡不着,怀真没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凭什么你还能逍遥自在,还想着嫁给别人,恶心死了!” 楚安然的语气越来越激烈,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是你非要做怀真的妻子,谢凤翾,我不许你背叛他。我会盯着你,这辈子你都别想再嫁给别人!” 她的话音好久才落下,周遭变得安静无比。 她的好友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围观者惊恐地看着楚安然,他们方才维护的人怎么就忽然变成了疯子? 凤翾不解地看着楚安然,就为这个? “请问……“她慢慢道,”云怀真与你何干,云怀真之前的未婚妻怎样又与你何干?” “楚安然,你要是实在没事干,出去绕着城跑几圈,消耗消耗你管闲事的精力好不好?” “你!”楚安然嘶喊着冲向凤翾,“我就是不要你好过!” 楚谦温拉住她,脸色铁青地给了她一巴掌,喝道:“够了!“ 竟然为了一个和她毫无关系的男子当众发疯,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楚谦温这一巴掌使足了劲,楚安然捂着脸,被打得懵住。 楚谦温强撑着对凤翾说:“小女失了教养,都是我的过错。我先带她回去教训一番,改日一定让她登门道歉。” 楚谦温又小心看了宋驰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忙拽着楚安然离开。 他今天因为这个孽女颜面扫地,只想赶紧离开众人的视线。 凤翾没有因为她真的受到什么伤害,楚谦温又是个御史大夫,所以她明白楚安然不会受到多大的惩罚。 不过,今日围观者众多,楚安然如疯子般撒泼将人吓得不轻,以后她的名声是要一落到底了。 凤翾对她的背影说道:“你想让我为云怀真守身,我偏不如你意,明天就让我阿娘为我在京中遍寻俊美郎君,气死你。” 楚安然背影一顿,就要回身冲来,被楚谦温低斥着拉走了。 凤翾得意地“哼”了一声。 而宋驰听了她的话,眼皮一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真打算找别的男人?这小娘子这么猛的吗? 那晋淮怎么办? 凤翾满脑子跟楚安然对着干的想法,抬脚也要走。 宋驰忙道:“谢小姐今天受惊了,我送你吧。” “喔,那就麻烦副使大人了。” 宋驰今天实打实地帮了她好大的忙,凤翾对他的信任度提升了一大截。 宋驰走在凤翾身后,四周人顿时纷纷往后退了几步,给两人空出一条出路。 他们有些敬畏之色,待两人离开,方低声议论起来。 说的不是楚安然如何奇葩,却是在猜测赤蝎司与谢凤翾的关系。 今日这场戏,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位赤蝎司副使是来给谢凤翾撑腰的。 赤蝎司一向与权贵为敌,怎的对长公主的这个女儿这么护着? 宋驰把凤翾妥帖地送到长公主府,扭头就快马加鞭地赶回了赤蝎司。 “快,快,传消息给指挥使,出事了!” 宋驰将马鞭甩给别人,快步往里走着。 “京中一切平静,并无事发生啊。” 有人疑惑道。 “他心尖尖上的人要另投他人怀抱了,这事还不大吗?” 宋驰推开门,话音戛然而止。 戴着面具的云怀锦翘腿坐在屋子当中,心平气和,充满好奇地问宋驰道: “我上一刻才刚刚回来,倒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一阵子还发生了大事。我心尖尖上的人……她打算投谁的怀抱?” 宋驰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心道,京中美男子们还是赶快祈祷自己不要被谢小姐挑中,不然一场血光之灾可就免不了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宋驰干笑了两声: “我哪知道她要投谁怀抱,这不刚晓得这事就打算给你通风报信么。” 云怀锦微微眯起了眼睛,审视的目光让宋驰背上发麻:“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宋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好意思啊,我这双眼睛实在是火眼金睛,才不小心发现了你这个秘密。” 云怀锦轻哼了一声。虽然宋驰没有说出谢凤翾的名字,但云怀锦相信以宋驰之能,不会把人搞错。 “不愧是副使大人,眼光锐利非同一般。” 宋驰见云怀锦没有要发作的意思,便放松下来,调侃道:“你武功计谋样样顶尖,但我看你情道上却如稚儿一般,那谢小姐心里是没你半分位置。” “另投他人怀抱是谢小姐的气话,不过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估计一点也没将你纳入考虑之中,这就很凄凉了。” “是啊。”云怀锦故作愁容,“所以我要努力一下了。” 宋驰兴致盎然道:“哦?你打算怎么做?我来给你参详参详。” 云怀锦对宋驰勾了勾手指头。 宋驰竖着耳朵凑过去,但云怀锦却并不是要说话,而是将手搭在了面具边缘。 宋驰见他这一动作,惊得猛地向后一缩。 他像见鬼一样瞪着云怀真,看他缓缓将面具揭开。 他与云怀锦共事这么多年,从来都是面对着他这张面具,根本不知道他真实的面貌! 怎么这么突然,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见到晋淮的真实面貌后他会不会就要没命了? 宋驰一堆胡思乱想,紧盯着云怀锦,然后“哎”了一声。 他愕然道:“你怎么易容成云怀真的样子了?他都死了!” 宋驰心念急转:“你想用云怀真的模样引起谢小姐对你的感情?这也太剑走偏锋了点……” 他上手在云怀锦脸上揩了一把,啧啧惊叹:“不过你从何处弄来的这么逼真的□□?不仅看不出是假的,摸起来也跟真的无异。” 云怀锦啪地不留余力地打掉他的手,说:“我没打算借助云怀真的模样。” 宋驰愣了片刻:“你是说……” 云怀锦将面具重新覆在脸上,道:“云怀真没有死,他回来了。” 宋驰怔怔看着他离开,脑中纷乱地推测起云怀锦此举背后深意。 良久,他呢喃道:“……你这是要搞大事情啊……” -- 长公主府。 “孙世则?” 凤翾皱着眉头说。 她以为楚安然脑子有问题才臆想她要嫁别人,结果阿娘说她确实看中了一人? 杨祐提醒她道:“就是你和岳宁玩时见到的那人。” “他相貌么也说得过去,为娘替你考察了一下,他别的不算什么,倒是性子挺和善,绝不会同你耍脾气。” 凤翾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她若要另寻,想要找个比云怀真更好看的。可与云怀真相比,孙世则的脸着实普通了。 不过说起来,满京都容色胜过云怀真的,也挑不起几个。 次日,凤翾同萧秀林坐在芳元轩靠街的位置上,托着腮看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看了又看,能入眼的一个也没。 嗯……她还放言要找个男人气死楚安然,可她好像很难勉强自己。 萧秀林观察着她的表情,问:“外面都传开了,说长公主要为你另寻夫婿。我听说,长公主特地去见了孙世则?” “唔……”凤翾不太情愿地点点头。 萧秀林替她高兴:“这是个良人,若是他。一定会好好珍惜阿翾。” 凤翾想起她第一次知道阿娘给她定了亲事时的心情。她并不开心,为什么要把她嫁给一个她都不认识的人? 现在凤翾的心情也是如此。 大家都认为他很好,却不问问她喜不喜欢,似乎只要大家觉得合适,她就应该嫁过去一样。 有人踏着楼梯上来,凤翾听到声音,虽然心里闷闷的,还是期待地扭过头,等店家把新推出的菜端过来。 但门拉开时,露出的却是一张年轻妇人的脸。 凤翾愣了下,正回想此人是谁,就听萧秀林惊讶唤道:“章姨娘?” 凤翾便想起,上次去南清山被一群夫人为难时,萧家的这位章姨娘就在其中。 章姨娘笑吟吟地进来,对凤翾的态度比之上次不知和蔼可亲多少。 见不是她等的那盘菜,凤翾就恹恹地扭过头。 谁料章姨娘竟一点也不见外地挨着她坐下,笑道:“真是有缘,我昨晚还念叨阿翾呢,结果今天这么巧就撞见你了,可见是老天爷听见了我的心里话。” 凤翾不适地抿了下嘴,她与章姨娘可不熟,阿翾这称呼不该是她喊的。 萧秀林有些尴尬,说:“章姨娘,外面是不是还有人在等你?别让别人等太久了。” 她以为章姨娘是与人约在芳元轩,便暗示她快点离开,不要缠着凤翾。 但章姨娘非但没有想走的意思,还笑道:“外面确实还等着个人。” 她朝门外唤道:“商皓,你来。” 凤翾睁大了眼,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一点也没不好意思地走进来,一进来眼睛就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看了一会,竟还点了点头,对她很满意似的。 萧秀林惊恼道:“章姨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章姨娘对凤翾说:“这是我侄子章商皓,生的是一表人才,书也读得不错,身子也健康……” 萧秀林眉头直抽。 她还不知道章姨娘这个侄子?五官俱全就是一表人才了,识得几个字就是会读书了,爱打下人就是身子健康。 章商皓受章姨娘这番夸奖还很坦然,朝凤翾深揖一礼,笑道:“小生拜见谢姑娘。” 凤翾腾地站了起来,冷着脸朝外走去。 章姨娘还叫:“哎?这是哪去?” 凤翾快步下楼,章商皓也追着凤翾出来了。 “谢小姐,你还没同我说话呢。我可特地为你做了首诗,你就不想听听?” 凤翾心中气恼。 章姨娘想必是知道阿娘为她另寻夫婿,所以动了心思,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一楼大堂中的桌子上也有人坐着,见凤翾被一个年轻男子纠缠着走下来,纷纷投来视线。 凤翾脚步一顿。 其中一人,正是孙世则。 他同几个好友坐在一起,脸上本挂着温润和善的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见到凤翾时,他骤然羞涩,想要移开目光时,却见如苍蝇般绕在她身边的章商皓。 孙世则脸色一变,站起了身。 凤翾看了孙世则一眼,就直接朝外面走去。 看章商皓仍要跟着凤翾,孙世则鼓起勇气,挡在他面前。 章商皓眼睛一瞪,凶蛮的地痞气质掩也掩不住:“干嘛?找打是不是?” 孙世则顿时显得气弱:“大庭广众之下,你对一位闺阁小姐纠缠不清,此举不妥。” “管你屁事。怎么,想在爷这耍英雄救美的派头?也不看你这身板配不配!” 凤翾回头,见孙世则被章商皓提起了衣领,他一个文弱书生,纵能写锦绣文章,面对这等无赖却不知如何反驳。 见他吭哧半天也吐不出骂章商皓的话,凤翾不禁有些失望。 孙世则的朋友都围上来劝和,章商皓揪着孙世则不放。 一时间,倒让凤翾脱了身。 她闷闷地回了家。杨祐见她不高兴的样子,问道:“谁惹我们阿翾了?阿娘帮你出气。” 凤翾偎进杨祐怀中,说:“阿娘,我能不嫁人吗?” 杨祐摸摸她的头:“小丫头又犯傻,阿娘也舍不得你,可不管男人女人,年纪到了,都要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这就是世间的道理。” 凤翾委委屈屈地嘟起嘴:“可是我觉得,世间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杨祐:…… 没料到女儿年纪轻轻,就已悟得了这条真理。 她又不能直接赞同,绞尽脑汁,说:“阿娘为你把关,总能筛出几条漏网之鱼。” 凤翾幽幽地叹了口气。 ———— 同时间的云府,也有一场母子交心的戏码。 严氏紧紧抓着云怀锦的手,泪眼潸然,口中只念叨着:“真儿,我的真儿。” 云怀锦含着笑,说:“母亲莫哭了,我真的还活着。” “上苍庇佑,上苍庇佑。” 严氏将云怀锦搂住,不肯放手。 云怀锦下巴搭在母亲肩上,目光渐渐泛冷。 他与哥哥纵然相像,但身为母亲,平时是能分辨出他俩的。 怀锦自小就有意识地模仿哥哥,这次他假装哥哥回家,确信家中老人都不会发现区别。 可是母亲,怀胎十月生下他俩,怎能分不清。“哥哥”死而复生,她这般轻易地就信了。 究竟是他装得太像,还是母亲太想哥哥回来了? 就这么偏爱他吗。 即使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他仍一次次地感到心寒。 云怀锦收起情绪,拿出手帕,温和地为严氏拭泪:“母亲,我不在的时候,家中一切还好吧?” 严氏勉强收起泪,满目慈爱地看着云怀锦不舍得移开目光:“我儿回来了,就一切都好。” “那就好,”怀锦笑了笑,“以后我就呆在母亲身边,再也不让母亲担心了。” “好好……” 严氏内心一片柔软。 但是感动过后,她却想起杨祐开始为谢凤翾的婚事另寻他人的消息。 当时严氏陷在丧子之痛中,没心力计较这事。现在真儿回来了,以后会安安稳稳在她膝下过日子,可他定好的未婚妻却跑了。 她要怎么跟真儿交代?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章商皓在芳元轩寻完孙世则的事,一扭头,不见了凤翾的身影,不禁悻悻然。 佳人已然离去,章商皓心里不爽快,叫了酒在芳元轩狠狠喝了个痛快。 喝到醉醺醺的,他领着小厮摇摇晃晃地走到街上。 路在晃,眼前事物都有了重影。 章商皓眯眼瞅着一宅子的大门,抬脚就往上冲。 “来人啊,给爷开门,爷要接着喝!” 小厮急忙将章商皓拦腰抱住:“爷,这可不是咱家,您进错门了。” “不是咱家?” 章商皓抬头一看,口齿不清地念牌匾上的字:“云……府?” “就是那个死掉的云怀真的家?晦气,快走快走。” 章商皓挥着手往后退,结果从台阶上一脚踏空,狠狠摔到了一旁。 他的小厮忙去扶,而就在这时,云府的大门开了。 章商皓躺在旁边地上,被拴马桩挡着,出来的人不容易看到他俩人,但章商皓却能看到出来的人。 章商皓使劲眯着眼,看清那人的脸后,酒劲顿时吓得散了大半,他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全神贯注地看了又看。 等那人离开,章商皓才一把拽住小厮,愕然道:“是我醉得不清醒了,还是我疯了?出来那人,是不是云怀真?” 小厮害怕道:“真是他!可他不是死了吗?难道我们看到的……是他的亡魂?” 章商皓啪地往他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青天白日的,哪有鬼敢出来?” 章商皓带着小厮追了一段,见他身上有影子,买东西时还同人说话,分明是个大活人。 章商皓一拍手,恼道:“云怀真没死,他活着回来了!” 章商皓急急去寻章姨娘,道:“姑妈,这可怎么办?” 章姨娘听了之后,不可置信:“你没看错?” 她闻了下章商皓身上的酒味,皱眉道:“怕不是你喝太多眼睛不好使,看错了。” 章商皓拉了一把小厮:“你跟姑妈说,到底是不是云怀真?” 小厮:“我看得真真的!确实是云怀真无疑!” 章姨娘这才信。 她皱眉思索一阵,道:“本来云怀真死后,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但他活着回来了,你怕是没有机会了。” 章商皓很是不甘。 他祖上也曾显耀过,只不过子孙无才,到章商皓这辈,已无官职在身。 章商皓靠着祖上积攒下来的丰厚家底,倒也能过得自在。只是他婚事上并不如意。 他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他;能看中他的人家,他又看不上。 章商皓自命不凡,总觉得自己不该低人一等。 所以章姨娘来找他时,他两眼冒光,一口就应了下来—— 如果能娶了谢凤翾这个美娇娘,靠着长公主府的势力,何愁不能一飞冲天。 章商皓是铁了心要将谢凤翾追到手的。 可本该死掉的云怀真却回来了。 章姨娘想了想,又道:“云怀真离京前不就看不上谢凤翾,想跟她退婚了么。现在谢凤翾也有了这心思,说不定过几日两人就散了。” 章商皓这才想起之前云怀真评价谢凤翾的那场风波。 他顿时放下心来:“是了,谢凤翾跟云怀真已经不可能了。” 他一扯嘴角,得意笑道:“姑妈你放心,我肯定能将她拿下!” ———— 云怀锦出门买了些笔墨,转了一圈,不多时,云怀真死里逃生回来的消息就如春风般吹遍了大街小巷。 好长一段时间里,惜香都是专门为凤翾打探云怀真行踪的专业斥候,导致她对云怀真的消息分外敏感。 在街头听到云怀真回京的消息后,她飞奔进长公主府。 “小姐!小姐!” 凤翾正陪杨祐下棋解闷,手中捻着玉石棋子愁眉不展的。 见惜香跑得头发都散了,身为谢凤翾的贴身侍女,她这样失态时一般都是大消息。 凤翾好奇道:“瞧把你急的,什么事啊?” “云大公子……云大公子他……” 凤翾:“云怀真还能有什么消息?他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惜香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缓过气,将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凤翾与杨祐面面相觑。 她颇为茫然地唤了一声:“阿娘……” 杨祐另派了她身边嬷嬷去打探详细情况。 嬷嬷亲去云府外面,见了云怀真入府,杨祐才信了这桩奇事。 虽然凤翾并不盼云怀真死,但他活着回来她也没觉得如何高兴。 她只是有些烦恼,云怀真一回来,她和他的婚约,又得作数了。 把心思从云怀真身上移开之后,她的恋慕加给他的光环也消失了。 云怀真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男人罢了,和孙世则、章商皓之流又有什么区别呢。 凤翾即便看不上孙章之流,也不会回头吃云怀真这颗草。 杨祐见凤翾心事重重的,不免爱怜道:“这有什么好愁的?安心,你不愿意,谁也不能从为娘这把你娶走。” 蒙在凤翾心头的阴翳如同被一阵风吹散,凤翾将脸贴在杨祐胳膊上,娇嗔:“还好我有阿娘!” 阿娘既然放话会挡在她前头,凤翾便信。 她睡了一觉,就不再想云怀真这事。 但是她不去想,四周却不肯放过她。 就连去参加个赏花宴,周围人聊的都是云怀真。 聊便聊吧,还时不时地将目光往她身上瞥,生怕她没注意到似的。 凤翾不太开心地撅着嘴,手中将一朵蜀葵揪来揪去。 她们的谈话声无法阻挡地往她耳朵里钻。 “云怀真在单州发现叛军,立了大功,昨日圣上提擢他入了政事堂,虽然尚只有四品,但已是进入了权利中心,他还那么年轻,可见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昨日见到圣上发给云府的赏赐了,那长长一列的队伍,无数绸缎金银,可见圣眷之隆厚。” 有人特意同凤翾说:“听闻圣上在朝会上几次赞赏云怀真,他风头之胜,怕是无人能比。” 也有人帮腔道:“若有人让他吃了亏,怕是圣上都要怪罪下来。” 关她什么事??? 凤翾懒得理会她们,将蜀葵扔入酒杯中,起身避开了人多的地方。 她走到一株紫薇树下,花荫将她遮住。 远离了人声,耳畔终于清静了。 这次赏花宴规模甚大,邀请了不少人。 所以即便凤翾有意躲开,还是有人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凤翾抬眼看去,脸色顿时更不好了。 章商皓打扮一新,头上还簪了朵粉色的花,衬得他抹了粉的脸更白了。 章商皓的五官平心而论并说不上丑,只是有种令人不适的浮浪。 凤翾眉头微皱,便要离开。 但章商皓一个迈步,挡在了她面前。 他笑着,从背后抽出一枝花:“谢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那枝花直往凤翾脸上怼,她有些生气地一把将花枝用力拨到一边。 “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哦?”章商皓拖长语调,“谢小姐就这么想听我说话?” 凤翾好像淬不及防吞了一块猪油:……受不了了,谁来救她! 此时,前面骤然热闹了起来。 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到来。 云怀锦面色淡淡,又不失礼节地一一同众人行礼,将哥哥的动作神态拿捏得分毫不差。 朱怜儿的母亲王氏笑盈盈道:“怀真一来,我们这里不光蓬荜生辉,连花闻着都变得更香了。” “可不,虽说发了请帖,但没想到怀真竟会来。算起来怀真回京还没多久,加上圣上看重,恐怕这几日忙得很吧。能抽空来咱们这赏花宴,可是给面子了。” 怀锦礼貌浅笑。 王氏瞧着云怀锦,越看越满意。 别说,长公主眼光还真不错,若是她的怜儿…… 王氏不禁朝朱怜儿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的女儿虽不如谢凤翾明艳照人,却也如芙蓉出水般娇嫩。 同云怀真站一起,也是相配的。 王氏心思猛动,笑道:“怀真还是第一次来赏花宴吧,诸位不如陪怀真逛一逛?” 诸人无有不应的,云怀真已成京中新贵,之前虽也名声在外,但现在实打实的官途明朗,值得巴结。 云怀锦客气道谢,自然应下——他目光已不着痕迹地从人群中寻了一遍,没有看到凤翾的身影。 想必是不在这里。 几个夫人将他夹在正中间,一群人簇拥着往前走。 云怀锦略一查,他离京这段时间,凤翾的动向就全盘掌握了。 ——她竟真的另寻他人了! 孙世则? 云怀锦有印象,不过是个性子温吞的文人而已,普普通通。 既爱过哥哥,怎能看得上孙世则? 云怀锦虽是不信,却还是心中不爽快。 他不将孙世则放在眼中,只想来探探凤翾的态度。 若是她看上了孙世则也无妨,他既然决意从哥哥那将她夺来,十个孙世则他也除得掉。 云怀锦神色疏离,气质飘然,任谁也猜不到,他心中正转着各种阴毒招数。 “谢小姐,走这么快,小心摔到。若是青了紫了,就是痛在小生心上了。” 少女咬牙切齿却依然婉转的声音:“你不要跟着我了!” “那你对我笑一笑,笑一笑我就让你走。” 各位夫人小姐脸色有异地止步。 哪儿来的油腻登徒子?且那少女声音分明就是谢凤翾。 已有脑子转得快的,偷偷留意起了云怀锦的表情。 云怀锦睫毛一抖,缓缓掀起。 他的眸光骤然变得冷若寒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 19 章 章商皓每一句,都是对凤翾的精神攻击。 可他腿倒是比她的长,凤翾走再快也摆脱不了他。 终于见前面迎面来了一众人,凤翾心中一喜,急忙走上前。 终于得救了。 但走近了,她便看到被夫人们簇拥在正中的云怀真。 那张曾经铭刻于心熟悉无比的脸,现在看却忽然陌生了起来。 凤翾一瞬间听不见了章商皓的声音,怔怔地看着他。 ……从章商皓的脸转换到云怀真脸上,双目顿时像被清水洗濯了一样。 满京都,果然还得是云怀真的脸帅得一骑绝尘。 只是他一眼也没有看她,而是面带不虞地看着章商皓。 凤翾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章商皓。 ?他俩在眼神比拼些什么? 章商皓已将云怀真视作他靠凤翾直上青云的障碍,因此见到他就格外不爽。 这几日云怀真的声势之盛,让章商皓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万一云怀真不肯放手,他可抢不过他。 章商皓不善地打量云怀真,忽然呲牙冷笑了一声。 “我道是谁来了,这么大阵仗,我们云大公子还真是土鸡变凤凰了。” 章商皓这挑事的态度不言而喻。 说完,他瞥了眼凤翾。 章商皓就是要故意激怒云怀真,然后让她见识见识云怀真被他压着打的狼狈样。 他估计云怀真也是个死读书的,跟孙世则一样软哒哒不会打也不会骂,算什么男人。 云怀真就算之前也绝称不上是土鸡,这话可实在难听,夫人小姐们都脸色不好。 章商皓是有名的混混,空有丰厚家产,却整日游荡街头,寻衅滋事。 这次赏花宴怎么邀请他来了? 王氏皱眉道:“我看章公子是喝醉了,来人啊,快送章公子回家。” 立刻便有护院大步上前。 章商皓见状,撸了撸袖子,一个跨步到怀锦跟前,就要给他一拳。 一边还叫嚣:“你得意什么,当初你对谢小姐口出恶言,伤她不轻,我今天就要替谢小姐出了这口恶气!” 章商皓盘算得很好,打着为谢凤翾出头的名号,她一定感动。然后再把云怀真揍得歪鼻子咧嘴,谢凤翾见了他的丑状,就算余情未了,也该散尽了。 章商皓那一拳挥起,夫人小姐们都惊叫出声。 凤翾也眼皮一跳——打架可以,但是不许打他的脸! 在云怀锦眼中,章商皓这一拳挥得笨拙又缓慢。 他本就已经很不爽,偏偏这货还专门往他眼前怼。 若是放过他,他就不是云怀锦了。 怀锦冷笑了一声。 没人见到他动手,章商皓却噗的一下,像被一股无形的力拉着,整个身体一横,脸朝下扑倒在地。 大家都吓了一跳。 众目睽睽之下,章商皓爬起来便要大骂,可他一张嘴,就有个女孩噗嗤一下轻笑起来。 只见章商皓张嘴就露出个黑洞洞的豁,是刚才磕掉了一个门牙。 章商皓吸了口气,觉得有股凉风往嘴里钻。他脸色一变,急忙捂住嘴。 章商皓既惊且怒:“我的牙……” 一出声,口音都因为大牙的缺失变了,听起来分外好笑。 云怀真站在原地,始终没有挪动一步,他冷淡道:“还要打吗?要打你可捂不住自己的嘴了。” 章商皓捂着嘴恶狠狠地瞪他:“你等着——” 他粗暴地扒开赶过来的护院,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只是走越远,他的脚步就越急,最后跑了起来:“快点备车,我要去看郎中!” 章商皓一走,凤翾浑身清爽了很多。 她看向云怀锦,她微微紧张起来。 上次一别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已变了很多,他知道吗?他是怎么想的? 但他没有看她。 怀锦面色如常,可心中邪火已经蹿了起来。赤蝎司的人都知道,他这种时候,必是有人要遭殃的。 他淡淡地同众人说:“我还有些要事处理,就先告辞了。” 王氏遗憾道:“还没呆多久呢……” 但也知道章商皓扫了云怀真的兴。于是在心中痛骂了一番。 怀锦拱手作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赏花宴。 这里人太多,束手束脚。在外面他才能好好跟章商皓“交流交流”。 凤翾见他走得如此决然,本来有些波动的心情就又平淡下来。 以前云怀真就对她爱答不理的,现在更是吝于看她一眼了。 看来,他对她还是老样子。 凤翾也兴致全无,没过一会也走掉了。 一些郁气积攒在胸口,坐在马车里就更闷了。 她半道从马车上下来,想在街上走走逛逛。 这条街上都是商铺摊子,卖什么的都有。鲜妍的布料、不同作用的木头用具、沾着泥土的蔬果、刚捕上来活蹦乱跳的鱼…… 充满生机的人间烟火气很能抚慰人心,看着各色新鲜玩意,听着人语喧杂,凤翾的郁闷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卖莲花啦,刚从湖里摘下来的白莲花、红莲花、粉莲花,带着露水的鲜莲花呦!” 凤翾循声看去,见一个梳着双髻不过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背着一背篓的荷花荷叶,走街串巷地叫卖着。 那荷花含苞欲放,卖一支插阿娘房里那个长颈裂纹青瓷瓶中,一定雅致。 凤翾提裙追过去。 但小丫头个头不高,在人流中钻来钻去,凤翾时不时被人挡住路,不禁较起劲来。 她非要追上她不可。 “卖新鲜的莲花呦!” 小丫头浑然不知有人在追她,自顾自往前走。 等她走出这条热闹的街,来到安静处时,凤翾和她之间才没隔着那么多人。 终于能赶上了。凤翾松了口气,结果卖莲花的小丫头看到了什么似的,脸色慌张地回身。 “哎,莲花,我要……” 凤翾伸出手,但是小丫头好像没听到似的,步履匆匆地跑掉了。 凤翾:? 她忍不住好奇,向前走了两步,被墙壁挡住的小丫头方才所见的景象,就呈现在凤翾眼前。 那人虽然脸朝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但毕竟刚刚见过,凤翾一眼便认出他是章商皓。 章商皓面前,还站着一人。 他转过身,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着指缝的血迹。 他的眉眼似是染上了一抹艳色,凤翾心猛地一跳。 她恍惚间想起了那位赤蝎司指挥使,她忽然觉得,此时的云怀真,正符合她对指挥使面具下那张脸的想象。 见到凤翾,云怀锦意外了一瞬间。 这么巧被她看见了。 他好像……把章商皓收拾得太狠了,不像哥哥的行事作风,她会不会生疑? 云怀锦沉吟时,凤翾已开口道:“你……你杀了他吗?” 怀锦想笑,但哥哥平素不爱笑,他收敛神色,洋溢在眉梢眼角的邪气顿时如雾气消散。 凤翾眨了下眼。 眼前又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云怀真了。方才是她的错觉吗? 怀锦淡淡道:“与我无关,我走至此,他就已经倒在这里了。” 凤翾指着他的手:“可,你都沾上血了……” “给他检查时沾上的。” 凤翾微微张了张嘴。 这么说,倒也解释得通。以凤翾对怀真的印象,他的手只会用来持笔挥墨,怎会打人呢。 她犹豫道:“那要不要报官?” 虽然她讨厌章商皓,但是京中出现贼人,还是抓住比较好。 怀锦眸中又闪过些莫名的情绪。 真是善良又心软啊,怪不得会被哥哥欺负成那样。 瞧他一不在,她就立刻被章商皓这种臭虫缠上了。 所以,还是该落在他手里,让他捧着护着,才不会再因为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伤心。 “你说的对,他还没死,报官让人把他带走还能救上一命。” 怀锦走了两步,凤翾却没有跟上,他顿了一下,回首。 凤翾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见?还是云怀真经过单州的历练后气质有所改变?他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心跳加快,分辨不出是紧张还是什么。 凤翾有些想要从和他的单独相处中逃离。 她揪着衣襟,眼神闪躲开来:“那你去吧。” 怀锦忽然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凤翾:?他这是在关心她? 不不,云怀真不会无缘无故关心她,大概是怀疑她还想纠缠他。 凤翾立刻声音冷淡下来:“我随便走走,这也不行吗?” 说完,她便快步超过怀锦,步履坚决地跑开了。 怀锦挑了下眉。 一个赤蝎使暗地里收拾人时都能让她撞上,他不得不担心她是个容易惹上是非的体质,所以才有这一问,却让她生气了。 他还是远远缀着,护送她回了长公主府后,才回去处理半生不死的章商皓。 凤翾匆匆回了自己房中,坐下来手按着胸口发了好一会的神。 她这才有了真切感,云怀真又回到了她的生命中。 她本来以为自己再见云怀真一定心无波澜,可事实是,她心绪被他几番拨动。 凤翾对自己感到一些懊恼。 一定是因为她对云怀真的脸还没有免疫,她对他本人才没有残留的好感! 她双手捧住脸蛋,伏在案上忧愁。 云怀真像一张网,她掉进去过一次,现在只想远远避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 20 章 章商皓家中得了消息,租了个板车匆匆将他运回家,不多时,一个郎中提着药箱匆匆地赶到了章家。 赤蝎司有一门绝技,就算施加再多酷刑,也可让受刑者吊着一口气死不了。第一日或第十日,受刑者的死期全凭赤蝎使的操控。 外界有言,赤蝎司若要人五更死,阎王绝不三更来。 章商皓死不了,只是三个月内只能半死不活了。 云怀锦办完这件小事,返回了云府。管家苍三见了他便面带喜色:“大公子今日回来得倒早。” 云怀锦点点头。 苍三忙去告知严氏,云怀锦还没走到内院,严氏就拄着拐杖迎了出来。 怀真死讯给严氏的打击极大,她的身体一下垮掉了。虽然云怀锦归来后严氏立刻好转了不少,但身体的虚亏一时半会还是补不过来,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尽管如此,她拄着拐杖都要来迎他。 怀锦垂眼行礼:“母亲。” “今日的晚膳还未曾准备好,真儿想吃什么?我这就让厨房去做。” 严氏拉住怀锦的手,殷殷问道。 云怀锦不适地缩了下手指。 “什么都行。” “天热的时候你不是喜欢喝苦瓜猪肉汤么,晚上就做个这个汤吧,也好去去暑气。” 他从来都不喜欢吃苦瓜。母亲不知道这点,她只知道苦瓜猪肉汤是哥哥爱喝的。 云怀锦淡淡应道:“好。” 他被严氏抓着手,只能随她着走进屋中。 屋中桌旁坐着一名少女,有些忐忑拘谨地等待着,待云怀锦走进去,她忙站起来,垂着头唤道: “表哥。” 云怀锦点了下头,心中有些不耐烦。 以前他在云府中是个隐形人,不用面对林姣,对于府中多了个人还没觉得如何。 但他假装哥哥后,就得应对这个表妹了。 云怀锦在严氏左手坐下,林姣便坐在了严氏右边,她悄悄看了云怀锦一眼,心里就有些怕,忙又垂下眼。 她寻找丢失玉佩的那一夜,不仅使她病了小半个月,还使得她对云怀真的脸留下了一定的阴影。 严氏仍拉着云怀锦的手没放,她问:“今日听说你去赏花宴了?那里花好不好?我儿玩得开不开心?” 云怀锦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很快展平。 以前母亲对哥哥每日行踪也没有这么密切关注的。 大概失而复得后实在珍惜。 他点了下头,不经意道:“赏花宴上人不少。我见到了谢小姐。” 他感到严氏握着他的手紧了一下。 “是吗……”严氏勉强道,“真儿,你……” “母亲,我还是想娶她。” 林姣掀起眼皮,睁大了眼睛。 严氏愣了一会,点点头:“好,她毕竟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你要娶她,谁敢驳你。” 经历一番生死后,她的真儿不管要什么,她绝不会说一个不字,还要把他想要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 “多谢母亲。” “但,以长公主那性子,恐怕不愿再让你们的婚约继续下去了。” 云怀锦淡淡笑了笑:“我会处理。” 严氏想了想,心中顿时一松。 她的真儿是人中龙凤,只要对谢凤翾好些,不愁她不愿嫁。 长公主又只有谢凤翾这一个女儿,难道能拦得住她不成? 用过晚膳,云怀锦就告退了。 那一碗苦瓜猪肉汤喝得云怀锦嘴巴里都是讨厌的味道。他叫了声: “李潜。” 李潜提着灯从暗处快步走了过来。 李潜同他一起从单州回京,因他同云怀真身边的李乾也是一对双生子,云府中也无人发觉不对。 “给我弄碟甜点心来。” 云怀锦跟李潜吩咐时,有轻浅的脚步声靠近。 “表哥……” 林姣细细地唤道。 云怀锦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她。 林姣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此时此刻的云怀锦,让她仿佛穿越回了那个恐怖的夜晚。 “林表妹,有何事?” 他开口,语气很正常,这让林姣不至于尖叫着逃走。 “我……我……” 林姣为难地看了李潜一眼。 麻烦。 云怀锦挥了下手,李潜便退下给他取点心去了。 “表妹现在可以说了。” 林姣咬了咬唇,说:“谢小姐来府上退婚那日我也在,我看谢小姐的心思是很坚决的。后来长公主择婿,肯定也是经过谢小姐同意的。” “嗯,”怀锦淡淡地,“这些我都知道。” 林姣忙道:“我可以帮表哥让谢小姐心意回转!” 怀锦轻笑一声,他没有说话,林姣却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了不屑。 “你想要什么?” 林姣头皮一麻。 他……他看出她的欲念了。 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以为云怀真死掉的这段时间,严氏整日沉浸在悲痛之中,就算林姣再怎么用心伺候她,她都像看不见她一样。 没有云怀真,严氏根本不在意她! 被赶出云府的恐惧足以压过她对云怀真这张脸的阴影! 林姣哭了起来。 她眼泪滚滚流下,带着啜泣声的嘤嘤软语闻之令人酥醉:“表哥,我只求有一处容身之地。若能留在表哥身边,我一定安分守己,不让表哥两难。” 她轻轻地拉住云怀锦的衣袖,泣道:“我绝对不会影响表哥同谢小姐的关系,请表哥给我一条生路。” 云怀锦微笑着,只是眼中却没有笑意。 “行吧。”他说。 林姣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惊愕地含泪抬脸。 “不过,我要先看到你的诚意。” 林姣缩了缩手指,怯怯问:“表哥……想让我做什么?” “等到了时候,我会找你。” 云怀锦将袖子从她手中拽出来,提灯走入黑暗中。 林姣立在原地,忐忑地思索了一会。 不管怎样,她总算让表哥松了口,未来的路算是打通了。 ———— 古寺钟声悠悠地飞过山顶,穿过白云,传入马车里。 凤翾觉得阿娘今天带她出来应该不只是听崇寂寺讲经。出门前阿娘亲自指挥慕月,给她装扮得堆金叠玉富贵逼人,这副打扮去寺庙未免有些过于显眼包了。 崇寂寺以建筑风雅景色精巧著称,因此常有文人墨客来此赏景挥墨。 凤翾与杨祐入了寺中,看了看佛像壁画,又被请入茶室里喝了两杯清茶。 窗户开着,外面绿意盎然,泉声叮咚。 惜香给凤翾打着扇,说:“崇寂寺的讲经还有一会才开始,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 杨祐点头:“在这枯坐无趣,到外面赏赏景去吧。” 凤翾起身,问:“那阿娘呢?” 杨祐敲敲腿,叹道:“年纪大了,动一动就腿疼,我要歇会,你自己去玩吧。” 凤翾吩咐杨祐的侍女给她捏腿,才在惜香和慕月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崇寂寺每月一次讲经会,每次都来者众多。 今日崇寂寺来上香听经的人也不少,妇孺老幼有,文人墨客有。笑谈声,吟诗声,一片盛世之相。 也有别家小姐带着侍女四处走动,凤翾用团扇挡住面容,就也没有过多人关注到她。 惜香知道凤翾对崇寂寺并不陌生,所以介绍了个新鲜的:“崇寂寺在那边新修了个亭子,听说常有彩羽的鸟落在亭顶,鸣声悦耳动人。” 凤翾颇有兴趣:“那我们快去,说不定能正好碰到那只鸟呢。” 但并没有碰到唱歌好听的小鸟,却碰到了会作诗的孙世则。 凤翾从团扇后面露出一双眼睛,孙世则见到亭中的她后骤然红了脸,然后慌张四下看了看。 这里倒是幽静,闻得人声,却不见人影。 凤翾忽然明白了。 阿娘带她来崇寂寺,就是为了让她“偶遇”孙世则的。 凤翾的眼睫如羽扇般扑闪了两下,遮掩了她眸中的犹疑。 她不喜欢孙世则,但……云怀真回来了。 她有些紧张,感到他的回归会再次让她发生不受自己控制的转变。 她想尽快掐断云怀真对她的这种影响。 如果让所有人都知道,即便云怀真回来了,她仍然继续和孙世则接触,云怀真一定会觉得颜面无存,主动断绝和她的关系。 孙世则鼓起勇气走上亭子,凤翾也放下了团扇,对他点了点头:“未曾想会在这偶遇孙公子。” 此时,云怀锦摇着扇子,也踏入了崇寂寺。 有一官员将受贿的财宝藏在了崇寂寺,云怀锦与宋驰来此暗中搜查。 宋驰在侧后面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同他说着:“你一边扮着云怀真,一边还要做赤蝎司这边的活,圣上不得给你发两份俸禄?” 云怀锦笑道:“你怎么知道?云怀真那份俸禄还不低。” 宋驰故意说:“我可不羡慕。等云怀真从单州回来,说不定还会把你这几个月占的好处都讨要回来。” 云怀锦嘴角笑容微冷:“那就看他本事,能不能从我嘴里抠出来了。” 两人来之前便研究过崇寂寺地图,直接往他们推测出来的几个可疑地点找去。 第一处就是崇寂寺中新盖的那亭子。 宋驰远远瞧着亭中的凤翾和孙世则,干笑了一声: “巧了不是。” 他斜瞅云怀锦,叹着气摇摇头:“晋淮兄,你……不行啊。” 人家谢小姐宁愿跟孙世则约会,都不愿理会他。 云怀锦抬手按住额角,难得觉得头疼。 小姑娘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说来说去还是怪哥哥负了她,才让她铁了心要跑。 云怀锦“唰”地一声,展开了纸扇。 宋驰立刻瞪大眼,惊道:“佛门禁地,可不兴用折扇杀人啊。” 云怀锦潇洒地挥了挥扇子:“莫虑,怀真只动口,不动手。” 孙世则一味腼腆紧张,凤翾同他说两句话都艰难,正觉得兴味索然时,慕月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提醒道:“小姐……” 见到挥扇行来的云怀锦,凤翾一下坐直了。 被抓到了!怎么办怎么办? 等等,不对,她不就是想让他知道,然后对她失望至极解除婚约么。 这么巧就让云怀真碰见,其实算是她的好运,免了她后面还得继续和孙世则接触,也对不起孙世则。 凤翾给自己鼓了鼓劲,严阵以待地看云怀锦大步走入亭中,择了个位置坐下。 孙世则比凤翾更紧张:“那个、我……” 云怀锦对他淡淡点头,说:“日头毒辣,我来此躲躲太阳,没有打扰你们吧?你们继续聊。” 孙世则单独面对凤翾时就紧张得说不出话了,更何况多了云怀锦在旁边看着。 凤翾怔怔看着云怀锦。 他没有任何不悦,已出乎凤翾的意料。 而且她怎么觉得他此举……有些无赖?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 21 章 云怀锦一下一下扇着风,仿佛真是来乘凉般自在从容。 他这副淡然的样子,令凤翾又觉得她这么猜测他很过分似的。 她咬了下嘴唇,看向孙世则。 孙世则比她还像被捉奸,整个的局促不安。 凤翾对他说:“十日后余芳湖祭神祈降祥,君可去一观。” 孙世则怔了一下。 他虽性子软弱,脑子却是灵光的,很快意识到她在约他再见,时间地点都给了出来。 孙世则不禁觑了云怀锦一眼。 虽他无动于衷,可孙世则却觉得心虚。 他虽在京都呆的时间不是很长,却将怀真与凤翾的婚事风波围观全面。 他现在若应下这份邀约,与当着云怀真的面和谢小姐私相授受有什么区别…… 可是,孙世则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凤翾,然后生怕冒犯她地飞快移开视线。 但这一眨眼的窥探就足以令他心旌摇摇。 恋慕佳人,又有何错? 孙世则低声应了:“小生定会如期而至。” 他同凤翾和云怀锦各行一礼,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不远处宋驰直摇头: 那么大一个碍眼东西坐那,怪不得孙世则跑那么快。 没想到晋淮还有这么无耻的一面。 凤翾心想,以云怀真之骄傲,这下总该生气了吧。 她也摇起手中团扇,在扇子的遮掩下偷偷观察云怀锦,不料却正撞上他直直的眼神。 凤翾心湖顿时被搅乱。 她说不出为什么,好像以前怀真看她时,眼中是没有她的。 但现在的云怀真看她时不仅有她,甚至专注到令她心颤。 他开口道:“余芳湖的祭神大典每年都办,谢小姐从小到大,还没看腻?” 凤翾:“每年祭神大典上的舞蹈都大有不同,怎会看腻?” 云怀锦忽地浅浅一笑:“我也不曾看腻。” 他啪地收扇,轻巧地抬手作揖,道:“那么十日后,期待与谢小姐在余芳湖相见了。” 凤翾:? 她茫然地问身侧的惜香和慕月:“他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他不是都听见了吗,她约的是孙世则,为什么他要还这么说? 惜香挠头,说:“云公子想见您。” 凤翾摇摇头:“才不是这样。” 慕月:“云公子他见小姐您跟孙公子相约,心中不爽快,所以十日后他还想像今日这样,让孙公子待不下去。” 这正符合凤翾的猜测。 要是他打算用这个招,脸皮薄的孙世则早晚要被他逼跑。 凤翾有种没地招架的无力感,不可置信地喃喃:“他至于吗……” 她五味陈杂地回了茶室,杨祐细瞧了瞧她的脸色,不好直接问她见着孙世则没,打算回家后再唤惜香慕月盘问一番。 讲经的时间到了,凤翾和杨祐一起去听讲。 堂中铺满蒲团,已有不少人占好在那等待了。 凤翾提裙在杨祐身边跪坐下来,趁讲经还没开始,她四下望了望。 云怀真和孙世则都不在,这令凤翾如释重负。 她挪了挪腿,准备坐稳。 但一道强烈的视线却让凤翾无法忽视。 她回头一看,后面隔着两排人,跪坐着的是楚安然。 她嘴角愤怒地绷成一条线,眼睛如燃烧着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地府的火焰。 凤翾与她对视了一会,楚安然直勾勾地盯着她,若眼神能化为实物,凤翾可能已经被撕碎了。 最后是凤翾先抵不住,转回了头。 就算看不见,凤翾也能感到楚安然还在用目光攻击着她。 凤翾心有戚戚然地想,楚安然那次害她不成,被她父亲从卖手帕的铺子带回家后是不是被训狠了? 她现在装都不装了,要吃人一样好可怕。 凤翾往杨祐身边靠了靠,这时老和尚走上了台。 凤翾听了会经,再回头时楚安然已经不见了。 她平安无事地和杨祐离开了崇寂寺。 而楚安然已经回到了家。 她母亲六年前病逝,父亲楚谦温至今没有再娶。 家中冷冷清清的,直至天将黑时楚谦温才提着街上买的饼肉回来。 楚谦温可怜女儿没了母亲,对她一贯疼惜。 他心中女儿一直是温软乖巧的,再怎么宠爱也不过份。 直到他被赤蝎使找到的那天,他才愕然发现他捧在手心呵护的女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那般疯狂不可理喻的样子,竟作出伤天害理之事。 楚谦温狠下心把她关了半个月,令她足不出户,抄写女戒。 他第一次惩罚楚安然,对她大声呵斥,父女间的关系也降成冰点。 楚谦温到底是不忍心,所以今日就让她去崇寂寺散散心。 “安然今天在崇寂寺心情可好些?” 楚安然想起她在崇寂寺所见的亭中那一幕,眸中狠意便一闪而过。 她只后悔上次不够慎重,没能成功。 她本只想污了她清白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嫁人。 现在看来,还不如当时直接一点,把她杀了好了。 怀真都回来了,她竟然还与那个姓孙的幽会侮辱怀真。 更可恶的是,还让怀真看到了。她瞧不见怀真的表情,也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但楚安然知道,怀真一定觉得受辱了! 谢凤翾怎么敢的! 她爱慕云怀真这么多年,连同他说话都要左思右想以致不敢上前,谢凤翾怎敢给怀真难堪的?! 楚安然一想到怀真的心情,以及京中舆论对他的影响,便心如刀割! 谢凤翾这种人不配嫁给怀真,也不该活着让怀真感到难堪。 楚安然垂着眼,语声轻软:“看看崇寂寺的风景,女儿觉得想开了不少。” 楚谦温感到一些欣慰,总算不负他的一番苦心。他说:“你能想开就好。要知道做人应当心胸阔达,执念太深必生魔障。” 他也是事发后才知道女儿对云怀真的心思。 想到云怀真死而复生回了京,名声又更加响亮,楚谦温不禁担心,再次劝道: “那个人……我说提亲你又不愿,说什么配不上他的胡话,那就不如把他忘了,可否?” 楚安然只是说:“我真的放下了,父亲。” 楚谦温半信半疑。 楚安然又道:“阿爹,我在寺中听人说,十日后余芳湖是不是有祭神大典?” “安然想去?只是阿爹那日有事在身,没法陪你。那天祭神典上一定摩肩接踵,为父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楚谦温为难道。 “我会同枢密院曹家的小姐同行,阿爹不必担心。” 不想让女儿失望,楚谦温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答应了。 ———— 转眼间就到了祭神大典这日。 杨祐已从慕月口中得知凤翾与孙世则约见了这日,乐见其成,便让凤翾带着俩侍女去,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倒不是杨祐多么看中孙世则。而是凤翾似乎对男人过于心灰意冷,杨祐有意让凤翾多接触接触各种人。 只有了解真实的情况,才能做出最正确选择。 余芳湖在城外不远处。凤翾出门时就觉得街上空荡了许多,人流都朝城门那移动。 待出了城门,好像京都的人都出来了似的。 路上车马如龙,也有四周农人阖家出动。 大家都朝同一个方向而去。 凤翾看了会热闹,就放下了帘子静静等待到达余芳湖。 外头欢声笑语,但凤翾却没法高兴起来。 她并不真的想见孙世则。 更担心会碰到云怀锦。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处理好。 凤翾心事重重的,并不知道此时旁边云府的马车正好超过她所坐的马车。 云府马车中,林姣绞着双手,问坐在对面的云怀锦: “我……我能做什么?” 上次林姣向他表了忠心后,他再没同她说过话。 林姣正忐忑,怀疑他只是敷衍她时,昨日他忽然找上了她,问她是不是真的有决心。 林姣没有选择,一口应下。 虽然为了取得怀锦的信任,她答应得很痛快,可晚上她却久久睡不着。 他没说要她做什么,林姣很怕自己会搞砸。 怀锦看穿了她的紧张,说:“等下带你去见一个人。” “然、然后呢?” 怀锦对她淡淡笑了下:“你要把他迷住。” 林姣脑袋嗡地一下,她握紧手,说:“我……我不行。” “怎么不行?你当初不是都能做出爬我床的事吗?” 云怀锦漫不经心道。 林姣一下满脸涨红,泫然欲泣道:“是我行差踏错,表哥还不肯原谅我吗?” 反正她爬的是哥哥的床,云怀锦倒没什么好计较的。 见林姣羞愤,为了防止她不干,云怀锦安慰了两句: “那人持礼守节,性子温软,是个好人。你不必做什么,只要装作不经意碰下他的手,外加对他多笑笑就行了。” 林姣止住泣声:“……这样就可以了吗?” 云怀锦忍不住想露出个不符合怀真人设的嘲笑。 “书呆子都是这样的。他们寒窗苦读,甚少接触女子。身边一但出现个美貌的妙龄女子,就够引起他们的遐想了。” 这么听起来,表哥给她的这个任务倒是不难。 林姣尚有些羞涩,问道:“那人……是谁啊?” 怀锦口中吐出三个字:“孙世则。” 余芳湖边。 孙世则早早便到这里等候了。 从寥寥数人等到人语喧哗,孙世则仍有些紧张。 他还不知道云怀锦已经将主意打到他头上,摸着放在胸口的手镯,孙世则忐忑地想象谢凤翾到时的态度。 他家资不丰,同牛睿借了些钱,才买下这金镯子。 不知谢小姐能不能看得上…… 这时又一辆马车驶来,孙世则顿时打起精神,眼巴巴地看着。 几个丫鬟鱼贯而出,扶了两位小姐下来。 孙世则不认识,正好转开视线时,忽然其中一位小姐向他投来目光。 孙世则愣住,他明明不认识这位小姐,为何这位小姐看他却满目厌恶?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 22 章 忽听旁边那位小姐唤道:“安然,我们这边走。” 安然? 孙世则对京中闺秀的名讳知之不多,只觉得有些熟悉,待要细思时,又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将孙世则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扯了扯衣角,见从车厢中探出一截粉嫩的裙角时,不由自主绷紧了背。 少女下车时低着头,只能看到她如云般的秀发和一截白嫩柔颈。 孙世则心咚咚急跳了两下,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少女站稳后,抚了抚裙子,柔柔抬头。 孙世则看得一愣。 与凤翾之娇美不同,这少女如弱柳扶风,楚楚动人。 凤翾是云中鸾凤,她便是柳上黄鹂,虽不如凤翾尊贵,却更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意。 林姣张望了一圈,忽见一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怔怔地看着她。 云怀锦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他就是孙世则。” 林姣原本紧张的心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他看起来,确实是个好人。 也是,毕竟是长公主看入眼的人,就算比不上表哥,也不会差到哪去。 林姣装作不经意地向孙世则的那个方向走去。 与他擦肩时,她抬手扶了下发髻,发髻上的鲜花插得不稳,飘落到地上。 林姣轻呼一声,忙蹲下去捡。 当她伸出手的时候,还有一只有磨出的字茧的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林姣假装没反应过来,手仍朝花探去,于是便成功和他的手碰到了一起。 孙世则触了电似的猛地收手。 林姣噗嗤轻笑了一下。 她将花拾起捧在手心,掀起眼睫盈盈地看向他,嘴角还噙着柔和腼腆的笑意。 孙世则呆望她的笑颜。 ———— 凤翾到余芳湖时,已经人头攒动,她踮着脚尖找了好一会,都没见到孙世则的影。 当时只约了在余芳湖见,但这次的祭神大典规模极大,就占了余芳湖好大一片面积,加上人又多,寻他就跟大海捞针似的。 慕月说:“小姐,我们定了一艘船,这里人太多,别挤到小姐了,不如先上船再说。” 凤翾就找了孙世则这一会就把耐心耗尽了,太阳下怪热的,凤翾也不想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就由慕月领着到了湖边。 湖中已经搭起了一个高台,离岸边足有十多米,不少人乘上小船,飘在高台附近。 船夫撑着船来接凤翾和她的两个侍女。 驶离岸边没一会,凤翾便感到湖面上凉风习习,夏日燥意一扫而空。 惜香将带来的食盒中的点心一一拿出来。 木头食盒中还放了几个冰块,盒子一打开就有凉气冒出来,保证了点心在夏日中不会变质。 慕月则取出了一柱细香,点在船头。然后她给凤翾打起扇,驱逐蚊虫。 轻柔的风中传来雅致的香气,使人心旷神怡。 凤翾抬手,让惜香用帕子给她擦净了手,才拈起一块点心。 咬下酥软的一口,甜香弥漫口腔。 凤翾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她开始祈祷不管是孙世则和云怀真都不要找到她。 就在凤翾享受时,一段韵律神秘的鼓声骤然响起。 祭神大典开始了。 几名脸上涂抹油彩,着彩羽大袖的巫师一边敲鼓一边歌唱,踩着一条细细的木板从岸边走向湖中的高台。 那木板只有一脚宽,细长的一条孤伶伶地朝湖中延展。 但那几个巫师却如履平地,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 等巫师上了高台,鼓声更急,几十名盛装巫女摇着法铃,成队列地走上细木板,在湖面之上三米的高度处踩着鼓点踏着特殊的舞步。 那细长的一道木板,就像登天阶一般,巫女一路舞蹈着走上高台,则如得道升天之景。 凤翾看得眼都忘了眨,待巫女们同巫师一起在高台上为神起舞,变幻的队列和动作则更好看了。 她无意识地将点心往嘴里送,无意识地张口咬下,无意识地咀嚼。 然后她被呛住,一阵猛咳。 慕月忙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快喝点茶水顺顺嗓子。”惜香到处找,“水,水呢?” 凤翾咳个不停,慕月焦心道:“忘带了吧?你快去岸上借壶茶水来。” “嗯!” 惜香忙叫住边上的空船,回了岸上。 乘船在湖上观礼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在岸上看的。 岸上最好的位置莫过于正对着高台的那片地方,放了桌椅,且有专人伺候茶水。 夫人小姐们都聚集在此处。 惜香自然到这里来借水。 她闷着头走,直到讨来一壶刚烧好的水后才略略放松,步伐仍急切。 楚安然和曹商河同坐一桌,因她勾结贼人企图毁凤翾名节的举动实在骇人听闻,权贵的圈子里可以容忍心机手段,却绝不容许这等恶劣行径。 因而根本没人同楚安然说话,连累得曹商河都没人理会。 楚安然完全不在意她们怎么看待她,她倒是有话想说给她们听。 “商河你看,那船上坐的是谢小姐吗?” 她指着湖中说道。 因着人多,各家女眷都是挨着坐的,谁说一句话周围五六家都听得清。 听她故意提起谢凤翾,各人都竖起了耳朵。 不知这个楚安然是要对谢凤翾表示歉意,还是依旧不知悔改? 曹商河多少了解点楚安然的性子,紧张道:“或许是吧,我看不太清……” 楚安然笑笑,说:“是她无疑,我不会认错。商河,你知道她来这祭神大典有何目的吗?” 曹商河为凤翾解释道:“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和你我一样凑个热闹而已。” “前些日子她在崇寂寺私会孙世则,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王氏带着朱怜儿坐在旁边,朱怜儿闻言便想插嘴说她的小姐妹那日派嬷嬷去崇寂寺送供养灯油,正巧碰见,才传开的。 王氏拍了她胳膊一下,眼神警告她不许跟楚安然搭话,朱怜儿才不情不愿把嘴闭上。 曹商河不想楚安然老揪着凤翾的事说,皱眉道:“只是说两句话,本也没什么。” 楚安然轻声嘲笑:“何止说话,我们等一会,说不定能看到孙世则登上她的船呢。” 惜香拎着茶壶经过,正听见楚安然说嘴。 她顿时气得脑袋冒烟,大声道:“楚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背地里诋毁我们小姐?” 楚安然不惊不诧,好像一早知道惜香在这里似的。 她柔声道:“我哪里说的不对?难道你们小姐今天没约人?“ ”没有!“惜香梗着脖子说,“没见我们小姐只想在湖上吹风喝茶吗?” 楚安然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水壶:“既然喝茶,为何连水都没准备?” 惜香嘴上绝不认输:“不小心泼船上了,不行么。” 楚安然笑了笑,态度忽然温和下来:“好,你有理,算我误会了。” 惜香愤愤地:“请楚小姐以后不要背后议论我们小姐了。” “好。” 她指指惜香的裙摆:“你裙子湿了。” 原来惜香刚才情绪激动,壶中的水倾洒了一半出来,溅湿了她的裙子。 惜香:…… 她忽然想起小姐正等着这壶水救命呢。 她一下没了跟楚安然争辩的心情,抬脚就要走。 曹商河好心提醒道:“船上往返不方便,你把壶里水添满再走吧。” 惜香停下脚步,想了想,将水壶递给曹商河,谢道:“麻烦曹小姐了。” 此时凤翾在慕月帮助下已经顺过气了。 怕再呛到,她不敢再吃什么了,乖乖地看台上的祭神舞。 舞毕,巫师对着湖与天一番祝祷,祈求神祇的护佑,愿风雨顺调,人无灾殃。 湖上岸边观礼的众人都肃穆地安静下来,一起虔诚祈祷。 惜香乘着小舟上了凤翾的船,小声说:“小姐,快喝点水吧。” 凤翾正闭着眼,双手合十,专注地许着愿望。 慕月朝惜香嘘了一下。 直到巫师的祝祷仪式结束,凤翾才缓缓睁开眼。 “小姐许了什么愿?” 凤翾接过惜香递过来的水饮了一口:“不能告诉你们,说出来就不灵了。” “唔,”她有些惊叹地看了眼水杯,“这水饮着甜滋滋的。” 惜香和慕月都尝了尝,果然有淡淡的甜味。 惜香说:“可能是在这附近的井里打上来的水,比城中的更好喝。” 凤翾点点头:“回头带点这里的水回去给阿娘泡茶喝。” 祝祷仪式结束后,还有最受欢迎的一个环节,巫师将选出一名下凡仙童,把法器赠予他,他此生就会受神庇佑,顺风顺水。 仙童未必是孩子,只要未婚育就在范围内。 往年选出的仙童无不是钟灵秀敏的人物,因此获得巫师法器绝对是一项可以称道的荣誉。 凤翾让船夫往岸边划近点,她目光如炬地,好奇着今年京都的热门人物会不会是她的哪个熟人。 只见巫师所行之处,众人都跟闻到花香的蜜蜂似的往前凑。 凤翾摇摇扇子,庆幸自己没打算凑这个热闹。 她目光流转,忽地一怔。 云怀锦独自一人坐在树下的席子上,带了壶酒自斟自饮。 他不看四周的热闹,但四周热闹却独独向他而来。 巫师吹着白海螺踏着古老的特殊步伐径直往云怀真跟前走去,很多人都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 凤翾也是。 他独坐树下,白衣飘逸,超脱不羁,倒真像从天上下凡的仙人。 凤翾怔怔地想,原来她被他骗了。 她以为他说今天会来祭神大典是为找她麻烦,却原来只是过来喝酒? 但凤翾没有因此觉得懊恼,只是想,怀真虽然酒量尚可,但好像讨厌喝酒误事,平时并不沾杯。 今天他的心情很好吗? 只见云怀锦忽而抬头,朝她的方向遥望而来。 凤翾忙用扇子遮住脸,惊疑不定。 他发现她了? 离了这么远,应该看不到吧。 跟着法师一块来的众人一下就将云怀锦头顶淹没,凤翾坐下来,不再往那边看。 她挥了挥扇,觉得视野变得有些模糊。 “唔……慕月,我有些……困了……” 她费劲地呢喃道。 慕月和惜香却也不比她好多少,软坐在船上,努力想要睁开眼皮,最终却敌不过强烈的困意。 见她们纷纷栽倒,撑杆的船夫不禁慌了神: “小姐?你们怎么了?!” “她们睡着了。” 船夫一愣。 一艘小船划到了边上,一个风吹就倒似的瘦弱少女端坐在上面。 她含笑看着凤翾,那笑容轻飘飘的,船夫却觉得一股寒风袭来,不由得对这个弱柳扶风的少女产生了惧意。 此时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怀真身上,谢凤翾喝水时中了她下的迷药,任人宰割。 她现在一伸手就能把谢凤翾从船上拉下来,把她拽进水里,她就可以毫无挣扎地沉进湖里了。 至于船夫,反正谢凤翾死了他也脱不了罪,那就跟着一起死吧。 楚安然朝谢凤翾探出手来。 “卟!” 一个石子打中楚安然手腕,痛得她猛地收回手。 谁?! 她眼神发狠地四下看。 一直低头沉默给她乘船的船夫抬起头,斗笠下,是李潜的脸。 “楚小姐,不要擅动。” ”你……你是李乾!” 楚安然的脸瞬间血色退尽,变得惨白。 她既然深爱云怀真,当然知道他身边侍从李乾长什么样。 “你为什么会在这……是他,他知道了?” 楚安然脑内一片混乱,迫切想要证明云怀真并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 “是了,”她忽然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能接受的解释,双眼一亮,道:“你家公子也觉得我做得对,所以派你来助我一臂之力,是吗?” “他也嫌这女人是他身上污点,想杀了她,对不对?” 李潜眸中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 这女人果然疯了。 船夫听了楚安然的话,大骇。 这个柔弱小娘子竟然是杀人犯,她的船夫还是她的帮手! 说不定他也会被毁尸灭迹! 他拼命朝岸边划去,一边大声呼喊:“有贼人,救命啊!” 楚安然急道:“快杀了他,不要让他叫了。” 李潜不想引发太大动静,到时候收场麻烦,便划船去追,打晕船夫,制住楚安然,再等主子来处置。 此时怀锦受了巫师赠的法器,正被一群世家夫人小姐团团围着。 王氏眼中欣赏是掩也掩不住了,说:“怀真正是品貌非凡的人物,才能得到这枚白海螺。今年怀真运气想必极佳!” 怀锦随手摸着那白海螺,具有特殊意义的法器对他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看起来有些趣味,可以送给她拿着玩。 他心思在凤翾身上转,面上淡淡地一笑:“愿王夫人所言成真,让我求得心上人,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对怀锦起了收入自家的心思的各夫人小姐心中都咯噔一下,这话说的……他何时有心上人了? 谁? 怎么从没发现有什么苗头? 她们谁都没想到凤翾身上。 毕竟之前云怀真就不喜她,回京后谢凤翾明显属意他人,以云怀真性子就更不可能看上她了。 王氏咂了下嘴,正要追问,船夫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传了过来。 “救命!有贼人害命啊!” 有贼人?! 夫人小姐们顿时惊慌失措,有将小辈叫到身边的,有寻护卫左右保护的。 一时都只顾着自己,区区船夫,暂且无人理会。 一片混乱中,怀锦一脸凝重地上前几步。 “是她……” 他声音故意放得不高不低,王氏正好听到,忙拉住他:“你要去救?谁也不值得你冒这个险啊。” “她值得。” 怀锦掷地有声。 王氏从未见过怀真这样,不禁呆想,难道船上就是他的心上人? 因之前楚安然特意指过,朱怜儿定睛一看,分辨了出来:“那不是谢凤翾坐的船吗?!” 再一看,云怀锦已经扯过岸边小船,篙楫一撑,离了岸边。 那义无反顾不惧生死的身姿,令王氏母女都张口结舌。 她俩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 谢凤翾对云怀真死心是真的,传言却是假的。 云怀真对谢凤翾,竟是情根深种? 离大谱了,怎的没有一个人看出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30 第23章 第23章魂牵梦萦,痴情不悔?我…… 凤翾醒过来的时候,脑袋仍昏昏沉沉的,跟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 她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脸颊擦过纱衣,带来微妙的触感。 她用混沌的脑瓜努力地思索着。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在哪里? 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忽地觉得头痛,皱紧眉。 一双手伸过来,在她额角按了按。 手指的力道重而韧,揉进内里,顿时使她头脑轻松了很多。 慕月平常也会帮她按摩,只是比这个力道要轻。 “唔……” 她软糯地呢喃,“好舒服……” 搁在额角的手停顿下来。 她便催道:“继续啊。” 手指才开始缓缓揉动。 凤翾继续回溯之前的剧情。 祭神大典……船……忽然袭来的困意…… 凤翾疑惑地想,好像后面的记忆就没有了。 是迷药! 凤翾从头到脚一个激灵,谁给她下药?目的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是什么处境。 吓清醒后,五感都变敏锐了,她便立刻发现,给她按额角的人不是慕月。 应当,是一个男子。 意识到这点,凤翾顿时浑身发毛! 她不敢动,也不敢睁眼,想要再分析分析。可那双给她按摩的手,却移到她后颈摸了一把。 凤翾装不下去,弹坐起来。 她肯定遇到坏人了,她不能害怕,得跟他拼了! 凤翾握紧双拳,使出毕生的恶狠狠瞪向那人。 “你脖子上起了鸡皮疙瘩。” 怀锦忍不住地笑说,“我把你吓坏了?” “是你。” 凤翾呆看他一会,长长地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坏人。 见到他,凤翾便知道自己安全了。 她四下看了看,她正坐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幄帐中:“我怎么来这里的?” 怀锦一直陪在她身边,把她从昏迷到苏醒的整个过程都收入眼中。 起初他觉得她迷迷糊糊时的样子可爱,就没有出声叫她。 却没想到她清醒后的反应那么有趣,他看她眼皮后眼珠子滴溜转个不停,几乎能猜到她在乱想些什么。 若不是他记得自己还得维持哥哥的人设,必定逗她几句。 “大夫来看过你,说你中的迷药虽然猛烈,但可以自行化解,只是不宜挪动。所以借了一位夫人的幄帐,让你在此休息缓解。” 可……怎么是他陪着她?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幄帐中连慕月和惜香都不在,只有她和他两人。她倒无所畏惧,云怀真就不怕跟她撇不清? 且他脸上还带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凤翾觉得云怀真变得怪怪的。 加上藏在暗处目的不明的给她下药的人,凤翾觉得头都大了。 她摇了摇脑袋,爬起来道:“我要回家了。” 但迷药的影响还在,她身子晃晃悠悠的。 怀锦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她就膝盖一软又坐了回去。 凤翾瞪他:“干嘛。” 她瞪圆眼睛的样子毫无杀伤力,怀锦拿出那个白海螺:“这个给你。” 凤翾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当时离得远看不清,巫师的法器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不由得伸手接过,摸了摸,然后放在嘴边试着吹了一下,忽地吹出了一声长长的螺号。 京都离海远,凤翾不怎么常见这种东西,新奇地摆弄了一会。 怀锦微微笑道:“你这阵子运气不佳,常招小人。这海螺由巫师施加过祝福,给你转转运。” 这白海螺意义非凡,她本不该收,但凤翾觉得自己是很需要这东西。 “我会送回礼的。”她说。 怀锦一点不客气:“我等着。” 凤翾这次爬起来时云怀锦没有拦,她站在帐门前,说:“那我走了。” “请便。” 凤翾心中犯嘀咕,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外面仍有不少人没走。 船夫那动静闹得那么大,凤翾是长公主心尖尖上的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肯定不能擅了。 因此不少与长公主府有关系的人家都留了下来,看能不能帮助一二。 凤翾走出来的时候,等在旁边的众人都看向她。 第一眼看她是否有恙,第二眼就看到了她拿着的白海螺。 她们亲眼见云怀真将昏迷的凤翾从船上抱下来,又一直在帐中陪伴照顾。 再看见他将今日所得的法器赠给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凭白折腾了一番,云怀真到底还是属意她。 楚安然虽然人品低劣,有句话说的却是事实,凤翾明显要与怀真分道扬镳,但毕竟婚约还在身,她就与孙世则私下相见,令云怀真面上过不去。 且云怀真性子孤高清傲,就算有几分喜爱,此种行为之后他便绝不会回头。 可现下瞅着,竟是怀真不在意一切,倒过来追凤翾。 这是有多爱啊? 凤翾觉得大家看她的目光似乎含着莫名其妙的敬意,好像她身上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似的。 “小姐!你醒了!” 惜香捧着一碗给凤翾喝的稀粥过来,见她立在人前,惜香哭丧着脸:“小姐,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不谨慎,才让你喝到了被下药的水。” 凤翾见到她后安心许多:“你没事?慕月呢?” “我和慕月只喝了两口水,所以很快就醒过来了。大夫说那药恐会刺激胃,吃点东西垫垫会好些。慕月她去找——” “阿翾!” 凤翾立刻抬头,见杨祐由慕月领着,拨开众人快步冲到凤翾跟前:“你没事吧!” 原来慕月去找阿娘来了。 凤翾忙道:“阿娘,我没事。” 说着,她在杨祐面前转了一圈,好让她看清她没受一点伤。 杨祐心头大石一下子放下,将她抱入怀中,眼眶随即湿了。 她不愿让凤翾见她哭,抹了下眼,放开她后,脸上就现出了狠色。 “楚安然在哪儿?她这次别想轻易逃过去!” 楚安然? 凤翾一愣,是她? 她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皱起眉。 楚安然是不是有病?她都已经不打算和云怀真在一起了,她喜欢云怀真就自己上啊,老是盯着她不放是想干嘛? 上次已经很过分了,这次手段更加卑劣! 凤翾觉得以她不可理喻的程度,就算这次得到惩罚,但只要她不死,以后还是会针对她的。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难道她后半辈子都要提防楚安然时不时给她插冷刀子吗。 想至此,凤翾不禁委屈:“阿娘,她好过分!” 杨祐拉住凤翾的手,铿锵有力道:“阿翾放心,为娘决不放过她!” 当时两艘船靠岸,怀真这边将凤翾抱下来,那边李潜已经将楚安然制住。 杨祐听旁边夫人说楚安然被直接送去了赤蝎司,才解了些气,冷哼一声:“那才该是她的去处。” 杨祐不肯就此罢休,带凤翾杀去了赤蝎司。 那里本不是什么人就能随便进的地方,但宋驰一挥手,就以凤翾为当事人为由将两人放了进来,领去看楚安然。 这是凤翾第二次来赤蝎司,因为气鼓鼓的,所以完全不像第一次来赤蝎司时那么害怕。 一个赤蝎使将两人领到关押楚安然的房间外。 因是朝官之女,所以她得到单独关押的待遇。 那房间很小,没有窗,白日间都要点着一盏灯借光。 楚安然孤廖地垂头坐着,她肩膀削瘦,灯影下看起来小小的一个。 外面人来了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是个疯子,你们小心点。” 赤蝎使好心提醒了一句,然后用剑鞘敲了敲墙:“头抬起来,有话问你!” 木门打开后还有一道铁门,隔开里外的人。流动起来的空气令灯影摇曳起来,晃到了楚安然的眼睛。 她半眯着眼抬起脸,然后骤然瞪大眼。 凤翾被她死死盯着,浑身发毛。 杨祐把她拨到身后,厉声道:“你就是楚安然?” 楚安然就像没听到杨祐的话一样,只盯着凤翾,发起抖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痛苦地自语。 余芳湖上,对于李潜的出现,她本还抱着一丝希望,期望着或许云怀真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当云怀锦划船而来时,楚安然心如鼓擂。他是来祝她一臂之力的吗? 她就知道,虽然她与他交集不多,但他和她灵魂上是契合的,她能猜到他的所思所想。 为了他,她犯下再重的罪孽也不要紧。 楚安然看着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怀真……”她甜蜜地咀嚼这两个字。 然后她便看到怀锦登上凤翾的船,将她抱了起来。 他动作温柔,将她抱在怀里时万分呵护。 楚安然如遭雷 击,不可置信地喊了他一声。 然后他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只有不带情绪的冰冷漠然。 怎么会?他喜欢谢凤翾?! 不可能……不可能! 楚安然抓起烛台,拼命朝凤翾扔去。 “滚啊!别让我看到你这张脸!” 杨祐忙将楚安然拉开。烛台砸到铁门上,烛光熄灭,房中顿时变暗。 凤翾:……她真的不懂,怎么楚安然表现得像个受害者似的?被害的明明是她! 就因为没能杀掉她就崩溃成这样吗?心理素质这么脆弱怎么敢害人的? 杨祐皱眉道:“真疯了?” 赤蝎使不由得为自家解释道:“我们还未审她,关进来的时候看着就不怎么正常,这会瞅着更严重了……” 楚安然这状态根本无法交流,杨祐恶狠狠地要那赤蝎使保证在楚安然受到惩罚前不可放出她。赤蝎使已经得了宋驰口信,自然应了。 杨祐这才余怒未消地地带凤翾离开。 两人离开后,赤蝎使也没有再给楚安然换上新的蜡烛。 她也不在乎,没了凤翾的脸在眼前晃,她在黑暗中渐渐安静下来。 但没过多久,木门再次打开了。 她又回来了!她是不是想来嘲笑她? 楚安然暴躁地抬眼——眼神顿时清明,紧张地站了起来。 云怀锦撑着门,松垮地站着,对楚安然说:“你喜欢我?” 楚安然手指骤然缩紧,她张了张嘴,结果喉咙干涸得发不出声。 “是。”她咽了下口水,未曾想到自己会有当面对他说出口的一日,“我喜欢你年深日久。” “哦,”云怀锦毫无一丝怜惜之心地替哥哥掐断他招来的这段孽缘,“我挺烦你的。” 楚安然身形晃了晃,她咬牙道:“你讨厌我也是理所当然,我心机恶毒,本就配不上你。” 云怀锦赞同道:“嗯。” 楚安然急迫道:“没有关系,我什么都不求,只愿为你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云怀锦哼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深情?你自我感动,却不知别人看起来奇蠢无比。” 楚安然完全想不到怀真会吐出如此恶毒的话,她像被怀锦敲了一榔头,整个傻住。 云怀锦继续道:“我猜猜,你想杀谢凤翾是因为你觉得她负了我?” 楚安然缓缓点了点头。 “以后别这么做了。”他说,“她就算骑我头上我也乐意。” 楚安然骤然崩溃,冲上前抓住铁门栅栏,嘶喊道:“不可能!你该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看得上她?” 她如目睹神祇堕落般,神魂撕扯,无法接受。 云怀锦完全不将她的痛苦放在心上,说道:“不好意思,确实如此。我对谢凤翾魂牵梦萦痴情不悔,便是把命给她都行。” 楚安然攀着栅栏,身体缓缓往下滑,跪坐在了地上。 云怀锦最后看了她一眼,挥手道:“关上门吧。” 赤蝎使将木门关上,挂上锁。 云怀锦一转身,就看到了宋驰。 他呲着牙笑,匪夷所思地复述他方才的话:“魂牵梦萦,痴情不悔?我怎么不知道我们的指挥使是个大情种?” “不这么说,她怎么死心?” 宋驰赞同地点点头:“她的心病在云怀真,你用他的身份碾灭她的心思,如斩草除根,是个有效的狠招。” “说起云怀真,”宋驰道,“单州传来了他的消息,你要看看吗?你假扮怀真是在圣上那过了明路的,而云怀真早晚要回京,到时候怎么收场你可要想好。” 怀锦眉心皱了下。 假扮哥哥扮得太开心,他几乎要忘了真正的云怀真还活在单州,会在某一日回来,将他侵占的一切重新夺回。 怀锦慢慢道:“他现在如何?” 第24章 第24章让他误以为她和他两情相…… 经过一段时间修养后,单州的绿意已经恢复了不少。 炎炎夏日,怀真从斗笠下往外看去。 此处是驻兵之处,藏于山中,若无人引领,极难找到这里。 怀真那日与怀锦一招狸猫换太子,逃出去后略作易容,改名换姓在四周游荡,结识了在这波军队中任了个小首领的张大。 张大粗人一个,但最喜欢会读书写字的人,怀真刻意接近,写了几张好字就让张大拍着他的肩膀与他称兄道弟。 张大承诺为他引荐,让他去军中做个文吏。 等混入军中,他才能顺藤摸瓜,找出掌控这支藏匿多时的军队的大手。 怀真白净的皮肤被烈阳晒得微红,额头渗出细汗,水囊中水已经剩的不多,他饮了一小口润润发干的喉咙,问张大:“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张大在崎岖的峡谷中大步流星地走着,说:“读书人,你连日子都过不明白了!今天是六月十号!” 怀真想到,今天正好是京都每年一次祭神大典的日子。 往年这时候,大家携家带口去往余芳湖,最是热闹快活。 怀真平素不爱凑热闹,可此时却怀念起京都的一切。 去年谢凤翾还曾邀请他同去参加祭神大典,他没有答应。 或许他该去的,那么今天就能多出一个关于京都的美好回忆。 ……怎么又想到了她。 或许她侵入他的生活太多,想起过去就总也绕不开她的身影。 怀真抿了下嘴,转移念头。 怀锦应当已经回京了吧,他现在在做什么? 当时说好怀锦以他的身份回京,单州这边的注意就会被怀锦牵走,他留下来调查的阻碍就会减轻很多。 这主意是怀锦提的,怀真认为确有其用,便同意了。 