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明寄生那天》
1. 楔子
四川以北,靠近甘肃,有个叫猫儿山的地方。
这里挣脱了四川盆地温柔似水的怀抱,崇山峻霖,茂林修竹,远山连绵,地势变得轻狂,不仅住人还养兽。
猫儿山最高的地方有三千多米,山脚有个村叫五人村。
1995年的清晨,天蒙蒙亮,雾气还笼罩着,给山中大片的绿套上一层白色半透明的壳子,像村头大妈刚做好的绿豆沙冰棍,冰凉又黏腻。
五人村往山上走的泥泞小路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这男人名字叫桂山,桂家往前数几辈开始就靠山吃山,是五人村出名的猎户。
桂山三十岁上下,年轻力壮,枪法又准。他穿绿色胶鞋,下身是深绿色牛仔裤,上身搭配一件红色背心,背上背了一个竹篓,左肩挎着一把猎枪,一只黄色的土狗摇着尾巴雄赳赳跟在他身后。
一人一狗破开清晨的雾气,往猫儿山上走。
猫儿山上雾气更盛,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隐在黏糊糊的白雾中,模糊不清。桂山从背篓里拿了把弯弯的割草刀,一路走一路劈开拦路的灌木,小黄在前面摇着尾巴带路,走几步还左顾右盼,视察敌情。
山中晚上多雨,地上泥泞,看不见任何动物的脚印,只有小黄狗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踩出一片梅花瓣。
桂山在旁边随手摘了根细细的草杆在嘴里叼着,草杆特有的清甜顺着牙缝往口腔里钻。他叼着草杆抬头望了望,心道真是怪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不说那些不常见的山林走兽,但这一路上竟然连只鸟都看不见。
鸟?鸟!
不说看不见鸟的踪影,竟然连鸟叫声都没有。
更加奇怪了,今天的确出奇安静,只有一些微风摩擦树叶的簌簌声。桂山有点发虚,他在原地站定,吹了个口哨招呼小黄,但小黄狗却突然一反常态对他视若无睹,像是看到了猎物一般往前冲刺而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定了定神,内心在追和不追中犹豫,虽然今天万事奇怪,但小黄是他从小养到大的狗,况且这山里他从小玩到大,不是吹牛,闭着眼睛上山和闭着眼睛下山都没问题。
只要不去那个地方就不会有事!而他也遵守从小他爹给他的嘱咐,乖乖地离那里八帽子远,能出什么事?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上的割草刀捏紧了一些,又想了想把割草刀丢进背篓里放着,手上慎重端起了那杆被擦得油光蹭亮的猎枪,然后跟着小黄屁股后面赶去。
寻着脚印不知道跑了多久,桂山终于气喘吁吁停下,在一颗高鹃花树下看到了爬在地上的小黄狗还有旁边被咬得垂死的野鸡。
那杜鹃花树树杆比成年男子的大腿还粗,花期才过,树上只有稀疏的树叶,小黄那货正吐着舌头,看到桂山咧开嘴一脸邀功的表情。
桂山笑了一下,走过去摸它的头,它立刻站起来把野鸡叼起来往桂山面前送,一副谄媚的模样。
就这样在山上晃了大半天,好歹也有了收获,
桂山看了看日头,这时正值夏天,太阳已经升到正上方,火辣辣的光线被茂盛的树枝滤过了,用一种温柔的姿态往下洒。他从背篓里拿了两个馒头,撕了一半给小黄,另一半往自己嘴里送,一边吃一边默默打算。
吃完就回了吧,以前爹有讲过,靠山吃山也得讲天时地利人和,这世界万事万物都是有灵的,大山不想让你有收获的时候,就一只鸟都不会让你抓到。
今天可不就是,还多亏了小黄才能带只野鸡回去。
见小黄把那一半馒头吞吃殆尽,桂山拍拍它的头,一人一狗立刻互相心领神会往回走。
日头眼见着越来越低,路还是原来那条路,可是走来走去绕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变化。桂山心道不好,心底有隐隐的猜测,但那猜测被他死死摁在心底,连让它浮出脑海的勇气都没有半点。
要说四周没有变化,也是有的。
桂山回过神来的时候,地上的路都没了,林中潮湿因而青苔遍地,擦着手臂而过的是诡谲盘旋的树枝,远处是被雾气笼罩着的影影绰绰,群魔乱舞的树群。地上小黄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死咬住他的裤腿,试图把他往回拽,但是他毫无察觉,就这么在大山中越陷越深。
他丧气地往地上一坐,双手抵在额头上,小白靠着他,呜咽一声,把脑袋放在他的膝盖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桂山脑海中一直循环着小时候他爹语重心长的话,这猫儿山是座平顶山,传说中是昆仑墟所在的地方,当昆仑墟升入上维世界,就只在人间留下了一个山的底座,这山中有个地方常年被雾气笼罩,那雾气是一种瘴气,只要进入其中就会迷失方向,就算是从小在山中长大的走兽都会避着走,被称为迷魂凼。
所谓迷魂凼,进入的无论是人还是兽都会被迷魂摄魄,一命呜呼。
他这绝对是误入迷魂凼了。
可是......他在的地方明明离迷魂凼那么远,怎么会!
懊恼和后悔在内心滋生,可无论再怎么样身在迷魂凼已成事实。
桂山咬了咬牙站起来,他从背篓里重新拿出割草刀,新中国都说拒绝封建迷信,打倒怪力乱神,他就不信他一直往山下走,会没有个走到头的时候,莫非这猫儿山还能不停长高不成。
桂山用割草刀边砍边走,折腾得又累又饿,但是依然看不见任何希望,前方是永远看不见尽头的树木,记忆中在半山腰可以模糊看见的五人村竟然毫无踪影。
桂山累得躺在地上,他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往天上看,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太阳,只有几抹被勾了金边的云彩着急忙慌地赶路,偏过头去,那漫天的橘红色映入眼帘,巨大的红色太阳仿佛一个枪眼,血迹从其中逐渐往外蔓延,那浓烈的红色赫然是一场巨大的凶杀案。
桂山瞪着眼睛发呆,他已经数不清自己从小到大在这片山里打过多少动物,那些动物死之前也瞪大着眼睛,和他看到的是同一片天,躺着的是同一片地,这可能是一个报应,就像爹说过的一样,大山是有灵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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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绝地想让桂山也绝望地死在这片土地上。
太阳落山,月亮出来了,巨大的月亮黄澄澄地挂在天上,像野兽的眸子。
山里昼夜温差极大,白天二十多度,晚上能直降到几度。
寒风凛冽,湿气不断在侵蚀他的骨头,桂山和小黄一起找了棵大树依偎着避风,把仅剩的两个馒头瓜分了。
寒冷、疲惫和恐惧同时作用,桂山睡着了。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桂山和小黄只在林中找了点野草来充饥,喝早上叶片上挂的露水,一人一狗就这么硬生生挨了三天。
但一到晚上就面临失温的危险,白天又没有蛋白质补充,第三天,桂山明显感觉自己要不行了,他躺在地上绝望等死。
半夜里浑身上下突然热了起来,桂山迷迷糊糊脱了衣服,余光中看到小黄在地上挖着什么,边挖还边张着嘴不停冲他咆哮。
半夜寂静之中的狗叫声显得尤其刺耳,也终于让他的神志清醒了一些。
桂山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小黄的方向走,此时小黄在地上已经挖出了一米多的坑,那坑里蠕动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大概是个圆形,有规律地跳动着,同时散发着奇怪的香气,这香气浓烈多变又让人充满幻想,仿佛内心想着什么就能闻到什么味道似的。
那一刻桂山似乎闻到了挂在自己房梁上腊肉的咸香味,闻到了小时候过年时他爹赶集在乡上给他买的搅搅糖甜腻的糖味,闻到了刚刚和小黄一起吃完的大馒头夹着潮湿青苔的味道。
桂山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这个是个什么东西?
他俯下身子,往坑里看。
那东西就像是个活物,乍一看只是个裹着土的泥巴团子,但仔细一看,那泥巴簌簌往下掉着,不一会就露出其中肉色的玩意。
他小时候有听过大人提起,肉灵芝深埋地底,肉质,传说是神仙肉,吃了就可以长生不老。
莫非......这是肉灵芝?
他小心翼翼把这东西从坑里拿出来,手中能感觉到它在跳动,上面还带着温度,触感和肉一模一样,竟真的像个活着的生物。
不知道是被过度的饥饿操纵还是被这怪东西吸引,桂山把它捧在手里,细细端详一阵,然后放在面前砰砰磕了两个头,最后毫不犹豫地把它塞进了嘴里。
肉灵芝只是个传说,这东西说不好是不是肉灵芝,但对于桂山此时来说却是急需的热量!它散发的香味浓郁扑鼻,比他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好吃!
桂山狼吞虎咽,手上吃得沾满了粘粘的汁水,天上月亮散发着奇异的微光,小黄躺在一旁有气无力呜咽着。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十天后,县里派来的救援队在一颗大树下发现了依然活着的桂山,旁边躺着小黄的尸体,一群人或劈或砍,不仅救了人,还成功返回了五人村。
桂山从迷魂凼中存活,在当时也是五人村上的一件传奇了。
2. 第一章
三月份,全国各地突遇高温,大地被太阳烘烤着,又不下雨。
毛衣羽绒服在人身上穿了一整个冬天,就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时之间有些脱不下来。接近三十度的高温,檀空看到班主任老师还穿着一件黑色的V字领毛衣,裸露的脖子上带着一圈珍珠项链,黏黏腻腻地躺在皮囊表面,随着渗出的汗液打滑。
但到了晚上,温度又直直往下掉,仿佛白天的粘腻高温全是一场幻觉。
临到高考,檀空他们学校施行减压政策,所有高三学生提前一个小时下晚自习。晚自习下课铃一响,檀空跟班上的好朋友孟鸢告别后,就把搭椅子背后的外套往身上一套,背上书包就毫无留恋往教室外走。
孟鸢习惯了她放学的飞驰电掣,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摇着头笑了笑。
檀空穿着学校统一的白色制服冲出校门,她梳着齐耳的妹妹头,刘海有点长了,被她用一个蓝色的亚克力小熊夹子夹起来,肤色极白,双颊处有零零散散的雀斑,像一片白茫茫雪原上堆砌的几粒深灰色石子。
学校离家远,她在夜色中辗转了几趟公交车,终于在九点半到了家。
她妈檀景云在买的两层自建房一楼开了个烧烤店,从下午六点营业到晚上十一点,因为服务态度好,味道也不差,每天生意还挺好。
到家的时候檀景云还在忙,她拿了把烤烧烤的扇子一边往烤架上那一排油腻腻的肉串上扇风,一边抬头招呼檀空。
“回来了?快上去看书吧!”
檀空应了一身,背着书包乖乖上楼。
回到房间,檀空把书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得奖证书移开,把书包里带的高一上下两册的历史书拿出来摊在上面,随便翻开上册的一页,刚好是夹了书签的复习进度。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洋务运动。
历史书上记了很多笔记,笔迹工整好看,每个重点用红笔标出来,清晰可见。
檀空的目光滑过旁边用黑笔写的四个字—“丁戊奇荒”。
他们历史老师是个学识渊博的老教师,喜欢扩展很多课外知识,她记得很清楚讲到洋务运动时扩展过同时期的“丁戊奇荒”。
从1876到1879年间,因为饥荒和瘟疫,死了近1300万人。自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清政府元气大伤,面对此骇人听闻的大灾即使多方举措也无力回天。
根据记载那时候易子而食是普遍现象,大街上全是饿死的人。
还真是细思恐极,檀空把身上搭着的毛毯拢了拢,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继续背下一个知识点。
期间她妈檀景云带着碎花的围裙上来看过她,问她吃不吃宵夜。
肚子其实很饿,但是不想麻烦妈妈。
檀空乖巧地拒绝:“妈妈,不用麻烦了,我不饿。”然后又装作很忙的样子埋头背书。檀景云想继续劝说,但又不忍心打断她,只能欲言又止下楼了。
十二点,复习准时结束,檀空从书包里翻了早上没吃完的面包三下五除二啃完,十二点半,她已经洗簌完躺在床上。
檀空睡觉不爱关灯,一盏金属质感的台灯在床边发出幽幽的黄光,母亲还在忙,外面有她放得极轻的脚步声,她一般要在晚上提前准备第二天摆摊用的食材,一点多才会睡。
檀空一如既往地很快陷入沉沉的梦境当中。
梦里一会是大街上瘦骨嶙峋的人满地乱爬,摸到个失去知觉的人也不管是死是活就开始抱着啃,她也在其中,饿得头晕眼花,但心里默默发誓,就算饿死也不会吃一口。
再过了一会,场景又变了,两个看不清脸的男女牵着她在路上走,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她听到自己嘴里发出脆生生的撒娇声:“爸爸,我要吃糖葫芦。”
那男人语气宠溺,摸了摸她的头:“好好好,吃糖,要吃多少爸爸都买。”
裹着糖衣,让人垂涎欲滴的草莓糖葫芦还没送进嘴里,檀空就醒了。
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脚步传来刻骨的刺痛,就像无数的虫子咬破了皮肤,卯足劲往骨肉里面钻。
是梦吗?
檀空觉得后背发凉,手上的汗毛一根一根起立,那痛不同于任何一种,没有固定的支点,整个下半身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被撕裂,好像一张看不见的长着锋利尖牙的嘴在一点点啃噬她的脚,从指尖再到脚背,每一寸神经都在剧痛。
她面色发白,无数的冷汗顺着睡衣往外渗,没多久就像睡在了水里一样,整个床变得潮湿又黏腻。
这是被什么虫子咬了?还是什么急症?
檀空痛得喉咙就像被堵住了,本来想喊母亲,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只好用尽所有的力气忍着剧痛撑起上半身,准备去够桌子上的手机,手机放得远,在书桌上充电,因为妈妈经常嘱咐她不要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有辐射。
但上半身一动,盖的被子就跟着往下滑,紧接着她看到了一片血肉模糊的下半身。
那本该是她脚的位置现在已经只剩一摊血水,从脚趾到脚踝的部分都没了,只有一些像破抹布一样的肉和她的腿部连结。
伤口没有整齐的断面,不像是被利器斩断的,就像被放进了榨汁机又像有人硬生生用手把她脚扯了下来。
血滴了满屋子,血腥味直冲她的脑袋,占据她的鼻腔。
檀空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眼睛直愣愣盯着自己的脚,手上用力掐自己的手背。
这么离谱的事情,一定是梦。
她还没听过世界上有什么病是一晚上就能让血肉融化的。
又或许......
真的是罕见病?
檀空躺着,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掐断了七寸,奄奄一息的蛇,恍惚之中,在床头台灯昏黄的灯光映衬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卧室似乎被轻轻打开,有人影一闪而过。
可能是剧烈的疼痛透支了身体,又或许是直接疼晕了,直到清晨,檀空才再一次被刺耳的铃声唤醒。
她的房间是东西向的,夏天太阳很晒,妈妈为了她不被晒到,专门去定做了超级遮光的窗帘。
檀空睁开眼睛,面前还是一片漆黑,她抬手看了看手指关节处,两排因为转移痛苦留下的牙印清晰可见。
不是梦,晚上的事情一定都不是梦。
那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檀空把眼神移到脚部,被子已经在半夜的煎熬中默默滑落在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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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直截了当暴露在眼下。
看起来......
一切正常。
伤口没了,血迹没了,似乎每一滴都轻车熟路返回她的身体,她的腿又恢复成了完整健康的样子。
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那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檀空冥思苦想都毫无头绪。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不是在做梦,最大的可能就是幻觉。
檀空下了床,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拿了书桌上充电的手机,手机上显示早上六点四十,旁边还带了天气预报和日期。
2013年3月9日,天气多云转小雨。
她犹豫了一下,在搜索栏里面搜幻觉的产生原因,然后搜索幻觉疼痛。
搜索的结果很快出来,她把衣服穿好,一边看手机的搜索内容,一边洗漱。
幻觉疼痛是存在的,可能是神经损伤引起的神经异常放电导致,严重的需要药物干预。
哪种才算严重呢?
她这个算不算?
现在是六点,这个时候妈妈一般还在睡觉,早饭一贯由她自己解决。
但目前的心情实在难以言喻,檀空吃不下其他的,拿着手机恍恍惚惚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牛奶,思索着自己要不要抽空去医院看看。
厨房的窗户大开,外面的天还没大亮,天空是白色的,因为云层太厚,光线被阻隔太多,整个世界像被蒙了一层纱。
但因为太阳火红又顽强地升起,持续在云层后发光发热,天上白茫茫一片被缓慢又坚定地染上一层橘色,天空就像一层乳白色的缎子上被香烟烫出的一片火痕。
檀空端着牛奶发呆,突然外面砰的一声巨响,把她震得回过神来。响声是从房子的另一侧传来的,她从厨房跑出来,打算从自己的房间窗户往外看。
她把窗户推开,探头出去,楼下躺了一个人,血迹正从她身上慢慢晕开,缓慢在地面蔓延,那人穿了件白色绸缎的半身裙,头发挽起来,用一个小熊的抓夹夹住。
那个抓夹檀空很眼熟,那是檀景云45岁生日时,她送的生日礼物。
檀空忽然感觉到一阵晕眩,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在一片白茫茫种,她看见母亲躺在地面上,她脑袋侧着,周围那一摊血迹如同一团火焰,明晃晃地往檀空身上烧过来。
檀空把头缩回来,伴随着楼下的一阵喧闹,跌跌撞撞往下跑。
跑到家门口,距离景云只有一米之遥,她站在原地,脚就像被粘住了一样腾挪不了半步。一米之外景云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周围的血围着她的尸体蔓延开来,像一朵逐渐绽放的花,鲜艳又凄怆。
这个距离已经能看清楚檀景云的脸。
她脸上是一抹安详的笑,似乎是为逃离了苦痛而喜悦,但眼睛却死死瞪着,四肢扭曲的紧贴地面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摆放着,就像被胡乱摆弄的人偶。
檀空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心脏停跳,空气变得稀薄,她拍着胸口大口喘气,感觉到有风狠狠刮蹭她的脸颊。
裤兜里手机在震动,檀空愣了一下,拿起来看,是孟鸢发了短信过来。
“檀空,十八岁生日快乐啊!祝你永远幸福,愿望成真!”
3. 第二章
成都市高新区是近十年才发展起来的新区,发展势如破竹,没几年房价就从成都的最低一跃成为了最高。
檀空家也住高新区,但是房子买的早,那位置又刚好偏了两条街,由于不在发展的主道上,倒是错过了第一波的拆迁热潮。
但是邵向前买的是实实在在的高端新楼盘,和檀空家也就隔了三四条街,不到五公里的距离,他来成都第五年,因为喜欢这个地方的闲适舒服又缓慢的生活节奏,从上海千里迢迢搬过来。
搬过来的第一年,就感觉自己像一台转了二十年不停工作的榨汁机终于停下来了。
清晨六点,邵向前就自然醒,他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
有轻微的雾霾但是不严重,对门高楼顶上的广告牌虽然感觉像套了层乳白色的塑料壳,但还是能看得清楚。
邵向前洗漱完,给自己倒一杯新鲜橙汁,然后坐在落地窗面前的胡桃木的餐桌上,手边餐盘里放了三个白水煮蛋,旁边还摆了一大堆的报纸。
他喜欢看报纸,家里收藏了各个时期的报纸,远到民国时期的,近到前一天才买回家的金沙晚报。
邵向前从报纸堆里随便拿了几张,被选到的报纸有些年代了,是一张稀有的1931年的《大公报》原版。
大公报是中国近代的报纸,始创于1902年的天津,胡适等多名著名学者都曾经在上面刊登过文章。中国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大公报曾经心酸地刊登过一条消息:“我中华健儿,此次单刀赴会,万里关山,此刻国运艰难,愿诸君奋勇向前,愿来日我等后辈远离这般苦难。”
以此在现代闻名。
邵向前这张大公报,在大公报三个隶书旁边是中国恒大企业生产的金圆香烟的广告,旁边小版面张贴了结婚启示,左书:同心永爱相携到白头,右书:佳侣天成花开结并蒂。广告和启示对齐,下面一个占据了半面报纸的是个大新闻。
《川中现连环吃人魔跨省杀数人》
这是一则通缉令,犯人没抓到,那占据的版面就知道多让当时的警方焦头烂额。
邵向前浏览得很快,放下《大公报》又拿了一张《申报》出来,这一版《申报》要更早年一点,这一期上面登了很多寻人启事。
七点钟,邵向前准时出门。他步行一公里,到景云家见了她一面,然后七点半准时准点,雷打不动到沙河公园打太极拳。
他不是第一个到的,还有太极拳的老师张秀芬提了音箱早到一步。
邵向前穿一套白色的太极服,看脸也不过五十岁上下,不过头发已经全白,还有些长,被他用皮筋在后脑勺扎了一个小揪揪。
他性格好,腼腆又儒雅,在太极拳队人缘很好,张秀芬一边准备等会要播放的内容,一边和他寒暄:“小邵,你太模范了,天天那么早。”
邵向前坐在花坛旁边笑:“张姐,向你学习。”
八点钟,太极拳时间结束,邵向前又自己绕着公园走了几分钟,然后找到一个公园长椅坐下来,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是警察局。
他慢吞吞接起来,左手拿电话,右手去拉扯长椅背后探出来的绿叶子,电话那头对方开门见山:“请问是邵向前吗?今天早上你的妻子檀景云已经确定死亡,请你尽快前往高新区黄华街道派出所接受调查。”
邵向前拉叶子的动作太过用力,细嫩又柔弱的新芽被活生生折断了。那浅绿色,只长了两三片指甲盖大小的绿叶子被他拈在指尖揉搓着,嘴上语气依然保持着客气,甚至隔着手机的距离还朝对方虚空点了一下头:“谢谢警察同志,我马上就到。”
他挂了电话,想了想,又播了一个电话出去。
“喂,爸,是我,景云死了。”
......
檀景云的身体还躺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在和檀空进行最后的对视。
这对视横跨生死,檀空莫名从其中看到了一抹不明显的不甘心。
檀空呆在原地,看救护车鸣着笛眨眼间就停在了她家自建房的门口,三四个护士带着口罩往景云躺着的地方涌去,有人拿手电筒照她的眼睛,有人拿心电图,不断往她身上招呼。
十分钟之后,一个护士取了口罩,疾步往檀空在的地方走。檀空越过她的身体看到她身后几个护士用一块白色的布搭在了景云身上。
护士把口罩团成一坨往护士服的口袋里塞,或许是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她的语气毫无起伏,像在走程序。对她来说,也的确是在走程序。
“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你是家属?”
檀空愣着,视线始终黏在檀景云身上,就像陷在泥里,怎么拔都拔不上岸。
护士有些不耐烦,又重复问了一句,檀空才点点头回答:“是。”
那护士递了张纸给她签,檀空像提线木偶一样签了字,转眼间,救护车来了又走,警车也来了又走,最后殡仪馆那辆冷漠的黑色殡仪车缓缓停下,有人像搬动冷冻动物尸体一般把檀景云的尸体往车上搬。
眼看着景云的尸体就要被搬动上车,那一秒,檀空感觉自己陷在泥泞里的腿一下就拔了出来,她几乎是四肢并用地朝景云的尸体扑爬而去。
她听到旁边有人惊呼:“哎哟,拖住她!别又搞出什么事!”
两个工作人员眼急手快,一左一右架住她,劝道:“小妹妹,刚刚警察应该已经跟你沟通过了,到时候会有人来协助你办理死亡证明和火化手续,具体的情况警方也会作进一步的说明。这几天天气热,你先让我们把你妈妈安置好行吗?”
檀空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景云被送上黑车冷冰冰的后备箱,那两个拖她的人,一见尸体已经装车,也趁她不注意溜上车。
檀空站着只能看到那黑色殡仪车的车屁股,它比来的时候车速快了不少,让檀空莫名看出了张皇。
尸体拖走了,警察局、医院的人也都离开,只剩零零散散一些看热闹的人。檀空不想像动物园的猴子一样被人指指点点,她抹了一把泪,晃晃悠悠进了家门,垫着脚拉着那卷帘门正中间的把手把它狠狠拉下来。
透过卷帘门的缝隙中,檀景云跳楼留下的血迹在地上留下一滩暗红色,她跳楼的姿势被警察用白色的粉笔勾画,巨大的金属碰撞声中,卷帘门已经关上,这一切就像梦一样,完全被隔绝在卷帘门之外。
檀空的身体顺着墙往下溜,她蹲在地上,脸枕着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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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见她哭,只看见她刘海上的那个小熊发夹孤零零斜躺在她略微凌乱的刘海上面,要掉不掉地打滑。
等到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檀空把手机摸出来看,孟鸢发的那条生日祝福还停留在手机的主界面。
她都忘了,今天还是她生日。
她和母亲在一起活了十三年,虽然檀景云一贯与她不是很亲密,但作为一个母亲该做的也做到了,而她作为女儿,也懂事听话,成绩不差,从来不让她操心。
她为什么要跳楼?
檀空感觉浑身疲惫,心里空落落的,片刻后,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手足并用爬起来,往二楼檀景云的房间走。
房间内不是很整洁,为了确定死亡的性质,警察刚刚才来勘验过现场。靠近窗户的桌子上摆了一张檀空和她的相片,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化妆品。
檀空坐在景云床上,闻了闻她床上残留的味道,突然像开窍了一般灵机一动。
她们家还有一个地方,警察没搜过。
檀空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她家一共有三道上锁的门。
一楼被景云改成了卷帘门,晚上睡觉需要把卷帘门拉下来锁得死死的。到二楼的那道门景云也加了一道锁,一楼有时候做生意会有外人,檀空长大了,这是为了安全。
而第三道门是到地下室。地下室的锁是黑色铁锁,锁在一扇黑色的铁门上,进出的时候会听到黑锁碰撞铁门刺耳的声响,撞得人一个激灵,似乎魂都轻飘飘飞上天去。
地下室一般是用来装杂物的,警察随便问了一下,因为檀景云跳楼的地方在二楼,所以调查重点集中在二楼,就没进去。
此时檀空正站在铁门口,一楼地下室门口光线不好,灯泡又坏了很久,景云记性不好,一直忘记换,这光明明灭灭的,犹如梦境一般。檀空喘着粗气去拉那门锁,不出意外听到了撞击声,在这黑暗中更加刺耳。她不由自主屏息,明灭的灯光中看见那锁头处稀了一条缝。
本来应该按下去的锁头此时和那圆形的孔错开来。
景云没把锁关好。
檀空取下铁锁,推开地下室的门,右手往墙壁摸,摸到嵌在墙上的电灯开关,随着咔哒一声,眼前的一团漆黑瞬间变得犹如清晨的天光大亮。
里面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少了经常在里东忙西忙的身影。
这里不是那种欧美恐怖片里面阴森恐怖的地下室,里面虽然是水泥地面,但是干净整洁,没有蛛网,没有灰尘,也没有腐烂的味道,只是因为金沙市位于四川盆地内,潮湿多雨,所以地下室常年晕着潮湿的青苔味,并不难闻。
也是,景云一贯是爱干净的人,家里处处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
其实地下室,檀空来过很多次。
这地下室不大,是前任屋主违规挖出来的,只有十个平方的样子,四四方方的,景云在里面堆了很多土豆,那些土豆装在两个大框里。还放了些杂货,被她当杂货间用,杂货被她放在一个一个纸箱子里,重叠在地下室的角落。
檀空把所有的纸箱打开,铺了一地,除了一些零零碎碎,没啥用又舍不得扔的东西之外,终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一个铁盒子和一部诺基亚的老手机。
4. 第三章
那铁盒年代很久,外壳已经生锈,看不出花色,打开里面,是一本日记本,还有四五张照片以及压在最下面的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
照片里很多张都是景云和一个男人依偎在一起,到各地旅游的照片。檀空看到了上海的东方明珠塔,看到了三亚湾的海,看到了四川的乐山大佛。
景云的笑容看起来不像现在那么温柔,她露了八颗牙齿,像盛放的花。
还有一张照片是景云和一个老人,一个男人依偎在一起,站在一个农村老房子面前拍的照片。檀空在网上看过这种照片,老一代很喜欢拍,都是一家人过年过节拍的团年照。
她抽出最底下那张录取通知书,是一张四川农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但是母亲从来没说过自己读过大学。
檀空颤抖着手把日记本翻开,里面零零碎碎记录着年轻景云的梦想,原来她喜欢植物喜欢花,梦想是开一间小小的花店,她也喜欢大自然,想要去各地旅游。
檀空看了看,日记截止的时间是十五年前,是她出现的时间。
最后是那部没有电的手机,那是部老手机,家里早就没了适配的圆孔充电器。
檀空感觉自己脑袋里一团乱麻。
地下室除了大大小小的杂物箱,还有一个冰柜,里面放些储存起来的冻肉。
檀空径直走进去开冰柜的门,那冰柜是长方形的,打开它需要从左往右拉透明的玻璃门。
冰柜第一层是过新年的时候景云带着她去赶场买的新鲜现杀猪肉,五十多斤一个整肉,被她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用保鲜袋套起来保存。
檀空拉门的手稍微有点颤抖,她把第一层的猪肉拿出来,用手使劲透过缝隙往里面翻,冰渣很凉,碰到手上有种浸到骨子里的疼。
她径直从最底层把那半盒她小时候藏在里面,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拿出来。
那是她从小最爱吃的冰淇淋,蒙牛的,黄色塑料盒子装,打开里面有三个颜色,是三种不同的口味,小时候她喜欢一盒分三天吃完,每天只吃一个颜色。
檀空把那盒冰淇淋从冰柜的底部拿出来,她蹲下来靠在冰柜上,把塑料盒盖子背面的勺子抠下来,打开盖子,里面果然只剩红黄两种颜色。
其实她很久没吃过冰淇淋了,太久没吃导致那冰淇淋在嘴里刺骨得冷,就像含了刀,卡在口腔里,每一个细胞都被割得疼,咽都咽不下去。
檀空坐在地下室里吃了半个小时的冰淇淋。那冰淇淋边吃边化,吃到最后红色和黄色融在一起,让檀空突然想起了景云死的那天,那满地的红色血液和混合着的黄色组织液。
她没忍住,伏在地上呕吐起来。吐得肚子空空,感觉五脏六腑都倾泻而出,吐得心口就像被水淹住,那些水没有出处,只能大滴大滴从眼睛往外涌。
原来她从来都没真正了解过景云。
檀空从地下室回到二楼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浑身散发着腐烂和绝望的恶臭。她冲了个澡,才想起看看手机。
手机上显示已经是下午一点点了,还有十五个未接来电,有四个来自班主任老吴,七个来自孟鸢。
檀空一个电话都没接到,于是又有了接二连三的微信消息。
班主任问:“檀空,我了解你家的事了,心情不好告诉老师,马上要高考了,千万不要想不开,家里有需要帮忙的联系老师。”
而孟鸢直接发了个:“我来找你了。”,发送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
檀空头发湿漉漉的,她是齐耳短发,曾经最流行的妹妹头,她洗完澡,手上还拿着擦头发的帕子,就听见一楼的卷帘门哗啦啦的响。
孟鸢在楼底下一边拍门一边大喊:“檀空,檀空,开门啊!你没事吧!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檀空突然有点想笑,她把擦头发的毛巾随手放在沙发上,穿着拖鞋嗒嗒嗒走下楼给孟鸢开门。
一打开门,孟鸢愣了一下,手还放在半空中,差点再一次落在卷帘门上,看到檀空安然无恙的瞬间,孟鸢扑到她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我以为你想不开了!你吓死我了!”
檀空叹气:“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怎么还变成我安慰你了。”
孟鸢抬起头,正想反驳,但眨了眨眼,突然眼泪停了,面色变得正经又严肃。
檀空现在这样,她不能够添乱,要尽可能的安抚她,哄她,让她知道,自己也是她的亲人才对。
两个人上二楼坐,打开门,沙发上丢着檀空才擦完头发的毛巾,餐桌上放着喝完的牛奶盒,
孟鸢主动帮她把牛奶盒丢了,毛巾叠好,檀空没有阻止,由着她做这些,突然发现,才过了一天,没了景云,家里就被她搞得乱糟糟的了。
孟鸢坐到沙发上,语重心长开口:“空空,我听说了你妈妈的事,你节哀。马上要高考了,我跟我妈妈讲了,她说你可以住到我家里去,这几个月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管,安心准备考试就行。”
高考吗?
檀空愣了半天没说话,孟鸢急得轻轻推她:“怎么说啊!你去我家住吧,你想住多久都可以的。大不了,大不了你认我爸妈当干爹干妈,我当你干姐!这辈子就我们管你了!”
檀空吐出一口气,内心感动,面上却不显,只在嘴上打趣她:“你还比我小一个月呢,凭什么你就是干姐了?”
孟鸢一时之间被她带偏,纠结于干姐的问题上,冥思苦想一阵后就像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道:“你要当干姐,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随便你!!”
檀空笑了笑打断她:”我开玩笑的!你忘了我今天都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不像你,还需要爸爸妈妈管。”
“小鸟,你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数的。”檀空垂着眸,眼神坚定:“你帮我谢谢阿姨的好意,等我妈妈的事情忙完,我就去学校,吴老那边我会跟他讲的。”
孟鸢没再多说,她抱了檀空一下,拍了拍她的背。
直到很久之后,檀空才知道,她从景云死的那天起,不,或者更早,从那天半夜她的脚融化成一滩烂泥开始,她的命运就像被一匹马拉着,奔向和孟鸢、和曾经的自己截然不同的方向。
半小时后,檀空把孟鸢送上车,她看着檀空哭哭啼啼的,走之前还反复确认:“事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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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完之后,你会回来上学吧,空空?”
檀空一再保证,哭泣包才坐上出租回家。
一个小时之后。
一只手轻轻推开了数码城的门,檀空带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穿了件纯白色短袖和牛仔短裤,垂着头往里面走。她手里捏着那台诺基亚,一进门就找了家离大门口最近的卖电子配件的问。
“叔叔,还有这种老手机的充电器吗?”
檀空把诺基亚拿得老远给柜台上男人看。
那柜台上的男人正在抽烟,他把烟掐灭,也没去拿她手上的手机,直接瞟了一眼,就一脸自信:“哟,这年代还有人用这种老款的诺基亚?这诺基亚看着比你年龄还大,家里老人的东西吧?你放心,我家啥都有,就是个圆孔充电器嘛,叔叔立刻给你找出来。”
男人一阵翻箱倒柜,一分钟之后,一个黑色的充电头被他啪一身拍在了玻璃柜台上。
“拿去,这玩意儿现在用得不多,你随便给个二十块就行。”
“行,只要能用就行。”
“你这话说得,当然能用啊,不能用你给我退回来!”
檀空爽快给了钱。
近几年的自杀案件层出不穷,警方也有了经验,对景云坠楼案件的定性很快——自杀,最后还是自杀。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监控显示案发八小时内,除了檀空没有人进入过自建房,景云坠楼的窗台也没找到另一个人的手印,而唯一能被当成嫌疑人的檀空在警察走访过邻居和学校之后,能够证实她和景云的关系很好,并没有作案动机。通过调查景云的遗物也没找到其他的线索。
这个旧手机,是最后的希望。
檀空直接在数码广场的门口打了辆出租车。
金沙市的出租车师傅出了名的飞车党,二十分钟的路程只开了十分钟,一路上风驰电掣,逆行超车,最后一个急刹刹到了自建房的门口。
檀空微信扫码给了钱,她手机上的余额不多了,只剩下景云留的那张银行卡,她也不清楚那张卡里有多少钱。但这个也不重要,她已经成年了,就算没有景云的钱,她靠自己也能活下来。
但如果是要高考的话......
她不确定景云有没有留下足够的钱让她上大学。
檀空径直上了楼,她把老手机从裤包里摸出来,直接就插上了充电器,然后发着呆数充电器一闪一闪的红灯,那红灯亮了第十下的时候,手机开机了。
一般闲置很久的手机,充电都是要冲很久的,檀空没想到,这手机竟然那么快就开机。
她点开信息,第一眼就愣住了。
这些信息的日期,全是近期的。
这个手机,景云还在用,甚至可以说,是在偷偷用,用完之后再放回地下室的纸箱子里。
她是在掩盖什么秘密?
那时候的诺基亚是收件箱和发件箱分开的,檀空打开收件箱,里面是长长的一串聊天记录,她点开最新的一条。
这一条的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而且就在今天早上的六点。
对方只发了一句话过来。
“她开始发芽了吗?”
5. 第四章
发芽。
这个词一般用来形容植物破土而出,但是前面的主语确实一个代表人的“她”。
檀空打了个冷颤,这样组合起来怎么看都有些邪门,她不由自主想到了昨天晚上她的怪病。这个怪病发作之后,她妈第二天早上就跳楼了,如果真的是自杀的话,也未免太过巧合。
半小时之后,檀空看完了所有的收件箱和发件箱,把收发件信息依次对上号。她发现更让人恐怖的是,这些信息无论是发件人还是内容都一模一样,每年一条,发件时间都在她生日当天的早上六点,如同订阅的什么系统消息一般准时。
但还是让她找到了。
十五年来唯一只有几条夹杂着激烈的情绪,在所有信息当中格格不入。
那一连串的信息显示是九八年,十五年前,同样的号码。
“你知道你的结局,也知道这条路有多难的。”
景云跟着回了条:“所以呢?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自由的选择。”
“自由?你所谓的自由就是害人害己?檀空会死,你也会。”
“我没有害任何人,我只是要自由。”
檀空手轻微颤抖,她把手机拿起又放下,突然对真相的恐惧就像一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再次喘不过气来,恍惚之中,半夜里遭遇的那剧痛似乎又在隐隐发作,当时门口那道一闪而过的人影似乎也有了来源,她那些毫无边际的臆想裹挟着她,把她往更久远的噩梦里推。
那是十五年前,那场大雨实在太大了,小小的她被包裹在雨幕当中,就像陷入一张大网,那雨点急促又密集,打在身上脸上都有明显的疼痛。
她在雨中奔跑着,直到扑入了一个怀抱。
檀景云打了一把伞,把她罩入其中,檀空昂起头,眼神中的恐惧就像这场大雨一样汹涌。
檀景云蹲下身子语气温柔,问她:“小妹妹,你爸爸妈妈呢?雨那么大,你要不先跟我回家?”
檀空记得当时虽然自己清晰地记得父母的告诫,不能跟陌生人走,但当时小小年纪的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就算是坏人又怎么样呢,把她带走吧,大不了就是一死。
曾几何时,她还感叹自己小时候蛮有运气,随便一扑就给自己扑了一个新的妈妈。
于是,她就这样改名檀空,和檀景云一活就是十五年。
檀景云一直是个内敛的人,平时感情不外露,檀空也是一样,因为被收养,总是又乖又听话,这种状态檀空很满意,本来以为能维持一辈子,但没想到被檀景云的一跃终结。
看似和平的假象被打破。
她的出现看起来好像让檀景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似乎违背了她所有的意愿,不过她为什么又非要收养她呢?
还有那条消息。
“我没有害任何人,我只是要自由。”
她莫名地从这条消息中,看出了檀景云对她的恨意。
檀空看着手上那个手机,感觉那重量就像有千斤,让她难以托起。
檀景云明显在跟手机对面的人密谋着什么,在这家里常年只有她们两个人,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被装进诺基亚手机那小小的盒子里,像个棺材一样,除了防她,还能防谁呢?
那十五年前的相遇,到底是偶然还是早有预谋?
不过就算真相真的是最残忍的那种又怎么样呢,如果没有檀景云,她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是两说。
檀空坐在卧室门口的布艺沙发上,腿放上去又垂下来,感觉怎么坐都难过,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蠕动的虫一样顺着她的腿悄悄往上爬。
她多想就这样和檀景云一起,平平凡凡过一辈子啊,但现在也成了梦,或者她索性躲着,找个谁也不认识她,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躲起来。
然后一切都听天由命。
但她真的甘愿听天由命吗?
檀空把诺基亚手机握在手里,死死捏着,细细小小的牙在嘴里上下碰撞着,咬了又咬,最终长呼出一口气。
如果一切都和她想的一样,她的怪病不是幻觉,而就跟着短信说的“发芽”有关,那这一切或许不是她能躲着就躲着的。
所以,现在最紧要要搞清楚的事情是,那个短信里的发芽,到底和她是不是有关系。
还有檀景云为什么自杀?她的自杀又是否和那所谓的发芽有关?
这个所谓发芽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会死吗?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血泊当中?
檀空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她深呼一口气,控制住自己肆无忌惮的臆测,在不知道真相的时候,任何无端猜测都是对檀景云的不尊重。
心里面千万思绪在拉扯,檀空坐立不安,突然她自己的手机放在裤兜里开始嗡嗡作响。
拿出来看,是陌生的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按了接通键,对方是个男人,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听着不是任何她认识的人。
檀空听对方说了句你好,以为又是推销电话,刚想挂断,对面紧接着问了一句:“你是檀空吗?”
檀空拿手机的手又重新放回耳边,她迟疑着回了一句:“是我。你是?”
“我叫邵向前,我是你妈妈的丈夫,你名义上的父亲。”
对方轻笑了一下,檀空没来由听出来一些嘲讽的味道,她皱了皱眉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说话慢吞吞的,字里行间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现在你妈妈躺在殡仪馆里,我需要出面帮她好好安葬,让她下辈子能享福一点。打这通电话也是想通知你一声,殡仪馆和警察那边我已经联系了,其他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檀空莫名被掀起怒火,这人明摆着就是在刺激她,更何况她从小到大也没听檀景云讲过她结了婚这件事,谁知道这人是真是假,居心何在?
檀空心里怒火腾腾,但语气也保持着冷静,她把手机按成免提,然后把通话界面切出来,一边和那男人讲话一边在浏览器里面搜索—“安葬流程”。
“不好意思,我妈妈安葬的事情我会处理,她下辈子的事也由我来操心,不用麻烦你。”
檀空沉着回话,看手机浏览器跳出来的信息,随便点开一个网页都是正常死亡的流程,不属于檀景云这种警察有介入的情况。
她一边浏览一边心不在焉应付这个自称是檀景云丈夫的男人,对方似乎也被檀空激怒了,他在电话那头轻哼了一声:“那好,反正十五年前,你妈也是选择了你,我这个被放弃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管她的事?到时候记得通知我告别仪式的地址,我得好好来送送她。”
檀空什么都没说,直接把电话挂了。
做梦吧。
她虽然不知道檀景云当时和这个男人是怎么闹掰的,但以她们相处那么多年,檀景云温柔又处处忍让,肯定是那男人的错。
这种人就不该出现在那个地方打扰她的安息。
檀空默默下定决心,她继续拿着手机看那丧葬仪式的流程,翻到最后发现文尾坠了个电话刚好是成都殡葬一条龙服务公司的经理人电话。
那经理人姓潘,檀空想了想立刻打了电话过去咨询。
“你好,我是在网上看到你的电话的,我想咨询一下如果是自杀的人,丧葬流程应该怎么走啊?”
檀空只是想咨询一下,没想到对方语气客气又直接:“你好,请问你是想购买我们的殡葬服务吗?”
檀空讷讷了一下:“啊,我只是问问。”
心里正吐槽,现在无论是哪个行业果然是要先给钱才行,正想挂断,没想到对方话锋一转:“没事的,我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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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没事,你想咨询什么,我们可以简单聊几句。”
檀空犹豫了一下:“我妈妈是自杀的,想问一下这种情况,我需要怎么办呢?”
对方显然很专业,接收到问题后没有任何的停顿,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一般像需要待警察确认确实是自杀而非他杀之后,出局殡葬证明,然后再联系殡仪馆办理相关的手续,最后才走丧葬这一套:遗体化妆、布置灵堂、告别仪式一类。”
他顿了顿:“除了这些最传统的,你家有一些民俗信仰吗?”