可他心中总觉得被弟弟骗到了,因为怀锦那种半诱导半逼迫的态度。恐怕他不仅仅是为他着想。 假扮成他,怀锦一定有所图谋。 当时形势急迫,怀真直接就应下了。但回过神来,怀真便忍不住疑心。 虽然他与怀锦是双胞胎,但性子就像两个极端,怀锦善变,难以捉摸,怀真能凭借心灵感应知道他要搞鬼,却不能猜到他会做什么。 怀真在单州不能暴露身份,否则就有性命之忧。而李乾在他上次被抓时与他失联,费了一番周折后才找到他,刚往京都那边递去消息。 所以他已经许久没有收到京都那边的近况了。 怀真又怎知,他的好弟弟正准备鸠占他的鹊巢。 ———— 京都,赤蝎司。 怀锦看完密信,装作同情地为云怀真叹道: “云怀真这活可真不轻松,要吃好大的苦头。唉,我可真是担心,他可不是能屈能伸的人物,去当卧底能当好吗。” 宋驰瞅他:“你是不是在幸灾乐祸?” 怀锦朝天拱手,一派肃然道:“都是为圣上做事,我怎会幸灾乐祸呢。” 宋驰眯眼:“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你既然喜欢谢小姐,肯定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吧?” 能克制着没对云怀真动手,对于晋淮而言肯定忍得相当辛苦。 怀锦半真半假道:“没有谢凤翾,我也从来没看他顺眼过。” 来自单州的哥哥的消息,让怀锦生出了些紧迫感。 哥哥的任务具有不确定性,也许要拖个一两年,又或许不用一个月就会回来。 而他若想用正经路子得到谢凤翾,要解决的麻烦可不少。 首先要得到护犊子又记仇的杨祐的承认,之后婚期也要提到最靠近的日子。 最主要的是,改变谢凤翾本人的意志。 不能再耽搁了。 ———— 出了这么大的事,凤翾第二天自然待在家中没有出门。身体虽然无大碍,但受伤的心灵需要疗养。 隐约知道楚安然的父亲上门来求杨祐和谢端衍,不过杨祐不想再拿楚安 然的事惹凤翾烦心,所以让下人都不许和她多说。 凤翾相信阿娘绝不是轻易宽恕伤害她的人的性子,也就不去管。 凤翾总觉得昨日中的迷药后遗症有些严重,她睡了一觉后,还有些像喝醉了一样飘乎乎的。 走动起来还会有些晕。 她便柔弱起来,躺在院中的竹椅上不愿起身。 惜香内疚极了,格外殷勤,一会端茶倒水,一会挥扇点香,把慕月的活全抢过来干了。 凤翾见她忙得脚不沾地的,不忍心,将她叫到身边,让她念书给她听。 凤翾亲口吩咐的活,惜香立刻当做头等大事,拿了本书,坐在凤翾竹椅边认认真真读了起来。 可惜香拿的是一本讨论文章的枯燥书籍,她念得越认真,凤翾就越头疼。 她摸出了藏在衣袖下面的白海螺,走神把玩起来,一会凑到鼻尖闻闻还有没有海腥味,一会搁在耳边听海浪声。 这个白海螺足有她手掌那么大,凤翾猜想它应该能装下她不少心愿。 凤翾心想,第一希望今年不要再遇小人;第二希望云怀真…… 她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见慕月走来,对她说:“小姐,云公子来了。” 凤翾一激灵,她刚想到云怀真的名字,白海螺就把他人送过来了,这也太灵了吧。 可是她许的愿望是希望云怀真不要再扰乱她心绪。它能不能把她的心声听完啊。 “我不见他。” 凤翾摇摇头。 慕月为难地向后看了一眼,只见云怀锦大步而来,十几名护院追着,却离奇地没能拦住他。 “我说小姐今天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可云公子说他就是来探病的,直接闯进来了。” 凤翾急忙坐起来,白海螺落到她大腿上,凤翾看见,赶紧抓起来藏到身后。 这可是他送给她的,要是让他看见,误会她睹物思人,她可就洗不清了。 刚藏好,怀锦已至她面前。 “对不住,今天我可让你受惊了?只是我总要见你一面才能放心。” 他文质彬彬,一派真诚,好像擅闯人家内院的事不是他干出来的似的。 人都到这里了,凤翾也只得示意气恼的护院们可以离开了。 凤翾仗着她中了药身体不适正是可以任性的时候,冷着脸对怀锦说:“你也知道你这行径过分,我若被你吓到了,你该如何?” 怀锦说:“阿翾想我怎样,我就怎样。” 凤翾沉默起来。 云怀真以前,好像从没唤过她“阿翾”,都是客客气气的一声“谢小姐”。 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云怀真,你到底想怎样?” 云怀锦垂眼道:“以前都是我不对,该让你怎么原谅我?” 凤翾皱眉道:“你救过我,我们就算两清了,你说过我的那些坏话我就当没听过。” 云怀锦不禁想笑。 哥哥对她那般过分,她却只记恨他说她的坏话。 这么纯然可爱的一个人,若落入包括哥哥在内的其他人之手,他怎么放心得下? “那你已经原谅我了?” 凤翾认真点点头:“我们从此没有牵扯了。” 他低低道:“若我,还想有牵扯呢?” 怀锦将怀真嗓音拿捏得极像,压低时微哑,凤翾的耳朵就像被一根鹅毛挠得酥痒。 她忽地脸热起来,忙左右看看慕月和惜香有没有听到怀锦这话。 好在她的两个侍女训练有素,立在三步之外,头微垂,表情没什么波动。 然后凤翾不可置信地看向怀锦,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单州死里逃生时,就心生悔意了。”怀锦信口乱编道:“生命垂危意识昏沉的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自己,不是亲朋,却是……” “……你。” 怀锦定定地看着凤翾。 双胞胎的感应在此时生效了,怀锦忽然想到,是不是正如他瞎说的这样,哥哥在单州时确实有过生死存亡的时刻,而那时,也许哥哥真的想起了谢凤翾? 他认为哥哥不喜谢凤翾,才对她不假辞色。 可若是哥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谢凤翾的感情呢? 他和哥哥既然是双生子,喜欢上同一个女子,不正是顺理成章? 怀锦眸中燃起火光——要能轮到哥哥品尝望而不得的滋味该多好。 凤翾坐在竹椅上,怀锦蹲下同她说话,离得很近。 所以凤翾便瞧得分明,跟他说的话相反,他眼中明明一点悔意都没有! 相反,他灼热的眼神中,饱含着令她战栗的攻击性。 凤翾被他看得有些想逃,还不合时宜地被勾起了好奇心。 云怀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有如此大的转变? 她伸出有些发颤的手,挡在怀锦眼前,遮住了他几乎能灼伤她的目光。 “你……喜欢我?” 她轻声点出主题。 她的手并没有碰到他,可他微微抬脸,挺拔鼻尖便从她掌心擦过,划出一道微痒奇妙的触感。 “是。” 她看到,她手掌下面,未被遮住的他形状优美的薄唇,勾起一道笑意。 凤翾心忽而一跳,慌忙收回手。 于是他黑亮有神的双眼也露了出来。 凤翾想要逃避什么似的,身子也往后躲闪。 然后,她便压到了藏在身后的白海螺。 那海螺又大又坚硬,外表长满尖刺,凤翾被扎得脱口而出:“呀!” 慕月和惜香忙去扶她,但她俩毕竟不如怀锦离得近,他一伸手,手掌就捂住了她的后腰。 “痛了?”他歪头向她身后看,“什么东西?” 可不能让他看到! 眼神骗不了人,因为有怀真之前的对比,凤翾知道他说的喜欢她是真的。 那万一被他看到那个白海螺,让他误以为她和他两情相悦,那事情发展不就更没法控制了? 凤翾扭着身子遮掩他的视线。杨祐来时,便看到宝贝女儿跟怀锦打闹在一起。 杨祐心里一把怒火顿时烧到脑门。 今日被楚谦温纠缠想让她宽恕他女儿楚安然已经够晦气了,谁成想好不容易打发了一个楚谦温,又碰到了严氏。 最可恶的是,严氏专门过来,是为了跟她重提两家的亲事。 话说得再好听,真实的想法却难掩饰,说来说去,让杨祐听出了严氏的意思。 就因为她儿子又喜欢上凤翾了,所以她就得巴巴地把她女儿嫁过去? 真是岂有此理! 杨祐狠狠拒绝了严氏,特地来叮嘱凤翾以后离云怀真远些。 怎料她竟然看到云怀真在后院跟凤翾贴在一起打打闹闹? 杨祐头都懵了,用力清嗓子:“咳咳!” 凤翾忙叫:“阿娘!” 还是不愿让开身。 倒是云怀锦收回手,站起身撤开了距离,规规矩矩对杨祐行了礼:“拜见长公主。” 杨祐铁青着脸,道:“好你们个云家,当娘的还在前面求娶,当儿子的就已经溜进后院了,你们母子俩真是打得好配合啊。” 怀锦眉头拧起:“我母亲来找您了?我实不知此事。” 杨祐冷笑:“知不知道,不都是你说了算?你且请回吧,我长公主府可不是你的后花园,再有下次,管你多受圣上看重,我必打断你的腿!” 凤翾见杨祐气得厉害,软声劝道:“阿娘,他其实……” 杨祐一个眼神杀过来,凤翾缩起脑袋,乖乖闭上了嘴。 左右他不该未得允许就闯过来,挨训也活该。 凤翾偷看怀锦,见他有隐隐戾气,不禁一愣。 倏而,他似乎察觉到她在看他,向她这边微微侧过头。 凤翾都不敢同他的目光有接触,忙移开视线。 怀锦被杨祐扫地出门。 李潜垂着头在外等他。 怀锦冷冷道:“长公主来后院,你为何没有警告?” 李潜告罪:“夫人忽然来了,和长公主的言谈中颇有火气,我怕夫人误事,多盯了她一会,没想到长公主就到后院去了……是小的失职,请主人责罚。” 怀锦无力地摆了摆手:“罢了,不是你的错。” 他好不容易扭转了云怀真在谢凤翾心中的印象,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被严氏打破了计划。 本来只要让凤翾松了口,再说服长公主便可。 可母亲偏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去长公主那火上浇油。 就算他今日没让长公主碰见,她也 会将母亲引发的怒意转移到他这个儿子头上。 怀锦转瞬间已整理好心情,脸上表情平静:“走,回家再说。” 第25章 第25章她猛地想起阿娘的话,顿…… 那日林姣与怀锦同去余芳湖,见了孙世则,三言两句就把他绊在身边。 孙世则同未婚少女说过的话统共没几句,其中还包括他鼓起勇气才跟凤翾说的几句话。 他还未曾遇到过林姣这样温柔亲和,对他又有耐心的少女。 林姣故意崴了脚,他便觉得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照顾她。 等他发现再耽搁下去就要放凤翾鸽子时,湖上就起了事故。 两人看着怀锦义无反顾地去救凤翾,没有发现对方同时沉默下来。 后来,是孙世则送林姣回了云府。 回府后林姣就将怀锦不顾危险从贼人手中救下凤翾的事告诉了严氏。 严氏先是后怕,随即心情复杂起来。 她的真儿,当真是动心了。 既然如此,严氏便决定将搁置下来的婚事重新提起。 去找杨祐前严氏是信心满满的。 她儿怀真带功回京,荣誉加身,如此年轻有为,满京都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 母亲眼中的孩子怎样都好,更何况她的真儿这么争气? 严氏觉得杨祐必不会再推脱。 谁料杨祐却勃然大怒,给她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严氏捂着胸口回了云府。 严氏的嘴不如杨祐快,没讨得什么便宜,回家后好一阵脸色都缓不过来。 林姣都怕她气出个好歹,宽慰一番,也不见有什么用。直到管家说怀真回来了,严氏才一扫郁色,欢喜去迎。 “真儿,你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早?” “母亲今天去找长公主了?” 严氏一愣:“是啊,真儿知道了?” 说起来,严氏犹自愤愤:“长公主态度蛮横,还是不肯松口。真搞不懂,什么孙世则,难道比得上我的真儿?” 云怀锦心中生起一股无可奈何之感。 母亲只以哥哥为傲,恐怕在她心里,他云怀锦也是比不上哥哥万分之一的。 “母亲,”他忍住情绪,说道,“你以后不要管了,我会处理好。” 严氏不赞同:“长公主那脾气,你怎么受得住?还是我去说。” “儿子担心母亲的身体。”怀锦搀住她的胳膊,说,“母亲之前伤了身,还是好好调养,少操心。只要母亲健康,别的都是小事。” 严氏被哄得喜不自禁,说:“真儿也学会嘴甜哄人了。” “儿子说的是真心话。” 云怀锦表情淡淡地:“母亲安心呆在家,别的事我自有安排。” 严氏不禁骄傲道:“是了,以真儿的本领,还有什么能难倒你。” 怀锦扯了下嘴角。 ———— 杨祐将云怀锦赶出去后,立刻将护院严厉整顿了一番。 这一整顿就到了夜间,杨祐才去看凤翾。 凤翾正坐在梳妆台前,由慕月卸下钗环。 杨祐见女儿素脸莹润,眉眼明丽,一头鸦发不着一饰,披在身后。 小小婴儿躺在她臂弯的时候犹在昨日,一转眼就已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阿娘还没睡吗?” 凤翾从镜中看到她,扭头眼神纯然地问。 杨祐见她一脸啥事没有的天真,恨恨地往她脑门狠敲了一下。 “哎呀。”凤翾捂住脑门,“怎么了?” 杨祐气道,“你十天之内不许出门!” 凤翾大惊:“为什么啊?” “我不许你再见云怀真了,他不是个好东西,见你要跑,就反过来拿捏你。你傻乎乎的,肯定招架不住,所以不许你再见他的面,省得被骗走。” 凤翾先是疑惑:“拿捏?他什么时候拿捏我了?” 随即气鼓鼓:“我才不傻!” 杨祐态度坚定,而被狠训了一番的护院下人不敢违背杨祐的命令,凤翾还没走到门口就会被拦住。 凤翾觉得天道简直不公! 是云怀真闯进来的,为什么受罚的反而是她啊! 大概是怀着这样的怨念,凤翾被关在家的这几天,总是忍不住会想到云怀锦。 一想起来,便不由自主地感到些微紧张。 她已经接受了对她无情无义的云怀真,而会用那么炙热的目光看着她的云怀真,她着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凤翾的心绪有些乱。 这个样子的云怀真就像不驯的野狼,凤翾会觉得,被他盯上后她根本没法逃掉。 至于孙世则,早已被凤翾忘在了脑后。 她听惜香说,祭神大典那日,不少人看到他与一个妙龄少女在一起。 这倒让凤翾减少了不少愧疚。 他没有虚度那一日的光阴,她挺替他开心。 闷在家中的十天里,凤翾一直在琢磨云怀锦是怎么回事。然后第十一天禁令解除,凤翾就立刻像获得自由的小鸟飞出了长公主府。 纵然家中厨子手艺极好,但连吃十天,凤翾还是会想念外面的各种小食。 天天只对着惜香和慕月话也没的说,解了嘴馋之后她就去找萧秀林聊天。 她迫不及待想将云怀真的奇怪转变讲给萧秀林,也许闺蜜能点出她没想到的地方呢。 凤翾被关的十天,除了琢磨云怀锦,就在列美食清单。 一出家门,她便带着惜香和慕月直奔炸糖糕的小摊。 这糖糕一定要刚榨出来,热热的焦酥的才最好吃,若要让仆人帮忙买,带回府中再吃,就没有那么香了。 慕月将铜板给了摊主,用手帕垫着糖糕递给凤翾:“小姐小心烫到。” 虽是站在街边吃东西,凤翾的仪态却分毫不差。她抬袖挡住嘴,一手将糖糕送入口中,因为怕烫咬了小小一口。 当甜蜜油润的滋味犒劳了舌头,凤翾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就是这一口! 她认认真真吃完一个糖糕,剩下的就让惜香和慕月分了。 在两个侍女吃的时候,凤翾便看看街上热闹。十天之后站在这人流如织的地方,凤翾心情都舒朗不少。 这时,忽然有一辆载满行李的车驶了过来,因车上东西堆得多,就格外显眼,路人纷纷给这辆车让道。 这是谁家要搬家了? 京都繁华之地,每日都有人来去,倒不是新鲜事,凤翾看了一眼便准备扭过头,可这时她却听路人说: “这是御史大夫家的?” “哪位啊?” “好像是女儿犯事的温姓那家。她父亲自愧于教女无方,辞官带着女儿要回老家了。” 听者咋舌,说:“女儿家家的,能犯什么大错?至于辞官吗?” “不知道。” 虽然祭神大典那日观者众多,不过了解事情经过的也只有那些世家夫人小姐。 楚安然这事被按了下来,京都普通百姓知之不多。 这样正和凤翾心意,她可不想又被人当做议论的谈资。 大概楚谦温为了让楚安然脱罪,不惜以辞官代女受过。 带她回老家,也正好让她远离京都的一切。说不定就能正常些。 最好他们老家远远的,凤翾她也不用担心楚安然再发疯了。 她也向后撤了一步,给那辆车让出道。 装行李的这辆车后面跟着一辆朴素的马车。 驶过凤翾面前时,一阵风吹过,掀起了帘子,凤翾得窥里面一眼。 楚谦温一身布衣,楚安然坐在他身边,头发梳得很简单,没有戴任何饰品。 她容色憔悴,表情空白,双目无神地盯着车厢某处,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帘子很快又垂落,挡住了凤翾的视线。 她默默目送马车离开。 她不觉得自己需要原谅楚安然,不过,凤翾不由得感叹,云怀真真是妖孽啊,他是怎么把楚安然迷成这副德行的? 耳中忽然听到马蹄声,颇有些急促。 凤翾不禁抬头望去,顿时一噎。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随着马蹄声而来的正是云怀真。 乍见他,凤翾心中慌了一瞬,待要移开目光时,他 就已经目光锐利地发现她了。 凤翾不想露怯,直直地与他对视。 他肯定要过来搭话,凤翾做好了准备,可他却只对她遥遥一笑,接着按原本的方向走了! 这就走了? 凤翾微微张嘴。 若他过来同她说话,要如何应对她会觉得犯愁;可他真不来,凤翾却又不太开心。 她猛地想起阿娘的话,顿时脸色一变。 糟糕,这就是她被云怀真拿捏了的意思? 正当她觉得云怀真果然狡猾时,眼睛忽然捕捉到了离云怀真几米远的另一匹马。 那马上骑着一位赤蝎使,他带着面具,看不出是何人。 但凤翾察觉到,这个赤蝎使在跟着云怀真! 凤翾心顿时提起来。云怀真被赤蝎使盯上了? 她想到那个赤蝎司的指挥使,他曾经吓唬她说要调查云怀真。 此时凤翾不由得担心起来,云怀真真的犯了什么事吗? 凤翾视线紧随他两人,观察了一会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两骑在人流中行进的路线,并不是赤蝎使追踪云怀真,而是伴行。 他两人去往同一目的地,是要一起做什么事? 凤翾纳闷地想了一会。慕月提醒道:“小姐,时候不早了。” 凤翾看了看天色,道:“走走,我们去找秀林。” 她更有话要同萧秀林聊了。 但她同萧秀林见面不久,刚寒暄完,还未说至正题,长公主府就派人来找了。 “小姐,长公主让您速速回府。” 凤翾不满道:“我今天已经解禁了,难道还不能出来吗?” 来报信的下人语气带着一丝慌张:“是岳府出事了。” 凤翾一愣。表舅家? 她忙问:“是岳宁表姐出了什么事吗?” 下人摇摇头,说:“还请小姐快点回家吧。” 第26章 第26章怀锦心头蓦地一软。她…… 凤翾快速回了家。 杨祐和谢端衍坐在一起,愁眉紧锁地讨论着什么。 见凤翾回来,杨祐招手让她坐到身边,说:“外面乱,你不要乱跑了。” 凤翾问道:“阿娘,是怎么回事?” 原来近日赤蝎司在暗查盐铁司贪污之事,竟查到了岳家头上。 岳家世代行商,根基深厚,杨祐也有听闻,岳胜正想在生铁买卖上寻一条路子,与盐铁司的长官打交道频繁。 赤蝎司查来查去,查出了岳家的嫌疑。 “现在岳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都被赤蝎使看管着,”杨祐忧心忡忡地说,“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谢端衍劝她道:“你先别急,如果岳家真是犯了糊涂做了错事,我们贸然插手说不定会连累自身。还是先静观形势。” 杨祐不悦地说:“那是我母家亲戚,在赤蝎司那种见不得光的地方,不知道会受多少罪,我怎能不管?” “而且岳家本就想往仕途之道上走,岳焱在准备科考,岳胜正也脑袋灵光,不会为拓宽商道做有风险的事。” “必然是赤蝎司又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了!” 杨祐气恼道。 凤翾拉了拉杨祐的袖子,让她怒火收了收,说:“贪污之事是大案,圣上一定盯着呢,赤蝎司不会乱来的。” 杨祐:“哼,我看没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冷静了些。 谢端衍只是个闲散侯爷,指望不上他帮上什么忙。 杨祐身为长公主,虽身份尊贵,却无插手朝政之权利。 她管不了赤蝎司查案,只能努努力,让岳家人别吃那么多苦头。 杨祐第二日便打点东西去了赤蝎司。 谢端衍生怕杨祐这性子没帮到人,反而因为得罪赤蝎司把自己也搭进去,因此定要陪着杨祐同去。 凤翾倒是也想一起,可夫妻两人坚决不许,要管家把她牢牢地看在家中。 凤翾担忧地等了半天,等到了杨祐夫妇铩羽而归——赤蝎司根本不见他们。 出乎意外地是,杨祐并没有凤翾以为的那样生气,反而心事重重的,有些不同寻常。 凤翾悄悄地问父亲:“你和阿娘在赤蝎司遇到什么事了?” 谢端衍瞧着女儿欲言又止。 “没什么。”他说道。 凤翾一眼看出父亲有事瞒她,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软着嗓子喊:“阿爹~你告诉我嘛,我保证不跟阿娘说。” 谢端衍对女儿撒娇这招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让她摇了几下胳膊就投降道:“唉,我同你说,你可莫多想。” 凤翾忙点头,竖起耳朵。 “我和你阿娘去赤蝎司时被拒之门外,正要走的时候,看到赤蝎使正送云怀真出来,看两人说话的样子,这次贪污案,是怀真与赤蝎司共同办理。”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怪不得她会在街头看到云怀真与赤蝎使同行。 谢端衍摸不清女儿的态度,事实上,他也没闹懂女儿跟云怀真一会我讨厌你、一会你喜欢我,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观察了下女儿的脸色,见她情绪尚好,谢端衍就放下了心,不由得感叹道:“姓云的这小子前途倒广阔。” 当初他也是跟杨祐一起挑中云怀真的。 他要真能来当他女婿,多好一件事。 但杨祐一见云怀真脸色就奇差,谢端衍可不敢在她面前提。 凤翾将阿爹说的这事存在心中。 接下来两日,她见杨祐寝食不安,嘴角都焦虑得冒出个水泡,却绝口不提再去赤蝎司的事。 凤翾便知道,阿娘没法跟云怀真低头,才不愿再去赤蝎司碰壁。 如果她说她愿意找云怀真求他帮忙,阿娘也决计不会答应。所以凤翾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口,第二日,只带着慕月一个偷偷出了家门,直奔赤蝎司。 凤翾去过赤蝎司两次,已经不觉得那里有多么可怕。她让马车停在离赤蝎司有些距离又能看到大门的位置。 她来得早,直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云怀锦坐在马上,似是在入神地想着事情,肩膀随着马颠簸的节奏微微晃动,看起来像一把松弛的弓,却又随时能射出夺命之箭。 凤翾还未出声,云怀锦就像有所感应般从思绪中抽回了神,直接望向马车中的凤翾。 他挑了下眉,纵马到她跟前。 “你……”他在马背上俯下身,一边皱眉一边笑道:“这时候来找我,是为了岳家求我?” 他一下就猜中了凤翾的来意。 这样反而让凤翾松了口气,不需要她为难怎么开口了。 纵然凤翾早就决定和他划清界限,这个时候还是得软下嗓音,说: “我想探望一下我的表舅他们,只要知道他们还平安,我和我阿娘就能放心了。你能帮帮我吗?” 自从他假扮成哥哥,就没得到过她这样的好声好气。 怀锦颇为享受。 她是个好孩子,他又怎忍心为难她呢。 于是怀锦冷淡地说:“谁跟你说的他们还平安?” 凤翾一愣,她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冷冷的表情,让她越看越有些胆颤起来。 因为和赤蝎使共事的缘故吗?他的通身气质,和生杀予夺的赤蝎使越来越像了。 “那他们……他们现在怎么了?” 凤翾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嗓音不争气地颤着。 岳宁表姐也被关了进去,连她也会遭受折磨吗? 见她脸都有些白了,怀锦就又有些后悔逗她。 他轻咳两声,说:“不知道是赤蝎司里什么人走漏了风声,岳家人确实还平安。” 凤翾呆呆地“啊”了一声。 是她误会了? 怀锦忍住两根手指捏她脸的冲动,下了马,对她说:“跟我来吧。” 慕月忙扶着凤翾下车。 怀锦说:“岳家涉及的是重案,我只能带你一个人进去。” 慕月担忧地唤道: “小姐。” 凤翾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难得主动送上门,怀锦自然要把握机会。 他握住她的手,深深凝视:“阿翾,信我一回。” 凤翾总也抵挡不住这种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眼神,不禁一边扭头看他,一边随他走了两步。 待看到他嘴角淡淡笑意,凤翾才蓦地清醒过来。 好险!差点被他迷惑! 阿娘说的果然对,他是个拿捏人的高手! 凤翾心中警铃大作,她可不能再掉进云怀真的陷阱里。 她猛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等怀锦惊讶看她时,凤翾严肃道:“在赤蝎司中,云公子要注意影响。” 云怀锦忍不住笑了下,道:“好。” 她的柔荑温软滑腻的触感仍留在手中,几乎能使他闻到淡淡的香味。 他手缩入袖中,留恋地捻了捻手指。 云怀锦堂而皇之地将凤翾领入赤蝎司,一路不住有人看向他俩。 凤翾有些担忧。 之前都是赤蝎使带她进来的。而云怀真毕竟不是赤蝎司里的人,他的地位到底够不够?会不会被人拦住啊? 她并不知道,她担心得毫无根据。 赤蝎司中的人,都知道这个云怀真乃是他们的指挥使晋淮所假扮。 之所以频频投来目光,不过是因为副指挥使宋驰曾拿指挥使当正面典型激励众人: “咱们指挥使这样不是人的家伙,都动了春心,兄弟们也不用不好意思,有喜欢的人就勇敢上哈!” 所以,这位就是让指挥使动了春心的姑娘? 他们好奇地打量凤翾。云怀锦拧眉,一一冷视回去。 他冷脸时气势极骇人,被他目光扫视过的赤蝎使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 心中嘀咕:副指挥使说的对,指挥使果然不是人。 怀锦径将凤翾领至关押岳家人的地方。 岳家人口众多,只得分好成几批挤在一处。 怀锦问她:“你要见谁?” 凤翾想了想,虽然最担心岳宁,但这个时候还是要见当家的,若有什么话也好转达给阿娘。 凤翾指名见岳胜生。 岳胜生与岳焱和几个男丁关在一间房中,精神倒还好,只是仪容稍显凌乱。 凤翾的出现很是出乎岳胜生的意料,他随即便急道:“翾儿!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快回去!” “表舅别担心,我是求了人来的。” “这里的人你也敢信?”岳胜生沉痛道:“我岳家清清白白,他们却将我们抓到了这里来。他们根本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云怀锦就站在旁边听着呢,凤翾没接这个话,问:“岳家真与贪污案无关?您能保证自己没做,可家中其他人……” 岳胜生想了想,脸色微微一变,语气不禁自我怀疑起来:“他们也不会……” 凤翾又问了问他们可有受刑,可缺衣少食,又问有没有什么话带给杨祐。 岳胜生只说让杨祐不要着急,急中易出错。 该问的问过了,凤翾随云怀锦走出阴暗的牢房。 她仍记挂着岳家人,想从云怀锦这套套话:“你们捉拿岳家,是有证据的吧?” “谢小姐可是怀疑我赤蝎司行事不公?” 凤翾惊得抬头,见宋驰面色不悦地站在前面,讨喜的娃娃脸此时却带着让人生寒的厉色。 宋驰随即将矛头指向云怀锦:“朝廷大案,你却将嫌疑人的亲眷带进来,可知犯了大忌?” 凤翾忧心地咬住下唇。 她连累了云怀真? 云怀锦莫名其妙地看向宋驰,却见他狡黠地对他眨了眨眼。 云怀锦顺着他说:“是我之错,任宋指挥使惩罚。” “哼……那就罚你——” 凤翾打断道:“是我向他求情请他带我进来的,若要罚,该罚我才是。” 怀锦心头蓦地一软。 她在护他。 她明明有些害怕,却还是硬撑着出来为她说话,必定用掉了许多勇气。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她秉性善良,与喜不喜欢他无关,怀锦却还是极受用。 “哦——”宋驰拖长音,眼睛一眯,又像只狐狸般:“我想想,该如何惩罚呢?” 第27章 第27章见她霞飞双颊,似是想歪…… 凤翾震惊地看着宋驰。 他还真要罚她?都不客气一下吗? 凤翾顿时后悔了干嘛站出来给云怀真说话。 待听到他说:“罚你打扫下面的刑室。” 凤翾松了口气。 她就说,宋驰跟她也算有一两分交情,怎么会忍心严惩她呢。 想至此,凤翾还感激地对宋驰笑了笑。 她确实坏了规矩,宋驰这算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吧。 虽然她从未做过清扫的工作,但她又不是没见过仆人们干活,那扫帚扫扫,抹布擦擦,看起来并不难。 “好吧,我认罚。”凤翾说。 “那跟我过来吧。” 宋驰领她和云怀锦去刑室。凤翾越走越觉得周围环境变得阴森可怖起来,气温都降低了几度。 她不禁抱住胳膊。 宋驰打开了一扇沉重的铁门,伴随着铰链令人牙碜的转动声,凤翾似乎闻到了一股陈旧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凤翾忽然心生惧意。 门内黑乎乎的,好像受刑者的怨气凝结成了一团团黑影。 “请吧。”宋驰比了个手势。 凤翾挪不动脚,愁苦道:“好黑,能不能点盏灯?” “灯就在里面,你可以点。” 凤翾不情不愿地走到门口,细嗅起来,里面的空气没了幻想中的血腥味,倒有股霉味。 宋驰看向云怀锦,严厉地:“你也逃不掉,进去一块打扫!不要以为你是圣上派来的就可以不守规矩了!” 云怀锦好整以暇地看着宋驰。若不是在凤翾面前还要演,他定要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 他面无波澜地朝宋驰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宋驰心中笑了声,将云怀锦一推。 进去吧你! 他将门一关,拍了拍手。 别看晋淮做事雷风厉行杀伐果决,对待这小姑娘却审慎小心,想得太多,还是得他来助一臂之力。 宋驰这一把用力极大,云怀锦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到了凤翾的肩膀。 凤翾正在旁边点灯,被他这一撞,火折子一下就灭了。 再点时却在怎么都点不着了。 门一关上,这里空气顿时沉闷起来,四周影影绰绰,比什么都看不见还吓人。 这时候,身后唯一的活人就很珍贵了。 凤翾凑近他,抱着希望问:“你能不能出去要个灯来啊,这样黑是打扫不干净的。” 云怀锦推了下门,也无语。 “门锁上了。” 凤翾顿时紧张起来,这就好像她变成了被关在这里的受刑者似的。她觉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深呼吸了几下。 室内也并非完全无光,眼睛适应了一会后,云怀锦便能看清凤翾的脸了。 她正双手紧握着个扫帚,似是把这玩意当做保命的武器了。 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住地往四下看,好不可怜的样子。 云怀锦将扫帚从她手中夺走,扔到了一边。 凤翾手一空,顿时没了安全感,就抓住了怀锦的衣袖权当替代。 “为什么要把扫帚扔了?我还没扫呢。” 怀锦道:“用不着,到了点他就会把我们放出去了。” “哦……”凤翾懵懵地,“你同宋驰共事了一段时间,已经很熟了吧?” 想必是比她更了解宋驰的。 他和宋驰远比她以为的更熟,怀锦轻哼了声:“他是个不正经的家伙,最会骗人。” 他衣袖被她扯得有些重,沉沉地坠着。怀锦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这里也不是刑室。你到现在都没发现?” 凤翾一愣,皱起眉细看。 经怀锦这么说,她才发现,那一团团的黑影,是一些放着文档册子的架子。 方才的惧意马上烟消云散,凤翾浑身都轻松了,只是个普通的房间而已嘛。 她的腰杆也挺直了。 “此处是赤蝎司存放秘密档案的地方,你最好还是不要乱动乱看。” 凤翾立 刻老老实实收回了目光。 想了想,小声问:“岳家的也放在这里吗?” 云怀锦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正事,回道:“岳家上下十八口个人的生平资料倒是都齐全。等一一审过,他们的审讯记录也会加在里面,必是整整齐齐的。” 这话听起来……不怎么吉利。凤翾忧心忡忡地问:“万一,我是说万一岳家犯了罪,无关的女眷可以释放吗?” “这就不是我和赤蝎司能说得算的了。” 可岳宁表姐本该进宫成为皇帝的妃嫔,拥有尊贵的身份,荣耀整个家族。 如今却被关在这样森冷的地方。 她在岳家也是娇养长大的,吃不得苦头,一定吓坏了。 若岳家真有人做了错事,岳宁表姐绝对是无辜的那个,不该被牵连。 她总要帮她争取一下。 想至此,凤翾给自己鼓了鼓劲。 她也只跟父母好友求过什么,因此除了撒娇这招,就再没有别的了。 什么下跪哭求,她完全不会知道自己还能这么做。 凤翾正捏着云怀锦的袖子还没放,顺手就像跟阿爹撒娇一样摇了摇。 “求求你了,那人是我从小就玩得好的表姐,你能不能关照关照她?” 她嗓音软糯,在这昏昏的室内,明润的眼眸泛着柔柔的水光。 为了让眼中恳求之色展现得更明显些,凤翾还往他面前凑近了些。 这常年阴暗满是霉味的房中,顿时只剩下她身上花果与脂粉混合在一起甜而不腻的香味。 她似是没意识到,她已经半贴在了他身上。她就像没有骨头般柔软,身上没长任何坚硬带刺富有攻击性的尖刺。 自从拥有了走出云府的权利,进入赤蝎司后,怀锦见过了许多人。 男女老少,在赤蝎司这个地方,他们总能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这许多人中,谢凤翾是最特别的那个。 好像她的柔软也传染给了他,云怀锦的内里也变得柔软许多。 “我要是同意了,你拿什么来换?” 他轻缓道。 凤翾眼睫吃惊地掀起,她向来只要求人就好了,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她有些为难地想了想,金银财宝之类的俗物云怀真大抵不感兴趣,但她除了这些,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凤翾忽地脸热。 他不会意有所指,想要的是她吧? 这不太好,但为了岳宁表姐,也只能牺牲一下了。 见她霞飞双颊,似是想歪到了什么地方去。 空气一下暧昧起来。 云怀锦只是随口一说,见她这副样子,血液中一丝燥热瞬间流遍全身。 他一低头,便可见她皎白柔嫩的耳朵,小巧可爱,引得他牙根犯痒。 一些模糊旧梦中缱绻缠绵的画面,在此刻似乎清晰了起来。 他微微朝毫无所知的凤翾倾下身,抬手在她背后。 现在这个姿势,很适合按着她的腰将她搂入怀。 一些略显暴虐的冲动在他的血脉里冲撞着。 手指仅仅触碰到她系在腰间的带子,就见凤翾咬了咬唇,从袖中拿出个什么东西,猛地塞进他手里。 “你可藏好了,不要让别人看见。” 她很是害羞,把这东西塞给他后就猛地后撤了两步。 怀锦的手落了个空。 正这时,宋驰把门打开了。 他目光炯炯,一瞬间把室内情况扫入眼底。 凤翾见了他,满怀希望地问:“我能走了吗?” 虽然她完全在和云怀锦聊天摸鱼,一点活也没干。 宋驰张口说瞎话:“打扫的还行。看你态度端正这次就算了,谢小姐下次可别这样了。” 没有下次了! 该见人见过了,该问的话也问过了。凤翾已然尽力,头也不回地溜出赤蝎司。 宋驰抱着胳膊打量随后走出来的云怀锦。 他忽而一笑,叹气道:“本来是想给你创造一个机会。” “没想到谢小姐还未怎样,”宋驰用食指戳了戳云怀锦胸口:“你自己先乱了。” 云怀锦眯眼威胁:“再有下次,你的脑瓜会变得先乱七八糟。” 为免被云怀锦清算,宋驰飞快地撤退了,感叹声遥遥地飘来: “不争气啊,指挥使大人。” 云怀锦没理他。他展开手掌,上面静静躺着一块罗帕。 云怀锦将罗帕展开,对着光看了看。 雪白的帕子上绣着一朵粉色的牡丹,旁边一只蝴蝶翩跹。 蝴蝶翅膀下,绣着一个小小的“翾”字。 这是她亲手所绣的手帕。 他用鼻尖轻轻碰了下,手帕像是被她身上的香味浸染了,萦绕不散。 慕月坐立不安地等着凤翾,好不容易见她从赤蝎司里出来,立刻迎上去: “小姐,你怎么才出来!我担心死了。” “我没事。” 凤翾猛吸了口新鲜空气,坐上马车说:“我们回家吧。” 她将岳家的情况讲给了杨祐听。 杨祐听说她自己去了赤蝎司,又惊又怒,抬手便在她胳膊上拍打了一下。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凤翾忙挨到她身边,这样她就打不到她了:“我也长大了嘛,可以帮阿娘分忧了。” 虽然得知岳家人现在都还无事,但杨祐脸上的忧色没有减轻,反而更浓了。 听凤翾转述的情景,杨祐觉得岳家或许真的要有麻烦。 她忧心忡忡地自语:“总要搞清楚他们做了什么,才好帮上忙。” 夜间,慕月将凤翾换下的衣物收起,配饰收回盒子中。 “小姐的手帕怎么不见了?”慕月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凤翾心虚道:“不知道丢哪去了。” 慕月很是可惜:“那手帕小姐绣了三四天呢,丢了多可惜。” 凤翾的绣工只是一般,拿出去不丢人,却也没多么出挑。 但毕竟是亲手所绣,贴身使用,意义不同。 云怀真不是喜欢她么?她将这枚帕子送他,解他相思之苦,可以说很大方了。 她喜欢云怀真的时候,若他能赠她个贴身的玉佩什么的,她定高兴得睡不着觉。 凤翾换上寝衣躺在床上。 不知道他今晚能不能睡着? ———— 云怀锦并没睡。 他在灯火通明的赤蝎司,与宋驰等着消息。 子夜才有一名赤蝎使匆匆而来,禀报道:“方家尚无异动。” “不愧是盐铁使,真沉得住气。” 宋驰说。 云怀锦令人下去:“接着盯。” 赤蝎司虽然怀疑岳家不干净,但知道他们并不是这桩贪污案的大头。 先将岳家人抓住,不过是为了引起真正目标的慌张。乱中露出马脚,就好抓了。 这个目标,就是盐铁使方明睿。 方明睿稳坐盐铁司一把手的位置已经二十余年,时间久了日渐胆大妄为起来。 上次云怀锦与宋驰同去崇寂寺,找到了方明睿藏在那里的私账。 一查,却是假造的。 方明睿到底老奸巨猾,侵吞的巨额财富也转移得无影无踪。 圣上要的是这笔钱,而不是方明睿的性命。 崇寂寺的动静被方明睿所察觉,为了降低他的警惕,赤蝎司转手将关系不太大的岳家抓了进去。 岳家家赀巨万,能抵得上方明睿的坑。 方明睿必会趁这个时期,抹干净以前做的事的痕迹。 云怀锦沉着脸,觉得有些不对:“再沉得住气,也不该什么都不做,与等死何异?” 宋驰道:“说不定憋大招呢。” 第二日,看守的人来报,方明睿动了。 他还真憋了个大招。 他挟持了长公主杨祐,出京了! 云怀锦骤然沉下脸。 “被挟持的仅有长公主一人?” “长公主原本带着五名下人,具被杀害。” 宋驰替云怀锦直接问道:“长公主府的谢小姐可还平安?” “谢小姐追出了城,被兄弟们拦下了。” 云怀锦未多说,拿起剑冲了出去。 这一事变,皇城司上下都出动了,百姓惊得都闭门不出。 云怀锦一路风驰电掣,很快看到了柳树下的凤翾。 有人将外袍脱了铺在草地上,让凤翾坐着。几名赤蝎使挎着刀,守卫在旁,马蹄声未近,他们如鹰般锐利的眼神就已投了过去。 认清马上的人,他们拱手行礼:“大人。” 凤翾缩着肩膀,从来都梳得精巧的发髻有些凌乱,裙摆也沾上了尘土。 云怀锦下了马,大步走向她。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只在左耳留了一只的耳环晃悠了几下。她神色还算平静,紧抿着嘴,脸颊不知为何还抹了一道灰。 云怀锦心头一松。 她没有哭。 第28章 第28章代替凤翾去往对面的,是…… 云怀锦蹲在她面前,用手指将她脸颊的灰尘揩去。 “怎么搞成这幅模样?” 他手指用的劲头不小,在她脸上弄出一小片红色印记。 他的语气也算不上温柔,带着股漫不经心的调子。 但凤翾还是如同暴风雨中找到归巢路的鸟雀,寻到了几分安心。 凤翾抓住了他的袖角,说:“救我阿娘。” 杨祐担心岳家,早膳都没用多少,草草吃了点粥后,就要出门寻人打探。 谢端衍一向管不了杨祐,劝了两句,杨祐完全听不进去。 “你阿娘,脾气虽然差,但重情重义。她从宫中出来,纵然先皇宠爱,过得还算自在,但在皇宫中又有多少真情在呢。岳家对你娘是真心好,有什么都想着,将她当做自家人,你阿娘自然也将他们当做自家人看。” “所以岳家出事,她怎能不急。” 谢端衍无奈地叹道。 而凤翾却想起岳胜正嘱托杨祐不要着急,急中易出错。 她心中觉得不安,也无人可说,便出门想去找萧秀林。 但在半路看到杨祐的马车停在路边,凤翾正要让车夫驶过去,却见有名家仆给杨祐递上了一封信。 随即杨祐的马车便动了。 不知为何,凤翾心中那股不安感更加重了。 她让车夫跟着阿娘的马车走,却到了盐铁使方明睿的府邸外。 那种不安几乎成为实感。 凤翾惴惴地在外面等候,不多时,变故突生。 方家护院持刀挟剑,纵马冲了出来。 凤翾吃了一惊,她还未反应过来,就有箭矢射向他们。 方明睿抓着杨祐挡在身前,被护院保护在当中。 凤翾只听有人厉声道:“小心不要伤到长公主!” 箭矢攻势稍缓,就趁这个时机,方明睿就冲了出去。 监视方宅的赤蝎使只有五人,一人回赤蝎司报信,其余四人追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几道风从旁卷过,留下恐惶在目睹这一切的路人中蔓延。 凤翾揪住衣襟,叫:“没看到阿娘被抓了吗?快跟上!” 车夫犹豫不愿,要是凤翾遇到危险,那就是他的责任了。 “小姐,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快点报官,再速速告知侯爷。” 凤翾见命令不动他,顾不得别的,跳下马车,提着裙子一直朝城外跑去。 她身娇体弱,能一口气跑出城,全凭借要救回阿娘的绝无动摇的心气。 她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她知道她不能没有阿娘! 她跑得钗环都掉了,在坑洼处,她脚一软,扑倒在地上。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力气跑动了。 后追上的赤蝎使认出她是指挥使心仪的姑娘,留下了几人保护她。 凤翾只觉得万分无力,恐慌的潮水朝她涌过来。 就当凤翾觉得自己要被淹没,无法呼吸的时候,云怀锦来了。 她揪着他的衣袖,就像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只要你能救下我阿娘,我就愿意嫁给你。” 她认真地承诺道。 云怀锦把她的手从他袖子上拽了下来。 凤翾的心顿时像被埋入了冰中。 云怀锦起身牵住马,对她说:“上来,我带你去找你阿娘。” 凤翾愣了愣,爬起来,犹豫地骑上马。 怀锦翻身上马,骑在她身后,道:“你要我做什么,只说一句话就能调遣我,犯不着用你终身来换。” 凤翾感动了一瞬,随即疑惑道:“那昨天我求你照顾我表姐,你为什么还跟我要东西?” 怀锦目视前方,生出了淡淡的悔意……昨天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但她给的手帕就放在胸口贴身处,怀锦吸了口气,似乎还能闻到好闻的香气。 这点淡淡的悔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猛扬鞭,在半空打了个响。 马立即加速狂奔,凤翾身体猛地后仰,被风吹得眯起眼。 也就忘了再质问他那事了。 赤蝎司前后分了三批去追方明睿。 当云怀锦这一批十二人赶到时,方明睿的人挡在一条小径路口,与赤蝎使对峙着。 云怀锦迅速一扫,方明睿人不在其中,而杨祐被刀架着脖子,夹在几人之中。 赤蝎使无法在击杀他们时确保杨祐的安全。 方明睿这些人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绝对不是简单的护院。 他们喊到:“等我们大人走远了,我们自然会放了长公主。你们可不要轻举妄动,我们这些贱命不值一钱,早就做好了豁出去不要的准备,但长公主可贵重万分,你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是死士,还带着点外地口音! 凤翾的背靠着云怀锦,感到他的身体像面对劲敌的野兽,绷紧了起来。 杨祐面无血色,倔强地紧抿着嘴。 强做冷静的脸,在见到凤翾时顿时破裂。 但她不敢喊她,目光中顿时盛满忧色。 凤翾却脱口而道:“你们放了我阿娘,我来给你们做人质!” 杨祐大惊,厉喝:“凤翾,你闭嘴!” 将刀架到杨祐脖子上那人冷笑了笑,说:“这位小姐孝心可嘉,不过长公主就足够了。” 怀锦一开始想将凤翾的嘴捂住,忽而一个念头闪过,他上身贴近她,微微低头,嘴唇贴近她的发髻,悄然低语了几句。 凤翾咬唇,说:“我阿娘有心疾,若受惊吓,就会犯病,这是太医所说。如果我阿娘犯病身死,你们得不偿失!我身体健康,你们换上我才保险!” 太医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这个? 杨祐一阵纳闷,忽然跟凤翾身后的云怀锦对上了视线。 云怀锦对她眨了眨眼。 杨祐心思一动,呻/吟一声,捂住心口就要软倒在地。 挟持她的那人不得不用没拿刀的那只手把她撑起来。 杨祐本就因惊吓而脸色极差,那些人正眼看了看她,果然脸白唇白,是犯了病的样子。 这边赤蝎使做出威吓之势,呼喝起来。 方明睿大人还未逃远,按时间,他们需再把赤蝎使拖上一个时辰才稳妥。要是杨祐在此间死了,就功亏一篑了。 低声商议了几句,他们同意了人质交换。 云怀锦将凤翾扶下马,护在她身后,将她送到前面。 两方人马刀剑都蓄势待发。 杨祐故作腿软无力,被人架着,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响亮。 云怀锦的手搭在凤翾肩膀上,笑道:“实话跟兄弟们说,方明睿已经难追,我们是没那么想做这个无用功的,你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为表诚意,我先把这个人质换给你们。” 说着,他就将凤翾推了出去。 没料到他这么干脆,他们都是一怔。 凤翾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把她推出去,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但云怀锦抓着她肩膀的手始终没松,下一秒,他就把她往回一拽。 凤翾像一只风筝般,被拽得飞了回去。 不知道谁接住了她,接下来就听到刀剑相撞之声。 代替凤翾去往对面的,是云怀锦雪亮的剑刃。 他像一支去势不改的箭,直向杨祐。 杨祐对他有再多不满,此时却也能看出他是专为救她而来。 救杨祐,就是要直入对方中心。纵然其他赤蝎使也已动手牵制了一二,但云怀锦还是承受攻击最多的那个。 他将杨祐抢到手,要多护一人,压力骤然增加。 等赤蝎使将他们屠尽时,云怀 锦胳膊上已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流血不止。 这一过程实在惊心动魄,凤翾虽然心跳得都要将胸膛撞破,还是不敢闭上眼睛。 等屠杀结束,凤翾也顾不上害怕那满地的尸体,飞快向杨祐跑去。 “阿娘!” 杨祐紧紧拉住凤翾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看杨祐无事,凤翾的心才终于安稳地落回远处。 她感激地看向云怀锦。 方才她光紧张在刀光剑影之下手无寸铁没有自保之力的杨祐了,这时才发现云怀锦受了伤。 凤翾顿时吓了一跳。 “你流了好多血。” 云怀锦从衣摆扯了一条下来,用牙咬着紧缚住止血,随口道:“算不得什么。” 即便被救,杨祐脸色仍未好转。 云怀锦带着她杀出去时,杨祐头晕眼花,只见无数刀光向她砍来——怀锦负伤,是为了替她挡住一刀。 她心中愧疚,在怀锦扶她上马时,她迟疑片刻,道:“多谢你。” 杨祐性子火炮仗一样,从不跟人低头。 更何况她看他极不顺眼,不久前还刚痛斥了他一番。 这一声谢,已是低头的意思。 云怀锦点点头,道:“长公主不用谢,我也只是出自私心,想讨凤翾欢喜罢了。” 救你不是真心,只是为了你女儿而已。 这话听起来不甚好听,但杨祐并未动怒。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 “此时还未彻底平安,情况特殊,恐怕凤翾仍要与我共骑,提前请长公主赎罪了。” 怀锦乘胜追击道。 杨祐:…… 他刚救了她,她能说什么? 这小子,如此狡猾。 不过,做的事情倒是可靠…… 凤翾来时也是坐的怀锦的马,回去时还坐他的马,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刚启程,怀锦就听凤翾带着些讨好和钦佩地说:“怀真,你剑法真厉害。” 她忽地生出些疑惑:“你身手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偷偷练了吗?” 说完,凤翾又感到背后他的身体绷了一下。 第29章 第29章他要不是云怀真,还能…… 虽然那身体变化极其细微,再去感受好像也没有特别的。 凤翾扭过身,想去看看他的表情,但是他一把按住她的肩头。 “坐好。” 凤翾只好朝前看,但心思都在身后人的身上。 她反复回想了一下。 她以前迷恋云怀真,他的喜忌,过往经历,事无巨细都要打听到。 从没听说过怀真练过武。 方才形势虽然混乱,凤翾是个外行,却也能看出怀锦剑光锋锐,杀意凌然。 若是为了和赤蝎司合作而临时抱佛脚偷偷练剑,哪怕天赋异禀,也绝无可能练成这种水平。 这些时日的种种端倪汇聚在一起,终于让凤翾无法忽视下去—— 他,真的是云怀真吗? 凤翾知道自己这种念头很是荒谬,他不是云怀真还能是谁? 鼻子眼睛分明长得一模一样,他住在云府,严氏也对他依旧疼爱。 所有人都没觉得他有什么古怪之处。 所以凤翾将这个怀疑藏在心底,没有同任何人说。 云怀锦将杨祐与凤翾送回长公主府,此事闹出的动静太大,宫中必定已经知道,云怀锦需立刻同圣上禀报。 一进府,谢端衍就一路跑了过来。 一会不见,谢端衍就已急得嘴上冒出了个大水泡。 他一会看看杨祐,一会问问凤翾,忙得不知该做什么。 差些痛失妻女,谢端衍一条命险些吓走半条。 杨祐劫后余生,没有精力理会谢端衍。 她中了方明睿的套,险些将凤翾也拖累,还承了云怀锦的情,心气被打散不少。回家后当晚身子就有些不好,也不再提为岳家走动的事。 晚上凤翾给杨祐脖子上被刀划出来的擦痕换药,杨祐蹙眉忍着痛,说: “云怀真,他入了赤蝎司吗?我看那些人都听他号令。” 凤翾回道:“他同赤蝎司共同调查盐铁司贪污之案。” 杨祐叹道:“赤蝎司是圣上一手创造,是圣上最为信任的一股力量。圣上能让云怀真插手赤蝎司的案子,说明对他的信任非同一般。” 接下来的话杨祐没说。 这样情形来看,恐怕两家婚约不仅解不了,只要云怀真同圣上说一嘴,恐怕凤翾就得打包嫁进云家。 聊以慰藉的是,今天瞧云怀真对待凤翾的态度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 杨祐不甚坚定地心中冷哼。 那也抹不消他从前对凤翾的伤害。她才不会这么简单就让他如愿。 凤翾不知阿娘的态度已经软化。这个白天过得太刺激,凤翾夜间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被一只恶鬼追逐,她不管跑到哪里,这只恶鬼都紧贴在她背后。 就在凤翾吓得快要崩溃时,云怀真出现了。 他一剑挥出,就将恶鬼斩杀。 凤翾在梦中一点也不羞耻,扑进了他怀里,觉得很安心。 “你剑法真厉害!” 梦中,她问出了和白天一样的话:“什么时候偷偷练了吗?” “我不用偷偷练,本来就很厉害。” “因为,我本就不是他。” 这次,凤翾看到了他的脸。 他顶着的云怀真的脸,像一块从两边撕扯的布,从正中间裂开了一条黑漆漆的缝。 从这条缝中,追她的那只恶鬼的脸探了出来,近得几乎要碰上她的脸。 凤翾惊呼了一声,满头大汗地睁开眼,心还在砰砰地直跳。 好吓人的梦! 搞得凤翾一时间想起云怀真那张脸都觉得渗人了。 但她觉得这个梦一定预示着什么。 说不定她的猜测就是真的呢? 慕月闻声进来,用湿毛巾给她擦去额头上的汗,心疼道:“小姐昨天被吓坏了,所以才会做噩梦吧。” “等下也叫个大夫来,给小姐看看是不是吓到哪儿了。” 凤翾摇摇头,说:“云怀真为救阿娘受了伤,于情于理,我都要去探望下他。” 他胳膊那道伤挺深的,可他却没有留在云府养伤。 凤翾没有在云府找到人,带着补品又一次来到了赤蝎司。 望着这栋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森冷建筑,凤翾感慨自己仿佛变成了赤蝎司的常客。 就连赤蝎使们都对她脸熟了,凤翾还未说明来意,他们就将她领到了云怀锦跟前。 怀锦看见她手中拎了一盒东西,就猜到了她的来意。 怀锦顿觉满足,身体向后一靠,明知故问:“谢小姐又有事来求我?” 凤翾没听出他的调侃,认真解释道:“这是以前圣上赏赐下来的百年参,我特地跟阿娘要来的,可以给你补补气血。” 一边说,凤翾一边打量着云怀锦。 怎么看,都是活生生的人。也不是她梦中的恶鬼。 他要不是云怀真,还能是谁呢? 凤翾总觉得真相就藏在某处,亟待她发现。 云怀锦留意到凤翾的视线,似乎与往日不同。 难道她对他终于改观了? 昨日事发意外,并不在他计划之中。但看起来颇有效果。 云怀锦便微微笑着接了过来:“阿翾的心意,我必好好收藏。” 凤翾:“这不是叫你收藏的,是叫你吃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下,就不可阻挡地生根长大。 比如此刻,凤翾就在心中问自己:云怀真会说这样讨人欢心的话吗? 答案是否定的。 在凤翾以前的幻想中,云怀真就算对她爱的无法自拔,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好话。 “呦,聊着呢。” 门忽然被打开,宋驰进来笑道:“真不好意思,不知道谢小姐在这里。” 他将伤药扔给云怀 锦,说:“换药的时间到了,你自己换吧。” 宋驰将最后一句话加了重音,提醒到了凤翾。 这个机会好,正好近距离观察观察他是个怎么回事。 凤翾忙道:“我来帮忙吧。” 宋驰正离开房间,闻言背对着两人,露出一抹狡猾又得意的微笑。 云怀锦对于凤翾的主动,来者不拒。 他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端坐在椅上,道:“我自己上药确实不便,那就麻烦阿翾了。” 说完,他便真就一动不动,等着凤翾上手了。 他伤口昨日就已经包扎过,外面的衣服是正常穿的。 凤翾站在他身侧,一时间无处下手。 要她替一个男子宽衣解带,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她手指蜷起,半晌,轻轻碰了他一下,提醒道:“你衣服,我没法给你换药……” 云怀锦方作恍然大悟状,自己将衣领扯松,向下一拉,便露出半边膀子。 凤翾乍见他露出这么多来,脸顿时热烘烘的,羞涩地撇过脸。 但眼前还晃着他结实的臂膀。 凤翾之前也没见过云怀真的——他为人端谨,再热的天衣领都好好地捂着,但从他露在外面的手和半截脖子来看,他身上必定是白的。 凤翾目光悄悄移到云怀锦身上。 嗯,也是白的。符合。 他伤在上臂,白色绷带紧紧缠了好几层,但血色还渗透了出来。 “我有些凉了。” 云怀锦见她久久不动,催促了一声。 “喔……” 凤翾有些紧张地动了动手指,先给他将绷带揭开。 她动作又轻又缓,很怕弄痛他。 云怀锦只觉得如同有一只蝴蝶围着他的胳膊飞,时不时落在他伤口上,短暂的停留后很快又飞起。 待完全将绷带解下,凤翾倒抽了一口气。 昨天他的伤口被衣袖掩着,又被血糊着,看得并不很清楚。 这时凤翾离得近,顿时被伤口的狰狞惨状吓到了。 她手都有些软,药罐拧了几下都没拧开。 云怀锦从她手里接了过去。 凤翾正惊呼:“你别用那只手。” 他双手轻轻一拧就将药罐打开了。 “小伤而已,用不着太小心翼翼。” “这还叫小伤吗?” 云怀锦此时也察觉到自己说得有些透底了,便收住了嘴。 凤翾一点也不觉得这一掌长的刀伤算小伤,她给他上药都屏着呼吸,都怕吹出的气将他弄疼。 他是怎么将这么严重的伤轻描淡写地称为小伤的呢? 难道,他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吗? 什么时候? 给他换上新绷带的时候,凤翾的眼睛便忍不住地往他身上瞥。 这些衣物的下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伤? 若是有陈年旧伤,就能证明他不是云怀真吧? “好了。” 等凤翾终于把绷带打好结,云怀锦就立刻将衣服拉了起来。 她动作虽然很轻很温柔,但是实在是太慢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坐得腰都酸了,胳膊也差些举麻。 还不如宋驰的粗手粗脚,虽然疼了点,但速战速决。 怀锦决定将这笔账记在自作主张的宋驰头上。 凤翾今天的试探有所收获,给她的怀疑增加了证据。 不过暂时没法再进一步了,因为她也没法在这里把他的衣服扒掉看他身上有没有旧疤。 凤翾麻溜地告辞跑掉。 云怀锦也没有留她,等她走了,他赶紧伸展了下身子——胳膊麻起来,比疼痛还难忍。 他冷声道:“出来吧。” 宋驰从门后转过来,笑着:“怎样?被谢小姐关怀的滋味不错吧?” 云怀锦:“求你消停会。” 宋驰:“消停不了!去追方明睿的人传回来消息,他去往蕃州方向了。” 云怀锦脑中略一思索,眸光渐冷:“他的目的恐怕不是蕃州,而是蕃州后面的……” “单州?!” 宋驰脸色顿时变得凝重:“方明睿,想投奔在单州囤兵的势力?” 他脑子转得极快,马上想到了关键处:“方明睿藏来的那一大笔财富,他也要带过去?那不是送给人养兵买马用的吗?” 云怀锦:“不急。” “方明睿那笔财富不可能随身带着,我们只要在他之前找到,提前截来,就不会成为大患。” 云怀锦转身入宫,随后得到圣上亲口下的命令,偷偷离京查找,务必得到方明睿财富。 ———— 凤翾重新启用了惜香,要她再开始留意云怀真的行踪。 惜香有些担忧:“小姐,您对云公子,又喜欢上了吗?” 她很是不愿小姐又回到以前那种状态,万一再被伤一次可怎么办。 凤翾连连摇头:“非也,我这次是为了揪出他的马脚!” 惜香疑惑:“云公子……有什么马脚?” 凤翾捧住脸,哼哼了两声:“先不告诉你们,到时候会让你们大吃一惊。” 事实将证明,她才是最火眼金睛的那个人。 惜香重拾旧当行,做得得心应手。 不过头两日云怀锦都在赤蝎司,中间只回了云府一趟。 看不出有什么可疑的,只能看出他很忙。 凤翾便要惜香继续密切观察。 次日,惜香急匆匆来报:“小姐,云公子一个人往城外去啦!” 她顿时来了精神,对惜香道:“走,抓马脚去!” 为了方便行动,她没有坐马车,特地将去年过生阿娘送她的小母马牵了出来。 她让惜香也挑了匹马,一块出了城。 “云怀真往哪边去了?” 惜香:“这边!” 她在前面带路,凤翾就跟着她走。 越往前,路两边的田地多了起来。 凤翾不解:“他真是往这边吗?来这里干什么?” 惜香有些忧心了:“我们出来得有点远了,小姐,我们回家吧。” 已经走了这么远,却还没找到云怀真,说不定今天就是揭露他身份的关键,凤翾有些不甘心。 “再往前走两公里,还没找到人的话,我们就回去。” 凤翾道。 往前两公里,正好过了一个小村庄,路两边都是密林。 此时天色阴沉,笔直的高木组成了两道森然可怖的高墙。 忽然一阵风起,一道闪电划亮天空。 炸雷惊了马,不听指挥地朝前狂奔。 跑着跑着,骤雨倾盆而下。 凤翾急着躲雨,见路边有座小庙暖光融融,就冲了进去。 系好马进庙,庙中已经有人在此躲雨了,凤翾看到的火光正是此人燃起的篝火。 他穿着黑色的披风,帽子仍戴在头上没有摘下。 从他披风的形状,能猜出他腰间佩戴了一柄剑。 这人背影散发着浓浓的不是好人的危险气质。 凤翾退了半步,被风斜吹进来的豆大雨滴就砸在她的后脑勺和背上。 她不想出去挨雨打了,弱弱地开口:“这位壮士……” 壮士回首,面带诧色。 惜香惊叫:“云公子!” 凤翾都已经放弃了,却没想到因为一场雨而撞见了他。 云怀锦挑了下眉。 他离京寻找方明睿藏匿的钱财,除了圣上与赤蝎司的兄弟,没人知道。 谢凤翾是怎么找到他的? 他低调离京,自然不会穿赤蝎司的那身锦衣。 近日来所穿的哥哥的衣服,也被他统统抛下,换上了他自己的便服。 他也是挨了淋后才入庙躲避的,头发也湿了,几缕的碎发贴在额角眉边。 兜帽给他的脸投下一大片阴影,阴影中被雨淋过湿漉漉的眉眼,流露出鬼魅的艳色。 他……看起来好不一样。 凤翾的心砰砰跳动。 这样的云 怀真看起来很危险。 也……极有吸引力。 像是专门在此等路人自投罗网的妖魔精怪。 第30章 第30章她柔软的身躯,发间的芬…… 凤翾愣愣地站在那,脚像钉在了地上一样。 云怀锦不明白她的异常,挑了挑眉,道:“过来。” 凤翾就像受到妖精的召唤,不由自主地挪动双脚,走到了他身边,呆呆站着。 云怀锦垂着眼,看她裙摆向下滴着水。 “坐下。”他又说。 他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了,他一个指令她就一个动作。 她拘谨地坐在他身边,似有顾忌。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她肩头,显得她格外瘦削可怜。 面前的火堆令她脸暖融融的,但身侧云怀锦的目光有若实质,他视线落处她甚至感到了格外重的压力。 凤翾忽然听到衣物展开“飒”地一声,因被雨淋过而变得沉甸甸的披风就落到了她的头上,将她整个身体都盖住。 而披风内里被他的体温浸染,暖暖的。 凤翾双手抓住披风边缘,紧张感便消失了。 她对惜香招呼道:“惜香,你也快来烤烤火。” “说吧,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云怀锦往火里扔了根树枝,悠悠道。 惜香顿时紧张地偷看凤翾。 凤翾眼珠转了转,道:“你先说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云怀锦轻笑一声,直接道:“你跟踪我?” 凤翾表情一僵,还好他的披风兜帽大,把她的脸都能盖住,让她的表情不那么容易被看到。 “没有,”她矢口否认道:“我出来骑马跑着玩,不小心跑到了这里。” “这四周村庄小路,可不是跑马的好去处。” 云怀锦戳破她。 凤翾反正嘴硬:“我的马就喜欢跑这样的路。” 云怀锦又是一笑,说:“你不跟我说实话,那我也没道理回答你的问题。” 凤翾不甘心,但也知道没法从他口中探出什么了。 她皱皱鼻子,把披风裹得更严。 暴雨如注,下个没完。 天色也昏暗入夜了。 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惜香表情逐渐焦急。 “小姐……”她小声提醒道,“再不回家,恐怕长公主要担心了。” 凤翾看了看天色,已经戌时,若她归不了家,阿娘又在城中寻不到她,肯定着急。 况且阿娘被俘后一直心有余悸,不能再受惊吓了。 这么一想,凤翾也焦急起来。 她起身对惜香道:“我们回去。” 现在? 云怀锦看向外面,虽然雨比一开始小了些,但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拦住凤翾,对惜香说:“你去回府报信,请长公主派人来接。” 惜香一拍脑袋道:“是了,我慌里慌张的,还好云公子想得周全。” 小姐身体娇弱,好不容易这会衣服刚干了些,再挨一次雨淋,回去必定要生病。 她对云怀锦恳求道:“还请云公子照顾下我们小姐。” 云怀锦点点头。 等雨势稍缓,他就要动身。也只能陪凤翾到长公主来人。 惜香态度坚定,凤翾只好将披风给她披上,叮嘱她路上泥泞要小心。 云怀锦见自己的披风转眼间就到了惜香身上,虽知是凤翾善良为他人考虑,却还是忍不住一挑眉。 她对他的东西倒是一点也无爱惜之心。 惜香驾马冲进了雨中,黑色披风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凤翾站在小庙门口,忧心地看着惜香离去的方向。 天色越来越黑,惜香可别摔到了。 ……那些黑影是什么? 凤翾忽然看到另一头有一些影影绰绰的黑影靠近,莫不是野狼? 她顿时感到不安,睁大眼睛,极力辨认了一番——是十几个骑士。 是人啊…… 她心放回了肚子里。 但那些骑士,好像正冲她这个方向奔来。 凤翾觉得不太对劲,回身唤云怀锦:“喂,好像有人过来了。” 云怀锦站到她身后望了一眼,低骂了一声。 他竟然骂了脏话! 凤翾正震惊,将此归为他身份可疑的证据之一,云怀锦喝道:“快走!” 他打了个唿哨,他的马便从雨中跑来。 云怀锦抓着凤翾的手腕一提,她便觉得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 还未坐稳,云怀锦便一夹马身,厉声:“驾!” 凤翾:“我的马!” 怀锦:“就你那速度,算了吧。” 怀锦的速度快得凤翾脸都被雨打疼了,她为了稳住身子,不得不双手紧紧抓着马鞍,就算想看看那些人追得紧不紧,也没法回头。 凤翾已知情况不妙,咬着牙齿一声不吭。 雨声也挡不住急促的马蹄声,凤翾感到怀锦跑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湿漉漉的手都冰凉僵硬,快要抓不住马鞍了。 一个颠簸,凤翾身体向旁一歪。 怀锦长臂一揽,让她贴在他胸前。 这时马跑到了一个山头,怀锦勒马回首,凤翾睁着被雨水蒙糊的眼,向下方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抬起发僵的手揉了揉眼睛,问:“甩掉他们了吗?” “暂时。”怀锦答道。 马也跑累了,打了个响鼻。 稀薄的云层后,月光泄露出惨淡的几分。 凤翾得以看清四周环境。 陌生的山峦、树林和原野。零落响起的蛙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令凤翾生出难言的孤寂与惆怅。 好像天地山川间,就只剩她和云怀锦,以及身下的一匹马了。 “我们现在在哪啊?” 她困倦地问。 “岱县地界。” 竟已离京百公里外了。 凤翾没有精力去吃惊了,她嗓音软糯微哑,梦游般地说:“……我想睡觉了。” 怀锦抬手,按在她的额头上,微烫。 要发烧了。 方明睿应该已至单州,那些人是单州来阻截他的。 不得不说姜是老的辣,方明睿虽然一直蛰伏未动,却将赤蝎司的动作看得分明。他最后做出的这一选择,不仅能保全性命,还能赌个新前程出来。 怀锦估计他这一路都不会太平。 已经被盯上,他也没法再将凤翾送回去了。 云怀锦手臂环在她腰间防止她身体栽倒。 他并不觉得带着她麻烦,她柔软的身躯,发间的芬芳,都令云怀锦感到愉悦。 他不会说,他庆幸于这个意外。 他喊了声“驾”,朝最近的村庄跑去。 当务之急,是让她换身干的衣服,躺到床铺上好好休息。 ———— 正是酣眠的时候,嘚嘚的马蹄声吵醒了多粱村的牛蛋。 他怼醒身旁打着呼的婆娘,说:“村里是不是来人了?” “来你个蛋的人,”牛蛋老婆睡得好好的被叫醒,不爽地骂道,“就算来的是天上神仙,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他们家外喊道:“有人吗?” 那是个清朗的男音,好听得一听就不是他们村的人。 “谁啊……” 牛蛋纳闷地嘀咕。 牛蛋老婆踹他一脚,自个先爬起来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心是贼人!” “屁,有这把好嗓音的绝对不是坏人!” 牛蛋老婆一把打开房门。 只见院中两人一马,男子风姿飒爽,星目剑眉。靠在他肩头的少女云鬓娇容,竟是绝色。 牛蛋老婆看得傻住。 她这辈子连镇上都没去过,哪见过如此人物。 还真是神仙来找了! “怎么了,是不是贼人?” 见他婆娘忽然不出声了,牛蛋紧张地过来,待看见院中的男女,顿时也哑了声。 “我与妻子去老家祭祖,不料路遇大雨,内人身体不适,可否借贵处暂住一夜?” 看那少女眉头微颦,牛蛋老婆就心疼得不知怎样好了,忙道:“我们农人家穷苦简陋,你们别嫌弃就好。” 云怀锦含笑道:“能有歇身之处已是感激不尽。” 夫妻俩忙拾掇了一间偏房出来,云怀锦又同牛蛋老婆借了一套衣物。 “大半夜的,不好叫人家烧热水,况且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追上来,你先擦擦身,换上干衣服吧。” 凤翾困得直点头,也没甚精力洗澡。 她接过衣物,那粗糙的质感摩擦着她的掌心,这是不认识的人穿过的衣服,沾着别人的气息。 凤翾眉心拧了下:“我……我不用换了。” 云怀锦倒是知道她从小侈衣美食地养着,衣食住行都有讲究,但她已有要发烧的趋势,这个时候,他绝不会让她病倒。 云怀锦:“阿翾要不愿,我就只能代劳了。” 凤翾震惊地看他,辨认他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不愠不怒,但凤翾却拿捏不住。 自从怀疑云怀真非云怀真后,凤翾就觉得他更琢磨不透了。 凤翾忽然想试试他的底线。 她盯着云怀锦的眼睛,缓缓道:“我不~” 云怀锦点点头,挽了挽袖子,走向她。 凤翾将那粗布衣服紧抱在胸前,睫毛快速扇动起来。 “我没伺候过人,”怀锦慢条斯理地说,“若让阿翾不舒服了,可不要怪我。” 凤翾只听他这么说,脖子后面的汗毛就快竖起来了,却还要挺着。 她坐在床边,他站在她面前时,就完全将那豆大的灯光挡住了,凤翾顿时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手指一勾,就挑开了她的衣领。 怀锦也在试,笃定她定力比不过他。 只是她能撑到这时候,怀锦还是有些意外。 他动作慢慢地,将衣领向肩侧拉开,留给她反悔的时间。 凤翾身子一抖,衣领扯变了形,他窥见雪色起伏,一团莹软。 怀锦的手指若被针刺,猛地蜷缩了一下。 凤翾再也绷不住,试出来了,他是真的敢这么做。 她跳起来:“好了好了,我自己换!行了吧?” 她瞪了云怀锦一眼,背过身:“你先出去。” 云怀锦垂下眼,眸色沉沉,欲色翻涌。 他猛地推门而出,大步至院中,雨后清新微凉的空气消解了某处燥意,云怀锦深深吸气,莫名一笑。 赌定力,他绝不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第31章怀锦见状,抓起一件她的…… 凤翾快速将湿衣服脱下,将那粗麻布的衣服换上。 虽然粗糙,却干爽透气,意外舒适。 身下床铺也简陋,便是惜香慕月,睡得也比这强上百倍。 凤翾这辈子也没碰过这种布料子,但身上实在困倦,她试着躺了下去。 淡淡的稻草味萦绕鼻尖,凤翾一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 她是被云怀锦叫醒的。 眼还未睁开,她就被一股又苦又怪的热腾腾中药味熏得一激灵。 她拉起被子盖住鼻子,惊恐道:“这是什么?” “驱寒。” “我没事……” 凤翾一动,就浑身酸软,跟被锤了千百遍似的。 她不再争辩,乖乖地接过碗,双手捧着,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喝完,她捂着嘴,差些哕出来。 “张嘴,喝碗糖水冲冲。” 怀锦又端起一个瓷碗。 他语声舒润,凤翾觉得听他说说话,就好受许多。 她饮了两口红糖水,便摇头不要了。 “你再休息下。” 他把她按回枕上,给她盖好被。 凤翾被人伺候惯了,让怀锦这样照顾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怀锦道:“等你睡好,再吃些东西,然后我们就要上路了,到时路上就不能停歇了。” 大概是药的效果,凤翾一躺回去,困意就又上来了。 她问道:“我不能回京吗?” “这时候回去,肯定半路被截。” 怀锦悠悠道:“阿翾要受累,同我逃亡天涯了。” 携手逃亡天涯什么的,听起来很刺激的样子。 但凤翾从昨夜追他们的那些人身上猜出了些什么:“你离京,是为了方明睿的事?” 那些人给凤翾的感觉,同那日绑架杨祐的人是一样的。 怀锦露出些微诧异表情,凤翾便气道:“我能看出来,很奇怪吗?” 怀锦:“未想到阿翾这么聪慧。” 凤翾轻哼,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 凤翾休息时,怀锦找到了多粱村的村长,附上酬金,请他托镇上干活的年轻人往京都长公主府传信。 村长一听长公主的名头,险些朝眼前这个年轻人跪下。 怀锦将从凤翾头上顺下来的一支簪子交给村长,道:“把这簪子交给长公主府,会得到百金酬谢。” 村长双手接了,点头如捣蒜:“我一定把消息送到,您放心!” 待凤翾醒来,怀锦试了试她额温。 有时,乡村的无名医生倒有意想不到的本事。 凤翾也觉得身上有了力气。虽然昨夜淋雨奔波又受惊吓,但还好休息及时,药也有效。 她吃了个母鸡刚下的新鲜鸡蛋,喝了碗小米粥,已是胃口相当不错了。 牛蛋老婆依依不舍地招呼道:“这就走了么?再住两晚吧。” 云怀锦笑道:“不了,会给你家带来麻烦。” 牛蛋老婆还当他在客气:“没有没有,怎会麻烦。” “若有人问起,你只要说没见过外人来村里,知道吗?” 牛蛋老婆笑容逐渐收了起来,意识到了严重性。 “我、我知道了,公子放心,我也一定让我家老头管住嘴!” 云怀锦满意她的识时务,又抛给她一块银子。 “哎呦,哪里用得着给这么多!” 牛蛋老婆美滋滋地接了。 怀锦转身扶着凤翾上马。 凤翾腿根一阵酸痛,一屁股坐在马上,脸色变了变。 昨天骑马时间太久了,可今天不知道还要骑多久。 什么逃亡天涯,纯是受罪来了。 但这处的不适凤翾怎好意思说出口,忍了半天,逐渐也就麻木了。 按照赤蝎司之前的调查,方明睿在肃州有一处明面上的产业,但背后或许就藏着庞大的私产。 云怀锦现在在与单州那边消息追赶时间,所以不敢再在半路有停留。 待他一夜未歇,赶在第二日日落前抵达肃州,已是马疲人乏。 凤翾腰都直不起来了:“我们要去客栈吗?” “不去,哪里太容易暴露行踪。” “那要宿在哪儿啊?” 云怀锦道:“云家在肃州也有些产业,有几处空置的宅子,随便挑一处住吧。” 凤翾还未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也只能一切都听他的。 云怀锦又花时间寻了一阵子,才找到那处宅子。 他不易觉察地出了口气,对凤翾道:“就是这了,下来吧。” 凤翾:…… “怎么了?” 凤翾愁苦着脸:“动不了了。” 腿实在僵得不行。 云怀锦自己身体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她呢。 他伸出双臂,道:“我抱你下来。” 凤翾倾身,搂住他的脖子,像小孩一样被他抱了下来。 然而双脚站在地上,顿时一阵酸麻痛胀,站都站不住。 她只能柔弱无骨地靠着云怀锦,泪眼盈盈了。 她为什么要受这个罪来着? 对了,是为了探明他的身份。 要是这一趟她还没搞明白,那她这苦就白吃了! 这处宅子久未住人,一年也只有人来打扫几次,只能勉强住下。 怀锦打了盆水,将椅子擦净,凤翾一屁股坐上 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为防身份泄露,怀锦也没打算雇仆妇婆子来,便亲手打扫起来。 凤翾看怀锦将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白皙结实的一截小臂。那双持笔又握剑的手,拿起笤帚抹布也不减其优美。 凤翾盯着他扫地铺床,端着水盆在院中走来走去,眼也不眨。 怀锦被她看了许久,忙中回视一眼:“好看吗?” 凤翾愣愣点头:“好看。” 怀锦忽然被她一夸,怔了片刻,心中刚漫起点甜意,就听她又问道:“你在家也常干这种活吗?你娘舍得让你动手?” 怎么不舍得呢。 他住在云府最偏僻的角落,身边只有一个同龄的李潜伺候,很多事他做不来,怀锦就要自己动手。 怀锦扯了下嘴角。 “还用干过才会吗?这种小活不是一看就知?” 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很熟练啊! 凤翾怀疑地摸了摸下巴。 “你在这里呆着,千万不要出门,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些吃的。” 收拾好一切,怀锦出门前叮嘱她。 可是都已经入夜了。 凤翾看看天上的明星,又看向被云怀锦关上的大门。 大半夜的出去做的肯定是机密之事。 ……能给她捎回来吃的嘛! 凤翾幽幽叹了口气,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双腿抖个不停地朝怀锦刚铺好的床铺走去。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午时。 凤翾是被饿醒的。 她捂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睡得懵懵地坐起来。 “慕月……” 待看清陌生的房屋,凤翾才慢慢地回过神。 云怀真还没回来? 她走出去,在院中转了一圈,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 凤翾将椅子搬到门口,一边等待,一边担忧。 他……会不会出事了啊? 受伤?还是被困? 她觉得自己成了诗文中的深闺怨妇,等着一个不归家的丈夫。 可谁家深闺怨妇是肚子咕噜叫着等的? 一阵风吹过,院中的树叶哗啦作响。 凤翾觉得自己闻到了烤鸡的扑鼻喷香。 难道已经饿出了幻觉么? “人都到你背后了还发现不了,若来的是贼人,你可怎么办?” 身后传来怀锦的叹息。 “你回来了!” 凤翾高兴地扭头,话音生生截断。 她坐着,他站着,她平视的视线便看到他的衣袖——上面沾着斑斑血迹。 凤翾的饥意顿时减弱,她轻声:“你受伤了?” 怀锦跳墙回来,便看到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他,心便软做一团。 若能将她圈养起来,每天有她等他归家,日子该多有盼头。 待听她关怀他是否受伤,怀锦更加受用。 “是别人的血。” “喔……” 凤翾识相地没有再问,赤蝎司的活她还是少了解为妙。 不过,他的行事作风,和赤蝎使越来越像了啊…… 停留肃州的这三日,凤翾珍惜小命,在宅中一步不出。 怀锦好像不需要睡觉一样,回来一趟只为了给她投食,然后便匆匆离去。 凤翾养成了规律的作息,还从房间里翻到了几本话本子打发时间。 凤翾对他有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信心,觉得一切事情他都能处理得好。 她便安心地等怀锦做好这边的事,然后带她回京。 但是那晚凤翾都脱掉外裳准备睡觉了,怀锦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上浓浓的烟味与血腥味夹杂在一起。 他一把将凤翾从床上捞起。 凤翾惊叫了一声,用手将衣领掩严。 怀锦见状,抓起一件她的外衫,将她裹得如蝉蛹般,抱在怀中。 “别出声。” 他声线绷紧,锐利生寒。 凤翾骤然落入无边夜色之中。 怀锦抱着她在陌生的巷中快速穿梭,偶尔跃上墙头,凤翾便看到远处有一幢阁楼燃起熊熊大火。 虽然未能亲眼所见,但凤翾也能猜到,怀锦刚从怎样九死一生的险境中脱身。 他用极快的速度跑出城,一路向偏僻处钻,时不时调转方向,甩掉后面的追兵。 直到他们在一片森林中跑了许久,怀锦停在一处水边,撒开了手。 凤翾双臂都被她的外衫裹着,没有行动能力,他一松手,她就从他怀里掉了下去。 屁股着地,凤翾还未来得及喊疼,怀锦晃了晃,栽倒在了凤翾身上。 第32章 第32章那她现在喜欢的,是他,…… 他整个身子压在凤翾的腿上,格外沉重。 “怀真!云怀真!” 凤翾连喊了几声,都没能得到他的一点反应。 凤翾挣扎一番,从裹得紧紧的外衫里把两条胳膊挣了出来。 她将手放到怀锦身上,便感到一片濡湿。 她手指颤抖,翻过掌心。 星光下,一片濡红。 凤翾连摸他好几处,都被血浸透了。她不敢碰,抓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 怀锦紧闭着双目,嘴唇抿紧,就像睡得不甚安宁。 怀锦比她高许多,也比她重很多。她拖不动他,也不敢在他重伤的时候随意拖动他。 凤翾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被怀锦从床上拖起来,穿的寝衣,簪环皆无,什么都没有带,连块手帕都没有。 她脑中嗡嗡的,对着怀锦呆了一会,不知道要怎么办。 凤翾屏住呼吸,听到怀锦的呼吸声。 虽然微弱,但是连贯稳定。 这让凤翾纷乱的头脑冷静了一些。 她努力想了想,上次他救阿娘时上臂被刀划伤,就用布条扎住了手臂。凤翾猜测,应该是用来止血的。 她将外衫从地上捡起来,用力一撕——分毫不动。 平常觉得这些衣物娇贵,一划就破,等她需要的时候,却一点也扯不动。 她指腹都勒红了,痛得不行,目光划过云怀锦腰间。 她忙将他的剑抽出,铮地一声,带出几滴他人的血出来。 凤翾忙甩了甩,待剑锃亮如初,她将她的外衫割成了几块长布条。 先给他止血。 凤翾双手向怀锦身上的衣服探去。 他穿的黑衣,看不出伤势怎样。当凤翾将他衣服拉开,长长地吸了口冷气。 她心里一瞬间打起鼓来,恐惧席卷而来。 他……真的不会死吗? 最大的一个伤口在腹侧,胸口与胳膊上有不少剑伤,所幸流血不多。 她将能包扎的都扎起来,然后将外衫剩下的布料在河水中浸湿、拧干,给他擦拭糊了一身的血。 擦着擦着,被血蒙住的皮肤露了出来。 凤翾眨着眼,怔了一会。 将全身擦净,星光下,她看见怀锦身上伤痕累累,新伤覆在旧伤上。 她缓缓将手指按在那些已经有了些年月的伤疤上。 这些疤痕有大有小,当初受伤的时候,应该并不比这次的好多少。 这是……因为什么而留下来的呢? 他去单州的时候?不,这些伤疤起码有几年了。 可再往前,云怀真并未出过京都吧? 云怀真在京都一直受人关注,若受过这样的致命伤,不可能不为人所知。 所以,他真的不是吧…… 云怀锦喉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凤翾猛地回神,将衣服给他重新穿上。 当凤翾小心地将他胳膊塞进袖中时,一块铁铸令牌掉了出来,是赤蝎司的牌子。 凤翾捡起来放回了原处,一段模糊的片段忽然在脑中闪出。 她极力抓住这段回忆。 她去了赤蝎司这么多次,记得宋驰的令牌与普通赤蝎使是不同的。 而怀锦这一块与他们的又都不同。而且,她好像见过,在哪见过呢…… 凤翾给云怀锦穿好衣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忍不住地伸出手摸了起来。 她的手不是一触即离,而是结结实实地贴在他脸上,摸他的鼻子、眉骨,还有脸的边缘。 易容术吗? 但凤翾也没有接触过,她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心想或许是这易容术太高明了。 没看到连云怀真他娘都没发现吗? 她正专注地研究怀锦的脸,忽然 他抬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凤翾吓了一跳,他仍闭着眼睛,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 虽然纯粹是昏迷中的条件反射,但还是抓得她很紧,,如铁箍一般,令她挣脱不得。 但凤翾发现,他抓住她的手后,拢在眉心的痛苦似乎没有那么浓了。 她便大方地将自己的手让给了他。 怪不得自从他从单州回来后,她总觉得他带给她一种危险感。 他替代了云怀真的身份,不知道想干嘛? 凤翾想着这些,不由自主地点起了头。 她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 怀锦是被疼痛唤醒的。 意识初醒,他便骤然睁开眼,双目中全然不见惘然之色。 但下一秒怀锦便愣了下。 他看到凤翾熟睡的面庞,离得近近地正对着他。 近得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数得清她每一根睫毛。 怀锦恍惚了一瞬,好像这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他一觉醒来,看到共枕的妻子。 他一时不想破坏这一瞬间。 用目光描摹起她的脸。 凤翾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嘴中嘟囔了句什么。 怀锦好奇心起,将耳朵凑到她唇边。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凤翾猛地睁眼,然后就看到怀锦凑得好近的一张脸。 方才她梦见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他不是云怀真,提着滴血的剑要把她脑袋砍掉换个拥有新记忆的新脑袋。 这时凤翾心还砰砰直跳,见到怀锦不禁惊叫了一声:“啊!” 她伸手去推他,结果发现自己一只手仍被他牵着。 都一整夜了! 怀锦也才发现般,垂下眼。 经过一夜,两人已经变成了十指交握的姿势。 怀锦觉得好玩般捏紧了一下,凤翾猛地抽出来,掩饰地:“你昨天一直叫不醒,我吓死了。” 怀锦便笑道:“担心我吗?” 凤翾觑了他一眼。 一开始担心,但后面就觉得他这样身份大有来头、藏着巨大秘密的人绝不会轻易死掉。 “你现在能动吗?” 她问。 怀锦试着起身,伤口顿时又流出血。 好在衣服遮着,他面不改色地站起来:“我们可以回京了。” 凤翾眼睛一亮:“你事情办成了?” 怀锦点点头。 方明睿那笔庞大的可以养活单州一只军队的财富,自然是有亲信打理的。 怀锦找到了这个人,但单州的人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肃州。 怀锦为了让接应的赤蝎使将那亲信带走,以身为饵,独自引走了单州的人。 那些人都是军中出身,必是精锐,练的是杀人的刀法,蛮横刚猛。 怀锦从他们这么多人中脱身,免不得要豁出去挨上几刀。 这时他们应该反应过来,去追另一边了,怀锦这边的危险会减轻许多。 这能让重伤的云怀锦缓一口气。 这一趟被动的冒险吃了不少苦头,凤翾迫不及待想回家了。 她恢复了精神,说:“那我们先找地方雇辆马车?” “嗯。” 凤翾在这野外不辨方向,怀锦在前领路。 但走出一步后,怀锦就感觉到了不对。 他扭脸,问凤翾:“你帮我处理了伤口?” 凤翾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还骄傲道:“怎么样?我包得还行吧?” “手艺不错。”怀锦夸了一句,继续向前。 然而他却也感到赤蝎司的令牌也挪了位置。 袖中是有暗袋的,若没人动是不会挪位置的。 今日的风很大,太阳时不时被飘过的云挡住,怀锦的眼睛也时明时暗。 他有些疑心,但这些迹象又不成证据。 怀锦一直以来目的明确,行动果决,只想尽快得到她,但他从未想过等哥哥回京后该怎么办。 他不在乎哥哥的愤怒或是什么其他情绪。 但他也没想过凤翾到时候的反应。 说来,他费尽心机,让她从一开始的冷淡转变成现在的和睦共处。焉知不是因为她对哥哥始终有着未了的余情。 她对他笑,让他牵手,也算与他共患难过。 那她现在喜欢的,是他,还是她以为的哥哥? 怀锦昨夜为了甩掉那些人,跑到了荒芜无人烟处。再去下一个能做买卖的小镇,又有很远一段路。 怀锦虽然表情始终不变,但唇色已经发白。 待走到路上时,他脚下一绊。 “小心啊!”凤翾慌忙将他扶住,关心地问:“你是不是不行了?” 怀锦不愿被她这么扶着,直起腰,咬牙:“行,怎么不行。” 面对凤翾担忧的表情,怀锦的心情忽然很是糟糕。 平素骗骗她的关心也就算了,但他并不愿显得这么狼狈。 他不愿露出无用那一面,省得等她知晓一切的时候觉得他比不上哥哥。 怀锦沉了沉气,淡淡道:“你若不累,我们就接着走。” 方才扶住他的时候,凤翾以为他热出了汗,衣裳才有些湿。她半侧身,在他视线死角看了下手掌。 ……他又出血了。 凤翾忙道:“我累了!我想在路边歇歇!” 怀锦微皱眉:“不如再坚持一下?” 凤翾很坚持:“我要休息。” 怀锦这才依了他。 两人在路边大石上坐下,凤翾特地挨着怀锦的胳膊,坐了一会,凤翾小声提议:“你可以靠着我。” 怀锦闭了闭眼:“不用。” 不用同情他。 凤翾不知道怀锦怎么忽然不爱理人了,只当他是身体实在不舒服了。 她忧心忡忡地想他还能不能撑过去接下来的这段路。 她扭着头四处看,目之所及也不见人烟。 等看到路那头有辆牛车不慌不急地驶过来,凤翾就像饿了三天的人见到了一块大饼:“我们借人家一程吧。” 怀锦抬眼看去,见赶车的是个面相凶蛮的黑肤汉子,便道:“我去跟他说。” “不用,我来。” 凤翾信心满满地将怀锦肩膀按下去,去拦那牛车。 怀锦怔怔看她双手合十,对那按以往该对她行礼跪拜、正眼都不敢看的衣着破烂的汉子求情,眸光便渐渐地低沉了下去。 第33章 第33章她这么善良心软,就算得…… 他何须她对别人低声下气。 他哪里废物至此了? 怀锦按住腹侧,凝了口气起身,走了过去。 不过一个无甚见识的赶车人,他亮出剑把他吓一吓,他不敢不从。 近了,听到那汉子爽朗地说:“这有什么麻烦的,姑娘别嫌俺车脏就行。” 怀锦:…… 凤翾与赶车汉子一起看向走来的怀锦。 怀锦的黑衣很好地遮住了他所受的伤,赶车人只是觉得他的脸色很差,病殃殃的。 赶车汉子哎呦了一声,说:“你相公病了吗?快让他上来,你们要去哪儿?” 怀锦把在剑上的大拇指一松,抽出一截的剑落回剑鞘。 相公什么的…… 凤翾脸红了红,说:“麻烦您送我们去最近的镇子,我们可以去找个医馆。” “我要去镇上买米,正好顺路带你们一程。” 赶车汉子高兴道。 于是两人坐上了铺满稻草的牛车。 这车减震效果无比糟糕,一路颠簸。 每颠簸一次,怀锦根本没有愈合的伤口要涌出一股血出来。 怀锦面色更加苍白,却一声不吭,咬牙忍着。 凤翾肚子空空,又一夜没有休息好,被颠得也很不舒服,因而没有意识到怀锦的不适。 好不容易到了镇上,赶车汉子很好心地将他们直接送到医馆门口。 “太谢谢您了!”凤翾甜甜道,“您今年一定发大财。” 少女长得跟小仙子似的,又说了这样吉利的祝福。 赶车汉子如听仙音,好像已经看到了今年发大财买新衣盖新房的美丽前景似的。 他乐滋滋地赶着牛车走 了。 凤翾才低声问怀锦她憋了一路的问题: “你身上带着钱的吧?” 怀锦点点头。 为防万一,武器和钱这两样总是会随身带着的。 他抬手想去掏钱,却扯动了在牛车上受尽折磨的伤口。 云怀锦动作一顿。 凤翾反应过来,探出手:“你放哪儿了?我来拿。” “不用。” 怀锦飞快地将钱袋掏出,递给她:“你来管理。” 凤翾分明看到他额头渗出了两滴冷汗。 他是这么逞能的人吗? 凤翾心中不解。 小地方的医馆很少见到这么重的伤,连连吃惊这样重的伤他是怎么不用人扶靠双腿走进来的。 大夫小心翼翼地给他上了药,换了干净绷带包扎。 伤口被动,怀锦本就糟糕的脸色更加雪上加霜。 他扶着桌子,缓了一会,等脸部肌肉放松下来,能做出平静的表情,他才走到医馆前面。 但等在那的凤翾却不见了踪影。 不会是拿到钱,就把他抛掉自己跑了吧。 怀锦玩笑般地想,嘴角却慢慢地绷紧了。 一些泛黄的回忆从深处翻了上来。 从有记忆起,他就是单独住在云府僻远角落的那处院落里。 照顾他的只有一个乳母,是严氏陪嫁来的身边人。 小时候严氏虽然不怎么照顾他,却也能每隔一日来看看他。 而每年生辰那日的晚上,严氏会抱着哥哥来到他的院中,一起过生。 若父亲没有忙于政事,也会过来他的这间小院。 虽然那一日严氏总是情绪不高,但小小的怀锦却很高兴。 这是一年中唯一一次他可以与一家团聚的时刻。 七岁那年生辰日,怀锦发了烧,身上也痒痒的不舒服。 但他不想破坏这团聚的一天,一直忍着未说。 父亲被皇帝留在了宫中,严氏先带着哥哥过来。 那时候两兄弟关系还不错,他亲热地和哥哥坐在一起,迫不及待地说起话。 严氏在旁看着两人,目光偶然落在怀锦脸上时,声音忽然尖利起来:“你的脸怎么了?!” 他的脸?怀锦懵懵地摸了摸脸,摸到一些圆圆的大痘。 他的乳母惊道:“锦儿出水痘了!” 严氏大为惊慌,一把将怀真扯了过去。 两只牵在一起的小手一下被拉开,怀真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慌迷茫的表情。 严氏匆匆地将怀真抱走,甚至没有留下一句对他的安排。 怀锦懵懵地站着,被乳母抱到床上时,他问她:“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后来怀锦才知道,严氏怕哥哥被他传染,才会着急带他走。 可他呢? 严氏怕传染到哥哥身上,竟在他生病时一次也没来看过。 后来,父亲逝去,就像有了个新的不成文的规定,他与怀真再没有一块过过生。 他不能生病,不能示弱,否则就是给了人抛弃他的借口。 他本就不是会被选择的那个,若变无用之人,更无人会正眼看他了。 谢凤翾真的走了也说不定。 他现在这幅重伤的身子对她而言只是拖累。 怀锦的嘴角越来越往下沉时,一个学徒上来对他说:“和您同来的那位小姐让我转告您,她去租马车了,若在她来之前您治好了伤,就在这里等她。” 怀锦瞬间将那些阴暗的情绪抛在了一边。 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想要什么只要一张嘴就行,他敢保证她的手就没有摸过铜板,自己去租马车,真的不会被坑得钱袋子都没了吗? 怀锦抬步向外走去。 一辆路上最普通的马车停在了医馆门口。 凤翾掀起帘子的时候,对他笑道:“你怎么出来了?没有乖乖等我。” 怀锦看着她的笑颜,愣了一会。 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是踏着祥云来救人的大英雄。 他走到车前,还未抬脚,凤翾就向他伸出了手。 她的手很柔软,十指纤细得就像女娲精心捏出来的。 怀锦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那日,她从他摔倒的酒壶下救了一群蚂蚁。 他与蚂蚁有何异? 她能救蚂蚁,自然也不会弃他。 怀锦抓住了她的手。 凤翾有些吃惊,但很快反握住了他的手。 怀锦微微借力,跳上车厢。 凤翾第一次独自做了这么笔租车生意,正觉得得意,迫不及待同怀锦分享种种细节。 怀锦懒懒靠在车厢上,看她红樱般的嘴唇一张一合。 凤翾止住嘴,疑心他在嘲笑她,不满道:“你在笑什么?” 怀锦:“你喜欢蚂蚁吗?” 凤翾愣住,忽然问这个? 想到他不明的身份,说不定就是什么试探。她慎重地思考了一番:“蚂蚁虽然不起眼,但它们其实很有智慧的,也有超出体型的力量。” “我最喜欢它们的生命力。不管上寒冷的冬天、还是酷热的夏天,蚂蚁都能活下去。” 怀锦满意道:“我也喜欢蚂蚁。” 凤翾懵懂点头:“挺好。” 路途遥远,凤翾逐渐睡了过去。 怀锦的手指极轻地揩过她的眼皮、鼻梁,直至微张的柔嫩嘴唇。 她说出了他觉得很好听的话。 蚂蚁不为人所在乎,但蚂蚁会活到最后。 她这么善良心软,就算得知真相后生他的气,又能怎样呢。 当他被从天而降的一壶酒水淹没的时候,她决计舍不得不伸出手来救他。 怀锦的嘴角微勾,将她向上拉了拉,让她枕在他的腿上。 他的手顺势托住了她的脖颈。 她脖间脉搏的跳动声稳定有力,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 她是小小蚂蚁逮到的珍贵的猎物,绝不会让她挣脱跑掉。 凤翾这笔租车生意做得着实稳妥,马健壮,车舒适,车夫也经验丰富。 比起兵荒马乱的来程,去程就快了很多。 马车是在凤翾在睡眠中时进入京都的。 车夫对京都不熟,怀锦低声跟前面的车夫一句句指着路。 等在赤蝎司前停下,车夫虽然看不懂字,但见迎上来的赤蝎使的锦服挎刀,车夫顿时瑟缩起来。 赤蝎使见他可疑,拔刀要问。 “是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帘子掀开一条缝。 听出是怀锦的声音,赤蝎使振奋了一下,正要说话,就听里面“嘘”了一声。 随即,他看到自家指挥使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位长公主府的小姐下了马车。 少女的脸上还盖了一方帕子,为了遮住光,不让她从睡梦中醒来。 赤蝎使不敢出声,待怀锦将凤翾安顿好,从内室走出来,赤蝎使才担心地开口: “指挥使,您受伤了?” 怀锦道:“无碍。人带回来了吗?” “指挥使放心,人已关进最里面的牢房,绝不会让他出事。” 怀锦颔首:“不仅要把话从他嘴里都掏出来,还要把他驯服了,圣上要用他,要让他老老实实的。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教吧?” 赤蝎使接令。 怀锦又问了些细节。正这时李潜听闻了主子回来的消息,匆匆过来。 一眼从他脸上看出他正强撑着身子,不免忧心。 但圣上得知他返京,马上要召见他,李潜便得抓紧时间将刚收到的消息告诉他。 “什么事?说吧。” 等那赤蝎使退下,李潜低声道:“……大公子从单州传回来的消息也到了。” “他还活着呢?” 李潜一噎。 双生子自有心灵感应,主子他当然知道大公子活得好好的。 李潜:“大公子查到了单州军的幕后掌权者。是魏大将军的儿子魏秀。” 怀锦眉头一皱:“圣上斩除魏德景势力时,不是九族尽诛吗?” “大公子说,魏秀是魏德景的私生子,他将这个私生子藏得很好,少有人知。但魏德景对这个儿子又似很喜爱,不仅精心培养,还早早地就给他偷偷安排不少的家产。” 怀锦道:“所以这个魏秀逃过了圣上对魏家的清洗,还拥有不少的家产。但这只够他做个富贵闲人,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野心……” 怀锦压低声音:“……竟想造反。” 李潜说:“大公子查得,单州这支兵的 起源乃是魏德景托对其早年座下小兵陈健养的一支私兵,与魏德景关系撇得清,所以清扫时没能查到。魏德景对陈健有救命之恩,所以陈健忠心耿耿,魏德景死后,陈健就辅佐了魏秀。” 怀锦沉默片刻,对魏德景倒是升起一丝不应有的敬意:“他倒是未雨绸缪。” 李潜又道:“大公子该查的查的差不多了,他说他需要一些时间稳妥脱身,不久就能回来了。” “……”怀锦又沉默,缓缓道:“我却未雨绸缪得不够快。” 第34章 第34章待凤翾在怀锦的眸中看到…… 云怀锦刚走出赤蝎司,一辆金饰银妆的马车正好驶过来。 怀锦识得这辆马车,停了下来。 几名侍女鱼贯而出,扶着长公主杨祐下来。 云怀锦对杨祐行礼:“拜见长公主。” “免礼吧。阿翾在里面?” “是的。” 云怀锦以为杨祐必然是要着急忙慌地去看她心尖上的女儿,但杨祐没有挪步,倒是盯着他看了会。 杨祐是凤翾失踪两日后才收到多粱村的人传来的口信的。 在此之前,她已从惜香口中得知凤翾与怀锦在一起。 因而虽然派人去那小庙中没有接到人,杨祐虽然担心,却并没有慌了神。 杨祐没想到,自己对云怀锦的信任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阿翾如何?可有受伤,可有受惊?” “一切都好。”怀锦道歉道,“是我连累了阿翾,实不相瞒,此次阿翾随我入了险境,还请长公主责罚。” 杨祐因着被云怀锦救过一次,与他说话语气就总也硬气不起来了。 她平和道:“你也是为圣上做事,牵连阿翾也是意外,我若怪你,倒显得是我不通情理了。” 云怀锦恭谨地垂下脸,唇畔拂过淡淡笑意。 杨祐的态度变化如此明显,他自然能听得出来。 看来,可以快一点了。 云怀锦给她让开路,道:“长公主去看望阿翾吧,这几日她也极挂念长公主。我要去面圣,请恕我不能相陪了。” 杨祐点头:“不耽误你,去吧。” 等云怀锦走远些,她认真端详了一番他的背影。 年轻人身量挺拔,若青竹欣长。 瞧着比以前少了份文气,多了份英武。 许是他在单州死里逃生后幡然醒悟?也许他对阿翾是当真悔改了。 总之,瞧着是靠谱了不少。 杨祐收回视线,去找凤翾。 进了云怀锦安顿凤翾的内室,她见她还在安宁地睡着,对周围全然没有戒备的样子。 看来是没受到什么伤害。 杨祐推了她两下,凤翾迷迷瞪瞪地醒过来。 “阿娘……” 凤翾一下清醒过来,高兴道:“阿娘!” 她起身抱住杨祐胳膊:“我到家了?不对,这里是哪儿?” “你这个迷糊蛋,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杨祐心道,女儿这迷迷糊糊的样子,能好手好脚地回来,大概全亏了云怀真照顾。 “走了,回家去了。” 杨祐瞧不惯她穿得不像样,还弄得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她这一趟都遇见了什么事。 “云怀真呢?” 凤翾从床上下来,左右看了看。 她这一觉睡得长,醒过来后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醒来就找他……杨祐在心中摇了摇头,说:“别找了,他去宫中了。” 凤翾不禁忧心地抿了下嘴角。 他伤那么重,就算在马车上休息了两天也只是杯水车薪,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就忙起来了,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杨祐看不得女儿这幅心思都放在云怀真身上的样子,开口打断道:“你看你,头发也没梳,是不是遭了不少罪?” 凤翾忙点头:“是呀是呀!” 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同杨祐回家,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满满一桶热水,泡着香香的花瓣。胰子是掺了香细腻柔滑的宫中特品。惜香与慕月一个为她洗头,一个为她搓背。 迈出浴桶后,再浑身涂上香喷喷的润肤露。 慕月温软的手在凤翾的小腿上涂抹揉捏,凤翾趴在床榻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身体的疲乏一扫而空,惜香用毛巾给她吸着头发上的水,带着哭腔说:“小姐,还好你回来了,我天天都睡不着觉,后悔那天不该抛下小姐回来报信。要是小姐有个差池,我也不要活了。” 凤翾讶异:“哪有这么严重。” 她安慰道:“其实,这一趟还挺刺激的。” 她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 回到待了十几年熟悉安心的环境中,那些雨夜中的奔驰、满天的星光、惊险的逃亡,就都蒙上了一层浪漫的面纱。 凤翾富贵安稳的生活,从未出现过这样刺激的冒险。 本来她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经验的。 只是因为她参与了怀锦的生命。 正是因为他不是云怀真。 凤翾翻过身,对惜香说:“不要伤心啦,这一趟我可厉害了,还救了‘云怀真’呢!” 惜香保留意见:“真的?” 凤翾眉飞色舞地讲起怀锦受伤后她是如何做起他的顶梁柱,如何富有经验地帮怀锦返京。 听得惜香满脸吃惊,慕月不住地微笑。 凤翾第二天便去探望怀锦了。 分别时未能见他一眼,凤翾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这次凤翾直接去赤蝎司找他,但意外地是,他并不在。 宋驰笑着对她说:“他受的伤着实不轻,圣上开恩,特令他在家修养。” 凤翾替他松了口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正该如此。” 宋驰关心道:“谢小姐是要去探望他吗?” 凤翾:“是的。宋指挥使是有话要我带去吗?” 宋驰眼睛弯弯地眯起,道:“病中人容易脆弱,若谢小姐有空,就多陪陪他吧。” 凤翾正信心膨胀着,而云怀锦又是她的患难之交,自然应下。 云府大门一如既往地紧闭着,凤翾让慕月去叩门,不多时就有门房开了门。 听到慕月传达凤翾的来意,门房吃惊地向她投来一瞥。 然后痛快地让凤翾进来了。 凤翾入云府没走多远,就碰见了迎面而来的李潜。 慕月提醒凤翾:“小姐,这不是云公子身边侍从吗?” 凤翾也认了出来,唤道:“李……李乾!” 李潜眉头一跳,抬眼看去,见到少女色如春晓的脸庞,顿时一惊。 她怎么来了? 李潜这阵子眼看主子与谢小姐越来越亲近,不得不佩服主子的行动力。 但他也不小心看到,夜间主子难眠时,就将那张绣着谢小姐名儿的帕子覆在脸上,呼吸间,轻薄的帕子起伏,像是一缕香魂附着其上般。 不知怎的,李潜竟不敢多看。 主子对谢小姐的眷恋,也是越来越深了。 大公子在时尚还有些遮掩,现在主子对谢小姐昭然若揭的必得之意更令李潜胆战心惊。 若真让主子得了手,以后云府的日子,得多鸡飞狗跳啊。 但谁让他是他唯一的主子呢。他肯定是站在他这边的。 李潜想要立马回去禀报怀锦,但被凤翾盈盈妙目盯着,又不好走开。 只好陪她慢慢向云怀真住处走去。 怀锦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到处充满哥哥气息的住处,平常他多呆在赤蝎司,这时养病,就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了。 哪怕伤口疼痛难忍,怀锦也不想躺在哥哥的床上。 他站在靠窗的桌前,单手撑着桌面,另一手持笔, 斟酌着写给皇帝的调查报告。 李潜有意放大的声音传了过来:“谢小姐,公子不知道是否还在睡,容我先去看看。” 因怕被风吹,所以窗户是合上的,怀锦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笔尖顿在半空,谢凤翾来了? 他有些意外,他以为此行她受了苦,要在府中缓个几日。 这么着急来看他…… 怀锦勾了下唇。 若是让她看到他好端端地站着写字,岂不是辜负了她这一番好意? 怀锦手腕一投,毛笔便稳稳地落入笔筒。 他将铺在桌面上的纸张一收,转眼间,人就已经躺在了床上。 李潜轻步走进来,见主子羸弱地躺着,顿了顿。 方才他还没离开时,不是还非要走几圈松散筋骨吗?怎么一扭头就连床都起不来的样子了? 怀锦对他点点头,摆了下手。 李潜会意,将凤翾领了进来,说:“公子病中受不得吵闹,见不得太多人,所以还请谢小姐的婢女在外面等着吧。” 凤翾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肃州一旅,她从头到尾都与云怀锦单独在一起的。 见了躺在床上的云怀锦,凤翾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只见他神色倦倦,唇色浅淡,压在被上的手瞧着也极无力。 “你感觉如何?又请大夫瞧过了没有?我们那天在医馆中拿的药不是上好的,你可换过了?” 凤翾一股脑地问出来。 李潜瞥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他唇边果然挂上了淡淡笑意。 这样的关心或许殊为平常,普通人家受了主子这样能要了命的重伤,三姑六婆不都得来探望关心? 谁会像他的主子,冷冷清清地一个人呆在房中。 自李潜几岁时到怀锦身边,就从未见过主子得到过凤翾这样的关心,他高兴……也是正常的。 这个时候,李潜好像忽然理解了主子的执念。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退了下去,将空间让给两人。 怀锦轻声细语地,一一回答凤翾的问题。 说完了,他咳了两声,眉头令人心疼地蹙起,唤道:“李乾,倒水。” 几声后无人应,凤翾见怀锦又要咳起来,她忙道:“我来吧。” 她摸了摸茶壶,还是温的,便倒出一杯,递给怀锦。 怀锦艰难地撑起身子,没有去接水杯,而是俯下头,就着她的手衔住杯沿饮了一口。 凤翾有些吃惊,手腕晃了一下。 怀锦垂着眼睫,看杯中水影跟着摇曳。 果然如此。 他根本不用担心在她面前露出弱势一面,她不仅不会嫌恶,反而能吸引来她的关照和注意。 他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握住凤翾的手,让她端着的水杯斜倒,他仰起头,甘甜的水滑入喉咙。 凤翾看他扬起的脖子,喉结随着吞咽滚动。 包裹着她的那只手虽然没怎么用力,却好像拥有控制她的力量。 凤翾心底滋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 酥麻,又痒。 怀锦舔了下嘴角,嗓音像是被水润过,都变得清润许多:“多谢阿翾了。” “嗯……嗯!” 她慌忙转过身,借着将水杯放回去的机会,平复了下忽然慌忙起来的心情。 脑海中浮现出宋驰的叮嘱,要她多陪陪怀锦。 他连口水都喝不上,是怪可怜的。 凤翾的正义感压倒了忽然袭来的羞涩悸动。 她坐回怀锦旁边,一本正经地问:“还有什么需要吗?药喝了没?饿不饿?” 怀锦落在枕上,微微侧着头,直视凤翾:“阿翾陪着我就够了。” “喔。” 凤翾应了一声,环视起这间房。 虽然从来没来过,但是凤翾能确定这就是云怀真的房间。 墙上挂的一幅字“无我”,凤翾还在叫他“怀真哥哥”时就仔细钻研过,不会认错,就是云怀真的笔迹。 凤翾觉得现在这一幕好是荒唐。 一个不是云怀真的人,一个曾是云怀真未婚妻的人,却同在他房中。 若是云怀真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不会因他两人玷污了他的房间而生气? 凤翾的视线落在靠墙的博古架上,忽地一愣。 她走过去,拿起那块砚台。 这是以前她送给云怀真的,他竟然留着? 当时她怀了一点小小的少女心思,在砚台不易发觉处刻了浅浅的“同心”二字。 凤翾心情复杂,转念一想,大概他根本没有仔细看,所以没发现这两个字,又珍惜这砚台出自名家之手不舍得扔掉,所以随手放在了这里。 她想将砚台偷偷带走,但这玩意太沉,塞不进衣服里。 怀锦见凤翾在博古架前站了好一会,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怀锦的心情蓦地低沉了下去。 这里是哥哥的房间,他没有忘记。 想必她是看到了她与哥哥旧情有关的东西,触动了心思。 怀锦:“阿翾。” 凤翾拿着那砚台两难,不想让怀锦看到,又不想再把这个她犯傻的证据留在这里。 她不转身,怀锦的心情就愈发糟糕。 他准备下床走去她身边。凤翾留意到他的动作,哎呀一声,跑过去阻止。 于是怀锦便看到了她拿在手中的砚台。 凤翾追着怀真到处跑的那些日子,怀锦一直看在眼中。她常送珍贵好物讨好哥哥,怀锦也都知道。 见此状他便猜到了个大概。 怀锦将砚台从凤翾手中抽了出来。 凤翾:“啊。” 眼前这人不是云怀真,虽然他假扮怀真应该知道她的过往,但她可不想让他看到她犯过的糗。 怀锦将那砚台在手中转了一圈,就眼尖地捕捉到了那个“同心”。 他忍不住地冷笑一声。 与谁同心? 当然是与他的好哥哥。 怀锦垂眼看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待凤翾懊恼,他便温柔地望向她: “对不起。” 凤翾一愣。 怀锦声音带着含蓄的伤痛:“这枚砚台是你的心意,我不该随意放在那,以后不管阿翾给我什么,我都会好好保存。” 凤翾蓦地反应过来,他是在用云怀真的语气说话。 凤翾觉得好笑,又有些得意。 哼哼,他没料到她这么聪明,已经知道他不是云怀真了吧。 她大方道:“行吧,那你就把它好好收起来吧。” 怀锦转手就将那砚台塞到床上,做低落色,低咳了两声:“这是阿翾送给从前的云怀真的,以后,阿翾还会送我什么吗?” 凤翾饶有兴趣地问:“你想要什么呢?” “如果我有的话,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可以考虑一下。”她大方道。 怀锦不语,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空气的味道闻起来好像不一样了。 凤翾蓦地意识到什么,目光闪躲开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热度会慢慢攀升到脸颊上。 怀锦抬手,指尖若即若离地拂过她的脸颊: “阿翾是因为我害羞的吗?” 面前少女若夭桃秾李,惹人垂涎。 她眼睫翕动,闪过慌乱。 嘴上还在逞强:“我、我才没有害羞!” “那你看我。” 病中怀锦眉目不若平时锐利,眼角勾着淡淡的倦意与艳色。 他懒懒躺倒,好像卸下了所有对外的保护壳,像蚌壳大开中的那团柔软蚌肉,谁都能咬上一口。 真好看。 这个念头又蹿进了脑子里。 有时候凤翾简直不知道她喜欢的是云怀真还是云怀真那张脸。 她被他的眼神勾住,愣愣对视,没有察觉到他的手温柔地搭在她的后脑勺,用轻柔的力道将她推向他。 待凤翾在怀锦的眸中看到自己,闻到苦涩的药味,她骤然回神。 离得太近了! 她几乎能感到他的呼吸掀动的气流。 她想要后撤,但此时扣住她后脑勺的力道忽然强硬起来,不许她逃离。 怀锦微微仰头,两人的唇便只余一线距离。 他的视线始终不放过她,像是要一直探入她的灵魂深处。 凤翾战栗起来。 “我想试试……”他悄声地说,嘴唇张合间,摩擦过她饱满如樱果般的柔唇,“……我与阿翾能否同心。” 说完,怀锦堵消了两双唇间最后一线距离。 凤翾的睫羽剧烈地一颤。 他嘴唇的温度比她的要 高,存在感如此之强。 凤翾从来没想象过……亲吻,是这样强烈到令人手足无措的感觉。 一瞬间,她与他,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好像落入了同一个蚕茧中,那么亲密地紧贴在炽热狭小的空间中,不能分离。 她连呼吸都屏住了,慌得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 含糊地发音:“我、我……” 可一张嘴,便擦过他的唇瓣。 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令凤翾害怕地停下。 可微张的唇却给了怀锦更进一步的机会。 第35章 第35章凤翾双手捂住脸,嘤咛一…… 凤翾皓齿微启,被他的舌一碰,立刻惊慌地闪躲。 但躲又能躲到哪去呢。 凤翾的脸颊布满红晕,眼睫不安地眨动着。 怀锦在她下方,目光不管怎样躲避,都会撞入他卷着漩涡般的眸中。 她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 可失去视觉后,其余感官就越发清晰了。 她双手扶在怀锦胸前,慢慢攥紧了他的衣襟。 怀锦初时青涩,双唇相接时内心撼动并不比凤翾轻。 但血液冲刷的喧哗声充塞耳间,掠夺抢占的本能占领了思维的主动权。 等他反应过来时,双手不知不觉间力道过重,已使她上半身紧紧压在了他身上。 怀锦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但两人炽热的呼吸依然交融在一起。 凤翾像是终于得了呼吸的自由,细细地急促地喘息起来。 怀锦眸中像含了一汪幽夜中的泉水,温柔却深可噬人。 他抬手,手指轻柔地揩过她的眼角,开口时嗓音低哑:“哭了?” 她眼眶湿漉漉的,迷蒙半睁的眼中也水汪汪的。 听他这么问,凤翾脸颊热度更向上攀升了几度。 她伏在怀锦胸前,见他眉眼也有艳艳的春色,令他看来与素日格外不同。 她逞强着不肯示弱:“我……我是困的。” 然后她便感到怀锦胸膛一震。 她这个解释太蠢了……凤翾羞恼地挣了几下。 但怀锦仍拥着她不放,道: “阿翾若是没有别的喜欢的人,那我们就成亲吧。” 凤翾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云怀锦的这一记直球,打得凤翾猝不及防。 “阿翾总是要成婚的,但我替阿翾打量了一圈,满京都,着实没有比我更适合阿翾的人了。” “要不阿翾便权当怜惜我,满足我这一心愿吧。” 他语声清软,带着餍足的慵懒。说的话是在恳求,可分明是在勾人! 凤翾一时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我、我要考虑考虑!” 凤翾撑起身,这次怀锦松了手,她便匆匆离去,强调道:“我要回家考虑!” 怀锦半起身,墨发从肩头倾泻下来。 他低婉道:“我会一直等着阿翾。” 等凤翾逃也似的跑开,怀锦抚了抚唇,低笑了两声。 既是神女有意,怀锦便不担心她考虑的结果。 李潜步入房中时,只见刚才还病殃殃的自家主子春色满面,眼神悠悠,思绪不知道飘远到哪里去了。 看来好事将近。 李潜道:“恭喜主子。” 怀锦微微收了收笑意,说:“长公主送来了不少调养的珍贵药材,我作为小辈,怎好凭白接受。李潜,准备一下回礼。等身体好些,我要亲自去长公主府致谢。” ———— 凤翾通红着一张脸走出来,步子迈得很快,等在外面的慕月急忙跟上她。 待坐上马车,慕月小心看了看凤翾的脸色,道:“小姐,云公子惹您生气了?怎么气得脸都红了?” 凤翾:“嗯?嗯……是啊。” 凤翾透过车窗看向外面,在慕月的注视中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马车外的清风吹拂到凤翾脸上,吹散了几分热度,但她的心仍跳得很快。 这辈子第一次同男子亲、亲吻……还是在她压根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的。 慕月大概也是压根没想到,所以才没往那方面猜。 凤翾就有了些偷偷做坏事,需要瞒着所有人的刺激感。 对于凤翾而言,这比和怀锦一块跑十趟肃州都要让她难以忘怀。 等回了家,凤翾才将思绪从那个对她而言漫长得像过了半辈子的吻中抽出来,开始考虑怀锦最后的求婚。 经过云怀真、孙世则几人,凤翾本对婚嫁有了抵触心理。 但她知道活在世俗中就逃不过他人眼光审判,想过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就得承受众多流言蜚语,就算她是长公主最受宠的孩子也逃不过。 凤翾了解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承担这一切。 她又不可能剃了头发做尼姑去。 阿娘也不会允许她一辈子不嫁人的。 凤翾托着腮想,她总归是得挑个人嫁了的。 虽然他并不是云怀真,身份不明不白的,她也不知道他的人皮面具下的真正容貌。 就这样答应他,不亚于一场冒险。 但……凤翾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种惊险感。 不管是她常常从他身上嗅到的危险气息,还是在他身边时总会发生令她心脏狂跳的事。 这都令凤翾产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强烈存在感。 好像之前十几年平静无波的生活都变得寡淡没滋味了。 如果答应云怀锦,以后的生活一定不会无聊就是了。 而且…… 凤翾摸了摸唇,脸又红了红。 虽然她总会害怕逃避他的视线,但这也是令她心跳的一种。 她不讨厌他。 凤翾躺在床上,慕月和惜香将她床前的帐子放了下来。 未几,灯烛也灭了。 凤翾双手捂住脸,嘤咛一声,在床上打了个滚。 此时的云府。 林姣在自己房中认真地绣着一个香包。 她出身家贫,来到云府后,云府中下人寥寥,只有严氏那边一个粗使丫鬟偶尔过来帮忙做做杂事。 因此,当严氏来时,没人通报给她。 直到严氏拄着手杖都走进了房中,林姣才发现她。 她吓得手一抖,针扎中了指腹。 林姣忙将香包抛到一边,起身柔婉笑道:“姨母怎么来了?” 严氏对她做的什么女工不感兴趣,摆摆手让她坐下,也寻了个座,对林姣说:“今天谢凤翾来了,你晓得么?” 林姣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一天都呆在院中没有出去,竟是不知道。谢小姐是来拜访姨母的吗?” 严氏笑了笑:“她啊,是冲着真儿来的。” 严氏的语气中不免有些骄傲: “真儿受伤,她便巴巴地来看望,可见心里是有他的。” 林姣垂眉陪笑:“表哥龙章凤姿,谢小姐自然是放不下的。” 她明白过来,严氏只是来同她夸耀怀真。 严氏轻哼一声,说:“长公主还不肯退让。等她为了谢凤翾来同我商议婚事时,我必要让她给我受的难堪一一还回去。” 林姣挂记着绣到一半的香包,想将严氏快些打发走,便道:“可怜表哥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有喜事,也要等表哥养好了再说,又得耽误些时候。” 林姣轻叹一声:“真是好事多磨啊。” 想起怀锦的伤,严氏的脸色就不好了。 她只知他前几日不在家时受了伤,他却不愿同她细说。 严氏空在这担心,她的真儿却连伤在哪儿都不愿让她看看。 林姣察言观色,对严氏说:“表哥养伤,在床上躺了一日,大约是睡不着的,姨母何不去陪陪表哥呢。母子连心,表哥感应到姨母的关心,必定能快快地好起来。” “对对。”严氏经林姣提醒,忙起身道:“还是你想得细,以后你若能留在真儿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严氏习惯性地给林姣把那大饼画了一次。 林姣垂着脸,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 严氏拐弯往云怀真院子走去。 见他房中灯烛亮着,严氏点头,心道,真儿果然还未睡。 她的真儿倒是一贯爱逞强,人越发出息,开始为圣上办起要差,却也更不愿报忧了。 但是她作为生他的母亲,伤在他身痛在她心,不亲眼看看怎么能安心。 怀锦正躺在床上。 因为发生在这张床上的一个缠绵香吻,怀锦对哥哥这张床的排斥尽消。 他靠在床头,闲闲地观望哥哥这间房。 凤翾走后,他就毫不尊重哥哥隐私地将他的房间搜了一遍。 哥哥一如表面那样正直高洁,连个春宫话本都没藏。 却将谢凤翾送他的几样东西都收得好好的。 怀锦免不得勾起冷笑。 哥哥也是个蠢货。 连自己的心思都搞不明白。 他将这几样东西,连同凤翾白天拿起的那个砚台一起放进了一个箱子中,毫无心理负担地打算统统搬走。 反正以后谢凤翾会是他的妻子,他怎能让她送给别的男人的东西流落在外呢。 怀锦目光如鹰,对房间又做了一次搜查,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忽地想起,她会不会些还给哥哥写过情书? 怀锦顿时便要起身,打算去书架上把每一本书都翻一遍,万一有她的哪封信被哥哥藏在书里。 正在这时,严氏进来了。 怀锦神色变淡,躺回靠枕上,低眉道:“这么晚,母亲怎么来了?” 严氏脸上露出不悦神色:“李乾跑哪里偷懒去了?怎么让你一个人躺屋里?若是渴了痛了,喊他都听不到。” “我让他回去的。我打算睡了,用不着人伺候。” 怀锦含蓄地赶人。 严氏却没听出来他的话中意,对怀锦说:“今天大夫来过没?” 怀锦:“昨天刚来过,留下了些药。” “是外敷还是内服的药?” 怀锦忍着不耐道:“都有。” 严氏目光心疼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问:“那你是怎么换药的?李乾一个男子粗手粗脚的,怕不会弄疼你。要不以后请你表妹来帮忙吧。” 怀锦脸色一冷:“母亲不用担心这些。李乾自小伺候我,从没什么不妥。” 严氏怔住。 真儿冷起脸,她竟感到一股寒风从胸口刮过。 “你这孩子……”她慢慢说道,“你弟弟不在,你怎么反而和他那性子越来越像了。” 怀锦动了动嘴角。 “或许……我与弟弟本就是像的。” 严氏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各个都不让人省心。你受了一身的伤,他在单州还没个消息。” 这是他假扮哥哥回家后严氏第一次提起他,怀锦轻飘飘道:“我还当母亲已经忘了怀锦了。” 严氏说:“他以前有事忙起来也常不归家,这些日子倒没觉得缺些什么。” “不说他了,他做惯了赤蝎司的那些脏活,自然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严氏心疼道,“还痛得厉害吗?” “不痛了。”怀锦面上浮现出一丝困意:“母亲,我想睡了。” “你睡,为娘在旁边看着你。” 严氏说道。 再驱赶,就过于明显了。怀锦无法,在严氏的注视中闭上了眼。 严氏在昏黄的烛光中,凝视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一个月,她却没有抱过他一次。 她生怀真怀锦时,正是魏德景一手遮天之时,皇权摇摇欲坠,魏德景嚣张到,要逼宫中皇帝将禁卫军皇城司之权统统交给他。 这与将护卫皇帝之利刃反架到皇帝脖子上有何异。 当时圣上年弱,不愿忍气,始终不肯松口。魏德景便带兵闯入了当时的相府。 云似远为先帝托孤之臣,对于小皇帝而言,亦师亦父。为护着小皇帝,已经几番与魏德景冲突。 当时魏德景腰间挎刀,左右都是重甲士兵,来势汹汹。 魏德景哈哈一笑,道:“听闻云相今日喜得麟儿,魏某不得不来祝贺一番。云相怎么还不把孩子带出来给魏某看看?” 此时除了产房中伺候的人与云似远,外面只知严氏生子,却不知她生的乃是一对双胞胎。 云似远在外与魏德景周旋时,严氏的陪嫁侍女,跪下求严氏藏起一个孩子,魏德景残暴,两兄弟总要活一个。 严氏尚在产后的虚弱中,她满头虚汗,还没能认真端详过这两个在她腹中怀胎十月的孩子。 她闭着眼一指,就指中了当时尚没有名字的怀锦。 侍女将哥哥放入严氏怀中,自己抱着怀锦捂住他的嘴匆匆避到后面去了。 严氏的胳膊刚将软软小小的婴孩搂紧,魏德景就带兵冲了进来。 那软软小小的婴孩被人从她怀中夺去时,它哇地哭出了声。 严氏肝胆俱裂。 魏德景以怀真为质,要挟云似远劝服小皇帝。 云似远入了宫,整整一月没有归家。 而严氏抱着弟弟,日日夜夜挂念的却是被魏德景抢走的哥哥。 一个月后,云似远抱着怀真回来了。 那个只在母亲怀中呆了片刻的婴孩,被人随便照顾,侥幸没有夭折,却瘦弱得比待在母亲身边的怀锦瘦了一圈。 严氏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哭着将弟弟抛开,抱住哥哥就再也没有撒过手。 但再怎么精心养育,怀真的身子始终有些虚亏,常常生病。直到成年后才好些。 严氏心中,怀锦始终是亏欠哥哥的。 她更是。 严氏俯身,情绪复杂地注视着睡中的云怀锦。 忽而,似是发现了什么,她的目光一顿。 第36章 第36章严氏眼中逐渐生出浓浓的…… 严氏单独带怀锦的那一个月,每逢怀锦夜间哭闹,她便心烦意乱,一心想着另一个生死不知的孩子。 小皇帝在云似远劝告下退让蛰伏,魏德景则更加势大。 若让他得知云似远骗了他,当日生下的并非独子,而是一对,魏德景必定生恼,到时候相府上下性命危矣。 魏德景最恨被人耍弄。 因此,等怀真回到她身边,严氏便让她那个陪嫁侍女做了怀锦的乳母,带他去僻远院子里住着。 权当相府只有一个孩子。 而严氏带着怀真,夜夜哄睡。 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严氏怎么也看不够。 怀真从小到大熟睡的面容,严氏自然刻在心中,熟得不能再熟。 怀锦没有与怀真同睡过,所以,即便他平时有意观察模仿哥哥,也不知道怀真睡觉时有个小小的习惯—— 他会将右手握起,大拇指蜷在其余四指之中。 严氏注视着怀锦的双手,正平整地搭在被子外。 她眉毛颤了颤,目光转回怀锦脸上。 严氏眼中逐渐生出浓浓的怀疑之色。 等严氏悄声离开,一直装睡的怀锦方睁开眼。 他拧了下眉。 方才严氏长久的注视,让他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 几日后,杨祐在长公主府接见了云怀锦。 她有些吃惊,因为他脸上仍有些病容。 身子还未好全,怎么就来拜访了? 杨祐多少有了些猜测。 还能有啥事,无非是阿翾的事呗。 这次,杨祐颇客气地接待了怀锦。 谢端衍正要出门,见怀锦来访,脚尖一转,也不出门了,就在杨祐身边坐下。 他始终认为云怀真是他选的人,差不到哪去。 听了几句,谢端衍就听出怀锦求娶之意。 杨祐未直接做回答,但态度却没有之前那般强硬了。 客气送走云怀锦,谢端衍便展开折扇摇了摇。 “我看这孩子,心是挺诚的。” 他给怀锦说好话道:“况且阿翾前几日还亲自去云府看望了他,关系比以前好了不少。” “毕竟都是孩子,也要经过一些事情才能懂事。怀真虽然以前说过些不好听的话,但去过单州后,我瞧着倒是脱胎换骨,一下变得可靠不少,把阿翾交给他我觉得挺放心。” 杨祐瞪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向着他?” “我也是替阿翾考虑啊。这本就是属于她的婚事,要是将怀真这孩子让给别人,你难道不会不甘心?” 杨祐轻嗤:“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但谢端衍这话倒是戳中了杨祐的心。 就算对云怀真横挑鼻子竖挑眼,若他去娶了他人,回头就有人拿着他在她面前炫舞扬威了。 “去耍你的去吧。” 杨祐将谢端衍赶走,自己去了凤翾院中。 谢凤翾正咬着手指头, 全神贯注地看刚从外面搜罗来的话本。 她以前甚少看这些,觉得都是乱编的。 但凤翾现在觉得……她不了解的还有很多,也只好通过这些话本长长见识。 没想到看进去后,凤翾发现这些故事还挺引人入胜的。 正沉浸在百转千回的剧情中,她完全没发现杨祐进来了。 杨祐一眼看到话本封皮上的书名:《花月缘》。 这名字一瞅便知道是讲儿女情长的。 她的阿翾都喜欢上看这种东西了,岂不正是因为春心萌动了。 杨祐清咳了一声。 凤翾从故事中回神,见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跟前的杨祐顿时一个激灵: “阿娘!” 她“啪”地一下合上书本,将封底朝上扣在桌上。 杨祐对她这欲盖弥彰的动作不予置评。 “今天,怀真来找我了……”她慢慢道。 凤翾“唔”了一声,耳垂悄悄红了起来。 杨祐心中连连叹气,最后反对的理由也消失了。 “你同阿娘说,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凤翾捂住了脸,装傻:“什么想法?” “就是云怀真。” “可以……试试吧……” 她选择冒险。 凤翾咬住嘴唇,眼睛亮晶晶。 她很想知道,如果她是话本中的人物,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杨祐无语道:“婚姻大事,哪有可以试的道理。” 但她知道,女儿这样说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不过,杨祐心中倒是豁然开朗了。 嫁人又如何,阿翾要是不开心了,不是还能和离? 反正她和谢端衍在,一直都是阿翾的后盾。 只要她不开心,分分钟能接回长公主府,三五个面首安排上。 怕什么? 杨祐犯狠劲地想。 凤翾还不知道杨祐已经将她未来踹掉怀锦的后路想好了。 只听杨祐叹了口气,道:“那便这样吧。” “夜间看书伤眼,你早些睡。”杨祐走前,顺手将那本《花月缘》带走了。 “还有,这段时间你就不要跟云怀真见面了。” 凤翾“啊”了一声,她还没看到女主角的结局呢! 凤翾只好躺回床上,在脑中将接下来的故事编了起来。 本来凤翾与云怀真的婚约一直就还在。 若是定下,就该走大婚的流程了。 订吉日、准备嫁妆、商议迎亲等等诸多繁琐事宜。 这些自然都要先同云怀真的母亲严氏商量好。 但杨祐与严氏几次争吵,跟她的关系已经十分僵硬了。 杨祐虽然对云怀锦改观了,但对严氏却依然不爽。 用了好几天做足了心理准备,杨祐特地带上谢端衍,让他随时拉住可能会暴走的她。 然后才去往云府。 杨祐以为,说出来意后,严氏一定会小人得意,讽刺她最终还是要退让。 谁知严氏不仅露出意外表情,竟然还犹豫了起来! 杨祐顿时语调拔高了几分:“难道你又不愿了?不愿意也行,那我们立刻就把两个孩子的婚约取消了也挺好!” 谢端衍拉了拉杨祐,低声劝道:“冷静!” 严氏赔了笑,说:“并非不愿,只是家中出了点意外的事情,我要确认了,才好答应长公主您。这也是为了对凤翾负责。” 杨祐眯起眼,观察严氏是否是找借口敷衍她。但严氏难得低声下气,像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杨祐皱皱眉,语气和缓了些:“那要等你多久?” 严氏目光深深:“就这几日吧……” 第37章 第37章严氏逐渐回忆起怀锦这段…… 宫中。 杨瑱一身道装,头发束于金冠之中,像寻常人家般,姿态放松地靠坐在案几边。 他手中捏着张折子,专注而快速地看下去。 “……方明睿真是大胆!” 他啪地将折子摔在案上,恨道:“我念他是两朝老臣,对他礼待有加,他竟是这样回报我的!如此巨大的数额,绝非一朝两日侵吞而来!” 怀锦侍立在旁,双臂下垂,不动声色。 杨瑱怒火洒出,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怀锦道:“方明睿贪污的这笔钱不日就可收回,岳家仍在赤蝎司牢中,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杨瑱指节敲了敲,说:“岳家家资竟可与方明睿相比,虽然知道他们几代为商,积蓄颇丰,但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啊……” 帝心难测,怀锦沉默不语。 “毕竟是姐姐的母家,我要真把他们怎样了,姐姐定要来我这里闹。” 杨瑱似乎想到那副场景,淡笑着摇了下头,大手一挥:“把他们放了吧。” 怀锦应是。 “说起姐姐……” 杨瑱的视线在怀锦的身上停留了下:“之前姐姐想将与你们云家的婚约解掉,你求我拒绝她这一请求,我应了。怎么最近听说姐姐准备开始筹备婚事了?” 怀锦垂下眼:“是有此事。” “你现在顶着怀真的身份,其他人都不知道。那姐姐要将女儿嫁的,是怀真还是你?” 怀锦噗通跪下,背脊挺得笔直:“陛下赎罪。” 杨瑱坐直,不辨喜怒:“你骗了我姐姐?” 怀锦早知会有今日,脑中急转,语声恳切:“臣并非有意,只是情难自禁……” 声音渐低:“而且,我与谢小姐是两情相悦……” 杨瑱冷冷一笑:“是吗?那凤翾觉得她与谁两情相悦?” 怀锦:“……是哥哥。” “长公主欣赏的是我伪装背后的哥哥,谢小姐真正喜欢的也是哥哥。怀锦毕生不过是哥哥的影子罢了。” “连陛下也要为哥哥做主吗?” 怀锦低声道。 杨瑱:“你怨我偏心?” “哥哥身在泉州,为陛下查明了心腹大患,劳苦功高,陛下偏心哥哥也是应该的。” 杨瑱笑了一声。 眼前的青年虽然长着与云怀真相同的面容,但气质却与其哥哥大相径庭。 他也算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赤蝎司的建立亦是因他而起。若论信任,杨瑱对怀锦倒是比怀真还多一分。 而怀真甫一出生就被魏德景夺走,初至人间就吃了不少苦头,算是受他的牵连。 当年云相隐忍忧色的模样犹在眼前。 所以杨瑱对云怀真多有弥补,以至于众人都知道云怀真圣眷素厚。 这两兄弟,如杨瑱左右臂,他都看重。 杨瑱叹了口气,说:“你和怀真都是栋梁之材,凤翾跟你们两人中的任一个,我都放心。只不过你俩若因这种事生出嫌隙,那就并非我所愿了。” 怀锦道:“即便没有此事,我与哥哥……也并非同心同德。” 杨瑱视线落了下来。 对于两兄弟的关系,他自然也了解一二。 若是兄友弟恭,反而不如现在这样令他放心。 杨瑱笑了笑。 “唉,罢了,儿女情长这种事,我也懒得去管。只是你要把握好界限,别惹得我姐姐跑来跟我告状,其他的你们兄弟俩商量去吧。” 怀锦轻轻出了口气。 正是因为知道杨瑱并不愿看他与哥哥太过和睦的这种心态,他才敢将这事挑开。 过了杨瑱这关,接下就没什么大难题了。 “谢陛下。” ———— 怀锦离宫回家。 自他死而复生之后,每次回家严氏都要亲自来迎,但今日却不见她的影子。 怀锦顺口问了下管家:“母亲出门了?” 管家摇头:“并未。” 怀锦脚步微顿。 严氏不在她的房中,也不在云怀真住处。 怀锦拐向林姣那。 以前怀锦一步也没踏进 过林姣住的地方。走进去后,见院中一贯地清冷,房门打开着,挂着通风的纱帘。 怀锦便掀开纱帘直接走了进去。 房中安静无声,怀锦打眼一扫,便知严氏不在。 正要退出去时,林姣从内室走了出来。 骤然见到怀锦立在她房中,她吓了好一跳,手中香包掉在了地上。 怀锦扫了一眼。 香包已经绣成,花样是鱼绕鸳鸯。针法细腻,可见用了不少心思。 林姣手忙脚乱地将香包捡起,手背在身后。 她有些慌张地对怀锦说:“姨母不在,表哥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怀锦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点头道:“那我去别处找找。” 转过身,怀锦淡淡一笑。 看来这位表妹还算聪明,已经给自己做好打算了。 ……几处地方找遍,严氏都不在。 偏偏偌大云府下人寥寥,都抓不住人问。 怀锦想到严氏那夜来看望他时他产生的奇怪感受。 他皱了下眉。 思虑半晌,他抬步向他住了二十年的院子走去。 郁郁青竹出现在眼前时,怀锦的脚步微顿。 院门开着,有人进去了。 怀锦没有迟疑,轻轻地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严氏力气耗尽了一般,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手杖掉落在地。 严氏抬眼看向怀锦,目光冷冷。 怀锦在离严氏几步的距离停下,道: “母亲来这里找什么?” “这是你的?” 严氏手中拿着一条发带。 怀锦看了一眼。 是哥哥的。 他离京办事时,回来这里换了方便行动的便装,就将怀真的一套落在这里了。 “是我的。”怀锦道,“以前借给怀锦的。” 严氏猛地喝道:“你还在骗我!根本不是以前借的,这里最近分明有人来过!处处都有动过的迹象!” 严氏紧紧盯着他,说:“你为什么要假冒你哥哥?” 怀锦朝她身后看了看。 他房中有些惯用武器,也有些重要书信。所以常会派李潜来拿东西。 一来一回,房中自然与无人久居时不同。 怀锦垂了下眼,说:“我没想到母亲会来我这里。此处已经有些年月未见母亲踏足过了。” 严氏泪即涌出,吃力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他。 “真儿在哪里。他是不是……是不是……” “母亲放心,哥哥还活着。” 闻言,严氏腿骤然一软,身子就往下跌去。 怀锦反应很快地将她扶住。 严氏略稳住身,就将他手一把拂开。 “那你为何骗我!” 怀锦道:“哥哥尚有机密要务,事关重要,儿子不敢泄露分毫,否则才是害了他。” 严氏胸膛起伏,情绪的大起大落,在得知怀真安全后才逐渐平稳。 她脸上肌肉颤动,慢慢地定格为面无表情。 “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就打算瞒我到怀真回来吗?” “是。”怀锦说,“既然母亲撞破,那还请母亲配合我伪装下去。” “这也是为了哥哥安全着想,此话儿子绝无作假。” 严氏逼视着怀锦,良久后才点点头。 “好,我也不为难你。” “扶我回去吧。” 严氏将一只手伸向他。 怀锦扶住,搀着她走了出去。 远远瞧着,两人背影端的是母慈子孝。 此时,严氏心思确实都在身边怀锦身上。 若他说的是实话,真儿事情办完就会回来。那和长公主府的婚事算怎么回事? 杨祐回心转意,别以为她不知道全是他的功劳。 他意欲何为? 云怀锦,她的另一个儿子。 虽然严氏偏爱云怀真而冷落云怀锦,但他毕竟也是她血脉所出。 严氏对怀锦还是了解的。 她这个儿子刁滑促狭,也会巧言令色,她不怎么喜欢他这种性格。 所以她不问他,怕是问也只会问到骗人的回复。 严氏自己琢磨。然而这事略一想,自然会诞生可怕的结论。 ——怀锦,想替代真儿娶了谢凤翾? 严氏汗毛直立。 怀锦感到她的手骤然握紧,便体贴问道:“母亲怎么了?” 严氏直视前方,僵硬道:“无事。” 怀锦嘴边挂着淡淡笑意。 严氏回房后,便说自己不太舒服,不想用晚膳,将怀锦打发走了。 她脸色奇差地静坐半晌。 谢凤翾是真儿的未婚妻,她怎能坐视怀锦强占了去? 等真儿回来,她该如何面对他? 况且还有长公主杨祐…… 想到她,严氏便一阵头痛。 到了这个地步,她不能直接拒绝杨祐,否则杨祐生恼,就是断了真儿的后路了。 若拖延婚期,杨祐跟她要个理由,她又不能将实话说给她听。 打消怀锦的心思? 不…… 严氏逐渐回忆起怀锦这段时间的举动,惊骇地发现,他为得到谢凤翾铺垫了甚多。 他既然出手做了这件事,必定抱着非得不可的决意。 他根本不听她的,她也劝不动他。 严氏枯坐半夜,也寻不到破局之法。 第二日,林姣听说严氏身体不适,昨夜饭也没吃,极晚才睡,第二天就浑身懒懒的,起不来床。她便忙来看望。 丫鬟正端了碗粥来劝严氏吃。严氏躺在床上,毫无胃口:“端下去,我吃不下去。” “姨母这是怎么了?”林姣忧心地走到严氏床前,“不吃饭怎么能行。姨母看了大夫没,是不是前些日子留下的病症又犯了?” “不是什么大事。” 严氏有些不耐烦应付,但林姣一片孝心,又让她觉得熨帖。 严氏打量林姣秀美姣好的面容,忽地,像在迷雾里拨开了一条缝,她有了主意。 第38章 第38章林姣都知道他对她一心一…… 严氏拍了拍林姣的手:“阿姣,你可埋怨姨母?” 林姣惊讶道:“姨母怎么会这么想?” 严氏说:“你应该也听说了,长公主改了主意,亲自来同我商议定婚期的事。” “这是好事,我为姨母和表哥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埋怨姨母呢?” 严氏顿了顿,林姣的反应有些和她的预期不同。 她将林姣从南边接过来的时候,对于此行目的彼此就心照不宣了。 眼瞅着这场婚事要没她的事了,她还能坐得住? 严氏轻叹一口气:“姨母心中是记挂着你的,这几日也在为你打算。” 林姣微微低头:“姨母,我挺好的,您现在身体不好,要操心的事情又太多,就不用为我费心了。” 严氏:“你的事不定下,我可没法安稳。” 林姣嘴角一扯,妥协地问道:“姨母有何打算?” 严氏拉着林姣让她俯下身,在她耳畔低声说了。 林姣脸色逐渐变化,她欲要委婉地拒绝,可严氏一句话却将她堵了回去。 她状似不经意地说:“若是不成,我都要愧对你母亲了,让你在这儿白白耽误青春。” 林姣:…… 她不能被严氏送回南边老家。 且把她敷衍过去。 林姣便软声道:“姨母一片苦心,阿姣晓得的。” 严氏这才满意,拍了拍她的手背。 林姣从严氏房中走出去,只觉得平白招来了一身的晦气,她为何要来看望她?要是躲着,她也不能又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只是林姣有些想不通,事到如今,严氏还要拿她当刀给表哥从中作梗。 平日里见她对表哥疼爱得不行,怎么就在和谢凤翾的这桩婚事上过不去呢? 林姣烦恼得不行。她已经不愿插手,可她也没法违背严氏。 她望了望天色,低声道:“糟了,时辰过了。” 她匆匆出了府。 相国寺外河边的一座桥下,孙世则在卖竹篓竹帽的摊子前徘徊了许久,久到摊主忍耐不住想要赶人的时候,孙世则忽然看到走上桥头的女子,脸上顿时放出光芒。 他快步离开摊子。 桥上人流不少,都各有事做,孙世则与林姣碰了面,低语了几句,倒是没人注意他俩。 林姣微红着脸,将她绣了好几天的香包偷偷塞入孙世则手中。 孙世则心猛地一跳,急忙将香包收入袖中。 “我这几天大概没法出府了。”林姣对他说。 孙世则忙问:“怎么了,是有什么难处吗?” 林姣羞道:“你我名不正言不顺,每每这样偷偷相见,我……我总觉得不应该。” 孙世则便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急忙说:“我已经写了书信寄回家,告之父母你我的事。等父母应允,我立刻向云府提亲。” “嗯……”林姣低声应道。 孙世则脸也微微红了。 自那日祭神大典上与林姣相遇,他就忘怀不了她的一颦一笑了。 后来长公主府那边也再没同他有过接触,孙世则倒长松了口气。 林姣主动制造了几次巧遇,孙世则还当是自己鼓足勇气追求的林姣,满心满眼的都是她,在林姣的推动下,顺理成章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林姣目光盈盈地望着孙世则。 她对云怀真已是一点念头也没有了,对于她而言,孙世则才是满足她对未来一切期许的最佳人选。 只要嫁给他,她也就不用再受制于严氏了。 只不过,这一天还要用足耐性去等待。 孙世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林姣立在桥头,目送他直到身影彻底淹没在人流中。 “你母亲又不在京都,想跟他定下,怕是也得先过了我母亲这关。” 云怀锦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林姣的脖子上的鸡皮疙瘩一下立起。 她猛地回头,见云怀锦对她颇赞许地点点头:“聪明人会及时抓住机会,你做得挺不错。” 林姣:…… “谢、谢谢夸奖?” 两人在桥上说话,却不知下面有人将他俩望进了眼中。 “阿翾,你先别生气,你也知道林姣一个人在京都,怀真作为表哥总要照顾她一下。可能林姣若想出门,也只能托云怀真带她出来了。” 说着说着,萧秀林声音也变虚了。 但她仍紧紧地抓着凤翾的手,生怕她忍不住脾气冲上去。 萧秀林的妹妹萧秀柳与朱怜儿偏也在。 朱怜儿啧地一声,对凤翾即怜悯又有些幸灾乐祸。 她娘亲自我开解时说得不错,便是云怀真再好,也还是个男人,逃不过男人的劣根性。 瞧吧,虽然他对外表现得对谢凤翾一片深情,背地里却还是跟什么表妹不清不楚。 就是可怜谢凤翾了,好不容易得到云怀真的回应,还未沉浸在幸福中多久呢吧。 但朱怜儿和萧秀林不知道的是,凤翾并没有生气。 她已经知道他并非云怀真,当初对林姣偏心的也不是他。 不过,大概她还是有些心理阴影,看到云怀锦与林姣站在一处还是有些不舒服。 “要不,我们去打个招呼,探探是怎么回事。” 萧秀林思虑重重地皱起眉头,替凤翾想了个办法。 萧秀林拉了拉凤翾的手,但凤翾迈出一步后,觉得怀锦的面容一下近了许多。 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却仿佛一下近在眼前似的。 那天在他房中的记忆又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 凤翾顿时不肯再往前了。 “我、我忽然想起阿娘让我今天早回家,我要回去了。” 萧秀林:“啊?你不好奇他和林姣在干嘛吗?” 凤翾背对萧秀林,直摇头:“没什么好好奇的,不就一起出来逛街么,不是什么大事。” 朱怜儿有些阴阳怪气:“可未必是逛街。说不定本来是小事,你现在不问清楚,以后就要变大事了。” 凤翾想替怀锦辩解一下,他可不是那种没轻重的。这时萧秀林的声音变得有些紧张:“阿翾,他看到我们了。” “他、他朝我们来了。” “阿翾为何要跑?” 怀锦的声音钻入凤翾耳中,她的耳垂一下热了起来。 凤翾清清嗓子,努力端住表情。一回头,就撞见怀锦深深的眼眸,深得像又要吞掉她一般。 刚稳住的阵脚顿时又乱了,她忙撇开视线,正落到跟在云怀锦身后走来的林姣身上。 朱怜儿扯了扯萧秀柳,跟她交换了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以前云怀真向她们引荐过林姣,她们背后讨论,都觉得林姣表面上楚楚可怜柔弱无辜,但心眼绝对不少。 她这番对上谢凤翾,谢凤翾肯定会吃个大闷亏。 林姣跟谢凤翾躬身一拜:“谢小姐,许久不见。” 朱怜儿:瞧这一招先礼后兵。 凤翾对她点点头:“许久不见。” 林姣主动道:“刚刚怎么听见谢小姐要回家了?” 朱怜儿:嚯,这么快就准备出招了。 凤翾:“嗯。” 林姣扭脸对云怀锦道:“表哥,你不去送送谢小姐吗?” 朱怜儿:?? 朱怜儿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姣。连萧秀林姐妹也没藏住吃惊之色。 怀锦微微笑道:“正有此意。” 凤翾有些搞不清状况:“那林姣呢……” 林姣忙说:“我只是偶遇表哥,说了几句话,并非与他同行。” 林姣态度如此之好,凤翾有些疑惑,不禁把视线移到了怀锦身上。 他是不是对林姣做了些什么啊?威逼利诱吗? 怀锦垂眸对她笑道:“阿翾难道多想了?” 朱怜儿忍不住说道:“哪有这么巧就偶遇了?表兄妹一块出门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必遮掩呢?” 怀锦的笑容微冷。 林姣抬手将鬓角头发拢到耳后,温柔地笑了笑。 “朱小姐不是也与我们偶遇了吗?这么巧确实不应该,莫非……朱小姐是为了故意撞见表哥?” 朱怜儿慌张地看了云怀锦一眼,之前她母亲动了点心思,虽然朱怜儿现在对他实是没那意思,却难免有些做贼心虚之感。 她脱口否认道:“你别乱说,我可没有!” 林姣面色一转,肃然道:“劝朱小姐莫要多想,表哥对谢小姐一心一意,可没功夫去关注别人。” 朱怜儿被林姣怼得回不了嘴,诧异地瞪大了眼。 她这是干嘛,维护谢凤翾和云怀真吗?变天了不成? 凤翾被林姣这话说得闹了个红脸。 林姣都知道他对她一心一意啦?这么明显的吗? 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等林姣战胜一局,怀锦才开口道:“阿翾不是急着回家吗?就不要在此处浪费时间了。” 他无比自然地牵住她的手:“我送阿翾回去。” 朱怜儿眼睛瞪得更大,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看了好一会,然后与萧秀柳呆呆互望。 好像……他对谢凤翾还真是来真的。 萧秀林出了口气,嘴角扬了起来。 她面向林姣,语气和善:“你一个人要去哪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谢萧小姐好意,不过我一个人习惯了。” 林姣淡淡笑着拒绝了。 她可是有要紧事去做,没功夫和这些世家小姐们一块消磨时间。 林姣转身,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云府的两个主子,她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刚刚她做出了决定,就得把立场站到底。 美好前景不会主动飘到她跟前,她会一直努力,直到牢牢地握在手中。 第39章 第39章“现在我便先喊你怀真哥…… 萧秀林和林姣几女的说话声渐渐被抛在后面,街道上行人也拥挤了起 来。 时不时有人肩膀撞过来,或者一扁担的鸡鸭鹅怼来。凤翾差些被一只吊在半空的大鹅咬住腰带。 怀锦贴近她,用身体帮她挡住他人。 凤翾感到身后热气靠近,脚下顿时不太听使唤。 这样可不行,显得她很没有经验,太在意那个吻似的。 凤翾试图转移注意力:“我阿娘前几日去找你母亲了。” “嗯。” 挑着那只大鹅的商贩正好同一个方向,那只鹅脖子伸得老长,锲而不舍地想咬她腰间的玉珠。 云怀锦屈指一弹,那鹅被打中脑门,一下子缩回了脖子。 “你知道她们谈的是什么吗?”她故意地问道。 怀锦:“不是你我婚嫁之事吗?” 他这么淡定。 凤翾观察怀锦表情,觉得他真是深不可测。 他真打算以云怀真的名义娶她啊? 凤翾咬住下唇,黑灵灵的眼珠转了转。 “怀真哥哥。” 她忽然唤道。 怀锦眉头微微一动。 她只有在以前和哥哥好的时候才这么叫,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时隔许久再次听到,还是那么膈应。 “嗯?”他温温柔柔地抬眼,“怎么了?” 凤翾对他微微一笑:“如果我们以后成亲,再连名带姓地叫你,未免显得生疏,怀真哥哥,以后还是这样叫你吧。” 怀锦也对她笑,且俯下身,声音压得低低:“喊哥哥怎么够?你我以后既是夫妻,你该唤我夫君才是。” 凤翾一下乱了阵脚。 她可没想过这个。 虽然到了谈论婚嫁这一地步,但是她只是怀着好奇心去接近他,并没有做好当他妻子的心理准备。 她轻咳一声:“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她下了定论:“现在我便先喊你怀真哥哥好了。” 云怀锦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之喜欢这么称呼,是不是还是怀念她与哥哥以往的时光? 凤翾察言观色,心道,当云怀真替身,他还是会不爽的嘛。 两人各怀心思,直到长公主府前。 凤翾对他道:“你快走吧,阿娘不许我见你呢。若是让阿娘撞见,我要挨训了。” 说完,凤翾想起来,补了句:“怀真哥哥。” 云怀锦望着台阶上的她。 她脸颊红润,眉目有神,像一朵沐浴阳光雨露开得正艳的花。 她期待的未来,是与她的怀真哥哥的吗? 可他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怀锦对她笑了笑:“好。” 反正哥哥快要回来了,她就会知道他不是云怀真。 怀真哥哥这个称呼,他不用忍受很久。 凤翾一只脚都迈进门槛了,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怀锦的背影。 你到底是谁呢? 她早晚会弄明白的。 他真正的身份就像吊在驴子前的一个胡萝卜,勾着凤翾不断地向他靠近。 “阿翾。” 凤翾刚把头扭回去,怀锦却又返了回来。 “怎么啦,怀真哥哥?” 凤翾眨眨眼。 她还真将“怀真哥哥”挂在嘴边。 云怀锦笑得咬牙切齿。 “这个给你。” 凤翾好奇地接过一方手帕。 “拿过你一张手帕,这次还你一张。阿翾可要好好留着。” 凤翾见帕子上绣着一丛芙蓉,芙蓉之上彩云舒卷。 她已经研读了几本话本子,对话本男女主传情示爱的步骤颇有经验了。 他给她这方帕子肯定是当定情信物使的。但一般不都向是用自己的贴身之物吗? 她有些吃惊:“这是你的帕子吗?这么花哨?” “芙蓉开遍锦云低,不是很美?” 凤翾莫名地有些触动,喃喃重复了一句:“锦云?” 云怀锦心塞到此时,终于舒畅了些。 他低低应了下:“嗯。” 凤翾又细看了会,承认道:“是挺美的。” 看她将帕子认真收起,怀锦才满意离去。 ———— 林姣难得出府,在外耽搁了几个时辰,回到云府时,已是黄昏迟暮。 她先去同严氏问安。 巧的是,云怀锦也在严氏身边。 严氏这一天精神了不少,对林姣说:“来,来我身边坐。” 林姣视线与云怀锦一触即分,挨着严氏坐下。 严氏笑道:“阿姣正年轻,别整日呆在府中,正该多多出去走走才好。” 林姣柔婉地应道:“姨母疼爱阿姣,阿姣心中知道。” 严氏扭脸对云怀锦,笑容微收:“家中现在仅你一个男的顶门立户,你也要多照应照应你表妹。” 云怀锦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嗯。” 略聊了几句,有下人来报:“夫人,祀堂的摆花送到了,请夫人去过目。” 严氏拄着手杖起身,对云怀锦和林姣说:“我得亲自去看看,你两人且别走,一会陪我一起用饭。” 怀锦:“是。” 严氏投给林姣一个拷问的眼神,林姣低下了头:“我知道了,姨母。” 严氏抬了下下巴,离开两人。 她是云府的主人,这座府邸中的一切,都应该在她的掌握之中。 怀锦是个例外,但严氏却有信心能让林姣随她心意行动。 毕竟她是她接入府中的,不听她的,她还能听谁的? 怀锦是赤蝎使,严氏知道她这个儿子戒备机警,难以中计。 所以她需要林姣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林姣不知道他是怀锦,只要让她如之前那样对怀锦示好,怀锦是不会有耐性容忍的。 她让林姣趁机与怀锦拉扯,怀锦伤还未好全,弄出血来,她返回正好撞见,身为母亲,自然有机会给怀锦上伤药。 而伤药中掺点别的,不就很简单了么。 严氏并未走远,待听到房中林姣一声惊叫,她便知道她做成了。 严氏满意地一笑。 林姣,是个聪明的姑娘,又听话。 看在她的这份功劳份上,若是怀真实在不愿,将她许给怀锦,倒也可以。 她拄着手杖,脚步却变快不少。 “阿姣,怎么了?”她担忧道。 一把推开门,严氏见林姣跌坐在地上,一把椅子被撞翻在地。而怀锦捂着腹部,旧伤隐隐地渗出血来。 林姣眼中含泪,对严氏说:“姨母,我、我不是故意的。” 演技倒是不错…… 严氏心道。 她表面上也要装起来,拧眉道:“我一会不在,你就跟你表哥吵起来了?” 林姣流泪摇头,说:“姨母,先给表哥止血吧。” 严氏走到怀锦跟前:“为娘给你看看。” 怀锦捂着没动。 严氏心咯噔了一下。 怀锦与她不亲,不愿让她上药的话,那她也只能强硬起来了。 怀锦道:“表妹还在,多有不便。” 原来是因为这个。 严氏松了口气,道:“你进内室去,再耽搁会,血流得更多了。” “是。” 云怀锦进了内室,将上衣解开。 他侧腰那处刀伤很深,修养这么多天,仍未彻底愈合。被精准地猛撞了一下后,伤口破开,便又流出血来。 严氏见了他上身新旧交替的众多疤痕,眼神晃了下。 “你是何时……” 严氏止住了嘴。 大抵都是在赤蝎司这些年攒下的伤。 只是她一次也不知道。 他终究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严氏心疼起来。 她低声地:“受过这么多伤,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怀锦看向她,有些意外。 把伤疤赤裸裸亮出来后,他的母亲,竟也能看进心里去。 只是她怎么还问他为什么从没跟她说过? 难道她都不记得了吗? 十岁出头,他为了得到皇帝的认可,开始学习武艺。 那两年的每一天他都浑身酸痛,大伤小伤不断。 第一次受严重的伤是被皇帝派来教他的内侍高手误伤,他太过拼命,力竭倒地,交手时剑险些划过他的脖颈,幸而那位内侍及时改了剑的走势,最后落在了他的肩膀,划出一道见骨 的伤。 怀锦已经见惯了血,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骨头。 那位内侍高手也有些惊惶,去请了严氏来。 怀锦脸上虽然摆着无所谓的架势,心中却还是想母亲快些来。 他不敢看自己的伤口。 只是那天到底没有等来母亲。 听说是因为母亲走到一半,得知哥哥发烧了,便半道换了方向。 那之后,怀锦就再也没让她知道过自己的情况。 受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 倒是被人弃之如敝履更不爽些。 “不想让母亲担心。” 怀锦淡淡道。 这只是句敷衍的话。可此时此景,严氏却有些触动。 她甚至反思了自己,或许这些年,她只顾着弥补怀真,却对怀锦亏欠了不少。 “姨母,药送到了。” 林姣在外说道。 怀锦看向严氏。 严氏犹豫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她到外面将药膏接了过来。 怀锦轻声冷笑了一下。 他就知道,不能对她抱有一点指望。 严氏返过来,对放松坐在椅上的怀锦道:“抬手,我给你涂药。” 厚厚的药膏抹在新裂开的伤口上,血渐渐地被掩埋。 怀锦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皮逐渐垂下。 严氏见药效发作,带着些许愧疚地对他说:“这药会让你卧床不起,但不会伤你身子太多。等真儿回来,我就立马给你解药。别怪阿娘,是你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说完,严氏起身,却忽然觉得一阵晕眩。 她急忙扶住桌子,还当自己身子又不好了。 “阿姣。” 她唤林姣进来帮她。 但林姣走进来后,却没有靠近她,而是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看着她。 严氏催道:“来扶我一把。” 林姣开口道:“姨母快到床上躺着吧,您该起不来了。” 严氏皱眉:“什么意思?” 怀锦抬头,无事人般,拿严氏方才的话一字不差地还了回去:“阿娘,别怪我,是你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严氏受了惊,连连踉跄后退,腿碰到床沿,便一屁股跌坐在床上。 第40章 第40章不该用“真”字么?为何…… “你怎么……你没中毒?” 严氏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锦。 她视线落到那盒药膏上:“我明明已经把药掺进去了,也给你涂上了。” 怀锦安坐在桌边,道:“母亲感受一下自身呢。” 严氏想要抬手,却发现自己浑身发软,动的力气都没了。 林姣见药效发作得差不多,才上前扶着她让她在床上躺平。 严氏恨恨地瞪着她,似是要用目光在她脸上钻出个洞。 她骤然想起,林姣扶她时碰到她好几次。 “你、你和他……” 怀锦慢悠悠开口道:“为了不让母亲犯下大错,所以我将母亲的药调换了,让表妹收起来,但表妹不太仔细,却弄到了母亲身上,母亲不要怪罪她。” 林姣也跟着道歉:“姨母别气坏了身子。阿姣这些天会好好照顾姨母的。” 严氏胸口一阵绞痛,抬不起来的手颤抖不停。 千算万算,没算到林姣会倒戈到怀锦那头。 她这个儿子,真是厉害的手段。 严氏生起悔意,悔的不是不该这样对他,而是既然知道他难搞,就该筹划得更仔细些。 她骤然知道她被怀锦骗了这么久,气得头脑发热,仓促行事,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察觉到,还反将了她一军。 她对林姣道:“你想想,我从来待你不薄,你想要的姨母不是一直都在帮你?阿姣,你不要犯糊涂。” 林姣回道:“多谢姨母费心,但我不需要了。” 严氏惊疑不定,不可能,怀锦意在谢凤翾,不会给林姣什么允诺。 他拿什么让林姣反水的? 林姣给严氏脱了鞋,为她盖上被子,当真照顾得仔仔细细。 最后林姣将床帐放下,顿时严氏视线被隔绝,只看到她那孽子的影子投在帐上,因为角度问题,他的影子比真人大了许多,张牙舞爪。 “阿娘本来身体虚亏了不少,偏她还忍不住操心,不如好好地躺在床上,有助于休养。” 他同林姣说得情感真切,好似他真心为她这个娘亲打算似的。 严氏嘶声道:“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让我死了吧,眼不见心不烦,也省得受你这孽子的折磨!” 那黑影顿了顿,随即逐渐放大,大到严氏生起被倾压的窒息之感时,一只手将床帐掀开了一条缝。 怀锦垂着眼皮,严氏浑身失力地躺着,唯一双眼睛喷着毒汁。 “我怎会杀母亲呢。您不是说您弄来的这药并不伤身吗?这段时间,表妹会好好照顾您的。等我成婚后,我自然会还母亲自由。” 这安排本来是她打算用给他的,他却全盘回馈到了她的身上。 “你回来!” 床帐一垂,严氏见怀锦影子变小,她叫道:“我不许你这么做!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的——” 怀锦及时地用力关上了门。 林姣微微垂着脸,头也没回。 她寄人篱下,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对于怀锦与严氏这样明显不正常的母子关系,林姣搞不懂,但她能感受得到,空荡荡的云府中,这对不睦的母子间,藏着她不该知道的秘密。 为什么要相互下手不留情面,林姣并没有问。 “那药膏渗透皮肤起效,效力虽然快,但不能维持太久,你要盯紧一点……” 想了想,怀锦说:“罢了,我换种更靠谱些的药给你,你别让她出这间房就行,能做到吗?” 林姣慎重地点点头。 云怀锦做得干净利落,好像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做过许多次的简单小事。 林姣亦默默心惊——他绝不是她可以招惹的人。 她不禁庆幸起她选择了站在他那边。 林姣攥紧了手。小心问:“那我的事……我已经彻底得罪姨母了,如果孙郎家中来人……” “现在云府中,做主的人是我。” 怀锦淡淡道。 林姣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那堵大石化作齑粉。 她舒了口气。 姨母在云府中是天,但她身体不好,又久不与外面交际。只要她能嫁给孙世则,离开云府后她就不必惧她。 为这个,冒险得罪姨母也值得。 ———— 云府。 杨祐给凤翾安排了一堆绣工活。说是嫁人后不能让人嘲笑,其实杨祐也不觉得会有人敢嘲笑她女儿,只不过是想找点事给凤翾做,省得她看了外面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以后胡思乱想。 慕月将席垫搬到廊下,那里光线明亮,微风习习,做针线活不伤眼。 为了不让她觉得无聊,连坐不住的惜香也陪她一块拿起了针线。 惜香时不时被针戳到手指头,疼得咧嘴瞪眼,却不敢发出声音打扰到凤翾。 凤翾绣着一个荷包,一旦投入进去,就全神贯注了起来。 慕月端着一杯香茶过来,见少女认真得嘴巴都微微嘟了起来,不禁宠溺地一笑。 她跪坐在凤翾身边,捧起那杯茶,轻声说:“小姐润润喉吧。” 凤翾“嗯”了一声,将那一针收了尾,才放下手接过茶盏。 慕月看到她绣的图案,歪了歪头:“小姐绣的是芙蓉花吗?” 凤翾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用几种彩线绣出来的舒卷的云朵:“还有这个。” 慕月笑道:“云?” 惜香也凑过来,说:“我知道了,小姐是不是绣着云,心里也想着云呐?” 慕月佯装生气轻轻打了她一下:“管管你这张嘴,要是惹恼了小姐我可救不了你。” “小姐才不会生我的气呢~” 惜香对慕月使了个眼神,两人一起看向凤翾。 只见她压根没有因为惜香的调侃而害羞,反而若有所思起来。 她就说,所谓定情信物,肯定得有点特殊的意义。 如果芙蓉是代表她,那么那张帕子上的云,是指他自己吗? 芙蓉开遍锦云低……云锦? 不该用“真”字么?为何是“锦”字? 或许只以“云”一字替代。 但他不是假冒的云怀真吗?怎么还用云姓。 凤翾忽然就对她正在绣的这个荷包兴趣全无了。 那她这副景绣的不就成了她和云怀真了吗? 晦气! 她眉尖一蹙,拿起剪刀,就想把荷包剪掉。 惜香与慕月吓了一跳,急忙拦住她。 惜香惊慌叫道:“小姐费了好多功夫,怎么说剪就剪 了?是我的不对,小姐要生气骂我就是,何必毁了这个荷包呢?” 凤翾说:“跟你没关系。” 惜香哪肯信,极力劝说:“云公子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该如何心疼呢。” 云公子才不会在意。 凤翾忽然念头一通——哎?如果说有一种可能,就是万一他正巧也姓云,那不就说得通了吗? 凤翾慢慢放下剪刀,陷入新的沉思。 惜香被吓到了,默默把剪刀拿远,在心里发誓她再不乱说了。 慕月挨着凤翾坐在旁边,低头收拾针线,全幅心思也都在凤翾身上,怕她情绪再有波动。 来看望女儿的谢端衍看见这安静祥和的一幕,忽如其来地心头一酸,呆呆站住了。 一转眼,女儿也长得如此亭亭玉立了。 她低头绣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娴静温良,像个大姑娘了。 她在他臂弯中熟睡的模样犹在眼前,怎么转眼就要嫁人了? 谢端衍后知后觉地伤痛起来,去寻杨祐。 “我看我们阿翾年纪还小,婚期要不定到后年,留她在你我身边多呆会。” 抬眼看见杨祐面色不虞,他当自己又惹恼她了,反思一下不觉得有错,说道:“让云怀真那小子多等两年,就当是考察了。” 杨祐冷声道:“要等的不是云怀真,反而是我们阿翾。” 谢端衍愣道:“出什么事了?” 杨祐皱起眉:“听闻严氏重病,床都起不来了。如果她撑不过去……” 谢端衍接话道:“那云怀真就得守孝,阿翾要等他三年?” “三年后,阿翾年纪是有些大了……”方才想女儿在身边呆久些,这会子谢端衍就有了时间危机。 杨祐烦躁道:“我果然和严氏不对付,烦心事都是她惹出来的!” 正抱怨时,有人来报:“云府公子求见。” 谢端衍:“云怀真那小子?” “大概是为了跟我们说他母亲的事。”杨祐说,“让他进来。” 云怀锦大步前来,腰身挺拔,步履沉稳。 谢端衍瞧他山峙渊渟,风姿不凡,心生喜爱。 因为他要夺走女儿的不悦在见到云怀锦后就又烟消云散了。 云怀锦对谢端衍和杨祐躬身一拜。 谢端衍忙叫他不必多礼,快快坐下。 云怀锦面色端肃,恭谨落座。 杨祐问他:“听闻你母亲身体有恙,可要我请太医为她看看?” 云怀锦露出悲痛表情:“我已请宫中太医看过,他说……他说母亲撑不了太久了。” 杨祐的脸色沉沉:“怎么忽然如此眼中?” 怀锦说:“我在单州遇险时,母亲误以为我已逝世,大受打击,伤了身体根基,此后就一直不太好……” 谢端衍跟着叹息。 怀锦忽地离座,朝两人跪了下来:“我知道如此仓促对阿翾不公平,但看我成家是母亲唯一的心愿,若不及时操办,我怕母亲就等不到了……” “还请长公主与侯爷恩准我迎娶阿翾,我必将阿翾视为掌中珍宝,一生呵护。”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第41章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离真…… 凤翾连做了好几天的绣活,脖子都酸了。 这两天阿娘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人影都不见。 连阿爹都跟着脚不沾地的。 问也不同她说。凤翾正好趁机出门透气。 昨日刚下了雨,今日碧空万里,凉爽怡人。 惜香提议去泛舟。 伏暑将过,满湖的荷叶碧碧,红粉的花与莲蓬各分秋色。 小舟舟身细长,只容两三人。 头尖尖尾尖尖,正适合往荷塘深处钻。 惜香在后面摇橹,凤翾坐在小舟上,清风徐来,将荷花淡雅的香气吹来。 凤翾将手放入水中,柔和的水波清凉爽快。 她折了只莲蓬,玩了一会,在舟中躺下望天。 莲子新鲜微甜,她慢慢剥了几颗,觉得日光刺目起来,便懒懒地闭上眼。 舟身随着水波轻微摇晃着,凤翾都快要睡着时,舟身似乎往下沉了一下。 因为极其轻微,所以凤翾并没有在意。 也没有注意到,惜香的摇橹声悄然息止了。 直到一只手覆上她的脸,如抚摸珍宝般轻轻摩挲了下。 凤翾睫毛一颤,猛地睁开眼。 蓝天如洗,一片片随着微风摇曳、绿莹莹的荷叶下,怀锦垂脸望着她。 他今日头发半束,胸前垂着两缕墨发,令他看起来像温良贵气的小公子。 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眼神幽深得令凤翾胸腔里咯噔一下。 “见阿翾一面可真不容易。” 他手掌宽大,覆上去就将她的脸轻而易举地裹入掌中。 他掌中有茧,稍一摩挲,她柔嫩的脸颊便升起热度。 怀锦不舍多碰般,只摸了一下,就将手从她脸上收回。 凤翾坐起来,之间惜香受了惊一样,抱着船橹立在舟尾,瞪大眼睛不敢说话。 凤翾环顾四周。 他们被长得旺盛的荷叶包围着,视线被肥润的叶与花挡住,她望不到远处,但也没瞧见近处有舟船。 那他是怎么过来的?? 从天而降不成? 怪不得惜香吓成这样。 小舟容积有限,怀锦就蹲在她旁边,凤翾一坐起来,就与他面对面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她好奇问道。 “阿翾一直呆在府中,我不敢闯进去,只好日日盯着长公主府的大门。今天好不容易等到阿翾出来,我自然要抓紧时间同阿翾见一面。” 怀锦笑了笑:“毕竟,接下来一段时间要见阿翾就更难了。” 凤翾疑惑问:“为什么?你要忙起来了吗?” 怀锦挑了下眉:“原来阿翾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凤翾看向惜香,见她表情怪异,像在忍着什么似的。 “惜香,你知道吗?” 惜香一下破了功,慌忙道:“小姐,是长公主不让我们告诉您,怕您会胡思乱想睡不着觉……” 凤翾红唇微张:“什么大事会让我胡思乱想?” 怀锦含笑道:“下旬阿翾就要嫁给我了。” 凤翾的眼睛猫一样,慢慢地睁圆了。 她不可置信地确认道:“下旬?” 惜香点点头。 凤翾忽然觉得慌了起来:“怎么这么快?” 她以为就算成婚,按阿娘性子一定会大操大办,筹备起来肯定需要很久。所以对于答应云怀锦一直没太有真实感。 结果就在月底?! 怪不得阿娘阿爹这两天忙得影都见不着呢。 能让阿娘接受如此仓促的决定,他做了什么? 凤翾眼中瞬间盛满了惊疑,身子不由自主地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怀锦看得分明,笑意收了收。 他不做表情的时候,时常流露出掌握生死的威压。 譬如此刻就是。 凤翾心跳声变快。 到这时候她有了些后悔。 他有些太厉害了,她都要怀疑她做的这个选择,是她主动决定的冒险,还是他勾她跳进的陷阱? 怀锦眸光流转。 他已料到婚期仓促会令凤翾觉得不安。 但给他的时间不多,怀锦也只能先委屈了她。 “阿翾不会反悔了吧?” 凤翾眼神一闪。 如果说她真有点后悔呢…… “但阿翾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凤翾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抬起脸,正好迎上他贴近她,他的气息顿时包围了她,像一种强势的占有。 他一手撑在舟上,衣摆堆叠,另一只手随意地将她腰间系带缠在指尖,在战战兢兢无处可躲的惜香看来,是意气风流,与她家小姐亲密无间,却无法感受到她家小姐的压力。 怀锦放柔了声音,就又显出他清清的好听声线,叫人忍不住放弃警 惕: “阿翾,你看看我,就不会害怕了。” 凤翾视线游移地慢慢向上,直到望进他眼中。 凤翾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人的眼睛不会骗人。 阿娘阿爹也像他这般,看着她时眼中就满满的只有她,再也找不出别人。 虽然他的眼神不止有温柔,总还有令凤翾想要退却的烫人的热度。 但那绝不是会伤害她的力量。 凤翾的心渐渐地稳了。 但他却不知不觉间,将两人间本就贴近的距离又缩短了些。 他的视线下滑,从她的眼落到了她的唇上。 半垂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色彩,他看起来,平静又淡然。 可凤翾却听到,他的呼吸悄然绷紧,变深。 “我……我送你个礼物!” 凤翾脱口而出。 怀锦顿了顿,仍保持着两人微妙的距离。 “阿翾这么有心?真让我惊喜。” 他语气平平,显然认为这只是她摆脱此刻境地的托词。 凤翾将那个荷包拿了出来。 她到最后,还是将这个荷包绣完了。 她食指勾住荷包上的带子,摇了摇。 那散发着脂粉香气的精巧荷包就在怀锦面前炫耀似的晃来晃去。 怀锦一把抓住这调皮的荷包,看清那上面熟悉的图案。 凤翾紧盯着他的表情。 微微的诧异之后,他神色一下柔软了起来。 他分明是喜悦的。 “这可是我亲手绣的。” 凤翾颇为骄傲地抬起下巴。“比你给我那帕子上绣的如何?” 怀锦笑吟吟地将荷包藏入衣袖中:“阿翾之手,出什么都是无人可比的。” 凤翾眼睛弯起:“怀真哥哥喜欢就好。” 这词一出,怀锦笑容便显得一僵。 “阿翾就一定要这么喊我吗?” 凤翾食指点了点嘴角,做出认真思索的模样:“好吧,要是你实在不喜欢的话,那……我叫你云哥哥好不好?” 怀锦轻叹了口气。 虽然云姓与哥哥共用,也总比一声声的“怀真”要好。 他露出微笑:“‘云哥哥’甚好。” 果然! 凤翾轻咬下唇。 他对云字并不排斥。 或许,他真的与云怀真同姓,因为一些难料的牵扯,才会假扮成他? 满目碧绿的荷塘上,一艘孤零零的小舟停泊其上。 忽地,一群白羽水鸟从荷叶下惊起,扇飞的翅膀下,小舟不轻不重地摇晃了一下。 惜香傻傻望着云怀锦消失的方向,如在梦中地喃喃:“云公子……姑爷真是深藏不露啊,还有这么好的身手,我们以前怎么不知道?” 凤翾坐在小舟上,口中噙了枚莲子,心满意足。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 李潜一直在岸边等着怀锦。 待他从荷塘深处出来,李潜便急忙迎上。 “主子,长公主府派人到咱们府上,问聘礼之事。” 怀锦:“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李潜纠结了下,还是说了出来:“现在府上没有主事人,主子您一个人要顾着赤蝎司那边,又要替大公子上朝,还要亲自忙与谢小姐的婚事,要不……还是跟夫人好好说说……” 怀锦淡淡瞥他一眼:“你在替母亲求情?她允了你什么好处?” 李潜慌道:“属下发誓,绝对没有!只是……大公子回来后知道您做得这么过,属下怕他到时候会给您为难。” “哥哥现在到哪里了?” “根据李乾传回来的消息,这两日应该刚离单州。” 怀锦默了默:“方明睿之事单州那边插了手,就知道他们会暴露自己的存在,自然也会提高戒备,如绷紧的弓弦,那支箭,随时都能射出。在这种情况下,哥哥离开单州不会那么容易,为了躲避追兵,他应该要绕路而行。” 他心算一番,略微轻快一些:“时间大概还够。” ———— 肃州。 一匹疲马拖着步子,跪倒在河边。 云怀真从马背上滚下,面朝天仰躺在地。 他发丝凌乱,粘在汗湿的额头上。 曾经文雅清贵的那双凤眼,都被在生死一线中求生欲激起的冰冷野性侵占。 虽然累倒在地,但下一秒如果有人靠近,他仍会立刻起身。 此时的云怀真,也与他的剑成了一对至交好友,日夜都不离身,随时准备着拔剑出鞘。 他的胸膛起伏,只是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动伤口的疼痛。 凉风好像从他的伤口灌进来,吹凉了他的心脏。 他在单州的动作有些大,难免引起怀疑。 所以怀真用了些障眼法,提前离开了单州。 虽然仍受到一路追杀,但他总算是活着来到了肃州。 离京都只有一两天的行程。 结果,他却在这里遭到了又一次围截。李乾为了让他先逃,独自殿后,不知生死。 云怀真的手指慢慢地缩紧,被掌中的冰凉之物硌得生痛,却始终不肯放松。 那是一块铁铸的牌子。上面一只毒蝎栩栩如生,尾巴尖刺高高速起,似是要致命的毒液扎入紧握铁牌的那只血迹斑斑的手上。 不会是怀锦。 云怀真这样对自己说道。 就算他俩不对付,但他们始终是比亲兄弟还难以割舍的亲缘。 但怀真的心,却不是这么说的。 他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胸内刀扎般的疼痛。 他翻身爬上马背,拍了拍它的脖子: “再坚持一下,我们回京。” 第42章 第42章云怀真未料到会突然见到…… 京都城门人来人往,远道而来的商贩、近处的农户人家、出来办事的豪门奴仆……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两名皇城司使驻守城门,监督着来往众人,看是否有可疑人物,随时制止寻衅闹事。 这活干得时间久了,就练成了识人的火眼金睛,只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什么来历。 此时两名皇城司使一名是四十多的老手李杰,另一名新入皇城司的舒良,是个年轻毛头。 刚入职的人,总会绷紧了想好好表现,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舒良严肃地看着每一个进城的人,忽地,他目光一凝。 “你是何人?从哪里来?进京是为何事?” 舒良一连三问。 一匹毛发脏污的马载着一个看起来就很可疑的人物。 那人穿着劲装,和他的马一样看起来经过了一场漫长的艰辛奔波。 他戴着一顶斗笠,斗笠垂下的薄布挡住了他的脸。 舒良一个振奋,要是让他逮到一个不法分子,他这个新人就能快点在皇城司站稳脚跟了。 那人没有说话,好像在审量什么。 舒良正要拔刀恐吓,李杰按了下他的肩膀,客气道:“这位,你若身份不明,我是不能放你进城的。” 他终于开了口,嗓音清润,叫人闻之心旷神怡:“这段时间,城门防守倒是变严了。” 李杰更加确定了骑马这人身份不一般。 他态度又低一层,陪笑道:“前阵子城中有贵人被挟持出京,还多亏云怀真云大人救下了那位贵人,自那之后,城门防守就严了许多。” 云怀真:“哦?那个云怀真……他最近做了不少事啊。” 李杰听出他与云怀真相识,便恭敬道:“云大人是做实事的人,他最近与赤蝎司共事,那些张狂的赤蝎使对云大人也言听计从。京中人都说云大人如脱胎换骨般,前途不可限量。” 舒良眼尖,见他的手紧握了腰间的剑,立刻把李杰往后拉,警戒地叫道:“你想干什么?!” 云怀真理也没理他,纵马跑入城门。 “哎!” 舒良还想去追,被李杰拽住了。 “李哥!万一他是匪徒呢?就这么让他进城,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的。”李杰往舒良脑门弹了一下,“你没看到他腰上的剑是军中制式?而且说起京都人事,他也很熟悉的样子。他不仅不是匪徒,而且肯定是你我 惹不起的人物。你这双眼睛啊,还是得练!” 舒良呐呐应是。回忆起方才细节,似乎也咂摸出了一些味道。 进了城,街上人头攒动,马不能放开了跑,云怀真放慢了速度。 这也给了他时间思索那个守城门的人所说的话。 他在单州期间,时刻处在暴露的风险中,甚少接收到京都的消息。 甫一回京,才发现他的弟弟果然出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怀锦大显身手,将他扮演得有声有色。 “怀真兄!” 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他昔日同窗,穆时雨。 云怀真下意识地抬头,应了一声。 但街上喧闹,他这一声并没有人听到。 云怀真看到了那个性情温和憨厚的青年,他快步向前追着什么人,一边说道: “怀真兄,你前两日托我找的匠人我找到他了,怀真兄什么时候得空见一见?” 云怀真顺着他向前看去。 高大的骏马上,一个身形与他一样、穿着他素日衣裳的青年正扭过脸来。 云怀真心中像有一尊大钟无声地撞响。 他一提缰绳,马转向分岔口的另一条路。 云怀锦笑道:“多谢时雨弟,我正愁时间来不及。” 他的目光掠过穆时雨,投向他身后。 形形色色的人中,并没有他方才感应到的哥哥。 云怀锦眉心微拧。 是他日有所思,所以产生了错觉? …… 云怀真慢慢地纵马前行,垂纱之下,他面无表情。 怀锦连他的同窗故友都接手了。真是全方面地替代了他啊。 满京都,似乎都觉的这个假冒的云怀真并无不妥,反而做得更好似的。 也许,分别那日怀锦说的是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将他取而代之。 所以,他才想将他在肃州除掉。 云怀真将斗笠向下压了压,更严实地挡住了面容。 马儿就像识得回家的路一样,当云怀真从思绪中回神,云府已在眼前。 云怀真沉默了一会,拍拍马儿:“走吧,我们现在不能回去。” 这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家,但是云怀真不能确定此时这个家是否是安全的。 如果他踏入这个家门,怀锦立刻就会知道他回到了京都。 他不能确定,怀锦杀他的决心有多强。 ———— 凤翾与杨祐谢端衍同坐一辆马车上,向岳府去。 岳家一家人在赤蝎司中受惊不小,放出来后,老的小的好几个都生了病,岳家人又要忙着处理各种堆积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 直到这时才略微闲下来一些。 而岳家二房又添了新丁,找到了这个由头,杨祐才好去看望他们。 岳家见杨祐拜访,仍是热情招待。 但杨祐看他们各个都瘦了一圈,憔悴不少,一时心酸,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季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用不着伤心,我们一家人全须全尾地出来,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我们已很知足。” “多亏了有长公主与阿翾打点,我们在赤蝎司也没受多少罪。要不然,珠儿的孩子或许就不能平稳地生下了。” 明明是在劝杨祐,但说着说着,季氏自己也掉起了眼泪。 岳宁也用手绢擦了擦眼,说:“今天好不容易长公主、侯爷与阿翾都来了,就不要说过去不开心的事了。娘,快请他们去看看新生儿吧。” “是是,不说这些了。” 提起带给这个家新气象,将晦气一扫而空的新生儿,季氏脸上也露出轻松的喜色。 她笑道:“珠儿可是争了气。” 等见到新生儿后,凤翾才知道季氏为什么这么说。 原来,珠儿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娃。 长公主一家稀罕地逗着两名乳母怀中的婴儿。 谢端衍稀奇道:“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连她们左手中指上的痣,也长在同样的位置上。” 凤翾轻轻抓住婴儿肥嘟嘟的小手,果然,连小痣的形状都一样。 她目光在两个婴儿脸上来回移动,试图找不同。 但双胞胎还真是如在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季氏笑道:“我们一家人现在都愁呢,谁都分不清这两姐妹,生怕搞混了。” 杨祐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就算是亲爹娘,也难以分辨吧?” “可不是,珠儿前两日还因为这事哭呢。” 季氏好笑道。 岳宁为珠儿解释道:“嫂子生产后情绪就常有波动,一些小事就会哭出来,她也控制不住。” 杨祐点点头:“女子产后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我刚生下阿翾时,也是如此。” “对了,这两个孩子可有取名?” 季氏说:“因为这两个孩子是在大难之后诞生的,所以一个取名叫岳知祥,一个叫岳知瑞。” 谢端衍点头道:“是两个好名字。” 他们就双胞胎的名字讨论了起来。 岳宁用胳膊轻轻撞了凤翾一下,问:“阿翾,你在发什么呆呢?” 岳知祥,岳知瑞…… 知祥,知瑞…… 凤翾回神,摇摇头:“没什么。” 岳宁笑了笑:“双胞胎是不是很神奇?” “是呀……”凤翾若有所思地,“连名字都是一对,真是让人不好分辨。” 看望新生儿,是让人心中开怀的喜事。 晚间席上,推杯换盏,谢端衍兴致一高,就把自己喝醉了。 他趴在案上,嘴里嘀里咕噜地念着诗。 杨祐也不比谢端衍好多少,明明连凤翾的手指头都数不清了,却还要非再添一壶酒。 剩下唯一一个清醒的谢凤翾,把她这对令人头痛的父母架上了马车。 马车上坐不了太多人,所以只留了慕月与杨祐的一名贴身侍女照顾这两个酒鬼。 偏偏两个人酒品都不太好。 谢端衍醉后嘴巴不停,念叨得惹人烦;而杨祐则是手脚乱动。 若不是凤翾和她的侍女压着,她便要跳下马车去了。 “我……我要出去透气!” 杨祐胳膊直溜溜地一挥,击中凤翾的肩头。 凤翾“啊”地一声,上半身向后倒去。为了稳住身,她一扭腰,一只手撑在车厢底板上,脑袋正好将车帘顶开。 夜风顿时吹到她脸上。 车厢里,杨祐透到气了,安静下来。 凤翾怔怔与听到她方才那声叫而转头看过来的云怀真对视着。 这么巧? “怀真哥……”想到上次的约定,凤翾改口道,“云哥哥。” 她怀疑道:“你是特意在路上等我的吗?” 云怀真已找地方将全身洗净,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以银冠束起。 在单州出生入死数月后,摇身一变,仍是京都小仙人般的翩翩公子。 凤翾觉得今晚的怀锦好像有些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她让车夫停了下来,就这样探着身同他说话: “你看我的这是什么眼神啊?” 跟见了久未见的故人似的,有些生疏又有些惊异又有些冷淡。 凤翾顿时有点委屈不满。 云怀真未料到会突然见到她。 军国大事、生死存亡,还有弟弟的背刺与威胁。 他的脑子被众多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占满,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想起过谢凤翾了。 大概因为许久未见,月色下,她半伏身探望向他,神色灵动的美貌,令云怀真心头像被什么轻轻地撞了一下。 疑似梦遇精灵,不甚真切。 她总是缠在他身边的过往,一声声娇甜的“怀真哥哥”,在久违的重逢之时,这静逸的月夜,满是温情地勾起了一腔缱绻。 只是云怀真面色没有一丝波动。 “没有,”他淡淡道,“我只是凑巧路过此处。” 第43章 第43章这下她能确定了,他们真…… “哦。” 凤翾并不相信。 他肯定是得知她出门,所以专门来制造与她相遇的机会。 她歪了下头,对云怀真说:“云哥哥,我阿爹阿娘喝醉了,我要送他们回家,就不和你多说了。” 云哥哥? 这是怀锦要她改的称呼吗? 她的语气亲昵自然……想必怀锦顶着他的身份与她接触不少,而她从无怀疑。 ……以前她对 他殷勤主动,他却多有疏离,如今想来,怀真认为自己是将对这门强加的婚事的不满转移到了她身上。 她的痴缠虽然令怀真觉得受到了打扰,可也有可怜可爱之处。他不该太过冷漠。 她应该因他的态度心中积攒了不少委屈,若怀锦以他身份来几句蜜语甜言,她必然开心,怎不会被怀锦骗到。 ……只是不知,怀锦都骗了她些什么。 若有些过分之事,那她也都是受他牵连,实属无辜。 云怀真沉默片刻,道:“天色已晚,我送你一路。” 她就知道! 凤翾轻叹口气:“好吧。” 她就知道他不是凭白从这儿路过的,就是想趁送她的时候多与她相处吧。 车内,谢端衍忽然一条胳膊伸出来,指着天上明月,拔高声吟道:“昨夜圆非今夜圆!” “却……却疑圆处减婵娟。” 杨祐也跟着吵嚷起来,啪啪拍着车厢,叫道:“马车怎么不走了?马车坏了!有没有人来修啊!” 两个侍女按完这个又按那个,手忙脚乱。 凤翾对云怀真讪讪地笑了下。 “我要快点回家了,你是走过来的吗?” 她让出了一片位置:“那你上来么?” 从她口中,或许能了解到他不在京都的这段时日,怀锦都有些什么行动。 云怀真掀开袍角,登上马车。 他在她身旁坐下。 凤翾眨了下眼,那种微妙的感觉又起来了。 她不禁侧眼看向云怀真。 月光下,他的侧颜清晰可见纤毫。 他目视着前方,睫羽舒长。 他的鼻梁笔直,唇形精致。皮肤在月光下如珠玉般莹润。 凤翾怔怔地。 不管在什么时间看他这张脸,都别有风致,若清露雪霜。 但她却觉得,此时坐在她身边的云怀真有哪里不一样。 怀真承受着她的注视,他本可以像以前一样忽略,但他尚不想让她意识到有两个云怀真。 他揣摩着,微微转脸,回望了过去。 她的眼眸明亮,含着淡淡的疑惑,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闻到了她身上甜甜的水果香,或许是因为月色正好,云怀真觉得此刻的平静使人心怡。 怀真张了下嘴,以自己也意外的自然程度唤道:“阿翾……” 凤翾眨了眨眼。 看她没什么反应,怀真便知道,怀锦果然是用“阿翾”称呼她的。 …… 他忽略心头泛起的不适,问:“我们几日没有相见了?” “不是前两天刚见过吗?” 这么熟稔? 凤翾随口道:“云哥哥是不是忙晕头了啊?” “嗯。” 怀真顺着应道,想起城门口听到的一星半点的消息,打开话题:“赤蝎司中的事,很是麻烦。” 凤翾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还那么危险。” 她好奇问道:“盐铁司贪污案快要收尾了吧?之后你是不是就不用继续呆在赤蝎司了?” 云怀真静默。 原来怀锦是以此案打着掩护继续统领着赤蝎司。 因此案与方明睿有关,云怀真在单州也知一二,只是没想到京中主管此案的是他的好弟弟。 此案牵扯甚广,圣上将此案交给他,本就代表了重视。 怀锦还办成了,圣上必更加青眼相待。 这就是怀锦张狂无忌的原因吗? 怀真心头大石更重,同时回答凤翾道:“尚且不知,这要看圣上意思。” 凤翾“喔”了一声。 面对着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她心中总有些摸不着底,想问问他婚事筹办得如何了,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且他垂着眼,神思重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心思明显不在她身上。 凤翾便有些不开心地含了一股气鼓起腮帮。 云怀真了解得越多,便越意识到怀锦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掠夺了多少机会,不仅站稳了脚跟,还有了将他一脚踹开的能力。 看来他绝不可轻举妄动,在未摸清怀锦底细前,不仅家不能回,亦不能让别人发现他。 最重要的是,要弄清圣上的想法。 云怀真在心中一一筛选起他可信任的为官好友。不知不觉间,马车就已到长公主府前。 人已送到,话也套到,怀真了下车,对凤翾说:“夜已深,阿翾早些安寝吧。” 就这样?这么冷淡! 凤翾抿了下嘴,先发制人道:“你为什么不戴上我送你的荷包?” 怀真身子一顿。 她还送怀锦荷包了? 怀锦……究竟怎么哄骗的她? 怀真的表情没怎么变,却自带一股冷意。 “荷包……我放起来了。” 凤翾许久没见他对她如此冷淡,骤然如此,她心中便憋了股气。 “我不信,你是不是已经扔掉了?” 为何忽然胡搅蛮缠起来?云怀真皱了下眉: “只是今日没有戴在身上,下次便戴给你看。” 凤翾怔怔地看着他。 他方才那个皱眉厌弃的表情……骤然点亮了沉寂许久的记忆。 当她傻乎乎追着他跑的那段日子,他就常有这样的表情。 以前那个云怀真,回来了。 凤翾难过的心情忽然停止,她在心中重复了这句话一遍。 以前那个云怀真? 她望向眼前这人。 他腰间系带在风中纠缠翻飞,飘逸泠然,清俊的眉眼好似装着许多事情,于是他看向她的时候,眼中不再满是她的影子。 凤翾双手垂在身侧,攥住裙摆,朝云怀真走近。 云怀真有些疑惑,而她步伐很快,眨眼间就气势汹汹地到了他跟前。 她踮起脚尖,仰起脸,与他鼻尖对鼻尖地对视。 猝不及防的逼近,令云怀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她身上的甜甜香气,仍自顾自地往他鼻中钻。 云怀真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她的眼睛太明亮逼人,他竟不太敢看,便将视线向下移,红樱般水嫩的双唇又映入眼中。 因为正怀着怨气,这双唇微微嘟着,更显饱满柔软,掐一下就能滴出水般。 云怀真的视线猛地颤了一下,慌忙再往上移,定在她的圆润可爱的鼻尖上。 “怀真哥哥……” 她娇软地唤道,声音也似能掐出甜汁般。 云怀真不由自主地低声应了下:“嗯。” “哼……” 她从鼻中轻轻地哼了一声,脚跟落回地上。 在云怀真略显不解的目光中,她倒退了两步,眯起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怀真哥哥明天还会来找我吗。” 云怀真迟疑了一下,含糊应道:“若有空的话。” “那怀真哥哥别忘了给我带一瓶奇芳阁的发油。” 若是拒绝,她定会不开心,万一哭起来,他就走不脱了。 但若是应下,他就要在怀锦见她之前把发油送到,否则如果她同怀锦对上,他就会马上暴露。 “好。” 他只好暂时应下。 凤翾轻轻咬住大拇指,目视云怀真的背影。 下人慌忙来接杨祐和谢端衍,惜香空出手来,到凤翾身边笑着说:“姑爷每天见不到小姐就想得不行了。” 凤翾自语道:“还真是分不出来。” 惜香听岔了,掩住嘴笑说:“等成婚了,姑爷就不用担心和小姐分不开了。” 凤翾回神,摇摇手:“什么呀,他才没这么担心过。” 照顾父母亲入睡后,凤翾才去休息。 但她躺在床上迟迟睡不着,脑子始终很清醒。 她一直想着今夜遇到的云怀真,复盘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越盘越肯定她的推测。 她对着床帐顶,眼睛睁得 圆溜溜的。 终于啊,终于让她挖到了真相! 只是,这真相也太惊世骇俗了。 他们俩,是如何瞒了这么久的? 好刺激…… 凤翾猛地坐了起来。在外间守夜的慕月立刻出声:“小姐要喝水吗?” 她无力道:“不要水,来点酒吧。” 实在是睡不着了。 ————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才入睡,睡梦中都是纷杂混乱的片段。 等凤翾醒来,看到日光将室内照得分外明亮,让她不禁怀疑昨夜经历是否也是一场梦。 她懵懵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 “小姐醒了怎么不喊人?” 惜香端水进来。 凤翾将手伸出去让她帮忙用湿毛巾擦手,一边问: “昨晚,我是不是遇到云怀真了?” “对呀,姑爷特意在我们回家路上等您呢。” 不是梦啊,竟然是真的。 杨祐喝过了解酒药,头还是昏沉又疼痛,什么都做不了。 稍微用了些饭,就又躺回床上了。 凤翾便趁这机会偷溜出了家门。 “小姐,”惜香无奈道,“婚期将近,长公主不许你自己出门的。” “我出门也是有要事做的。” 凤翾一本正经道。 过了一会,惜香望着赤蝎司那已经熟悉起来的森冷建筑,又望望凤翾,无奈地说:“这就是您说的要事?在这儿等姑爷?” “嘘。” 凤翾戴着顶遮脸的帷帽,让惜香不要说话。 惜香听话地压低声音:“我们在躲什么人?” “不能让云怀真发现我来找他。” “为什么不能让我发现?” 忽然有人在她身后说话,凤翾一个激灵,发根差点竖直。 “姑爷~”惜香乐呵呵唤道。 怀锦含笑看着凤翾,手指将挡住她脸的面纱挑了起来:“怎么躲躲藏藏的?” 雾一样遮得视线模糊的面纱从眼前挑开后,凤翾便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眼睛。 凤翾觉得自己就像飞在空中的风筝,而他的视线就成为了能将她拉回地面的那条无形但坚韧的风筝线。 果然,看一个人时的目光是不会骗人的。 昨夜她遇到的,才是她熟悉的那个云怀真。 凤翾对他笑了笑:“我来看看你。” 云怀锦眼中骤然一亮。 “阿翾想我了?”他低声笑道。 “是啊,”她掰着手指头,“我们多久没见了?” 怀锦将她的手指头拢了回去,说:“今天是第四天了。” 凤翾点了点头,夸道:“你记得真准。” 云怀锦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轻轻侧了下头:“阿翾只是来看我的吗?” 是的,只是来看看。 并且她看出来了,他们真的不一样。 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可更多的疑问又滋生了出来。 她看着云怀锦,像看着一团潮湿的迷雾。 凤翾犹疑地看向一旁,发现赤蝎司门口,宋驰和两三个赤蝎使正假装不经意地往俩人这边探头探脑。 “我是不是耽误你了?惜香,我们回去吧。” 惜香很意外:“啊?这就要回去了吗?” 凤翾:“嗯嗯。” 她抬脚便走,没给云怀锦留一点挽留的时机。 乍见到她主动来找他的欢欣逐渐淡去,云怀锦轻轻挑起一边眉毛。 宋驰带着几个兄弟走过来,拍了拍云怀锦的肩膀: “谢小姐竟然主动来看你,可见心中已经有你了。兄弟们,快恭喜指挥使终于得偿所愿!” 几个赤蝎使配合地啪啪鼓掌。 怀锦勾唇一笑。 心中隐隐忧虑起来。 真能这么顺利地得偿所愿吗? 他总有一种事情在逐渐脱离他掌控的不安感。 ———— 云怀真暂宿在客栈中。 他新买了顶斗笠,用以遮掩面容。 将挂绳在下颌处系牢,将斗笠向下压了压,云怀真才出门。 只因京城到处都是人,一不小心就会撞见熟识旧交。 比如昨夜…… 云怀真下楼梯的脚尖停顿了一下。 似乎她靠近他时甜香的气息又萦绕在鼻尖。 真切到他抬头向周围环顾了一番。 自然,并没有看到谢凤翾。 云怀真为这莫名生起的心念而对自己产生了些质疑,但并没有深想。 知道他与云怀锦存在的人为数不多,除了云府中的人,就只有圣上身边的一些。 云怀真此次要拜访的,就是在圣上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李大易的徒弟李小千。 因他年少时就受圣上眷顾,常行走宫中,有几次帮了尚未发达的小太监李小千,留下了恩情。 后来李小千也争气,混到了李大易身边,很得看中。 云怀真对他还是比较信得过的。 李小千今年刚在外头开了府,与李大易两府相挨。本来以李小千资历还轮不到他开府,但他称是为方便等李大易年迈时为他侍疾,正戳中李大易心事,就额外破了例。 云怀真一身低调,先是被拦在李小千府外,他耐着性子等了大半天,才等到李小千回来。 李小千见了他斗笠下的那张脸,吃了一惊,立刻便将他请入府中。 李小千对他还用着旧称:“云大公子已经回京,为何我竟没听到消息?圣上也还等着您呢。” “圣上还挂念着我么?吾弟很是能干,我怕圣上都将我忘掉了。” 云怀真亦真亦假地玩笑道。 李小千请云怀真落座,说:“圣上怎么会忘了您?时常挂心呢。不过您离京后,圣上越来越依仗云小公子也是真的。” 李小千停顿片刻,瞬息间明白了云怀真的隐忧。 “您这幅打扮,可是还未回过家?” 云怀真点点头。 李小千叹道:“大公子是敏锐的。想来大公子还不知家中变故?” 云怀真脸色微沉:“有怀锦在,家中能出什么事?” 李小千唏嘘地轻叹了口气。 “说来,这也与圣上有些关系。” 他将严氏重病不起,圣上默允怀锦以怀真身份与谢凤翾成婚之事告诉了他。 见云怀真骤然变色,几乎要震惊地从座位上起来,李小千忙道: “也并不是圣上多么偏心云小公子,只是云小公子几番恳求。圣上并不欲插手你们兄弟之间的事,否则难免使一人生怨,才默认了云小公子这一荒唐举动。” “还好大公子你回来及时,你若能阻止云小公子,圣上反而会松口气。” 云怀真拳头默默握紧:“我如何能阻止他?” 他冷冷道:“他是赤蝎司的指挥使,又得朝中官职,连家中实权也握在手中。而且他已经先对我出手,想将我斩草除根了。” 李小千大惊:“竟有此事?” 但想想云怀锦性格,便也觉得他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能疯到抢自己哥哥的女人,会对哥哥下手也并非不可想象。 云怀真兀自皱眉道:“但怀锦他,为什么非要娶凤翾?” 李小千愣道:“谢小姐仙姿玉貌,娇媚可爱,云小公子心生恋慕爱意,不是正常?” “不……怀锦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情。” 云怀真眼前浮现出弟弟狡黠的眼神、怀着恶意的笑容。 “他不会因为喜欢一个女人而做这么多麻烦的铺垫,冒着得罪圣上的风险还一定要娶她。” 怀锦绝不是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云怀真不认为他会只为得到谢凤翾而对他下杀手。 他一定是想通过与谢凤翾的婚事得到些什么。 李小千想了想,小心道:“云小公子至今隐姓埋名,不为人识,心有不甘,也是常理。” 云怀真经他点 拨,豁然明朗。 心中冷意令他看起来也如冰雕般望而生寒,云怀真冰冷道:“是了,通过与凤翾的婚事,他能争取到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这才是他的目的。” 这也是怀锦想杀他的最强动机。 第44章 第44章若是没有意外的话,那婚…… 云怀真将斗笠戴好,低下头走出李小千府邸。 他逆着人流,一路向回走。 当经过一幢气派的三层木楼时,云怀真抬眼看了下上面金澄澄的招牌。 奇芳阁。 昨夜少女的叮咛顿时重响于耳畔。 云怀真略一停顿,脚尖便转向了奇芳阁。 里面生意兴隆,但小二没有因此忽略他,热情迎上来:“您想要点什么?小店脂粉香膏、面**油,一应俱全。” “最好的发油来一瓶。” “好嘞!” 彩色的玻璃瓶小心地放在锦盒中。云怀真放下银子,将锦盒拿在手中,向长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怀锦不可能一直伪装他,之后总有身份暴露的时候。但若他成为谢凤翾的丈夫,就多了一层依仗。 怀锦七窍玲珑,善用人心。长公主心爱女儿,为她打算,有八成的可能会站在怀锦那边,为他争取一个公开的身份。 小时候,他也常可怜这个弟弟不能出现在人前。 便是长大后,也因此对他多有容忍。 但这不是他拿凤翾当牺牲品的理由。 难道为了他达成目的,凤翾就要赔上一生吗! ———— 凤翾离开赤蝎司后,就一路没有说话。 惜香看出她心事重重,关心问道:“小姐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她喃喃道:“我不知道……” 惜香:? 她努力地回忆,却不记得云怀真有个兄弟同时活在这世上的任何迹象。 怀锦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悄然地侵入了她的生命。 如果说之前她预想的未来是一片充满未知刺激的迷雾,那么当真正的云怀真来到她眼前后,这片迷雾就具象化起来。 想起昨夜,云怀真还真的只是路过,并没有料到会遇见她。 对她是一如既往的态度。 但他却没有拆穿她将他误认成了他兄弟,还配合着骗她。 凤翾不快地耸了耸鼻子。 当确定两人不是一人后,她就明白他昨夜是在试探她了。 哼,她可是很敏锐的。 这俩兄弟,好像不仅不亲近,甚至还有……隐隐的敌意? 云怀真不喜欢她,可名义上与她有婚约的却是他。 云怀真会不高兴吗?会做什么来阻止吗? 而他有预料到这些吗? 怀锦就像一团飓风,无法预料到他会席卷向哪个方向,一旦靠近他,自己也会跟着身不由己起来,只能被他携带着一路横冲直撞。 凤翾轻轻咬着下唇,心中再次起了动摇。 “呀,小姐你看。” 惜香捂着嘴笑道:“刚刚才见过面,姑爷就又来找您,看来是一刻不见就想得不行。” 凤翾抬头看去,云怀真正立在长公主府前,斗笠只遮住半张脸,露出淡淡的唇色,与明晰的下颚线。 感到她们的到来,他朝她们这边看来,眸光淡淡。 惜香又疑惑道:“但是就这么一会功夫,姑爷怎么还换了一身衣服?” 凤翾:那是因为这是另一个人啊。 “阿翾。”靠近了,他便先唤道。 凤翾耳朵就像被人扯了一下,别别扭扭的。 确定他是以前那个总是客气疏离唤她“谢小姐”的云怀真,凤翾就有些受不了他这么喊她了。 她慢吞吞地:“嗯……” 云怀真将锦盒递给她:“给你。” 她接过来:“这是什么?” “你昨夜不是要我带发油给你么?”云怀真说,“忘了?” “喔喔!” 她提出这个要求,只是想再制造一次见面的机会,好再判断一下。 没想到他会再来见她。 凤翾无意识地摸着锦盒,却没想着要打开看看。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还打算跟她装下去吗? 见凤翾低着头不说话,在怀真看来,却是乖乖巧巧的模样。 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她又长开了些,又也许是因为长久未见,他的眼如洗濯过一般,可以重新看待她了。 他注视着她低垂的如羽扇般的睫毛,挺翘可爱的鼻尖,以及泛着健康血色的白皙如玉的脸颊。 与昨夜月夜中的朦胧不同,阳光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清。 忽然明白了为何别人总说她是京中第一美。 她的睫羽像蝴蝶翅膀般轻轻扇了扇,然后掀开望向他。 这一刻好像被无限拉长,使他看清她清澈的眼珠中光与影的变幻。 她像纯白无辜的羔羊,不该落入怀锦与他的争斗中。 “你喜欢吗?” 他问。 “嗯?”凤翾回了下神,才意识到他在问那瓶头油。 既然他不挑破,那她也先装着吧。 “喜欢的。”她弯了弯眼睛。 怀锦哄骗之下,她对即将到来的婚事,应是喜悦期盼的吧。 且他方才站在这里,就听到好几个路过的人提起她马上出嫁的事,大概已经无人不晓了。若断然毁掉这桩婚事,事情闹大难以收场不说,她也会丢失颜面。 云怀真顿了顿,说:“我们……成亲之前,你还是少出府。” 凤翾心中轻哼了一声,谁同你是“我们”。 “知道了,你怎么同我阿娘一样,总要把我关在家里。” 另一位就不会这样。 “以免有所意外。” 他道。 “嗯嗯。” 她敷衍地应付道。 见云怀真不仅不打算坦白,还要管起她来,凤翾便打算脚底抹油,溜了。 “那我这便回去了。” 她匆匆地福身一礼。 云怀真见她矮了矮身,不由自主地抬了下手。 但她不等他扶,就自顾自起身,往府内去了。 云怀真回身,看府门沉沉地合上,将她轻灵的背影彻底地挡在后面。 他蓦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目送她的背影。 以前都是她黏在他身后,被他不耐烦地甩开。 云怀真眸光闪动了一下。 “哎,别挡道!”有人在他后面喊道。 云怀真将斗笠向下压了压,后退一步。 两个长公主府的家丁陪着两名绣娘下了轿子。 两名绣娘手中都小心谨慎地捧着包袱,里面装的似是衣物。 家丁对云怀真警告道:“离远点!这可是我们小姐的大婚礼服,价值千金,碰到脏了你可赔不起!” 透过包袱的缝,艳丽的大红色刺痛了云怀真的眼。 他转开眼睛。可过了许久,眼前还似晃着一片红似的。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那婚服,本该是她嫁与他时穿的。 ———— 云怀锦日间见过凤翾一面后,便总觉得有什么是他忽略的。 因准备婚礼诸事,他还特地找了匠人为凤翾重新设计修缮了院子。 所以近日间云府比往常多了不少人气。 云怀锦一回府,管家便忙着来找他,一股脑将一天里堆积的事都汇报给他。 管家一天天的忙得脚不沾地,都顾不上因严氏被控制而对云怀锦恐惧了。 云怀锦一边看管家递过来的单子,一边问:“母亲今日如何?” 管家皮顿时绷紧,小心道:“林姑娘照顾着呢,同往日一样。” 他几句话给管家安排下去,走去严氏的院子。 夜幕降临,大部分地方都无人的云府也跟着沉寂下来,只有某处灯火逐渐点亮,汇聚成一团明亮。 那是正在连夜修建的,他为凤翾准备的院子。 怀锦停驻下来,望着那团明光深深地看了许久。 林姣照顾兼监控严氏,不敢离开她,便干脆住在了严氏房中。 她先自己用饱了饭,然后才端着碗到严氏床前。 怀锦带来的药对严氏的身体没什么损伤,却四肢无力。 初时严氏闹腾得厉害,从床上跌下来,爬出一米就没力气了,还是怀锦亲自将她抱回床上。 林姣见他附耳与严氏说了些什么,严氏脸色难看得像蟑螂钻进了嘴里,但她没说什么,后来也不再试图下床。这让林姣轻松了许多。 她坐在床边,舀了勺米粥,弯下身递到严氏唇边:“姨母,你好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谁知严氏积蓄了大半天的力气,竟抬起手来,猛地将林姣端着的碗掀飞了。 碗在地上摔成了几片,米粥淌了一地。 云怀锦抬脚跨了过去,道:“母亲怎么心情又不好了?” 第 45章 第45章 阿翾若不能原谅我,就可…… 看到云怀锦,严氏立刻从他身上移开了目光,一眼都不愿多看。 她盯着床顶,将嘴巴紧闭。 云怀锦对林姣说:“再要一碗粥来。” 林姣忙起身出去。 云怀锦走到床边,将严氏的胳膊放入被中。 严氏斥道:“孽子,别碰我!” 怀锦心平气和地说:“母亲怎么还在生气?若真气病了,儿子就恐惶难安了。” 严氏:“你要真的恐惶难安,就放我出去!” “母亲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儿子不能总是纵容母亲任性。” 严氏胸脯起伏,闭了闭眼,从牙缝中咬出几个音:“等真儿回来,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忽然,严氏就像看到云怀真就在房中似的,注视着角落某处,挣扎着拼命喊道:“真儿,真儿你终于回来了!你快救为娘!” 怀锦缓缓站直身,背脊上似有几只蚂蚁凉凉地爬过。 他看向严氏望着的那个角落,自然,是没有一个人影的。 严氏在发疯。 但云怀锦却也跟着盯了那个角落许久,听着严氏一声声地唤着“真儿。” 林姣端了一碗新粥过来,她谨慎地站在门外,直到云怀锦让她进来。 “喂吧,让母亲喝完。” 云怀锦淡淡道。 林姣搬了个杌子到床边,将碗放在上面。一手按着严氏,一手舀了满满一勺粥,趁严氏高唤真儿的时候塞进了她嘴里。 云怀锦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林姣一勺勺地将一碗粥都喂光。 当他离开严氏的屋子,李潜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 怀锦对他道:“我有种感觉,哥哥已经回来了。” 李潜怔了下:“但按时间算,大公子应该还在半路才是。” 怀锦说:“你去告诉宋驰,让他去询问皇城司是否见过哥哥,再让兄弟们多留意街上是否有半遮半掩的可疑人物。” 李潜应下。 怀锦抬眼,望了望月亮。 此时月正半圆,待到残月时,便是大婚日。 不剩几日了,但他的心却愈发惴惴不安。 怀锦眉头紧锁。 ——— 赤蝎司擅长搜查盘问之道,对达官贵人了如指掌。对云怀真亦颇为熟悉。 当以他为目标留意时,很快就有赤蝎使寻觅到了他在京都留下的踪迹。 当宋驰告诉怀锦这个消息时,怀锦没什么反应地点了点头。 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哥哥果然就在京都之中。 “那就抓住他。” 他淡淡道。 宋驰震惊扭头:“你认真的?那是云怀真,又不是随便什么人。” 怀锦:“这个时候,我不能让他坏了我的事。” 宋驰倒退一步,好像重新认识了云怀锦一样,被他骇得不轻:“你疯了吧?” 本来假扮云怀真是圣上同意的,而在之前云怀真对谢小姐就有离弃之意,他趁机偷个家虽然不光明正大,但也算不上什么大罪。 可他直接对云怀真本人下手,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本来他还为晋淮找到心头所爱而高兴,以为他此后有所牵挂,为人就能圆融一些,可现在这么一看,谢小姐的存在反而让他更疯了! 云怀锦的表情就像宋驰在大惊小怪一般:“他回京数日,躲躲藏藏,目的不明,本就可疑。我出于谨慎控制他行动,又不会伤他一分一毫,有何过分?” 宋驰仍迟疑:“你话说得漂亮,还不是为了——” 迎上怀锦的目光,宋驰头顶发凉,顿时咽下了剩下的话。 云怀锦的语气平静,却隐含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才是赤蝎司的指挥使,宋驰,我不是在跟你讨商量,这是我的命令。” 宋驰表情严肃起来,他沉默片刻,拱手道:“属下遵命。” ———— 云怀真从李小千那里试探到皇帝的态度,得知皇帝虽然看重云怀锦,却仍有拿他制衡之意。 如此,云怀真心中就有了底。 他返回客栈,洗澡换衣,第二日便准备进宫面圣。 肃州刺杀,怀真捡了条命回来,进入京都便等于来到赤蟹司的地盘,怀真更是时刻绷紧了精神。 连夜间睡觉也是浅眠。 这样的警惕在这个夜晚发挥了作用。 当窗外传出十分轻微的“咯嘣”一声时,怀真立刻睁开了眼,眼神清醒得就像根本没有睡着般。 与此同时,门外也似乎有人走近。 怀真默默地握住了放在枕边的长剑,来到窗边。 在门与窗同时被破开时,怀真一剑刺向从窗口进来的黑衣蒙面人,当他侧身一闪时,怀真抓住窗棂,一跃而下。 二楼的高度不算高,但云怀真落地时,腿脚还是震得一阵痛。 他没有半点停顿,立刻反身面向那些纷纷跳下的赤蝎使。 云怀真紧紧地握着剑,浑身如浸在冷水中。 怀锦杀他之心就如此坚决? 这些赤蝎使都经过系统训练,云怀真这种半道出家,只在军中训练过几个月的人,对上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但当交手几招后,云怀真发现,他们并不打算害他,只想将他活捉。 瞬息间,云怀真便察觉到怀锦只想将事情掩在黑布下悄悄处理的态度。 那么,他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 “赤蟹司无视律法,放肆至此!你们毫无缘由,为何要抓我?” 云怀真冷声喝道。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中格外清晰响亮,不知道多少人惊醒,却不敢出头观望。 “你们可知我是谁?我乃——” 几道剑光同时闪来,逼得云怀真发不出声来。 “让他闭嘴,速战速决!” 其中一人说。 当云怀真虎口发麻,快要握不住剑时,急促的马蹄声如炸裂夜空的惊雷,转瞬间到了云怀真面前——是李乾! 那马凶悍无畏,将一名赤蝎使踏到脚下,直冲到云怀真面前。 李乾朝他伸出手:“大公子,快上来!” 云怀真握住他的手,翻身上马。 马儿一点也没有减速,如来时那么突然,也突然地如流星般消失了。 几名赤蝎使立刻追上。但人毕竟跑不过马,让云怀真逃出视线后,再寻回他的行踪,又要费一番精力与时间。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领头人对其中一人说:“事没办成,后面就麻烦了。你去向指挥使告知一声。其余人,跟我接着去追。” 接下来几日,怀锦增添了搜索怀真的人手,几次险些堵到人,却都未能成功。 云怀真成为了悬在云怀锦头顶的一把剑,一日不把他捉住,云怀锦就一日不宁。 ———— 这些天,凤翾是真的没有出门。不是因为听进去了怀真的劝告,而是婚期越近,杨祐就把她看得越紧。 看着夜空的月亮每一夜都变得更细,凤翾也跟着越来越忐忑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把守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有时,凤翾也会忍不住想向阿娘倾吐。 但是看着到处布置得喜庆的府邸,一箱箱从云府送来的聘礼,时不时来道贺的客人,以及忙得不可开交的杨祐,凤翾实在是没有勇气将话吐出口。 每个人都在忙得团团转,只有凤翾在犯愁。直到慕月提了一嘴,凤翾掰着手指头一算,才震惊地发现一转眼离大婚之日就只剩两天了! 两天后,她就要出嫁了! 日子过得这么快,凤翾觉得自己还是一点准备都没做好。 她晚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各种事情,而且还越想越乱。 导致她的眉头也皱巴了起来。 一根骨节分明而纤长的手指轻撩起垂下的床帐。 云怀锦的目光落在凤翾的眉间,看了许久。 是他过分,连哄带骗。使她全无新嫁娘的欢喜。 或许,她已经不情愿了。 云怀锦的手指蜷了一下,忍住了将她牢牢抓在手中的冲动。 她不会逃走的。 怀锦的理性如此 说。但在哥哥不明行踪带来的危机感下,他对此也失去了信心。 似乎是他的目光太过沉重,凤翾皱着眉睁开了眼。 乍见床头立个人影,她心跳都停了,张嘴差些喊了出来。 “阿翾,是我。” 云怀锦捂住她的嘴,温柔道。 凤翾睁大了眼睛,视线定焦后,才认出云怀锦来。 “阿翾在害怕吗?” 他蹲在她床头,胳膊搭在床沿上,微微歪着头看她。 大半夜的屋子里忽然多出一个人,当然害怕了! 她点点头,带着被惊吓后的几分怨念:“你干嘛要这时候来啊。” “我忽然想到有些话要同阿翾说,便一刻也等不了了。” 怀锦从腰间取下一把带鞘的小刀,放入凤翾手中。 凤翾好奇地拔出一截,刀身如水面般明澈,是把极品。 她不解地看向怀锦。 云怀锦解释道:“这把小刀轻巧易拿,且削铁如泥,若要取人性命,只需要在脖子上轻轻一划——” 凤翾手一抖,愕然道:“我、我为什么要用它来杀人?” 云怀锦对她轻轻一笑:“如果有一天我对不住阿翾,阿翾若不能原谅我,就可以用这把刀来杀了我。” 凤翾无措地嘴巴微张,分不清是被他的这话震惊到,还是吓到了。 亦或者两者皆有。 “若阿翾下不了手的话——” 云怀锦朝窗外道:“李潜。” “小人在。” “如果阿翾将这把刀给你,你会听她吩咐,将我杀了吗?” 窗外的李潜沉默了一会,说:“如果这是主人的命令的话……回禀主人,我会。” 怀锦便柔和地看向凤翾,浑然不觉他在说些什么可怕的话: “阿翾可以让李潜替你动手杀掉我。” 她结结巴巴道:“你大半夜跑来,就为了说这个吗?” “阿翾不是会害怕吗?” 怀锦微微歪了下脑袋,在替凤翾思考似的:“我想到阿翾嫁过来,云府对你来说其实是个不熟悉的别人的家;我的母亲对你而言也本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而已。阿翾一定会觉得忐忑不安吧。” “至于我,阿翾也一定难免对我有疑虑。” 怀锦的手盖住凤翾的,轻轻将她的手指合拢,让她握住那把小刀。 “我想让阿翾不要害怕。你会是云府的主人。” “也是可以决定我性命的主人。” 第46章 第46章“祝两位花好月圆,永结…… 凤翾握着那把小刀。 小刀的剑鞘上凹凸不平地刻着繁复的花纹,怀锦说它轻巧,可凤翾却觉得它沉甸甸的,令她的手都往下坠。 风从窗户进来,将床帐吹得摇曳不止。 就像凤翾的心。 云怀锦将这把小刀给她之后就离开了。 深夜里特地来这一趟,就真只是为了将对他的生杀予夺之权交到她手上。 凤翾自出生后就受尽宠爱,活在膏粱锦绣中,听过许多的温言善语,却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样带着血腥味的话。 凤翾愣了好久,然后缓缓躺回了床上。 她将小刀完全拔了出来,转动手腕挥舞了两下。刀身在帐上折射出流动的光斑。 她没办法想象这样一把漂亮的小刀进入怀锦的身体。 不过,神奇的是,她一点也没有觉得害怕。 她将刀归入刀鞘,像获得了一个心爱的玩具,仍不舍得放开手。 她以为自己经过这一打岔毫无睡意,可当她闭上眼睛,却很快就睡着了,并且一夜无梦。 第二天惜香来将床帐卷起时,见凤翾侧躺着,一只胳膊搭在枕头边,掌心上搁着一把眼生的小刀。 惜香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看。 凤翾房中东西都是经过她和慕月的手的,她怎么不记得见过这把小刀? 小姐为什么要拿着它睡觉? 不知道心思拐到了哪里去了,惜香忽然变色,忙去找慕月。 凤翾醒过来之后,房中无人,她又稀奇地摸着这把小刀玩了一会儿。 待惜香与慕月进来时,凤翾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不想让她们看到这把小刀,便将它塞入了枕头下。 照旧让两人伺候着净面净口,换衣梳妆。 但凤翾发觉她俩好像有些奇怪,小心翼翼的。然后一整天都随时陪在她身边,不离开她半步。 凤翾只当她俩是在紧张。 毕竟她俩也是经历她第一次成亲。 至天将黑时,杨祐与谢端衍得空来看她。 杨祐拉着凤翾的手,将她看了看许久,然后眼眶就红了。 谢端衍忧郁道:“养了你才十多年,还没多久,这就要嫁出去了……” “阿翾,”杨祐坚定道:“你若这时候改了主意,不想离开我们,阿娘也可以取消。” 凤翾哭笑不得。 难道她还真的能不顾影响,在这个关头上反悔吗? “阿娘不用担心,从云府回家只用两刻钟,我每天都回来看阿爹阿娘好不好?” 好说歹说,才终于将两人哄好。 但大婚前日,两人还是一夜没能闭眼。 “你我要活得久一些,才能多庇护阿翾几年。” 谢端衍对杨祐说。 这对夫妻难得和睦地达成了一致。 这一夜,连惜香与慕月都紧张得压根睡不着,只有凤翾早早便睡了,还睡得很安稳。 尚未鸡鸣,天还黑着时,凤翾就被拉起来,开始化妆了。 涂粉、描眉、点唇,挽发、戴冠、插钗。 素日凤翾多是淡妆,今日眉目浓艳,神光逼人。 冠上垂下几串珍珠,正落在她的眉心。 凤翾望着镜中自己,也有些认不出来。 慕月将嫁衣的小心托出,与惜香伺候了好一会,才将重重叠叠隆重繁复的正红嫁衣穿好。 惜香倒退一步,望着国色天香俨然人间神女的凤翾,感慨万千,神情既复杂又感动。 庄重的装扮沉甸甸地压在凤翾身上,使她也严肃了起来。 她手中握着柄团扇遮面,坐在床沿。 她悄悄伸出手,从枕下摸出怀锦送她的小刀,塞进了一手宽的腰带里面。 她望向窗外。 天光已亮,贺喜声已在前院热闹地响起。 与此同时,严氏也在床上朝外望去。 云府比起长公主府,安静了不少,却也仍有喜庆的乐声。 严氏看不到什么,因为几段红色的绸子挂在外面,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今天是他娶谢凤翾的日子?” 严氏问。 林姣正在旁绣着手帕,闻言回答道:“是的。” 说完,她放下手预备严氏发火。 但严氏却很平静。 “我是他的母亲,他甚至不请我出席,就不怕别人怀疑吗?” 林姣说:“姨母,表哥正是为您的病冲喜,才会如此仓促成婚啊。” 严氏冷笑了一声:“真是好打算。” 说完她便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了。只是嘴唇快速翕动,念咒语一样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林姣低下头接着绣花,但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才分辨出严氏的低语: “苍天有眼,神佛保佑,叫他不得如愿,今日婚事必不成。苍天有眼,神佛保佑,叫他不得如愿,今日婚事必不成……” 她不停歇地重复这句话,一直一直念个不听。 听着听着,林姣逐渐发起毛来,觉得房中 氛围诡异起来。 她在这房中呆不下去,打开门到门口守着,太阳晒到身上,才驱散了她骨子里的寒意。 院子的大门紧闭着,林姣也只能听着外面的动静。 今早表哥来吩咐她今日务必看好严氏,她看到表哥内着白色单衣,外着红色礼服,称得人意气风发,精神抖擞。 也有一些表哥的朋友同僚前来添喜气,陪着表哥去长公主府接亲,人声乐声随着他离去,云府忽然落入安静。 这让严氏连连不断的诅咒声又清晰起来,传出门,穿过院子,幽幽地逸散。 以杨祐的要求,怀锦骑在披挂金银饰物的白马上,领着凤翾的花轿和长长的队伍,在都城内绕了一大圈,一路上都是兴奋围观的人,小孩鼓着掌蹦跳着追随接亲的队伍。 怀锦脸上带着笑容,向路边人们抛撒系了红绳的铜钱,引得欢呼声一浪又一浪。 “祝两位花好月圆,永结同心!” 这样的祝福之语不断地传入花轿中,让凤翾听得脸热起来。 还好她躲在轿子中,不用面对这么多人。 她好奇地看向被轿帘挡住的前方。 一路上,她听到许多人称赞他的仪资容貌,说他与她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凤翾好奇地想,他今日是什么装扮模样?真与她那么相配? 但达到云府,被他从轿子中背下来,一连串的流程,直到拜堂后送入房,凤翾被许多人盯着,都未有机会抬起头正眼看他一眼。 她由惜香和慕月陪着,坐在房中。热闹都在前面,凤翾耳边清静下来,她摇了摇手中团扇,松了口气。 只是头上沉重的冠与礼服仍不能卸下。 怀锦扶着她的手送她来时,低声告诉她,这里就以后就是她的住处。 凤翾看了看,房内显然是新粉饰过的,一切用具都是新购置的,品相不凡,多有新奇精巧之物。就连凤翾见惯了宫中好物,也生起了些兴趣。 而房间整个陈列摆设与她闺房很有相似处,让凤翾有些熟悉之感,虽然初次来此,却不会觉得陌生局促。 团扇扇动间,微风将清甜的果味送了过来,是摆在房屋四处的新鲜水果。 不过,凤翾吸了吸鼻子,其中还夹杂着花香。 “小姐你看!”惜香站在窗前,惊呼道。 “之前就听说姑爷专门请了宫中匠人为您新修了处院子,本想着时间仓促,也只能修个大概,但没想到——” 凤翾被她说得好奇,也走到窗前。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片绚丽多彩的繁花,像一团锦绣堆在一起,抢占眼球。 慕月感叹道:“虽然只是花而已,但这个季节集齐这么多名贵品种,还培育得这么好,所费银钱可要不少。” 再向旁看去,一条小渠从花边绕过,流入一池清水。 池水中肥硕的锦鲤自由游曳,金色的鳞片比黄金的颜色还要纯粹。 另一旁茂树如荫,悬挂着一架系着彩色纱布的秋千。 惜香惊讶道:“姑爷还知道小姐小时候喜欢荡秋千么?是不是小姐同姑爷说过?” 凤翾摇了摇头。 她忽然想到,他假扮成云怀真刚接触她的时候,好像就对她很了解了似的。 惜香嘀咕着:“看来姑爷也是个会花钱的,小姐更不懂这些,两人一块过日子还真让人担心。” 但惜香也只是嘴上抱怨,脸上并没有一丝忧色。 就算花钱如流水,姑爷养不起,长公主府也照样养得起。 慕月问道:“小姐饿了么?要不要吃点东西?” “要!”凤翾忙道。 她天未亮时就起来,只略吃了两口点心。现在已经卯时,她肚子早就扁了。 慕月便说:“那我去给小姐弄碗面吃。” 说完她便去找厨子了,也不管合不合云府的规矩。她家小姐既然已经入了云府,那她们的规矩也得自然跟着过来。 ———— 前面客人均已入席,云府中无长辈撑场面,云怀锦亲自招待。 他端着酒杯,四下敬酒。目之所及的多是云怀真的旧交,云怀锦本就无甚朋友,到场的熟人也只有宋驰一人。 云怀锦笑容真挚中带着些喜气,就如一个正常的娶得心上人的新郎。 没人知道他心中始终有根弦紧绷着。 至时辰将到,客人陆续告退,怀锦心中那根弦才略略放松。 李潜对云怀锦道:“主子,该回房了。” “四周没有发现哥哥吗?” 他问道。 李潜:“主子放心,兄弟们都盯着,大公子并不在附近。” 云怀锦轻轻出了口气。 “我还以为哥哥躲藏到现在,必然有所计划。” 他拧了下眉。 哥哥仅就如此?难道是他高看哥哥了? 云怀锦思索着转身,却有脚步声大步而来。 “主子。”李潜立刻提醒云怀锦。 “云指挥使。”来人声线柔和,头发花白,眼尾虽然有皱眉,脸庞却给人饱满的感觉。正是皇帝杨瑱身边的大太监李大易。 云怀锦拱了下手:“李公公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李大易笑道:“圣上要见您,请指挥使同我入宫。” 云怀锦面上被阴云遮盖,但仍对李大易客气笑了下:“今天是我大婚之日,圣上也是知道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招我入宫?李公公可否向我透露一二?” 李大易:“圣上所思,奴可不敢窥探,没法跟您透露些什么。指挥使进宫后,自然就知道了。” 终于等到了哥哥的招,他果然是专门等着这一天。 云怀锦垂着手,平静道:“吾妻还在房中等我,公公能否请圣上宽限一日?” 李大易呵地笑了声:“天子金口玉言怎可更改,您是想抗旨不尊吗?” 第47章 第47章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新婚…… 李大易咄咄逼人,半点情面也不给怀锦留,明着表示他不走不行。 自父亲死后,云怀锦为皇帝效忠,所有一切皆由皇帝所赐。 从理性上来讲,他不能抗旨。 哪怕在他离开之后,就会给哥哥留下趁虚而入的机会。但只要留得青山在,就总有翻盘的机会。 云怀锦阴鸷的脸令李大易有些生寒,他挺了挺胸,逼道:“指挥使何必还要再犹豫不决,难道你还真打算抗旨不成?” “主子……” 李潜担心地低声道。 “好……” 云怀锦终于松开了咬紧的牙关,踏出一步。 李大易如释重负:“那就请指挥使随我来吧。” ———— 凤翾在房中待得逐渐无聊,她听到外面的声音逐渐平息了下来,慕月点上了灯。 “姑爷怎么还不来?” 惜香有些紧张地说。 严氏重病,云府中也没有长辈主事,惜香慕月两个年轻女孩应对今日大礼缺乏经验,不免要多心。 “要不慕月姐姐你去前头看一下?” 惜香提议道。 凤翾点了下头。戴了一天的冠她头疼,指望怀锦快些过来,把最后的流程走完。 慕月便打开了门准备出去。 但门一开,她目光便对上了一人胸口。 慕月吓得倒退两步,看清来人的脸,才拍拍胸脯道:“姑爷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也不吭声?” 凤翾看他将喜服换成了一身湖蓝色常服,愣了一下。 又想,或许是为了不将身上酒味带进来才换了身衣服,也非常合理。 惜香将云怀真拉进来,说:“姑爷你同小姐喝过合卺酒,这礼就算成了。” 在凤翾盈盈的目光中,云怀真迈动僵硬的步子,走入了房中。 房中灯烛是红色喜烛,她坐在一片红光之中,美艳得让人不容忽视。 但是她的眼睛太过明亮,令云怀真像骤见阳光的孤魂野鬼一般,难以承受。 他从来正己守道修身立节,未曾想到有一日自己也行此卑鄙龌龊之事。 但事情已无其他收场方式,她已进了云家,他岂能弃之不顾。 正当凤翾觉得云怀真的神色似乎有些凝重时,他坐在了她身边。 慕月将两杯酒放在托盘上,呈至两人面前。 云怀真与凤翾各取了一杯。 凤翾胳膊微抬,示意他交杯。 云怀真倾身,与她挽臂。 两人距离贴近,凤翾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 酒杯递至唇边,却没有更近一步。凤翾轻轻皱了下眉,好像……哪里不对? 这么近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那是种浅淡的墨香。 他背她下轿的时候,并不是这个味道。就算换了身衣服,也应该没时间动笔墨。 没来由地,她的心忽然咯噔猛跳了一下。 手指一时失了力,酒杯落在两人上下交叠的袖摆上,浸润出一团水渍。 云 怀真也尚未喝下自己那杯,见凤翾洒了酒,他抽回手道:“再换一杯吧。” “哎呀……” 惜香叹道。 这好像是个不太好的兆头。慕月心中如此想着,小心翼翼地抿着嘴,生怕心声透露出来就会应验。 她又倒了一杯,递给凤翾。 凤翾却没接,有些困扰地直勾勾地望着云怀真。 云怀真垂眸:“怎么了?” “你……” 凤翾忽然惊骇地瞪大眼,猛地弹立了起来。 于此同时,门从外面被人一把推开。 惜香和慕月惊叫了一声,待看清来人的脸,就像馒头噎住了嗓子,一点音也发不出来了。 云怀锦看到云怀真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他亲手布置的喜床上,以一种男主人的架势。 他闭上眼,才将杀人的欲望勉强压下。 到底是晚了一步。 凤翾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他,又看了看坐着的云怀真。 “真的……好像。” 她不禁感慨道。 还好她机智又敏锐,没把那杯交杯酒喝下。 “哥哥回来了,为何不同我说一声?反而偷偷溜进了我的喜房,不妥吧?” 云怀锦扯了扯嘴角,眼神却寒凉,殊无笑意。 云怀真淡淡道:“今日,不是我同阿翾的婚礼吗?” “满京都都知道阿翾要与云怀真成婚,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被哥哥戳中最紧要之处,云怀锦紧紧咬牙。 云怀真看向凤翾:“阿翾被你骗了许久,最后关头,我不能让她糊里糊涂错付了终身。” “阿翾,来我这里。”云怀真向凤翾伸出手,“他是我的同胞弟弟怀锦,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骗你。” 在凤翾面前戴了这么久的面具猝然被揭开,云怀锦有如赤身裸体,呈现人前。 他紧紧盯住凤翾的表情,心中却已经落入冰窟之中。 他曾经预测过暴露时她的反应,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提前到来了。 而他,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只见凤翾笑了笑。 她既不惊诧,也无悲痛。反而笑得有一丝得意。 “云怀锦?”她第一次念出他的名字,看向他,“我猜对了!” 凤翾无视云怀真向她伸出的手,走到了云怀锦身边。 她像终于等到揭露真相那一刻的大侦探,背着手仰起脸,对云怀锦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云怀锦瞳孔微颤。她的笑靥使得他有种不真实感。 他轻声道:“你知道我不是云怀真?” 凤翾骄傲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打算嫁给我?” 凤翾没再点头,她脸微微红了,目光瞥向一旁。这句问话中有陷阱,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但云怀锦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复。 像一个奇迹,峰回路转,他心头大畅,越过凤翾,看向她身后的云怀真,然后真心实意兼具嘲讽地笑了一下。 云怀真愕然的神情一时遮掩不住。他皱了下眉,开口道:“阿翾,不要信他蛊惑,他卑劣狡诈,只是为了利用你。” 凤翾小脸一冷:“不信他,难道信你吗?这场婚事本与你无关,你明知道我会混淆你二人,却还是假扮怀锦与我喝交杯酒,难道你便不卑劣狡诈吗?” 她的斥责似惊雷炸响在云怀真耳畔,他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她骂他卑劣? 旧日少女崇拜爱恋的样子犹在眼前,可当下她的厌恶更加真切。 她已明知他才是真正的云怀真,为何却是这样的态度? 云怀真眉心像被压了块大石,沉甸甸的。 云怀真并不知道他离京后京中的诸多传言,以及凤翾对他的死心,还当她一直对他深情未改。 只当怀锦借着她对他的爱慕才骗得她答应成亲。 可现在看来,弟弟预料到会有此日,早就对凤翾灌注了对他本人的仇恨。 既是如此,他就更不能看着她深陷火坑。 “我是为了你好。阿翾日后自会知我苦心。” 云怀真收敛了情绪,恢复了那种高人一等的疏冷。 “怀锦,我顾念血脉亲缘,并不想置你于死地,但是你拒旨不遵,自断后路。以后若前途尽毁,也怪不得旁人。” 凤翾听得迷糊:“什么?什么拒旨?” 怀锦淡漠道:“这就不用哥哥操心了。还请哥哥离开吧,阿翾要休息了。” 云怀真理了理袖子,亦冷淡道:“这是我与阿翾的喜房,我为何要离开?” 两人投向彼此的视线像冰箭一样,凝着万千欲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杀意。 凤翾张了张嘴。不管是云怀真还是云怀锦,谁都没有退让的打算。 看起来,他们能僵持到天亮。