檀空皱了皱眉:“什么信仰?”
对方耐心解释:“就比如说四川这边很多地区,都会停灵三天,会找道士作法,按照风俗来讲,这样会让亡者走得更安稳,也比较利于后代。如果你要想找道士,我可以推荐物美价廉的道士给你。”
檀空越听越懵,对方小哥说起来头头是道,但是推荐道士的宣传语不应该是以灵验为中心吗?怎么开始宣传物美价廉了?
不过她本身对这些也不太相信,檀空想了想,快步走到房间,就着一张草稿纸,提笔问道:“那好,麻烦给我一个道士的联系方式。”
这边线上聊得愉快,檀空记下了道士的电话号码,也大概清楚了殡葬流程,现在就要等警察局的进展。
很快警方那边就有了消息。
无论是现场痕迹还是落点位置又或是身体伤痕,都符合自杀的情况。警方再找不到其他能证明景云是他杀的证据,因而景云的坠楼案件正式被定为了自杀。
檀空找来道士按照四川的风俗给景云发了丧,那道士姓邓,檀空叫他邓师傅。
邓师傅据那殡葬经理人的话来说已经有几十年的超度经验了,可谓是他说是这行业的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檀空听着这说法,本来还有些犹豫,生怕受骗,因为一般只有骗子才会这种吹嘘,但是见到真人倒是稍微安了些心。
那邓师傅穿一身朴素的道袍,鞋是一双和衣服配套的布鞋,头上挽着道髻,看着仙风道骨,人一开口也是和蔼可亲,听到檀空这情况也只象征性收了些辛苦费。
按照邓师傅讲,景云属于横死,她是七三年八月初八生的,正好四十岁,按照道士的要求,需要停灵三天,第三天早晨的七点零五火化。
因为警察办案耽搁了一天,檀空在殡仪馆守第二天和第三天的灵。
她听邓师傅的安排,在家门口用大的白色厚纸写了讣告贴着,第二天陆陆续续就有人来吊唁,来的人很多都是邻居,还有一些和景云熟悉的客人或者卖一些粮米蔬菜的卖家,另外的就是一些檀空的同学和老师。
按照川地的风俗,丧事晚上需要招待客人,打麻将的、聊天的,葬礼一般都热闹。
班主任老吴和很多同学也来帮忙了,除了来吊唁,还有个主要目的是来劝她。劝她回去上课,不能因为景云就耽误了大事,他一有空余时间就在微信上开启长篇大论,说到了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分心,不能有一分一秒的耽误,还动员了班上跟她关系好的同学一起,一直跟她发消息,走感情牌路线。
檀空是有点犹豫的,离高考只有不到三个月了,如果有什么事,确实可以推到高考完再来,但是她感觉她现在要面对的这些事,觉得比高考重要。
毕竟搞不好,她真的死了。
等到晚上八九点,同学和老师已经离开,檀空在邓师傅的指点下,从殡仪馆借了张桌子,又租了手搓麻将、买了扑克牌又买了些瓜子花生等小吃提供给其他吊唁的人。
旁边麻将声哗哗啦啦,檀空拿了个塑料板凳坐在灵堂前面的空地上,背后灵堂空空荡荡的,只放了一个巨大的冒着冷气的冰棺和一张景云笑着的巨大遗像。
她托着腮发呆,远远看见一个男人从那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6. 第五章
这个男人和檀空在照片上看的并无任何区别,他头发比很多男人都长,油亮妥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看着十分正经,和电话里那咄咄逼人的气质一点都不符。
在殡仪馆夜晚昏黄的灯光中,他走得很慢,两手规律摆动着,一边走还一边四处张望,嘴角噙着笑,活像一个来旅游的人。
檀空没来由觉得有点气,这人的样子看着也没他表演得那么悲伤,就像是来看她笑话的人。
很快,邵向前已经走到面前,他冲檀空点了点头,从旁边麻将桌拖了张多的板凳过来和檀空并排坐着。
不知道的以为他们认识,关系还挺好的样子。
檀空有点抵触,屁股略抬起一点,用手轻轻一拖凳子,整个人就往远处移了一个身位。
邵向前的表情有些无奈,他看着檀空:“你是檀空对吧?你小的时候,你妈妈给我看过你照片,没长变,和小时候差不多。”他看檀空表情没什么变化,依然冷着没有说话的打算,只能又接着道:“那天电话里面是我态度不好,跟你道歉,我才知道你妈妈的死讯,情绪有些激动了,希望你可以理解。”
晚上殡仪馆的风似乎比外面的凉,一阵一阵吹着,扬起檀空绑在腰间的白色孝带。
她把孝带从风中抓回来,捏在手上,侧头邵向前:“你和我妈妈到底怎么回事?我从来不清楚有你这个人,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的?”
“我和你妈妈是高中同学,自由恋爱,感情很好,大学的时候就结了婚,本来约好了一起去读研究生,她也考上了,但是她反悔了,理由是有了你,需要赚钱养你。”
邵向前轻轻笑了笑,嘴角的那弧度和檀景云有点像,檀空有些恍惚,她妈妈就这样为了她放弃了她本该有的大好人生?
“不过这是她的选择,肯定有她的道理。”
狗屁道理!
怎么能这样呢?
她明明会有更好的人生,为什么要为了她放弃?
都是因为她和那个电话那头的人口中的“发芽”吗?
这个东西对她来说比自己的人生还重要?
檀空咬了咬嘴唇,回头去看灵堂内檀景云那副巨大的遗像。这幅遗像是从檀空和她两个人的合照上截下来的,檀景云笑得开心,眼角笑纹荡漾,一点不像是自杀的人。
她回过头,字里行间带了点质问的意思:“所以你们分手是因为她养了我,但你不愿意?”
邵向前感觉到檀空的目光像夜间捕猎的鸟类一样在他脸上梭巡着,似乎像捕捉到一些什么,他笑了笑,坦然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檀空有点失望地垂下头,邵向前脸上没有一丝她期待看到的愧疚和后悔。
也是,檀景云选择了养她,放弃了她的人生来成全她,可是落得了什么下场呢?邵向前心里不偷着乐就好了,她又凭什么要求人家要对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感到愧疚?
殡仪馆在郊区,植被覆盖率高,今年三月份气温高,很多虫卵都提前破土而出。檀空低着头看见一只甲壳虫慢吞吞路过,它翅膀上有一点红斑,原本一左一右对称的前爪少了一只,剩下的那只被举得高高的,奋力挥动着。
由于不对称,它在檀空的注视下翻倒在地。
檀空捡了一根小树枝去扒它,试图把它翻回正位。
一边翻,一边和邵向前说话:“所以你来是为了什么?”
邵向前明显感觉到檀空的语气变换,之前隐隐约约夹带的委屈感消失了,换上了那种被她刻意粉饰过的冰冷和桀骜。
“我来送送你妈妈。”
“送?”檀空没抬头,语气依然强硬,但忍不住带了点哭腔:“你现在来送,不怕我这个没妈又没钱的孤儿转头缠上你?”
邵向前:“钱不是问题,你想要多少钱?”
她也不是真的想要钱,檀景云给她存过一个账户,怎么多年下来有接近八万的存款,她找了个风景好的陵园买了个双人墓地,花了五万,又办完了丧事,最后能剩一万。
这一万省吃俭用能用很久了,更何况她现在是个成年人,没有钱可以自己赚。
她可不是吸血虫。
檀空脸上沉下来,她把手上抓着的小木棍一扔,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来:“谁要你的钱,你可以走了,我妈妈应该也不想看到你。”
邵向前没想到这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小女孩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他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其实还有件事的。你知道你还有个外公吗?”
檀空停下脚步:“外公?”
“你妈妈老家在九寨沟那边的一个小镇上,叫做白泥沟,你外公目前还在那边,我通知了老人你妈妈的死讯,那边告诉我,让你带你妈妈的骨灰回白坛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
檀空有点恍惚,这个理由太充分,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有些结巴道:“你骗人,如果我有外公,他怎么从来没来看过我们?”
邵向前耐心跟她讲道理:“老人年纪大了。”
檀空梗着脖子:“那也没跟我们联系过。”
邵向前叹了口气:“早年间,他们父女俩有些矛盾。但你妈妈人都死了,我想再大的矛盾也随着她的死烟消云散了,这老人想让她落叶归根是情有可原。”
檀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终于妥协:“好吧。”
万一那老家的外公知道一些什么呢?去见见也是好的。
正抬步往外走,她又被邵向前叫住了:“你知道怎么去吗?”
檀空愣了愣,对方又接着道:“那边有点偏僻,村里路不好,交通也不便,我有个儿子,他在军校读书才毕业,我让他开车载你。”
“不了,我不相信你。”檀空毫不犹豫拒绝,她不相信邵向前有那么好心。
见檀空扭头就走,邵向前把她喊住:“我只是想帮你,你小小年纪,防范心太重了。”
“就是因为我还小,所以防范心才应该重,免得有些人觉得我年轻好骗。还有,我不想欠太多人情,人情债最难还。”
邵向前被她说得一滞,顿了一下:“我看你这丧事也是有人在帮你。”
檀空气鼓鼓地:“那是给钱的。”
给钱就行?
邵向前松了口气:“我那儿子也不是愿意白帮忙的人,你照包车的价格给他就行,主要人可靠,会功夫。不然那地方荒山野岭的,我怕你半路就被拐走了,我没法给你妈交代。”
听起来有道理。
檀空想了想妥协了。
邵向前看着文质彬彬,但檀空发现他脸皮有些厚。
不知道为什么,檀空的妥协给了他两个人的关系缓和的错觉,他顺着杆子往下爬,要求帮檀景云守一天的灵。
也是尽了作为丈夫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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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这么说的。
反正一个人也是守,两个人也是守,檀空随他去了。
虽然说传统的守灵是不能睡觉的,但是毕竟要守一晚上,在民俗实践中,又默认可以睡在灵堂里。
檀空打了个地铺在灵堂,铺盖一类的是给了押金从殡仪馆借的,不知道多少人睡过,上面有一些洗不掉的污渍,还有些明显的破洞。
邵向前要过夜,也去找殡仪馆工作人员了,结果回来的时候直接抱回来两套崭新的铺盖枕头,硬是扔了一套给檀空。
檀空硬是忍着没用,把那些又新又软的铺盖推到角落堆着,睡在又薄又脏的上面。
可能是这几天精神太过紧绷,檀空躺下没几秒,很快就睡着了。
然后,她半夜又被痛醒了。
那种剧痛带着滚烫的感觉,像一股热浪朝她涌来,让她难以呼吸,被子还搭在她身上,但是被子上已经被血浸湿,檀空忍住剧痛看了一眼,腿又变成了破抹布一般的烂肉,并且烂的位置更朝上了。
一开始只在脚部,现在已经蔓延到了小腿快到膝盖的位置。
她咬着唇,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响动,但是粗重的呼吸声出卖了她。
檀空转头去看灵堂墙上挂的那张景云的照片,剧痛下,恍惚中似乎看到景云从相片里面走出来摸她的脸。
檀空的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流,但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找回理智,她用手撑住地,努力把上半身抬起来,往对面看了一眼。
邵向前的地铺搭在她的对面,直线距离有个十米左右。
灵堂没开灯,只有景云的灵柩前有一只蜡烛,被风吹得晃晃悠悠。檀空就着蜡烛带来的微光,看到对面的床铺被掀开了。
邵向前不在。
檀空松了一口气。
下半身的剧痛依然不减,但是这一次檀空不敢轻易睡过去,她甚至依然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然怎么可能有这么离谱的事?
又或许像电影里面演的一样,看起来默默无闻的檀景云实际上是个隐藏的科学家,发芽是个实验代号?她是个试验品?
檀空迷迷糊糊,却又努力维持理智,她盯着景云的照片看,心里一直默念,妈妈帮帮我。
但景云似乎没听到。
她正竭力坚持的时候,邵向前的声音从灵堂门口传来。
“檀空,你醒了吗?”
檀空火速平躺下去,努力忍着痛,没作声。
邵向前嘟囔了一句:“做噩梦了吗?”然后走到景云灵堂前面,看她的蜡烛。
根据道士说的,那灵前的蜡烛得一直燃着,不能熄,所以得时不时有人去看看情况。
邵向前离蜡烛很近,她不清楚从他的位置能不能看到她被血浸湿的被子,她只能祈祷。
祈祷他赶快离开,赶快回去睡觉。
邵向前站在蜡烛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发着呆,磨磨蹭蹭半天才再次回到他的地铺躺下。
中途他又起了好多次,抽烟,看蜡烛,又或者是上厕所。
檀空迷迷糊糊坚持到天亮,终于发现血迹都消失了,她的脚又恢复了原样,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才终于在断裂的前夕缓缓松开。
盖在身上的那层被子血虽然都没了,但是带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身体接二连三的异样,终于让檀空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
7. 第六章
檀景云在第三天火化,骨灰被装进一个檀木的骨灰盒里面,由邵向前给远在白泥沟的外公传达,在第六天运回白泥沟。
檀空暂时把骨灰带回家,她把景云的骨灰摆在了二楼进门左手边的供桌上。
那供桌上还放了两个简单的牌位,左边那牌位写着显考桂山之灵位,右边写着显妣姜芝生之灵位。
两个牌位左下角都写着阳上女儿桂宝儿奉祀。
守灵那天,檀空找邵向前留了他儿子的电话,她不喜欢打电话,凭着电话搜到了对方的微信号。显示出来的微信没有名字,头像是纯黑色的,檀空想了想,把自己名字输进验证消息,发送了过去。
但是消息是早上发的,一直没有回应。
檀空心里有点烦躁,耍着手机,微信上的其他消息倒是一直在跳,她点开来看,是孟鸢发的消息。
“空空,你什么时候回学校上学?”
檀空想了想回她:“这两天忙完我妈葬礼的事,下周就回来,你放心,我不会耽误高考的。”
过了三个小时邵岸那边依然没有回音。
檀空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白泥沟的路线,打算如果再不回复,她就自己去。
大不了在网上请个司机,这个社会没有钱办不了的事。
白泥沟没有通高速,附近的高速还是在建状态,只能从绵阳走247国道,然后再转到县道上开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如果不自驾的话,只能在绵阳坐客运车到附近的镇上,再租车或者搭便车才能到白泥沟。
檀空没再管白泥沟,直接在网上买了去绵阳的动车票,然后收拾了几件稍微贴身且偏运动类型的长袖体恤又额外带了条运动裤,把它们随意叠了叠就全部塞在她的背包里,又带了些充电器一类的必需品,最后抱着景云的骨灰盒直接出了门。
去动车站还要一会儿,檀空抽空给邵向前发了条阴阳怪气的消息。
“我早上给邵岸发的消息,他到现在都没回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果他实在有事,我就自己去了。”
邵向前那边倒是很快就有了回复:“你等一下。”
紧接着邵岸那边也有了动静,好友加上了,附带了一个很欠揍的回复,连句话都没有,只回了个1。
檀空已经到了动车站,她买的票发车时间是下午两点,达到时间是下午四点,然后如果邵岸来接她,他们可以在十点之前达到白泥沟。
她跟邵岸发了自己的到达时间,又甩了个车票截图过去,因为对方态度冷淡,她也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这次连个代表友好的表情包都没发。
邵岸那边终于说了人话,回了个:“四点我在动车站出站口接你。”
檀空背着包上了车,她带的衣服是轻便型的,穿得也轻便。她做了下功课,知道白坛镇属于山区,免不得可能要上山下坡,所以尽量穿得简单又适合运动。
她买的窗边的票,一路上贴在玻璃上看动车缓缓驶出平原地区,像一条长龙一般往北边的山区疾驰而去。
看了一会风景觉得有点困了,檀空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又把手机拿出来,她在百度里面输入了一个发芽。出来的第一条是百度百科的词语解释。
发芽为动词,指植物长出芽。同义词有,萌芽。种子在适宜的条件下,开始萌发,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发育成一株完整的幼苗。
其他的都是一些什么催芽大法和种子发芽大全等,翻了七八页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和她血腥又诡异的遭遇完全结合不到一起。
檀空悻悻地关掉手机,靠着抱在怀里的背包闭上眼睛。
下午四点,动车上的广播响了,一个女声从广播里传出:“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已经到达绵阳站,请要下车的旅客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乘客都开始蠢蠢欲动,檀空站起身把背包重新背到后背上,跟着人群出站。
绵阳的天气不好,没下雨,但多云。整片天空都雾蒙蒙的,一眼望过去混混沌沌,就像还没开天辟地似的。
檀空出了站,远远就看到一个理着寸头的男人靠在出站口的栏杆上。
男人嘴上叼了个棒棒糖,手上拿着手机聚精会神在玩,他穿了件白体恤,迷彩的军裤,五官很立体,他远远看着身型没那么壮硕,但是走近了看,他把那身纯白色宽松版型的体恤,都穿成了略紧身的。
邵岸整个身体都靠着,他看起来很是悠哉,直到檀空走到他面前,她体重轻,走路没什么声音,凑过去一看,这人竟然在玩消消乐。
“邵岸?”
邵岸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但手机上的消消乐还没退出,他饶有兴趣地看她:“你怎么知道我是邵岸?你就是檀空?”
檀空点头。
邵岸拉长声调哦了一声,把手机装进裤兜里,又从口袋里拿了个粉色包装的棒棒糖递给她:“喏,跟你赔罪的,昨天手机坏了,没看到你消息,不好意思。听说你们小女孩都喜欢吃这个,随便买了个味道。”
糖被塞到檀空手上,他冲檀空一挥手:“走吧,不废话了,出发。”
邵岸的车停在动车站的停车场,是辆被改成全黑的坦克300。
檀空把背包丢到后排,腿上抱着骨灰盒,她坐到副驾驶上,第一件事就是火速系上安全带。
邵岸发动车,夸她:“安全意识挺不错。”
檀空直视前方:“当然。”
邵岸呵呵笑了一声,随着一声发动机的轰鸣,坦克300正式上路。
车载音响里面在放《突然的自我》,伍佰沙哑的嗓子在唱数不尽相逢,等不完守候,如果仅有此生,又何用待到头。
檀空把额头抵在窗户玻璃上往外看,路边有个接孙女放幼儿园的老人,那爷爷佝偻着身子,一只手牵着扎双马尾的小女孩,一只手颤颤巍巍帮小女孩提着书包。女孩蹦蹦跳跳,老人脸上带着笑,两个人在路上慢慢悠悠地走。
檀空想起景云小时候接她放学也是这样,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每天她都巴不得回家的路再长一点。
窗外的行道树已经变成模糊的重影,邵岸没说话,檀空微微侧头去看他,他又皱着眉,不知道是因为路况发愁,还是在想其他的事。
檀空轻轻闭上眼睛,耳边一直是邵岸播放的伍佰的歌。
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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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糊之中,檀空睡了一觉,是自从生日过后,睡得最沉的一觉。
她梦到她变成了一个气球,有一只透明的手牵着她一直往窗户外面走,外面荆棘遍布,只要轻轻一扎,她就会爆炸。景云在房间里哭喊,她坐在一把老式的木椅上,就像被捆住了一般,无论身体怎么扭动都无法挣脱,只能在嘴里发出嘶哑的喊声。
“空空,你别出去!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檀空也无能为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牵着往荆棘丛里面走,一根又长又细的荆棘刺近在咫尺,檀空打了个冷颤,下一秒失重感袭来,檀空升上天空,看到年轻的景云手上抱着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孩站在车站和一个男人说话,。
男人满脸愁容:“如果她发芽了,你打算怎么办?”
景云的眼神越过男人的身影,看向空中,似乎准确地落在了透明的檀空身上,檀空听见她用一种奇异又坚定的语气,缓缓说道:“如果发芽了,那我们就一起去死。”
滴滴——
檀空被耳边一阵尖锐的喇叭声惊醒,她猛地立起身子,左手撞到旁边的储物盒,她痛得一边甩手一边问邵岸。
“怎么了?要到了吗?”
邵岸速度开得很慢,同车道竟然堵车了,反向车道车也很多,他嘴里在嚼口香糖,抽空回答檀空:“正常情况下是要到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堵得很。”
檀空被反向车道的一阵远光灯晃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往旁边看,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国道,到了县道上了,如果不堵车的话应该是快到了。
她把窗户摇开,让山里的风肆意吹进车厢里,一股山林里独有的清新的泥土味窜进鼻腔。旁边的邵岸也开了车窗,他从车里拿了一包烟,给堵在对向车道的一个司机散了一根。
对方接了烟,两个人一下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邵岸把左手搭在车窗上,把身子微微探出去一点问对方:“大哥,前面咋回事?咋那么堵?”
对面大哥开着辆东风的小货车,他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吞云吐雾,手跟着胡乱在空中指了一下:“前面塌方咯,今天晚上都悬,过不去咯,你们要么车头睡一觉,要么掉头去前面大风村睡,那路不知道啥时候抢修得通,车上等得受罪。”
邵岸点点头,看着对方把烟屁股丢出车窗,那烟屁股立刻被缓缓移动的货车轮子碾过了,他对擦身而过的货车大哥笑了笑:“谢了,大哥。”
邵岸把窗户重新摇上来,前面的车到了宽一点的路就开始统一掉头,这时候逼着他们得也掉头,路太窄了,要想原地停着就得把后面的路都堵了。
车排着队,缓慢地往前开,邵岸一边操作方向盘,一边问:“怎么说?先去找个地方睡一晚上,明天再说?”
还有什么办法呢?檀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爽快点头:“好。”
她没开窗,脸贴着窗户看外面,一个黑色的摩托车在他们前面掉了头,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山区风大,檀空看到那驾驶员戴着又大又厚重的头盔,黑色长发很大一部分发尾都露在头盔外面,被风卷得在空中乱舞,乍一看像一只巨大的水母。
8. 第七章
离白泥沟最近的是大风村,村子很小,鲜有人知,虽然离九寨沟景区直线距离不远,但是中间还是隔了几座大山,硬是把这村子和景区隔开了。
这路走得人少,所以这条线路上的村子发展不起来也是情有可原。
邵岸开车在村里绕了一圈,发现村头到村尾就十分钟的路程,整个村子就村头一家小旅馆。
于是掉头回村头,把那坦克300缓缓停在那唯一一家小旅馆的门口,手刹一拉,邵岸把钥匙从车上拔下来,熟练地套在食指上转了一圈,嘴上吹了个口哨:“下车。”
这村里的小旅馆招牌还亮着幽幽黄光,不知道多少年了,上面四个大字在光晕下模糊不清。
檀空下了车,定睛一看,原来名字是欢乐宾馆,又字旁故障没亮灯,乍一看只觉得是个欠字。
邵岸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裤兜里摸了包烟,但没点,直接往裤包里揣。
檀空没忍住问他:“看你拿烟好多次了,你怎么不抽?”
邵岸一边走一边解释:“我不抽烟。”
檀空觉得稀奇:“不抽烟为啥走哪儿都带烟?”
邵岸神秘一笑:“烟这种东西,是最低成本的人情世故。”
邵岸看她抱着骨灰坛子四处打量,诶了一声:“走吧,先进去问问,你看旁边停那么多车,应该全是被堵回来的,这旅馆那么小,说不定都住满了。”
檀空偏了偏头,这旅馆在村子的尽头,和其他人家隔得稍远,旁边还有大片空地,此时空地上停了四五辆车,还有一辆摩托车。
她抱着景云的骨灰坛子,背着双肩包,正准备往宾馆里面走,又被邵岸叫住了。
“骨灰盒子抱着干嘛呢?就放车上呗,这东西你还怕人偷啊?”
说得也是。
檀空重新回头又把骨灰坛放回后排的桌位上,关上门,抬步就往宾馆里走。
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胖子斜躺在前台桌子后面那小小的空间里,脚搭在一个独凳上,最里面的角落摆了台老式大头电视机,正在播放抗日片,前台上放了一台小电脑,电脑旁边没有任何装饰物,只一本老旧台历独占鳌头。
台历是前年的,上面全是印的泳装美女照片。
檀空扫了一眼,敲敲桌子,试图把那睡得呼噜连天的胖子喊醒。但那胖子无动于衷,挥了挥手,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檀空抿着嘴,加大力气继续敲,那胖子受不了了,一下灵活地坐起身,眼睛还没睁开就怒喊道:“敲敲敲,老子说了没房间了,听不懂人话?”
檀空也没发火,情绪稳定地反驳:“你没说没房了。”
那胖子站起来正要说什么,就看见一个男人施施然走进来:“老板,一间房都没了?”
胖子翻了个白眼:“没了没了,没房了,前面塌方了,过路的车都来这住了,你看不到我这个烂地方就这么几间房,多住一个鬼都住不下。”
这老板不会说话,出门在外,邵岸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转身朝檀空摊手:“祸不单行,今天只能委屈你和我睡车上了。”
睡车上其实也没什么的,一晚上而已,人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就算是大街上也是睡得的,更何况是车上,还能遮风挡雨。
檀空不是娇气又矫情的人,她毫不犹豫点头,两个人正准备走出门,就听见一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等一下。”
在四川,大多数人大多数场合都只说四川话,不是傲慢,是老一代的本地人很多都不会普通话。
檀空转过头,一个女人靠在宾馆通向客房转角的地方。
她脚上踩了双宾馆的一次性拖鞋,穿了条黑色的kitty猫卡通睡裤,上身是加绒的牛仔外套,头发长长披着,似乎才洗完。
她五官大气,身材高挑,脸上白皙没化妆,几根头发散落在脸颊边上,妥妥的氛围感大美女。
见檀空回头,女人笑了笑,把手上拿着的牙刷举了举:“我一个人睡的标间,你可以来跟我一间。”
檀空没说话,倒是旁边的邵岸挑了挑眉,语气罕见地有些不友好:“你谁啊,这个世界上现在还有这种爱多管闲事的好心人?”
女人奇怪地看他,不甘示弱回,说话像机关枪似的:“你谁啊?认识我?不知道的以为我刨了你家祖坟呢,对我那么大敌意,这个世界上现在还有这种为好不得好的白眼狼?”
邵岸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女人得意地笑了笑,把视线放在檀空身上:“你说呢,妹妹。我也不是什么好心人,我有利可图的。”
她手抬起来冲门外指了指:“我骑摩托,没想到泥石流了。做这个好人呢,是想搭个车,我去白泥沟,我刚刚在塌方的地方看见你车了,应该是顺路的。我观察过,停这过夜的四五个车上全是大男人,我搭车也不太安全。就你们最合适。”
这个理由能让人接受。
何况......
女人甩了甩头发:“再说了,凭我这种长相,没必要干烧杀抢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吧?”
檀空想了想觉得十分有道理,她看向邵岸,对方张了张口,也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檀空点头:“好,你让我住一晚,明天我们让你搭车。”
邵岸在旁边斜眼看她:“我的车,我还没同意呢,你让她搭就搭,而且这荒郊野岭的,冒出来个骑摩托车的女人,你不觉得蹊跷,还敢跟她住?”
女人翻了个白眼:“骑摩托车怎么了?女人在野外骑摩托车就是蹊跷?男人在野外骑摩托车就是帅?”
才见面几分钟,女人和邵岸就硝烟四起,不过几次交锋都是邵岸落败。
邵岸一脸不可置信,像只受伤下场的斗鸡。
女人用轻蔑的语气说完邵岸,又换了一个温柔的调调:“就这么说定了哦,妹妹。”
檀空乖乖点点头,跟着女人,绕过前台,再从楼梯上二楼,往房间里走。
上了二楼的走廊阳台可以往下看,看见邵岸站在车旁边,抬头看见她,又喊了句:“我就在车上睡,有什么事情,大声喊我。”
没想到邵岸看着吊儿郎当,实际还算负责。
檀空拉长调子也回了他一句:“好——”
跟着女人进了房间的门,这房间的确是个标间。女人的东西都丢在里面靠窗的床,她把东西往一堆推了一下,腾了个空位让檀空坐。
“你坐,我叫姜五珠,你叫什么?”
“檀空。”
“你们是到甘肃去的?”
檀空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道:“不是,去前面那个白泥沟。”
姜五珠明显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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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巧了,我也是去那。”
檀空笑了笑。
姜五珠手撑在床上,懒洋洋看她:“你好像不是很吃惊,你知道?”
檀空背着书包坐在床上,看着乖乖巧巧的,像个等老师提问的学生。她眼神扫过姜五珠放在地上的小背包,上面挂了个钥匙扣,上面是个像青蛙一样的图案,这个图案她在那个遇到的摩托车上也看到过。
也在她妈妈那个盒子里看到过。
她当时没在意,还以为是个旅游纪念品。但这个图案突然再次出现,似乎不是那么寻常的东西。
檀空抿嘴笑了笑,回答姜五珠:“我直觉比较准。”
见她不想说,姜五珠也不想勉强,她从包里拿了张面膜出来敷,又丢了一张给檀空:“敷上,这个山区海拔高,紫外线强,要好好护肤。”
看得出来姜五珠对她的脸很是宝贵,敷完面膜,她从包里又掏了些瓶瓶罐罐来抹,最后提了瓶红酒出来。
檀空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姜五珠得意地冲她笑,招呼她一起喝:“女孩子睡前喝点红酒对皮肤好。”
檀空谢绝了,她随便洗漱了一下,穿着衣服就往床上躺,跟姜五珠比起来,檀空感觉自己像个野人。
她侧头看她,姜五珠此时半躺在床上,床头柜放着那瓶红酒,她腿上放了个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时不时响起敲击键盘的声音。
可能是檀空的视线太过明显,姜五珠转头过来,和她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
她啪得一声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放在旁边,像只滑溜溜的虫一样缩进被子里,露了个头出来问檀空:“你想听故事吗?”
檀空愣了愣,还没等她回答,姜五珠就开始自顾自讲起来,她的声音很好听,减掉了和邵岸说话的那种咄咄逼人,娓娓道来的时候,像电视上讲儿童故事的主持人。
“你知道女娲吗?”
檀空点头,谁不知道女娲呢?中国小孩从小就学女娲炼五色石补天,学女娲造人,女娲和伏羲是中国版本的亚当和夏娃。
“根据易中天的说法,诶,易中天你知道吗?就是那个中央台讲历史的。他说,女娲其实不是蛇,其实应该是女蛙,因为最早的时候母系氏族生殖崇拜的就是繁殖能力强的蛙。所以这蛙的形象也对应了女娲造人的传说。造人嘛,换个说法自然也就是指生殖。”
“传说中,女娲造人是用黄泥造的,但实际上,女娲造人的土有三种,一种是黄土,还有一种叫厚土,最后一种叫息壤。这不同泥土造出来的人,肯定是不一样的。”
檀空听得入神,也缩在被窝里,她插话道:“是不是人种的区别?”
姜五珠笑了:“那可不是,我猜息壤是那种生生不息的土,是不是用息壤造出来的人就是长生不老的?是造的神仙?而我们这些凡人都是用黄土造的?”
“厚土呢?”
姜五珠:“不知道。”
檀空被这种新鲜的说法勾起胃口。
姜五珠又继续:“据说女娲因为造出了长生不老的人,所以老天爷降下了一场大洪水。”
“然后呢?”
檀空躺在床上看小旅馆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半天没听到姜五珠有继续的动静,侧头一看,她头发散开在枕头上,已经睡着了。
9. 第八章
睡觉之前,檀空提前和邵岸约好了早上七点旅馆门口集合。
她定了六点的闹钟,打算留一个小时慢慢洗漱收拾,时间够的话再美美吃包泡面。
六点四十分,檀空把最后一包泡椒倒进面桶,提着水壶慢慢把冒着白汽的滚烫热水往里面倒,香味瞬间就随着热气散得房间到处都是。
檀空坐在床上,抱着泡面桶发呆,此时姜五珠才慢慢悠悠从床上坐起来,她随意的把头发用胶圈一挽,然后抓起牙刷往厕所走。
路过檀空的时候,狠狠吸了一下鼻子:“年纪轻轻的,怎么起那么早,大早上吃泡面,还怪香的。”
檀空不好意思笑了笑:“吃泡面才吃得饱。”
姜五珠打量了她一下,然后才煞有介事点点头:“也对,你还在长身体。”
姜五珠进卫生间洗漱了,檀空把泡面盖子掀开尝了一下,面太硬,她又把盖子合上,打算再泡个几分钟。姜五珠含着牙刷打电话的声音从厕所传来。
她声音不小,但黏黏糊糊的,像春天清晨里的雾气。
“喂,大爷。我快到了,好的,我会帮你把话带到的。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冲动的人,有什么事会好好说,就算人家不说,我也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不行的话,哭几下,装装可怜。绝对不会做什么坏事的。”
“你孙女我是那种人吗?”
檀空听到姜五珠嗔了一句,然后电话挂断了,拖鞋触地啪嗒啪嗒的声音再次回响,檀空把泡面盖子打开,将终于泡软的面送入口中,吸溜几声,一桶面就见底。
姜五珠走出来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泡椒牛肉面的味道,味道浓得感觉这房间的地板缝里都被腌入味了。她咽了咽口水,昂着头打开了房间门。
早晨的新鲜空气一下涌入,终于冲散了那诱人的香味。
檀空背着包跟着姜五珠往外走,外面有淡淡的雾气围绕,远处的村舍融化在白雾中,那坦克300黑色的车身也大半浸在里面,看起来周身泛着凉意,像被丢在冰原里的一颗鹅卵石。
邵岸刚刚从旅馆里走到车边,手上端着一大个金属银色的保温杯,那保温杯盖子还没盖,腾腾热气融不进雾里,只慢悠悠把雾气拨开一道小口子。
他靠在车身上,把盖子盖上,手指勾着杯盖上的绳子,来来去去的晃,右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发消息,还是在玩消消乐。
檀空在楼上给他招了招手,邵岸看似心情很好的扬手招呼她下来。
姜五珠自来熟地挽着檀空往下走,然后又在邵岸一脸不可思议中爬上车的后排。
檀空看邵岸的表情有点想笑,为了安抚他,她递了个面包给他。
她带的食物不多,但也足够,今天不出意外就能到白泥沟,到时候再去买点干粮应急也没问题。
吃人手短,邵岸把想说的话咽下去,揉了揉头发,两三下把面包吞了,然后打燃了发动机。
路已经被抢修通了,虽然烂一点,但通行至少没问题,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小雨,密密的,像无数的针在往下掉。
车上很颠,像摇椅,檀空不知不觉中睡过去,又在不知不觉中睁开眼睛。
车已经停了,姜五珠从后排把头伸过来跟她讲话:“你醒得及时,我们刚好到。”
“到了?”檀空还有些迷糊,她从车窗外看,快九点,白泥沟的雾还没散,雾里传来明显的唢呐声和哭声。
坐在车里什么都看不真切。
“怎么都不下车?”
邵岸皱着眉沉吟了一下:“应该是有人过世在出殡,不过按照四川这边的习俗,出殡应该很早,不该在九点。”
他说完拉开车门,踏出车厢。
刚好出殡的声音由远及近,满满的从雾气中走出一队人来。
檀空也抱着骨灰坛下车站在路边看。
虽然景云死的时候没出殡,但她跟着那殡葬一条龙服务公司的经理小潘也学了点东西。
这白坛村的出殡很是奇怪,一般来说死者为大,出殡最前面应该抬的是死者的棺材,后面可能会有中幡引路的,坠在最后面的是乐队和一些送葬人。
但远远的,檀空看到几个人抬了一尊半人高的彩色泥像往前走,那泥像看起来像个女菩萨,身着华贵的服饰,盘了个莲花座,双手一上一下,左手朝上托了只蟾蜍,右手往下托了个黄色的塔。她眼睛闭着,神色平和。
泥像后一群人抬着棺材,但那棺材是倒着抬的,一个穿着孝衣的男人跟在棺材后面走,旁边有个拿鞭子的人,不断拿着鞭子抽打他,他脸上表情似哭似笑,很是奇怪。
唢呐在旁边吹得热闹,幽幽怨怨的调子像一根线,一圈一圈缠绕着,缠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檀空微微偏头看旁边的两个人。邵岸抱着手,而姜五珠手上拿着手机在发消息,他们俩看起来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三个人站在路边,等着出殡队伍过去。
邵岸撇了姜五珠一眼,伸手去拉檀空:“走吧,现在各干各的事,一些不相干的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姜五珠这次没跟他计较,她朝檀空摆手:“檀空,谢了。我走了,有缘再见啊!”
姜五珠的背影渐渐看不见,檀空发着呆,心里想,忘记问了,大洪水后面怎么了呢?
邵岸没好气拍了她一下:“怎么?还舍不得。”
——
出殡的队伍是往村外走的,檀空两人刚好往村里走。
白泥沟和大风村一样,不大,但是屋舍之前密上很多,可见邻居之间的关系应该也会紧密一些。檀空随便敲开一家人的门,开门的是个面相很憨厚的妇女,身上穿了个黑色的围裙。
檀空问了个好,才开口问:“嫂子,你知道檀相元家往哪儿走不?”
那大嫂肉眼可见的神色一变:“你们找他搞啥子?”
檀空说:“他是我外公,我是来探亲的。”
嫂子弓着身子拍了拍大腿,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你就是他孙女?晚咯,晚咯,檀相元昨天晚上就被方姑收走咯。刚刚他才出殡,你们没有遇到?”
什么意思?
刚刚出殡队伍仿佛就在眼前,檀空愣在原地。
外公檀相元也死了?
那嫂子赶紧推她:“你现在去撵还来得及,你舅舅正在带他上山,你找得到路不,走,我带你去。”
她匆匆忙忙的,围裙都没来得及解开,就拖着檀空往外走。檀空任由她拖着,回头看邵岸,邵岸跟在后面,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农村里的妇女做惯了农活,穿的鞋也是好跑好跳的布鞋,两个人是跑着去的,穿梭在雾气中,唢呐声由远及近,像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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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牵着她们跑,等声音大了,檀空就已经可以看见那出殡队伍的尾巴。
此时看这出殡队伍的心情与刚才已全然不同。
虽然没见过檀相元,但毕竟是和自己有关的人,哀伤谈不上有多少,但檀空莫名眼前浮现了檀景云最后躺在地上的那张脸。
如果妈妈在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这么一想,似乎漠然都变成了一种罪过。
有淡淡的难过萦绕,那嫂子似乎一直在旁边观察她的表情,檀空的情绪一低沉下来,她就立刻嗅闻到,在旁边用力掐了下她的手背:“不能哭,你外公是被方姑收走的,要高兴!”
檀空手背一阵疼痛,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甩开那妇女的手。
白泥沟旁边这山不高,却有两个山头,所以取名兄弟山。
兄弟山环境原始,上山的路都是村民长久踩踏,再加了石板建起来的,两边的树茂密又苍翠,藤蔓和树根纠缠,树叶和树叶依靠。
檀空正走得气喘吁吁,前方的队伍突然停下来了。
她探头往前看去,原本一条直直的上山路出现一左一右两条分岔路,像蛇信一般。
左边那路有块门匾,上面用隶书写骨岭两个字,而右边的路是继续上山的路,突然树变少了,荒烟蔓草,看不到尽头。
送葬的队伍此刻也分成了两队,最前方抬着泥像的人往左边去了,而剩下的人继续上山。
檀空觉得奇怪,骨岭顾名思义是指埋骨之地,但为什么会送神像去,但正儿八经该下葬的人却不送到骨岭去?
檀空把疑问压在心里,继续跟着送葬的人往前走,没过一会就到了一片山上的空地。这块山头是平的,一眼望过去,上面大大小小布满了坟冢。
白泥沟的坟不讲究,全部都是土包加一个不规则的小木牌,上面简单刻字,直直就插进土包前的地里。那土包一个挨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瘆人。
檀相元的土坑还没挖,檀空看到那穿孝服的男人被递了个铲子,吭哧吭哧开始挖起来。坑挖好入土前,棺材不能落地,那些抬棺人神色肃穆站着,一动不动,看那男人挖坑。
檀空抱着景云骨灰坛,感觉坛子有些发冷。
她开口问那妇女:“嫂子,我外公本来是让我来带我妈妈下葬的......”
那嫂子又是哎哟一声,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哎哟,你咋不早说!”然后抓了她手腕,穿过层层送葬人,直直把他拖到了那挖地的男人跟前。
“檀光,你看哈,这是不是你侄女儿。她说她是带她妈妈回来入土的,你看现在咋个整?”
那男人目光有些呆滞,他上下打量了檀空一番,似哭似笑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些高兴的神采,直到那目光移到檀空抱着的那骨灰坛子上,那神采就像风中的火苗一样,一下又熄了。
男人哀哀叫了声:“姐。”然后接过了檀空手上的骨灰盒。
在这一大群人各异的神色中,檀光挖了两个坑。
那两个坑靠得尤其近,檀相元的尸体跟着棺材一起下葬,而檀景云身体已经全部化成这小小坛子里的灰,被檀光珍重又郑重地放进坑中。
一层层的土被缓缓铲进坑里,包裹着他们重新沉睡在大地。
檀空和檀光站在一起,似乎听到檀景云用细细的声音叫她。
空空。
10. 第九章
太阳升到最高处的时候,出殡队伍开始下山。
习俗是所有的人不能回头看,只要回头看了,已故的人会觉得有留念,没办法安心投胎。
景云的骨灰坛已经入土,檀空双手空荡荡的,风一股脑往手心里钻,但握拳又张开,什么也抓不住,下山的时候只能揪着衣角来回的搓。那带路的嫂子很是热心,她又凑到檀空跟前问她:“你也不要难过了,今天中午吃不了丧饭,你们来我家饭馆吃要得不?我收你们每人二十块,包两顿饭。”
檀空觉得奇怪,出殡完了,按理说主人家会有丧饭招待,这丧饭一般是为了感谢帮忙的乡里乡亲,是必不可少的礼仪,什么叫吃不了丧饭呢?
“为什么中午吃不了丧饭?那什么时候吃?”檀空问。
大嫂一副很是惊讶的样子,她用食指点点脑门,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你不知道?你这舅舅是个傻子,全村人热心,不吃他的丧饭了。何况.....说句不好听,你外公是被方姑收走的,没人愿意去吃这个饭,晦气得很!”
话才说完,一双手从后面抓住那嫂子的衣服一扯,差点把她扯了个趔趄,她没好气往后看,一转头,气焰整个又降下来了,畏畏缩缩的。
扯她的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大着嗓门在后面骂她:“你这个婆娘,乱说啥子呢,这些事情跟外人说搞啥子。”
这嫂子缩了一下脖子,小声反驳:“她也不算外人了嘛。”
两口子拉拉扯扯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招呼檀空给自家饭馆揽生意:“嘿,如果要吃的话,就来村头喊我!”