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新婚之夜会和两个男人一起度过。 凤翾朝惜香和慕月投去求助的目光。 惜香慕月两个人早就看傻了。 认定的姑爷忽然冒出一个孪生兄弟,还指责姑爷在假冒他? 好好的一个婚事变成这样,简直……天都塌了! 惜香悄悄后退,一小步一小步地退出房门,然后拔脚狂奔。 怀锦看去一眼,凤翾忙拉住他的袖子,忧心道:“你做了什么?是不是圣上知道你替代了……他?那你快向圣上认错去吧。” “不急,现在已经夜深,明天我自会进宫请罪。” 怀锦反握住她的手,眼角挂着温柔的郁色:“如果我回不来,你会等我吗?” 凤翾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那你要快点回来。” 她不想和云怀真单独待在一起。 本来她对云怀真已经无感,无爱也无恨。可一想到今夜她差点被他骗了一起喝合卺酒,她就很生气! 云怀真总说怀锦的坏话,可他自己明明也很卑鄙! 她以前怎么昏了头,觉得他哪里都好呢? 又连带着想起云怀真之前给她的种种委屈。 以后她说不定要日日见到他,凤翾便提高了警惕,很有可能他还会像今日这样骗她呢! 怀锦对她点点头:“好,我会尽快回来。阿翾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有些人欺负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相互嘱托着,云怀锦话里话外都刺着怀真。 云怀真的视线落在凤翾被怀锦握着的那只手上。 她指甲染了蔻丹,点点艳色硌痛了怀真。 他想,他只是见不得一个无辜的姑娘被怀锦哄骗。 他此时在这里坚持的,也是出于公理道义。 他心中的不快与烦躁,皆因为对怀锦不爽。 仅此而已。 云怀真不再看两人。 李乾回到他身边后,带来了肃州赤蟹使袭击他们的证据。 圣上再一留心,便可发现今日怀锦又私自调用了赤蟹司的人力为他自己护卫。 赤蟹司是属于圣上个人的力量,岂容怀锦随便窃用。 本来这些时日圣上就有些太偏向云怀锦了,几件事相互印证,怀疑他恃功傲宠也是自然。 而怀锦竟然拒不入宫,圣上必定对他生怒。以他对圣上脾性的了解,对怀锦的惩处不会轻。 过了这一夜,云府中就还是他说了算。怀锦再无优势,他会让谢凤翾明白孰是孰非。 衡量着之后的计划,云怀真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能够让一切回归本来位置。 怀锦还是家中存在感不高的弟弟,谢凤翾也还是属于他的……妻子。 …… 急促的脚步声听得出不安,房门再次被打开。 “阿翾!” 杨祐急切唤道。 凤翾一见到她,就立刻抛弃了云怀锦,扑到杨祐身边:“阿娘!” 谢端衍在杨祐身后进门,虽然听惜香讲了个大概,但是看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云怀真时,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杨祐则一阵头晕,差些没站稳。 本来好好的,谁能想到一个女婿一夜间分裂成了两个,硬是掰扯不清了! 第48章 第48章“出门在外,为免人怀疑…… 杨祐用气得发抖的手指头指向云怀真和云怀锦: “你们……你们真是蛇鼠一窝,连起手来耍弄人 是吗?!” 因穿着并不相同,所以虽然脸一模一样,但两人非常好区分。 杨祐恶狠狠瞪向穿着喜服的怀锦:“你就是云怀锦?” 杨祐和谢端衍一来,怀锦便不动声色地换成了一副恭谨又惶然的样子。 “长公主息怒,我绝无戏耍之意。我对阿翾之心天地可鉴,是诚心求娶。” 杨祐皱眉看他。 “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云家为什么要把你隐藏起来?”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怀锦一一坦白。 杨祐听得表情变幻,事情过于难以想象,以至于杨祐为了接收这么大的信息量,听到最后怒气都散去了。 而谢端衍则一脸为难,看了看云怀锦,又看了看云怀真。 他已分不清他欣赏的是这两兄弟中的哪一个。 亦或者,他见一个爱一个,都挺欣赏的? 名义上婚约在身的是云怀真,但他和杨祐点头同意的是云怀锦。 就算是找青天大老爷来,这桩家务事也难断。 他捏着胡须跺脚叹道:“现在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杨祐拉住凤翾的胳膊:“我们带阿翾回家!” 云怀锦横跨一步,拦在杨祐面前: “长公主,这不是对凤翾好的办法。今日整个京都都知道阿翾嫁了过来,若第二天就接回了长公主府,必成话柄。您对外又要如何解释呢?” 云怀锦看向云怀真。 即便两看相厌,怀真还是从他一个眼神瞬间懂得了弟弟想要传达的意思——拦住杨祐,凤翾必须留下来,否则杨祐再也不会让她回到云府。 至于谁是她的夫君,之后再争也不迟。 云怀真便也开口道:“还请长公主让阿翾留下。我与怀锦闹成这样……自惭形愧,保证不会让阿翾受屈。这处院子可归阿翾单独居住,我与怀锦各归原居所,若无阿翾同意,绝不擅入。” 听着怀真与怀锦一声商量都没打,就站到了统一战线,凤翾吃惊地在两人之间游移视线。 这种局面,凤翾也很无措,她扭头看了看杨祐。 两兄弟的话很有说服力,杨祐脸色很臭地沉默许久,终究承认了这个事实——冲动地将凤翾接回长公主府,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你愿意留下来吗?” 她问凤翾。 凤翾向门外看了看,他们进来时没有关上门,她透过门可以看到树下的那架秋千,等闲来无事,她想坐上去荡着玩。 于是凤翾点了点头。 杨祐默默地握紧凤翾的手。 谢端衍板着脸想了想,道:“就当出来玩一阵,借住一会。回头我派支护院来这里守着,保管谁也欺负不了阿翾。” 便也只能如此,杨祐夫妻俩脑子都乱哄哄的,只得先按下来,之后再慢慢做打算。 而今夜的这场闹剧是绝对不能宣扬出去的,把怀真怀锦赶出去后,杨祐夫妻也趁夜归去了。 惜香和慕月精神紧绷地守着凤翾,她刚闭上眼睛小憩不久,院中就来了十多名猿臂蜂腰的壮年男子。 “属下奉侯爷之命,前来护卫小姐。” 惜香打开门,让凤翾看到跪在院中的他们。 凤翾见他们中有几个面熟,是阿娘花心思调理过的人,绝对的忠心耿耿,便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一组地散去,将她这处小院把守得滴水不漏。 天光即亮,虽然凤翾熬了个通宵,但是她现在却精神得很。按照一般的规矩,这个早上她该去拜见严氏了。奇怪的是,不仅云怀真,怀锦也没来找她。 她这个院中自有个小厨房,慕月亲自为凤翾做了顿合她胃口的早膳,伺候她吃了。 凤翾边吃边想着什么,放下筷子的时候,也下定了决心。 “我们去找怀锦。” 带着惜香慕月,还有几名护卫,凤翾浩浩荡荡地出院门,然后便撞见负手立在门口,如一泊湖水般静逸的云怀真。 他已换掉了昨夜的衣服,现在穿的这身,凤翾眼尖地认出,怀锦假扮他时也曾穿过。 这样对比起来,两人全无不同。 凤翾一阵恍惚。 留意到她出神的目光,云怀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立刻生起强烈的冲动,想将身上这身衣服扒下来,同房中那些旧日衣裳一起远远扔掉,一件不落。 “阿翾。”他唤道。 “随我去看看母亲吧。以后你要留在云府,总要拜见一下她。以后就不必去同她行礼了。” 凤翾问:“怀锦呢?” “他已进宫。” 凤翾皱皱眉:“他会如何?” 云怀真淡淡地:“圣上自有决断。他若无错就可平安归来,若他回不来——那就是罪有应得。” 他肯定会回来的。 凤翾信心满满地想。 但随云怀真走了几步,想到怀锦用云怀真身份招摇撞骗的种种,心里就逐渐没底了。 “不是说怀锦所为都是经过圣上允诺的吗?” 云怀真斜晲她一眼,她脸上的担忧之色真情实感。 短短几日,他对这种不悦的感觉已经熟稔于心,面上更无波澜。 “他做的,又岂止明面上那些事。” 引着凤翾来到严氏房中。 凤翾只知严氏病重,但房中却没有任何药味,窗户打开着,床幔微微摇动。 病重之人不好吹风,这房中不像是照顾病人的地方。 “母亲。” 云怀真唤道。 他走到床前,将床帐掀开。 凤翾也凑过去。 只见严氏骨瘦如柴,头发凌乱,眼睛紧闭,并不理人。 虽然瞧着身体不好,可精神气却很足,似乎积攒在她瘦削的体内,压缩得越紧实,爆发时的威力就越大。 云怀真又唤了一声:“母亲,是我。” 严氏猛地冷声开口:“别叫我母亲!你对亲母不孝,对兄长不恭,狼心狗肺,不堪为人。” “我是怀真。” 云怀真这一句话,严氏立刻睁开了眼。 她死死盯住云怀真的面容,片刻后,脸部的肌肉忽然抖动起来。 “是真儿,是我的真儿……你终于回来了!” 她颤抖着双手,想要抬起胳膊去抱云怀真,却怎么也动不了。 严氏哗地流下泪来:“怀锦给为娘下了毒,我在床上瘫了好些天,生不如死……” “我知道了。”云怀真道:“我已让人叫大夫来,弟弟也不能再伤母亲分毫了。” 严氏呜咽成声:“真儿,还好你回来了!” 凤翾将严氏能言不能动的样子尽收眼底,怔怔地呆站在云怀真身后。 怀锦对他的母亲……竟然下此狠手吗?完全不顾亲情孝道?这种事情若说出去,岂不骇人听闻? 云怀真将严氏安慰了一番,严氏情绪稳定下来,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凤翾。 她一喜:“昨夜洞房……” “并没有洞房。” 云怀真打断严氏的话。 “昨夜长公主与谢侯爷也来了,很是生气。只不过为了遮掩太平,所以勉强让阿翾留在云府。” 云怀真叮嘱道:“云家对不起阿翾,所以母亲且将阿翾当做客人好好对待就是。” 严氏且还不能动身,看了凤翾一眼,也就应下了。 云怀真将原本服侍严氏的侍女召回,令她仔细照料严氏,然后带凤翾退了出去。 凤翾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一片明净,可当她走入云府,才发现云府内部就像一团污浊浓雾,晦暗不清。 虽然凤翾的父母不睦,但也比许多家庭强多了,她又是在宠爱中长大,骤然了解到云家母子三人这复杂的关系,愕然之外,完全理解不过来。 “你是故意让我来看你母亲的样子,是吗?” 凤翾对云怀真说。 云怀真望着前方,道:“你有权 利知道怀锦的真面目。他对亲生母亲尚且如此冷血无情,对你也不过是利用而已。” “哦……” 凤翾不置可否地随便应了声。 云怀真听出她的不在意,微微皱了下眉,止住脚步。 凤翾无辜地看向他。 “你不肯信?” 恰恰相反,凤翾觉得怀锦就是这种人,关于他对严氏做的事,凤翾虽然吃惊,但很快也就接受了。 “我只是不觉得他利用了我。” 凤翾信心满满道。 云怀真瞳孔微微放大。 他将真相摆到她眼前,都不能改变她对怀锦的看法,怀锦究竟对她下了什么迷魂药? “你太傻了。”他冷淡道。 凤翾“哼”了一声,迈开步伐将云怀真甩到了身后。 他不仅一个劲地挑拨离间,还说她傻,她懒得理他了! 但接下来两日,怀锦都没出现,凤翾又不想主动跟云怀真说话,便只好等着。 对外,她这门婚事风风光光毫无问题,所以第三天的回门日,也还是要走个流程。 一大早,惜香就紧急汇报道:“小姐,云公子在外面等你呢。” 凤翾猛地抬眼:“哪个云公子?是怀锦回来了吗?” 惜香为难道:“我……我没认出来。” 凤翾想了想,冷静了下来。 如果是云怀锦的话,他才不会一声不吭地等在外面,多半会直接闯进来。 “让他进来吧。”凤翾道。 慕月正为她挽发,以后出门时就要梳妇人发髻了,慕月不熟,花费的时间便比往常久了些。 “不急。”凤翾安慰慕月。 同时她看到了从花间小路走过来的云怀真。 他今日穿的是凤翾从未见过的一身淡黄窄袖圆领袍,头戴双鱼玉冠。 她从未见过他穿这样浅淡新鲜的颜色,称得整个人都减龄了几岁,芳华少年般。 只是他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半垂眼睛看路的模样端方凌然,气场绝非少年可比。 待他走近,凤翾发现他这身衣袍是新制的。而他玉冠上凝了一滴露水。 他在外面等她很久了? “阿翾收拾好后,我陪你回长公主府。” 云怀真看了凤翾一眼。 她酣睡方醒,脸颊透着桃花般的红晕,神情也不带丝毫防人的抗拒,整个人都软软绵绵,引人揉捏的样子。 他忽然意识到,他正站在一个少女的闺房中,做着她名义上夫君该做的事情。 云怀真心中怦然一动,似乎接着看她是一种非礼的举动。 移开视线后,他方留意到别的。 大概因为刚开窗不久,房中似乎还萦绕着一夜积攒下来的暖融香气。 这暖融的香气熏得云怀真耳热,他退到了房外,道:“我在外面等你。” 就算慕月努力了,但还是让云怀真等了三刻钟。 凤翾提裙走出去时,云怀真不见一点焦躁之色,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道:“走吧。” 凤翾跟上他,不满道:“为什么是你?怀锦到底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云怀真淡淡道:“等见过岳父岳母,我带你去看他。” 凤翾就像被戳到了脚心,差些跳起来。 她不可置信道:“谁是你岳父岳母?” 云怀真怎么也变得厚颜无耻了起来? “出门在外,为免人怀疑,夫人最好还是习惯新的称呼。” 云怀真正经冷然,毫无感情,一点不也觉得“夫人”这个词烫嘴似的。 但凤翾却听得想捂住耳朵:“谁允许你这样喊我了?” “夫人不想去看望怀锦了?” 凤翾慢慢地放下了手,忍耐着说:“……要。” 第49章 第49章凤翾懵懵懂懂地想,原…… 马车已经备好,凤翾带着惜香慕月一起坐了进去。 云怀真随后上来。凤翾目光在和云怀真一起的李乾脸上停留了一会。 李乾注意到她的好奇,拱手道:“小的是李乾,跟在二公子身边的是我兄弟李潜。” “……也是双胞胎吗?” 李乾点点头,看不出他对他这个双胞胎兄弟的任何感情。 李乾与云怀真一起坐在凤翾的对面,凤翾看得都晃神。 即便是有人不小心看到了云怀锦与李潜在外,不知情者也就绝对不会猜想到一模一样的人会有两对。 想来,这也是云家的用心良苦。 现在怀锦与他的侍从李潜不见踪影,但整个云家就像对此习以为常般,没有任何变化。 而外界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 他的消失仿佛对世界没有丝毫影响。 凤翾鼓起嘴,替他觉得委屈起来。 马车到了长公主府,云怀真先下了马车,然后站在一旁,在凤翾想要下去时对她伸出了手。 阳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留下浅浅阴影,瞳孔剔透,显得淡情寡欲。 反倒是他,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青天朗日之下。 凤翾忽然明白了怀锦行事为何总是危险地踩在边际线上。盖因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云怀真一回来,他就要退回暗处做一个隐形人。 凭什么? 凤翾用力瞪了他一眼,没有碰他的手,提着裙子直接跳下了马车。 李乾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跟着怀真离京,对凤翾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她对怀真的痴情不悔上,乍然见到她给云怀真甩脸子,李乾很感震撼。 他小心觑了云怀真一眼,只见云怀真表情淡淡,自然地收回手。 但他对怀真熟悉无比,哪怕他外表一切如常,可李乾却敏感地感到,他有些……不快? 进了长公主府,凤翾更是把和他面上维持夫妻假相的任务抛到一边。 她将云怀真甩到后面,裙裾翩飞,几乎要跑起来了。 待见到杨祐,凤翾便像归巢的小鸟一样扑入她怀中:“阿娘,阿翾好想你!” 在云府住了两日,虽然一切都好,可到底和住了十几年的家不一样,凤翾总觉得没有家中那么自在。 “这两天过得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杨祐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向云怀真投去一个恐吓的眼神。 “没有人敢欺负我。”凤翾抓着她的手按到自己脸上,“我觉得我还吃胖了点呢。” 手底下女儿的脸颊柔嫩依旧,看她表情也不似勉强。 虽然她放到凤翾身边的人每天三次来跟她汇报凤翾的状况,但只有亲眼见到凤翾,她为母的一颗心才能安定一些。 即便只有两天,即便她已经从侍卫的汇报中了解透彻,但她还是事无巨细地跟凤翾问了一遍。没发觉有什么问题,她才放凤翾同谢端衍说话 母女叙话时,云怀真就坐在一旁慢慢饮茶,当杨祐的目光瞥过来,准备开始一场审讯时,云怀真举止优雅地将茶盏放下,雍容闲雅。 杨祐忍不住生出赞赏之心。 不管这门婚事多么鸡飞狗跳,但怀真怀锦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杨祐不禁在心中第八百遍地叹了口气。 这两人,不管是怀真还是怀锦,若单拎出来一个人与阿翾顺理成章地成婚,便是有些欺瞒与不足,她和谢端衍也就认了。 偏偏两个人一起来争,这事就只能悬在半空。 杨祐的脸色不佳。 她当然有去跟她的皇帝兄长告状,大婚第二天她就急哄哄进宫去了。 杨瑱知道她会来,将云家的过往告诉了她。同时,也点了她几句。 云怀锦可以说是杨瑱一手训练起来的,而云怀真杨瑱又对他一向眷顾。 杨祐听出杨瑱的意思,这两兄弟都是他费心栽培,如左膀右臂,他护着这两 人。 凤翾已在他的允诺下给了云家,为君王者金口玉言,杨祐既要不回来凤翾,也不可拿云家两兄弟怎么着。 杨瑱的帝王之威压下来,杨祐心都凉了。 这两兄弟,原来一个比一个不好搞。她虽是尊贵的长公主,却也是依附皇权才有的风光,对这两个皇权护着的兔崽子,她是动不得了。 不过杨瑱也安慰了她,称怀锦对凤翾一往情深,怀真亦是能够托付终身的可靠之人。 不管凤翾这朵花落到哪个枝头,都是良缘。 杨祐拧着眉头挑剔地看着端然不动的云怀真。 杨瑱只说怀锦对凤翾情深,却不说怀真对凤翾如何。 可见云怀真果然如从前那般,并不爱阿翾,多半是因为兄弟夺妻忍不下这口气罢了。 只是赌气的话,能对阿翾多好。 杨祐与谢端衍这两日愁得直掉头发,唯一的出路就是赶紧在怀锦与怀真两人中定下一人。 怀锦无名无分,还是个一意孤行的刺头; 怀真名正言顺,却对凤翾情意不足。 这边,凤翾悄悄问谢端衍:“阿爹知道怀锦的消息吗?为何这两日都没见到他?” 谢端衍就头疼似的叹了口气:“你阿娘去找圣上讨说法时,圣上说怀锦行事太过,为让他收敛一些,小惩了一番。” 凤翾不放心地问:“小惩是在怎么个惩法?” “这……”谢端衍哑然道:“这就看圣上心思了。” 可他两日都没回家了。 凤翾胡思乱想地,是不是挨了板子屁股太痛动不了? …… 杨祐硬留两人用过晚膳才勉强放人。 一迈出家门,凤翾立刻提醒云怀真道:“说好了你要带我去看怀锦,虽然天色已晚,但可不能失约!” 云怀真淡声:“我何时要失约了?” 他吩咐车夫:“去刑狱司。” 凤翾蓦地睁大眼。 云怀锦入狱了?这和阿爹说的小惩可不一样。 “很吃惊?”云怀真说道:“圣上自然不会凭空让他入狱。” 凤翾抿住嘴:“那他都是什么罪名?” “你可以当面去问他。” ———— 刑狱司的牢狱比赤蝎司的大了许多,云怀锦身份特殊,被单独关押。 牢中光线昏昏,领头的狱卒手中的油灯也带不来多亮的光。 凤翾因难闻的霉味而不敢大胆呼吸,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云怀真见她落在他身后,走得小心翼翼,忽而想到她这般小姑娘第一次来狱中,必是害怕的。 他默数着凤翾轻轻的脚步声,数到二十几的时候,他终于转头对她说:“若是害怕,可以拉住我的袖子。” 他将手伸向她。 若是她直接抓住他的手……此种场景下,也能理解。 结果凤翾下巴一抬,道:“我才不怕。” 她这副骄傲的模样,令怀真唇角有了些微弱的松弛。 “我都去赤蝎司好几次了,还会怕这里么。” 凤翾说。 李乾默默走在一旁,闻言愣住。 好几次? 他与主子不在京中的这段日子,谢小姐都成赤蝎司常客了?二公子还真是……努力。 “是么。”云怀真只是平淡无波道。 他收回手,神色如常地接着跟上狱卒的脚步。 狱卒在一扇牢门前止住脚步: “指挥使就在这了。” 他将油灯留下,退了出去。 云怀真看向凤翾,见她愣愣的,便知她还不知道怀锦这个身份。哪怕她去过赤蝎司“好几次”。 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被怀锦骗了。 凤翾心中念着“指挥使”这三个字,走到了牢门前。透过铁栏,她看到里面靠墙一张窄小木床上,盘腿坐着一个带着面具的赤蝎使。 面具后与她对视的眼睛,正露出愕然之色。 凤翾抓住铁栏,记忆猛地冲击向她的大脑。 雨夜送她回家的那个人,云府中吓唬她的那个人…… 凤翾懵懵懂懂地想,原来她认识他是在更久之前。 “阿翾……” 云怀锦将面具摘下,露出凤翾记挂的那张脸。 云怀锦打量凤翾一番,不善地注视云怀真:“为什么要把阿翾带过来?” 云怀真垂着眼理了理袖子,道:“阿翾好奇你为什么会被关起来。我说的恐怕她不会相信,所以你来告诉她吧。” 第50章 第50章“新婚夫妻就是恩爱啊。…… 大婚那一夜,被杨祐从他精心为凤翾修建的院中赶出后,怀锦与怀真面对面地站着。 他们身后,分别站着李乾与李潜,他两人比怀锦怀真更早地分离,跟随主子经历不同的境遇,对彼此感情淡漠。 此时目光相触,两人默默绷紧肌肉。 但两人主子却一言未发,目光交战许久。 最后怀锦一挑嘴角,怀真不等他开口,就转身率先离开了。 “主子……” 李潜担心地看向怀锦。 他知道怀锦为这一天花费了多少心血。大公子却在最后关头插了一脚。 主子不知道恼恨成什么样子呢。 可云怀锦却只是出了会神。 面对哥哥,他几乎生起了优越感, 他立在静逸如水的夜色中,耳畔只余微弱的虫鸣。 可他的心声却如鼓擂,嘈杂地叫嚣—— 她知道他是谁。 她同意与他成婚,就是在哥哥与他之间选择了他。 即便哥哥出现在眼前,也不过是滋生他的优越感。 哥哥输了。 怀锦一夜未睡,在入宫之前,他远远望向凤翾所在的方向。 他知道等他归来时,她还会在这里。 这如一块定心石,使他去向皇帝请罪时非常冷静。 但皇帝抛下的罪名,却让怀锦感到意外。 哥哥在回京时曾遭赤蝎司的杀戮? 他矢口否认,但他前几天满京都地追寻怀真的事,成为了一项有力的佐证。 杨瑱一脸对他的失望之情,称他对他纵容太过,使他变得张狂无忌。看在怀真性命无忧的份上,他不做重罚,将他打入牢中,认错反思后方可出来。 但怀锦绝无可能承认。 若承认了,杨瑱表面上轻描淡写,心中必然失去对他的信任,之后他恐怕连赤蝎司都呆不下去了。 况且他本就没做弑兄之事。 望着疏冷的兄长,以及懵懂的凤翾,云怀锦把弄着面具,叹了口气。 “哥哥对圣上说,我掌握了哥哥返京的时间,派赤蝎使围剿哥哥,使哥哥险些命丧肃州。” 李乾道:“那些人身带赤蝎司的铁牌,众所周知赤蝎使的铁牌是一人一个,绝无多余的。公子杀死其中一人拿到他身上的牌子,已经交给铸造的匠坊确认,确实是你们的牌子无疑。二公子为何不愿认?” 云怀锦无可奈何道:“赤蝎使虽然都爱惜自己的牌子,但它终究是个死物,又不会张口说是受我指使,你们可以怀疑我,但是逼我认罪可就不应该了。” 狡辩。 云怀真看向凤翾。 怀锦这番油滑的话,能否让她意识到什么? 凤翾却也正好吃惊地扭过脸看向云怀真。 “原来是你跟圣上告状,害怀锦被关啊!” 云怀真如同脑袋顶挨了一锤子,眼神有些懵然。 李乾不可思议。 这也能反过来怪到公子头上? “嗤。” 云怀锦轻笑了一声。 他的眼睛明亮,像藏了两颗星星。 云怀真开口道:“刑狱司虽然手段比不上赤蝎司,但圣上亲口下令,他们会好好办事,你只靠嘴硬,是逃不过去的。” 云怀锦:“哥哥,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如果杀你的不是我,你就退一步,放过阿翾吧。” 凤翾闻言,立刻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可不想和他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牵扯了。 云怀真面色冷冷的,干脆地拒绝道:“我没必要和你打这个赌。怀锦,人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代价。” “我要和怀锦单独说会话。” 凤翾对云怀真说,用目光赶人。 云怀真顿了顿。 他向她揭露怀锦的种种不堪行迹,可她却毫不在乎。 云怀真难以理解,怀锦对她的影响就这般深厚吗。 不过他 不着急,日子还长,他有的是时间将她掰正回来。 他带李乾退出去一段距离,见凤翾抓着铁栏杆,脸都贴上去地同怀锦说起话。 云怀真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不想再多看一眼。 云怀真一离开,怀锦面对凤翾的表情就温柔起来:“哥哥这两天有没有招惹阿翾?” 凤翾摇摇头:“我现在有很多侍卫,他都不敢进我院门。” 云怀锦点点头:“哥哥只是看我不爽,对阿翾还是能做到以礼相待的。” 比起怀真总说怀锦坏话,凤翾顿时觉得怀锦厚道多了。 她关心地看了看他身上上下:“你有没有被动刑啊?” 她着重在他屁股的位置停留了一下。 云怀锦笑了笑:“还没来得及上刑,或许之后会有吧。” 凤翾顿时露出忧色。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她却脑补出了他浑身浴血的惨状。 云怀锦轻轻扯了下嘴角,说:“也只有阿翾会担心我了。” 凤翾连安慰他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凤翾顿时生起一种“他只有我了”的责任心。 她左右看了看,凑上前小声问:“你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云怀锦说:“阿翾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回去的。” 他想了想,接着说:“你只需要别让哥哥多心就行。” 凤翾顿时了然。云怀锦心中有底,自有脱困办法。 她歪了歪脑袋,认真思索了下怎么才叫不让云怀真多心。 “我知道了。”凤翾对怀锦说,“我帮你稳住他,你要早点回家喔。” 云怀锦眸中浮现淡淡笑意:“这里空气污浊,阿翾快走吧。” 凤翾点点头,云怀锦的镇静传染给了她,她不怎么担心了。 ……家。 云怀锦咬着这个词,慢慢退回牢房阴暗处。 云府算不上他的家,更不是她的。 牢房阴冷,自被关进来后他就没不见天日了。其实,在赤蝎司中的日子也总是如此,他已经习惯。 但这个时刻,站在阳光下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过。 云怀真等到凤翾走了过来。 她表情很平静,似乎与怀锦的单独谈话没有挑动她的情绪波动。 弟弟当真会放过这个机会? 云怀真不禁一直留意着凤翾。 凤翾能感受到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算他只是看过来,那也是讨厌的。她想瞪回去,但怀锦的嘱托犹在耳畔,这才忍了下来。 但是凤翾发觉自己很难不去瞪他两眼,或者刺他两句,她不知道如果她惹云怀真动怒的话会不会对怀锦造成影响,所以便干脆不见云怀真好了。 她听说严氏已经能起身,略走几步了。她也不太想碰上她,索性一直呆在自己院中,倒也清静。 住了几日,凤翾便能感到怀锦专门给她修的小院处处都是用心,即身在屋中,也能在转身间看到窗外美景。 她便有了新的爱好,每天选个新的窗景,摆上桌案,铺纸磨墨,练字! 写了几天,便觉得自己心性得到了磨砺,有了升华,就算面对云怀真也能心平静气了。 正巧收到萧秀林的请帖,她生辰日请了三五好友小聚,也请了凤翾,关心她婚后生活是否顺心。 凤翾顿时来了兴致,当天打扮得精精神神,带着惜香和慕月出门。 而云怀真正巧下朝回来,与凤翾撞了个照面。 他见她神采飞扬,笑意宛然,恍惚了一下。 许久未见她这幅形容,云怀真这才想起,以前她每每来找他时,都是这幅开心的样子。 云怀真的神色松动了一下。 她是特地来迎接他的吗? 当凤翾走到他面前时,云怀真停下脚步,正欲开口时,凤翾飞快对他福了下身,然后就越过他接着向外走去。 云怀真愕然抬起头,回身对凤翾说:“你要去哪儿?” 问这干什么,难道他还想管她么? 但凤翾练了几天字,心境有所提升,没有对云怀真不耐烦,回道:“我给秀林过生去。” 不是特地来迎他的。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云怀真面色不变,道:“我送你去吧。” 凤翾立刻高高地挑起眉毛,婉拒道:“不用了,我又不是不认路。” 云怀真却不容她拒绝,迈步道:“我正巧无事。” “……” 凤翾不解地看向惜香慕月,用眼神传达道:他真是云怀真?犯什么毛病呢? 到了萧府前,凤翾便试图让云怀真止步于此。但云怀真置若罔闻,道:“要让人知道你我和睦,方才不惹人疑心。” 凤翾回想云怀锦的叮咛,忍住了反驳的话。 萧秀林请来的几个友人都到了,却只闲谈饮茶。 等下人通报说,凤翾与云怀真来了,萧秀林的妹妹萧秀柳一拍手道:“可算来了,就等她——她和云怀真一起来的?” 朱怜儿手指绕着鬓边的头发,说道:“新婚夫妻就是恩爱啊。” 几个女孩子都捂嘴地笑了起来。 萧秀林也微微笑了笑。若是阿翾婚后若是和睦,她也就放心了。 凤翾的婚事一波三折,还总是闹得满城风雨,妥妥的焦点中心。在场的少女轻摇扇、淡品茗,却都默默留意着。 等凤翾与云怀真并肩走来时,她们就都来了精神。 与萧秀林虽然离上次见面并没有隔太久,凤翾却觉得好像隔了一世般,她远远就朝萧秀林挥了挥手,脚下步伐变快了些。 等看清萧秀林的脸,凤翾脸上笑容变大,没注意脚下的情况,绊到一块地砖边缘,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 “阿翾!” 萧秀林吓了一跳,忙提裙跑过去。几个少女也连忙跟上。 萧秀林关心地伸出手想将她扶起:“摔得重不重?” 但一条胳膊横插在她面前,率先扶起了凤翾。 萧秀林愣了下,也跟着站了起来,见云怀真抓着凤翾手腕,垂眼看她掌心上的擦伤。 “可有伤药?” 云怀真对萧秀林说道。 “啊,有的。”萧秀林回神,吩咐下人速速取了瓶药水来。 凤翾掌心擦伤的伤口并不算厉害,只是掌心皮肤娇嫩,痛得她轻轻抽气。 云怀真给她涂上药水,动作干净利落,不一会便淡声道:“好了。” 凤翾赶紧把手收回来。 萧秀柳撞了撞萧秀林的胳膊,小声说:“云大人跟以前冷情的样子可不一样了,终于学会怎么疼人了。阿翾修成正果可真不容易。” 她声音虽然放小了,但在场所有人却都听见了。 话是调侃,云怀真却怔了一下。 他从前对她冷淡,也是挺久之前的事了。这些姑娘小姐,仍记得如此深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第51章云怀真便轻颔首:“既已…… 凤翾假装没有听到萧秀柳的话,挨到萧秀林身边,对云怀真说:“好啦,你快走吧。我们姐妹聚会,你就不要呆在这里了。” 萧秀柳又跟朱怜儿小声道:“凤翾倒是不怎么黏人了。” 云怀真沉默片刻,跟凤翾说:“晚些我来接你回家。” 凤翾小声地拖长音:“啊?” 不情不愿地想,他今天这么闲吗? 萧秀林等云怀真离开,才开口道:“你们也算有个恩爱夫妻的样儿了,我也就放心了。” 凤翾打了个寒颤,虽然云怀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她真是浑身别扭。 “别说他了……”凤翾不乐意地摇了摇萧秀林的胳膊。 萧秀林当她害羞了,便笑着按住嘴: “好,我不说了。” 凤翾向慕月伸手,将为萧秀林备好的贺礼送给她,高高兴兴地道:“快打开看看,我早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生辰这天。” 萧秀林在她催促中,打开盒子。 大家都知道,众贵女中,凤翾是私人小金库最富裕的一个,萧秀柳与朱怜儿都好奇地看过来。 盖子一开,里面的流光溢彩顿时映到了萧秀林的脸上。 萧秀柳与朱怜儿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萧秀林轻轻抚摸那面料,不禁喃喃:“好漂亮。” 凤翾鼓励她:“你展开看看。” 萧秀林双手一抖,长裙的熠熠流光在阳光下更放大了百倍。这裙子的面料前所未见,摸起来如水般凉滑,仿佛光落在上面都打脚滑,摔出变幻千万的色彩。 凤翾说:“你平常总是端端庄庄的,打扮从不出格,最是无可挑剔。可我想着,不该辜负青春芳华,偶尔也可以试试漂亮得出格的打扮。” 萧秀林摸着这件裙子不舍得放手。 她家中姐妹多,母亲教她从小就要有嫡女风范,对她言谈行动都要求严格,萧秀林何尝没羡慕过凤翾的恣意,只是从未表现出来过。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心思的。 萧秀林将这裙子看了好一会,问:“这裙子可值千金。” 凤翾就只点了点头。 就算因为嫁入云府,阿娘给她添了无数嫁妆,都归她自己管理,但这件裙子还是能让她肉痛到。 她兴奋道:“快穿上给我看看。” 可萧秀林却将裙子还给了她:“我还是不要了。” 凤翾意外:“你不喜欢?” 可看她神色明明爱不释手啊。 萧秀林道:“以后你还是不要大手大脚,多攒钱财傍身。美食华服,琼浆玉露,都不如实实在在的金银能在危难时救命。” 凤翾愣愣的:“怎么忽然说这些?” 萧秀柳与朱怜儿也一脸不解之色。 萧秀林看了看她们,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你们都没意识到吗?单州恐怕要反。” 单州叛军普通百姓知大概,而她们父兄多在朝廷任职,多少能了解些详情。 萧秀林父亲在家中虽未多说过,但萧秀林聪慧,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不妙的前景。 凤翾有些茫然地想了想,抱着一丝侥幸:“会到这个地步吗?” 萧秀林幽幽地望向远方:“读过史书就可知道,古往今来,一个人一生的时间里若是从未经历过战事,已是万分幸运。” “而你我又能有多大的福气,能于安宁盛世中活过一世呢。” 萧秀林的话令她们都惆怅了起来,好好的一场生辰宴气氛愁闷到最后。 待云怀真如约来接凤翾时,她想起眼前这人就是从单州回来的,没人能比他更了解详情。 她几次三番看过来,云怀真自然觉察到了。 像被羽毛轻轻撩拨了一下,云怀真低头看向她,不若以前的疏冷不耐烦,虽然面上依然淡淡,但可见耐心。 凤翾满脸纠结地,她不太想跟他展开谈话,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单州……情况很危急么?” 云怀真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他只道: “你不用操心这些。” 凤翾仍追问:“会打仗吗?” 云怀真有了些戒备,语气便变得冷肃:“你问这做什么?” 凤翾抿住嘴角,他这语气熟悉无比,以前他赶她走时就是这样的语气。 那时候她恋爱脑上头,觉得他对她冷脸的样子属于高冷的帅。 但现在她只觉得他讨厌。凶什么凶! “我就问问。” 说完,她觉得自己语气太软,不足以表达她的不满,便大声加了句: “不行吗?哼!” 她提裙怒冲冲地向前大步走,将云怀真甩到了身后。 这人真不可理喻! 惜香和慕月赶紧小跑跟上。 凤翾奋力上了马车,对车夫说:“快走,赶快!” 慕月忙道:“姑爷还没上来呢。” 凤翾皱眉:“不想和他坐一起。” “那也不能将他扔萧府外啊。”慕月劝完,无奈笑道:“本觉得小姐同长公主脾气差得多,结果同姑爷生气起来,倒是如出一辙地气性大。” “他才不是你的姑爷。” 云怀真过来时,正好听到她这句。 凤翾瞥他一眼,便扭过脸,用后脑勺对着他。 云怀真撩袍上了马车,在凤翾对面坐下。 车夫赶紧赶马上路。 摇摇晃晃的车厢中,云怀真默默地注视着凤翾。 云怀真有些不解,不明白她为何忽然生起他的气。 第一次遇到她冲他发火,云怀真心中却并无不悦,她的怒意没有半分力度,反倒别有可爱之处。 云怀真只看不说话,凤翾一直拧着脖子,就算脖子发酸也不肯扭过来。 好不容易马车停下来,她赶紧跳了下来,揉着脖子头也不回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云怀真仪态儒雅地踩到地上,挺直腰背。这时凤翾连影子都没留给他。 李乾默默跟在他身后,忽听他问了句: “我以前对她很差?” 李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认识谢小姐这么久,还是公子第一次同他提及她。 再听清云怀真的问题,李乾也不禁无语了片刻。 “公子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云怀真沉默。 从前大抵是过分了些。 李乾返京回到云怀真身边后,就协助他从婚礼上将谢小姐从二公子魔爪中夺回来。 李乾同他兄弟一样,自小跟随云怀真,自然以为他对云怀真足够了解。 公子此举只是为了跟二公子争锋,打断二公子借助这门婚事翻身的计划。 不过…… 李乾小心劝道:“谢小姐已嫁入云府,不得已将终身托付在此,也是可怜,公子你……何不对谢小姐好些?” 李乾只记得云怀真对凤翾冷脸的样子,虽然这样劝了,却没期望他会应下。 可云怀真只想了一下,便轻颔首,道:“既已是吾妻,便该对她包容照顾。不会像以前那般了。” 李乾有些意外,也替凤翾高兴。 公子言出必行,希望谢小姐以后不再因公子而伤心吧。 ———— 凤翾回了院子,在树下的秋千上坐下,慕月好笑地替她揉了会脖子。 慕月手法得劲,凤翾心情阴转晴,她脚一蹬,秋千便荡了起来。 惜香自告奋勇地来帮她推秋千,为了让她高兴,惜香出了大力,将秋千推得高高的。 凤翾的袖袂裙摆都飞扬了起来,她迎着风笑了起来。 等怀锦回来,她要好好夸奖下他留下的这个秋千。 荡至最高处时,凤翾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她看到院门外的云怀真了。 半空中的彩绢翩飞,飞天仙女般,引起了云怀真的注意,他正好仰起头,远远地与凤翾对上了视线。 停滞在半空的这一秒短暂又漫长,秋千落下时,凤翾让惜香抓住了秋千绳,停了下来。 她抬手被风吹落的头发挽了回去。 因为刚才想起怀锦,所以也顺带着想起了他的叮嘱。 还是得给云怀真留面子。凤翾撇撇嘴,对慕月说:“云怀真在外面,让他进来吧。” 第52章 第52章以防云怀真再来蹭饭,她…… 得到凤翾的允许,她的私人护院们才让云怀真进来。 云怀真径直向坐在秋千上的凤翾走去。 她双脚在地上蹬来蹬去,眼睛盯着地面,没有看他,是还在生他气的样子。 她的脑后一缕长发散落下来,贴在了白腻的脖颈上,自己却浑然不知。 云怀真眉心微紧,说不清是碍眼,还是觉得心痒,想让这缕头发好好地梳上去,但骨子里的本性,让他连为她捻发的这等轻浮念头都不会生起。 他只是让自己不再去注意她颈间,说道:“单州叛军的头领是魏德景私生子魏秀。” 他开门见山,砸得凤翾都懵了。 眨了眨眼,才明白过 来。 她之前的提问,他现在又决定讲给她听了? 秋千的晃动停了下来,凤翾仍不看他,却竖起了耳朵。 “单州既然当了方明睿的保护伞,就相当直接宣布了自己的不轨之心,与朝廷宣战无异。危乱与太平,确实只在一线之间。” “但圣上本意是不欲动兵的。”云怀真放低了声音,浅淡道:“魏德景作乱多年,国力羸弱,圣上苦心竭力,这些年平民才得温饱,若要动兵起乱,耗粮耗钱不说,境外蛮族一直虎视眈眈,多半会趁乱而入,战火将如野火一般不可控制。” 看来,萧秀林的担心是对的。凤翾小脸严肃起来:“若不战,就只有和谈一路了。可是魏秀是灭族中存活下来的,他多半不会信任朝廷,和谈恐难成功。” 云怀真睫毛惊讶地掀起。她虽然严肃地板着脸,可看起来依然艳媚稚拙。他意外于凤翾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是的。”云怀真肯定道。 凤翾眨巴着眼睛,安静地看他。在这样的目光下,云怀真不知不觉多说了些:“但我见过魏秀,魏德景死后,他是被陈建拉扯着走到这个位置上的。虽然被魏德景和陈建教得不错,但我观他面相,内里慈软,是重情之人。” 凤翾脑洞忽然大开:“难道你打算用美人计?派一位绝色美人到魏秀身边,等他情根深种愿为美人舍身忘死时,再对他进行洗脑!” 云怀真平稳清俊的面上出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缝:“……不,陈建不会允许可疑之人出现在魏秀身边。” “哦……”没猜中,凤翾有些失望。 云怀真忽而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了。 云怀真性子一丝不苟,以为在其位就该谋其事。 他因决意以正妻之礼对待她,当将她好好照顾,若有嫌隙,主动说清也该是他的责任。所以他才退让一步,补上了她之前的提问。 说到这,云怀真认为他已履行了责任,问凤翾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凤翾皱眉道:“你还没说圣上什么打算。” 云怀真只说了一句:“攻其心。” 凤翾寻思半晌,等回过神来,发现云怀真仍站在她跟前。 她有些莫名:“你怎么还没走?” 她该问的都问完了,他为什么还杵在这里? 云怀真身后的李乾瞳孔颤动了一下。 第一次看人这么不客气地赶他家公子,而这种态度,在以前是公子对她这样。 云怀真脸色微凉。 凤翾忽然意识到她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直接说出来了,好像太冲了。 正巧这时私厨里的菜传了出来,凤翾描补道:“没走的话就留下来吃个饭?” 云怀真顿了顿:“也好。” 啊?她只是客气客气,他怎么还真答应了。 但话已出口,凤翾也不好收回,只好对惜香吩咐道:“让厨子再加几道菜。” 平时凤翾都在房中用餐,但她不太想让云怀真进她屋子,便让人在花间石桌上布菜,四周悬挂几盏灯笼,也挺有意趣。 云怀真在凤翾对面坐下,看菜肴流水般送上,每道量少且精致。 云怀真抬眸看了眼她,见她仪态无可指挑,雨露均沾每道菜都夹上一筷子。 ——这些菜全是按她口味精心烹饪,色香浓郁诱人。 与云怀真素日的清淡口味不同,她喜酸辣重口,也爱鸡鸭鱼肉。 云怀真是不能吃辣的,筷子迟疑了下,伸向一盘看起来比较淡口的豆腐。 夹入口中,豆腐咬开,香郁的肉汁流出,这豆腐软嫩无比,一戳就破,谁料里面还塞着肉馅。 豆腐与其中肉馅都软烂入味,顺喉而下。 直到这时,辣味才趁人全无戒心,延迟冲击起了味蕾。 云怀真忽然以拳堵嘴,侧过身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 他咳声压得很低,但身子乱颤,凤翾实在没法不去注意他。 她当然知道他一点辣也沾不得,以前她还热衷给他送点心小食,自然打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今昔不同往日,虽然云怀真留下用饭,凤翾压根没想起让人改菜单。 她咬着筷尖,愣愣地看云怀真咳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他不能吃辣,没想到这么不能吃。 云怀真转过头时,满面粉红,泪眼盈盈。他仍用手捂着嘴,但大概还在吸气。 凤翾第一次见他这么可怜的样子,有些怔住。 缓过神来,她忙对慕月说:“倒杯凉茶给他。” 云怀真忍着舌头上的辣痛,一口口饮下。 “要不,你别勉强了。” 凤翾这次想他离开是为他好。 喝过水,云怀真的表情慢慢恢复了他特有的清冷。 只是脸上血色还没褪去,削弱了他的清冷劲。 “我无碍。”他说。 云怀真又端起碗,不过虽然他面无波澜,下筷时却明显更慎重了不少。 一顿饭毕,云怀真脸上的血色始终没有褪下,额头也有些微汗意。 这顿饭吃得着实辛苦。云怀真放下筷子,只觉得从口到胃都是热的。 他轻皱了下眉,再呆下去怕会失礼,正要告辞时,一碗洁白的牛乳端到了他面前。 他也没有喝这的习惯。 云怀真看向凤翾。 凤翾解释道:“我才想起来小时候我被辣到时,阿娘就让我喝牛乳解辣,是有用的。你试试?” 云怀真默了下,饮了多半碗,才同凤翾告辞。 直到离开她的院子,云怀真才拿出手帕,在额头鼻尖按了按。 李乾关心道:“公子吃的不多,要不要让我们的厨子再做些给公子补补?” 云怀真摇了摇头:“不必。” 那碗牛乳就足够了。 李乾陪着云怀真回他住处。 月已上枝头,两人没带灯笼,越走越凄清。 云怀真忽然顿住了脚。 李乾也跟着停下,不解:“公子,怎么了。” 忽然感到,好静。 云怀真回头,如水夜色中,唯有那一处灯火暖融。 牛乳的味道仍残留在口中,浓郁不散,很香。 胃仍热乎乎的,但没有了不舒服的感觉。 她坐在他面前认真用饭的样子,也如牛乳味一样,停驻在他眼前,如此鲜活。 云怀真在云府出生长大,二十年在此,却直到今天,才因她在这里,偶得了家的感觉。 凤翾在云怀真走后就让人撤下了菜。她晚饭一贯用得少,饭后还要走动一下以免积食。 这都是杨祐教育她的养生之道。 本来晚饭也该清淡些更好,不过凤翾第一次一个人搬出来住,无人管束,她就忍不住在口味上放纵了下自己。 这两日吃得下巴上隐隐有个痘要破土而出了,凤翾本来打算明日起就忌口的。 但想了想,她还是吩咐道:“明天再做辣点!” 以防云怀真再来蹭饭,她宁愿以长痘作为牺牲也要继续吃辣! 只不过凤翾这番准备却是白做了,那颗痘果然冒了出来,又红又肿,可云怀真却始终都没来找她。 凤翾偶尔也离府回去找爹娘,或者逛街买胭脂水粉小吃,这几日外出时也一次都没碰见过云怀真。 一开始她还没在意,只为不用面对他而觉得轻松。 但第六天的时候,凤翾忽然咯噔一下,闪过了一个念头——他不会暗戳戳给还在牢中的怀锦倒油吧? 一旦起疑之后就越琢磨越有可能。 凤翾看了看天色,问慕月:“现在该是云怀真下朝回家的时辰吧?” 慕月点头应是。 凤翾迈步道:“出去转转。” 慕月一愣,连忙跟上。 凤翾嫁入云府后,不是呆在她的院子里,就是直奔大门,从不曾说要在云府内转悠。 慕月心中奇怪,但见凤翾只在同一片区域磨蹭,不像闲逛,倒像等人。 一个猜测浮现脑海中,慕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你是在等云大公子吗?” “嗯。” 凤翾一抬眼,见慕月欲言又止想要劝她什么的表情,虽然不知道慕月具体想说什么,但凤翾顿时背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慕月忧愁地轻叹了声:“那小姐你为什么忽然要等云大公子回家?” 凤翾轻哼了声:“我怀疑他在做坏事。” 估算了下时间,早过了云怀真该到云府的时候,看来他是有事要忙,不会回来了。 不知道在外面谋划着怎么陷害怀锦呢。 凤翾将袖子往上撸了撸,虽然轻软大袖立刻就又吹落下来。 她对慕月说:“走,我们出去探探!” 第53章 要不先盯紧云怀真吧。…… 凤翾再次派出了她的专属斥候惜香。 凤翾与慕月一路跟着,见惜香时不时停下,直奔路边晒太阳的老翁,以及某个临街店铺里的店伙计。 问几句后,再塞两三个铜板,做得熟门熟路。 这么问了几处,惜香在一个卖烙饼的摊子那有了收获,多给了几个钱,回来同凤翾汇报:“小姐,问到了。那阿婆看到云大公子半刻钟前往北寿长巷去了。” 凤翾佩服道:“惜香你认识的人可真多。” 惜香:“以前小姐你老让我打听云大公子的行踪,问得多了人家都对我脸熟了,平日自动帮我留心,我要问到了就会给他们些小钱。小姐您问得勤的那阵子,这些小钱对他们而言都算笔不小的收入了……” 凤翾略感欣慰:“这么说来我还算积德行善了。” 惜香:“是,他们都念着您的好呢。” 惜香没说,刚才告诉她云怀真行踪的阿婆骄傲地感概,说其他人都以为两人成亲后就再也用不着他们了,唯独她见多识广,早猜到她小姐就算成亲了也有满街找夫君的时候。 惜香琢磨着,这话听起来可不像好话…… 这时凤翾已经抬脚往北寿长巷去了。 凤翾没有来过这片地方,这处居住的人口密集,建筑杂乱,脏兮兮的孩童喊叫着到处乱跑,时不时还有一盆水突然从旁泼到路中央。 凤翾好险没被泼一身脏水,被慕月眼疾手快地往后拉了一把,不解道:“这里住的都是饭都吃不饱的穷苦人家,云大公子会来这里吗?” 云怀真连头发丝都不会沾一点灰尘,整个人清洁自制,与这种地方格格不入。 凤翾也正起疑时,前方爆发出一句“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然后云怀真就被人从门内一把推到了街上,要不是被李乾扶了一把,就险些跌倒了,模样颇有些狼狈。 凤翾眼睛一亮,连忙上前两步,看到了门内推云怀真出来的那人。 那是一个容颜沧桑的白发妇人,身躯干瘪,微微驼背,灰扑扑的衣服上缝着布丁。 这与凤翾预想的不一样,云怀真找这位穷苦妇人做什么? 云怀真甚少被人如此粗鲁对待,他有些烦躁地皱了下眉,语气仍平稳无波:“丁婆还未听我说明来意就开始赶人,其中是否有所误会?” 丁婆就像看到毒蛇般避之不及,连目光都不愿落在他身上。她盯着地面说:“没误会,你们这些给朝廷做事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俺就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太婆,没什么用处,大人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说完,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随着“吱呀”一声,毫不留情地合上了。 “这婆子真是无礼……”李乾不悦上前,那破木门一脚就能踹开,但云怀真拦住了他:“有话要问她,别弄太僵。” 云怀真垂眸反思了一下,道:“这次是我太唐突,该带些礼物再来拜访。” “明日再来吧。” 凤翾躲在某家人放在路边的破水缸后面,看云怀真与李乾离开。 听他说话的语气,那个丁婆对他来说好像还挺重要。 但丁婆会与云怀锦有什么关系吗?云怀真难道想利用她来攻击怀锦吗? 凤翾从破水缸后走出来,想到云怀真说的话,先吩咐惜香去买了些烧鸡果子来,然后才去敲了丁婆家的门。 丁婆手指一抖动,针扎进了手指头,不过有厚茧保护,只是微疼了一下。 她放下针线,眯着老花的眼,定定地看着外面。 那人去而复返了? 丁婆在墙边摸索了一下,操起一把扫帚就往外走。 不过就在这时,一个娇软甜美的女声传了进来: “阿婆,开开门!” 不是之前那人。 但丁婆还是没把扫帚放下,去开了门。 只见娇花般艳美的小姑娘正对她展开笑靥。丁婆模糊的视野都变得清晰了不少。 这么讨人喜欢的漂亮小姑娘,丁婆的戒备减轻了不少。 “你是……”丁婆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番,“我不认识你。” 凤翾对她笑了笑。 敲门前凤翾问了住在旁边的邻居,得知丁婆无丈夫无子女,以帮人做些缝补衣物的活计换一日两餐。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寡老人,云怀真不可能费心接近。她一定有别的身份…… 凤翾甜甜道:“丁婆,以前您帮我补过一件裙子,那裙子是我外祖母留下的,意义重大。还好您手艺好,修复如初。今天正好路过,特地来谢谢您。” 丁婆半信半疑,面前这小姑娘显然非富即贵,她缝补的多是附近做活的单身汉磨破的衣服,但偶尔也接大户人家做不完的活。 或许其中有一件就是她所说的那件裙子? “这些吃的是我家小姐一点心意。” 惜香将临时买来的吃食热情地塞给丁婆,趁机进了她家。 烤鸡的香味使得丁婆拒绝的手劲松了,凤翾也在惜香身后走了进来。 她看了看四周,可谓一贫如洗。 “丁婆手艺这么好,做这个活很多年了吧?” 邻居说丁婆十年前搬过来的,对于丁婆之前的经历,他们也不了解。 丁婆应了一声,没有跟她多谈的意思。 凤翾一边跟丁婆套近乎,一边试图套话。 她从小就长得甜美可爱,讨长辈喜欢,软乎乎地哄起长辈,无所不利。 但在丁婆这里,凤翾却碰了壁。 一旦提及丁婆以前的经历,丁婆就闭口不说话,她明显非常敏感,回避谈及过往。 凤翾虽然套不出话,但更确定丁婆身上有秘密。 再多问下去丁婆就要防备她将她赶走了,凤翾很快便主动告辞离开了。 惜香抱怨道:“这个丁婆嘴巴就像被缝住了似的,什么有用的都问不出来。” 凤翾很看得开:“我们比云怀真强,他都没和丁婆说上两句就被赶出来了呢。” “那接下来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凤翾沉思。 没法从丁婆口中问出来,就只能从其他方面调查了。 但是,这方面她可不是专业的。 要不先盯紧云怀真吧。 凤翾回了云府,原本要直接回她居住的院子,却半路见到了林姣。 凤翾愣了一下。 林姣就像不存在的人似的,凤翾嫁入云府后,一次也没有见过她。 凤翾都忘了云府还有这个人。 “谢小姐。”林姣对她福了福身。 她没有改口。 凤翾留意到林姣的称呼。 所以,林姣是知道云府的混乱内情吗? 林姣注视着凤翾。虽然她身份已变,但她面上那丝天真纯然的神情仍存在着。 看来,她并没有承受多少苦痛。 真好,她就不同了。 发觉云怀真与云怀锦实为不同的两个人,并且与她做下约定的云怀锦消失不见,林姣就陷入了焦虑之中,寝食难安。 她已经彻底得罪了严氏,而目前看来,云怀真并不像云怀锦那般同严氏水火不容,母子情分仍在。 若严氏告诉云怀真她当云怀锦打手的事,她在云府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而她同孙世则的婚事,就更无法指望了。 她需要云怀锦回来。 林姣虽然没有出现在凤翾的面前,但她却一直留心着她的动静。她敏锐地发现了凤翾对怀真怀锦态度的区别。 “谢小姐也是刚回来吗?好巧,表哥也刚刚回府,不过被姨 母急哄哄地召去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看样子是挺急的。” 林姣笑着说。 凤翾缓缓眨了眨眼睛。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林姣这是话中有话? “也许姨母有急事呢,谢小姐身为小辈,不若去探问下,也显孝心?” 凤翾知道她是在暗示她去看看严氏在同云怀真说些什么。 但她对林姣有一种不靠谱的印象,与林姣分开后,凤翾迟疑了一会。 想到那天云怀真带她去看严氏,严氏提起怀锦时那憎恶的口吻,一种第六感使凤翾觉得今天严氏喊云怀真过去,谈论的就是怀锦。 她顿了顿,脚尖转了个方向,朝严氏的住处走去。 云府人丁稀少,下人寥寥,凤翾进了严氏院子,都没人看到。 凤翾对惜香和慕月比了个手势,让她们俩等在外面,省得人多动静大容易被发现。而她则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廊下。 窗户半开着,里面的谈话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圣上还没有给他定罪吗?” 凤翾顿时竖起了耳朵。 “母亲,我并不清楚。我向圣上举报了自家的亲兄弟,已是失德,不好再多问。” 凤翾心声重重地:虚伪! 严氏含恨道:“你有没有告诉圣上,那个逆子对我做的不肖之事?” “……为什么没说?你要说!我教子无方,才让他做出这等骇人听闻之事,我已经拿这个不孝子没有办法了,只能请圣上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屋内云怀真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语气有了变化:“母亲觉得应该怎么教训怀锦?” 凤翾心中咯噔一下。 果然! 云怀真果然不肯放过对怀锦下手的任何机会。 现在,这对母子要联合起来对仍在狱中的怀锦落井下石了么。 凤翾心思重重时,忽然一只蜜蜂嗡嗡地迎面飞来,她惊得抬手,啪地打在了窗棂上。 “谁在外面?” 云怀真走到窗前,伸手将半掩的窗户彻底推开。 找不到地方躲的凤翾跟他来了个对视。 第54章 第54章她黏人的样子他以前是见…… 凤翾抿住嘴,缓缓挺直腰。 严氏跟着云怀真看向窗外,见到凤翾,愣了下。 凤翾嫁进来后,怀真只带她来见了一面,当时严氏注意力全在失而复得的云怀真身上,没太注意她。 后来凤翾就没来见过她了。严氏知道这个儿媳妇得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且她身体欠佳,也甚少出屋。 乍一见到凤翾出现在她这里,严氏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这?“严氏问道。 云怀真也盯着凤翾,目光清冷,却别有压迫感。 凤翾脑子快速转动都快冒烟了,但脸上反而显得呆呆的。 “我……”她开口道,“我……” 她目光落在台阶下的草丛,脱口而出:“我院子里有蛇!” 她脑子转通了,接着说道:“我害怕,所以来找你,嗯……帮我把院子清扫一遍。” 她眨巴眨巴眼睛,理所当然地挺了挺胸。 严氏道:“真儿,你去帮帮她吧。” 即便以前曾对凤翾有不满,但怀锦横插一道后,严氏便巴不得将她推给怀真了。 云怀真看她表情,她似乎有些紧张。 大概是真的被吓到了,却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她难得求助,他自该帮她。 云怀真颔首道:“我去帮你赶蛇。” 凤翾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竟然被她糊弄过去。 凤翾的院中当然没有什么蛇,云怀真不可能找到。 不过他还是四处撒了些驱蛇药。 凤翾请了他来,也不好将他抛下,便在旁陪着。 就算只是站着,也觉得有些累。 她换了只脚支撑重心,望着云怀真认真的面容,明明看起来不沾尘埃般地清高,却和母亲一起谋划害自己的弟弟呢。 真可怜啊怀锦,他最亲的两个人对他尚且如此,他在世间还能有什么依仗? 只有她能帮他了。 凤翾油然而生一股英雄救美的豪壮气概。 云怀真走至凤翾跟前,道:“过几日寻只小猫与你养,长大后不仅能捉蛇,也能抓抓小虫子。” 凤翾点点头,主动邀请道:“辛苦了,到午饭时候了,留下来一起吗?” 云怀真略点了点头。 他如上次般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虽然凤翾没再同他说什么话,云怀真仍觉得轻松愉快。 ——直到菜端上来,怀真吃了一口。 他的脸就像火烧一样,一下子红透了。眼眶里也瞬间溢满了泪水。 反应比上次还要大。 凤翾看看他的样子,也夹了一筷子菜。 嗯,厨子的发挥很稳定,自从她吩咐后就一直往辣里做。 就连凤翾也忍不住嘶哈了两下。 回头得让厨子收敛一下,就算她能吃辣,也受不了这么强的辣度啊。 不过,看看云怀真难以下筷的痛苦样子,凤翾也就觉得心理平衡了。 就当她先替怀锦报复回来一点。 因为过辣,凤翾和云怀真都很快停了筷子。 云怀真神色淡淡地告辞,离开的脚步却明显加快了。 凤翾摸着红肿的嘴唇,连忙让慕月给她端杯牛乳来。 她将牛乳一饮而尽,握着杯子一本正经地皱眉思索起来。 惜香蹲在凤翾面前,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凤翾抿了下嘴,无奈说:“我又没有瞎。” 惜香笑道:“难得见小姐这么认真,是在想上午那个丁婆吗?” 凤翾点点头,坚定道:“还是要继续跟踪云怀真!” 云怀真因为和凤翾一起吃的这一餐,晚上睡时胃都有些不舒服,但次日出门时碰见了凤翾,这点不舒服就被云怀真忽略掉了。 她打扮整齐,没有簪金戴玉,妆容清淡,像个小家闺秀。 “你今日起得这么早?” 他道。 凤翾心中犯了嘀咕。难道他知道她每天都天光大亮才起床吗? 她背着手歪歪头:“你要去哪儿?” 云怀真语气平和:“今日沐休,我出去办些私事。” 什么私事,说得这么含糊,肯定还是丁婆那事。 凤翾:“那我陪你?” 云怀真顿了顿。 他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心情像被云轻飘飘地托到高空。 那是自己也没察觉出来的欣喜。 只是他要做的事并不方便带她。 云怀真的拒绝正在凤翾的预料之中。 她在大门口挥着手目送云怀真离开,随即手朝慕月一伸。 慕月将帷帽递给她。凤翾戴上,遮住头脸,随即带着慕月惜香顺着云怀真的方向过去。 她远远缀在云怀真后面,但他并没有直接去丁婆所在的北寿长巷,而是去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门。 那里有个男仆人候着,见了云怀真就将他引入后门里。 凤翾听不见他们说话,但看样子云怀真提前与这男仆人做了约定。 凤翾等了一会,也不见云怀真出来。正胡乱猜测时,惜香小声道:“小姐,丁婆来了。” 凤翾眼珠一转,便丁婆提着个竹篮走了过来。 她敲敲后门,不多时,方才那个男仆人就打开门让她进去了。 等后门一关上,凤翾立刻跑了过去,摘下帷帽做贼一样从门缝往里面看看,然后将耳朵贴在门上。 慕月想劝自家小姐注意一下形象,但看她认真的模样,到底还是不忍打扰。与惜香无奈对视了一眼,两人挡在凤翾身前,免得叫人看见她们小姐这幅偷偷摸摸的样子。 丁婆激动之下,沙哑的嗓音拔高,凤翾便听得清清楚楚。 “你连我今天要来接这家活都知道!你调查我了?” 丁婆愤然地说:“……也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什么事做不出来,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糟老婆子,还不是任你宰割。” 云怀真语气淡淡:“丁婆多心了,若不是因为您对我避而不见,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只为和您聊一聊。您安分守己,从无违法乱纪之举,我为何要对您宰割?”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看来丁婆是明白我的来意了。” 两人说话就像打哑谜一样,凤翾咬了下嘴,把耳朵贴得更近了些。 只听丁婆刚硬道:“我不知道。老婆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怀真放低了声音 :“您与魏秀多年不见,难道就不想他?” 凤翾拧起了眉毛。 魏秀?这名字好像听过,是谁来着? 这个名字一出,门里面的动静就停下来了好一会。 凤翾竖着耳朵,不想错过一丝动静。 良久后,丁婆才道:“什么魏秀,我不认识。” 紧接着,凤翾听到丁婆走来开门的声音。她原地一跳,一边同慕月惜香使眼色,一边飞快躲了起来。 云怀真的声音随着打开的后门也传了出来: “那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现在他的处境可不怎么轻松。我前段时日刚见过他,如果丁婆配合,我可以告诉你。” 丁婆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这时,凤翾也想起了魏秀这个名字。云怀真同她说过的,是魏德景的私生子,单州叛军的头领! 听起来,丁婆与魏秀有着不菲的关系。 凤翾想得一时呆住,连云怀真离开也没有注意,还是惜香拉了拉她,才将凤翾唤醒。 “小姐,你刚才都听到了什么啊?” 凤翾答非所问:“我要去见怀锦一面。” 惜香吃惊道:“可云二公子还在刑狱司的牢中,恐怕很难见到。或者小姐去求云大公子帮忙,让他再带您进去一次?” 凤翾立刻摇头:“要避着云怀真,还不能让他知道我去见过怀锦。” “那……要怎么办?” 惜香替凤翾苦思起来。 凤翾咬了下唇:“去赤蝎司看看吧。” 赤蝎司外清冷依旧,守在门口的赤蝎使身上肃杀之气更强了,凤翾纠结的那半天,连只蚊子都没有飞过去。 赤蝎司因为怀锦的事也在被圣上调查,凤翾不知道自己去找宋驰会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纠结完毕,她决定还是回家抱阿娘大腿,哭着求她帮忙好了。 “我们回趟家。”她招呼慕月惜香。 就在这时,一声“谢小姐”在凤翾身后响起。 凤翾回头,看到宋驰正从赤蝎司朝她大步走来。 原来守卫的那名赤蝎使火眼金睛地认出凤翾身份,通报了宋驰。 “副使大人……” 见到宋驰主动出来,凤翾如释重负。 “谢小姐是来找我的吧?怎么还没见到人就要走了呢?莫非因为有段时间没见,谢小姐觉得和我生疏了?”宋驰笑盈盈地。 宋驰的态度很容易就能让人放松下来,凤翾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下头:“没有。” “我有件事,但是又怕给你们带来麻烦。” 宋驰神色严肃了些:“是因为怀锦吗?” 凤翾点点头。 宋驰复杂地叹了口气:“这家伙!直到他出事入狱,我才知道晋淮就是怀锦,是云家没公开过的双胞胎。我也被他骗了好久!” 宋驰斜晲了眼凤翾神情,继续道:“但怀锦是个身不由己的,他骗了你我想必也是迫不得已。你莫生他的气。” 凤翾才明白宋驰误会了她的来意。 “不,我是想问,你能帮我见怀锦一面吗?” 宋驰愣了下:“哦?这样啊……” 不仅不生气,还牵挂他呢? 真给怀锦这小子骗到手了。 宋驰摸着下巴思索一番。 凤翾见他有为难之色,便说:“如果不方便的话副使大人也不必勉强。” 大不了她去抱阿娘大腿。 但宋驰是一定要给兄弟搭这个梯子的,就算冒点风险也值当。 他拍拍胸脯:“不勉强,这事交给我。” “今晚酉时谢小姐可能出门?” 凤翾点点头。 宋驰道:“我与晋淮共事多年,身上怀疑尚未洗清,不方便出面。到时我会让别人来接你。” 这位副使大人可真靠谱。 凤翾美美地回了云府等待。 晚饭口味变得清淡许多,鲜美依旧,但凤翾吃得心不在焉,早早就让人撤下碗筷,屏退众人,时不时留意着时辰。 差不多的时候,凤翾偷偷摸摸地往外走。 巡逻的一队三人侍卫正好撞见凤翾,对她行礼后就站着不动了,凤翾只好轻咳两声,说:“我去找府中的林姑娘。” 这些侍卫回头可是要跟阿娘禀报的,凤翾不得不找个理由打发他们。 过了侍卫这关,走出院子,凤翾本以为已经接下来这段路就能顺顺利利,却不想遇到了第二关。 凤翾瞪着挡在路上的云怀真,心中直呼晦气。 平常找他人时还要惜香到处找,怎么不想的时候就会碰见他啊? 云怀真似乎也有些意外:“你来找我?” 自作多情! 凤翾语塞片刻,胡乱道:“我饭后消食,走走。” 说完她便假装散步从云怀真身边走过。 可她发现云怀真跟在了她后面,压根没甩开。 凤翾瘪了下嘴,忍着厌烦看向他。 云怀真对上她的视线,云淡风轻地:“我陪你。” 凤翾心中一口血喷出。 什么样的信心让他觉得她想要他陪着遛弯呀! 但凤翾想不出来能拒绝他又自然合理的理由。 一边绞尽脑汁,一边同云怀真并肩同行起来。 凤翾一直没吱声,云怀真也不觉得气氛不对,反而享受着此刻。 月色皎洁,她身上甜甜的香气萦绕着他。 白日里杂乱的思绪,在这一刻都得到了释放,他的心宁静下来。 凤翾装作不经意地带着路,好不容易云怀真的住处出现在视野里,她看了看云怀真:“呀,到你这了。” 云怀真迟疑了一下。 她黏人的样子他以前是见过的。 她这话的意思,是想到他房中坐坐吗? 但……不好吧? 虽然名义上她是他的妻子,可并无夫妻之实。 云怀真不接她话,凤翾不得不又补了一句:“时辰也不早,你要回去休息了吗?” 云怀真闻言愣了下,延迟片刻才回道:“嗯……” 他走回自己的住处,为不用拒绝她而觉到了一丝轻松。 虽然这种轻松很快便令人难以觉察地转化为了失重的空落落感。 溜达了这一会,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刻了,凤翾小跑着出了云府。 她站在台阶上四下望了望,街道上一片寂静,没个人影。 ……难道人没等到她,已经走了? 凤翾心中正痛骂碍事的云怀真中,黑暗中影子一晃,走出来了个人。 这个赤蝎使穿着黑衣,面具也换成了黑色的,隐匿功夫极强,站在黑暗处,凤翾都没有看出来。 他对凤翾展示了下他的牌子,对凤翾说:“副使大人让您晚上小心着凉,多穿件衣服。” 这是宋驰跟她约好的口令。 凤翾彻底放下心来,说:“嗯,我多穿了。” 这名赤蝎使驾驶来了一辆小小的马车,不过跑起来很是轻快,不多时就将凤翾带到了刑狱司。 不知道宋驰是怎么打点的,来了个默不作声的狱卒将凤翾领了进去,而送她来的赤蝎使则躲在暗处等候。 一路都偷偷摸摸,搞得凤翾心中也很紧张,直到她再次见到关在那处的云怀锦,她才像将定心丸咽进肚子里一样。 “怀锦!” 她朝他跑去。 云怀锦靠着牢房那脏污的墙,屈膝搭着胳膊,闭着双目,神色冷淡。 听到凤翾声音时,他睁开了眼,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阿翾?” 他愕然站身,定定地望着她。 第55章 第55章李乾第一次有了自己很多…… 怀锦的吃惊让凤翾顿时很有成就感。 她昂了下下巴:“嗯,是我。” 看她这幅小表情,怀锦便知道她不是因为自己遇到急事来和他求救的。 于是怀 锦也老神在在起来。 他笑道:“阿翾为何大晚上偷偷摸摸来见我?是不是哥哥欺负阿翾了?” 凤翾一脸严肃地:“他不敢欺负我,但会欺负你。” 怀锦柔声:“阿翾知道了什么吗?” 凤翾迫不及待将她所知的丁婆的消息告诉怀锦。 怀锦安静地听她讲完,道:“怀真有求于丁婆。” “是吗?”凤翾想了想怀真的态度,表示质疑:“他那也不像求人的样子啊。” 怀锦噗嗤笑了声:“哥哥他从来不知道如何折腰求人的。这事,仅凭借他是干不成的。” “他到底想干嘛?”凤翾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要不要将严氏要同云怀真一起把他按在牢里不让他出来的打算告诉他。 就算接受了现实,也仍然会被刺痛吧? 怀锦单手抓着栏杆,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 “得知单州叛军头领是魏秀后,赤蝎司就对他过往进行了调查。他亲生母亲身体不好,生下他后不久就去世了。魏德景将他藏在一幢宅子里,十几个奴仆伺候。” “魏德景死后,魏秀被陈建带走,他身边人四散而逃,大多数离开了京都。赤蝎司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一个,他曾是魏秀宅中管事的。据他说,魏秀身边奴仆都是割过舌头的,健全人只有两个,除他之外,就只有一名奶娘。” “这管事的主要操持宅中事务,与魏秀关系平平。魏秀最亲近的还是将他一手带大的奶娘。” 凤翾逐渐听出了话音,她说:“那奶娘,是不是姓丁?” 云怀锦赞赏地对她点点头。 “云怀真是不是想利用丁婆劝降魏秀?” 凤翾猜道。 “应当是。” “哦……” 原来不是冲怀锦来的。但凤翾也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心情放松。 她想起萧秀林的忧虑。 若战火燃起,烧到的就不止是怀锦了,而是所有她所在乎的事。 她忧心忡忡起来:“那云怀真搞不定丁婆怎么办?” 怀锦满不在乎地笑了晓:“这该他自己操心去,阿翾何必替他烦恼?” 她不是替云怀真烦恼,而是为天下人烦恼! 云怀锦嘴角挂着笑,心中却有些不快。 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哥哥在阿翾心中的存在感高了不少,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事了。 怀锦斜瞥着凤翾:“哥哥办的公事,阿翾是怎么发现的?” 凤翾认为她能发现这等大事,充分体现了她的敏锐与远见卓识。 她骄傲道:“好几天没见到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他还拒绝我跟他一起出去,明明饭都跟我一块吃过,却不愿让我和他一起出门,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但我偏偏要搞清楚!” 怀锦脸越听越绿。 她不仅留意到几日没见过哥哥,还同他同食同进出? 这牢是坐不下去了。 他得加快速度,快点脱身了。 “那,我就回去了喔?” 最后,凤翾试着说道。 怀锦一直维持着面上淡淡地笑容,肌肉都有些僵了。 他从栏杆中探出手,抓住了凤翾的手腕:“阿翾。” “嗯?” 他将额头也抵在栏杆上,压低声音道:“等我。” 从他口中吐出的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两个字,他的语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不知为何,却能让她听到后耳朵发烫。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劲也并不大,直到凤翾坐上回云府的马车上,她的手腕还麻麻的。 凤翾忍不住摸了摸。云怀锦的手上是带毒吗?为什么碰一下就能麻这么久? “谢小姐,到了。” 那名赤蝎使忽然掀开帘子。 凤翾就像被撞破了什么羞耻的事般,手忙脚乱将衣袖拉下来,把手腕遮住。 “嗯。” 她强做镇定地下了马车。 踏入云府府门时,凤翾回头看了一眼。那赤蝎使和马车已经不见了踪迹,消失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根本没有出现过似的。 凤翾也如清影般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途径云怀真住处时,她向那边看了一眼,见有烛光亮着,吓了一跳,急忙加快了脚步,迅速经过。 此时,云怀真从卷中抬起了头,莫名朝窗外看了一眼。 夜色深沉,如深潭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却像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般,令云怀真盯着一直看。 良久,他轻轻扬起了嘴角。 在旁给香炉添香的李乾瞳孔一震,急忙垂下眼皮。 公子的心情忽然变好,必然是有来由的。 深更半夜莫名其妙笑起来,公子,对不起,怎么看您都像是犯花痴。 但这与云怀真一贯的形象太不相符,李乾努力将这个想法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说不定是因为公子想出办法收服那个丁婆呢。 第二日,李乾陪云怀真出去,仍去了丁婆住处。 李乾察言观色,云怀真一贯清冷的表情,但李乾认为缺少了一股自信。 所以公子是不是并没有把握啊? 他试着开口:“丁婆孤身一人,无钱无势,没什么能威胁到她的,或许可以利诱看看。” “她不是会被钱财打动的人。” 云怀真道。 李乾在心中轻叹一声。 公子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世间人性同出一辙,无谁能拒绝金银之物。 若是拒绝了,只能说明给的不够多。 “那公子作何打算?” 云怀真道:“先取她信任,再赌她慈母之心。” 李乾提醒道:“公子,我们就是卡在第一步。” 云怀真拧了下眉。 初见丁婆时她对他谦卑谨慎,但一听闻他的身份,却立刻翻脸。 丁婆对为官者恨之入骨,想来是受魏德景之死的牵连。 那段时间朝廷清剿魏德景势力,诛灭九族,满京都到处都流着当街斩杀的魏党余孽的血,好一阵不太平的光景。 魏秀身为魏德景之子,能够成功逃脱大概受了不少罪。 丁婆对为官者又惧怕又厌恶,也在情理之中。 云怀真有些懊悔,他此次行事太过耿直,应该先以假身份接近丁婆,也就不会出师不利,举步维艰了。 来到丁婆家门前,云怀真难得犹豫了片刻,没有立刻敲门。 为了减轻丁婆的抵触情绪,云怀真今日特地换了一身藏青布衣。 只是再简朴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会被他衬得高贵起来。 他这番迟疑的模样倒像观音悲悯众生,若是被丁婆看到,反倒会以为他装腔作势,他想要的平易近人的效果必定不会达成。 李乾以为云怀真是怕再吃丁婆的闭门羹,便解下钱袋,掏出两个银锭子:“公子,不如试试用此物探路?” 但云怀真还是摇了摇头,道:“里面有人。” ? 李乾竖起耳朵,才留意到门内传出来的笑声,清铃一样,又脆又甜,让人听着心情都会好了起来。 是个年轻女子?听起来同丁婆关系还挺好。 丁婆有认识这样的人吗?之前调查时并没有查出来啊? ……等等,感觉这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 李乾吃惊地看向云怀真。 “公子,是谢小姐?” 云怀真眸中也浮现诧异神色。 门内。 凤翾接过丁婆的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口。 茶叶是路边茶摊那种最普通的茶叶,但凤翾却用力“唔”了一声,对丁婆说: “这水甘甜生香,可是清明的雨水?” 丁婆笑了下:“是我院中的井水。” 凤翾闻言,跑到井边向下看了看,吃惊道:“井水多带土腥之味,阿婆院中竟然藏着这么口好井?” “阿婆,以后我来蹭你家水好不好啊?” 凤翾今日上门,不仅带了些熟烂易嚼食的香喷喷的吃食,还带了一筐各种颜色材质的线,其中不乏十分少见的颜色。 对于以缝补为生的丁婆来说,这是她很难拒绝的。 俗语说拿人手短,收了这礼,丁婆不得不对凤翾客气些。 而凤翾恰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丁婆一给些好脸色,她就逗乐撒娇起来,将丁婆哄得心头舒散。 丁婆客气应道:“一些井水而已,值不得什么钱,你喜欢的话,随时来打就行。” “那我以后要是天天来找您,您可不要嫌我烦啊。” 丁婆笑着点点头。 拿到可以每天来报道的令牌,凤翾见好就收,道:“哎呀,我都忘了时辰了。阿婆,我先走了,您不用送我。” 凤翾一边让丁婆快回去坐着,一边关上了破木门。 一回身,对上云怀真复杂的目光,以及李乾颇为佩服的表情。 虽然被抓包,但凤翾心中不慌,反而对云怀真笑了笑:“你就不要进去找丁婆了。” “你……”云怀真不由得重新审视起凤翾,“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丁婆?” 凤翾点点头,有些骄傲:“我都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凤翾不好说她偷偷去见云怀锦了,噎了一下,编道:“我……我跟踪你了,发现你往这里跑。我就自己来同丁婆认识,发现了她的身份。” 云怀真半晌没有说话。 他沉默得太久,凤翾便有些忐忑,描补道:“我也是想帮你嘛。” “帮我?为什么?” 他轻声道。 凤翾心道,当然是因为你太笨了,自己一个人办不好,那不得有别人来帮忙么。 嘴上当然挑好话说道:“丁婆事关重要,若办不好,圣上会忧心,你也会挨骂。我不仅是你的……嗯……名义上的家人,也不仅是圣上的子民,还是圣上的外甥女呢,理应帮忙分忧。” 她眨眨眼:“怎么样,加我一个吧。” 云怀真心情复杂,各种念头此起彼伏,杂乱不堪。 一时想着,她竟然跟踪他,非但不觉得厌烦,反倒生出一丝隐秘的欣喜。 