檀空没说话,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想回头看看,又想起来不能回头的习俗,只能像根枯木一样站在原地,手脚瞬间都不自在起来,像被缚住了。
她放眼望去,看到邵岸在很远的台阶下站着,手臂向上弯曲贴着耳朵,应该是在打电话。
应该是在跟邵向前打电话吧,檀空也不在意。
她把目光收回,一边思索着刚刚那大妈的话,一边抬脚下山。
她想,舅舅真的是个傻子吗?被方姑收走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这兄弟山的石板路并不好走,小石子横七竖八躺着,在脚间滚来滚去,石板之间又有不服输的野草丛生,那些顽强的根系撬动石板,让石板也变得不再平稳。
檀空胡思乱想着,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没发现路已经到了尽头,还在抬脚,差点踩了个空。
抬头一看,是邵岸扶了她一下,
“想什么呢,小心一点。”
檀空猛然回神,真心道谢。
邵岸脸色有点臭屁:“我这保镖加司机,你请得太值了。”
村民习惯走山路,脚程很快,不知不觉她已经落到了最后。
而且兴许是檀相元的死太过晦气,但又是一件结合了白泥沟信仰的事,村民们紧锣密鼓办完,但事情一旦尘埃落定,就马不停蹄离开,生怕沾染上了不好的事。
所以山下也没人等。
檀空正想说什么,突然见邵岸的眼神突然越过她,往后面探去。
檀空也忘了不能回头的规矩,她回头看去,那茫茫山野中突然显出一个人来,那人背了个包一步一步往下走,看着寂寥又可怜。
等人走近了,檀空才发现,那是他的舅舅,檀光。
他走得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在进行着艰难的告别。
檀空赶忙迎过去,她还一句话都没跟这个舅舅说过。
檀空扶着檀光,对方愣了愣,似乎辨认了许久,才用力点了一下头,指着檀空的鼻子说:“哦~你是姐姐的女儿。”
檀光有双极亮的,和他整个人都不太搭的眼睛,炯炯打量檀空。
檀空乖巧地笑了笑,叫他:“舅舅。”
耳边只回想起那村头嫂子的话。
你不知道吗,你舅舅是个傻子。
现在看起来只是有些迟钝,也不傻。
檀光高兴地拉起檀空的手,一路把她往家里拽,嘴里念叨:“舅舅带你回家。”
檀空没管邵岸,她任由檀光拉着她走,下了山,走了大概半小时就来到了一个一进的院子。
檀家的院子是标准的四合院,这院子基本算是白坛镇最大的,而且其余的房子都互相修得很密,只有檀家的房子被众多小房子围起来,之间又隔了不小的距离,众星拱月一般。
檀空一进院子就看到院中央立了个蟾蜍吐水的雕像,雕像下面是以小池水潭,但可能是因为外公过世,蟾蜍没吐水了,水潭中只有薄薄一层脏水,上面飘着几片枯叶。
又是蟾蜍。
无处不在的蟾蜍,檀景云的遗物里,姜五珠的钥匙扣、聚生娘娘手上托的,最后还有面前这雕像。
檀空突然想起了姜五珠讲的那个故事。
女娲娘娘其实不是蛇,是蛙。
蟾蜍雕像后面的空地上放了把木质的摇椅,一看就是老人晒太阳打瞌睡的宝座。
可是现在宝座上无人,檀空看到檀光对着那椅子愣了许久,脸上又出现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
檀空不由自主像对小孩一样对他,拍他的肩,安慰他:“舅舅,别太难过了,节哀。”
檀光眼神瑟缩了一下,他把食指贴在嘴唇上,嘘了一下,又左顾右盼一番,赶快拉起她的手往正房走。
正房摆了六张太师椅,上座两张,左右各两张,地面是水泥地,但一进门还是能明显闻到泥土湿漉漉的腥气。檀光吸了一下鼻涕,坐在正对着大门的太师椅上,垂着头低声嘟囔:“不能哭,方姑会不高兴的。”
檀空也坐在他旁边,用手攀着那太师椅的扶手,问檀光。
“方姑如果不高兴了,会怎么样?”
檀光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恐惧来,他连连摆手,然后伸手去捂檀空的嘴:“可不能让她不高兴,如果她不高兴的话,会像带走爹一样带走你的。”
-
邵岸跟着檀家两人的脚步走到檀家门口,他抬脚进门,没看那吐不出水的蟾蜍,只看那空空的摇椅。他迟疑了一下,也没坐在摇椅上,身体斜斜地依在门框上。
裤包里的手机一阵震动,贴着肉,腿上感觉麻麻的。
邵岸拿起手机,他想了想,退出院子,走到宅子门口接电话。
是他爹邵向前。
“嗯,到了,但是檀老爷子竟然去世了。”
“不知道怎么死的,这村子神神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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叨的,知道了,等丧事办完立刻带她回来。”
“嗯,嗯,好,会注意安全的,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邵岸打完电话,正准备玩几把消消乐再进去,给里面那叔侄两人一点伤心的时间,但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奔来。他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只见是村头那嫂子,急急忙忙的,不知道为了什么事。
那嫂子见了他,很是热情,脸上堆满了笑容,褶子可以夹死几只苍蝇。
“小伙子,我来问问,你们吃饭吗?”
邵岸饶有兴致地问她:“我们是檀相元家的人,你不觉得晦气?”
那嫂子害了一声:“那都是封建迷信了,我是受过科学熏陶的人,这些东西,信也不能全信是吧。人啊,还是吃饭重要。”
邵岸笑了一下,抬手往里面指了指:“我也是被雇来的,里面的才是老板,吃不吃她说了算。”
嫂子眼睛亮了,那小姑娘才是老板?那更好了,小姑娘的耳根子更软,更好说话。
嫂子往檀家宅子里冲,进了门,直奔主屋。
还没跨进门就听到檀空在问:“舅舅,方姑是个什么神仙?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总得给我讲讲,免得我犯了忌讳。”
嫂子在门口大声接话:“你问这傻子有啥用!有问题问我石头嫂啊!”
这大嫂原来叫石头,不知道是名字还是只是个绰号。
檀空见这石头嫂奔进门,自觉就往旁边的太师椅上一坐,抚着心口喘了几口气说:“这方姑,是我们村里信奉的神仙,从哪儿来的我不知道,但是据说建村开始,村长就塑了泥像。”
“据村里的传说,方姑是从土里挖出来的神仙,不用吃饭,和我们凡人就是不一样。”
“方姑掌管土地,保佑白泥沟风调雨顺,年年丰收,是我们村的土地公呢。还有啊,这白泥沟在山里面,要是没有娘娘,我们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泥石流埋咯。”
土地公吗?
檀空若有所思,听上去,这方姑好像是从地里来的人。
檀空又问:“那为什么说我外公是被方姑收走的?”
石头嫂没再回答,她嘿嘿笑了两声问:“妹子,等会可要去我那吃饭?”
现在的生意也难做,更别说是这难得来一次外人的白泥沟,石头嫂那小灶房估计也是看有外人来才临时搭上火的。
檀空爽快道:“去啊!肯定去!去尝尝嫂子的手艺,我舅舅也跟着一起去。”一边说一边和檀光对视。
檀光看了她一眼,连连摆手。
多一个人更好,石头嫂兴高采烈大呼了两句好,又开始滔滔不绝讲方姑:“我们村因为方姑有一个规矩——埋骨之地不埋骨。你外公上山的时候你看见了那个骨岭没?那个地方是方姑的住所,类似方姑庙。那个地方不允许拔草、挖土、砍树都不行,连移动一块石头,都要在心里恳求方姑的允许。要惹怒了方姑,就会是你外公一样的下场。”
“那我外公是去挖了土吗?”
“哎呀!就是的呀!发现他尸体的时候,就是在骨岭,旁边堆了好大一堆土呢,他就趴在那土上,发现的人一摸,嘿,都没气啦。你说这,他好歹也是檀家的人,这是檀家人定下的规矩,他自己怎么不遵守呢?!”
11. 第十章
石头嫂坐在檀家的太师椅上,那太师椅椅面宽大,她一只脚蜷起来缩在上面,手放在椅子旁边的桌面上来回摩擦着,嘴里喋喋不休,说话声音中气十足,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势。
檀光想起,他爹檀相元在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带着十足的恭敬,檀相元对内严厉,但对外很是和善,不过村民们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特别是这个村头的石头嫂,以前他爹就算只是轻飘飘看她一眼,她都缩着身子直打颤。
爹一死,果然什么都变了。
檀光胡思乱想着,他眼神放空,脑子里就像一团乱麻一样,等回过神来,檀空已经送走了石头嫂。
檀光松了一口气,把挺得直直的腰板放松。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在外人面前他总是挺直的,因为这样显得精神,人一精神了,大家就只关注他的精神,不再关注他是不是脑子不灵光了。
檀空坐下来终于有机会和她舅舅讲话。
外人一走,檀光此时就像那根撑在身体内部的竹竿被拿走了一样,身体突然塌缩,神色恹恹,看起来难过又可怜。
他四十岁上下,头发剃得光溜溜的,一点发茬都没有,像个和尚。他长得高大,但面相长得不和善,脸上有两三道横七竖八的疤痕,整张脸像干涸的盆地,但由于表情又时时刻刻有些懵懂和委屈,显得十分违和。
檀空细细观察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檀光突然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光头,像拍皮球似的,郑重其事说:“哎呀,我差点忘了,我爹让我转交东西给你。”
手上因为攥着什么,他五指张开拍头的时候,那东西撒了满头满脸。
檀空一看是一把土,那些土滑过檀光粗糙的皮肤,没过多停留就洋洋洒洒摔到地上。
那是檀光抓的他爹的坟头土,只是为了做个纪念,现在也被他一把撒了个精光。
檀光尴尬又无措,他站起身立刻就往外走,走路手臂大幅度摆起,速度却不慢,一眨眼就跨过正房高高的门槛,不见了。
刚巧邵岸在往门内走,和看起来略带仓皇的檀光擦肩而过,眼带稀奇,频频后望。
“怎么回事?吵架了?”
檀空神色恹恹:“没有。”
邵岸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塞了一颗薄荷糖给她,然后转移话题:“现在什么情况?骨灰送到了,什么时候回去?”
骨灰倒是送到了,但她的命还摇摇欲坠,那整晚整晚诡异的疼痛已经经历了两次,不是梦魇胜似梦魇地折磨着她,她闭上眼都能清晰感觉到自己骨头融化,听到血液流淌的细小声音。
这次来除了送骨灰,她原本是想问问外公檀相元的。
想问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发芽,问问他知不知道母亲那么多年是在跟谁秘密联系。
虽然是秘密的,但也保不齐就有人看到过,听到过。人活在这世上,天上有眼睛,地上也有,没有秘密能藏一辈子。
但是檀相元就这么奇怪地死掉了。
檀空在内心叹了口气,这老天爷对她还真是不公平。她从小到大,就只有平平安安活着,这一个愿望而已。
不过还好,还有转交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是最后的希望了。
檀空发了一会呆,檀光就抱了一个木盒子再次走进来。
那木盒子是深红色的,外层被刷了漆,看起来油亮亮。让檀空想起火锅表面那层红油。
看到邵岸,他把盒子死死抱在怀里,像护小鸡的老母鸡。
他虽然傻,但是极端有原则。
檀相元吩咐的事情,他必须做到。
邵岸很会看眼色,他冲檀光礼貌笑了笑,站起来往外走。
檀空觉得很多时候檀光其实是不傻的,孰轻孰重他分得很清楚。
她看着檀光珍重地将那盒子放在桌子上,她问他:“舅舅,我可以打开了吗?”
等到檀光点头,檀空打开盒子,动作小心翼翼的。
死去的人留下的秘密终于摊开在檀空面前——长方形的木盒里躺着一个老旧的诺基亚、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
姜五珠在村里像无头苍蝇一样逛了一圈。
白坛村的地大多数是泥地,只有唯一那条主干道是用水泥铺的。因为天气潮湿,全年日照时间不长,地面也不够干爽,灰白色的水泥路上面全是赤红色的泥巴印子。
姜五珠从村里岔路口的泥巴地又绕回主干道,她在那灰色的水泥路上跳了跳,试图把脚上的泥巴蹭干净,但那泥巴粘得厉害,姜五珠难以忍受,她随便找了家人,选了个稍微干爽一点的门槛坐着,从包里掏了纸出来擦鞋。
在这村里逛一上午人没找到不说,连人家住哪儿都还没搞清楚。
不得不说是有些泄气的。
本来想着找人问问路,但是自从出殡之后,村里连半个人影子都看不见,她都忍不住在想,早上遇到的出殡是不是一场幻觉。
好在太阳出来了,呈现一种明亮的黄色罩在头顶,就像圣光一样,驱散了一些阴冷。
姜五珠叹了口气,拿手机出来拨电话:“大爷,你说是进村左拐再右拐吗?还是右拐再左拐?这村里房子都长得大同小异,我找不到啦!”
听这语气,带着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早上遇到一群人出殡,现在村里也找不到人问路,我怎么那么倒霉。”
对面的人宽慰了一下她,又不知道说了些啥,让姜五珠的面上增添了一些怒气。
姜五珠一边打电话,一边擦鞋,鞋刚刚已经擦过一次,她又恶狠狠地用剩下的纸把残留的印子也擦掉,嘴里说:“我不会认命的,谁认命谁是孙子。哦,我本来就是孙子,算了,不说了。”
姜五珠挂了电话愣了一会,还没回过神来,就发现远远有人走过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脸上调整了一个和善又乖巧的表情和来的人打招呼:“你好,请问檀相元家住哪儿?”
来的人是个中年妇女,她面色看起来有些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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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要是檀空在,一眼就能认出这是石头嫂。
石头嫂大声朝她喊:“死啦!人都死啦!”,喊完又小声嘟囔一句:“奇了怪了,平时不见有人来,怎么人一死,个个都来找。”
姜五珠瞪大眼睛:“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就死了呢?”
石头嫂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换了个和善的语气:“就昨天死的,他家亲戚也没来得及看到最后一面,他家就在前面左拐走到尽头的那栋大院子。对了,如果你没吃饭的话,可以来我家吃啊,我家就在这,五十一个人,包两顿饭,今天吃回锅肉,我家才杀的土猪。”
姜五珠摆手:“饭就不吃了。大嫂,能打听一下,人是怎么死的吗?”
一听生意飞了,姜五珠看到石头嫂暗暗翻了个白眼,语气瞬间不耐烦:“人啊就死在骨岭里面,犯了方姑的忌讳了,非要去骨岭动土,在娘娘庙前挖好大一个坑,那土点子可能都洒到脸上了,你说是你你不生气?这不,一生气,就把人收走了呗。”
这大妈态度不好归不好,但话倒不少。
姜五珠正要问什么,石头嫂就像故意吊她胃口,又有点报复不去吃饭的成分,什么话都没说,垮着脸抬脚走了。
姜五珠也没那么厚脸皮去堵人,对方走的速度又极快,又在村里左拐右拐,竟然不见人了。
她沉思了一下,又把电话拨回去:“大爷爷,檀相元死了。”
话筒里传来姜家大爷姜纳吃惊的声音:“死了?怎么会死呢,我一直以为这老东西命硬,怎么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姜五珠蹲在门槛上揉太阳穴:“说是被什么方姑收走了。”
这大妈态度不好归不好,但话倒不少。
姜五株正要问什么,石头嫂就像故意吊她胃口,又有点报复不去吃饭的成分,什么话都没说,垮着脸抬脚走了。
姜五株也没那么厚脸皮去堵人,对方走的速度又极快,又在村里左拐右拐,竟然不见人了。
姜五株蹲在门槛上揉太阳穴:“他不知道为什么死在骨岭了。”
檀家的人怎么会死在骨岭?
难道过了那么多年,方姑真的又回来了?
姜纳在电话那边久久说不出话,他想起五十年前,他跟着他二爷一起前往白泥沟,那是他第一次接触有关方姑的事。
他二爷告诉他,他们姜家都是因为方姑才有了现在的好日子,让他一辈子都要好好守着方姑。
他的老家在福建长乐,上个世纪初,姜家三兄弟开始做纺织生意,创办纺织厂,是镇上鼎鼎有名的纺织大王。后来新中国成立初期,姜家大哥和小弟到上海考察生意,正好遇到国民党轰炸,死在炮火硝烟之下,后辈只留下了他爹一个人。
□□时期他爹和他二爷爷下放四川劳动改造,直到改革开放,姜家纺织厂才又恢复生产,他爹从此扛起家族大业,并且开始从各个领域投资发展,成为有名的商业家族。
姜家走到现在,一切都要靠方姑。
12. 第十一章
根据他二爷讲,他和檀相元的爷爷是他到四川劳动改造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檀家是做背夫出身的穷苦人家,家里没有田地。
在四川做背夫这一行,常年累月都需要背负上百斤的货物穿梭于四川的崇山峻岭当中,他们通常需要通过步行,把茶叶从雅安背到康定,换取微薄的佣金。
五十年前他跟着他二爷一起前往白泥沟。
晚上的时候,被大他两岁的檀相元骗到骨岭睡了一夜,他记得那地方阴阴森森的,没有什么树,连灌木都少得可怜,只有冷风呼呼吹着,像刀片在身上刮。
抬头看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那黑洞洞的天空像野兽张开的嘴,感觉下一秒就会被撕吞入腹。他吓得魂飞魄散,又找不到路回去,只能蜷着身子在地上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被人找到的时候,发烧到三十八度。檀相元因此被打了个半死。
檀家的人怎么可能死在骨岭呢?
檀家作为“巡山人”三家之一,专门为方姑负责情报方面的收集,骨岭作为情报的中转地,方姑专门传授给了檀家障眼的机关,结果檀相元竟然死在了骨岭。
电话里又传来姜五珠的声音:“大爷?”
姜纳愣了愣,回忆像鱼一样又摆着尾钻进脑海深处,那余波让他打了个冷颤。
“我想起来了,骨岭你不能去。”
姜五珠不服气,她咬了咬嘴唇:“为什么?”
姜纳叹了口气,带着深深的无奈:“你说你,家里有正常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让你继承姜家的产业,这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你非不,费那么大力气,你这是何苦呢?”
姜五珠声音闷闷的:“我只是不想一直被控制,既然有办法可以不做巡山人,那证明方姑给我们家留了路,有路为什么不走?”
姜纳有点急,他声调猛得提高了五度:“你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说都不听,方姑是我们姜家的恩人,我们发过誓要一直守着她,现在过了两代人,说不干就不干了,怎么可能?”
“你觉得我们姜家是这种背信弃义的人吗?”
姜五珠沉默了,几秒后,她才闷闷地开口:“我只是想过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想做生意,我想去时尚圈,我想当模特。”
姜纳不知道说什么,姜五珠听到电话里传来对方悠长的叹气声,她也深吸一口气,点了一支烟,看着吐出来的眼圈消失在半空中。
“所以,大爷,骨岭有可能就有厚土的消息对吧?”
姜纳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通俗来讲,檀家只是个情报处,大大小小的消息汇集在这里,消息来源可以查,但是消息的真实度根本不确定。你能保证你找到的消息一定是对的吗?而且我小时候听檀家人说过,那里面看着平静,实际上危机四伏,有大量的机关。”
姜五珠接话:“你知道檀相元死之前在挖什么东西吗?”
姜纳没好气道:“我上哪儿去知道?虽然我们都属于巡山人,但各自的工作都是保密的。”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劝说:“这条路太难了,从迈出第一步就难,别说后面还有千千万万步。”
“都不去找,怎么知道找不到?又怎么知道找得不对?”姜五珠咬咬牙。
电话对面又传来姜纳长长久久的叹息声:“回来吧。”
姜五珠没说话,五秒钟之后挂断了电话。
她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听大爷的话,她要找的东西多半都藏在骨岭,但是具体位置不知,骨岭的凶险也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刚刚遇到那大妈说,檀相元的死和方姑有关。
为什么会和方姑有关,方姑到现在应该还没复活,他应该是死于机关,他死之前又在挖什么,为什么着急得连檀家的机关都忘记了,导致惨死?
现在再多想都没有用,只能先去骨岭看看,可是骨岭的位置她也完全不知道。
姜五珠想了想,俗话说:“村村皆有庙,无庙不成村。”
白泥沟肯定可能有祭祀方姑的庙,既然骨岭和方姑有关,但她只能先去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目前出殡的人都回来了,姜五珠随便敲了一家门,敲开来是个男人,那男人一看是生面孔,二话不说就想关门。
姜五珠眼疾手快,用一只手扶住门框,一开口就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叔,我是民俗考察的大学生,请问一下方姑的庙怎么走?”
说着话姜五珠一半身体都卡在门口,那男人也不好用蛮力关门,只得耐着性子应付她。
“走到村尽头。”
姜五珠退后两步,把门开关的空间让出来,礼貌道谢。那男人用方言嘟嘟囔囔了几句,也听不懂说的啥,把门狠狠关上了。
姜五珠朝他说的方向走,走到尽头,一座乡野小庙出现在眼前。
那小庙四周没有房子,是座砖瓦房,建在白坛村的外围。门的位置高高挂了个门匾,上面写了三个字——方姑庙。
方姑庙周围围绕几颗高大的榕树,整个庙宇被簇拥在枝叶之中。但是村庙没有门,门框处挂了个红色的花布当门帘,姜五珠撩了帘子进去,里面没有人,空间很小,只有一方桌子和一尊一米不到的泥像,泥像面前放了两个蒲团。
就是她见过的那个泥像,但是这一尊和早上出殡见过的那尊不一样,要更小。
桌子上放了几个苹果和梨,看起来像刚摘下来一样新鲜,泥像左右各放了两个燃烧的蜡烛,那蜡烛还没燃尽,一定是有人定期在这更换供果和添火换蜡。
但是姜五珠没见到人,她又朝里面走了几步,发现小方桌上面放了一本线装书。蓝色的表皮,上面是手写体写的字——方姑传。
姜五珠跪坐在蒲团上嗑了两个头,抬头的时候,看见这泥塑的娘娘一张慵懒的睡凤眼,似睁似闭,一只手托了个蟾蜍,一只手托了个塔。
她站起身子,坐在蒲团上,翻那本《方姑传》。
里面内容无外乎是夸赞方姑云云,但比她听大爷讲得不同的是书里记载的方姑来源和一本古籍有关。
这本古籍名叫《夏鼎至》,里面提到:“掘地而得狗,名曰贾;掘地而得豚,名曰邪;掘地而得人,名曰聚。”
方姑是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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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出来的神仙,所以才和什么风调雨顺,土地丰收有关。
方姑是从地里爬出来的没错,但她真的是神仙吗?
姜五珠嘲讽地笑笑,没想到在姜家祠堂跪她跪了那么多年,竟然长途跋涉,换了个地方,还是跪了她。
姜五珠摩挲着那本线装书,思绪纷飞。
书里另一个值得推敲的一点是有提到方姑庙的主庙其实在骨岭,山下村里的只是一个分庙。主庙会有一个住持,常年累月住在那里。
这个主持是檀家选出来的,檀家供养他一辈子,唯一的条件就是,需要一辈子住在方姑庙,守着方姑。
和他们这些巡山人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这檀家也挺会举一反三。
姜五珠突然意识到,既然有人在那守着,那说不定那人发现了什么?如果檀相元有取东西出来,东西会不会被他拿走?