一时想,她很聪明,出乎意料的聪明。 她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捕捉着他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回复。 看起来娇憨乖巧,像个任人揉捏的雪白面团。 可这样的她却敏锐地发现了他的目的,甚至比他多跨出了一步。 思绪兜转,他说出了一声“谢谢”。 凤翾顿时就像收到夫子表扬的学生,眉毛都飞起来了。 这可是云怀真,不仅对她不假辞色,对别人也都甚少夸奖的。 能得他一句谢谢可不容易。 云怀真说:“丁婆对你已有信任了?” 凤翾大幅度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对云怀真对人情世故之单纯的感叹说:“当然没有!只是表面上融洽了些,她心中的防备可没消除。” “事急则乱,事缓则圆,想让得到一个人的信任,可没那么简单,要慢慢来。”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云怀真一句话就将凤翾堵住。 也是…… “那怎么办?” 凤翾无辜地回视他。 云怀真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话语自动从口中滑了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凤翾满意地点点头。 算云怀真还有点眼光,知道她能帮上他。有事一起商量,合作的态度还算端正。 没人留意李乾。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忍不住在心中重复了一遍云怀真的话: 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李乾虽然不想,但实际上他重复的语调贱兮兮的。 公子知不知道他这个语气很不像他啊? 李乾抬眼瞅了一眼,才发现他的公子与谢小姐并肩离开,已经将他抛下十米远了。 他忙跟上去。公子一路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如果他没跟上,大概直到回家公子他都不会发现。 李乾第一次有了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公子要与谢小姐共商大计,回家后就直接去了书房。 李乾也跟进去,想着帮忙磨个墨铺个纸。 云怀真先请了凤翾落座,他则在书桌前坐下,然后忽然感到这间他平日里呆的时间最多、已然无比熟悉的房间似乎拥挤起来。 云怀真转眸一望,目光落在李乾身上。 李乾觉得自己领悟到了云怀真的意思:“公子,要笔吗?” “不用。”云怀真轻轻皱了下眉,说:“你出去吧。” 李乾顿了下。 “是。” 迈出门,轻手轻脚将门合上,李乾仰头望天,长叹了口气: “唉——” 凤翾满脑子都是丁婆,李乾出不出去她完全没在乎。 她捏着自己的下巴,认认真真想着办法。 以前她倒追云怀真,他对她的不喜中掺杂着轻视,她是能感觉得到的。 难得有个机会,她多少有点想让他刮目相看的意思,让他知道他看不起她纯粹因为他眼瞎心瘸。 她这边鼓着劲想打云怀真的脸,却不知身边的云怀真始终未能静下心来。 李乾离开了,他却觉得书房内的空间仍很小,小到他呼吸间都是脂粉与花果交杂为一体的甜美可人的香气。 为何以前并未觉得她身上那么香? 云怀真忽然起身。凤翾惊讶抬头,他想到主意了? 可恶,还是比她快了一步。 但云怀真只是将窗户推开了。 新鲜的微风拂面而来,书桌上的一张纸忽然被吹起。 凤翾忙抬手,在纸张落地前接住了。 她扫了一眼,寥寥几笔,像是一副仕女图? “你还会画画呢?” 凤翾吃惊道。 云怀真文采斐然,写得好字,做得好诗,她却不知道他还会作画。 她正想细看一下云怀真的画技如何,他便将那张纸从她手中夺走了。 凤翾手中一空,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行止雅致的云怀真竟然同她抢一张纸? 云怀真垂着眼,将那张画纸扔进了香薰炉中,随着一簇火苗燃起,画纸很快化为了灰烬。 凤翾了然。 怪不得没听过他会画画,大概是画技欠佳,无法见人,所以不敢让人知道吧。 云怀真不擅长的事情也很多嘛。 她有些高兴,着意留心了下云怀真的表情。 他盯着香薰炉吞没最后一片纸角,脸似乎……有些红? 凤翾更确定是因为他画得很烂,才羞于让她看到。 她起了善心,佯装好奇实则宽慰地问了句:“你画的什么?我都没有看到。” “只是日间所见之物,夜间想起,随手涂抹了一下……” 云怀真始终盯着香薰炉,淡淡道。 “哦……”凤翾转移话题道,“哎,你说,丁婆会不会……” 云怀真回头,同她讨论起来,只是目光始终没有再落到她脸上过。 那夜的念念不忘、鬼使神差,他也无法给自己找到理由。 第56章 第56章她认得出他看她时的眼神…… 凤翾接下来几日都按时去丁婆那里刷脸熟。 她特地回了趟长公主府,翻找出一条上山时被树枝刮破的裙子,因上面花样难得,凤翾喜欢,一时没舍得扔掉,后来就被她忘在衣箱底部了。 她带去托丁婆缝补,自己便在旁说些日常琐事,天气与饮食,决口不提魏秀和她的过往。 丁婆这几年独来独往,年纪又大了,平常并不觉得如何,但自从凤翾来了,少女活力满满,她在时欢声笑语,等她走后,破落的小院就显得寂寥起来。 这样讨人喜欢的女孩,就算丁婆会怀疑她为何来亲近她,也开不了拒绝她 的口。 丁婆年纪一大把,识人无数。这个小姑娘,没有坏心的。 凤翾这边稳定推进,而云怀真也按她的建议见了杨瑱。 杨瑱刚下朝,换了舒服些的常服,他含了一口热茶,挑了下眉:“你想让我下一封承诺不杀魏秀的圣旨?” 云怀真低头道:“魏秀不过是陈建推出来的一个招牌,借魏德景血脉的名头凝聚军心,实际上魏秀掌握的实权并不大。” “但若能劝降魏秀,叛军必有分裂。而陈建人老奸猾,对他唯有以武服人。” 杨瑱指尖点了点桌面,道:“我想想。” 云怀真恭敬行礼,正要退下时,杨瑱道:“明日就是中秋,宫中宴会,你与阿翾同来。” 云怀真动作微滞,应道:“是。” 待回家,云怀真还未换衣,凤翾便找来了,这速度仿佛专门等着他回家的消息一般。 “怎样?”她问道。 “圣上暂时还未答应。” 凤翾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就算丁婆愿意相信我,想要说服丁婆配合,得晓之以情动之以利,不给她实实在在的保证,她绝对不会拿魏秀安危冒险的。” 她正经道:“那这几天我接着与丁婆接触吧。她房中被褥都是陈旧的,想给她换一套,但不知道会不会显得我太无事献殷勤,反而让她警惕……” 凤翾小声嘀咕。 云怀真开口,将她的思绪从丁婆身上引了出来:“明日宫中中秋宴,你与我同去。” “啊,明天就是中秋了?” 凤翾一惊。 她将丁婆的事当做大事一件,非常用心,连中秋将至都不记得了。 “要去!我阿娘阿爹也会去,正好能见他们一面。” 凤翾忽然想到,往年都是阿娘阿爹带她一起去宫中赴宴,今年却连提都没有跟她提。 她这才意识到出嫁后与在家的区别,便是要告别从前的一切,与自己的亲生父母渐行渐远。 她不是阿娘阿爹随时惦念在心上的小宝贝了…… 凤翾悲伤地想。 虽然她回家相当勤快,前日才刚在长公主府和杨祐谢端衍一起吃了饭。 凤翾如被雨打的娇花,肉眼可见地蔫了。 云怀真视线无声地落在她身上。 她想父母了。 长公主夫妻将她捧在掌心、含在口中,溺宠之举不胜枚举。 从前的云怀真嗤之以鼻,可现在倒觉得合情合理,并不过分。 比起来,她到云府后的日子,是委屈了她。 难怪想起父母会如此难过。 云怀真想了想,郑重道:“日后我会改进,若有不足,你可直接告诉我。” 正悲春伤秋的凤翾脸上冒出了一个问号。 ?他在说什么啊? 她在想爹娘,和他有什么关系? 既然得知明日就是中秋佳节,凤翾便急着买了些鱼肉米酒,让惜香给丁婆送了过去,好让她过个好节。 也就没再深究云怀真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次日中秋当天,凤翾装扮隆重,整套首饰戴上,虽然金银宝石沉得压人,但宫宴上都是皇亲国戚、重臣家眷,她这幅装扮到宴上一点也不过分,反而如果打扮随意,才是失仪。 慕月为她涂上口脂,道:“小姐,好了。” 她退后一步,凤翾望着镜中自己,富贵堂皇、明艳照人, 凤翾点点头,从梳妆镜前站了起来。 慕月给她装扮了好一大会,她坐得腰酸背痛,不禁扶了下腰。 惜香忙搀扶住她。 “是要跟云怀真一起进宫吧?”凤翾道:“我们先去找他。” 惜香说:“云大公子已经在院外等了好一会了。” 凤翾:“啊?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让我告诉您。我想……大概是为了让您从从容容地装扮完。” 凤翾不由得露出了个咧嘴瞪眼难以理解的怪表情,正如她听见这番话时的古怪心情。 她由惜香和慕月陪着,走了出去。 云怀真站在一株树下,一手负于背后,身姿笔挺。 他双目静如湖泊,视线下垂,看着地面。 不骄不躁,似乎可以接着等下去,再久也没关系。 凤翾走向他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睫羽细密地颤抖了下。 她的确应拥有最好的。 衣服首饰,脂粉香料,最好的才最适合她。 云怀真与凤翾一路入宫。 宫宴在清和殿举办,两人到时,已经有半数人都在了。 小内侍将两人引至事先就安排好的座位上。 桌案间有时距离狭窄,凤翾与云怀真就得挨着肩。 凤翾只顾留意自己的袖角不要刮蹭到哪儿,好一会儿后才感受到四周投来的视线。 嗯? 为什么都在看她……和云怀真? 她一头雾水。 待他俩在座位上坐下,邻桌的官员与云怀真相熟,捋着花白的胡须欣慰道:“怀真总算也成家立业了,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夫人笑道:“还是年轻人赏心悦目,一进来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这京都里的小夫妻,还数你二人最是相得益彰。” 凤翾自动忽略了“天作之合”、“小夫妻”这些词,将两人的话理解为大家看她和云怀真段单纯因为他俩好看。 她确实是好看的,凤翾一直知道。 又看了看云怀真,他的脸是他周身上下最可取的部位了,很能唬人。 嗯? 凤翾忽然微微睁大了眼睛。 云怀真笑了? 虽然只是噙在嘴角的微笑,且他正同那对夫妻客气寒暄,但凤翾却觉得他似乎心情很好? 怎么,他和这个大叔关系很好吗? 凤翾不解。 大抵真是郎才女貌,或者出于调侃云怀真的目的,好几位同僚特地来同云怀真搭话: “以前怀真都是孤身一人,今天有佳妻相伴,真是羡煞我等。” 云怀真不喜别人开他玩笑,高岭之花似的一个人,所以使得别人偶尔就想犯个贱看他流露别样的情绪。 但与想象中的不悦反应不同,云怀真好像并没有被他们冒犯到。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莫要胡闹了,吾妻会害羞。” 此时杨祐与谢端衍正入场,凤翾注意力都在他俩身上,“吾妻”这个词猝不及防钻入耳中,凤翾浑身一抖。 云怀真同僚见凤翾愕然地回头,当着女主人的面,再接着开玩笑就越界了,便笑着结伴离开。 吾妻。 我的妻子。 我的。 云怀真垂下眼,这个词从口中说出时,有种陌生而奇妙的感觉。 但她本就该是他的妻子,从一开始,她就注定成为陪伴他一生的人。 大概杨瑱特地嘱咐过,杨祐与谢端衍就坐在凤翾旁边那桌。 凤翾顿时开心起来。 杨祐打量了凤翾一眼,摇摇头:“你这条项链去年赏菊时不是戴过了?怎么又戴?明日我让人送你几条新的。” 谢端衍不了解这个,但也说道:“姑娘家首饰怎么能少?阿翾就是对这些兴趣不大,要有喜欢的不要犹豫,直接拿下。” 凤翾:“阿娘那条西域的鸡血红玉多宝项链我觉得好看,挺喜欢的。” 谢端衍:“回去你阿娘就给你送过去。” 杨祐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凤翾说:“你就只要那一条?” 凤翾弯着眼眸点点头:“这就足够了。” 她还是阿娘阿爹最疼爱的小宝贝!呜呜。 凤翾开心,待杨瑱到场,中秋宴开始,各色酒菜鱼贯而上,舞女也随乐声翩翩而舞起来,她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美味的果酒。 但那果酒虽然甜滋滋的,但度数却不低,喝了几杯后,凤翾才开始觉得醉意渐浓。 她扶着桌子站起来,想去更衣。 但一起身头猛地一晕,将酒杯碰倒,洒到了裙子上。 “哎呀……” 她懊恼地低呼一声。 这下真的要更衣了。 杨祐看向她,说:“可有备衣?” 慕月忙道:“回长公主,有多带一套,就为以防万一。” 杨祐满意点头:“正该如此,清和殿侧殿有专为人更衣的空房间,你带阿翾去吧。” “是。” 骨节分明、皮肤白皙的手伸出,将她桌案上歪倒的酒杯扶正。 更衣这种事他不方便跟随,云怀真看着慕月和惜香陪凤翾离开,轻轻拧了下眉头。 这里是宫中,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为何他感觉不放心? ———— 凤翾被带进了侧殿的房间,备用的衣服并不在慕月身边,她要回去取一下,便留下了惜香陪着凤翾。 此处还能隐隐听到从主殿传来的丝竹之声,凤翾坐了一会,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那酒的后劲上来了。 一会若是醉醺醺地回宴席上,搞不好会出丑。 凤翾按了下额头,对惜香说:“你帮我要碗解酒汤去吧。” 惜香有些犹豫:“可小姐身边就没人了。” 凤翾摆了摆手 :“如果有事,我在这里喊一声,就会有人听到。” 想到伺候的宫女在附近有不少,惜香也就抛却了顾虑,给她要解酒汤去了。 房中一时只剩下了凤翾。 她闭着眼睛,这里的安静让她舒服不少。 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惜香吗?她这么快?或者是慕月将衣服带回来了? 凤翾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云怀真。 她有些疑惑,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喝醉产生了幻觉,揉了揉眼睛。 云怀真不老实在圣上眼皮下呆着,跟过来干嘛? 他抽了下鼻子:“阿翾喝酒了?” 他走到她跟前,噙着笑弯下腰看她。 凤翾看到他眼中的自己,脸颊红润,目光迷离。 她认得出他看她时的眼神。 酒壮人胆,她伸了下脖子,鼻尖碰了下他微凉的鼻尖。 “怎么是你。” 她嘟囔道。 云怀锦顿了一下,捏住她后撤的下巴:“我是谁?” 第57章 第57章他回来了,他没法阻止。…… 凤翾成了被揪住后颈的猫,左右扭着头想将他的手甩开。 但他手劲也随着她的动作变大,根本摆脱不了。凤翾只好回答:“你是云怀锦啊。”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为什么非要她说? 难道只有她说出来他才能知道自己是谁吗? 凤翾表示不满。 云怀锦却心情愉悦,大发慈悲松开了她。 “看来阿翾醉得还不是很厉害。” 凤翾摇摇头,又是一阵晕:“没啊,我醉得很厉害的!” 倒是个难得实诚的小酒鬼。 云怀锦笑着,牵起她的手,按起她无名指上的穴位:“我来帮阿翾醒酒。” 凤翾呆呆地看了会,大概他的手法真的有用,她忽然反应过来:“咦?云怀锦?!” “嗯。”他随口应道。 凤翾微张嘴:“你不是应该在牢里吗?怎么会在宫里?” 云怀锦笑道:“难道阿翾想我在牢里呆一辈子吗?” 凤翾眼睛亮了起来:“是圣上放了你吗?” 云怀锦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时,门再次被推开。 凤翾与云怀锦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云怀真一手提着个白玉壶,一手扶门,身姿定格。 他面无表情,瞳孔微微放大,然后目光落在了怀锦与凤翾牵着的手上。 凤翾离席后,他心中总不安宁,便要了解酒汤来寻她。 却撞见了这一幕。 云怀真如在雪峰上冻成了冰人,一动不动。 云怀锦自然地松开了凤翾的手,唤道:“哥哥。” 他微笑:“好久不见。” “你怎么说服的圣上放了你?” “圣上自有决断,何须听我的辩解?圣上派人调查,又将赤蝎司上上下下严格审判了一遍,证明肃州追杀哥哥那些人,并不是我派去的赤蝎使。” “不是你,又是谁?” “陈建。” 云怀真冷淡道:“陈建若杀我,自可直接派人来杀,何须借你赤蝎司的名头。” 云怀锦淡淡笑道:“若是他计划一箭双雕呢?他想杀的可不止你一个。” 云怀真打量了他一下:“你与陈建有过节?你凭何自以为陈建对你有杀机。” “凭我亲手杀了魏德景?”云怀锦轻描淡写地。 云怀真皱了下眉:“陈建怎么会知道?” “他当时就在京都,知道这个也不意外。他将魏德景视为毕生恩人,我杀了魏德景,他可是恨我入骨呢。” 云怀真沉默片刻。圣上既然释放了云怀锦,想必是已有证据证明肃州杀手是陈建派出。 但他入京都后遭到的赤蝎司的围堵,可确实出自怀锦之手。 若说他这个弟弟全无恶意,鬼都不信。 “等等……” 凤翾出声,打断了兄弟两人的对话。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云怀锦:“魏德景是你杀的?” “那是圣上组建赤蝎司后给我们下的第一个任务。要在他有所反应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取魏德景性命。”云怀锦说,“好在成功了。” “可……那时候你才多大啊?” 怀锦与怀真同岁,若她没记错的话,两人正是二十刚满。 魏德景死在五年前,那时怀锦不才十五岁么? 正是打马游街、恣意耍乐的年纪。 同龄的少年还在被家人扶持照应着,他却已杀过了人。 凤翾出神地望着他。 正是过往种种经历,才造就了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云怀锦。 那一定是惊心动魄的一天,但云怀锦的语气却满不在乎:“那时候身子没长成,力气还不够大,所以没能一刀杀死魏德景,多补一刀,才将他头颅砍下,送给了圣上。” “哇哦——”凤翾捧场惊呼。 云怀真对此了解一二,那时他也年少天真,也曾暗中羡慕过怀锦一剑在手侠肝义胆的潇洒。 可凤翾将歆羡明晃晃地表现出来时,云怀真有如生吞了个苦胆,滋味难言。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怀锦的脸上,云怀真仿佛是透明的一样。 一种冲动驱使他开口,将她的注意力夺回: “若陈建想利用赤蝎司对你我一箭双雕,至少说明一件事,他对京都动向相当了解,他在京都中放了眼睛。” 云怀锦道:“所以哥哥所行之事,可要低调小心,别让陈建知道了。” 凤翾认真听着,一边点头。 所以她以后见丁婆时也要多加小心,不能让陈建的眼睛看到。 云怀真冷下脸。 怀锦的话中意令他不禁多想。 他在嘲讽他? 云怀锦从袖中拿出一张明黄绢纸,双手捧起:“圣上手谕,让我带给你。” 那是写给魏秀的,杨瑱言辞温和,亲口保证了若他肯降会将他以功臣待,封以爵位。 云怀真看后,小心收起,皱眉道:“圣上为何让你带给我?” 云怀锦仿佛知道他顾忌的是什么,挑唇道:“虽然肃州之事非我所为,但在牢中这段时间,我静思己过,确实有滥用赤蝎司权职之错。虽然圣上体恤,称关我这些日子已是惩罚,但我却不能宽恕自己。我已向圣上辞去赤蝎司指挥使之职,以后就在家中闭关思过。” “所以哥哥放心,你这活我不同你抢。” 云怀锦语气轻浮,怀真疏冷以对。 “小姐——” 惜香和慕月同时回来了,见到房中忽然多出来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都呆住了。 还是慕月先反应过来,屈膝福了福,唤道:“大公子,二公子。” 将两人身份明明白白地与凤翾分割开来。 惜香将解酒汤递与凤翾:“小姐还头疼吗?快喝些吧。” 凤翾瞅了眼云怀真放在桌上的那个玉壶,她闻到里面也是解酒汤的味,但她还是毫不犹豫接过惜香的。 虽然已经清醒大半了,她依然乖乖地捧着喝了下去。 解酒汤味道味道酸辣,她怕呛到,小口小口地,喝得斯文。 其他人就等着她,四双眼睛静静地同时望着她。 慕月敏锐地觉得屋中气氛古怪,似乎动一下就会撞破某种微妙的平衡。 她浑身难受,但她家小姐好像毫无察觉似的,喝两口还要缓一缓。 慕月清了 下嗓子,道:“小姐,您离开的时间有些久了,长公主和侯爷该担心了。” 也是。 凤翾点点头,又喝两口就放下了。 惜香和慕月服侍着凤翾换了身干净衣服,从室内走出。 等在外面的就只剩云怀真一人了。 凤翾眨眨眼:“怀锦呢?” 云怀真眸色冷然,烦躁的情绪像地下水无声地奔涌。 但他仍回答她道:“宫中人多,容易叫人撞见,他回去了。” “回哪儿?” 凤翾不放心地问了句。 云怀真闭了闭眼: “回家。” ———— 凤翾和云怀真回席不久,杨瑱就带着妃嫔们先离开了,好让臣子们接下来松散地吃喝会。 杨祐也催凤翾回去:“你这点酒量以后还是多练练吧。几杯果酒都能醉,赶紧回去睡觉。” 然后她直接对云怀真下命令:“你送阿翾回去吧。” 云怀真微微倾身,毫无异议道:“是。” 凤翾被阿娘训得不好意思,瘪着嘴同云怀真一块离开。 明天起就每餐都配酒喝,就不信她练不出来! 等回到云府,走了一会,凤翾忽然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缓缓停住脚步,然后看了身旁云怀真一眼。 怀锦离宫时间早,此时应该就在云府中。 但以云怀真和严氏对他的态度,就算回来也不受欢迎吧。 云怀真回她一道视线,默默地看着她。 凤翾假意揉揉眼睛:“困了。” 她迈开脚步,速度加快了些,警告他:“我要回去睡觉,你可不要打扰我。” 云怀真站在原地,注视她逐渐变小的背影。 他回来了,他没法阻止。 他能感受到弟弟的气息。 因为他的归来,一切又将改变。 云怀真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在缓缓绷紧。 第58章 第58章凤翾见李潜感激,就更确…… 凤翾甩开云怀真后,就将脚尖一转,朝云府僻远处走去。 凤翾循着记忆,摸索去那个种满了竹子的小院。 云府也曾经人丁繁盛,如今只留下空屋桩桩。 惜香与慕月没来过这处,有些疑心:“小姐,这里是哪儿啊?” 凤翾:“怀锦的住处啊。” 惜香不可置信:“这里都荒芜了,还能住人?” “就算是为了避人,也没必要住在这种地方啊。” 慕月道。 她俩随凤翾衣食住行都享尽奢华,难以想象宰相之子要受这种罪。 凤翾还未走近,就见绿竹小院前站着一个微微佝偻的背影。 “孽子,你还有脸回来!” 严氏? 是了,之前怀锦那般对待她,她怎能忍? 说不定要将怀锦赶出家去。 凤翾忙快走了两步。 怀锦回来的消息令严氏如鲠在喉。 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好好地放出来?就这样宽恕了他犯下的罪过吗? 严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来见云怀锦,要将他斥得颜面不存。 可见到怀锦后,严氏才意识到,她怕他,怕这个从她体内诞生出来的孩子。 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那些日日夜夜,怀锦用那双眼尾微微上扬、多情却又无情的眼睛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那视线令她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 许久不见,当严氏再次对上云怀锦的视线,恐惧感重新浮出水面。 严氏退后了一步,强撑道:“你还有什么颜面在云府呆下去。” 云怀锦余光觑到正过来的凤翾,他垂了下眼,神情就有了微妙的转变,微冷的嘲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落寞。 “阿娘要赶我离开吗?我已离开了赤蝎司,已经无处可去。” 与云怀锦同时释放的李潜安静侍立在怀锦身后。他忽然听到主子的语气一转,示弱起来,不禁愕然。 严氏心中顿时松快了一下。他到底还是遭了些报应。 没有身份的他离开赤蝎司就什么也不是了。 她冷哼了一声:“你本事这么大,去哪不都能耀武扬威?我身子还未好,见你在我眼前天天晃,就得担心你还要如之前那样下药害我!” 凤翾脚步迟疑了一下。 那可是下药软禁,天下是没有儿子这么对母亲的道理,严氏愤懑实属正常。 “母亲若不是想要给我下药,也不会误中毒伤了自己。”云怀锦淡淡地。 凤翾坚定地落下脚。 原来是严氏先要给怀锦下药。天下也没有母亲这么对儿子的道理啊! 她开口,对怀锦说道:“如果这里没有容身之地,长公主府可以为你敞开大门。” 云怀锦假装他刚发现她的到来:“阿翾?” 他露出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幕的些微难堪的表情:“你先回去,若有事,我等会再去找你。” 严氏则吃惊地看向凤翾。 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在护着怀锦? 但让怀锦住进长公主府算是怎么回事,让他与长公主府沾上关系,岂不是让他占了便宜。 严氏扯了下嘴角:“你不要胡闹,怎能将外人送进你父母亲家中。” 凤翾手指头将胸前发丝绕了绕,说:“就算我从街上捡回个流浪汉,我阿娘也会顺着我;其次,他怎么算外人呢?” 凤翾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昂起尖巧下巴,铿锵有力道:“按理说,我所嫁之人该是他,那长公主府就是他的岳母家,住一阵怎么了?” 惜香和慕月被呛到一样,轻咳了一声, 云怀锦眸中浮现出诧然笑意。 他身后,李潜差些要给凤翾鼓起掌来:说得好!谢小姐,您是自己人! 这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严氏毫不怀疑她既然说得出这种话,那就真能做得出这种事。 但她万万不能让她如愿。 严氏斥道:“胡说,与你成婚的是真儿。他——他只是你的小叔子。” “是我什么人,我说了算。” 凤翾骄纵地说。 这样霸道又荒唐的话,听得严氏嘴唇抖了抖。 “他在这世间连个身份也没有,谁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不管你怎么想,别人都只会认为你是真儿的妻。” 严氏的语气变得软和了些:“罢了,就让他还在家住着,你可不要去打扰你阿娘。” 云怀锦轻扯嘴角,语气淡淡道:“多谢母亲大发慈悲。” 严氏竖眉严厉地看他一眼,当触及他嘲弄的目光,严氏心中一颤,不愿在这多待半刻。 严氏走后,李潜颇有些激动地开口道:“谢小姐,多谢您。” 其实,便是凤翾不来,严氏也拿主子无可奈何。只是主子虽然从不愿表现出来,但从小陪他长大的李潜又怎不知,就算主子心肠越来越硬,每次与严氏交锋后,他的心情都会变得糟糕。 但他主子从来就只有自己一人,他必须要亲自面对他的母亲。 可今天不同了,有人站在了主子前面,替他挡住了。 李潜不用看他主子,都能感受到他心情的愉悦。 凤翾见李潜感激,就更确信她成功救怀锦于水火了。 她点点头:“不用谢。” 然后一本正经对云怀锦安慰道:“你不用担心,以后我罩着你。” 怀锦低下头,轻笑着:“还好有阿翾。” “离开赤蝎司,我就是个毫无价值的人了。母亲本就恨我,以后也不会给我好日子过。若无阿翾照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潜表情扭曲了一下:……主子,您是不是演得过了点? 但凤翾却信以为真了。 以前他是赤蝎司指挥使,手握特权,就算严氏怀真对他不喜,但总也有立足之地。现在他一无所有,凤翾便真心觉得他可怜,深信如果没有她帮一把的话,他就得流离失所三餐不继。 怀锦一以这么示弱的语气说话,凤翾立刻燃起了为他挺胸而出的雄心。 “放心,”她打包票道,“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凤翾寻思,不知道回头严氏还会不会来寻事,便扭头对慕月说:“你将我院里的侍卫调几人过来,保护这里安全。” 李潜一听就急。 怀锦又不是真就柔弱无依了,让她那些侍卫过来只有碍事的份,想做点什么还要考虑避人耳目,多不方便。 但李潜不好替主子开口,只好凝重望他。 云怀锦唇边笑意不变,对凤翾说:“阿翾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武功尚在,还用不着侍卫保护。” 顿了顿 ,说:“只要阿翾想起来时,关心我一二就好。” 说得这般可怜,凤翾自然满口应下。 ———— 凤翾与云怀真从中秋宴上离开后,谢端衍便端着酒杯找他平时谈诗论画的老友去了。 杨祐被谢端衍扔下一人在席上,心中不爽快,冷着脸。 但谢端衍对杨祐的不爽毫无察觉,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杨祐倒满一杯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咚地将酒杯重重放下。 胳膊落下时,她看到一个清秀的内侍躬身站在她跟前。 她认得他:“李公公?” 李小千弯下腰:“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圣上想念您,叫您过去叙叙话。” 杨祐起身道:“是有些时日未同皇兄好好说话了。我只道皇兄忙于国事,不敢打扰。” 李小千:“圣上今年是很烦忧。日日都批阅奏折到深夜,人清减了不少。长公主在圣上面前多劝几句吧。” “嗯。” 杨祐不禁叹口气。 如今形式动荡,想也知道皇兄压力会很大。 杨瑱在亭中等候着杨祐,皇后相陪在旁,月光清亮,在四角亭周围洒了一圈白霜。 杨祐同两人行礼后,被皇后拉着坐下。 “都是一家人,今日佳节,礼数不用那么足。” 说这话的与听这话的,都知道只是客气言辞,当真了才傻。 杨祐勾勾唇,看向杨瑱。 之前席上虽然与杨瑱坐得不远,但人多眼杂,这时才方便好好打量打量他。 果然如李小千所说,清减了。 杨祐有些伤感,劝了几句让他多休息。 杨瑱笑着应了,说:“我倒是想分摊分摊多休息会儿,可是可用之人实在太少,还不是得我自己来。” 他叹气道:“云家那两个小子——” 杨祐一个精神,专注地等着杨瑱接下来的话。 “想必你也清楚云家内情了。他们两人都是我用心培养,算得上人中龙凤,与阿翾也是配得。只没想到阿翾这般招人喜欢,两兄弟都非她不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只好放手让年轻人自己解决去。” “结果怀锦越了界,我将他关起来小惩了一番。谁知他出来就跟我耍脾气,撂挑子不干了。” 杨瑱无奈地摇了摇头:“能用的人本就不多,这下又少一个。” 杨祐听出来了,杨瑱嘴上虽然是抱怨,实际上却是故意向她表示他对两兄弟的偏袒。 杨祐不服:“这俩兄弟当您的左膀右臂是好使,可当我女婿未必是好的。” 杨瑱笑道:“之前不是你亲自看中了怀真当女婿?你是对怀锦不满意?” 杨祐皱眉想了想。怀锦这小子不是个简单的,是条还未渡劫的蛟龙,之后化为仙还是化为魔都不可说。 要说对他满意绝不至于,若说不满…… “我对怀锦也有亏欠。” 杨瑱道:“本来魏德景死后,我就该给他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但赤蝎司需要,只好让他继续藏着。” “我看他这次辞去赤蝎司之职说是要自省,其实多半存的是另一个心思。” 杨祐投去疑惑的眼神。 杨瑱微笑着:“他对阿翾可是志在必得,怎能继续无名无分下去,他的目的可是明确得很。” 第59章 第59章凤翾拯救了柔弱可怜的云…… 从她家阿翾婚事乌龙事件上,杨祐已经体会到,若云怀锦下定决心做一件事,那他的胆子能有多大。 她不禁警戒起来,问杨瑱:“他同皇兄说过他要做什么吗?” 杨瑱笑道:“他怎会跟我说?憋着立了功才好跟我讨赏,你怕什么?” 杨祐见杨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他也需要云怀锦去做这件事,默许也纵容。 毕竟帝王,驭人之术乃是基本。可他只管等待怀锦的表现,却不曾问过阿翾一句意愿。 阿翾现在不明不白地呆在云府,倒成了皇兄对胜者的奖励品了。 杨祐的脸色微变。 皇后同为女人,立刻觉察到她的心思,弥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姻缘也是天注定。我们就等着看,要是这两兄弟就算再努力,我们阿翾都还看不上,那只能说他们俩没福气。” “不过,”皇后端水道,“云家兄弟非池中物,我看阿翾对他们也并非全无情意。你何必提前多忧?” 呵,也只有她这个母亲是全心为她着想的,怎能不操心? 眼看皇兄摆出了撇手不管的架势,杨祐琢磨,她得往云府盯得再紧点! ———— 凤翾拯救了柔弱可怜的云怀锦,回去的路上昂首挺胸,像只骄傲的小鸡。 云怀锦的归来,让在云府中的生活都变得没那么沉闷了,她有些小小的兴奋。 这种兴奋劲止于她看到站在前方石径上的林姣。 林姣徘徊着,好像在犹豫什么。 见到凤翾时,她行了下礼:“谢小姐。” 她向凤翾来的方向看了看,问:“谢小姐……是从二表哥那过来的吗?” 凤翾眨眨眼。她知道怀锦的存在了? 想想林姣一直住在云府,且有一层亲戚的关系在,似乎知道也不奇怪。 她便点了点头,承认道:“嗯。” 林姣轻轻咬了下唇。 凤翾觉出她有心事,问道:“你……想找他?” 林姣忙否认:“没有。” “我只是在这附近掉了块帕子,寻不见了。” 凤翾觉得不对:“那你问怀锦做什么?” 林姣:“只是因为刚得了消息,听说云二表哥回来了。这些日子,我觉得府内怪怪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轻轻苦笑了一下:“我寄人篱下,无人可依。姨母身子不好,府中下人也不同我说。我像个外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总觉得不太踏实。” 凤翾恍然悟了。 林姣一个人孤零零住在云府,势必要察言观色。 以前也觉得她心眼子有点多,但想想她也是不得以。若是傻乎乎的,怎能活下来呢。 云府内情况复杂,怀锦忽然归来,她肯定要多想。 凤翾现在也住在云府,比以前更能理解林姣的处境。 况且上次,她故意引她去严氏院中,她才发现了怀真与严氏对怀锦的恶意。凤翾就觉得林姣虽然心眼多,但人似乎并不坏。 凤翾便将云怀锦目前的情况简单讲述了一下。 林姣低垂眼听着。 她哪里能想到云怀锦是赤蝎司的指挥使?且当她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了。 这段时间,她过得心惊胆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遭到严氏的报复。好不容易等到云怀锦回来,却得知他失势了。 听凤翾的口吻,云怀锦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了。 那她怎么办? 凤翾说完,见林姣愁眉不展,思虑重重的样子。 林姣本就身姿娇小,这段时间又瘦了些,风吹就跑的样子,我见犹怜。 凤翾瞧着她衣服都遮不住的瘦削肩头,怀疑她是不是在云府连饭都吃不饱。 这个地方,真不是人住的。 她抬手按在她肩膀上,果然,硌手。 “你在担心什么啊?”她关心道,“说不定我能帮你一把?” 林姣含糊地轻声说:“我不知道……我害怕哪天我就会被赶出云府,漂泊无依。” 就像怀锦一样。凤翾想。 顿时对林姣的怜惜更多了几分。 “怕什么。”她忍着手心疼拍拍林姣的肩膀,“有我在呢。长公主府那么大,多养一两个人完全不是问题。” 林姣有些愕然于凤翾的这份保证,她轻笑了笑:“可我与谢小姐非亲非故……” 凤翾:“以前没有,现在不是有了?不行我带你与怀锦一块回去住,谁能拦着?” 凤翾忽然觉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还是觉得长公主府才是她的家。 林姣是与她同龄的姑娘,以后熟悉了总能玩得来。加上云怀锦。他们一起住在长公主府,岂不比现在快乐许多? 凤翾把这不靠谱的主意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林姣一边笑起来,一边不禁对着她娇憨明艳的脸蛋出起神。 她多羡慕她。 出身显赫,父母疼爱。她自有任性妄为的特权。 不过,她羡慕过许多人,她却是第一个不要她恳求就主动 要庇护她的人。 就连姨母,打着为她好的名头接她过来,也只不过是为了拿她当枪使罢了。 “真的吗?”她怯怯地同凤翾求证道,“谢小姐真的愿意收留我吗?” 林姣甚至不敢相信别人好意的这副模样深深地戳中了凤翾的扶弱济贫的心。 凤翾点点头,对她保证道:“当然。只要你也愿意。” 林姣眼睛弯了弯:“我愿意的。” 看到凤翾并不作伪的高兴表情,林姣抬手按了下心口。 似乎有一股暖流注入了进来。 她说:“不过现在还不需要。” 她对凤翾笑了笑:“但有谢小姐这个保证,我就像有个定心石一样,觉得安定了许多。谢谢你。” “不客气!”凤翾豪气道,“若有什么为难的,你尽管来找我就是。” 林姣微笑着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她注视着凤翾与她的侍女离去的背影,直到拐了个弯再也看不到,林姣才收回视线。 不过,林姣心想,还是要去见见云怀锦才好。看他是否真的力所不及了? 林姣虽是小门户的女儿,却知道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既然站定了阵线,就不可轻易更改。 她迈步向凤翾的来处走去。 …… 等林姣从云怀锦处回来,她的神色镇静了许多。 这段时间的忧虑尽消。 林姣回到她那个清冷冷的小院,进房后,忽然闻到强烈的香喷喷的味道。 桌子上放着一个食盒。 林姣楞了一下。 云府内人手稀少,云怀真回来、严氏能下床后,就没有仆人来照顾她了。 每餐她只有亲自去灶房那自己去找,有什么便吃什么,凑合罢了。 这时候,也只有一个人会突然给她来送吃的了。 林姣笑了笑。 她还真的要养她吗? 林姣将食盒打开,里面塞着六个手掌大的暄软白胖的包子。 里面的馅儿浸润了面皮,往外渗出香味。 林姣的肚子被这香味勾起了动静。她拿起一个包子,好像是刚蒸出来的,热得烫手。 但她有些忍不住了,将包子掰出一个口子,热气顿时滚滚冒出,饱满的一团肉馅露出真容。 林姣吹了吹口子里的热气,便迫不及待地塞入口。 好香。 她几乎喟叹地感叹起来。 松软的包子皮薄厚在正适中的厚度,咬下去既像按摩牙齿一样满足口感,又不会与里面的馅儿隔上漫长的距离。 而当肉馅儿在舌头上滚上一圈,汤汁将被多种香料烘托得盛大的肉香传满整个口腔。 现在,林姣是真的动心了。 若谢小姐身边厨子手艺这么好,被她收养也没什么不好。 她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将包子吃掉了三个,就已经很饱了。 她仔细将剩下的三个包子收起。 ———— 凤翾一下子忙了起来。 她不仅要对丁婆送温暖,还要关注下云怀锦和林姣。主要是在吃食上。 她每次给林姣送过去的食物都被好好地吃完了。凤翾便知道她确实是饿的,于是干脆让她每日过来她这边吃饭好了。 林姣欣然应下。 她身无寸长,去见凤翾前从针线篓中挑出了一个她所绣的香包,是云怀锦入狱后的那段时间,她在云府当缩头乌龟,整日无事,便用了不少心力去绣了这个香包。 虽然谢凤翾大概看不上,但这已经是她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走到凤翾所住院前,她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姣停下了脚步,转瞬间心思就转了几百圈。 此时,凤翾正坐在秋千上又悠悠地晃,拿着本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忽然感觉有视线落在她身上,凤翾抬起眼,看到了云怀真。 他今日穿着月白色的衣,未戴冠,只以一条与衣服同色的发带整齐地束着头发。便显得整个人不惹尘埃地寡淡。 凤翾皱眉:“你怎么进来的?” 她望了望四周。 她那么多护院呢? 云怀真见凤翾这嫌烦的表情,像针细细密密地扎着,使他抿紧了唇。 这几日,他一直在等。 但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只是这几日他都没有见到她,却得知她每日给林姣和怀锦送饭。 云怀真明白,他等不到了。 他主动来找她,站在她面前,看到她如一朵开得正艳的鲜花,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心中隐约有所启示:他不仅输了个彻底,并且如陷泥潭,再难爬到岸上。 “我想同阿翾讨个饭。” 云怀真浅淡地笑了笑。 但他这少见的笑容也并没能让凤翾动容。她心道糟糕,今日饭菜一根辣椒也没放。 “你来太晚了,没有你的份。”凤翾拒绝道。 云怀真笑容如阳光下的冰雪,缓缓融化不见。 他轻声说:“那我便讨杯水。” 凤翾不能说她这里连杯水都没有,便让惜香去倒茶。 她觉得云怀真今天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不能只是为杯茶水过来。 但云怀真在旁边石凳上静静坐下,什么都没提。 他一言不发,凤翾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今日她约了林姣来吃饭,她怎么还没到? 心有灵犀般,一个粉色的身影走了来,凤翾精神一振,笑道:“我怕你忘记,还想让人去叫你呢。” 林姣福了福身,小心看了云怀真一眼,正与云怀真微暗的目光对上。 林姣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说:“谢小姐特意邀请,阿姣怎敢忘?” “叫我谢小姐也太生疏了,以后叫我阿翾就行。” 林姣从善如流道:“阿翾~” 惜香端来茶水,分别递给了云怀真与林姣。 “原来今日阿翾是要与表妹共餐。”云怀真轻抚着杯子,看向林姣。 林姣垂着眼,像是畏怯着他一般,小声说:“谢小姐很照顾我。” 凤翾盯着云怀真的杯子,他还一口没喝。 既然不渴,干嘛说什么来讨茶。 “我与阿姣提前有约,所以有她的饭。但也只够我俩人的。” 凤翾颇小气地又强调了一遍。 林姣像是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提醒:“二表哥今日一直未曾出门,还未饮食呢。” 二表哥? 云怀真冷冷地看着她。 因看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或许是受怀锦挟持,他才没有计较她对严氏的不敬。 可看来,她仍选择与怀锦站一头。 “嗯……”凤翾不禁看了云怀真一眼,她刚说完那种话,怎么好再当着云怀真的面给怀锦去送饭? 其实她并不用说什么,她的这一个眼神,就像驱散云雾的太阳,云怀真明白了一切。 他忽然觉得空气变得稀薄起来,使他胸口憋闷。 他饮了口茶水,明明只是温热,却像滚烫的开水,滑下咽喉的一路都是热辣的。 云怀真站了起来,凤翾的目光立刻追着他抬高。 他淡淡道:“多谢阿翾的茶水。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嗯嗯。” 凤翾连忙点头:“慢走,不送。” 云怀真离开她的院子,却没有走远。 他停在一株树后,没多久,便见凤翾身边那个叫做慕月的侍女与一名护院,提着两个足有三层的食盒走了出来。 云怀真跟着两人走了半刻,就停住了脚。 不用再跟下去了,他们去的是弟弟那里。 云怀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却自有一股冷意,如同附了一层冰霜般。 ———— 平时凤翾都是一个人吃饭,今天有林姣陪着,虽然她吃相非常斯文,但凤翾仍觉得比平时吃起来香些。 饭毕,慕月也带着空的食盒回来了。 凤翾问她 怀锦是否说了什么。 慕月道:“李潜出来接了菜,我没有进院。” “喔。” 凤翾没有多想。反正投喂成功了,他饿不死就行。 林姣忍住挑眉的冲动。 林姣神经纤细,对于人之间的情感分外敏锐。 她那云二表哥对谢小姐的情意,她不需要多做试探就能察觉出来。 林姣对云怀真云怀锦都各有了解,她确实觉得,还是怀锦与谢凤翾一看就是合适的一对。 如今她对凤翾有好感,又给云怀锦效力。若这两人能在一起,林姣喜闻乐见。所以时不时地,她便要在凤翾面前提一下云怀锦, 可凤翾给他送饭,他竟避不见人,多半有事。 林姣柔声说:“二表哥是不是身子不适,才不能出门?” 慕月道:“李潜并未同我讲。” “二表哥可能怕阿翾担心呢。” 凤翾眨眨眼:“那我是不是要去看看他?” “万一二表哥真有不适,阿翾过去说不定能帮他好起来呢。” 凤翾的责任感被激发,她点头肯定道:“也是。” 毕竟,怀锦就只剩她了。 林姣低下头,微微笑了笑。 希望二表哥以后能感受到她的诚意。 第60章 第60章只要一将这俩词同凤翾与…… 绿意荫凉的院中,传出的却不是绿竹的清香,而是引人垂涎的菜香。 宋驰盯着李潜在桌子上摆出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美食,口中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唾液出来。 宋驰等了半天,也不见云怀锦请他就座,不满道:“怀锦啊,你这就有失待客之道了吧。” 云怀锦悠悠地夹了一筷细嫩无刺的鱼肉,说:“你我关系这么亲近了,到我这来就跟回家似的,怎么能算客人呢?” 宋驰拍桌道:“那你忍心饿着你家人?我为了避开人偷偷来见你,可是粒米未进。” 他这一拍,桌上的小瓷碟都弹了起来。 云怀锦手按在桌上略使暗劲,将宋驰的力道卸掉,保住了桌上一堆瓷碗瓷碟。 “太闹了你。” 云怀锦退让了一步,让李潜再拿双碗筷来。 宋驰这才满意地在桌前坐下,目光在道道诱人的菜肴上巡游,在心中决定好了一会要先吃哪道。 “你这小子的日子比以前更好了吧?谢小姐真是好心眼,我怎么就没这个福气?” 云怀锦微笑:“我给你这个福气,你敢要吗?” 笑容里有杀气,宋驰改口道:“你看你这护食的样子!我没这福气,就想蹭口吃的,行了吧。” 李潜带了碗过来,宋驰美滋滋地接过来,脸上笑容顿时凝固。 那碗都没他掌心大,筷子也又细又短难握住。 就因为是谢小姐送过来,就这么不舍得让被人吃。 宋驰低声吐槽道:“小气鬼……” 云怀锦:“不满意可以不吃。” 宋驰立刻动起筷子:“我真饿了。” 他朝他一早就盯上的龙井虾仁下了手。 一入口,宋驰就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又吃了几口,才说:“你现在不在赤蝎司,圣上也没有对赤蝎司另作调整,只让我暂先统管。我看圣上的意思,还是想等你回来的。” 云怀锦专注地将每一道菜都品尝一遍,随口“嗯”了一声。 “但之前圣上确实对你有些不满,要不是查出是陈建的报复,令圣上想起当初你杀魏德景的功绩,你是没这么容易出来的。” “所以还是别让圣上知道你与赤蝎司还有私下的联系,省得将圣上此时对你的宽容也消耗了。” 云怀锦油盐不进:“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宋驰无语:“还不是关心你?” 他摇了摇头,说:“接下来做什么,你肯定另有打算吧。” “难道你想让谢小姐一直照顾你?” 云怀锦的筷子顿了一下。 “我知道。”他道。 “那说说吧,你的计划。我说不定能偷偷给你搭把手。” 云怀锦放下筷子,道:“我因魏德景而被迫隐藏身份,后来是因为在赤蝎司中隐姓埋名更方便行事。” “这次趁机退出赤蝎司,之后我方才能有光明正大行走世间的权利。但只有这份自由并不够。” 凝视这一桌菜肴,它们刚做出来就赶着时间送了过来,还很热气腾腾。云怀锦的目光涣散片刻。 “云府终究不是我的归属之地。我不仅要有自己的身份,还得建功立业,有自己的府邸。” 那之后,才能让她相信,他根本不需要她的照顾。 云怀锦继续道:“按理说,陈建远在单州,与京都相隔千里,但他依然对京都了如指掌,足以说明他在京都中布下了眼线,其埋伏之深,赤蝎司都一直没有发现。” “在有针对单州的任何行动前,先将眼线揪出来才能保证之后的计划。”云怀锦说,“但这人在暗,任何明处的行动都会被他发现。比这人更在暗处的,也只有我这个不为人知的云府老二了。” 云怀锦笑了下:“圣上也知道这点。” 宋驰道:“是,那人我们扒过,却连根毛都没翻出来。你若能揪出这个人,绝对是大功一件。” “你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兄弟我。”宋驰拍胸脯,补充道,“但要偷偷的,可不能让人看见。” 话音刚落,李潜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比平常更大声:“谢小姐,您怎么来了?” 宋驰腾地站起来,在云怀锦屋中转了一圈,急道:“可不能让谢小姐看见我来找你。我跟你不一样,我还想好好在赤蝎司呆下去呢。” 云怀锦指了指头顶。 宋驰抬头看看,脚尖一点,跃了上去。 这时凤翾也推门进来了,她探头向内看:“怀锦?” 只见怀锦好端端地坐在桌边,修长的手指上轻松地搭着两根长筷。 看起来不像有什么不舒服。 那刚才李潜似乎要拦她是怎么回事。 “阿翾怎么过来了?” 云怀锦勾唇笑道。 “喔……我来看看饭菜合不合你口味。”凤翾乱说道。 云怀锦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能有一口热饭就很好了。阿翾送来什么都是合口味的。” 这话说得凄凉极了,凤翾下意识就往身上摸。 云怀锦目露疑色。 凤翾摸出个金锭子出来,塞给云怀锦:“你是不是缺钱?把这个拿去,饿了可以自己买着吃。” 她的头顶,宋驰呲牙咧嘴的。 这个金锭子的金光闪到他的眼了。云怀锦,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今世能碰上这么个又漂亮又善良又富有的姑娘。 云怀锦拿着这个沉甸甸的金锭子,一时哭笑不得。 他只是想让她心软,她怎么把他当叫花子了。 他看了看凤翾神色,他接过了她扔出的金子,她好像很满意,并且觉得并不够,在身上又摸了起来,自语道:“我记得还带着一把金瓜子呢。” 她终于找到,对他说:“伸手。” 云怀锦乖乖地伸出手。 凤翾 道:“不够,两只手。” 他便双手掬起。 一袋精巧的金瓜子被凤翾从香包中倒进了怀锦手中。 瞬间把他的手填满。 金子沉甸甸的重量将他的心也压得实实的。 凤翾仍觉得不太够。 她日常都由别人操持,对金钱的概念不深,但知道自己花费大抵挺多。所以她觉得自己给云怀锦的这些,可能还不够用。 凤翾真挚地望着云怀锦:“等我回去再给你送点。” 云怀锦垂头,望着手心中的这一坨。 “太多了……” 他凝视凤翾:“我现在这么落魄,阿翾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凤翾愣了一下。 她从来没想过,这需要理由吗? “因为……我很善良?” 她犹犹豫豫地说。 头顶上,宋驰捂住嘴,以防自己笑出声来。 云怀锦微微笑了笑:“阿翾是很善良。” 或许只是因为善良吧。 她不仅包了他的一日三餐,还会给林姣送饭,可见他并非是特殊的。 不过,那又如何。他喜欢她的就是这点。 这世间,善心人有几个。 愿意将善心施舍到他身上的又有几个。 云怀锦从狱中出来时,设想过失去赤蝎使身份依仗后将面对的境况。 他并不觉得会如何难过,只是他未曾设想过,会有人在他“落魄”时不计回报地给他这么多。 他此生都不能找到第二个如阿翾般的人了。 凤翾见他盯着看了许久,还以为他对这些金子很是喜欢。 云怀锦因今日未曾出门,头发松散地束着,衣衫也宽大松垮,但因身形挺拔,完全撑得起衣服,不显萎靡,倒有种风流不羁的意趣。 他五官轮廓本就紧致,在狱中呆了一段时日,脸庞更瘦了些。他微侧脸注视手中黄金时,下颚线条明晰,将光线截为明暗明确的两块。 金子所反射出来的金光,镀在他的脸部线条上,给他增添了几分神圣的光辉。 这一刻,他看起来温柔与圣洁并存。凤翾看得目不转睛,同时滋生出了一些成就感。 从前听史上一些公主的事迹,还对她们养面首的行为不解。 现在凤翾好像有些理解了。 一掷千金讨美人一笑,好像是挺快乐的。 凤翾决定回去盘盘自己的家底,若是养怀锦一辈子,她应当也是能养得起的。 凤翾盘算着离开了。 云怀锦含着微笑,将她给的金子仔细收入袋中。 宋驰翻身跳下,万分羡慕地感叹道:“出手可真阔绰啊,要不你帮我问问谢小姐,她还招不招保镖侍卫什么的,我给她干活去好了。” 云怀锦淡淡瞥他一眼:“她那缺个倒净桶的,你去不去?” 宋驰被怼了一道,恼火地大声道:“你就小气吧!” 云怀锦赶客道:“行了。你饭吃了不少,话也说了不少,可以滚了。” 宋驰扒住门框,回首道:“若有难事,别自己抗。” 云怀锦感受着身上那包往下坠的金子,勾了下唇。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 凤翾给丁婆的那件衣裳,算着时间该缝补好了。凤翾带了一匹花样很适合给丁婆做衣的布,去丁婆家刷好感。 为了不让丁婆多心,她总是在北寿长巷前就下马车,步行走过去。 路上总有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或者坑洼,凤翾抱着步,视线受挡,看不清路,走得小心翼翼的。 忽然有个挑担的汉子迎面走来,没走近凤翾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臭味,她脸色一变,急忙向旁边躲,却一脚踩进坑中。 “小心。” 凤翾身体侧歪的时候,有双手扶住了她。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咦,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了怀锦吗? 凤翾惊喜地抬起脸:“怀……” 她表情变化之快就像狂风吹过的云彩,舌尖一转,道:“怀真。” 云怀真将她脸上神色的变化尽数揽入眼中。 他几乎听到了自己心中的一声冷嗤,其中的讥讽刻薄令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那就是她看到弟弟时的表情,双眼是像明珠一样能散发出柔和光辉的。 却在认出他的那一秒熄灭了明辉。 “丁婆想你了。”他说。 凤翾点点头:“嗯。” “丁婆对你已经颇有信任了,你做得很好。” 他夸赞了她。 凤翾理所当然:“是的。” “我们当初商量好的,你还记得吗?” 凤翾皱了下眉:“还不是时候呢。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发现丁婆并不是无知妇人,她从前在魏秀身边似乎经历了不少,有自己的想法。就算现在能听我说上几句话,但若不能触动到她最深的那个点,她是不会按我们想法走的。” 她终于同他多说了几句话。 云怀真默数着,与她并肩而行。 “那她在意的那个点是什么?” 凤翾没有发现,怀真对她说话的语气柔和了很多,像春风吹进了雪山里。 她只是想着丁婆最近对她的态度,说:“我觉得,我很快就能让她跟我讲起过去的故事了。”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丁婆家附近。 她道:“好了,你不要再靠近了。要是让丁婆发现我跟你认识可不好。” 云怀真停下了脚步。 凤翾回头看了看他,确定一会丁婆开门见不到他,才放心去敲门。 “丁婆,您在家吗?我来啦~” 云怀真默默退后了两步。 当丁婆给她来开门时,她对丁婆露出了甜而软糯的笑容,就像一粒糯糯的甜栗。 看起来格外乖巧讨喜。 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地关上了。 云怀真慢慢地将背靠在了墙上。 素来洁净的他,此时完全想不到这堵陈旧的墙上满是灰尘与泥渍。 她原来,只对他格外生疏。 云怀真表情淡淡,目光中却流露出一丝茫然。 他好像终于从一腔情愿中清醒了过来,虽然没人发现,他却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她是个好性儿的女孩。 以前……他对她冷淡,那般过分,她也不曾生气。 所以现在她对他的冷淡,也被好教养压着,只浅浅地流露出一些。可笑他竟没发现她厌弃他的心思。 “呦,好俊俏的公子。” 云怀真冷冰的,又带这些自嘲伤感的模样,吸引了一个胆大的小嫂子。 她胸脯半露,五官虽然说不上多美艳,却别有一股风情。 “你怎的一个人呆在这里,没有人陪,是不是寂寞了?” 云怀锦侧过头,没有心情理会她。 小嫂子错把他当害羞,拿扇子挑了下他的下巴: “还是说,在这等你的小情人呢?” 她嘻嘻笑了两声,说:“别等了,说不定你的小情人同别人相好去了,还是让小嫂子我来陪你吧。” 她见云怀真清秀,就当他是好拿捏的,可是那句话刚说完,他用冰冷锋利的目光猝然看向她,她吓得心一下子乍凉乍凉的,连忙撤手后退。 她干笑道:“哎呦,瞧你,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当真啦……” 小嫂子边说边撤,后怕不已。 是她眼瘸了。这人哪是她能调戏得了的。刚才那一个眼神好像要杀了她一样,吓死人了! 云怀真周身冷意渐渐渗出。 这女人的胡言乱语他并不想理会,可“小情人”“相好的”这些词,却扎入他耳中迟迟不肯消散。 只要一将这俩词同凤翾与怀锦联系上,云怀真便觉得难以忍受。 母亲身体不好,已经不能管事。现在云府中下人都听他调遣。 这几日,怀锦与她都在家,家中仆人应当知道两人动静。 但他只知道凤翾每日都会给怀锦送饭,却没有问过,两人是不是时常相见。 云怀真脸上的肌肉绷紧,他看向凤翾进入的丁婆家的方向。 她会怎么说? ———— 此时,凤翾见到丁婆从房中拿出来的她的旧衣。 丁婆说:“最近眼花得有点厉害些,缝起来有些吃力,你看看哪里需要改吗?” 凤翾先看了看衣裙,见阵脚细密,虽然仍能看出修补的痕迹,但也足见用心。 “没想到丁婆您能给补得这么好!”她语气热烈道:“丁婆您的手艺就算到宫里,皇后都要夸一番。” 她说得夸张,本是要让丁婆开心,可丁婆却脸色变沉,不言不语。 凤翾脑筋急转,忽然意识到,她可不屑于让皇后夸奖。 丁婆对皇家的仇恨,好像很深…… 她忙转了话题,拉住丁婆苍老的满是硬茧的手说:“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才会眼睛不舒服?每天不要做太多活了。要不我陪您去医馆开个方子调理一下吧?” 丁婆摆手道:“不用费这个心,只是因为年纪大了,这是天道,人不服不行。” 凤翾说:“可我觉得,既有天道,天道中便包含着规则;既有规则,那便有改变规则之法。” 丁婆笑了笑:“年轻人呐,轻狂。命运岂是人力所能修改的?” “听起来,丁婆您是有遗憾之事?” 凤翾只是随口接话。 她小心试探过很多次,但每一次丁婆都对过往避而不谈。 她以为这次也一样。 岂料丁婆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以前……我有个孩子。” 凤翾顿时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 但脸上表情却不敢有什么变化,怕被丁婆发现她对这个话题额外的关注。 “那孩子命很苦,被人藏起来,见不得光。被关在深宅大院里,虽然有锦衣玉食,还有学识渊博的老师。可他过的根本不是正常孩子的生活。” 丁婆的眼中,逐渐亮起被过往点燃的幽光。 “他唯一能依赖的人只有我,我也发誓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丁婆微微皱起了眉:“我一直知道这孩子的未来充满莫测的危险,所以从很早起就做准备了。” 凤翾小心翼翼地提问:“那然后呢……” “然后,在危险果然到来的时候,我准备带他逃跑,可有人却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了。” “白白准备了那么久。我不还是失去了那孩子。” 凤翾:“您没想过要去找那个孩子吗?” 丁婆摇摇头:“我已经是个没用的老婆子,就算找到他又能怎样,他现在应该已经长大了,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我了。” 凤翾忍不住想说:他需要的! 不过理智告诉她,丁婆今天说了这么多,已是难得。再深入聊的话,恐怕会触发丁婆的戒备。 她软声说:“他一定想念您……” 忽然,丁婆身后的墙头有碎石头滚落下来,砸在放在墙根的陶缸上,发出了哒哒声。 凤翾抬起眼看去,她以为是风将石头吹下来的,却撞上了一排四个人头。 凤翾吓了一跳,呀地叫出声来。 丁婆立马回身,见趴在墙头的是几个头发拉碴贼眉鼠眼的汉子。 她抓起扫帚朝他们打去,一边喝道:“看什么看,挖了你们的眼珠子!快滚下去!” 四人嬉皮笑脸地从墙头跳了下去。 丁婆忧心地对凤翾说:“这几个是这一片的混混,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烦人得很。” “他们大概看你一个小姑娘好欺负,盯上你了。你快回家去吧。” 任谁都会被墙头突然冒出的四个丑脑袋吓到的。 凤翾惊魂未定,连忙起了身。 丁婆道:“等等,我陪你一块出去吧。” 凤翾手里握着把丁婆塞给她的菜刀,左顾右盼地出了门。 但走到人多的地方,就有人看向她手中的菜刀。凤翾有些不好意思,将手垂下,让袖子挡住。 在阴暗潮湿的一个死角处,几双眼睛窥视着娇气的少女与衰老的妇人。 “说这小娘子是来找丁婆缝补衣服的,同丁婆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她三天两头来找丁婆。还回回都带着些酒肉布帛之类的东西,一看就小有身家。” “我看就是个孤身小娘子,没什么伴,就找丁婆来作伴。” “那咱们下手不?” 四个人对视一眼,咧嘴笑了笑。 这么鲜美的小肥羊,还能看她从手心里溜走吗? 四人一路跟踪凤翾与丁婆。 丁婆腿脚也不太好,走了一会便露出疲态,她扶着墙,缓了一会。 凤翾忙停下,架住她的胳膊:“您累了?” “不要紧……”丁婆道。 其实凤翾的马车就在不远处,但马车上有长公主府的标记,她怕丁婆看到,也不好叫马车过来。 也快走出北寿长巷了,前面是大路,行人众多,料想出不了什么事。凤翾便劝道:“您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丁婆却仍不放心,摇头道:“我看你回家才放心。你家住哪里?我还不知道。” 凤翾张了张嘴,不管是云府还是长公主府,她都不能告诉她。 “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她试图把丁婆劝返。 但丁婆粗糙的手分外有力地握住凤翾的手腕,拉动她说:“走吧。” 凤翾无奈,只好先挑人多的地方胡乱走着。 但这一片她并不熟悉,不多时就不知道自己绕到了哪里,而且越走越七拐八拐起来。 凤翾脚步逐渐迟缓。 糟糕,迷路了。 这里虽然还能听得到旁边街道上的叫卖声,却像隔了层东西,显得此处非常安静。 凤翾背有点发麻,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似的。 但回头看去,却并没有人。这反而让凤翾更觉得不安了。 得快点从这里走出去。 凤翾四下辨别方向,忽然感到眼角有个黑影一闪。 嗯? 凤翾抬起头,往房顶上看去。 他像只大黑猫一样蹲在瓦片上,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但脸颊白皙如玉,轻易地暴露了他。 凤翾微张嘴。 这么巧的吗? 云怀锦也是一怔,像是没料到竟然有人发现了他,而且这个人还正巧是凤翾。 他抬手摸了摸,触碰到的并不是冷硬的面具,而是温软的皮肤。 他顿时了然。 平常习惯了以赤蝎使的服装出任务,忽略了面具的作用。 以后他还是要记得遮住面容。 两人之间就像存在不需明言的默契,凤翾和云怀锦都表现得就像没有发现对方一样。 云怀锦的目光在凤翾搀扶的丁婆身上顿了顿,然后滑向了另一个方向。 云怀锦的手指在他腰间佩剑剑鞘上轻敲了敲。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第61章云怀锦在她身边,停下了…… 虽然碰面的场景有些离奇,但凤翾在认出云怀锦的那一刻,围绕在身边的风声鹤唳立即化为了春风细雨。 来自背后那种强烈的危险的警告似乎也消失了。 丁婆扶住膝盖,说:“这里……怎么绕不出去了?” 凤翾很觉歉疚,把人年纪这么大的拖着绕了这么久。 她扶着丁婆在路边坐下,说:“您先歇会,我到附近看看路。” 丁婆实在走不动了,捶着腿叮嘱她:“你别走远。” 凤翾点点头,朝云怀锦那个方向走去。 …… 跟踪了凤翾一路的那四个混混终于等到了凤翾落单。 “老大,现在下手吗?”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小娘子肯定值不少钱,我们这就抓了她,卖给成爷!” 几人搓手,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一大笔钱在向他们招手。以前的小偷小摸都是小菜一碟,这一笔做成后才够吃香喝辣的。他们兴奋道:“好嘞!” 有掏麻袋的,有将麻绳从腰上解下来的,还有从瓷瓶里倒迷药的。 配合得分外默契。 他们分散开来,从不同的路口去围堵她。 凤翾拐了个弯,停在云怀锦呆的那房屋附近,离开了丁婆的视线。 她假装研究方向,好奇地问云怀锦:“你……为什么要呆在人家屋顶上啊?” 云怀锦:“你要上来吗?” 凤翾:? 云怀锦目光朝四周扫了一圈,饶有兴致地笑道:“有些好玩的虫子。” 虫子? 凤翾顿时觉得后颈发毛,她最怕虫子了! 虫子在哪里? 她急忙四下张望,却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姿猥琐的男人直冲她走了过来。 第六感立刻向她发出了警报。 她摸到藏在身上的那把不怎么锋利的菜刀,浑身紧张起来。 忽然,背后一股凉意袭来。 凤翾一回头,见后面也有人靠近。这人没有遮挡脸,凤翾一下便认出,这颗脑袋是丁婆家墙头上吓她一跳的那伙人中的。 同时,侧前方的路口也有一人在走来。 他们果然跟踪她来了! “小娘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为何我看你眼熟得很?” 戴斗笠那人停在她面前,笑道。 其他两人也围着她站定了。 凤翾忽然想到了怀锦说的“虫子”。 这几人不就是丑陋的虫子么。虽然凤翾还是觉得怪恶心的,离他们这么近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但怕倒不怕了。 斗笠那人目光落在凤翾的手上,看到她拿着一把菜刀,哈哈大笑道:“你还挺小心,出门带这东西?” 那边,丁婆似乎听到了声音,遥遥喊道:“翾儿,你在吗?” 凤翾忙大声回应道:“我在这呢,没事!” 丁婆听她声音平稳,半信半疑地依旧坐下了。 斗笠那人道:“小娘子倒清醒,知道那老婆子帮不了你。” 他果断一挥手:“还愣着干嘛,动手啊。” 凤翾身后那人就将沾上迷药的帕子往凤翾嘴上捂。 而旁边那人将麻袋一挥,朝她头上罩去。 戴斗笠的人则一甩麻绳,准备等会连麻袋带人一块绑起来。 可捂嘴的手、套人的麻袋都扑了个空。 眨眼间人就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飞了。 耶? 三人左看右看,却不见凤翾人影。 大白天的,难不成见鬼了? 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瘆得慌。 “咱们三个人六只眼,她人怎么不见的?她还能飞天钻地不成?” “能飞天钻地的,那还是……人吗……” 直到头顶上突兀地传出一个清朗的男声:“房顶上好玩吗?” 三人齐齐抬头,只见那被丁婆叫做翾儿的小娘子被一个青年男子用胳膊揽着,坐在屋顶上,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表情还有些懵懵的。 而那青年男子用衣服上撕下的一块布蒙着脸面,只露出浓黑有型的眉毛,与眉下微微上扬着眼尾、闪烁着明锐眸光的漂亮眼睛。 凤翾眨眨眼睛,适应了这个高度,见那三个混混一块抬头看着他俩,三张丑丑的脸这样看来显出了几分滑稽出来。 凤翾说:“好玩。” 云怀锦起身道:“那就让你看点更好玩的。” 云怀锦如履平地地走到房檐边,燕子般轻巧地跳了下去。 凤翾忙伸脖子向下看。 云怀锦落到了凤翾原本站着的位置,正处在三人中间。他连剑都懒得掏出来,双指并做剑指,绕圈在三人卤门上蜻蜓点水地各点一下。 三人白眼一番,齐齐地向后倒地。中间的云怀锦就像三朵花瓣里立着的那簇花蕊。 云怀锦仰脸对凤翾摊了摊手:“这叫做遍地开花。” 有点冷,但云怀锦的眼睛像明星。 凤翾开心地甜甜地笑了起来。 “翾儿,我怎么听到有动静?你在哪儿?” 丁婆有些不安的声音在靠近。 凤翾有些着急地:“啊。” 这一地开花的人让丁婆看见的话她要怎么解释? 凤翾目光急切地看向云怀锦。 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云怀锦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出拐角,说:“前面左转右转再右转,有间闲置的屋子,钥匙在门口石狮的脚底下踩着,你可以将她领过去。” 凤翾被一股强劲又柔韧的力道推出去,跟个风筝似的。 她轻飘飘地出来,正迎面撞见担心地过来的丁婆,立刻在脸上露出了甜滋滋的笑容:“丁婆~我找到方向了。” 她上来挽住丁婆的胳膊,将她往左边带。 见她没有事,丁婆也就将疑心放下了。 按云怀锦的说法,左转右转再右转,果然看见一个门口有俩石狮子的家宅。 “就是这里了。”凤翾将钥匙从石狮子脚底下摸了出来,打开门,对丁婆说:“您累坏了吧?快进来歇歇。” 丁婆朝门内看了一眼,不过被一堵雕花照壁挡住了视线。 丁婆便收回视线,拒绝道:“我方才歇了一会已经缓过来了,你平安到家就好,我也该回去了。” 凤翾目送丁婆离开,大大地松了口气。总算解决了。 然后她探出头上下左右地看了看。 云怀锦并没有跟上来。 她回头,犹豫了一下,绕到了照壁后面。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宅子,干干净净的,没什么人居住的烟火气。 瞧着房内虽然一切布置齐全,但仍看起来冷冷清清的。 凤翾没有走进去,在院中转了一圈,便又打开门。 虽然左转右转又右转后,她更分辨不清她在此处的位置了。但她还是得回家的。 但一打开门,云怀锦在黑衣衬托下更显白皙的脸庞就撞入眼中。 她一喜:“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云怀锦觉得在见到他这一刻时凤翾脸上亮起的光芒使她如同仙灵般圣洁。 他心砰砰跳了两下,说:“我送你回家。” 凤翾的眉眼随着他的话化作了一抹柔风:“嗯。” 路上,凤翾问起他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 怀锦轻飘飘地说:“找个人。” 凤翾:“谁呀?我能帮上忙吗?” 怀锦笑了笑:“阿翾不是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忙吗?我看那个丁婆,对阿翾很是关心呢。” 凤翾小骄傲地挑了下下巴:“我觉得,丁婆应该还挺喜欢我。” 谁能不喜欢你呢。 她忽然向他看来,皱眉问道:“那我是不是打断了你今天的计划?” 云怀锦摇头:“没什么,本就因为没找到线索准备离开了。” “这样……” 凤翾这才放下了心。 两人一边谈话,一边走入了云府。 今天这一趟发生了好多事情,凤翾好奇心满满地与云怀锦边走边聊,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她所住院子外。 “你还没进来过呢。”凤翾想起来,邀请云怀锦道:“那架秋千能荡得好高,可以看得很远。你试过没有?” 云怀锦在她身边,停下了脚步。 凤翾有些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到了在院门外站着的云怀真。 他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肩膀上还落着一片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花瓣。 他神色浅淡,眼中却似覆了冰雪,倒显得他整个人清凌凌的,能割伤人。 凤翾毫无欣赏他这特别气质的念头,她扭回脸,又看向云怀锦。 云怀锦唇边挂着笑,笑意真诚,却并不友善。 他率先开口:“哥哥站在这里……是在等阿翾吗?” 云怀真淡淡问:“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 凤翾一听他这质问,便皱起了眉:“那又怎么了,不行吗?” 凤翾语气中的不耐令云怀真在看到两人并肩笑谈着走来时就堵在心口的大石摇摇欲坠,随时要轰然砸下。 云怀真眼中浮现出一丝疑惑。 为什么,她怎么完全忘记了她从前对他的那些热情与痴迷,却对他的弟弟笑得那样不设防。 云怀真对着她沉默下来。 就算他对女子心思不通,也知道此时该顺着她的意思安抚。 可要他说可以吗? 她可以和他的弟弟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她明明是他的妻子! 云怀真的沉默令凤翾不快地噘了下嘴,越过他走进了院子,留下话:“我阿娘都不管我!” 而云怀锦并没有跟着凤翾走进去。 他停留在原处 ,含笑看着云怀真:“哥哥,是我让你不开心了吗?” 第62章 第62章他有些莫名地羞愤 云怀真从未觉得怀锦脸上的笑容这么刺眼过。他拢紧了眉头。 偶遇的那个浪**人所说的污糟话又在脑中重现。 凤翾明明是去找丁婆,回来时却与怀锦同行。 怀锦他,是故意去找她的。 “你,还没死心。” 云怀锦很感好笑似的笑出了声:“哥哥这话就奇怪了。” “我有什么好死心的?阿翾很照顾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云怀真沉默地,正眼打量了云怀锦片刻。 他这个弟弟神态轻松,眉眼都带着风轻云淡的笑意。 而云怀真若是照镜,便能看到自己沉郁的脸色。 两张相同的脸,却笼罩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无需多言,他便明白了怀锦的意思——他没有放弃阿翾。 他对怀锦道:“为了阿翾好,你当离她远些。怀锦,你什么都给不了她。” 怀锦将凤翾给他的金瓜子拿出来颠了颠,故意晒给怀真看,道:“可阿翾什么都愿意给我。以前么,哥哥是有这个福气的,可谁让你不珍惜呢?这福气也就只有让我来接着了。” 云怀真目光落在那金瓜子上停顿片刻。这是中秋宴宫中赏下来的,只有皇家血脉的几人有,包括凤翾。 一时间,云怀真胸闷疼痛。 那天陪她去赴宴的是他,可拿到她赠与的却是他! “阿翾……”云怀真目光冷凝成冰,刺向怀锦,一字一字慢慢道,“是我的妻。” 一道戾气从云怀锦脸上一闪而过,随即缓和下来,他讽刺道:“哥哥敢当着阿翾的面这么说吗?” 怀锦的这句质问直戳痛处,云怀真心中自知这个答案,他控制住了向凤翾方向看去的冲动。 怀锦继续道:“阿翾留在云府,不过是顺应形势。若是让她不开心了,她便是要搬回长公主府,你又能如何?” “哥哥,你还是不懂。阿翾不属于谁,也不是谁的妻。” “阿翾只是阿翾。” “而你我能努力的,该是如何被阿翾选中。” 怀锦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可惜,看哥哥你这副还未开窍的模样,大抵是入不了阿翾的眼了。你还是早点歇着,别折腾了。” 云怀真深吸了一口气,眸中的怒火如被风鼓动,使得他的眼中烧起幽冷的火焰。 云怀锦的神色也冷淡了下来,他漠然道:“哥哥,你尽可以试。但你和我顶着同一个姓,长公主对你我可分不了那么清。若是厌恶,就是一起厌恶。你可别把事情搞砸。” 他弹了弹衣袖,不再同他多言,转身离开。 云怀真咬紧的牙关逐渐松开。 他近乎颓唐地垂下胳膊,出了好一会神。 一切都变了。 他不得不接受这点。 只是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可笑。 云怀真忽然扯了下嘴角。 漠然的神色逐渐从他脸上浮现,使他看起来与方才的云怀锦一般无二。 弟弟说的都对。他应当向他学习。 ———— “他还没走吗?” 凤翾进院子之后倒仍关注着外面,见怀锦怀真说了一会话,不禁警惕了起来。 怀锦是不是被怀真欺负了? 她让惜香密切关注一下,要是真的,她去出给怀锦撑场子去! 不过惜香看了一眼,回来汇报情况:“二公子在笑,倒是大公子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呢。” 那没事了。 凤翾放心地回屋。 因为碰上了混混,虽然被怀锦护下,凤翾多少有些心有余悸。有些不大敢再去。 但总不能一直将丁婆冷着。 凤翾调整好心情,去找云怀锦,请他接送她来回。 云怀锦欣然答应了。 有云怀锦陪着,凤翾走在糟乱的北寿长巷都觉得有了依仗,昂首阔步地向前。 云怀锦轻松地跟上她的步伐,说:“阿翾来见丁婆,心情很好?” 凤翾意外:“嗯?” 可她好像,是因为有他在身边。 她又犹豫地“嗯”了一下。 走到丁婆家外,凤翾又“嗯”了一声,这次是疑惑——丁婆家门大开着。 云怀锦将凤翾护在身后,朝门内走去。 站在里面的人回首,凤翾吃了一惊:“云怀真?” 云怀真看到凤翾与怀锦一起,本就肃然的面色就变得更冷了。 但他并没有发作,对两人说:“丁婆失踪了。” 凤翾失声:“啊?” 她从怀锦身后走出,不信邪地找了一圈。 丁婆家并不大,凤翾也很熟悉,很快便发现丁婆确实不在。 凤翾走出来,云怀真说:“我看过,这里留下的痕迹说明丁婆是被强掳走的。” 凤翾顺着云怀真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筐针线打翻在地。 这是丁婆吃饭的家伙,她很是珍惜,绝不会让它这样翻在地上。 云怀锦转了一圈,停在墙角。 “他们是从这里离开的。” 凤翾佩服地鼓掌:“怀锦好厉害!” 云怀锦笑了笑:“我可是专业的。” “那你能看出来是什么人抓走丁婆的吗?他们会是什么目的?” 凤翾忽然严肃起来:“是因为知道了丁婆的身份吗?” 若是这样,带走丁婆的一定不是普通人,那就麻烦了。 云怀锦看着低矮的墙头,上面留着几人翻墙而过的痕迹。 片刻后他说:“根据身形,大概是那天的混混。” 