姜五珠把册子放回去,默默记住一个名字。
这一届的方姑庙住持叫李左。
姜五珠出了方姑,天色已晚,太阳有了下山的迹象,天上红彤彤的,就像被烟灰烫了一个洞。
她凭着记忆找到那吆喝她吃饭的大妈家。
先休息一下,吃顿回锅肉,送死之前,吃顿肉总没错。
石头嫂开了门,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她,一脸喜气洋洋:“哟,你也来啦。我还说我今天的菜销不出去,没想到人来得还多。你先洗个手等着啊,我炒好菜,单独给你盛一份,就给你端出去。”
姜五珠跟着她进门,在厨房门口停下,越过她的背脊,看见厨房内一口大铁锅,锅里是油亮亮又加了绿色蒜苗的回锅肉,刚出锅,香气扑鼻。
姜五珠跟在她身后,看她熟练地拿锅铲在锅里翻炒,油烟和热气熏得她满脸通红,看得更是喜庆,和早上遇到的样子截然不同。
菜被她用一个碟子盛起来,再加一个辣炒莲白和一碗白菜豆腐汤。
菜色很好,五十块两顿完全不贵。
姜五珠把回锅肉塞进嘴里,肉香在口腔内散开,被舌头上的味蕾捕获,她满足地喟叹出声,看着那大嫂洋洋得意的样子,装作不经意问道。
“大嫂,你们村是不是有一个叫李左的人?”
石头嫂愣了一下,拿着锅铲侧过身子看她,:“是有啊,你是来找他的?他一般住在山上的方姑,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找不见人了。”
竟然消失了,那先去骨岭看看。
姜五珠咽下一口饭,接着问:“大嫂,那你知道骨岭怎么走吗?”
石头嫂有了生意,看上去喜气洋洋,自然问什么答什么:“在村旁边的石头山上面,你去干什么?”
姜五珠随便编了一个谎:“我听说骨岭有方姑的主庙,我是学民俗的,想去主庙看看。”
石头嫂也没怀疑,她点点头:“行,等你吃完我可以带你走一段路,但是我丑话说到前面,去骨岭你最多只能走到方姑庙,其他的地方一步都不能再走,去那边是要经过方姑同意的!”
姜五珠吃完了一碗米饭,知足地摸了摸肚子,愉快答应:“当然,我就在方姑庙里看看。”
13. 第十二章
檀空打开那老旧的诺基亚,发现竟然有电,里面的收件箱里赫然是和檀景云手里一样的短信。
和她妈妈发短信的竟然是外公。
檀空打开除了手机之外那张纸条,上面就写了几个字—厚土可解。
看来外公真的是知情人,可惜他也死了......
不知道檀光会不会知道一些什么。
檀空试探性问他:“舅舅,你知道发芽是什么意思吗?”
檀光正盯着天花板上一只结网的蜘蛛看,听到檀空问他,他听到发芽下意识就背出来几句话。
檀空仔细一听,像是一首童谣。
“种子落地大梦归,生根发芽养血肉,浇水施肥作皮囊,开花结果一缕魂。”
先不说这首词是什么意思?
找到厚土可解又是什么意思?
发芽会不会跟她身体的异样有关?
可是厚土又在哪里去找?
檀空问檀光:“外公为什么回去骨岭啊?石头嫂不是说骨岭不能去吗?”
檀光结结巴巴的:“他...他听说你...你要来,说要去那找东西出来给你。”
找东西?会不会是和厚土有关的东西?
无论是妈妈自杀的原因还是她身上奇怪的情况,看来要解开很多谜,还需要去骨岭一趟。
两个人相顾无言,檀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垂着头,走出了房间。
檀空心里发慌,她拿出手机看到孟鸢又给她发了消息,一开始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她没回复,又找了明星一类的闲话。
微信对话里一直是对方发来的绿色消息框,还有檀空零星的回复。
最新一条是孟鸢问她到了吗?
檀空想了想,她回复:到了,安全。
孟鸢回了她一个表情包,就没了下文。
檀空在空白的对话框里面打字。
“我有很重要的事,不准备高考了,小鸟,等我办完事再回来找你。”
孟鸢很快就看到了,原本显示她名字的地方一直维持着一句话——对方正在输入中。檀空等了半天,孟鸢回了她一个好。
又过了一会,孟鸢又补了一句:“空空,你一个人注意安全,等事情办完一定要来找我啊,对了,你答应我,到了哪个地方一定要给我报平安,要真的出什么事,我还能第一时间报警救你,吴老那边我会去帮你说的。”
发完之后,孟鸢又发了一个两个小人抱在一起的表情。
她回了个好,看着手机面上浮起一个微笑。
檀空关了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邵岸已经坐在她旁边来了。
他还在玩消消乐,但手机关了静音,听不见游戏声。见檀空终于发现了他,邵岸冲她笑了笑。
“你和你舅舅说什么了。”
檀空没讲话,她低头看一只飞到屋里落在桌面上的蛾子。那蛾子翅膀烂了,但还是疯狂地扇动翅膀试图飞起来。
好像她一样。
见檀空没讲话,邵岸尴尬了一瞬间,又犹豫着开口:“我也不是真想知道你们说什么...害,你...节哀,我不太会安慰人,或者...你吃糖吗?”
一根棒棒糖被递到眼前,檀空鼻尖发酸,一滴泪从她眼里慢慢滑落下来。
-
檀光的心情不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饭也不吃,檀空去叫了他好多次,房间里只传出闷闷的应答声,其他话一律不说。
三月初,正午的太阳也有些烈了,川北地势高,紫外线略强。在光线的折射下,空气晃晃荡荡,像是蒙了一层油。
檀空和邵岸遵守承诺去石头嫂家吃饭,刚到的时候她正在收碗,看上去是有人刚来吃过。
透过厨房门口的那块蓝色的碎花帘子,檀空看到回锅肉被装在一口大锅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两个人吃完,还帮檀光带了饭。檀光出了房间,把檀空领到了以前檀景云住过的房间。
因为知道檀空要回来,檀相元交代过提前打扫了房间,房内没有灰尘,只有旧沉沉的味道。檀景云的房间什么都有,檀空打开衣柜看竟然还留着她以前穿过的衣服。
衣服和成都家里的完全不一样,这里面的衣服全是彩色的,带碎花,带蕾丝边,属于另一个檀景云。
没有她的檀景云。
邵岸也被安排了一间客房,檀空回房间之前,邵岸问她:“老邵打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檀空有点心不在焉:“我再呆一段时间吧,你要是有事可以先回去。”
邵岸:“我要丢下你先回去,老邵还不得扒了我的皮。我等你吧,你什么时候准备好回去,跟我讲就行。”
檀空一个人进了房间,她低着头,一直在想去骨岭的事。
长痛不如短痛。
今天晚上就去吧,趁着没人。
晚上的白泥沟静悄悄的,竟然连虫鸣都听不到。月亮很大,高悬在天上,四周都是高大的山影,像蛰伏的怪兽。
檀空一个人装了个手机就往骨岭山上走。
她记忆里一贯很好,只要去过一次的地方就都记得。
四周空无一人,上山的路变得尤为漫长。檀空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是不是正确的,但那时不时出现的身体情况又在推着她往前走。
也不管前面是悬崖还是峭壁。
半夜十点四十,檀空终于到达了骨岭,那门匾高高立在半空中,骨岭两个字在月光中并不真切,不远处能看到一间平房的轮廓,那平房门口应该立了两个红灯笼。
在这种荒郊野外,像野兽两只红通通的眼睛。
檀空一步一步往骨岭中走去,走了一百米的样子,终于到了平房门口。
这不是住宅,是一座庙。
这庙刚好立在地势最窄的地方,像一道入口,看来要想真正进入骨岭,必须要通过这个庙。
檀空抬头看去,庙门口高挂了一个牌匾—方姑庙。
她脑中回响着石头嫂的话。
“那个地方是方姑的住所,不允许拔草、挖土、砍树都不行,连移动一块石头都要在心里恳求方姑的允许。”
她走进庙中,庙里似乎没有人。高坐在正中的是她早上看到的,外公出殡时被村民抬在最前面的女神像。
神像前面是一张案桌。
案桌上放了一些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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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一个香炉,两个烛台。香炉有三支正在燃着的香,也有三三两两已经燃剩下的木棍挤在一起。烛台上也有种混乱的虔诚感,无数的蜡烛在烛台最下方留下蜡泪,最后几乎整个包裹住了金属的烛台,烛光因此变得延绵不绝。
那神像看着妖娆又慈悲,端坐着,手里依然抬着一只蟾蜍。
檀空从不信神,但她想起石头嫂的话,依然还是匍伏在神像前的蒲团上,供着腰,额头触底,拜了下来。
她不懂拜佛,心里祈祷的话像开学时做的自我介绍。
方姑你好,我叫檀空。希望你能保佑我找到我想要的真相,平安健康地活下去。
檀空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神像,神像的背后有道门,她像穿过那道门应该就能到真正的骨岭。
希望秘密都能在骨岭解开。
方姑保佑。
檀空刚从蒲团站起身,却突然感觉到天旋地转,她整个身体摔倒在地,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身体在融化,在撕裂。血液像关不紧的水龙头一样,肆无忌惮往外流。
檀空倒在地上,疼痛让她动弹不得,甚至让她张不开嘴。
虽然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种疼痛,但依然还是习惯无能。
晕过去的最后一秒檀空想,
这是什么意思,方姑拒绝了她吗?
-
姜五珠知道骨岭的厉害,听她大爷说,这里机关众多,还都是方姑教给檀家的厉害机关。
不过她准备齐全,急救包,电筒一类的工具应有尽有,她从小练武术,身体素质也不差。
这檀家骨岭的机关再厉害能有多厉害呢。
姜五珠从懂事开始,就认识了这位叫做方姑的女神仙。他们姜家的人,都是这样。
早上要拜方姑,睡前要拜方姑,犯了错第一时间也要跪方姑。
大爷说,方姑是真正的神仙,他们姜家要是没有她,早就在十九世纪就灭族了。
但是方姑真的存在吗?
姜五珠有时候也在怀疑,直到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她看到自己右侧肋骨处突然出现的印迹。
像一只蟾蜍。
他们姜家就是方姑托在手心里的那只蟾蜍。
半夜十点,石头嫂如约而来,姜五珠被她领着上了山,在夜色中,她看见一个高高的牌匾。
石头嫂搓着手:“我就送你到这了,你记住啊,只能在庙里,檀相元就是进去死的,你千万不能进去啊!
姜五珠点头,懂行地给了她一百块钱的带路费。
看着石头嫂的背影逐渐隐没在山间小径中,姜五珠深吸一口气,往骨岭走去。
但是随着距离拉近,姜五珠看见庙里的方姑神像下似乎爬着一个人。
姜五珠快走几步进入庙内,然后原地愣住了,她手脚瞬间冰凉。
倒下的竟然是檀空。
而地上满地都是血,那血浸在明黄色的蒲团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檀空脸色发白,她的双腿和双手都没了,像被野兽撕裂了一样,只有鲜血不断渗出。
原来大爷说的全是真的。
檀空竟然发芽了。
14. 第十三章
檀空醒来的时候已经早上了,刺眼的光在眼前劈出一道白色的通道,把她的意识从虚无中拉回来。
她睁开眼睛,对上了方姑一双狭长的凤眼。这端坐的女神仙冷冷观望了一晚上她的狼狈和挣扎,现在依然垂着眼在瞧她。
“醒了?”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有点熟悉。
檀空转头去看,看到姜五珠端着一个搪瓷杯,里面在清晨的日光中,昏昏冒着热气。
清晨的山里气温低,她却只穿了一件白色的polo衫,前面三颗扣子,她解开了两颗,露出漂亮又利落的锁骨。
长长的卷发被她挽在脑后,前面几根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看起来就像端着咖啡,喝完就要去上班的普通女人。但这“普通女人”却大清早出现在了偏僻大山里的神庙里。
檀空想,也不知道晚上她身上发生的离奇的事情有没有被她看到。
她翻起身,身上果然一如既往又一次复原了。
檀空有点警惕地看着姜五珠,心里一万个念头闪过。
要是被发现,她不会被抓去研究吧?像电视上演的一样,然后要求她自愿献身,为人类的医学事业做贡献。
她偷偷去看姜五珠的表情,姜五珠没什么异样,神色如常地把那杯装着热水的搪瓷杯以及一带面包塞在她怀里。
“你昨天晚上应该不好受,先吃点东西,喝点热水。这个庙里没人,杯子我洗过的,先将就一下,你也别嫌弃。”
檀空接过杯子和面包,她犹豫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你昨天晚上看到了?”
姜五珠拖过另一个蒲团,很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坐在她面前。
“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你可能不信,但很重要,老实说,在昨天看到你之前,我也不太信。”
姜五珠的语气郑重又沉重,檀空没说话,她乖乖坐着等待姜五珠说下文,心脏突然砰砰跳起来。
“我们姜家是做生意的,最早以前开纺织厂,现在搞服装生意。我们家有个家仙,类似东北说的保家仙,叫做方姑。没错,就是和这个庙里供的是一个神仙。”
“但听我祖上几辈说,方姑其实是个真人,她在十九世纪救了我的祖父的祖父,为了报恩,他们自愿当她的手下。”
“为什么说这方姑是神仙呢?是因为她可以活一百二十岁,如果中途出了事,把身体埋进土里,过一百二十年又可以复活。”
“复活之后世界都变了个样,所以她需要有人在新世界帮助她。我们姜家世世代代就是那个帮她的人,我们称之为巡山人。”
姜五珠摸了摸嘴唇,她声音放得很缓,眼神发直,或许自己也对自己说的这些话产生犹疑。
檀空听得内心大受震撼,一时间有些不敢看身后的那尊神像。
可是她讲的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
只听姜五珠又继续说道:“后来听方姑说,她不是一个人,他们是有种族的,而这个种族有个特别奇怪的地方。就是如果有人伤害了他们,他们的血肉就会像瘟疫一样缠上对方,那对方世世代代都会成为他们复活的容器。”
“这算是一种诅咒。”
“这种复活流程只要一开始,身体的第一反应就会像你一样。”
“这就叫做发芽。”
“除了发芽,还有开花结果。等到了结果的时候,就完成了灵魂的转换,你的身体就不再属于你了。”
原来这就是发芽的意思。
所以妈妈早就知道了。
檀空反应很快,这种听起来离奇的真相就像一根线,把她疑惑的问题串了起来,她终于明白了在檀景云身上想不通的种种原因。
她为什么辍学养她,为什么自杀。
“檀家也是巡山人吗?”檀空垂着眼,一滴眼泪滑在她手背上,她头发凌乱,看起来有些狼狈。
姜五珠点头:“是。巡山人一共有三家。除了我们姜家,还有檀家和高家。”
“巡山人除了有各自的职责之外,还有个共同的任务就是找到和保护种子顺利结果。”
檀空勉强笑了笑:“原来如此,那我应该就是檀家找到的种子。”
姜五珠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语言是无力的,她没办法感同身受,所有安慰都会显得轻描淡写。
檀空坐在蒲团上看着方姑神像发呆。
她想要的真相已经得到了,可是现在她能不能活下来都成了问题。
“如果到了结果的地步,我是不是就死了?”
姜五珠也不敢保证,但方姑怎么能允许她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呢?
她犹豫着开口:“应该是吧......或者万一你这个是病呢?我说的只是我们家的传说,也不一定是真的对吧。中国传说多了,不都是假的吗?”
檀空蜷缩着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她声音弱弱的:“谢谢你,但我知道,我这个应该不是病。”
她亲身父母都是车祸死的,也不知道是谁和方姑扯上了关系。
要想活下来真的好难啊。
檀空张开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气一直下沉,然后又被她慢慢吐出来。
她擦掉眼泪,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来。
“你知道厚土是什么吗?”
他外公给她留了言—厚土可解。
说不定找到厚土就能有办法解决诅咒。
姜五珠见她振作精神,心里也跟着高兴:“你记得以前给你讲的女娲的故事吗?”
檀空想了想,难怪她觉得厚土很耳熟,除了黄天厚土这个词语之外,她总感觉在哪里听说过。
她记得之前姜五珠跟她讲,女娲造人用了三种土—黄土、厚土和息壤。
姜五珠接着说:“方姑他们这一族据我大爷他们说可能就是用息壤捏出来的人。”
“息壤这种东西无穷无尽,山海经里面有提到鲧用息壤来治水,郭璞在《山海经注》里有解释说息壤能够自动生长,无限扩展。”
“而真正的厚土和现在所说的黄天厚土不是一个东西,厚土其实和息壤是相反性质的土,息壤无穷无尽,那厚土就是转瞬即逝的。”
檀空皱眉:“转瞬即逝的土?”
姜五珠勾了勾嘴唇,也很无奈:“很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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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厚土到底是什么样的。”
姜五珠也撕了袋面包,和檀空面对面坐着啃:“不瞒你说,我这次来这就是为了厚土的事。”
“我们三家人,分工不一样。因为每次复活之后,世界变化太大,需要有人对新社会的情况做搜集和整理,这个工作就交给了檀家。”
檀空对姜五珠的意思秒懂:“所以你觉得檀家知道厚土的事?”
姜五珠没点头也没摇头:“我也不确定。据我大爷说,骨岭就是檀家藏情报的地方,所以我想来找一下。”
“也挺好的,现在你也需要找厚土,我们正好可以做个伴。”
檀空沉思了一下:“那我们现在去里面看看吗?”
姜五珠摇头:“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就去过了。这骨岭有古怪,听我大爷讲里面有机关,但我去的时候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有。也在地上试着挖了一下,也什么都没有。”
檀空本来还满怀希望,现在一下又有些低落:“那我们怎么办啊。”
姜五珠沉吟了一下:“我听说檀相远还有个儿子,会不会他知道些什么?”
檀空:“不会,舅舅应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怎么和姜五珠解释檀光的小缺陷,索性回避了这个问题。
檀空想了想:“要不然我们现在先回去吧,我去檀家找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姜五珠也没什么法子了。
本来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把骨岭翻个底朝天都要把厚土的信息找出来。
可是竟然骨岭什么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五珠想不通,只能听檀空的先打道回府。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下山的小道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洒下来,森林中特有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还有清脆的鸟鸣。
如果不是各有心事,倒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两个人在山脚下分开,姜五珠突然站住脚,她喊住檀空:“对了,发芽只是一个开始。很快就会过渡到下一个阶段,你要做好准备,看看身上有没有起一些脓包。”
檀空点点头,姜五珠正想走,又被檀空叫住:“姜姐,你要不要跟我回檀家住?”
姜五珠没在骨岭找到关于厚土的线索,她是万万不会放弃的。她对檀空不了解,所以也不能放心她自己去檀家找线索。
原本就打算找时机偷偷潜进去的,没想到檀空主动邀请她,这下更好了。
姜五珠果断答应。
两个人一起前往檀家。
没走几步,揣在裤兜里的电话开始嗡嗡作响,引起腿上一阵麻意,姜五珠拿出电话接听:“喂,大爷。”
“什么叫我还活着吗,我没死呢!大清早的,说什么晦气的话!”
“什么,你说有厚土的线索了?什么线索?怎么突然就有人跟你讲了?”
姜五珠电话讲得不久,对面的人或许有什么事,说了几句就急急忙忙挂了电话。
檀空看到姜五珠挂了电话,脸上明显喜气洋洋:“我大爷给我来电话,说有厚土线索了,就在川西。”
15. 第十四章
上骨岭什么都没找到,正愁线索断了,没想到就有新的线索送上门。
檀空乐观地想,老天爷虽然把她路断了,但现在也算是又给她搭了座桥。
姜五珠看起来也高兴:“有人说在川西一个叫耳县的地方听到过有关厚土的传说,但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
檀空埋着头,一边和姜五珠结伴往檀家老宅走,一边踢路上的小石子:“不管是真是假,我也打算去看看,你呢?”
姜五珠道:“当然,我这辈子的模特梦就指望着找到厚土了。”
檀空侧着脸盯着她看:“你那么漂亮,当模特肯定没问题。”
姜五珠叹了口气:“是啊!只要找到厚土,我们姜家就可以摆脱方姑的控制了,我也可以天高任鸟飞。”
“趁我现在没出名,我先给你签名啊。”
檀空看着姜五珠冲她眨眼,她笑了:“先签一百张可以吗?我到时候拿一张当传家宝,剩下的九十九张挂在某鱼上大赚一笔。”
两个人嘻嘻哈哈一路,萦绕在头顶的愁云也消散许多。走到檀家老宅门口的时候,刚巧遇到邵岸伸着懒腰走出来。
他穿了个短袖,脖子上搭着个毛巾,一看就是准备去晨跑的架势。
刚走到门口,就看着两个人在门口笑作一团,他撇了一眼姜五珠,打趣道:“哟,姜大小姐,你怎么来了?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变那么好。”
姜五珠伸开双臂拦住檀空,檀空比她矮一个头,小小的缩在她怀里,姜五珠轻轻揉她脸,用挑衅的语气开玩笑:“怎么的,帅哥,吃醋啦?”
邵岸嗤笑一声,不想理她:“我有哪门子醋可以吃。”
他转过头问檀空:“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檀空和姜五珠对视了一眼,她笑了笑回他:“挺好的,做了个好梦。”
邵岸嗯了一声,弓下身子做准备运动。
檀空看着他的背影纠结半天。
既然决定了要去耳县,那就先让邵岸回去比较好。但檀空又有些不好开口。
邵岸本来就是来帮她的,她这样有种把别人招之即来的感觉。
但邵岸在,做很多事情又实在不方便,关于发芽、方姑一类的事要不是她亲身经历过,都只能当天方夜谭。
而且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得血肉模糊,说不定到时候这个身体的主人还要换一个。
檀空越想自己都越觉得血气上涌,手心冒汗。
那个所谓的方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不能把其他人也牵扯进这件离谱的事情。
檀空叫住邵岸,想了想措辞:“邵岸,我估计还要在这呆很久,你要不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邵岸一边做准备活动,一边侧头跟她讲话:“怎么?我可以等你啊,反正也不急。这地方空气也挺好的,我刚好来这悠闲两天,免得回去又被老邵呼来唤去。”
檀空坚持:“你先回去吧。”
邵岸奇怪:“怎么那么急着赶我走?”
檀空离开眼神,不想和他对视,她背着手,用脚尖轻轻去踢开着小黄花的黄鹌菜:“你就先回去吧,邵叔那我会跟他讲的。我和姜姐两个人准备去其他地方散心,带上你不方便。”
邵岸更奇怪了,他看了姜五珠一眼,压低声音:“这女人你才认识没几天,万一她是人贩子呢?你就敢跟着她走?”
檀空垂着头:“姜姐不是人贩子,反正你先走吧,我不要你管。”
“行,那我不管了,反正你是死是活也和我没关系。等会我就走。”
邵岸本来是想威胁檀空,这白泥沟来往的车本来就不多,他要是走了,要怎么回去就够她们想办法了。
没想到檀空一口答应,干干脆脆的,没有丝毫犹豫。
“行,你下午就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油钱多少我会转给你,还有辛苦费我也转你。这一趟多谢你了。”
邵岸越听越来气:“不是吧,你来真的啊?”
檀空看着他,点点头:“真的。”
邵岸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索性步也不用跑了,感觉自己就已经跟跑了五百米似的。
檀空跟他讲完,拉着姜五珠转身就进了檀家。
话既然都说成这样了,他也不好死皮赖脸留下来。他想了想,给他爹打了个电话。
对面传来邵向前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喂,怎么了?你们啥时候回来?”
邵岸语气中不免带了点怨念:“檀空让我先回,她认识个女人,说是要结伴一起去散心。”
邵向前没有像邵岸想的那样立刻让他把檀空带回来,而是好言好语问他:“那女人是什么人?”
邵岸一只手往裤兜里掏了颗糖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面蔓延开。
“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挺漂亮的,听口音不像川渝人,应该也是个来旅游的外地人。”
邵向前嗯了一声:“那行吧,那你先回来吧,让她自己散散心也好。”
邵岸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拉大音量:“喂,老邵,你就那么放心她啊!”
邵向前语气有点漫不经心的:“那怎么办,你还能强行把她绑回来啊?檀空是个聪明的人,我相信她能有自己的判断。”
邵岸一下奄了,垂头丧气地坐在檀家门口,像在太阳底下暴晒过几天的白菜,又像被人抛弃的流浪狗。
檀空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过分,但没办法。
她和姜五珠商量了一下,白泥沟不是完全不和外界沟通,只是沟通少,但是还是有很多人亲戚或者小孩是在成都上学上班的。
她们准备去找石头嫂问问最近是不是有人去成都,或者朝那个方向走也行,她们好搭一个顺风车。
先到大风镇把姜五珠的摩托车拿到再说。
邵岸真的像他说的一样,下午就走了。
檀空去给他送行,没得他什么好脸色。
她默默把在村里小卖部买的一大堆零食和干粮塞进车后座,说了句谢谢就听到黑色的坦克300车身微微发抖,伴随着一阵轰鸣声,一瞬间就只剩个车屁股。
檀空叹了口气,被姜五珠轻轻拍了一下头。
“小孩子家家的,天天叹什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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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空抗议:“我都满18啦,下半年就读大学啦,算什么小孩子。”
姜五珠叉着腰:“我不管,你叫我姐,那你就是小孩子。没事的,别怕,跟着姐姐,姐姐练过的,我保护你。”
檀空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看着远处的群山想,要是一切都是做梦该多好。
-
邵岸走了,檀空和姜五珠的行事也要方便许多。
她们立刻去找石头嫂问关于车的事。
石头嫂坐在村里的水井边上,拿了个盆打了水洗菜。
“车?你们也是来问得巧,我家侄儿子的老丈人刚好要回成都,今天下午就出发,就他们两口子两个人,多你们两个也做得下。只是......”
姜五珠秒懂,把红彤彤的一百块钱塞进石头嫂围裙兜里。
石头嫂在围裙上把手擦干,把手伸进兜里摸了摸钱,立刻喜笑颜开。
“行,你们确定要走的话,我等会就去帮你们说一声,他们估计还有两个小时出发,你们刚好去收拾一下。等会在我家找我,我领你们去坐车。”
“谢谢嫂子。”两个人连声道谢。
檀空和姜五珠的行李都不多,两个人没多久就收拾好了。檀空去跟檀光告别。
檀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说她要走了,听着像啜泣了几句,带着哭腔跟她告别,也没出来送她。
两个人去石头嫂家等她,两个小时之后经她介绍上了一辆白色的帕萨特。
开车的人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五十岁上下,右边腮帮子长了个痦子,看着不太像好人,但是说话做事倒也热情,还主动帮忙把两个人的行李搬到后备箱。
他老婆是个精瘦的女人,也是五十岁上下,但是明显不太友好,说话阴阳怪气的。
“哟,你倒是个热心肠,什么好处没得,还忙上忙下的。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哪个大善人转世投胎的呢?”
没得好处?
她们不是还一人给了一百的车费......
檀空和姜五珠对视了一眼,这石头嫂可能连车费都没给别人,真是做得出来。
两个人不太好意思把东西分出来吃了,那女人脸色才好看一些。
她从后视镜里面打量了两个人几眼,问道:“你们两个年轻小女孩,也没有车,是怎么到这的?现在又要去哪儿?”
檀空不想说话,这种场合只能交给姜五珠这种典型的e人来对付。
姜五珠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是学民俗的,阿姨。来做毕业论文的调研,现在准备去耳县。”
那女人挑了挑眉:“耳县?这地方确实挺有意思的,据说现在还有氐族后裔。”
那开车的男人笑了笑解释:“我老婆是学历史的,也对这方面有点研究。”
姜五珠从后视镜里看到女人坐在副驾驶,神色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她试探着问道:“氐族?就是那个历史上消失的民族?”
女人点点头。
姜五珠和檀空相互交流一个眼神。
厚土会和氐族有关吗?
16. 第十五章
氐族可能和羌族同源,汉代有文献记录了其存在。
其族群主要聚集在陇南、川北及陕南山区。
姜五珠在和副驾驶的女人搭讪,试图多套点消息出来。檀空埋头看手机。
她从来没听说过氐族,她上网搜了一下,搜出了这些消息。
乍一看也没什么特别的,网上说氐族也是原始信仰为主,崇拜自然和祖先,搜不到半点和女娲和厚土有关的内容。
不管了,先去了再说吧。
因为心事重重,檀空发着呆,眼神没聚焦,窗外绿油油的景色像在过幻灯片,到达大风县出奇地快。
檀空和姜五珠和两位车主告别,然后随便找了个路边下车。
此时天已经黑了,大风县路上没人,过路的车也少。
两个人步行到欢乐宾馆,远远的姜五珠就看见自己的摩托车还原模原样停在宾馆门口。
路修好了,宾馆生意急转直下,门口只有摩托车孤零零一辆。
姜五珠伸了个懒腰提议:“我们晚上在这住一晚上吧,第二天再出发。”
找厚土的事,也不急这一时。
两个人住了来的时候同一间房。檀空躺在床上百感交集。
来的时候本来想着这次可以从这素未蒙面的外公身上了解一些东西,但没想到外公也意外去世。
她想要的真相虽然从姜五珠那也了解了,但是却感觉自己像是在一艘船上。从一开始完全不知道目的地,到现在虽然知道了,但发现船越开越远,再也回不到起点。
檀空翻来覆去睡不着被姜五珠察觉,姜五珠想了想安慰她:“你也别想太多了,我们这次去耳县,对你来说危险系数不大。”
这是为啥?
檀空侧头看她,就听姜五珠给她解释:“我可能忘记跟你讲了。种子都是有保护机制的,你这具身体目前来说是个容器,方姑还要靠你复活。所以在她复活之前,只要你不受到瞬间致命伤,一般都能缓慢修复。”
檀空苦笑,竟然还得了个超能力。
不过这种超能力还有局限性,如果瞬间致命伤就玩完。
檀空当晚就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对着她的肚子连续捅了十多刀。
她痛得发抖,可是伤口却一直恢复。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两个人起床出发。
檀空在网上查了,大丰镇到耳县不算远,一百零三公里,走019乡道。
姜五珠从摩托车坐垫的储物空间里面套了个粉红色小猪佩奇的头盔递给她。
檀空愣了几秒钟,听到姜五珠笑:“和你很搭。”
檀空第一次坐摩托车,县道的路不是特别平,一路上都在颠簸,颠得屁股疼。她用手环住姜五珠的腰,然后把头抵在她的后背上,但风还是刮得她脸疼。
到达耳县,只用了两个半小时。
耳县是典型的羌族村寨,房屋大多数是用石块和黄泥砌成的。
寨子依山而建,黄褐色的石屋顺着陡峭的山势顽强挺立。
耳县不是个旅游发达的县,但好在近几年生活好起来了,人们有了空闲时间到处走走看看,现在这地方被发掘了,也算是个小众旅游地。
檀空在前一天网上依然做了功课。
耳县是个羌寨。
关于羌族她也搜索了。
羌族也属于自然崇拜,属于其中的树木崇拜。
传说远古时期,古羌人头顶烈日,脚踏滚烫的大地,他们焚香祷告,祈求上天垂怜。终于天神阿爸木比塔命令天兵天将把天庭后花园的九棵杨树、七棵柳树和三颗柏树送往人间。同时解开佩剑送往人间,幻化为高大的碉楼,守护羌人平安。
所以,羌族人崇拜树木,历史上,羌族各寨都会在自己划定的神树林当中举行祭山大典等仪式。
但是这些传说没提到氐族,也和厚土无关。
不过根据记载确实有人说氐族最后慢慢融合成了羌族。
姜五珠在网上订了个民宿,是当地人开的,完全羌族特色的民宿,在耳县很有名,叫做羌族人家。
因为羌寨内部错综复杂又狭窄,像迷宫一样。停车只能停在村寨外围专门的停车场里。
出乎意料的是,停车位竟然都满了,摩托车只能卡在一个小小的位置上。
来旅游的人那么多吗?
姜五珠把摩托车停好,两个人拿着手机导航步行前往民宿。
跟着导航绕来绕去,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几乎一样的土黄色房子,两个人终于看见一个门口挂了一排金黄色玉米、摆了一排花盆,种着十几盆多肉的房子。
檀空仰头,看见一个穿着羌族典型民族服饰的女人站在二楼冲她们招手,一边招一边喊:“你们是住宿的吗?这是羌族人家。”
檀空和姜五珠对视一眼,两个人找到被刷了暗红色油漆的木门往里走,木门门头上放了一个巨大的羊头,两个锋利又弯曲的羊角上挂着红布。
走进里面是一个大厅,大厅左边是前台,最里面靠墙的角落放了沙发和火炉,墙上也挂着羊头,沙发上放了张不知道是什么的兽皮,有个穿着羌族服饰的男人坐在上面烤火。
看见两个人进来,那男人抬起头,直愣愣看她们,眼神完全不带回避。
看起来不像游客。
檀空移开眼神的时候,那招呼她们的女人匆匆从楼上下来,绕到前台,给她们登记入住。
两个人还是订的标间,一间二百八十块一晚上,不带早餐。
那女人跟她们搭话:“我看你们预定的是两天,不多住一晚上吗?三天之后就是我们寨子的接生节。”
姜五珠问:“接生节?我知道羌族有转山节,接生节是什么?”
见姜五珠这么问,女人明显是等着接话,她神秘一笑:“这是我们耳县特有的节日。起源于一个传说。”
姜五珠摆出一副游客一般的好奇姿态:“什么传说。”
那女人满意地听到姜五珠的问话,准备好了一般的开口:“传说清末的饥荒年代,有一个叫斯曼的羌族女人,额头上有一块花朵形状的胎记。为了拯救家里的男人和襁褓中的小孩,她活生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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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和饿死。两年后,寨子里又生了一个小孩,有和她一样的胎记。因为小孩的出生,寨子里那一年的粮食大丰收,为了庆祝她的出生,所以我们寨子多了一个接生节。”
女人冲檀空和姜五珠眨眨眼:“参加接生节会有好运气哦,能够心想事成,斯曼会保佑你们生活富足。”
姜五珠笑了笑:“难怪人那么多。”
檀空心不在焉,甚至没有好好听女人讲了写什么。她总感觉那男人还在看她们,那眼神阴湿又黏腻,感觉像粘在她后背似的。
她偷偷往后看,又对上了男人的目光。
果然。
民宿的女人还在问:“要再续一天吗?最近人多,现在不续的话,有可能就没房了,到时候想续都续不了,你们考虑清楚。”
檀空偷偷拉姜五珠的裤子,姜五珠看了她一眼,礼貌回绝:“算了吧,姐,我们时间有限,有可能到周边再玩一下。在这呆不了太久。”
那女人有点遗憾:“啊,那你们只能错过了,没事的,明年再来也一样。”
“那我现在领你们去房间。我叫阿尔,有什么时候你们随时找我。”
女人手指挂了钥匙,领着他们往二楼走。路过沙发的时候她顿了一下,指了指沙发上的男人。
“他是我弟弟。”阿尔介绍,她轻轻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头:“他叫木拉,一般帮着客人搬行李,脑子不太灵光,你们不用理他。”
阿尔说完招呼木拉:“木拉,走,帮着两个美女背一下行李。”
木拉站起身来,他比檀空以为的还要高。接近两米的个子,就算穿着羌服也感觉身上全是腱子肉。
他没说话,准备去拿檀空背着的包。
檀空警惕地后退一步,她冲着阿尔摆手拒绝:“不用了,我们自己拿就行。”
阿尔笑了笑,又指挥木拉:“你还是坐着吧,我带她们上去,如果有客人来,你帮忙招呼一下,不要吓到人家了,我马上就回来。”
羌族的房子一楼都是用来储存农具等,一般不住人。阿尔领她们到三楼。
三楼应该全是客房。一共四间。穿过长长的走廊,阿尔用钥匙打开了左边最尽头的房间,然后把钥匙递给她们。
“这是你们房间的钥匙。钥匙只有两把,还有一把在我这,安全上你们不用担心。”
檀空走进房间,里面放了两张床,四件套是纯白色的,感觉和普通的宾馆格局差不多,就是多了点羌族风格的摆设。
檀空看着姜五珠把背包放下来,一边收拾一边问她:“你觉得那个木拉很奇怪吗?”
檀空摇头:“我不知道,但就感觉很不对。”
姜五珠想了想措辞:“会不会像阿尔说的一样,因为脑子......”
姜五珠话没说完,檀空想了想:“或许吧。我们先不续房吧,这两天尽可能多看看,万一没有什么线索也好再想办法。”
“你觉得接生节会不会是线索?”
檀空一时间没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了良久。
“或许吧。”檀空喃喃道。
17. 第十六章
阿坝州的天气,上一秒下雨,下一秒就可能艳阳高照。
昨天晚上在大风镇还下了点小雨,一路上湿漉漉的,空气中都是水汽混杂泥土的腥味。
但到耳镇的时候天已经放晴,天上偶尔的几丝云,拉拉扯扯着,像咖啡表面上的拉花。
两个人收拾了一下,准备下楼四处逛逛。
木拉已经不见人影,但阿尔坐在一楼的沙发上,拿着手机刷短视频,手机公放着,声音有些大。
见有人下来,她把手机锁屏,热情地迎过来。
“你们准备去哪儿?我可以给你们推荐好吃的好玩的。”
檀空看见姜五珠摸了摸肚子,问她:“你饿了吗?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阿尔立刻给自己家揽生意:“你们要吃饭吗?就在我们家吃土火锅吧,给你们优惠。我们自家搞的火锅,干净又方便,你们才到,也免得你们到处去找,累得很。”
土火锅,羌族的特色,其实和藏族的土锅差不多。锅是铜锅,中间有块凸出来的镂空圆柱体,里面放一些腊肉或者牦牛肉和蔬菜烫着吃。
檀空和姜五珠点了一个两人锅,还点了份洋芋糍粑。铜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热气腾腾,两个人很快就吃饱了。
阿尔笑眯眯地上来给她们收碗筷,建议她们:“你们要不要去尔玛广场看看木兰树,那有颗上百年的木兰树,刚好开花,漂亮得很。那边也在搞接生节的预热活动,你们还可以去了解一下。”
了解当然是要了解的。
檀空陪着姜五珠上去换了身衣服。她背了超大的一个背包,里面竟然百分之八十都是衣服。
檀空看着她换了件红色的民族风披肩,披肩下面四个角垂着流苏,下身一条喇叭牛仔裤。
她拿了把折叠匕首贴身装进牛仔裤的裤兜里面,用手拍了拍。
“你不换件衣服吗?这么年纪轻轻穿得灰扑扑的。人生苦短,我们这趟虽然不是来旅游的,但也可以顺带着欣赏一下风景,感受一下人文。你觉得呢?”
檀空埋头看了看自己,就是很普通的卫衣搭宽松牛仔裤。她本来也不太喜欢鲜艳的衣服,换衣服倒不必,但是也确实有必要准备一下。
“衣服我就穿这个吧,习惯了。折叠匕首你还有吗,姜姐。”
姜五珠愣了一下:“没有多余的了,你要喜欢的话,我下次送你一把。”
“没事,我到时候自己买一把防身。”
“那好!出发吧!”
羌寨四通八达,尔玛广场离民宿不算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一颗巨大的木兰树立在广场正中央,乌黑交错的枝条向上伸展着,没有树叶,枝头挂着一朵朵白色的花,像一盏盏小灯。
树下搭了个台子,上面有四个人,穿着隆重的羌族服饰,女性戴着头帕,身穿满是刺绣的长衫和长裙,戴着银质的耳环项链和手镯。男性包裹着青色头帕,插着雄鸡羽毛,上披羊皮坎肩,下穿宽腿长裤,看上去在演戏。
台下观众还不少,檀空站在人群中看了几分钟,这戏演的应该就是阿尔讲的那个饥荒年代羌族妇女投胎的故事。
檀空看了几分钟,兴致缺缺。
姜五珠是个好吃嘴,才吃完中午饭,就跑到旁边去买牦牛酸奶。
两个人闲逛了一下午,什么也没发现。
耳镇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镇,看得出来镇上想发展旅游,所以也搞了些宣传活动,但是目前来说没有任何线索。
姜五珠有点泄气。
“这样找,怎么可能找得到啊。不可能随便找个人就问关于厚土的事吧。”
“我们要不再呆几天,等接生节。一般每个地方特别的节日或许会有一些线索。”
姜五珠叹了口气:“要不我们回去问问阿尔。”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檀空点头:“好。”
两个人随便在外面吃了顿饭,晚上早早就回了民宿休息。
阿坝州的夜色很美,因为海拔高,天空能见度高,星星显得特别亮。
檀空坐在窗台旁边的椅子上往外看。
因为早上骑了两个小时摩托再加上逛了一下午,姜五珠累了,早早就洗漱好躺下。
檀空没开窗也没开灯,怕有冷风吹进来,还有外面游客的噪音吵到姜五珠,她用手撑着下巴,借着月光发着呆,数天上的星星。
檀空心里有点发慌,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的身体有关,难道是她发芽的怪病又要发作了,还是又有了什么新的幺蛾子?
因为关着窗,这个环境十分安静,窗外的虫鸣并不明显,但檀空突然听到了几声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缝里透出一阵光来。
檀空立刻警铃大作,为了节约电费,民宿外面走廊按的感应灯,现在感应灯亮了,证明外面有人。
但是那个脚步就像是在地上垫着走,一点都不光明正大。
檀空急得额头立刻冒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她在犹豫是否要把姜五珠叫醒。
可是她怕姜五珠刚醒的时候本能性发出声音,惊到门口的人,万一对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直接冲进来怎么办?
檀空脑袋飞速运转,她目光在房间内扫视,终于找到了姜五珠洗澡之前放在床头脚凳上的折叠匕首。
门口的感应灯依然亮着,那道光不强,但莫名的刺眼。
檀空垫着脚尖走到门口。民宿的门装了猫眼,内部有挂链,挂链是提前挂好的,她检查了没问题,然后对上猫眼去看外面。
通过猫眼,檀空看到走廊亮着灯,但是空无一人。
有可能是有人躲在左右两边,猫眼的视野死角。
檀空全身绷得紧紧的,她右手握着刀,她一动不动通过猫眼观察外面的动静。
没听到脚步声,感应灯熄了一瞬间,又亮了起来。
人依然在外面。
檀空不敢掉以轻心,她快速眨了眨有点酸涩的眼睛,就那连半秒都不到的时间,她睁开眼,外面却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
檀空后退半步,然后又慢慢把眼睛对上猫眼。
她突然发现,外面也不算是漆黑一团,她对上的可能不是感应灯熄灭了的黑,而是人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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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明明上一秒门口都还没人,为什么不到一秒的时间就会有人在外面和她在猫眼里对上?
檀空捂住嘴,她缓缓地把已经漫到喉头的尖叫咽下去。
自从十八岁开始,她感觉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以前在学校学到的和坚信的唯物主义思想已经被狠狠打脸。
她现在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但恐惧还在密密麻麻像虫子一样啃噬着她,先不管对方是个什么东西,他或者“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它”会和厚土有关吗?
“你在做什么?”