他皱了下眉:“早知道就把他们处理干净了。” 处理干净……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过这不重要,凤翾愣了一下,着急问道:“那你能追逐上他们吗?” 那几个混混本来目标是她,丁婆被掳,也是受她牵连。 云怀锦跳上墙头,四面望了一圈。 沉吟片刻后,云怀锦低头看向怀真。 “哥哥,我把阿翾交给你,你能保护好她吗?” 云怀真眼睫一顿,冷冷点头:“当然。” 怀锦对凤翾道:“我去追丁婆,这里不一定安全,让哥哥带你回家。” 凤翾知道事情紧急,乖乖点头:“嗯。” 云怀锦轻轻一跃,几个起跳,便从凤翾的视野中消失了。 凤翾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能力有清楚的认知,她倒是很想跟云怀锦一起去救人。 云怀真道:“走吧。” 凤翾将地上的针线筐拾起来,摆正,才在云怀真身后一起离开。 只是出门没有走几步,就碰到一个风韵成熟的年轻妇人靠墙嗑着瓜子。她见到云怀真,顿时来了精神:“呦~小郎君,咱们又见面啦。” 凤翾不禁看了云怀真一眼,有些惊奇。听起来他们之前见过,他会和这类妇人有交集? 云怀真皱眉,动了下步子,挡住了凤翾好奇的视线。 年轻妇人挑了下下巴:“这就是你上次等的小娘子?我看人家跟你可不亲近啊。” 凤翾不知这妇人想干嘛,脚步就拖得慢慢的,给了妇人机会上来摸了把云怀真的胳膊:“这样生嫩的小姑娘没什么滋味的,郎君,不如找我陪你玩啊。” 凤翾蓦地瞪圆了眼睛,歪着脖子吃惊地看向那妇人。 她从未听过这样放浪的话语,冲击感非常强。 她是不是那种人啊…… 凤翾忍不住好奇地仔细打量她。 云怀真侧了下身,让年轻妇人的手摸了个空,顺便看向凤翾,见她满脸探究欲,怀真心中一梗。 这妇人说话这般无遮拦,让阿翾听到会如何想? 他有些莫名地羞愤,出口语气便也如含冰似的:“离我远点。” 妇人收回手,重新靠在墙上嗑起瓜子:“我知道了,当着这位小娘子的面你不好意思。没关系,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哦~” 瞧他这人品气度,便是他不给钱,她也算赚到了。 云怀真急于将凤翾带离这妇人身边,不让她听到更多不像样的话语。 可凤翾却几次回头,直到看不到那妇人了,她才忍不住地问云怀真:“你认识她吗?” 云怀真立刻道:“我并不认识。” 顿了顿,难得仔细地解释道:“她闲来无事主动搭话,我不曾搭理她。” “是嘛。” 凤翾有些兴趣缺缺了,那他也就不知道那妇人的身世故事。 云怀真将她的表情收入眼中,她的满不在乎让他有些无地自处。 以前…… 云怀真无法控制地再次想起以前,那时候的凤翾心思还在他的身上,若碰见 那妇人纠缠,她会不会在意? 两人已走出北寿长巷,街上来往做小生意的人多了起来。 云怀真见有一处摊子围着好几个年轻姑娘,留意了一下。见卖的是一些彩娟做成的花,可簪在发间,也可戴在身上。那些年轻姑娘挑挑拣拣,相互佩戴,很是喜欢的样子。 他驻足了片刻。 凤翾还在想那个妇人,自顾自地向前走,完全没注意到云怀真落下了。直到云怀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阿翾。” 凤翾一回头,便对上了云怀真递来的几朵绢花。 她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 见她不接,云怀真道:“送你。” 这多稀奇啊,云怀真竟然还能在街上买些小玩意送她?事有反常必有妖! 凤翾将脑袋扭了回去,继续向前走:“我不要。” 云怀真并不擅长被人拒绝,伸出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会,才缓缓收回。 “你不喜欢?” 凤翾头也不回地说:“我不戴假花,你不知道吗?” 云怀真微怔,视线看向凤翾的头发。 因今日是来看望丁婆,所以她装扮简单,没有簪金戴银,只有一朵娇艳欲滴的粉白色小花,插在浓密黑亮的发间。 挖掘记忆,似乎她佩戴的除了闪耀的珠宝首饰外,就是随着季节变化而更换的名贵鲜花。 可若她不提,云怀真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这个习惯。 相识日久,他却对她一无所知。 身后安静了下来,一直等凤翾回到云府,云怀真都没有再开口。 第63章 第63章云怀真忽然明白了,怀锦…… 为了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凤翾回云府后就派惜香到门口等着,怀锦回来后就立刻通知她。 不过天都黑了,惜香仍在门口苦守着。 怀锦还未回,难道并不好寻人吗?赤蝎司做这行不是最专业的吗? 也许他今夜都不会回来了,凤翾对慕月道:“天色已晚,把惜香叫回来吧,不用等了。” “阿翾在等我?” 凤翾一个激灵,循声抬头找了好一会,才从架着秋千的那株大树枝干上发现蹲在上面云怀锦。 他感慨了一声:“你这院中的护卫水平不太行,我进来都没一个人注意到。” 凤翾惊讶地:“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云怀锦歪歪头:“阿翾在等我?我不从大门进出,都是翻墙跳进来的。” 这是什么怪习惯? 凤翾正想笑,忽然想到了怀锦的身世,他不是不想从大门进出,而是怕招来麻烦吧。 云怀锦从树上跳下,轻巧地落地,环顾了一圈。 天光昏昏,侍女们已将灯烛点亮。庭院中的石灯也散发出暖黄的光。 凤翾的面容在这一团模糊的景象中散发着柔光。 果然,他修建的这院子即便花费大量的心血与金钱,也不过是一处死景。 只有当她住进来,这里才像注入了灵魂,骤然鲜活起来。 怀锦深深地将这一幕印刻在脑中。 这时,惜香从大门口回来了。见到云怀锦凭空出现,她不解地“咦”了一声。她明明眼也不眨地守着呢,怎么会看不到他回府? 不过惜香没有多问,她对凤翾说:“云大公子求见。” “大概也是为了丁婆的事吧。”凤翾猜到,她看向云怀锦。 云怀锦漫不经心:“阿翾让哥哥进来吧,正好省得我说两遍。” 云怀真默然进来,见凤翾和怀锦在花圃中石桌边坐着,他毫无迟疑地在凤翾左手边坐下,使她正好隔开了兄弟俩。 “你没有救回人?” 云怀真冷淡地直入主题。 这正也是凤翾关心的,她好奇地看向怀锦。 云怀锦耸耸肩:“找到人了,不过没救回来。” “为什么?他们人多势众,你打不过?”凤翾说,“可以带上我院中这些护卫,若不够,我还能同阿娘阿爹要。丁婆的性命是一定要保住的。” “丁婆暂时没什么危险。” 云怀锦笑了笑:“那几个小混混对你下手不成,就迁怒到了丁婆身上,想劫持她让你跳坑。不过那几个混混倒知道了自己能力不足,所以跟上面的人打了包票,说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云怀锦表情淡了淡。现场听到时,那话更加直白。他们将凤翾当做奇货,做着可笑的谋划。 他们并不知道凤翾的真实身份,但这并不妨碍怀锦想处理掉他们。 “不过他们找的上家,有些来头。” 云怀锦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指节,“似乎是一个名为兰幽阁的组织。” “哥哥,你听过吗?” 云怀锦看向怀真。 云怀真摇了下头。 “你出身赤蝎司,对于这些本该最为清楚才是。你若不知,别人就更无知道的道理了。” 他淡淡地:“看来,赤蝎司也有疏漏啊。” 刺他? 云怀锦却像胜了哥哥一局般,心情颇好:“赤蝎司又非万能,平日里要事众多,哪有像哥哥这般闲心,可以四处留意。赤蝎司便是有所疏漏,圣上也不忍心怪罪就是了。” 不待怀真有所反应,怀锦紧接着说:“既然无人知道,说明兰幽阁藏得很深,若不是追踪丁婆,我也不会发现。” “与那几个混混接头的是一个叫做成爷的,暂且将丁婆扣住了。若接下来有动作,该是冲着阿翾来的。” 云怀真冷声:“既然你知道地点,捣毁了就是,何必再让阿翾陷进危险。” 阿翾却问怀锦:“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啊?” 云怀真对阿翾笑了笑:“我有些在意这个兰幽阁,若是顺着挖下去,说不定能挖到个大的,所以不想太早就打草惊蛇。所以只好委屈阿翾先配合一下。” “好啊。”凤翾不假思索便点头道,“反正你会保护好我的,对吧?” 云怀锦唇边浮现出了柔和的微笑,他轻轻地:“嗯。” 云怀真的目光停留在两人之间,两人旁若无人的目光交流,将怀真完全抛在了一边,使他如一个外人般,格格不入。 “丁婆的安危也要保证。” 他开口冷声道。 云怀锦赏了他一个眼神,说:“哥哥放心,阿翾不想丁婆有事,我也得顾全大局啊。” “为了你所谓的调查,让凤翾与丁婆都在危险之中,我不觉得你有什么顾全大局的意识。” 云怀锦口齿清泠地正要怼回去,忽然想到凤翾就在身边,便收了声势,无奈苦笑:“是,我知道,我在哥哥眼中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就算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怀锦这语气……云怀真刚一皱起眉,凤翾就宽慰怀锦:“别管他怎么看你,他的看法一点也不重要。更没必要为了他改变自己。” 怀锦愣了愣,飞速瞄了凤翾一眼,见她眼神真挚充满关心,怀锦睫毛一抖,心也跟着一抖,垂下了眼。 “嗯。”他低低地。 既便怀真并不太赞同,但主动权已落在怀锦手中,事情便这样定下了。 凤翾老实当那个诱饵,等着吃她的那条大鱼来上钩。 她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更重了,于是腰也挺得更直了。 只是没离开多久,云怀真就又从后面追了过来。 “阿翾。” 凤翾一本正经地:“还有什么事没说吗?” 云怀真站在她的面前,感到她目光的重量。 他视线垂落,一贯清冷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自在。 “我来同你道歉。” “啊?”凤翾想不出他指的是什么事,一头雾水。 “我离京后的那些流言,我方才知道。”云怀真拢了下眉,“但我说的并不是你,实是误传……” “哦,原来是这个啊。” 忽然旧事重提做什么?凤翾没什么兴趣地说:“我知道了。说起来也不算你的错。” 云怀真抬起脸。 怀锦的话重新出现在耳畔。 并不是他们争夺阿翾,而是阿翾选他们。 他第一次,用近乎卑下的语气道:“阿翾,可以 抛掉过去吗。” 我们重新开始。 可凤翾转身: “我早就抛得远远的了。” 不知道云怀真在发什么神经。 凤翾不怎么开心地想。她既已经把过去抛得远远的了,可云怀真却像个捡垃圾的,总时不时把过往扒拉出来,在她眼前抖抖,抖出一大片灰出来。 怎么当初弃之敝履,现在又珍惜起来了呢? 凤翾很想劝他,要是朝前看你还能算是个好人儿。可非要扒拉旧日的垃圾的话,那只会惹人厌烦了。 ———— 凤翾第二天,就照看望丁婆时的穿搭打扮,简简单单,小家碧玉。 她在北寿长巷附近转悠,装作买菜。 虽然路上都是陌生面孔,细看的话各个可疑,但凤翾却并不胆怵。 因为在她也发现不到的地方,怀锦在守护着她。 因为人美嘴甜被卖菜阿婆塞了把青菜;因为给人指路被送了一把花生;又因为把乱窜的熊孩子从马车前提溜回来而获赠一条鲜鱼,都装在她那名匠编织的本该装花的小竹篮里了。 凤翾转了大半天,提着的小竹篮满了,一个铜板也没花出去。 这么转了两天,凤翾发现那片似乎都有人认识她了,见了她便笑着主动打招呼。 凤翾对云怀锦说:“他们再不出现,我都要变成那里的熟脸了。” 云怀锦沉吟片刻,道:“辛苦阿翾了,你之后不用再出府了。” 凤翾:“啊,为什么?” “他们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你身上了。”云怀锦说,“那边事情有变。” “那丁婆……”凤翾担心道。 “不妨事。”怀锦对凤翾笑了笑:“我会去看看。” 怀锦做下的担保总能让凤翾放心。 接下来几日,就见不到怀锦身影了,每到饭点凤翾都会派人去看看,不过他的院子总是空空无人。 于是就只有林姣来陪着凤翾吃饭。 林姣识人眼色,对于云家两兄弟与凤翾的牵扯从不多问一句,更不打探他们都在做什么事情。 可今天,林姣犹豫地用筷子戳了戳米饭,对凤翾问道:“阿翾,这两日怎么不见二表哥?” 凤翾腮帮鼓鼓地:“嗯?他有事忙。” 本来问到这里,林姣就不该接着问下去了,但她面露为难之色,似乎有话而说不出。 凤翾终于意识到林姣大概真有事情,身体前倾了下,盯着她:“怎么啦?” 林姣面上逐渐漫上红晕,但她的表情并不轻松。 她咬了咬唇,说:“孙世则的父母来京了。” 凤翾一头雾水。 所以呢? 这既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吧。 林姣见她不明白,犹豫地小声道:“我和孙世则,我们两个人……” “哦……”凤翾刚开始还有些懵,但当她意识到林姣这话背后的意思时,不禁眼睛溜圆了。 “啊?” 林姣同孙世则在一起了? 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么? 见凤翾反应这么大,林姣心中更加忐忑。 虽然凤翾似乎对孙世则没什么情谊,可她那时毕竟是用了手段跟凤翾抢人,说起来着实不光彩。 这些日子蒙受凤翾关照,林姣对她很是感激。她若是知道孙世则是被她抢走的,会生她的气吗? “阿翾,对……”林姣实在承受不住,想要先道歉时,凤翾就换了位置,提着裙子挨着她坐下了。 “真的吗?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凤翾八卦地问。 林姣顿时纠结住了。 : 好消息是阿翾好像并没有生她的气。 坏消息是若把真相告诉她,就要牵扯出云怀锦。 她不想让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生她的气,但凤翾对她这般好,她似乎也不应对她再有隐瞒了。 林姣碗中米饭都快被她搅合成米浆了,她才下了决心:“我与孙世则第一次相见,是在祭神大典上……” 凤翾的神情精彩地变幻着,从吃惊再到佩服,最后唏嘘起来。 “孙世则对你如何?” “他性子温和,为人体贴,没得挑剔。”林姣说。 凤翾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她隐约感到林姣谈论起孙世则时不像怀春少女谈及心上人时的语气。不过想一想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凤翾还是觉得林姣与孙世则满相配的,堪为一对良配。 凤翾还是开心道:“真是件好事~你为什么不敢同我说?” “阿翾……你不在意我和二表哥一起骗了你吗?” “这算什么,”凤翾满不在乎地道:“我还应该多谢你,孙世则同你在一起一定开心得多。” “那阿翾也不生二表哥的气?”林姣不放心地再次确认道。 凤翾眨眨眼,开心地笑了。 “他很幼稚呀。” 原来怀锦还偷偷吃过孙世则的醋,想象一下便觉得有趣。凤翾很遗憾自己没有看到怀锦吃醋的样子。 林姣如释重负,这才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她说:“我同世则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父母此时来京,就是了操办他的终身大事。” “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林姣抓皱了手绢,道,“而我孤身在京,得罪了姨母与大表哥,没有长辈出面为我操办,就只能依靠二表哥了。” 这确实是大事,凤翾连忙郑重承诺:“等怀锦回来,我一定立刻告诉他这件事,让他给你撑腰。” 林姣离席,深深地向凤翾一拜:“我漂泊无依,只想有个家。此事关我终身,就拜托阿翾了。” 受了林姣这郑重的委托后,凤翾就更密切地关注怀锦的行迹了。 也不知他是早出晚归,还是宿夜未回,总之凤翾都见不到他的影。 还是那天厨下熬了一锅鱼汤,香飘十里,把怀锦像闻到味的猫似的勾来了。 “好香。阿翾你这厨子可真了不得,每次我的脚都不听使唤要往你这边走。” 凤翾一跳而起:“怀锦!” 她这反应热烈的欢迎让云怀锦眼中顿时神采飞扬。 只是几天没见,就这般想他么。 不等云怀锦开口,凤翾就说到:“阿姣有事找你呢。” 怀锦眼中神采顿时被她这句话扑灭大半,他没来由有点委屈:“阿翾见了我怎么先提别人?” 凤翾恍然大悟,也觉得自己不对。 她改过自新,诚意十足地重新提问:“那,丁婆怎么样了?” 也是,丁婆处境比林姣更危险些,而且是受她牵连,她怎么可以不先关心丁婆而只想着阿姣的事呢。 怀锦被她的脑回路创了一下,露出无奈又溺宠的笑容出来:“丁婆安全无虞。” “那是怎么情况啊?” 云怀锦的神情严肃起来,他眉心微拢,道:“那个兰幽阁大概发现了丁婆的身份是魏秀的奶娘。就像得了条大鱼,藏得死死的,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不过还未彻底摸清那兰幽阁的构成。” “他们想利用丁婆做什么吗?若是如此,那他们图谋可不小。”凤翾听出其中的问题,说:“而且他们潜藏得这么深,目的一定不像表现上展露出的抢人夺财这样简单。” “阿翾很聪明。”云怀锦表扬道,“你说的都对。这个兰幽阁不简单。他们以为丁婆是条大鱼,殊不知在你我眼中,它兰幽阁也是条大鱼。” 凤翾热血沸腾,握了握拳头:“那我能帮你什么吗?” 她满满的生命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影响到了怀锦,让他不禁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几个日夜的埋伏蹲点与跟踪,令云怀锦精疲力尽。 但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来看她。而她果然能像这样轻而易举就使他满血复活。 “暂时不需要阿翾做什么……不过,现在可以分我一双筷子吗?” 凤翾招呼人快点摆饭,说:“要不将阿姣也叫过来好了,让她亲自跟你说。” 云怀锦撩了下眼皮:“她到底什么事?” 凤翾大概复述一遍。 听后怀锦便皱了下眉:“孙世则父母已经来京了?” 凤翾点点头:“她是这么说的。” 怀锦蓦地起身:“我回来时,母亲正在见客,听闻来客是个外地口音的老妇人。” 凤翾反应了一下:“难道是孙世则的母亲来见你娘,讨论阿姣的婚事来了?” “怕是如此。” 云怀锦快步走向外,说:“若直接见了母亲,她这事就要砸了。” 凤翾想起 严氏对怀锦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想必对当了怀锦帮手的林姣,也绝无什么宽容之心。 凤翾一边小步跑着追上云怀锦,一边道:“我们还来得及吗?” “看看才能知道。” 严氏在她自己院中接的客,只是怀锦和凤翾还未走进去,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脸色不好地走了出来。 她虽着锦衣,但常年劳作在她脸上、她手上留下的印迹却是挡不住的。 路就那么宽,凤翾猝不及防与这妇人迎面对上,想躲也没处躲了。 可她扭头一看,云怀锦已经没了影踪,跟练了遁术似的。 她只好同那妇人浅福了下身。 那妇人看她一会,说:“你就是云府的新媳,长公主家的千金?” 凤翾道:“是。您可识得出去的路?要不我送您过去。” “那就劳驾了。” 凤翾有意探问严氏如何评价的阿姣,便开口道:“恕晚辈失礼,还不知您的身份。不过看您相貌,倒与我认识的一人相似。冒昧一问,您可是孙世则之母?” 妇人因提起了儿子名字而把身子挺直了些:“吾儿是肖我。” “那不知您今日来是为何事?” “嗐,还不是为了世则的婚事。”孙母倒与孙世则相反,是个容易打开话篓子的,“他说看上了云府里的姑娘,叫我来提亲。可我想他所说女子姓林,在云府里是个外姓,肯定不是云府的正经小姐,你说是不是?” 凤翾敷衍地笑了笑。 孙母没注意她的情绪,只自顾自抱怨道:“一个过来投奔亲戚的孤女,哎。吾儿前程远大,什么样的好人家的女儿找不到?可他偏偏就相中了她,整日催我。” “本想着吾儿实在喜欢那也就算了,虽是孤女,但若品貌端正,能操持内宅也行。可你母亲方才却同我说,她奸诈油滑,心术不正。吓得我!这样的女人如果娶进家里,岂不是引狼入室害我全家?” “你也是云家的人了,你同我悄悄说,她是不是这样的人?” 凤翾摇头道:“我倒觉得她温婉娴淑,体贴入微,宜室宜家。” 孙母拍拍她的手背,道:“你啊,还是年轻,看人哪有你老人家准。” 孙母是一点也不信她的话,只将严氏的评价奉为圭臬。 她已经留下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凤翾说再多也难以改变她的想法。 其实,孙母到京后,一些多事之人也跟她说了些闲言碎语。 说她儿曾有望同长公主府攀上亲,那位长公主府之女容貌姝妍,又是独女。若是她儿能成,子孙后代便可跟着翻身了! 孙母虽然遗憾,但毕竟是别人口中听来的,终不及亲眼看到的感受深刻。 只见传言中的这小娘子通身气派富贵逼人,令地方来的孙母快要抬不起头来。 这样的女子,岂是寄居云府的孤女所能比的。 可惜这么好的儿媳妇已经嫁去别人家了,孙母觉得,她儿子若娶,不说比她更好,也不能差到哪里去。 那叫林姣的丫头,是万万配不上她儿子。 ———— 凤翾送走孙母,一转身,差点撞上云怀锦的胸膛。 “你怎么忽然又出现了!” 神出鬼没的。 凤翾捂住好险没撞歪的鼻子,同她说:“你都听到了吗?” 云怀锦点点头。 凤翾叹了口气,说:“你娘果然说了阿姣坏话,这下可怎么办?” “先告诉她吧。” 凤翾点点头。不管怎样,林姣都是有知情权的。 找到林姣,一五一十告诉她之后,林姣的反应倒没有凤翾预想之中的那么难过。 凤翾觉得她大概是收到了刺激,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你别将那种话放在心上。” 林姣笑了笑:“那些评语倒也不假,我一直也有所预料,肯定不会太顺利。” “世则的父亲意见不大,只要能让他母亲同意就行。” 云怀锦抱着胳膊坐在桌沿上,此时才插口道:“他的母亲可不好相处,我母亲还会给人留些脸面,但她可不像什么斯文人。我要事先提醒你,你若硬要嫁去,以后的日子可不容易。” 凤翾听了,忙跟着点头。 她未嫁时可就听了许多婆媳经,若是软性子碰上恶婆婆,到最后说不定磋磨得一条人命都要垫进去,可怕得很。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啊……”、 林姣微微一笑:“我不管怎么选,以后的路都是艰难的。那我宁愿选一条表面上看起来光亮的路。至于他母亲……” 她低头挽了下发丝,脖颈柔弱,浑身散发出我见犹怜的文弱感。凤翾看着都想多照顾她一把,想也知道孙世则到时候会有多护着她了。 林姣细细地说:“我可以应对的。” 成,凤翾深信不疑了。 “那就想想办法怎么让他母亲松口。”她摸着下巴说。 办法其实有很多。 云怀锦轻晃着没着地的那条腿。如果凤翾不在场,他可以跟林姣提出许多冷酷但见效的主意。 孙世则虽要入朝为官,但家无根基,母亲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要让她害怕了,就算再不满也得认下这个儿媳妇。 而让人害怕的手段他恰恰知道很多。 不过看凤翾绞尽脑汁想出一些友善可爱的主意,也是一种乐趣。 深知该怎么对付孙母这种人的林姣显然也意识到凤翾在这件事上出不了太有用的主意了。 她也露出与云怀锦相似的,无奈而溺宠的表情,笑了笑, 林姣向云怀锦投去一个申请的眼神,云怀锦点点头。 林姣便道:“我觉得阿翾这个法子应当很好!” “是吧?”凤翾翘了翘并不存在的尾巴。 “我会试试。” “我帮你啊?” 林姣忙拒绝道:“阿翾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吗?你已经帮了我蛮多了,接下来的就让我自己处理吧。” 凤翾尤不放心地问了一遍:“真不用吗?” 林姣笑道:“若有为难之处,我会来找你的。” “那便好。” 凤翾现在对林姣颇为敬佩,认为她充满了勇气与坚韧,很值得她学习。 凤翾并不知道她被两个心眼多的人一起厌弃了。 也不知道她离开后,云怀锦又同林姣说了几句话。 短短几句就让林姣眸中生出了信心,同云怀锦深深一拜。 ———— 对于云怀锦来说,林姣只是小事,帮她是为信诺。 而兰幽阁那边,并不像他同凤翾说的那样轻飘飘。 云怀锦蹲在一株浓密的树上,又因为存在视线差,几乎没有人能看出上面还有个人。 他身姿看起来松散,歪着脑袋靠着树干没骨头一般,嘴里还叼了一根狗尾草,百无聊赖的模样。 可他目光却神光内聚,锐利如鹰地盯着前方。 “他什么时候能过来?” “耐——心——” 云怀锦拖长语调,“你也不想丁婆有危险吧。” 云怀真站在树后,他穿着布衣布鞋,带着斗笠,佯装在此歇脚。 被云怀锦像教训小孩般说了之后,云怀真不悦地抿紧了嘴。 丁婆属于他的责任,若丁婆有个万一,首当其责便是他。 而追踪这一道,云怀锦熟门熟路,他必须配合他。 云怀真沉默下来,可云怀锦却嫌太安静似的,说起话来:“哥哥,阿翾是不是好几天都没同你说话啦?” 云怀真更紧地将唇抿住。 那天凤翾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云怀真想了很多,彻夜 未眠。 他从与凤翾的第一次见面,一直回忆到现在。 云怀真发现其实他都记得很清楚,一桩桩一件件。 他虽然表面厌弃她,但如果不是意外,他还是会娶她。 就算有误会,她会听他解释,然后原谅他。 而他也会在朝夕相处中认清自己的心。 他与她明明有着这么深的缘分。 而这些意外并不算意外。全是他这个好弟弟的有意为之! 云怀真忽然明白了,怀锦又一次骗了他。 已经被他哄骗的凤翾只会选择他,若他傻傻等着她,只会一败涂地。 若通向目标的道路上有阻碍,那他将阻碍拔除不就好了? 云怀真站在树荫中,眼瞳中进不去一丝光亮。 若怀锦不在了,凤翾还有得选么。 她只能选择他。 默然地,云怀真的嘴角拉扯出一道诡异的弧度。 云怀锦仍在挑拨他:“我昨日喝了阿翾一碗鱼汤,口齿留香,简直想不到区区一条鱼也能炖出这等滋味。阿翾说若我喜欢,改日再给我做。哥哥,你若是也想尝尝滋味,我可以给你留一碗。哎,不过不能让阿翾知道,不然她该生气了。” 这当然是很低级的撩拨方式,云怀锦也知道。 哥哥不会上当,但肯定还是会不爽的。 他喜欢在难得占上风的时候嘲讽他一二,云怀真的反应会让他生出满足感, 云怀锦微微眯了眯眼。 不过这次却没有逗弄出哥哥的任何反应。 哥哥这辈子,出了他刚出生尚不记事时吃的那点苦头外,都是顺风顺水。 他拥有怀锦渴望的一切,但因为得到的太过理所应当,他从不觉得那些都有多可贵。 只有凤翾,是本该属于他,却脱离了他的掌心。 哥哥不甘心,忘不了。凤翾成为了他的执念。 所以话里把阿翾扯出来的话,对哥哥就是一戳一个准。 只是这次他平静得有些不对劲了。 云怀锦默默记在心中,眼尾余光忽然有人影一闪,他立即直起背,浑身上下都进入了状态。 “来了。” 云怀真和云怀锦蹲守的这地方僻远冷清,少有人来,如果跟踪很容易被发现。 云怀真不像怀锦可以飞檐走壁,谨慎起见,只有拉远距离躲闪地跟着。自有上方的怀锦指点方向。 而此时正是大白天,怀锦在上面视野宽阔,虽然被跟踪者不宜察觉,但在偶遇者眼中就非常奇怪了,若是哪个惊叫起来,更容易被发现。 是以怀锦更要一路闪避。 他们跟踪的是那几个混混接触的所谓成爷的上头人,在兰幽阁中是个小头目。 怀锦观察他的这几天,发现他负责的主要是搜罗年少貌美的少女,之后他将少女转交给兰幽阁的其他小头目。不知之后要对这些少女做些什么事。 不过这个成爷很有事业心,不甘于在兰幽阁中当个小头目,还想往上爬一爬。 他听说头头要来看丁婆,便琢磨着去露个脸。 好歹丁婆是从他手里进来的。 靠做点底层小事什么时候能爬上去啊,要是能得到头头的赏识,才能一飞冲天。 云怀锦很欣赏他这种闯劲。 若不是这样,他很难顺他这根藤摸到兰幽阁头领这个瓜。 云怀锦在一处被树冠掩住的房顶上,看到成爷进了一个民居。 这民居普普通通,甚至因建得时日久了而有些破败。谁也不会想到它的里面会藏着不普通的秘密。 云怀锦眯起眼睛,仔细地查看了一圈。 “那民居前后有两层人把守着,过不去。” 他低下头,对来到树下的云怀真说。 “你能看到院中情况吗?” 云怀锦皱眉:“成爷在院里等着,兰幽阁的头头应该还没到。没看到丁婆,应该还被关在房中。一会那头头来的时候,应该也是要进屋。如果我们不靠近的话,就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了。” “那就从上面过去。” 云怀真淡淡道。 一只手从上面伸下来。 云怀真抬起眼,看向俯趴着朝他伸出手的云怀锦:“干嘛。” “你不上来?” 云怀真没有看、也没有碰怀锦向他伸出的手。 他平静道:“我没你动作轻巧,和你一起过去的话容易暴露。我留在这里接应你。” “挺好。” 云怀锦干脆利落地收回手,“那你在这里可别暴露了,你要是被抓,我可不会救你。顶多让母亲去求圣上。你可就在阿翾眼里丢大丑了。” 云怀真没有再理会他,警惕地扫向周围。 哥哥有些变化。 云怀锦躬身踮脚地绕着弯向目的地靠近,心中想到,这变化的来由是什么? 云怀真确定了周围暂时没有异样后,向上方看了一眼。 当然,那里已经没有了怀锦的身影。 云怀真又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含着冰冷的讽意。 他这个弟弟暂时还是很有用的。 第64章 第64章凤翾心想,其中大概就有…… 云怀锦俯趴在屋顶。 院中长着一株槐树,枝桠伸展到了屋顶上。 风吹的时候,枝叶就扫动他的脸颊。 云怀锦如同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甚至一只鸟落在了他背上,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感觉落脚这地方哪里不对,于是扑扇翅膀又飞走了。 与屋顶的安静无声不同,底下成爷搓着手,时不时打个圈,等得心神不宁的。 云怀锦的耳朵微微一动,视线转向外面。 头领来了。 云怀锦忍不住多看了来人好几眼。 油头粉面,大腹便便看起来像是开酒楼的爆发户,肤浅外显。 只是云怀锦知道这一定不是他的真实面目。 成爷见了这来人,立刻殷勤迎上。 “三爷。”他唤道。 三爷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人呢。” “就在里面关着。”成爷忙将人领进屋。 怀锦无声地将瓦片掀开。 这有些年头的民居,掀开瓦片就能直接看到下面的情形了。 丁婆坐在一把椅子上,衣着整齐,桌上还放着一碟点心。可见丁婆并没有受什么苦。 不过丁婆也并没有对来人露出什么好脸色。 那三爷绕着丁婆转了一圈,看她一会,问:“你当真是照顾魏德景私生子的奶娘?” 丁婆冷着脸,一言不发。 三爷却像确定了什么,拍拍成爷的肩膀:“不错。” 成爷脸上顿时焕发出光彩。 “你叫什么名字?”三爷问。 “成昕,小的叫成昕。” “我记住了。你接着看好她,不能让她出任何差池,知道了吗?若是办好了以后有你好处,若是办不好……” 成昕识相地点头哈腰:“我晓得。我办事,三爷您放心。” ———— 云怀真背靠墙壁,面无波澜,耳朵却竖起留意着任何动静。 然而直至云怀锦带动一阵风跳到他身边,他才发现他。 云怀锦匆匆道:“人走了,快跟上。” 云怀真紧跟上他:“丁婆如何?” “他们不敢动她。我现在怀疑,这个三爷与单州那边有联系……” 云怀锦忽然觉察到哥哥动作的延迟。他回头看他一眼,忽而一笑:“也是,接下来哥哥就不用跟我一起了。” 云怀真淡淡点头:“你的事,我不插手。” 云怀锦又看了哥哥两眼,很快消失在巷口。 云怀真迟了一会,才离开这里。 他与怀锦只是暂时合作,各自目的不同。 丁婆被抓,对于一直无法取得丁婆信任的云怀真来说反而是个机会。 让她看看她处在怎样的漩涡之中,有了对比方能提现出他是多么讲理的人。将他拒之门外,就要被这些活在暗处的人盯上。 怀真缓步而行,走过拂面的杨柳,踏上历时弥久的石桥。周边渐渐繁华了起来,他沉静且优越的气质总能吸引到旁人的目光。 云怀真对此熟视无睹,如一道风不着迹地 从众人中走开。 被留下的人窃窃私语:“这是……哪家郎君啊?” “这么好的气度,想必是含霜履雪一样的人物吧。” 而他们自看不出云怀真此时的心思。 丁婆受的苦不够多,还需给丁婆灌输些对兰幽阁这些人的仇恨,届时他救她出来时丁婆方能记住这个恩。 如此卑鄙的想法。 云怀真抬眼,目光与一少女对上,那少女瞬间红了脸。 云怀真莫名地一扯嘴角,少女顿时愣住,思春的心情烟消云散。 “好奇怪的笑……”少女心有余悸地喃喃。 云怀真感到一股畅快,好像一直挡住天空的整片乌云被吹走。 他有些明白怀锦对他的嘲讽了。 既然控制不住心中恶欲,那就便接受吧,他也不过与逃不过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一样,何必装得连自己都骗了。 与其一直在压抑中使嫉妒不忿如霉菌般滋生,不如堂堂正正做个卑鄙无耻之人。 ———— 萧秀林一段时间不见凤翾,也未收到她的信函,有些挂心,便亲自去云府拜访。 好友还是第一次来,凤翾一定要好好招待,催促惜香和慕月好好布置了一番。 萧秀林被惜香从外面领进来时,颇为吃惊。 “你这处院子,和云府风格倒是截然不同,用了不少心思。瞧着倒像藏在云府里的世外桃源,怪不得这些日子都没见到你的影儿,原来躲在这家里逍遥呢。” 凤翾嘻嘻一笑,挽住萧秀林胳膊:“别当我听不出你在抱怨我呢。” 萧秀林点她一下:“你也知道,我还道你把我忘了呢。” “我可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看,我为今日备了佳酿美食,你好好跟我说说,最近京都都发生了什么好玩事?” 凤翾拉着萧秀林坐下,亲手给她倒了杯茶:“什么新鲜事我都错过了。” 萧秀林笑了笑:“你不来找我,我出门的次数也变少了。不过有件动静不小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过?” 凤翾歪歪脑袋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什么什么!” “孙世则……你还记得此人吧?” 凤翾顿时来了精神,难道阿姣已经行动了? 她忙点头:“嗯,他怎么了?” 萧秀林见凤翾只有好奇,没有其他情绪,才安心接着讲下去: “他母亲刚来京不久,就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孙世则年龄正当,俗语说先成家再立业,也是该婚配的年龄了,孙母操心这事也在情理之中。” “可她着实不懂规矩,相看女方岂有直接闯人家家里去的道理?叫人家生生骂出来了。好大的动静,半条街的人都跑出来看。” 凤翾愣愣:“好无礼,人家是家中的千金闺女,她直接上门相看,岂不像挑货品般,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是啊,真是匪夷所思。”萧秀林附和道,“好歹也是一位培养出新科进士的母亲,行事怎的如此没数。” 所以,凤翾心想,其中大概就有阿姣的手笔吧。 当真厉害,直接截断了孙母另寻其他女子的路。将孙母不识礼数的名声打出去,有点要求的官宦人家都会慎重考虑一下的。 她忽然摇着脑袋打了个哆嗦。真想不出阿姣那清秀柔弱的人怎么想出这主意还做得这么完美的。 萧秀林继续道:“不过孙母之后诚心道歉,人家念她初来京都,也就不追究了。之后孙母大概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凤翾托着腮想,即便退而求其次,恐怕也轮不到阿姣。 不知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萧秀林在凤翾处消磨了大半天时光,两人饮酒到微醺,说起凤翾表舅家那对可爱的双胞胎,凤翾便兴致勃勃拉着萧秀林去看。 两人出了门才想起,空手上门着实失礼。 “我们不会像孙母一样被你表舅骂出府吧?” 萧秀林喝了点酒,也会开些玩笑了。 凤翾笑道:“保不准,所以我们还是去买点礼物吧。” 两人手牵手商议着该买什么时,一个两人抬的轿辇从超过了她们。 上面坐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妇人。 “是孙母。” 凤翾立刻便认了出来。 “哪儿?就是轿辇上这人么?” 萧秀林忙搜索起来。 “嗯。” 萧秀林笑道:“倒真有点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意思。” 两人目光追随孙母,见她的轿辇被一个拉了一车砖石的板车挡住了,孙母倾身对拉车人喊道:“你挡住我路了,快点挪开,前面可有我儿的好姻缘,可别因为你让我迟到了,让我未来的亲家不高兴。你可知道,那可是仙意庄庄主的女儿。” 萧秀林笑道:“人家还没开口,她倒说了一堆。” 凤翾:“这下人人都知道她讨仙意庄庄主的女儿当儿媳妇了。” 凤翾撅了下嘴巴。仙意庄是京都最大的绸缎庄,且有供货给皇家,可想而知,该庄主必是家财万贯。 孙世则只有个空的前程,便是有了官做,一开始也要清苦上几年。 如果取了仙意庄的女儿,不就一步到位,不用受这个苦了么! 孙母攀不上爱重名声的官宦世家,转而投向商贾人家,倒也有些聪明。 若是成了,阿姣还是要失望。 凤翾拉拉萧秀林的手,说:“要不,我们今天先别去岳府了,先跟着孙母过去?我感觉会有一场热闹好看呢。” 萧秀林掩嘴笑道:“我也有这种预感。” 萧秀林也在街边叫了个轿辇,不需紧跟着孙母,直接吩咐抬轿的去仙意庄的熊庄主家。 京都土地寸土寸金,熊庄主虽然阔绰,也不敢逾矩,住处并没有大得夸张。 凤翾和萧秀林抵达时,正见抬孙母的那两人抬着控的轿辇离开,便知她已经进去了。 凤翾派惜香上前敲门,称她们欲做一条裙子,对料子有特别的要求,亲自来讨熊掌门的主意。 就算仙意庄经营得再厉害,凤翾的身份也是做生意的熊家得罪不起的。 不多时就有个青年男子匆匆出来作揖道:“家父在仙意庄,并不在家,实在歉意,让两位白跑了一趟。若是要紧之事,还得劳烦两位去趟仙意庄。” 凤翾:“那你母亲在家吗?” “家母去庙中烧香了。” 凤翾换了个人问:“那你妻子在家吗?” “贱内倒是在……” 凤翾果断道:“那我们跟你妻子商量也是一样的。” 青年男子无措道:“可贱内并不懂这些……” 可凤翾却像没听到一样,拉着萧秀林径直从青年男子身边进去了。 青年男子拦也不敢拦,只好赶紧跟上。 第65章 第65章他那么聪明的人,要是骗…… 凤翾宛若进了自家般自在,明明是第一次到此,还走得气定神闲,倒显得跟在后面的那青年男子像她的仆人似的。 凤翾问道:“你是熊庄主的儿子?” 青年男子回道:“是,我排第二,上面还有一位兄长。” 凤翾点头:“方才贵府是否也有客人光临?” 青年男子停顿了一下,说:“方才确实有,长嫂正在接待。” “哦?”凤翾停住脚步,露出了微笑:“那我改主意了,论衣料样式,你嫂子应该比你妻子懂得更多不吧?” “这倒是……可……” 这位熊二公子倒是个实诚人。 凤翾愉悦地面对他,笑道:“那麻烦您带路吧。” 熊二公子明明一脸为难,却不怎么会应对凤翾这样骄纵又得罪不起的贵女。 他只知有人拜访,但并不知道来人是谁,找长嫂又是为何事。 将凤翾和萧秀林带去长嫂那,同侍女述了来意,侍女眼见也绷起了精神,恭谨地将两人带进侧房,先奉上香茗,替主人致歉道:“夫人正在见客,事先不知两位小姐拜访,招待不周,还请两位小姐不要计较。我这就同主人传话,请她尽快空 出时间来。” 凤翾点点头,对熊二道:“也麻烦你了。” 言外之意,没你的用处了,可以走了。 熊二实在不想再应付她,拱了拱手自去了。 一时就剩下凤翾、萧秀林与她俩带的侍女。 凤翾与萧秀林对视一眼,萧秀林掩嘴一笑,说:“真让你胡搅蛮缠地摸进来了。你何时变得这么机灵了?” 凤翾翘翘鼻子。 熊家大儿媳何氏的侍女步入堂中,在何氏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何氏有些惊异地微抬了一下眉毛,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看向孙母,露出微笑。 孙母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已聊了一会,相交甚欢。孙母自是没发现,她以为的相交甚欢全靠何氏的向下包容。 孙母觉得这门婚事算是十拿九稳了,与何氏的语气也亲近了不少。 “那改日我便请媒人来问名纳吉。” 何氏道:“先不急,虽说长嫂如母,但也要我公爹点头才是。不过您放心,我公爹只有这一个女儿,疼得如眼珠子般,连他两个儿子都得排后面。孙公子这样的良婿,他可不会错过。” 孙母:“那可不……” 何氏忍不住心中嘲了声,微微一笑,起身道:“绿英,送客。” 在外面偷听的凤翾忙拉着萧秀林往回跑。 待两人气喘吁吁跑回去,萧秀林一边顺气一边低声说:“熊庄主丧妻,所以让长子妻子代为留意姻缘,虽然合理。可我们来时,怎么那熊二公子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凤翾说:“大概二房不怎么管事吧。” 说虽如此,凤翾也觉得哪里不对。如果真向那何氏所说,熊家女儿很受宠爱,她还将这门婚事说得十拿九稳般,可这等大事连二房都不清楚,就能定了? “这熊家……是不是藏着什么事啊。” 萧秀林问出了凤翾的心声。 凤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 当何氏身边侍女请她两人过去叙话时,凤翾随口说要为过年早早备套惊艳众人的裙子。 何氏确实会做人,说话间使人如沐春风。 由她引导着,凤翾不知不觉真来了兴趣和想法,在她这下了一笔大单。 何氏虽然一开始觉得凤翾的来访有些突兀,不过能与身份贵重的贵女交往有利无害。 凤翾不经意道:“听说熊庄主有个女儿,同我年纪相当,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呢?” 何氏微愣:“你说芙儿?” “她叫芙儿吗?这名字一听就亲切,她可在家?能见一面吗?” 凤翾表现得像个只想多交个手帕交而已。 何氏的笑容有些勉强:“她今日不在家,等她回来,我定将您的结交之意告诉她。” “那真是可惜了,无缘一见。” 凤翾便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但离开熊家后,凤翾便同萧秀林道:“确实不对劲。” 萧秀林犹豫道:“阿翾,你这样操心孙世则的婚事,是不是……” 凤翾意识到萧秀林误会了,忙摆手:“冤枉!” 她悄悄对她说:“我是为另一位女子担心,她同孙世则的约定了终身,可是孙母却看不上她。” 萧秀林同情道:“那位小姐身世不好吗?” “是啊。”凤翾感慨道。 林姣之所以有心机,也是身世所迫吧。 回到云府后,凤翾便去寻了林姣,将孙母意欲与熊家结亲的事告诉了她。 林姣听后怔怔地看着她。 凤翾不禁担心道:“你别急,这门婚事指定不能成。” 林姣眸中湿润,紧抿着嘴笑了笑。 “我只是没想到……” 凤翾耐心地:“嗯?” “没想到你会为我的事想办法溜进熊家去听墙角。” 林姣笑着说,揩了下眼角。 凤翾这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好撞见了嘛,机不可失。” 林姣柔和地看着她:“嗯,阿翾真棒。” 被像小孩一样夸奖了…… 凤翾问她:“你不担心吗?” “熊家吗?”林姣摇摇头,笑道:“这是计划的一环。” 凤翾眨眨眼,忽然“喔”了一下。 她拍手道:“我就说感觉熊家不对劲,而且孙母此次也太顺了。” “其中的陷阱藏在了哪里?” 凤翾靠近林姣,好奇问道。 林姣:“熊家女儿本身就是个大坑。” “好了。” 凤翾阻止了林姣继续说下去,“我等事态发展,看看和我猜得是否一样。” 林姣便纵容地住了口。 但她还是双唇轻启,齿间只有气流吹出,却无声。 阿翾,谢谢你。 ———— 云怀锦站在一座高塔上,更为猛烈的风使他的墨发舞得有些狂魔。 三只白鸽奋力挥舞着翅膀升上比云怀锦视线更高的空中,然后遇到顺风的气流,轻松地翱翔起来。 云怀锦从背后取下弓箭,对准了那三只白鸽。 弦绷紧,云怀锦手指稳得一丝不抖。 嗖—— 一声急细微的破空声。 一支细如银针的小箭在银光一闪后就不见了踪迹。 一息后,其中一只白鸽身形摇晃了一下,但很快就又继续正常飞行。 白鸽刚被放飞,若是立刻被射下,必会打草惊蛇。 而云怀锦射出的这细箭不会一击毙命,插在鸽子身上暂时不会对它有什么影响。不过一刻后就会越飞越慢,两刻后死亡。 那时,它早已离开了放飞人的视野。 云怀锦跟踪三爷,总算摸到了他的大本营。 兰幽阁原是做女色生意的。只是不似青楼楚馆,各个如好家人的女儿般养着,接的客也只二三之数,皆是朝中官员。 不知三爷用了什么本事,让那些女儿对他言听计从,还把那些官员迷得难以舍弃。 且他还私下经营着一些茶馆酒楼,可谓黑白通吃。 现在,他又要飞鸽传信了。 云怀锦隐约有了猜测。 云怀锦下了高塔,骑上马,朝信鸽离开的方向追去。 与此同时,凤翾正与林姣在熊家的仙意庄里挑拣布料。 仙意庄生意火爆,在京都中就有两家分店,而这家本店更是足有三楼之高,日日顾客盈门。 凤翾和林姣就在仙意庄的二楼临窗位置坐着,由店内伙计将一批批料子拿给二女挑选。 凤翾撑着下巴,翻了翻面前已经叠成一摞的布料,抽出一张和林姣爱不释手的那张比在一起,说:“这两个的颜色还挺相配,一个做裙一个做衫,你穿着一定好看。” 林姣犹豫道:“这样……是不是太粉嫩了些?” 凤翾理直气壮地:“这颜色衬你气色呢。你平日穿的也太素了些。” 然后不等林姣说话,凤翾就对伙计说:“这两样各来一匹。” 伙计满脸笑容:“好勒!” 今天可是来了个大客户。 凤翾对林姣说:“你衣裳太少了,每日就那么几件,该多添几件。” 于是让伙计接着把店中的好货都拿过来看看。 林姣从未被人这么慷慨不计回报地对待过,有些不安:“已经够多了。” 凤翾摇头,颇任性地说:“不够不够,我要是老见你穿同样的衣服,会看腻呢。” 林姣笑着轻叹了口气。 就是孙世则也没有对她这般大方过。毕竟他并不富裕…… 林姣看向窗外。 许是心有灵犀,她一眼便看到了楼下的孙世则。 她嘴角刚浮现出一抹细微的笑意,在看清挡在孙世则面前的人时,目光凝固了片刻。 “你看到什么了?” 凤翾脑袋凑到她旁边。 “哎?”与林姣不同,凤翾首先认出了孙世则对面那人,“那不是二皇子么。” 二皇子杨顼与大皇子杨颛同年出生,不过生母位卑,大皇子稳稳地立为太子,杨顼就也安安份份做他的皇子。 凤翾小时候常同他玩,嫌他性子执拗,长大后逐渐生疏。 眼看这杨顼拦在孙世则跟前,来者不善,凤翾满头问号。 孙世则怎么惹到他了? 她看向林姣,见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下面,但未露出丝毫慌张担忧的神情,凤翾便猛地悟了。 这也是计划的一环? 孙世则向杨顼行了一礼,面露疑色:“不知二皇子有何指教?” 杨顼高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孙世则冷笑: “就是你?也配和我抢她?” 孙世则不解:“她是谁?二皇子可否明示?” 杨顼冷笑:“装什么。告诉你,你如果执意和我对着干,你就等 着去岭南吧。” 孙世则瞬间白了脸。 他还未正式授官,甚至还未来得及组建自己的关系网,若二皇子真的下绊子,若去了岭南,谁还能将他捞回来? 但他还是坚持着拱了下手:“在下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二皇子明示。” 杨顼冷冷地扯动嘴角,嘲讽道:“得了,街上人多眼杂,岂是叙话之地。回家去吧,我给你备了一份大礼。” 孙世则心中忐忑不安,匆匆赶回家。 推门一进,只见孙母双腿发软地瘫坐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一个敞开的箱子。 孙世则着急道:“母亲!” 快步上前,忽地见了箱中的东西。 孙世则顿时冷汗冒了下来。 那里面装着一对剥了皮的通体赤红的大雁。 孙母结结巴巴道:“方才有个小太监来,说是二皇子特地赏赐给咱们家的,我以为是你受二皇子赏识了,高高兴兴接了,谁知道里面装的却是……却是这骇人的东西!” “这、这是何意啊?” 大雁……是下聘时代表专一忠诚的礼物。 孙世则缓缓皱起眉,看向自己的母亲:“娘……” “你是不是背着我,又同别家说亲了?” 孙母从他的口气中隐约感到罪在自己,惊慌道:“我给你相看了很好的一家,熊家!仙意庄就是他们家的。你若是娶到这家的女儿,不是对你极有好处吗?” “此言差矣!” 隔壁忽然有人大声说。 原来住在隔壁的好事八卦的邻居牛睿听了半天,忍不住出口道: “这可不是良缘,反而会给你们家带来灭顶之灾!据我所知,熊家只有一个女儿,而此女已同二皇子暗通曲款已久!” “你要跟二皇子抢女人,他岂不恨你?” 听了这话,孙母顿时冷汗淋漓。 她辩解道:“这不是件好事吗?熊家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女儿嫁给二皇子?反而来找我家世则?” 牛睿:“早就听说熊家很疼爱这个女儿,可说得难听点,他们只是个卖布的,女儿也只能给二皇子做个妾。所以熊家不愿意吧,才想找孙兄当这个冤大头。” 孙母一听,自己是妥妥的被坑了。她对着空墙慌忙道:“那、那现在已经被二皇子记恨上了,该怎么办?” 墙对面,牛睿叹了口气:“赶紧彻彻底底回绝了熊家,还能怎么办?” “好好,我这就去。” 孙母来了力气,慌地跑向院门,被孙世则一把抓住。 他沉着脸说:“娘!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人家会以为你疯了!” “二皇子都已经得罪上了,就不急于一时了。你先冷静一下,回去换身衣裳,把头发梳梳,再去熊家。” “好好。” 孙母方寸大乱,什么都听孙世则的了。 等孙母进了屋,孙世则脸如黑锅,胸脯起伏不定,终是忍不住指责道: “娘,我已同你说过了,京都内遍地都是皇亲国戚高官权臣,天上掉下来一块砖头,砸到的都是我得罪不起的人。您当我是个什么人物,可看不起我的人多的是。” “就算回绝了熊家,以后与二皇子芥蒂仍在,您可算是害惨了我!” 房内,孙母呐呐地说:“为娘知错了,以后……” 孙母擦了把汗,她后悔不已地说:“要娶谁你自己定,我再也不插手了。” 现在想想,云府那个林姣也不是不可以了。 听说云府公子很有出息,又娶了长公主府的小姐,那林姣虽然不是云府本家的,多少也沾亲带故,也不算低贱。 主要是身世清白,不会给她儿子带来麻烦啊。 孙母狠狠地锤了下自己的脑袋。 她怎么非得折腾这么一趟啊! 要是没那么大胃口,一开始就接受了林姣不就行了吗! 孙家外,林姣拉了拉凤翾的手,凤翾才把耳朵从院门上挪开,同林姣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走远一段距离,凤翾对林姣说:“你过会要不要去安慰下孙世则啊?他好像气坏了。” 林姣微微一笑:“不用,这件事最好从头到尾都没有我的影子。何况他承诺娶我,却扭头跟别家议亲,我却跑去安慰他,那他岂不忘了这件事中最受委屈的人是我么,以后倒对我少了几分歉疚。” 就不好拿捏了。 凤翾惊叹道:“好有道理!” 别人的心眼果然不是白长的。 如果是她可想不出这么弯弯绕绕的。 凤翾有些替自己犯愁:“要怎么才能学会这些心计啊。” 林姣满目柔和:“阿翾保持本性,自有福气围绕,不需去学什么心计。” “是吗?“虽然被林姣这么夸了很开心,但凤翾总觉得学点心计还是很有用的。 “以后……我是说以后,要是我和怀锦在一起了,他那么聪明的人,要是骗了我我没发现怎么办?” 林姣愣了愣,云怀锦毫无疑问能骗过凤翾,这她不能撒谎。 “二表哥如果骗你的话,也一定是出于保护你的立场,那阿翾就算没发现也没关系。” “是嘛……” 凤翾哼哼唧唧地说。 突然,一道清朗的男声就贴着凤翾的脖子后面响起: “在说我?” 凤翾惊得差些原地蹦起来。 一扭头,云怀锦正从马背上直起腰,含笑看着她。 “怀锦?” “什么骗不骗的?” 他看向林姣,轻快道:“你可别瞎说,我怎么会骗阿翾呢。” 林姣垂下头,恭谨地向他福了福身, 凤翾注意到他手中提了只死掉的白鸽,疑问道:“你去打猎了吗?” 云怀锦笑着提了提手中的白鸽:“走,我带你烤鸽子吃去吧?” 凤翾微微睁大了眼睛:“用火烤着吃吗?” 好原始,她喜欢。 云怀锦将她拉上马,凤翾忙探头对林姣说: “阿姣,一起呀。” 林姣抿嘴笑道:“仙意庄应当将布料送家去了,我迫不及待想去看了,就不和你们去了。” 云怀锦瞥了她一眼。 凤翾很能体会林姣这种对新得的东西等不及的心情,就笑着说:“那你快回去吧,我回去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林姣点点头。 云怀锦又瞥她一眼,打马离开。 他幽幽地说:“又是给买布料又是给带吃的,阿翾对她倒是上心。” 第66章 第66章云怀锦托着凤翾下马,将…… 凤翾道:“阿姣孤身寄居在云府,手上钱也没几个,没有我的话,她都没得穿没得吃,很可怜的。” “我也算孤身寄居在云府,没有阿翾的话,也没得吃没得穿,阿翾不觉得我同样可怜吗?” 凤翾感到背后云怀锦结实的躯体散发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他的声音很近,近得凤翾犯迷糊,被他说得发自心底地觉得他真跟林姣是一个水平的可怜蛋了。 好在迎面吹来一阵风,让凤翾清醒过来。 她提出异议:“我给你的那些金子难道不算数吗?” 那些金子可是能买更多的布料和吃的,能把林姣那小房间堆满。 “可是……”云怀锦慢吞吞的语气显得足够委屈,“金子怎能和阿翾亲自挑选的东西相比呢。” 想起什么,云怀锦笑了笑:“哥哥回京后,可是把他旧日衣服全扔了,换成了新的。真是浪费。” “不像我,阿翾只要亲手给我挑几件我就心满意足了。” 凤翾“啊”了一声,努力回忆了一番:“是吗?我都没发 现。” “那我们不能输给他。” 凤翾说:“一定要穿得比他更好看!” 云怀锦弯起眼睛,迎上拂面的轻风。 虽然他心中清楚,哥哥置换新衣并不是为了跟他争奇斗艳,纯粹是嫌弃他不在的时候那些衣服都被他穿过罢了。 马停在一条河的转弯处,河滩宽阔。此处偏僻少人,很是清静。 云怀锦托着凤翾下马,将那鸽子也拿了下来。 凤翾颇有兴致地搓搓手:“我去捡些柴火来。” 见她如此积极,云怀锦自不会扫她的兴。 河滩上到处都是发水时冲上来的枯枝败叶,凤翾不费多少功夫就捡了一堆。 而云怀锦也从河边回来了,一手一提着开膛破肚的鸽子,一手提着一条处理好的鱼。 凤翾惊了:“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还抓了一条鱼上来?” “只有一只小鸽子,我怕抢不过阿翾。” 凤翾瞪大眼睛:“你这是污蔑!” 云怀锦笑了笑,搬了个石头坐下,将火生了起来。 凤翾就也学他坐下。 刚死的鸽子和鱼她都不敢碰,揣着手什么都不坐,只管看云怀锦利落地处理。 他用火将鸽子上的剩余的羽毛燎烧了,再用清水洗净,与刮净鱼鳞的鱼各穿在树枝上。 “你好熟练。” 凤翾升起了对成品的满满期待。 “接下来等着就行了。”云怀锦拨了拨火堆。 火烧得旺,木柴爆出噼啪一声,凤翾忽然想到什么,道: “你知道孙世则家的事吗?他得罪了二皇子。” 云怀锦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凤翾:“你帮了阿姣?虽然阿姣说是她自己的主意,可是我想了想,整个环节中有两处是她自己做不到的。首先,熊家女儿和二皇子的私情知道的人可不多,阿姣一介闺阁女子是如何知道的?” “其次,她并没有什么人脉,又是如何把手伸到二皇子身边,让他迅速得知熊家打算将女儿嫁出去给孙世则的?” 云怀锦凝视着凤翾,认真听她讲完,微笑道:“阿翾猜得很对。所以是我把熊家指给她的,也是我捅给二皇子知道的。” 凤翾不禁嘿嘿一笑。 虽然她的心眼没有阿姣多,但她也不差嘛。 “阿翾很聪明。这么聪明我就算骗你,也骗不过的。” 云怀锦将烤鸽子翻了个面系。 原来他听到她和林姣的那段谈话了。 凤翾下巴搭在膝盖上,心满心足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她见云怀锦从腰间拿出一张小小的长纸条,用修长的手指耐心地一点点展开。 他一眼扫过纸上内容,凤翾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变化。 凤翾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刚向凤翾保证过不会骗她的云怀锦如实道: “这是这只鸽子要送向单州的消息。” 凤翾睁大眼睛:“啊?” 她还当这只鸽子是云怀锦随便打的,原来它还不是普通的鸽子。 也是,怀锦又不是闲得慌没事打鸟吃。 “上面说的什么啊?” 云怀锦回道:“以属下的口吻问陈建要如何处置丁婆。” 凤翾摸摸下巴,掌心朝向云怀锦让他先不要接着说:“我先猜!传信人毫无疑问就是绑架丁婆的人。训练远距离信鸽可不是个简单的活,毫无疑问他们保持着长期的联系。” 对自己智力的自信随着推测的深入转化为了对局势的担忧。 凤翾皱起眉头:“所以说……那个陈建在京都里一直安排着眼线?!” 云怀锦每次都觉得她认真思考的样子格外可爱。 当她意外聪明地猜对的时候,就更显得可爱了。 如果不是凤翾,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误打误撞地找到陈建的眼线。 阿翾不仅可爱,还是他的大福星。 他道:“若让这蛀虫继续潜藏下去,必成大患。还好我们发现了,这可是大功一件,阿翾要想好以后要跟圣上讨什么赏。” 凤翾指指自己:“我也立功了?” “要不是阿翾,可引不出蛀虫。首功当归阿翾。” 凤翾双手捧住脸。 仔细想想,她好像确实很重要。 于是等鸽子烤好后,她吃起来格外香。 ———— 当同伴毛拔得光溜在火上烤得流油的时候,从云怀锦手底下侥幸逃出的两只鸽子早已飞出了都城。 不过其中一只不幸被鹰隼盯上,半途葬身鹰爪。 仅剩的那只鸽子凭借着小小脑袋中对方位的精准感知,在两天后在单州群山中落了脚。 饲养信鸽的小兵来给鸽子们换粮的时候,发现了这只新来的鸽子。 他忙将它抓起来,取下了绑在它腿上的小纸卷。 这张写着与云怀锦得到的那份相同内容的纸卷被径直送到了山头一处隐蔽的居所中。 纸卷最终落入一名留着精心打理的灰色长须的清癯年长男人的手中。 陈建单手将纸卷展开,匆匆扫过,皱起了眉。 “军师在吗?” 正巧,魏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陈建将小纸条压在镇纸下,若无其事地看向来人。 魏秀是一个长得颇文气的男子,二十多不到三十的年纪,眉宇间挂着与这年纪不相符的深深的沉郁。 这是陈建最不喜欢的他的表情。 他从京都那场浩劫中冒着性命危险带走魏秀的时候,就决意要辅佐他成为与他父亲一样的枭雄。 可这些年看下来,陈建不悦地发现,魏秀的胆量与野心都与他的父亲有着天壤之别。 魏秀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您这样也太过分了。” 陈建明知故问:“大将军指的是何事?” 第67章 第67章以后她必是个棘手婆婆。…… “不是你下令让士兵以活人为靶的吗?每人以长矛击中五次,到最后人靶都烂成了稀泥!今日一整日惨叫声不绝,有人靶的叫声,还有因为下不了手受罚而被鞭打出的惨叫。您这个命令,未免也太过于灭绝人性了。” 陈建微微摇了摇头:“大将军啊,他们可是要上战场的士兵,如果连杀人这一关都过不去,到时候怎么指望他们为您冲锋陷阵?” “我父亲练兵就从不使用这种招数。” 陈建:“魏将军手下的兵无不精锐,数量比之咱们这些又多了多少?接下来您面对的将是最关键的一个关头,成王败寇,不把这些士兵的兽性激起来,我们的胜率可没那么大。” 魏秀仍一副不赞同的样子:“这不是为君之道。” 陈建皱起了眉。 他将魏秀带在身边几年了,他性子始终还没转过来。 随着战事的临近,陈建对魏秀的信心在逐渐消磨。 而魏秀不能说服陈建,他虽是“大将军”,叛军口中的首领,但魏秀明白,实际的权利仍是陈建掌握得更多。如果不打算撕破脸皮,他就没法强迫他听从他的命令。 两人不欢而散。 陈建将信鸽带来的纸条从镇纸下拿出来,点火将它烧着。 火苗瞬间就把小纸条完全吞没了。 陈建松开手,火焰托着纸条飘忽忽地落到地上,转瞬化为灰烬。 魏秀的弱点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增加一个旧日的奶娘。 ———— “咳咳咳。” 严氏忽地咳了起来。 她的侍女急忙递过去手绢,一手轻拍她的背: “老夫人总是呆在府中,已经好久没出门过了。可能是这个原因,呆得气都不顺了。” “今日天气晴快,老夫人不如出去走走?外面天广地阔,您胸中开阔了,身体说不准就能舒服些。” 严氏看了看外面。 天空高远湛蓝,气温正是凉爽怡人的时候。 “也好。” 也确实许久没出过门了。 侍女让管家备上车,和另一个侍女带上严氏的药、水、炉、衣裳,等等外面可能要用上的东西。 准备齐全了,才扶着严氏出发。 “去崇寂寺吧。” 严氏道。 到了寺外,严氏颤巍巍下了马车。 崇寂寺的香火一如既往地旺,今日也有几家官夫人相约一起来上香。 她们说起近日的新鲜事,嘲笑道:“孙家不知道还能闹出什么笑话出来。” “先是不讲礼数被人家从家里赶出来,好不容易大家快忘了这事,又在街上到处嚷嚷着要不打算跟仙意庄的熊家结亲,真有毛病,也没听说人家熊家看上跟她儿子了啊。” 诸位夫人都捂嘴笑起来。 “本来我看孙世则算个人才,还 想给我侄女问问呢,结果他母亲这一出,我可打消这心思了。若只有孙世则还好,可他家中还有个这个的母亲,要是嫁过去,恐怕娘家的脸哪天都得跟着丢尽。” “可不是么。” 夫人们纷纷应和。 “京都里但凡像样些的人家恐怕没谁看得上孙家了。” 几位官夫人一行人热闹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严氏眯了眯眼,问身边侍女:“孙世则那个母亲是闹了什么笑话吗?” 侍女虽然为服侍严氏也不怎么出门,但毕竟年纪轻,京中热闹的事也会留心听一耳朵。 遂将流传的说法一五一十转述给严氏。 严氏听罢,缓缓道:“我还当那孙世是个什么抢手的,他母亲那天同我说话时语气还骄傲得不行。” 以后她必是个棘手婆婆。这不,还未怎的,就已经成了百家嫌。 ———— 清晨,凤翾头发松松地挽着,洁净的素面一张,手拿葫芦瓢站在花园中,给同样刚在晨曦中苏醒过来的她格外喜欢的几株花浇水。 少女轻巧的脚步踏在石砖上,惊起两只小雀鸟。 “阿姣?” 凤翾讶异。 天色还这么早,她才刚起,怎么阿姣就来找她了? 林姣的脸上透出红晕,似羞涩,也似兴奋:“今天,世则要来提亲了。” 凤翾更惊讶了:“这么快?” 离孙母痛遭打击过去还没几天呢,她就这么快下定决心接受林姣了? 林姣微微笑道:“其实若她还想寻找别的选择,也是能找到的。只是她没有胆子了,不敢再往外探。所以我就成为了她唯一的选择。” “而且,世则早一天和我定下来,也能早一天熄灭二皇子的怒火。” 看林姣精神奕奕的样子,凤翾反而泛起一些酸涩。 她看起来并不在意孙家是在各种考量下才愿意娶她呢。 林姣拉了拉凤翾的手,轻声说:“现在就差姨母那一关了,虽然我心里已经有些底了,但我还是担心姨母会不会拒绝。阿翾,你能不能去前面帮我打听一下。” 如果严氏再坏一点,任谁上门来都不答应,硬生生把林姣拖成老姑娘再随手打发出去,也说不准呢。 凤翾明白林姣的担心。她点点头:“你在这等着我。” 去严氏那的半道上,凤翾脚步匆匆地路过假山,很突然地,漫天花瓣从上洒落,将她笼住。 凤翾“咦”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头顶有人打了个响指。 她仰起头,看到云怀锦蹲在假山顶上,一边拍掉黏在掌心的花瓣,一边对她笑。 “我就知道阿翾会来。” 他一跃而下,准确地站在了她面前。 “母亲在同孙世则他娘说话,来,我带你去偷听。” 凤翾:“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因为阿翾是个好心的小姑娘。” 虽然因为她对林姣的上心而吃味,但云怀锦很清楚,这正是他喜欢她的点。 有力的手忽然将她牵住,凤翾一心要快点去严氏那,完全没有任何额外的感触,乖乖地跟着他走。 有他在前面牵着,凤翾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扯着飞的风筝,轻快不费力,速度快了很多。 好像一眨眼,她和云怀锦就到了严氏的院子。 她听到房中传出的喁喁细语,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就着急起来,踏上回廊想像上次那样在窗户外偷听,却被云怀锦扯了一下。 他像跟她一起做坏事的小伙伴,用气声悄悄同她说:“这里听得更清楚。” 他带着凤翾围着房子绕了个圈,按着她在后边墙根蹲下,道:“这里没人会发现,而且声音从这里传出来的额外清晰。” 凤翾不禁发自内心地夸道:“你什么都很擅长啊。” 关于云怀锦为何对偷听自己母亲如此熟练,她是一点也没觉得哪里有不对。 两个人如同蘑菇一样头抵头地缩在墙角竖着耳朵,只听孙母因失去了信心而放大了不少声量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您这是谦虚了,你们云府里调教过的女孩,再怎么也比外面的野丫头强。就算不够大气也没事,大不了等嫁到我们家后,我再好好教她。” 她还是习惯性地吹嘘起来:“我儿是要当大官的,家里面的女人必须得能干,才能当我儿的贤内助。” 这话听得凤翾嘴角像挂了俩油瓶,直往下撇。 她小声说:“她这不是给他儿子找老婆,找的是佣工吧。只字不提打算怎么好好对待对别人家女儿。” 云怀锦淡淡一笑:“这样事成才能成。孙世则他娘越刻薄无礼,我母亲才会放心将林姣交给她。” 凤翾紧接着便听到严氏说道:“她虽然不成器,诸多缺点,不过人倒是机灵。” “如果您家不嫌弃的话,那就让她去您家吧。” 孙母立即高兴道:“那太好了!” 凤翾明白过来。 只有当严氏认为孙家是个火坑的时候,她才会同意让林姣嫁过去。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凤翾心中又酸又涩。 事情尘埃落定了,阿姣终于如愿以偿,她本应该为她开心的。 但林姣现在和未来的两个最亲的长辈各怀的恶劣心思,令凤翾无法替她高兴起来。 孙母说:“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咱们两家就把亲订了?聘礼什么的也好商量了。” “给什么聘礼。”严氏慢慢道,“实不相瞒,她家中贫寒,寄居在此,云府白供她吃穿,是没法帮她出嫁妆了。我看就少些麻烦流程,简单一点,您挑个日子把她直接接走就是了。” 那可不行。 孙母虽然还未察觉到严氏对林姣的报复心理,但已经明白了她对林姣的蔑视。 不过这到底是他儿子的终身大事,不能因为林姣轻贱就不体体面面地办了。 接下来孙母与严氏掰扯起之后的流程细节。 云怀锦将凤翾拉了拉,示意她可以走了。 “林姣等你消息说不定等急了,快回去告诉她吧。” 凤翾垂着脑袋站起来,闷头走了两步。 云怀锦觉得不对,食指勾住她的下巴,令她抬起了头。 她瘪着嘴,一脸想哭的表情,眼眶都已经泛了红。 云怀锦忽然心中一慌。 第68章 第68章阿翾真是特地来保护他的…… 云怀锦垂首,不解地望着凤翾,想抬手碰碰她的脸蛋,却害怕碰她一下就会惹她哭出来似的。 “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嘛。” 凤翾黏黏糊糊地说。 “以阿姣的聪睿,她本就可以过得越来越好,干嘛非得去孙家,往人人都觉得是个火坑的地方跳。我觉得……她受了好大的委屈……” 不过,这既然是林姣的选择,也是她好不容易才实现的愿望,凤翾也只能心中替她难过一下,等见到等得坐立不安的林姣时,她还是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把好消息告诉了她。 林姣如释重负,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 出笑容出来。 凤翾忍了忍,觉得还是不要将孙母想等她嫁过来后“好好调教”她的念头这个时候告诉她。 林姣未尝猜不到,就先让她纯粹地开心一会吧。 而云怀锦始终保持着沉默,见等林姣离开后凤翾才又露出惆怅的忧色。 云怀锦无法控制地想,她究竟是因为林姣而伤感,还是因林姣的事触及了自身心事? 若孙家是火坑,云府难道不是更大的一座火坑么。 来到云府后,她从没显露出委屈不悦的样子。 可她本该过着受公婆尊重、夫君怜惜的舒服日子。 想必长公主和谢侯爷也是这般为她打算的。 可她现在却成为不得不在别家做客的客人般。 “主子。” 李潜在他身旁低声唤回了他的思绪。 云怀锦定睛看向他。 李潜:“皇城司来了信。” 云怀锦将李潜递上的密信接过,打开迅速看了一遍。 他微微颔首。 李潜关心地问道:“主子,怎样?” “稳妥。” 云怀锦道。 李潜便露出轻松神色,道:“祝主子顺利拿下贼子,早日立功。” 是的。 云怀锦再次坚定了信心。 接下来的事一定要好好做成。然后,光明正大地把阿翾从云府带走。 ———— 孙母迫切需要将孙世则与林姣订下的消息放出去,最好人尽皆知,这样才能让二皇子明白他们绝不夺人所好的决心。 是以订婚的阵仗办得颇大。 云怀真并不关心林姣的事,听严氏说了一嘴,也没进心中。 这天忽听外面吹打起来,走出去一看方知是孙世则上门来了。 凤翾担心严氏不知道会做什么让林姣为难的事,特地跑出来看。 孙世则踏入云府,一抬眼就见到她。 孙世则一愣。 凤翾今天梳的是已婚的发型,妆容淡淡。 看起来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 用了一会,他才想起来她是已经嫁进云府了。 只见凤翾将小脸板着,非常严肃,孙世则顿时惴惴起来。 “谢小姐……不是,云夫人……” 他有些口不择言。 凤翾瞪瞪眼睛,正要说什么时,身后站来一人。 “阿翾。” 云怀真? 见到他,孙世则更显得紧张了。 云怀真严苛地将他打量一番。 他已打听到他不在京都的那段时间凤翾身上发生的事,也知道孙世则这个人。 尽管今天他上门来求娶的是林姣,云怀真看到他,便想到那段时间他是怎样的失去了凤翾。 云怀真漠然冰冷的神情令孙世则一时停住脚步不敢接着上前。 凤翾看不到她身后云怀真的表情,不晓得孙世则在顾忌什么,见他停下来,之前想像的各种意外情况立刻尽数浮现在脑海中。 她心急起来,偷偷朝孙世则使劲摆手,让他快点进去。 透过敞开的朱红大门,孙世则朝云府内看去。 阿姣还在里面等着他。 孙世则深吸了一口气,低着脑袋匆匆地冲了进去。 凤翾忙提裙跟上去。 她至始至终没有跟云怀真说一句话,云怀真被她突然抛下,他拧起眉。 她难道还在在意这个孙世则吗? 云怀真紧跟上凤翾。 在凤翾的密切关注下,还好仪式顺利地结束了。 严氏见孙世则虽说不上俊朗,但也五官端正文质彬彬,少不得有些后悔。 所以敷衍地应付了一阵,就离开了。 孙世则左右看了看。 敲锣打鼓的热闹都在外面演给别人看,这云府内却是冷冷清清,不像是要办喜事的样子,连围观贺喜的人都没有。 除了谢凤翾。 孙世则刚与她目光对上,凤翾便挤着眼睛同他使眼色。 孙世则有些茫然,随她走出去后,凤翾方道:“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要不要同阿姣说说话?” 孙世则听她将林姣唤得亲切,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欣喜道:“太好了。我有好些时候没有亲眼见到她了。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可还好?” 凤翾:“我不知道,你让阿姣回答你吧。” 凤翾将孙世则带去找林姣,却觉得身后一直缀了条尾巴。 她蹙眉微微回头,不知道云怀真没事做干嘛一直跟着她。 待孙世则到了林姣居住的那简朴清冷的小院,正见她持着一把扫帚正自己扫着地,顿时想起和她在一起时她每每谈起自己当下就转移话题,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孙世则知道林姣不易,可亲眼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里,一应事情还需要自己动手,他的心就酸软成了一团。 “阿姣……” 他颤声唤道。 林姣猛地抬起脸来。 明明凤翾和云怀真就在旁边,但林姣却一眼锁定孙世则,两人相互望着,目光就像被对方黏住一样。 凤翾忽然强烈地感到自己呆在这里很突兀似的。 她摸摸鼻子,悄悄后退。 只听孙世则同林姣说:“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子了。以后我就有名义来保护你了……” “阿姣,以后我必不会让你吃苦,你放心……” 凤翾皱了下鼻子。 这种话听别人说觉得有些肉麻呢。不过还是略感欣慰。 虽然在她看来孙母很可怕,可孙世则还不错。 从阿姣的立场上,她做出这个选择并没有错。 “也挺好……” 凤翾自言自语地感叹了一声。 云怀真将凤翾的神情尽收眼中。 她在羡慕? 羡慕那孙世则与林姣? 云怀真心中骤然升起一些已不该再出现的期颐。 即便云怀真认为这两人不过如此,可他们俩毕竟是明媒正娶。 凤翾或许已经腻了现在的生活。 便是她喜欢怀锦又如何,他至今为止给过她什么吗? 没有。 “阿翾。” 云怀真忽地唤道。 凤翾看向他。 他微微皱着眉,好像谁惹他心烦似的。 凤翾正想着该为林姣出嫁备份礼物,嘴角因为觉得自己想到了个好主意而挂着笑意。 云怀真却彻底地误会了她的笑。 他心情有些激荡地朝她迈进一步:“选我吧。” “我能给你的,比孙世则给林姣的、比怀锦给你的,都要多。” 凤翾被吓得变了脸色。 云怀真忽然说这种话她简直莫名其妙! 她警惕地抱住胳膊。云怀真顿了顿,意识到她态度的改变。 他垂下了眼,遮住眼中排山倒海的情绪:悔意、愤怒、羞耻、不甘…… 他仍继续,语气低沉:“我一直在等你,只要你回头看看我。阿翾。” “不用了!” 凤翾没有让他多等一秒,就果断决绝道:“我不想回头。” 她皱眉。 她以为以云怀真的自尊,只要意识到她不喜欢他了,就也会立刻放弃她。 怎么过了这么久他还念念不忘? 看来得下点狠招才行。 “自从认识了怀锦之后,”凤翾缓缓道,“我就意识到,其实我根本没喜欢过你。” “或者说,”她歪歪头,认真剖析道,“我喜欢的只是你的脸而已。可同样的脸怀锦也有一张,而且我更喜欢他这个人。” 云怀真逐渐冰封的神情令凤翾有些发冷,但她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其实我觉得你远远比不过怀锦。所以,你可别等我了,我这辈子都不会选你!” 云怀真的脸上溢出的冷气都快将周围空气凝出霜雪了。 凤翾觉得自己此举勇猛,但勇气在放完话后就用完了,她急忙以果决的姿态溜了,甚至不太敢细看云怀真的表情。 “就这般喜欢他吗?” 风传来云怀真的幽冷的话。 一直等她回到自己房中,凤翾还觉得背上凉凉的。 她手盖在胸口上,不知为何,觉得很是不安。 她方才是不是不应该那么说? 虽然是为了彻底打消云怀真的心思,可是他会以为都是怀锦的错吗? 凤翾坐立不安地待了一会,越想越觉得云怀真当时的模样可怕。 她好像真的把他刺激狠了。 凤翾坐不下去了,匆匆去找云怀锦。 不过他的绿竹小院寂无人 声,没有人在。 那就出去找他。 凤翾匆匆往回走的时候,被惜香找到了。 她嘘了口气,说:“小姐你让我一番好找,还说呢,大白天人怎么能丢。” 惜香看了看凤翾过来的方向:“小姐你这是……去找云二公子了?”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惜香道:“可云二公子在大公子那啊。” 凤翾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云二公子一从外面回来就直接去找大公子去了。” 凤翾没听完她的话,就提着裙子往前面跑去。 “哎?小姐!” 惜香急忙追上,可这次凤翾跑得格外快,她竟然没有追上。 凤翾裙摆翻飞,脸颊跑出了红晕,远远地看到怀锦和云怀真两人不知说着什么,她心中焦急起来。 现在的云怀真和以前的云怀真不一样。 以前的他虽然高冷,却算是个君子。 可现在的他却似乎散发着黑色的气,让凤翾觉得非常不安。 说不准他会对怀锦做什么呢!她得提醒一下他,让他务必要对怀真时刻戒备。 但凤翾还未跑到,两人就一前一后往外去了。 她最终跑到大门口,扶着门口的石狮喘了好一会的气。 看门的生怕她一口气没喘上来晕过去,赶紧的端了杯茶水过来。 凤翾摆摆手,调整呼吸,问道:“他们去哪儿了?” 看门的小心谨慎道:“只听到说什么东城门口围截……” 什么? 凤翾皱了下眉,思索得太深入,她的呼吸都逐渐平缓了起来。 她隐隐约约有了个推测,便更加不放心了。 她从护院侍卫挑了五个人,带着他们一起去东城门赶去。 可此时的东城门一片祥和,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凤翾仔细地左右张望,忽然有人低声唤道:“谢小姐,这边。” 凤翾寻声望去,只见李潜正站在不远处。 她忙向他走去。 李潜道:“公子在这边。” 由李潜引着,凤翾才看到藏得很好的云怀锦。 云怀锦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无事才放心。 他微微笑道:“阿翾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不放心所以来找我的吗?” 凤翾看他旁边蹲着一个腰间挎刀的青年男子,但不见云怀真,才松了口气。 “是不放心啊。”她叹气。 云怀锦的唇边笑意就更真切了些。 云怀锦旁边那青年男子正好奇地看着她。当着他的面,她不好提醒怀锦注意云怀真,只好问:“你们蹲这里干嘛呢?” “他们今天要将丁婆送出城。” 云怀锦简洁道。 青年男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喂,这是能告诉她的?” “当然,我可什么都不瞒着她。” 云怀锦说。 那青年男子一脸震惊,研究地看看云怀锦,又看看凤翾。 他对云怀锦也不是很熟的样子,却和他蹲在一起。凤翾好奇问道:“你是谁?” 他还未开口,云怀锦便抢先答道:“他是皇城司的,协助我们将兰幽阁一网打尽。” 凤翾点完头,想了一会才忽地明白过来:“圣上……” “圣上很高兴。” 云怀锦挂着浅浅的笑,说:“所以派了皇城司全力协助我。” 那青年男子指指凤翾带来的五个侍卫,道:“你让他们躲远点,这里藏不了那么多人了。” “你们散开吧,到时候见机行事,首先要保证他的安全。” 凤翾对这五名侍卫指着云怀锦吩咐道。 那青年男子又把眼睛瞪大了,歆羡地看了云怀锦一眼。 云怀锦愣了愣。 阿翾真是特地来保护他的? “哎,来了来了!”青年男子低喝道。 云怀锦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两辆装着好几个大木箱的马车正驶过来。 前后跟着扛着镖局旗子的七八人。 凤翾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不解道:“丁婆人呢?” 话音为落,四周忽然有重重人影暴起。 凤翾还未反应过来,刀剑声就响了起来。 城门迅速合拢,伪装成镖局的那几人立刻明白自己落进套里了,大声道:“快撤!” 他们边赶着车往回跑,边往空中放了个警示的烟花。 不过车上毕竟有几个大箱子,速度快不了,他们最后干脆将马车抛下,但没跑多远,还是被皇城司的人包围住了。 凤翾一直老实蹲在原处,感觉只不过几息之间,就尘埃落定了。 她的侍卫从旁走出,将她团团围着。 这阵仗不小,他们也提心吊胆。如果凤翾没把他们带出来的话,那就不算他们的职责。 可他们在现场,若凤翾伤到了哪儿,就是他们的错了。长公主必不会轻饶他们。 几个侍卫绷紧了神经,对凤翾亦步亦趋。 凤翾朝云怀锦跑去。他正停在放着箱子的马车前,没有将剑收起,而是紧握在手中。 他将箱子一个个地打开,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两个马车上的箱子全部打开,所有箱子里装的都是沙土和稻草。 凤翾还在迷茫:“丁婆呢?” “被骗到了。” 云怀锦提剑,架到护送马车的那几人的脖子上:“你们是三爷派来转移我们注意的。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靶子,只要你们谁先说出丁婆真正的下落,我就放过谁的性命。” “注意,只有第一个说出来的人才能活着,剩下的人既然慢一步,就只好先死了。” 那几人脸唰地变白。 死一般的寂寞后,有人满头大汗地叫道:“我、我知道!” 仿佛一个信号,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喊道:“我也知道!我来说!” 首先开口那人就像后面有狗追着咬他的屁股似的,慌道:“地道!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他们肯定是带着那个老婆子从地道出去了。” “肯定?” 云怀锦轻轻道。 那人哭道:“我、我猜的。我们这几个就是干杂活的,上边瞒得很死,什么也没告诉我们。我就是在兰幽阁呆得时间久,偶尔有一次偷听到他们说地道挖成了……大人,绕我一命吧!” 皇城司那青年男子竖起眉毛:“狡诈如此,怪不得这势力在京都中藏了这么久!” 云怀锦的剑在那人脖子上缓缓加重力道,血迹从伤口流了下来,他道:“那我再帮你好好想想,那地道的位置在哪儿?” 那人眼神涣散,急得要死,可本就不知道的事情他怎么说得出来? 忽地另一人道:“我知道。” 他看着云怀锦:“他们比我们先出发,现在大概已经从地道里爬出来了,你们耽搁不起时间了。” “如果你立刻同意也放我一条性命的话,我就告诉你们那地道的出入口在哪。” 云怀锦微微笑了笑:“看起来你是个聪明人,好,我就答应你。” 凤翾紧抿着嘴,一脸严肃地旁观着这一幕。 尽管云怀锦将那些人吓得快要尿出来了,凤翾倒没觉得如何。 一直以来凤翾都认为那个兰幽阁的三爷在怀锦掌握之 中,所以对丁婆就不是很担心。结果在关键时刻,这个三爷展露出了他的狡猾。 凤翾满心担忧着丁婆,看向云怀锦:“我跟你一起。” 云怀锦没有多言,将她拉上马。 凤翾带来的侍卫相互看了一眼,绷紧神经紧跟上去。 皇城司的人马一分为三,一部分去抓捕兰幽阁留在京中的成员,一部分由那青年男子领着去地道入口截堵,剩下那部分随着云怀锦去找城外地道出口。 凤翾在颠簸的马背上,忽地想到:“云怀真不是跟你一起出来的吗?他在哪儿?” 云怀锦皱了下眉,若不是凤翾提醒,他竟把哥哥忘了。 “他本跟我一样在东城门守着,不过刚才他没有出来……” 他道。 “那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凤翾说。 云怀锦“嗯”了一声。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功夫回头查看了。那些人如果带着丁婆离开地道,城外地广人稀,追捕起来难度将成倍增加。 不仅丁婆的性命有危险,若有一二兰幽阁的重要人物逃脱,日后或成大患。 他默默将怀真的异状记在心中。 根据那人所说,地道出口是在南边城墙一个废弃的井口那。 京城南是一片野林,平常没什么人走动。 更没人记得那里还有什么井。 不得已,云怀锦令跟随的人马四散开寻找,若有人找到,就发信号相互提醒。 凤翾与云怀锦同骑,身边就只剩她的侍卫们。 林中荒草四处弥漫,马也行得艰难。 凤翾看看天色,不由得有些焦急。 “要不我们下马找吧?” 她同云怀锦提议道。 云怀锦看了看四周,跳下马。 凤翾侧过身子,伸手想让云怀锦扶她下来,云怀锦牵马道:“下面也不好走,会把阿翾的脚刮伤,你呆在马上。” “刮伤脚而已,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担心我啊。” 凤翾轻轻抱怨,心中却滋生出些微甜意。 她安静下来,于是只剩下几人轻轻的脚步声。 凤翾在马背上挺直背,高昂着头,这样便能看得更远些。 云怀锦走一阵,就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留意其他人搜寻到了哪里。 凤翾的一只手放在马脖子上,她挺得脖子累了,正想活动一下时,忽地感到手下马儿有些躁动的情绪。 凤翾轻声提醒:“怀——” 与此同时,云怀锦也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停下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侍卫虽然不明所以,但毕竟训练有素,无声地跟着停下来。 凤翾在马背上将身子压低,过了一会后,她才看到绰绰的人影。 还未看清,信号声忽然从另一边发出,是另外的人也发现了他们。 安静的野林中瞬间聚拢起来人。 云怀锦把缰绳扔给凤翾的侍卫,吩咐道:“你们就呆在外围,保护好她。” 他脚尖一蹬,冲了过去。 凤翾眼也不眨地看着那边,那里的荒草中确实有一口井,那伙人刚出来没多久,见有人在这里堵着,一时乱了起来。 只见其中有个油头肥耳的男人,他抓着双手被捆住的丁婆,见机不妙立刻推着丁婆往井里钻。 凤翾立刻皱起眉。 如果他回地道那会很麻烦。地道里狭窄不宜围攻,如果他把丁婆当人质就棘手了。 况且万一地道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出口呢? 云怀锦也意识到这点,立刻去拦。 只是三爷和丁婆本就刚出来,离井口不远,只见三爷将丁婆一推,自己亦灵活地扭动着肥腻的身躯往下一跳,咕噜一下被井吞没。 云怀锦奔至井边,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凤翾紧张地探了下身子。 云怀锦下去后没多久,地上面的形势突然有了转变。 砰地一声,三爷的人不知扔出个什么东西,黄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 “是毒气!别呼吸!” 有人立刻高声提醒。 凤翾虽然离得远,但也立刻拉着袖子把口鼻捂住了。 她的侍卫相互看了看,目光交流中,都觉得有些不安。 其中一人开口道:“小姐,这些亡命之徒手段难以预料,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避开。” 看不到云怀锦,凤翾的安全感极速下降。 她点头同意。 但在五个侍卫围着凤翾要将她带离这里时,形势又变——皇城司的人纷纷被毒烟药倒,而三爷的人负伤倒下的也有大半,剩下几个活着的,将目光投向了凤翾。 凤翾见其中一人向她指了指,几个都朝她冲来。 她的侍卫们立刻拔刀迎上。 凤翾扯着缰绳,交锋的刀剑在马脑袋旁铿锵一响,马嘶鸣一声受了惊,绕开人朝那枯井的方向跑去。 凤翾急忙勒住马,但这时也已经到了井边。 凤翾朝下看了看,见井下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她咬了咬唇。 第69章 第69章潜藏在他心底的恐惧忽然…… 凤翾侧了侧耳,过滤后面的砍杀声去捕捉井下的声音。 杨祐培训的这些侍卫到底精锐,那几个兰幽阁的只是些地痞无赖街头流子,很快凤翾身后逐渐平静下来。 几个侍卫身上带血,将剑甩干净,回到凤翾身后。 凤翾趴在井口,全神贯注。 一名侍卫不禁道:“小姐,还是由属下们送您离开这里吧。” 凤翾抬了下手止住他的话。她听到井下的声音了。 很快怀锦就背着丁婆,出现在井口下。凤翾急忙让侍卫将怀锦拉上来。 怀锦一手往后托着丁婆,一手拉住侍卫放下的麻绳,脚在井壁上接力,纵身轻如飞燕地来到了地面上。 “里面的人——” “已经都抓住了。” 怀锦说着,将丁婆放下。 凤翾这才彻底安心,上前扶住丁婆。 丁婆今日受了不小的罪,这一番折腾差些半条命都要没了。若不是凤翾扶住她,她连站都站不住。 “你救了我,真是谢谢你。” 丁婆惊魂未定地对怀锦道谢。 凤翾看到丁婆身上衣服污迹斑斑,不仅被血染湿漉,还沾满了泥土。可想而知,她必定在井下经历了一番险境。 怀锦笑道:“不用谢我。我救您也只是因为您的身份特殊。” 丁婆怔了下,从昏暗的井下出来,她这会才适应了外面明亮的光线,看清怀锦的脸。 她定定凝视了他一会,忽然道:“是你。” 丁婆认得怀锦? 不是,她大抵是将怀锦错认成云怀真了。凤翾想起丁婆对怀真的排斥,忙拉稳了丁婆的胳膊,怕她对怀锦骂出声。 不过丁婆并没有多纠结,她叹了一声,说:“原是我误会你了,你是个好孩子……” 她看到怀锦衣袖上在井下被割破,便道:“回头你将这件衣服给我,我给你缝补上。” 凤翾吃惊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坏消息是,丁婆好像将怀锦错认成怀真了;好消息是,丁婆因为这个误会而对云怀真的态度缓和。 那接下来的事情能顺利许多。即便凤翾并不喜欢云怀真,但他所做之事是很重要的。 就让丁婆接着误会下去? 凤翾好像感应到什么,一抬眼,看到从野林中走来的云怀真。 这时丁婆抓住怀锦破损的衣袖,略微检查了一下,继续道:“我当初见你是个官身,所以不愿见你……但是我偏颇了,你是个好人……” 丁婆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你想让我做什么,说说看。” 凤翾扶着丁婆的手一下子紧了紧。 终于成了! 丁婆看向凤翾:“你也出现在这里,你和他认识,是吗?” 凤翾与云怀锦对视,怀锦微笑着对她点点头,于是凤翾轻轻嗯了一声。 丁婆轻叹了:“我就知道……” 凤翾小心翼翼地瞅着丁婆:“您怪不怪我?” 丁婆摇摇头:“我活到这把年纪,一个人是不是真心的,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凤翾心中最后一块大石也消失了,她又听丁婆道:“也是因为你,我才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云怀锦笑道:“您是有大智慧的,能看出我 是她的人,我对她可是言听计从,绝不会伤您。” 凤翾微微红了脸蛋,鼓起脸颊。 怎么跟丁婆说这种话,羞不羞人呀! 而且,云怀真也在。 凤翾朝云怀真那边看去。 他一直站在稍远的地方,野林中的灌木杂草挡在他身前,丁婆人老眼花,看不到他,但他却能听清这边的谈话声。 清清楚楚地听到丁婆是怎样将怀锦错认成他,还对他怎样地言辞和煦。 当凤翾看向他的时候,云怀锦也微微侧脸,向他投去了一道视线,虽然离得远,且只有短短一瞬,云怀真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怀锦目光中微讽的笑意。 他仿佛站在冰面上,一股冷意从脚底一直蹿到了天灵盖。 他远远地看着凤翾丁婆与怀锦站在一起,那么和谐,而他,则成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潜藏在他心底的恐惧忽然成了形—— 怀锦可以取代他。 说不定,他已经在以此为目标行动了! 云怀真如冰雕般站着,阴影缓缓地覆盖了他的面容。 ———— 在皇城司的配合下,兰幽阁被一网打尽。生活在城中的人们一日如常,对这场动荡毫无察觉。 怀锦要将三爷押送回去,凤翾就由她的侍卫们送回云府。 但刚回她的院子,杨祐就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谢凤翾!” 她一字一顿地喊出她的全名。 凤翾缩了下凉飕飕的脖子,觉得大事不妙。跟她出门的侍卫一定是传消息给阿娘了。 她忙先认错:“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杨祐插住腰,瞪视:“以后不怎样?” “不凑热闹了……” 杨祐恨得用劲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说:“哪有像你这样凑杀人的热闹的?” 她从侍卫口中得知凤翾今天所涉的陷阱,就像吃了一碗冰块,哇凉的风往胸膛里刮。 不在眼皮底下,她还真会乱来! 若是她运气不好,刀剑无眼……冷风又刮进胸里了,杨祐将凤翾搂入怀中,真切地抱住女儿的馨香,心才不乱跳了。她摸摸凤翾的头发,说:“你是为了云怀锦吧?” 给凤翾看院子的这些侍卫成天呆在云府,自然也能够分辨出怀锦和怀真。 也看得出凤翾对两人态度的不同。 “阿翾你,喜欢的是他?” 凤翾脸埋在阿娘怀中,所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她点点头,又怕阿娘看不见,小声说:“嗯。” 杨祐沉默片刻。 凤翾担忧阿娘对怀锦哪里有不满,忙替他解释:“阿娘放心,他虽然……嗯……” 在不正常的儿时经历中长成不正常的性格,乍一看很危险,仔细一看不像好人。现在还贫穷失业需要她包养。 但是,“他对我很好的。” 杨祐:“……” 杨祐怀疑地看了看凤翾。 她对自己女儿看人的眼光没有从实践中得来的信心,不免怀疑她是不是太喜欢云怀锦才说这种话。 不过无妨,就算云怀锦是骗阿翾,能让她开心也可以。 总比云怀真让阿翾伤心要强。 杨祐抚了抚女儿顺滑的墨发,缓缓道:“既然如此……” 为了阿翾,可以帮他一把。 凤翾仰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杨祐。 杨祐不禁笑着摸了下她的脸。 ———— 今晚轮到慕月给凤翾守夜。 慕月得知小姐白天经历了那么刺激的抓捕大戏,猜她精神疲惫,应该早早睡着。她熄了烛火,听帐中没什么动静,料想小姐已经睡着了。 幽冷的月光下,慕月见床帐没用拢好,便轻手轻脚地上前。 谁料一抬眼就从床帐的缝隙中对上躺在床上的凤翾精神地睁着的眼睛。 慕月:“小姐,你怎么还没睡?” 凤翾腼腆地拉起被子盖住下半张脸:“慕月,你说阿娘是不是认真的?她真的要帮怀锦获得身份?” 慕月叹道:“小姐您睡不着就是在想这个?长公主帮云二公子肯定是为您打算。她既然这么说了,就不会骗您。” 有了慕月的肯定,凤翾心就定了。她很是为云怀锦开心。 虽然凤翾从来没怀疑过怀锦可以靠自己得到他想要的,但阿娘可是圣上唯一的姐姐,她提上一嘴要比怀锦默默做事的效果更显著。 如果他知道阿娘能让他更快实现得到自己身份的梦想,一定很开心。 凤翾翻了个身,忍不住坐起来,很想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怀锦。 不过慕月又把凤翾按回床上了,说:“小姐你肯定神乏了,这大晚上的凉气易入体,您别乱动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等天亮了再说。” 在慕月的虎视眈眈下,凤翾只好乖乖地闭上眼睛,活跃的思绪很快沉寂下来,她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睡。 她依稀梦见了怀锦穿着一件很衬人的月白色的袍子骑马悠悠地穿过人群。 他没有戴面具,她好像喊了一声怀锦,并不担心那么多人都听到了他的名字。 这一夜凤翾睡得很好,第二日醒来,凤翾精神充沛,很快用过早膳,凤翾从慕月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对惜香说:“他在家吗?” 惜香:“小姐问的是云二公子?他一夜未回,现在也还没回来呢。” “抓到兰幽阁那些人是有他忙的。” 凤翾叹道:“忙点好。” 惜香忍不住笑道:“我给您盯着,云二公子一回来我就立刻告诉您好不好?” 凤翾用力点点头。 然而一直等到日落时分,凤翾都以为他今夜也不会回家的时候,才等到惜香急匆匆跑来:“小姐,可算回来了,我告诉云二公子小姐你要见他,他正过来找您。我先跑回来同您报信了。” 显然惜香就算跑起来速度也并没有比怀锦快多少,凤翾向外的走的时候,正撞见怀锦走过来。 只是他并非一个人。 凤翾期待分享好消息的兴奋表情在看到云怀真的时候就马上收了回去。 她清清嗓子,端正起来,但当怀锦先一步走到她面前时,她还是忍不住小小声抱怨了一句:“他怎么也来了?” 怀锦一见她便笑了,听她这么问后笑意更浓。 “这两天哥哥一直同我一起的,因为丁婆与兰幽阁两件事分不开,所以我俩一同处理。” “哦……” 凤翾看了眼云怀真。他听到了怀锦的话,没什么表情。 但凤翾却怔了下。 她忽然觉得他看起来好陌生。 第70章 第70章活着真好。怀锦莫名地想…… 云怀锦说的话将凤翾的注意力从怀真身上转移开,他说:“今天圣上亲自过问了三爷与丁婆这件事,那三爷虽然心眼多,却不是个骨头硬的,审问的招数还没使上几个,他就招了。” “他是陈建多年前放在京都的眼线,此人一边做不干净的买卖,调教少女让她们以孤女身份接近陈建指定的人,一边套得朝中消息传给单州。那些少女对三爷言听计从,甚至崇拜。” 云怀锦皱了下眉:“将她们抓起来后,甚至无一人愿意供出三爷。她们还不知道那个三爷比她们骨头软多了,用点刑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凤翾忽然想到,说:“那几个地痞跟踪我,就是想将我卖给三爷吗?” 云怀锦动了动嘴角,冷笑:“他们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懊恼地低声自语了一句:“可惜他们招得太早了,应该多上点刑的……” 凤翾没听清他的呢喃,疑惑地看着他。怀锦重新对她笑道:“他们有眼无珠,阿翾放心,我定让他们得到报应。” 凤翾:“他们以后不会再残害无辜的女子,就已经是件极大的好事了。” 云怀锦目光骤然柔软下来:“阿翾想的是这个吗?” 凤翾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云怀锦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她记挂的是遥远的、形象缥缈的、与她无关的人,他却只会在意她一个人。 云怀真沉默地听着两人的交流,直到这时才开口道:“怀锦,别忘了将丁婆的话转达给阿翾。” 云怀锦经由他提醒,对凤翾道:“对了,丁婆在现场听了三爷的供词,对陈建有了更近一步的了解。” 他嘴角尖尖地勾起,说:“丁婆知道了带走魏秀的这人是怎样的性格人品后,担心得不得了。” 怀锦看了眼云怀真:“哥哥又将圣上赐下的免罪书给丁婆看了,她态度松动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还存在一些疑虑。她想见见你。” 凤翾指了指自己:“我?” 云怀锦点点头:“丁婆还是对我们有戒心,你才是她真正信任的人。” 凤翾自然答应:“好。” 云怀锦看向云怀真。 云怀真道:“那就明天。” 他淡淡说完,似乎跟过来只是为了交代这点正事,就转身离开了。 凤翾小声问怀锦:“你和他关系变好了吗?” 怀锦哈哈一笑:“圣上看着呢,我们己不是两岁小孩,总不能当面吵架。” 凤翾忧心地,继续小声地:“他……你还是要留心。”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挑拨离间一样,说得不太有底气。 但怀锦却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样,轻嗯了一声。 “阿翾放心,我比你以为的更了解我哥哥。” 怀锦不想跟凤翾聊哥哥,他自然地转移话题:“听说,阿翾被你阿娘训得狗血淋头?” 凤翾睁大了眼,就算这次阿娘确实被她气狠了,也不至于用狗血淋头来形容吧。 “谁说的啊!” 怀锦笑了笑,道:“傻瓜。” 凤翾不服气了,怎么又骂她啊? 她当即有力反击道:“你才是傻瓜呢!” 怀锦:“长公主骂你时,你就不会推到我身上么?” 凤翾从来没想过还能有这种操作,愕然地:“阿娘生我气,气过也就没事了。但要是阿娘气的是你,那可不一样。” 凤翾回忆道:“我阿娘还挺记仇的。” 她急忙认真叮嘱:“你可千万别跑到我阿娘跟前去认错!” “怎么了?”怀锦问道。 凤翾觉得自己太憋不住事了,但她实在很想同他分享好消息,她正纠结自己是不是需要沉稳些学会藏事时,怀锦朝她俯下身。 “阿翾有秘密瞒着我吗?”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凤翾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中神光烁烁,她被吸引着,不知不觉就把阿娘的打算说了出来。 怀锦听到她说长公主要为他向皇帝求得一个身份时,整个人都顿了下。 凤翾知道这是怀锦最关心的一件事了,她期待着他高兴的表情,却没看到。 她忽地担心起来:“我阿娘这样,会不会影响到你的计划?” 怀锦回神,扬眉笑道:“怎么会,我倒要挑个日子去向你阿娘道谢才是。” 凤翾这才放下心。 她将怀锦这话当了真,叮嘱道:“你要是想见我阿娘,可要提前跟我说。” “为何?” “我好帮你说好话啊!” 云怀锦微微笑着,柔和了眉眼:“好。” 得了他的交代,凤翾这才安心。 怀锦等她离开,不见影子,脸上的笑意依然未散。 怀锦抬手,按在胸口位置。 曾经冰寒的这里淌过暖流,甚至令他觉得不适应。 他有自己的目标,并且有条理地向其迈进。但他从未对抵达目标的以后进行过任何设想。 但此时,未来忽然有了色彩,形象鲜明且诱人地向他招着手。 他将有自己的家。不是云府,而是只有他和阿翾在的地方。 活着真好。怀锦莫名地想到。 活着总会有好的事情发生。 ———— 凤翾第二日去见了丁婆。 她被三爷往城外带的时候被折腾得不轻,凤翾再见到她时,她的手上与脖子上的擦伤都上了药。 见丁婆被三爷囚禁的这段时间本就不胖的丁婆更显憔悴,凤翾顿时就心疼了起来。 不过丁婆精神倒好。她看了看凤翾,用一种全新的视角重新将凤翾审视了一遍。 凤翾先道歉:“对不起,之前骗了您。” 丁婆摇摇头,并不在意:“你是个聪明又善心的孩子,这点你并没有骗我。” 凤翾被这意外地夸奖弄得脸微微红起来,她问:“您特意让我来见您,是想我了吗?” “倒也不是。”丁婆一点也没留情面地说。 “啊……”凤翾脸更红了几分。 丁婆眉间皱纹变深,说:“那天那个姓云的,有个同胞兄弟?你喜欢的究竟是哪个?” 凤翾没想到丁婆特地叫她来却是为了她的事。她自然不愿骗她,蝇声说:“救您出来的那个……” 丁婆没什么反应,只道:“那你要留心了,我看那个叫怀真的哥哥,对他心有恨意。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我一把老骨头,见过的人多了,一看他的眼睛就能猜到他的心思。” 丁婆抚平袖子上的褶皱,在这里,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好料子的衣服,比起她以前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这身算是富贵人家老太太才穿得起的。而丁婆仍穿得从容,没有半点不习惯。 丁婆缓慢有条理地说道:“他是最先来找我的,我在这里的这两天,也都是他负责我,所以至始至终搞定我老婆子都是他的任务吧?但你喜欢的那个弟弟却在最后冒了出来。抢了他的功。他怨恨他。” 怀真的这心态凤翾并不意外,倒是丁婆能发现这一点使她很意外。 丁婆说:“我猜你喜欢的也是弟弟,所以让你留意点,我看他大概快忍不住下手了。” 丁婆是出于对她的关心才特地提醒她的。凤翾认真地应下,心中有些暖意。 怀真的敌意,不光她,就连丁婆都发现了,怀锦的感受肯定更明显。 凤翾相信怀锦的能力,但对方可是云怀真。 凤翾心想要等怀锦回来后,也要提醒他务必多加提防。 与丁婆告别,一回到云府,她便察觉到府中不同以往的动静。 为数不多的几个侍女脚步匆忙,在怀真住处与严氏院子之间来回。 凤翾拦住一个侍女,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侍女屈膝一礼,如实道:“老夫人令我们为大公子整理行李。” “云怀真要去哪儿?”凤翾愕然。 侍女摇头表示不知。 那就只有严氏知道了。凤翾迟疑了一下,向严氏院落走去。 凤翾在云府中独自吃住,严氏又足不出户,她甚少与严氏碰面,如同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般。 她刚到院门口,就听到严氏指挥道:“再多拿几双舒服的袜子放进去。” 语气听起来没那么病恹恹的了,打起了精神。 凤翾走过去,严氏才看到她。 她脸上僵了一下,不知做什么表情好。不冷不热地对凤翾点点头。 凤翾向她行了一礼,自然地问道:“怀真是有公务在身,又要外出么?” “嗯。”严氏有些微妙的得意。 纵然她也是刚刚得知了这个消息,也比凤翾知道的早。 她亲手将行李打包好,唤管家过来,吩咐道:“你速速给真儿送去。” 凤翾目送管家匆匆离去,忽然反应过来:“怀真今日就走吗?这么突然?” 严氏淡淡道:“事务紧急。也是圣上看重,才将要事安排给真儿。” 要事?云怀真最近在忙的不就是丁婆的事吗? ——他要带丁婆去单州? 凤翾出神了一会:“那怀锦他……” 严氏神色顿时冷淡下来:“我可不知道他的事。” 严氏连提都不愿提起怀锦这个不孝子,凤翾便知道不可能从她口中问出什么。 两人之间无甚好说的,凤翾告辞离去。 她看了眼陪伴身侧的惜香,惜香立刻摇头:“二公子并不在府中。” 凤翾将院中护卫一名派出去,三刻后他即回来禀报道:“小姐,我赶马到城门,见云大公子一行人中有一戴着赤蝎司面具的骑士,身形与云二公子相仿,想必就是。” 怀锦要随怀真离开?! 这么仓促,甚至没有同她说一声。丁婆的提醒犹在耳畔,不得不怀疑是怀真的计算,令怀锦不及反应。 凤翾咬住下唇。 尚不知云怀真有何阴谋诡计,这一行,怀锦就像被一把推入了云怀真的罗网之中。她的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甚至没有和怀锦告别。再见他不知道要到多久之后了。万一……等不到他回来呢? 这个可怕的猜想一旦出现在脑中,就再也挥之不去,如同一团阴影迅速地扩张,占据了凤翾的全部心神。 “在他们走之前,我得见他一面!” 惜香吃惊地看向她,而凤翾这时已经在向外走了。 “备马车。”凤翾停了停,改口道:“不,马车太慢了,给马备鞍吧。” 两个侍卫跟在屁股后,凤翾赶马朝城外追去,胸腔内心脏一直在紧张地撞动。 直到见到那一行人,凤翾一眼便从中认出了怀锦的背影——似乎在被他送回家的那个雨夜,她就已经牢记在心了。 凤翾用力挥了下鞭子,身下的马速度更快,她的发丝在风中扬起。 她离这一行人越来越近,能够看清这支队伍不到十人,而怀锦就像预感到了她的到来,背僵了一下,回首直直地向她望来。 凤翾大大地松了口气,对着面具遮挡下的怀锦嗔道:“好过分,你走的时候竟然不告诉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74 第71章 第71章她与怀锦的联系感应,甚…… 她的话音引得另一人也回过头来。 队伍因两人的反应而停了下来。 凤翾迅速瞥了云怀真一眼,纵马与怀锦并肩。 怀锦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他一时没有说话,心情似乎颇有些复杂。 “你不该过来。” 云怀真冷淡地说。 凤翾不想理他,心中吐槽,说她不该过来,不过是因他心怀不轨,嫌她碍事吧。 可紧接着却又听到怀锦轻声说:“阿翾,你确实不该来。” 凤翾睁大眼睛看着怀锦。 怀锦微微侧首,看了看四周,目光中流露出凛然之色。 这个眼神令凤翾猛一激灵,不由得也随着怀锦的视线看过去。但凤翾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了?” 怀锦金色的面具冷硬,从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却低柔,带着些无奈的情绪:“跟我走吧。” 凤翾呆呆的:“跟你走?为什么?” “有眼睛盯着,你已经被他们看到了,自己回去不安全。” 凤翾赶紧收回视线,害怕不知不觉中和某双眼睛对上。 她意识到或许自己的贸然行动带来了麻烦,语气弱下来:“我带着人呢。他们会保护我。” 两名侍卫挺了挺腰板。 怀锦轻轻摇了下头。 “他们杀性极重,你的侍卫固然训练有方,他们是从生死搏杀中磨练出的,出手即杀招,你这两人打不过他们一个。” “那怎么办……” 怀锦掀起眼皮,与云怀真对视了一眼。 云怀真开口道:“先跟着我们,等甩掉眼睛以后,你再回去。” 在出发之前,凤翾万万没有想到她出了一趟城门就回不去了。两个侍卫之一被她派回去报信,另一名侍卫跟随着凤翾,与怀真怀锦的队伍一起前行。 云怀真在前领头,队伍的中心是丁婆坐着的马车,怀锦断后。 凤翾带着她那一侍卫,紧跟在怀锦身边。当随着队伍走出一段距离后,凤翾感觉到了那时隐时现落在她后背上的视线。 背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时,丁婆从马车里探出半张脸,挥了挥枯瘦的手:“骑马多累,来跟我一起坐马车。” 凤翾还未说话,怀锦便以马鞭柄轻轻敲了下马屁股。 马似通人意般,跑到了马车边。 马车并不大,空间有限,凤翾一进去,两个人也就坐满了。 她的膝盖挨着丁婆,能感到那枯瘦干硬的骨头。 丁婆目光望向车窗,尽管有布帘挡着,却好像对外面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般。 她嘶哑的声音如秋风中落叶扫地,悉索索的:“等他们让你回去的时候,你就赶紧回去吧。这一路可消停不了。” 凤翾微微张嘴,丁婆做了个手势让她小声:“嘘——他们都能听到。” 凤翾沉默了一下,调换位置,坐到了丁婆身边,挨着她的肩膀。 “您也知道危险,那他们强行带您出来,您会不会心中有怨?” 丁婆表情似乎没有变化,但眼神却像在春风中化了冻:“不会。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命运曾硬生生将她与他分开,现在她又将被命运推到魏秀的身边。丁婆的内心深处其实存着窃喜。 凤翾看了丁婆一会,心中轻松了一些。其实丁婆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吧。 护送丁婆的队伍虽然人数少,却都是如怀真怀锦一般的精锐。初时眼睛还盯得很紧,在一路疾行后,他们似乎成功将眼睛甩掉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在野林中落脚休息。 人马都疲了,凤翾就算是坐在马车里,也还是弄得腰酸背痛的。 当她下马车的时候,僵硬的肌肉差点让她摔到地上。 她揉着腿站稳,一抬头,在月光下泛着幽冷微光的面具就挡在了她眼前。 怀锦抓住她的肩头,她就像一株藤蔓遇到了一棵大树,行动的艰难感一下减轻了不少。 “活动一下吧,舒散下筋骨会舒服些。” 他半撑凤翾踩着丛生的野草缓缓散步。 “我们现在安全了吗?”凤翾问他。 怀锦轻笑着:“不好说。” 凤翾表情凝重,没法不操心。大家的人身安全,此行能否成功,种种忧虑充斥着脑海。 忽然眉心一凉,凤翾一惊,不禁松开了皱紧的眉心。 怀锦不知什么时候随手揪了个浆果,往她脑门一按,在她眉间留下一个红色的圆圆痕迹,像是故意点的花钿般。 渗出的汁水凉凉的,凤翾缩了下脖子,不太乐意地撅嘴。 怀锦迅速地收回手,道:“且安下你的心,我还在这呢。” 说到这个,凤翾立刻抛开小情绪,左右看看确定云怀真不在附近,便严肃着脸跟怀锦说:“你突然奉命同行,是不是因为怀真作祟?” “哥哥对自己没有自信,有我一起他才敢带着丁婆离京。” 凤翾急道:“别开玩笑啦!” 怀锦哈哈一笑,声音继而放轻:“阿翾,别忘了我和哥哥可是从母亲肚子里同时孕育的双胞胎,他的心思就算藏得再深,我也能感觉到。” 面具后,怀锦的眸光漠然。 “我知道哥哥的决心。” 他看向凤翾,声音又变得轻快起来:“好了,这下能把心彻底放下了吧?等确认安全后,阿翾便回家吧。” 凤翾不知道哪儿来的气,把她的脸都鼓起来了。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她还不是因为担心他才来找他的么,他是不是觉得她麻烦啊? “那你还不赶紧干正事去?早些确认安全早些让我回去啊。” 凤翾像刚吃了山楂,说话酸溜溜的。 怀锦点点头,目光一定,说:“那先让哥哥看着你。” 凤翾一看,云怀真正朝两人走来。 怀锦微抬了下下巴,什么也没说,便果断地转身离开了。 云怀真就像知道怀锦是什么意思般,走到凤翾身边:“跟上我。” 凤翾吃惊地看看怀锦的背影,再扭头看 看怀真。怀锦竟把她托付给云怀真了? 云怀真目视前方,说:“这个时候,他还是宁愿相信我。” 凤翾稍慢他一步,从侧后方看着他与怀锦挑不出任何区别的侧脸。 在她心中,云怀真和怀锦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此时此刻她也不得不认同,他们俩确实有着生来深刻的羁绊。 云怀真将她带到了马车边,凤翾发现队伍的人除了怀锦和另外两人,其他人都齐了。 凤翾扶住马车,拧眉问:“要去哪儿?” “方才探察到前面有个村子,可去借宿。” 顿了下,云怀真说:“他也知道,事办完自会过去。” 凤翾看向从马车中露出半张脸的丁婆,见丁婆微微点了点头,才放心上了马车。 不知是什么缘故,这村子荒废许久,无人居住。一些土屋已经坍塌大半,但也有两三家砖房还完整伫立着,今夜便在这里停留了。 此时淡白的月亮已在天边显形。丁婆弯着直不起来的腰,对望着月亮的凤翾说:“你等着就是了。” 凤翾轻出一口气:“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是不是……” 她不愿将不吉利的话说出口,紧闭上了嘴。 她充满怀疑地望向不远处的云怀真。 云怀真此行最为职责是确保丁婆的生命安全,所以始终不离丁婆太远。感受到凤翾的视线,他平静地回望。 凤翾定定与他的视线对接,可云怀真目光似一汪深湖,始终没有波澜,她瞪得眼酸,只好先收回了视线。 就像认输了似的,凤翾不高兴地鼓了下腮帮。 此时,被凤翾怀疑被云怀真陷害的怀锦,正展开一场不留活口的屠戮。 跟踪了一路的那几个眼睛,暴露在了怀锦面前。 意识到怀锦看破他们只是假装被甩掉,反而趁机来了个回马一枪,眼睛们欲撤,然而任他们都是战场上的一把好手,怀锦一人却可抵三人。 随怀锦而来的另两人,身材没那么高壮,但结实匀称,五官平平,神光却叫人睹之胆寒。 怀锦一抖剑,血流顺着剑身甩到地上。 他紧盯着抓住时机后撤的眼睛,道:“七,十三,拦住他们。” 那几个眼睛大抵也曾在战场练过逃跑的技术,一溜烟四散而去。 七和十三分头追去,两人轻功脱俗,很快就截住了两波人。 怀锦将全局收入眼中,他先追上杀了分头逃跑的第三波,随即帮十三收了残局。 去到七那边时,他的面前也只剩一人。 “等下。” 怀锦制止的声音响起时,七顿了下。他剑尖朝下,垂头看着半跪在地上那人。 那人年已三十,皮肤黝黑,见怀锦到来,他知自己命数已尽,反而非常的平静。 怀锦将剑归鞘,笑了笑:“你知道我的身份,应该没兴趣尝试赤蝎司逼供的手段吧。想死得干脆一点,就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喘着气,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军师派我们来的。” “陈建。”怀锦并不意外,都城中他的势力被连根拔起,陈建不可能毫无反应。 “他对你们下达的命令是什么。不只是负责跟踪掌握我们的行踪吧?” 男人飞快看了他一眼,说:“不只。” 自然不止。他们假装被甩掉,定是有别的计划。 “军师点名要你的项上人头。” “我?”怀锦面具后一挑眉,“我是谁。” 男人:“你,云怀锦,无人知晓的云家独子云怀真的同胞兄弟。被皇帝培养加入专听皇帝调遣的赤蝎司。与母亲兄长皆不睦,孑然一身。” 怀锦面无表情地听着,对他的这形容并不动听,听到最后,怀锦勾了下唇。 “你们对我还挺了解。” “因为军师一直在找你。是你亲手取了魏大将军的性命,军师这些年,从来没忘记过你。” 怀锦点点头,道:“不曾想有人如此挂念着我,真叫我感动不已。” 语毕,剑光一闪,溅出的血花瞬间又取代了剑光。 将尸体一一搜身后,怀锦与七和十三方才返回。 云怀真在屋中生了火。凤翾与丁婆坐在一旁烤火,忽然挺直了背,朝外看去。 云怀真追随着她的视线,但万籁俱静中,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 直到怀锦故意放出了声响,干练挺拔的身影被跃动的火光勾勒出了边形。 云怀真眸光颤动了一下,转而变为一片漆黑沉寂的深潭。 她与怀锦的联系感应,甚至已经深过他这个同胞哥哥了么。 凤翾完全没留意云怀真的脸色,她眼中只看到怀锦,当他走进来,昏昏的屋中不知怎的忽然拥有了色彩。 即便怀锦一身以黑为主,凤翾仍能清晰地看到他衣裳暗绣反射着点点星光,腰带上挂的袋子亦是赤蝎司制品,厚密结实,沉沉坠着,凤翾猜,那里面藏着不宜见光的要物。 视线移动向上,那露出外衫外的窄窄一圈白色衣领上,红色血迹并不显眼,凤翾却一眼便捕捉到了。 第72章 第72章怀锦没有一丝要躲开的意…… 凤翾水润的眼珠迅速转了圈,便确认了怀锦身上并没有受伤。然后才有心情看了眼跟随在怀锦身后的七和十三。 她并不认识这两人,见他俩身上亦是血迹斑斑,周身萦绕着取了同类性命后使人胆寒的冷厉气息。两人平凡的面容因此而变得不凡。 云怀真:“处理完了?” 十三代怀锦回道:“已打扫干净。” 这些人内敛得很,没一个能从脸上看出解决问题后的轻松,凤翾便不知该不该高兴,她试着开口:“那我……就可以回京了么?” 怀锦对她点点头:“明天就让你的侍卫送你回去。” 而这一夜也只好在这荒村中凑合睡了。 凤翾和丁婆都靠着火躺下。其他人就连云怀真都是坐着小憩,没有立刻就掉以轻心。 丁婆将马车中的枕头拿下来分给了凤翾一个,但凤翾睡惯了满床锦绣,躺在这冷硬的地面上辗转好久才迷糊睡去。 随着木柴燃尽,火变小了,凤翾不知不觉紧紧蜷缩起来,朝更暖和的方向挪去。 那是个踏实的,源源不断的热源,靠着它,凤翾的睡眠陷入了更深层。 当这热源突然远离的时候,凤翾也跟着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她蜷得更紧,还是没能抵挡住寒意的入侵,只好努力地睁开眼,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朦胧中看到的是怀锦走出屋的背影。 原来刚才是靠着怀锦睡的。凤翾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怀锦一离开,她想再睡也睡不着了。 他去干嘛了呢,凤翾思维发散,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想时,又有声响。 凤翾将眼睛眯开一条缝,见到云怀真也走出了屋。她脑子一下变得清醒无比。 他为什么要跟着怀锦出去?夜深人静,孤兄寡弟的,他意欲为何? 越想越不放心,凤翾也悄悄爬了起来。 外面,夜色清冷。凤翾紧了紧衣襟,环顾一圈,不见人影。 她垂下眼,心安静下来,只听得风中悉悉索索的声音,是树枝摇动和草枝折断。 凤翾原地转身,按照心中的感觉,朝某个方向迈出步子。 一道雪白的剑光斩过,枯死已久的树从半截劈开,倒落在地。 剑锋锐利,是杀人的宝器。却被怀锦用来将树干上的枯枝斩断。赤蝎司中掌管生死的人,却在一个荒凉的村庄中,耐心地收集着柴火。 他将枯枝捆成一捆,提在手中,另一手将剑拎起,指向身后。 “哥哥,捡柴火这么有趣,值得你看这么久?” 剑尖怼到了鼻尖,云怀真却一动不动,没有闪躲。 他微微侧了下头,竖起食指将怀锦的剑推开。 “捡柴火这件事不怎么有趣。但你亲自来捡柴火,这么稀奇的事,我怎么不能多看两眼?” “可惜,哥哥现在没得看了。” 怀锦收剑入鞘,提着柴火从云怀真身边走过。 当两人擦肩时,云怀真开口道:“就这么怕她冻着?冷着不是很好?你可以一直抱着她,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云怀锦鼻间轻出了口气,没有理他。 云怀真转身,对着他的背影道:“故意让我看着,你很得意。” 是的,他承认,他胸中有一团嫉妒的火焰在炙烤着他的心脏,他从小重德修身,力行道义,向来不耻于在阴暗中窥视他人。 他本该非礼勿视,却忍不住看凤翾睡后的模 样。 然后便是即刻而来的惩罚,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滚入了怀锦的怀中! 夜间寒凉,不怨她。 可怀锦怎么能不加廉耻地接受了? 即便看不见他的脸,云怀真都能感受到怀锦的得意!他是在向他耀武扬威,嘲笑他是凤翾毫不挂怀之人! 云怀真用尽理智抿紧嘴,不让更尖酸的语言从口中冒出。 云怀锦停下看他:“哥哥,你现在的嘴脸太难看了些,若让凤翾看见,怕是要后悔当初被哥哥道貌岸然的模样骗住。” 一瞬间,未出口的尖酸的话语转化成了极致的愤怒,冲上云怀真的脑门。理智全然不复存在,他的大脑被情绪掌控,驱使着他用力抓住了云怀锦的肩膀,一推! 怀锦背狠狠撞到树干上,几片枯叶被震得落了下来,从怀锦和云怀真之间飘落。 在落叶隔断怀锦和云怀真两人对望的视线的那一刻,云怀真迅疾如雷地从怀锦腰间,抽出了他的剑! 云怀真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的脑子是空白的。 剑风把落叶扫开,露出了怀锦冰冷含笑的脸,那笑就像在看一出滑稽的戏曲,而他就是台上的丑角。 他只想破坏掉弟弟这副得意的嘴脸! 怀锦没有一丝要躲开的意思,他微薄的笑意是凉的,心也是凉的。 就让这剑刺来,彻底地斩断吧。 可一股柔软的撞击、一个模糊的身影,以及云怀真愕然的表情,打断了这次斩绝。 凤翾扑入了他的怀中。 云怀真慌张地改变剑的去势,凤翾肩头的一块布料被削下,展飞入空,似一只苍白的蝴蝶。 凤翾紧抓着怀锦胸前的衣服,她其实也什么都没想,找过来的时候看到云怀真对怀锦出现,她脑子只有一个词:果然如此! 怀真果然是在谋划着对怀锦下手!可算让他找到时机了! 因为怀锦一动不动,完全一副任君宰割的受害者模样,凤翾本来就焦虑,在这幅场面的冲击性下,一着急就冲上去了。 完了,要被一剑穿透了。说不定会死,死不了也逃不过剧痛。 凤翾紧张地闭着眼,肩头一凉。她呆了下,回头看去。 只见云怀真猛然转过去的背影。 他什么都没再说,将剑抛在地上,近乎仓促地大步步入荒村断壁残垣的浓郁夜色中。 凤翾纳闷:“就这样?” 不是,云怀真这就放弃了? 肩窝一暖,怀锦将头埋入了她的肩窝,上身抖动着。 真惨,被自己亲哥哥刺杀的感觉很糟糕吧,想哭也是人之常情。 凤翾这么一想,也替怀锦酸涩起来。 她抬手,将手搭上他的背,拍了拍道:“别伤心。起码……” 她顿了顿,下定决心道:“……起码,有我在你身边。” 凤翾满脸通红。她感觉被怀锦埋着的那边肩窝在发热。她说完这话就后悔了,想走开,可怀锦却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并且抖得更厉害了。 “哈哈……” 听到他溢出来的低笑,凤翾懵了。 他抖,是因为在憋笑? 是笑她吗? 凤翾顿时羞恼起来,用力推怀锦。 怀锦松开了她,下一秒却捧住了她的脸。 笔挺的鼻梁和微凉的鼻尖比他的唇先贴上凤翾热乎乎的脸。 “嗯,”他喃喃地,话中温暖的笑意仍未散去,唇瓣开合时,轻轻摩擦着她的脸颊:“谢谢阿翾。” 在他的手中,凤翾脸微仰着,望着树枝后点点璀璨的星光。 尴尬和羞恼都烟消云散了。怀锦的心情似乎通过这些接触传递给了她。凤翾鼓起嘴嘟了嘟:“不用谢。” 怀锦将剑捡起,归鞘,拎着柴火,与凤翾肩膀紧挨着肩膀也走入了浓浓的夜色。 片刻的安静后,角落中传出悉索之声,黑暗中亮起一双沉锐的眼睛。 七走了出来,望着怀锦和凤翾离去的方向,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想法。 走进歇脚的小院时,凤翾脸微热地快走了两步,在怀锦之前进了屋。 两名坐在炭火边的守夜者向凤翾投来目光。怀锦也很快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于是他们也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就盯着地面不再多看了。 凤翾暗暗松了口气,为他们的沉稳喝彩。 怀锦将柴火添上,凤翾在火边坐了一会,很快感受到暖和,这种暖和使人昏昏欲睡。 云怀真没有回来。他不在这里让凤翾感到放松,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得很安稳,完全不知道怀锦坐在了她身边,盯着她看了一晚上。 醒来时,那篝火仍好好地烧着。清晨正是寒凉时,凤翾却睡得全身都热热的。 外面传来备马的动静,破屋里只有丁婆在,她端正地也坐在火边。 “要出发了吗。” 凤翾揉了揉脸,语音不清地问。 丁婆看着她:“你该回去了。” 凤翾一怔。 是了,她想起来,她不能再跟着他们走下去了。跟踪的人已经被怀锦除掉,她该回家了。 凤翾起身,整了整衣服与头发。即使没条件,凤翾也还是要尽力整洁体面的。 她刚走出去,站在马边的怀锦就抬脸望向了她。 怀锦明亮的眼眸与微笑,让她也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嘴角。 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令凤翾的视线偏了偏——云怀真。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不知道是否和怀锦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起码这时两人的相处看起来又恢复到了昨夜之前互不理睬的平衡。 但凤翾知道,他们俩永远都回不去了。 好像她在云怀真眼中是块烧红的铁般,他的视线一触即离。 今天的云怀真与怀锦格外容易分辨。 因为他的眼下出现了淡淡的黑雾,云怀真形象素来清风霁月的,现在添了颓丧气,倒有点不像他了。 第73章 第73章“等我好好想,怎么把你…… 怀锦迈出一步,凤翾观察云怀真的视线被怀锦的胸脯挡住, 怀锦的面容被面具所遮挡,但露出的一双眼睛,却温柔如水。 他抬手,在凤翾温软的脸颊上轻抚:“你该回去了。” 他的掌心粗糙,摩挲着她的皮肤,令那片肌肤升起了更高的温度。凤翾微微侧了下头,结结实实地贴在他掌中,一双黑亮的眼楚楚动人地望着怀锦。 他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艰难地克制住了对她做一些更为粗暴过分的事情的冲动。 “我……等你哦。” 凤翾跨上马背,回身看了怀锦一眼。 怀锦和其他人也已经上马,与凤翾和护送她的几个侍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怀锦面具下的眉头慢慢皱起,几次向后看,直到凤翾的背影彻底不见,似乎一个一直牵着的风筝,忽然被剪断了线,之后风筝是飞走还是坠落,他都没有能力去做什么了。 鞭声抽空而响,云怀真的马蓦地超过怀锦,他面色冷淡,直直地望着前方。 怀锦收回心神,踢踢马腹,追上队伍。 但怀锦心中的不安却一直不散,他又一次扭转过头。 云怀真疏冷道:“就这么舍不得?” “不……” 怀锦的眼神忽而变暗,那种不详之感更加凝实。 “七不见了。” 云怀真皱眉,迅速在队伍中扫视了一圈。 这一队精锐,竟无人注意到这一个人的消失。 云怀真下令:“竟然临阵脱逃。送书回京,派人将他抓捕 回去,严惩不贷!” “是。” 然而还未有动作,怀锦扭转马头,向来路疾骋回去! “怀锦!” 云怀真低喝一声,也纵马追上,“你在发什么疯?” 他回头叮嘱:“你们留守,护好丁婆!” 怀锦闷头向前,骏马化为疾风,爆发极限的速度,不多时便穿过他们停留了一晚的荒村,再向前,是凤翾回京的方向。 云怀真还没追近怀锦,便见他的马直立长嘶,然后停了下来。云怀真再次催动身下马匹,直至靠近,他蓦地面沉似水。 凤翾的那几名侍卫,全部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怀锦如同化作了石雕,紧紧攥着拳,目光僵直。 “阿翾……” 他们身下淌出的血,把怀锦的眼睛映得通红。他的眼球颤动着,暴戾和恐惧都要突破冲出了。 云怀真比怀锦好很多,虽然心沉了下去,理智尚在。他用剑挑开侍卫们的伤口,一一扫过。 “出招很干脆直接,没有花架子,是战场上杀人的招式。” 云怀真看到怀锦那堪比入魔的样子,皱起眉,感觉若是不打断,他将一直陷在这癫狂的状态中。 云怀真的手刚抬起,怀锦凶戾的视线猛地投向他,云怀真沉声道:“那个七,有问题。” “凤翾一定还活着,不赶紧想办法,你在这发什么狂?!” 哥哥的话就像当头一棒,怀锦的眼神恢复了灵动,他松开手,掌心的血一滴滴地落下。 但这点伤口的痛他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心里刮着一场暴乱的风暴,绞得他痛彻心扉。 “他不是七。” 怀锦克制着,从齿间溢出话。 全怪他!怪他大意,怪他愚蠢,才让阿翾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如果他们要对阿翾做了什么…… 怀锦伏在马背上,深深地弓起背,如困兽长长地低喝了一声:“啊————!” 他低头喘息一阵,抬起头时,神色已变得冰冷无比。 “走。” 凤翾昏昏醒醒,意识模糊间,只感受到在马上颠簸的浑身酸痛。她很想舒展一下身体,好好地在床上躺平,可颠簸的苦痛好像永无止境一样,就像小时候发烧时做的噩梦,怎么也走不出来。 她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种罪。意识略清醒时,她也曾喃喃地请求对方把她从马上放下来歇歇,可对方只是往她嘴里又塞颗药丸,于是她就又昏沉过去。 凤翾恨死这个绑架她的人了。 “混蛋……大混蛋……去死……” 午麦控制着脸上的肌肉,小心地看了身旁的军师,陈建。 陈建淡淡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凤翾,还没醒,但没耽误她喃喃地骂人。 “云怀锦心爱的人,就是她?” 午麦忙全盘而出。 他假扮七时,亲眼所见。云家俩兄弟甚至为此女反目成仇。 陈建忽而一笑:“是么,他为她,兄弟之情都不要了么。看来,她在他心中的分量着实非凡。” “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 他越笑越大声,肆意极了。 “很好,用这把刀,能让他比死了还痛。” 陈建瞥了午麦一眼,午麦一惊,垂下头。 陈建:“虽然任务失败,但带回她,算是将功补过了。” 他挥了下手:“退下吧。” 午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在离开这间房的时候,他还是悄悄地看了床上那少女一眼。 既然他这么做了,就不会后悔。 若是她香消玉损,他……他会为她祭奠。 迷药的药效慢慢退去,凤翾挣扎着醒过来。 这里的空气,闻起来都很陌生。房间中铺着砖,没什么装饰,非常简朴。凤翾先没有动,观察到房中无人,才慢慢起身。 浑身酸痛。 她皱了皱眉,揉了揉肌肉,慢吞吞地走到房门前。 她慢慢地将门打开一掌宽的缝,面无表情地看清外面的场景后,顺手又将门关上了。 漫山遍野的士兵,十步一个哨岗,还有两个带刀士兵守在门左右,怪不得房中没人,因为她一踏出房门,自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凤翾在房中呆了三天,每日都有人按时送饭过来,但并不进屋,只是打开门,将盛饭的托盘放在门口,然后一言不发关门退去。 她也并非无事可做,但观察下来,无论日夜,她都没有逃离的可能性,并且,凤翾对自己的身体素质也很有数。 即使没人对她说过一句话,凤翾也猜到了这是哪儿。只是她想不通,这些叛军为什么特特来绑她?她父亲只是个闲散侯爷,母亲虽是长公主,可与当今圣上并不同母,谢家无权,要说是想用她来威胁圣上,她的份量也还远远不够。 凤翾不明白自己会起到什么作用,她总要搞清他们的目的才行。 既然他们一天三顿好吃好喝地供着她,那他们至少是需要她目前活着的。 于是,凤翾开始绝食了。 第一天,送饭的人对一点没动的餐食愣了愣,但依旧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将上一顿的冷饭收走,留下新鲜刚做的。 第二天,凤翾肚子咕噜作响,饥饿的感觉变得很强烈,门口那刚换过的、丰富鲜香的饭菜不住地勾引着她,使她的目光黏在上面。管不住眼睛,凤翾只好管住自己的手,捂住眼,不让它乱看。 熬到第三天的晚上,凤翾躺在床上,想在睡梦中躲开胃的绞痛。门再一次打开了。 凤翾以为又是送饭的人,都懒得睁开眼。 但即使闭着眼,她也能感受到有人站在了床边。 “掰开她的嘴。” 这是一个声线温和,却饱含控制力的有些年纪的男音。 听到这人的话,凤翾就知道,她想见的人终于来了。 凤翾不等别人来掰她的嘴,便睁开了眼,挡住小兵朝她伸来的手,直直看向床边的陈建。 这是凤翾第一次看到这个叛军真正首领的样貌,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上了年纪的读书人。 凤翾心中咯噔了一下,因为他看她的眼神……着实不善。 “确实是个美人,怪不得把云怀锦这个冷心冷肺的人都迷住了。” 陈建笑着说。 凤翾睫毛猛地一抖,垂下眼皮,避开了陈建的视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凤翾想明白了,心却更加乱了。 原来他是冲着怀锦才掳来她的,要以她为质要挟他。 陈建捏住她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她的脸。他有些遗憾她和怀锦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还是个雏。” 凤翾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她猛地扭过头,甩掉了他的手:“你搞错了,我和云怀锦没什么关系。云怀真才是和我有婚约的人,这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难道你不知?” 陈建微笑:“我知道的,比满京城的人多些。” 凤翾眉间一沉。 他在京城的耳目,连八卦绯闻都打听? 此人明显是冲着怀锦来的,他应该一直在监视怀锦。 想撇清她与怀锦的关系,恐怕骗不过此人。 凤翾咬住嘴唇。 陈建掐指算了算,道:“算算时日,也快到了。” 凤翾睫毛猛地一抖,谁快到了,怀锦他们吗? 陈建改了主意,抬了下手:“她不想吃,那就别喂了,让她饿着,死不了就行。” “等我好好想,怎么把你磨成一把好刀。”陈建淡笑着对她道。“云怀真是个人物,非锐器不可伤啊。” 她不会做刺向怀锦的刀的。 陈建走了,凤翾怔怔地坐在床上。 冷掉的饭菜的气味飘进鼻子里,她猛地跳下床,因为饿了三天,脚步虚浮,差点摔倒。 她几乎是扑到饭菜前,塞入口中。 不,她会护好自己,她偏要好好地等到怀锦到来。 冷掉的菜有股腥味,并不合口,饼子也又干又硬,但凤翾还是大口大口地吃着,几 乎抛掉了人生十多年来已成自然的进食礼仪。 看守的小兵进来,将食物从她手中夺走,凤翾拼命咬下了最后一口饼。 小兵似乎被她惊着了,即便饿了三日仍容颜未损的少女眼神里有了兽的凶光,嘴角上还沾了菜汤,看起来有些狼狈。 凤翾扑向他,去夺饼子。小兵急忙转过身,把她关在了屋内。 “军师……不许。” 他隔着门,小声道。 娇养得像朵花儿样的高门贵女,他也不想欺负的。 凤翾用力嚼着口中的干饼,用力地咽下去。 饼子划痛了她的嗓子,她眼角顿时发红。 怀锦,等我。 第74章 第74章他清晰地感觉到,他正处…… 夜色沉沉,沿山而上的小路时不时有碎石滚落,跌入黑暗的峡谷,掉落的声音也很快被吞噬。 马蹄声却是如闪电,划穿了夜空。 “云怀锦!!” 云怀锦在一匹马堪堪能通过的小道上疾驰,暗夜中一米开外便是一团乌黑,稍有不慎,就会一脚踩空。 然而怀锦毫不在意当下是何种道路,只直直地注视着前方,眸中闪映着一丝冷然的光,似乎能射入前方的浓黑。 云怀真纵马追上,咬牙道:“你疯了吗?” “你连圣上的命令都不管了?!” 怀锦忽地勒马,云怀真险些撞上去,他以为怀锦被他说动,道:“丁婆还在后面,我抛下她来追你已是不该。快随我回去。” 怀锦回过头来,云怀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口齿清晰,全无癫狂之意: “若是凤翾不在,圣上之令我又听之何用?” 云怀真倒抽一口凉气。 他与怀锦暗中较量已久,人们口中流传的名望,圣上心中的看重,权柄的掌握……这些都是人人羡艳的东西,他就这样全盘抛下了。 而他,尚能保持理智,分析利弊的他,在怀锦面前,再也说不出来任何劝阻的话。 云怀真良久方道:“你这样贸然冲去,不怕行踪暴露?” 怀锦冷冷一笑:“要的就是让陈建知道。他带走凤翾,是要对付我。” 云怀真:“……为何是你。” “他是个记旧仇的人。” 怀锦看了眼沉默下来的云怀真:“剩下的事,你去做吧。我的事,只有一件。” 眨眼间,怀锦的身影就融于暗夜,踪影全无。 胃中有了东西,思绪转动得灵活许多。 关她的这扇门做工粗糙,透过缝隙就能看到外面。凤翾坐在门口,扒在门缝后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 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人从门前经过。看守她的两个士兵却始终不敢松懈一分。 凤翾的手指紧紧地抠住木头的纹路,日光已斜,还没寻到机会,她不免有些心焦了。 又有一个人远远地走来,凤翾轻易辨认出他身上衣料比这里的人都好。看守她的两个士兵也遥遥地同他行礼,不必说,那人在此处定然地位不低陈建。 凤翾猛地在门上一锤,木门整个晃了下,惊得两个看守回头看来。凤翾没有停,不断地用力捶着门,大喊“救命”,直到那男子被她闹出的动静吸引来。 这是个长相带着文气的年不到三十的青年男子,他停在关押凤翾的屋前,皱眉问道: “这里怎么关了个女子?” “她……她是……”看守支支吾吾的。 “我是被强抢过来的!大人救我!” 凤翾用力撞门。也许是潜力爆发,竟真的将那木门撞开了。她受不住力,向外扑出,脸朝下趴在了地上。 摔到胳膊肘,凤翾痛得咬住下唇,但没有发出一声。 那青年男子蹲到她面前,满是歉意地将她扶起,见她衣衫华美,却已沾上脏污,对看守发怒道:“军中严令掳掠妇女,谁给你的胆子?!” 说着,便要叫人把看守拖下去施以军法,看守忙喊道:“大将军饶命!是军师命我在此处看守的!” 大将军? 凤翾愕然地抬起脸。 这个长相有些秀气的男子,竟然就是魏秀,叛军首领。 魏秀亦是愕然地看向了凤翾,拧眉道:“军师为何要关押个手无寸铁的姑娘。” 凤翾假装对魏秀的身份一无所知,只是凄然惶恐道:“我乃京城谢氏女,出城时被掳掠至此,他们关了我数日,说什么要以我为饵。我只想回家,求大人放我回家!” 魏秀盯着凤翾,生出了质疑。若只是京中贵女,军师何必特地将她掠来,其中必有奥秘。 “你被掳掠时,是个什么场景?” 凤翾再度咬咬嘴唇。 她想赌一把,赌魏秀与一手带大他的丁婆之间确有情谊。 “我在城中有一交好的阿婆,她近日说要返乡探亲,我便出城送了她一趟。” 凤翾微微皱眉,带着疑惑道:“但是有十几个青壮男子护送丁婆,我觉得奇怪,想多问几句,却不想遭到了刺杀。我随丁婆他们逃了一程,被抓住后就被带到了这里。” 说出“丁婆”的名字时,魏秀眼神骤然变得锋锐起来,这张清秀的脸也因眼神的变化,而变得威严起来。 凤翾知道自己赌对了。 魏秀:“丁婆呢。” “她未被伤着。”凤翾低下头,“也许继续踏上回乡的归程了吧。” “若只是归乡,何来的刺杀。” 凤翾不语。 跪在地上的看守忽然膝盖调转了方向:“军师。” 陈建迈着平稳的步伐走来,语气也平平的:“把她关回去。” 看守立刻起身,把凤翾拽进屋。凤翾没有挣扎,只是在木门关上后,立刻贴到了门缝上。 魏秀:“军师瞒了我一些事。” 陈建:“大将军日理万机,没必要事事操心。” 魏秀扯扯嘴角:“也不妨碍军师与我说一说。” 陈建:“看来……大将军是对我起疑心了。” 魏秀:“军师不必如此说这种话。即便我有疑心,军师又有何惧?” 凤翾眨眨眼,抑制住心中的狂喜。 原来这两人早生了嫌隙! 魏秀语气又平静了下来,说:“这里面的京城女子,军师究竟有何用处?” 陈建的语气也跟着变平和:“用她来以牙还牙。” 魏秀终是没能从陈建口中挖出更多的。他不悦离去。 魏秀令人将木门打开,他看着被看守押出来的凤翾,掐住了她的下巴。 他俯身,低声在凤翾耳边道:“当年,魏将军的头颅是云怀锦亲手割下的。今日,我也会亲手把他的心头肉剜去。” 烟尘在地平线上腾起,急促的马蹄声转瞬间就到近处。 怀锦伏在马背上,浑身的线条都如紧绷的弓弦,犹如蓄势待发的豹子,冷锐的目光定定地凝视前方。 马儿如飒飒流星,疾驰向前。 但流星之势戛然截止,一道绊马索让极速前进中的马儿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怀锦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借势起身,这时箭雨已劈头盖脸落下。 怀锦起身时就已抽出剑来,挥动间打落无数箭矢。马儿挣扎起不了身,身中十数支剑,彻底没了生机。 最后一支箭插入土中,箭羽摇曳。 箭雨暂歇,怀锦握剑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万籁俱静中,路边的密林中传出一声尖叫,极为短促,似是在突如其来的疼痛的冲击下脱出口的呼喊,又在理智的管束下,很快压住了声音。 即 便短促得似是梦中的一声鸟鸣,怀锦却无需辨别就知道,那是凤翾的声音。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叫声传出的方向,那一片深不可测的比夜色更黑的密林。 此时的安静是昭然若揭的阴谋,陷阱就在前方。 怒急了,怀锦口中泄出极冷的低笑,他握剑,大步走入林中。 今晚,他的剑必要饮饱血! 凤翾的胳膊被划了一剑。 其实只是最开始那一下很痛,她最难受的是,她已经捆在这儿了两个时辰了,被绳索绑着的手腕早已红肿。 她觉得自己还能再忍忍,期待着不要看到怀锦。 既然陈建抱着用她拿捏怀锦的心思,那只要没见到怀锦,她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只是那一剑来得太突然,所以她才没忍住出了声。 只叫了一声,应该没问题吧? 凤翾有些懊丧,只是这么安慰着自己。但不祥的预感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直到她看到一道寒光闪来,凉意浸到了她的心中。 ——那是怀锦的剑。 凤翾猛地咬住了嘴唇,在看清怀锦的脸后,不自觉地喊出了声:“别过来!” 血花四溅。 转瞬间就有两个士兵倒在了地上。 但更多的士兵围住了怀锦。 怀锦的视线越过刀光剑影,捕捉到凤翾胳膊上的一大块血色,他的双眼也瞬间被染红,一股想要撕碎一切的强烈欲望涌上心头! 他们竟敢!!! 陈建负手,从凤翾身后走了出来。 他带着满足的微笑,看着怀锦。用只有凤翾听到的普通音量说:“果然来了。” “来了,就别想走了。” 陈建缓缓抽出剑,剑尖不轻不重地抵在了凤翾身上。 他笑道:“让他再痛点,如何?” 怀锦听到了这句话,猛地抛来凌冽冰寒的目光。饶是陈建出生入死惯了,都被这一眼看得咯噔一下。 不妙。 危险的预感猛地在心中腾起。这种预感曾许多次救过他的命。 只见怀锦一扯嘴角,笑了起来,近乎癫狂。 “在我眼前,谁也伤不了她!” 怀锦猛地将剑掷出,直冲陈建面门! 陈建挥剑去抵,却在仓促中将绑着凤翾的绳索划断了一半。 锵! 怀锦的剑被陈建挥至地上,而怀锦这时赤手空拳,前后左右都是敌人的利刃。凤翾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不敢看,更不敢不看。 她想护在他身前。 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力量爆发,凤翾竟然挣脱了捆束她的绳子,她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去。 而怀锦折断士兵的胳膊,夺过了他的剑。剑刃所到之处,皆是血色。 他为凤翾清扫出了一片被血浸透的通道。 凤翾踏过濡湿的土地,义无反顾地,奔向怀锦。 怀锦的双眼,紧紧盯着她不放。 他清晰地感觉到,他正处在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终章】 第75章 第75章她会握住怀锦…… 双手攀上怀锦腰的那一刻,心就像在一望无际而危机四伏的汪泽中飘零许久后,终于漂到了一座可以落脚的岛屿上。 怀锦单手搂住她,那般用力,实实在在地承接住了她。 她的心,终于安定了。 怀锦垂首,在她颈间深嗅一个呼吸,从头至底充盈全身。 再抬首时,他眼中灼灼燃烧的火焰,使冰冷的夜色为之沸腾。 陈建握剑的手紧了紧,他面前的怀锦,己和当年他尚在京都时留下的印象大为不同——棘手万倍。 怕是不会如他计划中的那般顺利。 “今日,必须要把他留在这!” 陈建抬剑指向怀锦,对留在这的士兵下了死令。 但下一秒,营地方向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嘈杂之声,火光渐盛,将小半边天都映红。 陈建愕然地望着那边,忽地,脸色一变。 “回营!” 士兵们一堵似的挡在怀锦前。怀锦的剑虽然锐利,也杀不穿那么多的肉身。 当怀锦剑下倒下最后一人,其余士兵已经训练有素地保护着陈建撤退了。 怀锦单手揽着凤翾,没有去追。 手腕一震,震感贯穿全剑,沾在剑身上的血滚成数滴血珠,落入泥泞的土中,而剑身复又光可鉴人。 归剑入鞘。 凤翾抓着他的衣襟,与他一起望向远处的火光,倾听着那象征着变动和混乱的遥遥呼喝声。 “哥哥这次,手脚倒不慢。” 怀锦的嗓音中扯出几丝懒怠疲意。 云怀真? 凤翾这才有空思考,怀锦独身出现在这里,云怀真和丁婆却未见踪影。 “那是……他做的?” 凤翾的视线从暗红的夜空移向怀锦。怀锦亦低头回望她,他嘴角微微向上挑,下垂的另一只手也拥住了她的背,力道坚定地使凤翾的脸贴在了他的胸前。 “之后的事,不必阿翾费心了。交给我们就好。” 怀锦忽觉不对,将凤翾的脸捧起,接着远处的火光,他的目光仔细地在她的脸上逡巡。 短短几日,少女在富贵中滋养得柔润剔透的脸颊,就已经消瘦了不少。花瓣般娇嫩的唇,也有了干裂。一些灰附在她脸上,被怀锦用指腹一擦,反而更脏了。 自识她以来,怀锦从未见她如此狼狈过。想也知道,她这两日都经历了些什么。 怀锦眸光阴翳渐染。 他抱着凤翾上马,不让她看他,语气是与面色截然不同的温和:“接下来你只管好好修养,等我带你回京。” —————————————————————————————————————————— 不知道怀锦是怎样找到了猎户建在林中以供过夜的小木屋,又传信叫了十三过来照看凤翾。 他要她等他,所以凤翾便平心静气地等他。 小木屋的简陋程度与陈建关押她的那间不相上下,漏风,还有股冲鼻的霉味。但凤翾在这里呆得很安心。 她知道怀锦不会骗她。 十三提着烤好的鸟,踩熄篝火,找了片宽大的叶子包住冒着热气的烤鸟,找到了在木屋旁的小溪边洗脸的少女。 她发间已无华美的发饰,只用一根精致的镶着珍珠的银簪挽起头发。 她伏在溪边的大石上,用冰凉的溪水浸湿帕子,仔细地擦拭脸颊与脖颈。 十三恭谨地垂着眼皮,稳声唤她用食。 凤翾绞干手帕,看十三展开绿色的大叶子,一只卖相不算佳,但冒着焦香的烤鸟。 “多谢。” 凤翾不与十三客气,伸出手来。 她本就是个娇生惯养的,经过这次折腾,身子又亏损了些,若是生病就难办了。她要好好地吃些东西,抓紧时间将身子养好点,至少,不能给怀锦添麻烦。 十三见少女柔荑碰上被他烤得有几处焦黑的鸟肉,忽觉不对。 他噌地拔下腰间匕首,趁凤翾愣怔的间刻,把鸟肉切成小小块。 凤翾对他笑笑,撕下叶子垫着,拈起小块的烤肉放入口中。 十三吁了口气,默默想道,他总得替怀锦照顾好这位贵女。 在凤翾认认真真地进食时,另一边则是剑拔弩张的局面。 丁婆在云怀真的护送下,与魏秀私下见了面。一些在魏秀心中沉积良久的想法,与不啻于他亲生母亲的丁婆的所言不谋而合。 即便魏秀性格温软,到底还年轻,流动的血液容易沸腾。 魏秀很快下定了决心——他不要再做陈建的傀儡。 当第二日的清晨,睡醒后的凤翾又走到溪边,正要俯身洗脸时,她忽地愣住。 溪水似乎是粉色的。 她抬头望了望,初升的太阳隐在山后,没有能力照红这里的溪水。 凤翾站在溪边凝视了许久,将十三也吸引了过来。 十三过来看了一眼,颇为轻松道:“打起来了。” 凤翾一惊:“谁和谁打?” 十三笑道:“自己人打自己人。” ———————————————————— 陈建胸膛急促起伏着,他的身体这些年己大不如年轻时,这几个日夜的周旋,他面色黯淡,须发凌乱。 魏秀看得有些不忍:“军师,你何必如此倔强?你我相处这么多年,情同父子。只要你答应将兵权全部交我,我定会保您一条生路。” 陈建冷笑:“我不是你父亲,同你有不了父子之情。而你,也不配做你父亲的儿子。” 魏秀微微变了脸色。 这时,他身后传来老妇的声音:“秀儿,不要再跟他多费口舌了。” 魏秀放松了表情,转身给坐在椅子上的丁婆拉了拉膝盖上的毯子。 丁婆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感受到丁婆手冰凉的温度和粗糙的触感,魏秀心中一阵发酸。 丁婆说:“他只把你当做他替你父亲复仇的一把剑。但秀儿,你有自己的人生。” 云怀真坐在角落中,隐形人一般。却是将每个人的反应都尽收眼中。 魏秀拔出了剑,出鞘之声噌然作响,短促而锋利。 陈建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痛色,但很快又被沉郁冰冷遮掩住了。 ———————————————————— 毒瘤般盘踞在单州叛军归顺,天下将安,京城举城欢庆。 普通百姓并不知是谁立了功,只知道国家安定下去,再没有战乱之忧了。但街头巷尾,大家谈论了整整半年,因为有极为新鲜的新闻——说这次的功臣云家的云怀真,奉皇命去单州平叛时,竟然碰见一个与他相貌一模一样的青年男子,一番奇遇后,不仅证明他是一出生就因祸丢失的同胞兄弟,兄弟俩还携手说服了叛军归降。 多么传奇,怎不令人津津乐道呢。 而京城里的权贵人家,与普通百姓不同,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云家二子哪会那么巧,是云怀真偶遇到的。只不过是皇帝寻了个时机,好光明正大给云怀锦一个身份。 肉眼可见地,以后云怀锦是要被皇帝重用的。 且听说,皇帝召见时,云怀真领了他寻回的这胞弟进宫,得皇帝重赏,不禁赐了官,还赏了一门婚事! 说起云家兄弟的婚事,京城中简直能八卦上大半年! 之前谢凤翾与云怀真的婚事闹得满京城在看热闹,云怀真立功归来,谢凤翾竟与他提出了和离。 而云怀真竟然也无二话,直接同意了。第二日,那谢凤翾就搬回了长公主府。 大家都猜,莫不是云怀真在单州做了什么对不起谢凤翾的事?不然她如此决绝,云怀真还没有一句怨言,不是心虚是什么。 结果紧接着,又有消息从宫中传出——皇帝陛下竟然把刚离开云家的谢凤翾,又指给了云家兄弟!这次,指的是小的那个,云怀锦。 先兄后弟,堪称荒唐。众人间不乏猜测,那谢凤翾是否又会再闹一次,拒了这个指婚呢?毕竟她有个长公主的妈,不是没这个底气。 可长公主府不仅稳如泰山,还传出了又一个炸裂消息——婚事是真,但不是凤翾嫁进云家。 是云怀锦赘入长公主府。 —————————————————————————— 一场大雨将天空洗得清亮。 石砖路湿哒哒的,马蹄踏上去的声音听起来也变得有所不同。 摊贩和行人都从躲雨的地方出来了,他们惊愕地目送骑在马上的官服男子,待他远去,他们便交头接耳起来: “他是云家的?” “是哥哥还是弟弟?” “看他意气昂扬,想必是弟弟无疑了。” 云怀锦到了长公主府门口,却未停下,反而绕到了后门处,将马系在外面,自个跳进了院墙。 长公主府中仆从往来不绝,个个忙碌,云怀锦从屋顶跃过,没一个人从忙碌中抬起头来。 云怀锦到了凤翾的院子,他站在院墙上俯瞰。这里是长公主府最繁忙的一处,男仆抬着沉重的家具进进出出,女仆们则忙于安排和打扫。 虽然人多,但忙中有序。凤翾坐在院中,正低头看着一张图纸,她一身粉色衣裙,像春天到了,怀锦的目光一眼就锁定了她。 他不自觉地,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凤翾正认真地琢磨图纸,忽然一道阴影从上方落下,继而是怀锦含着笑意的声音: “有什么事,大小姐何不驱使在下去做?” 凤翾咬着笔头,弯起眼睛笑了。 “看你心诚……”她慢悠悠道,“就派你替我监工吧。” 凤翾指向仆人频繁进出的一间房。 凤翾领着怀锦走到门口。只见屋内布置成了一间书房,笔墨纸砚都已备好,倒是书架全空,尚未摆上一本。 “怎么样?” 凤翾斜瞟了怀锦一眼,想看他的神色。 怀锦只是含着笑,他知道凤翾在问什么,回道:“嗯,比我在云府中的书房更好,我很喜欢。” 垂了垂眼,他的笑意加深:“奴家既入了长公主府,今后但凭妻主做主便是了。” 凤翾吓了一跳,她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荒诞不经的话,虽然,让怀锦赘入长公主府,是她没怎么纠结就同意的。 凤翾耳朵立刻热了起来,她赶紧看了看四周,众人都在各忙各的,好像没听到怀锦的话,可是凤翾怎么看到,有几个人使劲控制着面部肌肉,都还抑制不住嘴角往上扬? 凤翾努力假装不在意,清清嗓子,用下巴点了点一个侍女抱进来的翠竹流云青玉瓶,道:“这是我从库房里挑出来的。” 怀锦什么眼力,一眼看出这一只玉瓶就买下半个京城的宅子。 凤翾:“这里人进进出出,杂乱得很,你好好看着,以防丢了东西。虽然不缺这一两件,但……” 但放在这屋子里的,可都是她用心挑选的。 怀锦眼也不眨地注视着她,她说话时俨然一副主人翁的姿态,将家管理得井井有条,怀锦有些牙痒痒。 他忍不住轻轻磨了磨后槽牙。 怎么觉得这样的凤翾更为可爱了。 怀锦笑道:“谨遵主人令。” 怀锦当真就认认真真地当了一天的监工。 晚间,凤翾留他一起吃了饭,但怀锦刚吃完,尚在捧茶清口时,凤翾就开口赶人了:“到了点灯时候了,你还不回去吗?” 怀锦无辜状:“回哪儿?我不是就住这了吗?” 凤翾为他的任性有点苦恼:“你……你还没嫁进来呢!” 怀锦笑道:“早晚的事。” 让他入赘,是凤翾母亲的提议,虽然云家那边答应得很痛快,但凤翾并不确定怀锦内心深处,是否存在不情愿,只是不想告诉她。 结果怀锦表现得分外积极,简直是迫不及待要嫁进来的样子,凤翾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最后,怀锦还是回云府了。 凤翾刚跟云怀真合离,与怀锦的吉日不宜订在近期。况且长公主夫妻认定这次才是宝贝女儿正经结婚,打定主意要好好操办一番,自然也需要时间准备。 所以,这段时间怀锦也只能住在云府。 月色清朗,清风宜人。 怀锦牵着马,慢慢地踱到了云府前。 云府门前灯笼没有点亮,黑漆漆的。大门敞开着,只见云府内也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仿若无人居住一般。 “你回来了。” 云怀真缓缓从门内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嗯。” 怀锦在哥哥身前停步。 云怀真望着月光下怀锦的面庞,这段时间,他身上悄然发生了许多变化,比如他此时的神态,是云怀真从未在他身上发现过的轻快与柔和。这令云怀真的心中也得到了些许平静。 他知道他是从哪里回来的。 “定在了六月,是吗?” “嗯。” “到时候,你就要搬走了。” “是。” 两人平和地一问一答,仿佛普通人家的兄弟。 片刻的沉默后,云怀真的视线投向虚无: “我大概是离不开这里了。” 怀锦与哥哥擦肩而过,声音淡淡地落入他耳畔: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 落在云府门口的月光,同样地照在凤翾的床头。 白天的嘈杂退去了,她的院落安静祥和。 凤翾已经摘去了头饰,墨发散落。她倚靠在窗边,一边用木梳梳理着垂在胸前的长发,一边望向窗外。 以后,会有一个人,加入她的生活,她的家。 这种感觉令凤翾觉得很新奇,与她住进云府的心情截然不同。 “小姐,这是我按您要求选的人。” 慕月拿着名册进来,她感叹道:“我都忙忘了,多亏了小姐您还记得,等姑爷住进来,做活的仆人也得再添几个。” “不够机灵无所谓,最要紧是得稳重。” 凤翾打开名册细细地看了起来。 慕月凝视 着凤翾的侧脸,虽然已经好好地保养了好些日子,但在单州折断的左手食指的指甲,到现在还与其他手指不同。每次注意到,慕月都忍不住一阵心疼。 凤翾提笔在两个人名上画了圈,将名册交给慕月:“就选这两个吧” 慕月看了看,由衷道:“小姐选的这两人家世清白,做事老道,是最好的。” “我长进了不少吧~” 凤翾撒娇般冲她皱皱鼻子,一下又将那副当家人的模样抛去,孩子气了起来。 慕月忍不住笑了,说:“是。以后我们可要都指着小姐了。” “以后……”凤翾看向窗外,微微笑道:“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不过,她并不畏惧未来的不可预测。怀锦值得依赖,她也不赖。 前方若有风雨,也不过是飘到头顶的一片携雨的云。 她会握住怀锦的手,轻快地,走到晴空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