檀空神经正紧绷着,耳边突然传来姜五珠的问话。她顿时汗毛直立,把食指竖着放在嘴唇上,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立刻往猫眼看去。
外面的东西没什么动静。
对方应该也知道她发现了“他”的存在,他或许放弃了本应该有的行动,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听起来沉重,踩在地上的时候用了点力气,带了点泄愤的意思又或者是警告的意思。
听起来像是个男人。
檀空的脑海中立刻闪出木拉的脸。
不过好在对方已经走了。
檀空松了一口气。
此时姜五珠也听到了脚步声,她瞬间明白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她火速披上外套从床上站起来。
檀空后退着返回床边,她死死盯着门口,生怕在她背对着门的时候,会有东西猝不及防冲进来。
但还好没有。
檀空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多。
出了这种恐怖又离奇的事情,两个人再怎么也是睡不着觉了。
她压低声音把事情的经过跟姜五珠讲了。
姜五珠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那眼睛是突然出现的,外面那人会瞬移?是谁在看我们?”
姜五珠越想越觉得离谱,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掐了掐自己的手背。
不知道是她发烧了,还是在做梦。
虽然她在姜家的时候,从小也听大爷爷说过不少这种奇闻,但都是当故事听的,没遇到檀空的时候,就连方姑的事她也从来不信,也只是当过故事。
但没想到,方姑就像一把钥匙,这钥匙打开了一扇让她们无所适从又倍感恐怖的门。
檀空见姜五珠瞪大眼睛,刚想说什么,她抬出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示意她小点声。
如果在门外的人真的是木拉,那可能整个民宿都有问题。
不止是木拉,可能连带着表面上看着热情的阿尔也有问题。
檀空想了想,拿出手机指了指,两个人坐在床上,开始用手机打字沟通。
檀空:“我听脚步声,外面的人应该是个体重很重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木拉,但我的直觉不太妙,我们明天就赶快换个地方吧。”
姜五珠一贯神经大条,但现在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拧着眉头打字,手指都快在手机屏幕上蹭出火。
“行。反正我们也只定了两天,明天就我们就赶快退房逃跑,离这民宿越远越好。”
18. 第十七章
这一晚上,檀空和姜五珠挤在一张床上,困意被半夜的诡异插曲搅得烟消云散。
早上天一亮,两个人就爬起来收拾东西。
一晚上没睡,檀空感觉自己后脑勺有点痛,走路都有点晕乎乎的,才收完洗漱用品,从厕所走出来就绊到地上的凳脚,差点扑倒在床上。
姜五珠还在厕所照镜子,她看着脸上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显得忧心忡忡。
她一贯是个行动派,只知道横冲直撞,但是关键时刻就没了主意,她探头出来问檀空:“我们现在怎么办啊,本来还说直接去问阿尔,昨天回来也没找见她。幸好昨天没去问,现在想想都有点慎得慌。”
檀空已经收好东西,坐在床上等姜五珠。
她扬了扬手上的手机:“我已经看好了,找了个离这远一点的宾馆。”
这次找的是正儿八经的宾馆,不属于民宿,安全性要更高。
两个人收拾好就往楼下走。
这时候还没到八点,天刚刚才亮,可能太早,阿尔还没起床。
不仅没看到阿尔,檀空埋着头往外冲,偶尔侧头观察的时候也没看到木拉。
还好她们行李也不多,身上的累赘少,脚程就更快。没过多久,就用逃出虎穴狼巢的速度到了尔玛广场。
早上尔玛广场人很少,四周还带着雾气。这些雾感觉黏黏糊糊的,紧紧把人包裹住。
雾气当中,出摊的人虽然少,但还是有。
两个人到的时候刚巧遇到一个抱着红色头帕的女人,推着个车在买洋芋糍粑。
檀空记性很好,这女人就是昨天她们来尔玛广场时看的那个宣传节目里的其中一个演员。
这女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看着人很和善,笑眯眯的递给她们一人一个洋芋糍粑。
她们找了个广场的长凳坐着吃。热腾腾的洋芋糍粑下肚,檀空终于感觉心里不安的感觉消散了一些,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她皱着眉盯着地想事情。
姜五珠吃得满足,舔着嘴唇,看檀空皱着眉头,好奇问她:“怎么了?还在愁什么,我们现在都跑出来啦,他们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也不至于追出来吧。”
檀空摇摇头。不是羌族人家那俩姐弟的事,而是这整个耳县的事。
她总觉得这个耳县很奇怪,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檀空想了想建议:“姜姐,要不我们就在路上找人问问关于厚土的事,我感觉像我们这样问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游客太少了,太过引人注意,找一个那种只见一面的陌生人更好一点。”
姜五珠听完满脸恍然大悟,她环顾四周,自告奋勇朝那卖洋芋糍粑的女人走去。
檀空跟在她身后,看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换了一个无害的笑容和那女人打招呼:“姐,我想打听个事。”
漂亮女人的皮囊无论是对上男人还是女人都有一定的优势。
至少一定程度上会降低对方的警惕性。
果然那女人看了看去而复返的姜五珠,毫不犹豫答应:“什么事?你说就是,只要是这耳县的事,我就没有不知道的。”
看来每个地方都有一个石头嫂一样的人物,她们算是问对人了。
姜五珠心想,这关于什么女娲厚土的,也不好问得太直接,免得被不知情的人当疯子。
她只好拐弯抹角地问:“姐,我们是学民俗的学生,来这除了旅游,还是来做些考察。”
“我想问问你,咱们耳县的羌族除了特别的传说之外,在其他方面有没有特殊之处啊?比如说有没有特别信仰的神?类似女娲一类。”
女人咧开嘴笑了笑:“女娲?女娲我听过,你们汉族说造人的就叫女娲是吧。我们羌族,阿巴木比塔是我们最高的神。除此之外我们还信山神火神地神一类的,不信女娲。”
但看上去拐弯抹角一点效果都没有,一点都问不出来。
姜五珠索性直接问道:“那你们听过厚土这个东西吗?”
女人一脸迷惑,看起来不像是演的:“厚土?那是什么东西?”
问了半天,还是没有收获。甚至可以说是负收获。
耳县的人不信女娲,也不知道厚土。
有种被骗,白跑一趟的感觉。
檀空开了导航领着姜五珠到了宾馆。
耳县旅游发展也就一两年的时间,没有酒店,这宾馆是耳县唯一一个宾馆。
这宾馆在耳县外围,离停车场很近。
檀空最大的考虑就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们在这个位置要去骑车逃跑的距离最近。
这宾馆很旧,不是新修的,估计也是以前修的老建筑改建的。
两个人开了个标间,有种梦回大风县的感觉。
姜五珠坐在新宾馆充满潮气、床单上还带着黄色污渍的床上,气呼呼地跟姜家大爷打电话控诉。
“喂,大爷爷。我们在耳县,这明明什么都没有啊。你哪里来的情报啊!一点都不准。”
姜家大爷咳嗽了一声,慢慢悠悠道:“没找到就算了吧,这也是我听一个朋友无意间提到的。本来就跟你说过,让你别抱太大希望。既然没找到就赶快回来!”
姜五珠轻哼了一声:“知道了,下次有这种情报,你先派人探一探再跟我讲成吗。”
姜纳在电话那头吹胡子瞪眼:“我让你别去找厚土,你非要去。我不把你绑在家里就算好的了,还帮你探一探?姜五珠,你睡醒了吗?”
檀空看着姜五珠挂了电话,一副比打电话之前还生气的样子。
檀空安慰她:“没事的,这事没那么简单,要是被我们俩那么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那还得了?”
姜五珠靠在檀空身上,感叹:“空空,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看起来比我可靠多了。”
她亲生父母没了,养母檀景云也没了。
从此以后就都是她一个人,不靠自己靠谁?
新的一天才刚开始。两个人回酒店整顿了一番,又再次出发。
这一次她们除了去找找耳县各个景点有没有蛛丝马迹,同时也打算像早上一样,找这的原住民问问。
耳县羌族的房屋很密,全是住宅,商铺很少,就算有,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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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吃的,甚至就算是吃的也大多数都是沿街推车售卖。
不像很多古镇搞旅游能修平坦又宽阔的商业街,卖千篇一律的商品。
檀空和姜五珠一路遇到了六七波商贩。
除了卖洋芋糍粑的、还有玉米馍馍、卖烤腊排骨和羊肉串等烤串的小烧烤摊。
问了一路,姜五珠感觉自己嘴皮子都要气泡了还是没有收获。
她随便找了个街边的石梯坐着,垂头丧气地去摸从石梯缝隙中长出来的毛茸茸的凤尾蕨,然后抓狂地自己的卷发揉乱。
“啊啊啊啊!毫无线索啊!毫无线索!!”
檀空坐在她旁边笑她:“这就放弃了?”
一听到这种词,姜五珠立刻强打精神:“放弃是必不可能的,在我姜五珠的字典里面,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檀空:“没事的,姜姐,我们这次找不到,下次有线索了再找,反正还有时间的。”
檀空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一点:“就算是我都还有时间的。”
姜五珠反应过来,是啊,檀空这种命都还没有着落的都还没放弃......
她反过来安慰檀空:“不好意思啊,空空。你说的对,这次找不到还有下次!大不了我答应我大爷事成之后,回公司工作一年,让他多派点人出去帮我们打探消息。”
檀空倒是没介意。两个人在石梯上坐了一会,又在耳县游荡了一下午,随便吃了点下午饭就回了宾馆。
虽然嘴上说不放弃,没关系,但浪费那么多天,说志气不消沉也不可能。
檀空和姜五珠商量了一下,明天就先离开耳县,休整一下再从长计议。
自从姜五珠跟她讲了方姑复生和发芽的原委,她心里就还想着一件事。
关于她的亲生父母。
她实在想知道桂家的血脉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种子”的,而他亲生父亲桂山为什么到了快四十岁还没有发芽,直到四十五岁的一场车祸才去世。
说不定从桂山的角度出发,也能找到一些关于厚土的线索。就算没有一劳永逸解决她发芽问题的线索,找到一些办法能延缓方姑复活的线索也好。
两个人回到宾馆,兴致缺缺各自躺在床上玩手机。
檀空之前上学的时候习惯了晚睡,她十二点还靠在床后面,背之前孟鸢发给她的历史笔记。
现在还有两个月的样子就高考了呢。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现在的她也应该躺在自己温暖的床上,考虑自己的哪门功课需要提高吧?
旁边床上的姜五珠也还没睡着,她翻来覆去,但还是躺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
但两个人都没讲话。
时间越来越晚,马上又到了快凌晨一点。
檀空刚准备放下手机,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这次姜五珠也听到了,两个人不约而同从床上坐起来。
檀空看到姜五珠朝她做着口型,满脸恐惧。
“是昨天那个东西吗?他找到我们了?”
19. 第十八章
外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跟着她们不放?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五珠跳到她床上,手死死抓住她胳膊。
两个人,四只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檀空在心里祈祷,希望今天晚上也和昨天一样,对方只是看看,就看一下就走了。
外面的脚步声在门口站定,没有进来,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姜五珠最受不了这种,要么就冲进来,要么就别跟着。这样磨磨蹭蹭地吓人最让她心烦。
她压低声音,忍不住骂了一句:“妈的,早知道今天就赶快走了。”
外面的东西或者是人似乎听见了她说话。
这宾馆也是个老式宾馆,是旋转的门把手。只见姜五珠话音才落,那门把手就缓缓地动了一下。
那东西这一次并没有罢休,而是试图在开她们的门。
那把手一开始还是被缓慢地转动,但几次之后变成了剧烈又急促地被连拉带转。
姜五珠又怕又气,一下子火了。她拿着折叠刀下床,摆出十足的架势站在门口怒吼:“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我报警了啊!你最好赶快给我走,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檀空趁着姜五珠和外面对峙的时候,赶紧拨打了宾馆的前台电话。
但是电话响了五六声,都没有人接听。
听筒里一直传来空洞的嘟嘟声。
而转门把手的声音突然停了。经过短暂的寂静,空气似乎都凝结了。
还没等两个人松一口气,几秒之后,外面传来了更剧烈的声音。
姜五珠怒吼:“这宾馆就没住其他人吗?无语,这宾馆前台什么烂电话也打不通,檀空,快点报警!!”
是啊,这深更半夜那么大的动静,酒店住的其他客人就没有一个投诉的吗?
除非......这酒店除了她们俩就根本没住其他人。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明明她们在街上还看到很多游客。游客量那么大的情况下,宾馆没有其他客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电光火石之间,檀空感觉脑袋就像突然开窍了一般。
所有隐藏在深层的不对劲之间好像多了一根线,把它们一根接一根串联起来。
这个耳县有问题。
她们来了两天,可是基本全部见到的都是游客。本地人就只见到几个。
包括羌族人家的两姐弟、在尔玛公园表演的演员加其他工作人员大概有九人。
一共就只有十一个人。
包括她们在路上遇到的卖小吃的、街边店铺内的老板、包括这个宾馆的前台等,仔细想想竟然都是之前见过的人。
但是一个镇子怎么可能只有那么几个人呢。
但这种种迹象让檀空感觉,她们就像进入了一个网里,那些重复出现的就像npc一样,他们正在逐渐站位,变成组成大网的一个个网眼,试图把她们俩个人牢牢网入其中。
檀空抿了一下嘴:“姜姐,报警应该没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整个耳县的人应该都是一伙的。”
姜五珠听完脸色剧变:“一伙的?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游客那么多,为什么就专挑我们下手?”
檀空摇了摇头,她也不确定原因,不知道会不会是因为她们俩问了有关厚土的事。
但这样也好,如果真的是因为厚土,她们才被选为目标,那恰恰也证明,对方可能有关于厚土的线索,那么也至少证明她们的方向没错。
檀空说话很大声,她是专门说给门外的人听的。
果然,下一秒,门外的脚步声又多了几道。她清晰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细细的笑声。
然后随着一串钥匙互相碰撞的响声,房间门开了。
姜五珠把刀举起来,做了一个随时准备攻击的动作,但是门外的人不止一个。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酒店前台的妹妹。看起来和檀空差不多大,只有十七八岁,留了一头及腰的长发,之前她们登记信息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看她们。
而她的身后是羌族人家的老板阿尔和高大的木拉。
果然是他们,可是昨天晚上她看到的诡异情况又怎么解释?
姜五珠看到他们,把匕首在半空中挥得哗哗作响,她做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威胁他们:“你们别进来啊,你们这是犯法的,你们知不知道?”
阿尔一看就是个领头人,那前台妹妹退到后面让她走到最前面。
阿尔就像没听到姜五珠的话一样,还一脸和善地跟她们讲话:“两位美女怎么连房都不跟我当面退就走了?是我们民宿有哪里招待不周吗?”
姜五珠咬着牙:“你别跟我东扯西扯的,你们大半夜的到底想干什么?这里可不是你们羌族人家。”
阿尔笑眯眯的:“你别太紧张了,我只是比较喜欢你们,想带你们回去做客而已。我们民族可是特别好客的,我只想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姜五珠刚还想说什么,檀空就先开了口:“阿尔姐姐,你们邀请人做客就是这种态度吗?”
阿尔道:“我也不想的呀,谁知道你们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我都没机会挽留你们。”
她温温柔柔说完之后顺便变脸,转过头去狠狠呵斥木拉:“就是你,把我们客人吓走了吧,去给人家说对不起。”
檀空看着人高马大的木拉木着脸走到她们面前,还真的就老老实实说了句对不起。
见对方也没有过度的强势,姜五珠有点动摇拍,她转头去看檀空:“空空,他们好像真的没什么恶意,要不我们就去听听看他们怎么解释?”
她压低声音,用口型跟檀空讲话:“万一真的和厚土有关呢?”
可是檀空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行。”两个字才刚冲出口,檀空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是一股就像腐烂的橙子混合了新鲜血液的味道,闻起来古怪又令人作呕。
檀空刚想让姜五珠捂住口鼻,但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她的大脑立刻开始昏沉起来,就像不属于她了一般,完全不听话地选择了罢工。
—
檀空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已经到了晚上,房间内没开灯,只有幽幽的月光可以照明。
檀空侧躺在地上,她动了动身体,试图爬起来,但发现自己两只手被绳子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绑上了绳子。
借着月光她看见姜五珠睡在她的旁边,也被绑上了绳子。
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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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用力扭动身躯,把自己挪到姜五珠旁边。
还好对方并没有塞住她的嘴,檀空凑近姜五珠的耳朵喊她。
姜五珠的睫毛微微动了几下,然后睁开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檀空:“我们应该是被他们绑架了。”
姜五珠:“绑架!我的天,我甚至有一瞬间还觉得他们可能真的不是什么坏人,但竟然玩绑架这一套。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
檀空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应该等会就能知道了。”
姜五珠吓得直冒冷汗:“他们会不会给我们一辈子绑在这房间里面啊?我在网上看到很多漂亮小女孩被拐到山里,被卖给村里的老头当媳妇。”
“要是谁敢碰我,我非剁了他不可。早知道当时我们还不如杀出去,谁知道他们玩下药这一招。”
姜五珠越说越生气。
檀空竖起耳朵,隐隐听到了外面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
檀空嘘了一声,姜五珠立刻噤声。
来人了。
嘎吱一声,门被轻轻推开,然后是一声开灯的脆响。
屋内瞬间亮堂起来。
檀空看到阿尔一个人站在门口,凝视她们。
她穿了件黑色的袍子,像浴袍一样,腰部有一根系带。但和浴袍不一样的是,这袍子上面修满了刺绣,绣的全是些虫子一类的图案。
样式更像是藏袍,但是藏族也不可能绣蚊虫的图案。
阿尔没再包头帕,而是辫了一根快要垂地的鞭子。她脸上没再挂虚假的笑,而是一脸散漫。
她把辫子在脖子上像系围巾一样围了几圈,然后从旁边拖了根板凳坐在她们面前和她们讲话。
语气自然,就像在和邻居聊家常。
“两位美女,你们醒了?”
姜五珠哪里受过这种气:“你有本事放开我们,你这样算什么。”
阿尔笑了笑:“放开你们当然可以,不过要等我把话说完。”
姜五珠闭了闭眼睛,恶狠狠威胁她:“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服我们让我们给你们县上的老头当媳妇。我告诉你,我死都不会同意的。我也不会死,我会把你们都杀了。”
阿尔做了一个被吓到的表情:“哎哟,没看出来你那么凶残。不过我们可不会做那种事。”
姜五珠还想说什么,阿尔突然面无表情喊了一句:“闭嘴!先等我把话讲完。”
姜五珠忿忿闭嘴,她看着阿尔满意地笑了笑。
“这次找你们来呢,是想找你们帮忙的。”
“在说正事之前,我先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们耳县的所有人,其实都不是羌族,而是氐族。”
“你们知道氐族吗?”
搭车的那个女人已经提前跟她们讲过氐族的事,两个人也不算吃惊。
面对阿尔的问题,姜五珠不想再跟她搭话,檀空只好开口:“知道一点,氐族不是在历史上已经消失了?”
阿尔神秘一笑:“当然没有消失,我们只是躲起来了,并且逐渐分散隐藏在各个民族当中。”
“现在我们想把那些我们失散的族人找回来,找你们来只是想让你们配合我们测试一下,你们是不是我们的族人。”
20. 第十九章
费尽心思绑两个人,只是为了认亲?
连姜五珠都觉得这个理由靠不住,还不如直接坦坦荡荡跟她讲要把她们一辈子关在这当媳妇来得靠谱。
檀空和姜五珠对视了又对视,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讲话。
阿尔也一副很是理解的样子:“你们不相信也正常,不过会让你们相信的,反正我们的时间很多。”
哪有那么简单。
檀空抬头直视阿尔,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不是的话,你打算拿我们怎么办。”
如果不是的话,难道就能好心地把她们又放了?如果有那么简单,怎么不直接趁着旅游搞个认亲大会的噱头来得更直接更有效?
檀空看着阿尔的眼神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滚了两圈,她扑哧一声笑了:“你倒是个聪明的。”
檀空清楚这种问题的答案会是什么。她努力吸引阿尔的注意,故意问一些她心知肚明的问题,也是为了让姜五珠有机会能解开绳子。
这个房间只有阿尔一个人,姜五珠是个练家子,只要她解开绳子,她们还是有机会逃出去的。
如果逃不出去,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檀空继续搭话,好让阿尔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所以你们到底要怎么确认我们的身份?抽血吗?”
阿尔坐在凳子上一边玩她的辫子,一边回她:“抽血可抽不出来,我们氐族血脉里特别的东西,不是现代人类科技能够检测得出来的。”
檀空:“那你把我们放了,我们配合你去检查。”
阿尔原本的眼神漫不经心的,也配合着檀空,两个人一问一答。
为了预防被阿尔发现姜五珠的异常,她连看都不敢往那边看一眼。
就算阿尔进来,房间内还是没开灯,也给了姜五珠十足的机会。
那绳结一看就不是专业的人绑的,随便撑一下,手就能从里面脱出来。
姜五珠趁着阿尔没看她,火速把手拖绑,然后又顺利把脚上的绳子也解开。
她潜伏在黑暗中,就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野兽。
阿尔还在一动不动注视着檀空,檀空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得很好。
姜五珠等了一个阿尔埋头的机会,速度极快地从地上站起来,她手上拿着绳子,计划是直接用绳子从后勒住阿尔,然后把她当作人质,好让她们冲出去。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檀空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就在姜五珠离阿尔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的时候,她的右手被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男人抓住了。
那男人把姜五珠直接摔翻在地。
姜五珠躺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
檀空去扶她,一边忍住内心极大的震撼,一边问她:“你没事吧?”
姜五珠摇摇头,她舔了舔腮帮子,然后吐了一口血出来。
檀空把她扶起来。
姜五珠满脸不服气地看着屋子里突然出现的三个男人,问檀空:“这三个人从哪里钻出来的?”
檀空看到了,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她看到在姜五珠快要接近阿尔的那瞬间,抓住她的男人是凭空出现的。
檀空又想起了在羌族人家时,她半夜看到的突然出现的那个窥视她的瞳孔。
这个所谓的氐族或许真的有可以隐身的能力。
阿尔撩了撩头发,看着檀空和姜五珠狼狈的样子。她撇了撇嘴,变得不耐烦起来:“你们不是说配合我吗?就是这么配合的?果然,外面的人一点都不可信。”
说完她朝那三个男人挥挥手:“走吧,带她们俩去邦蓬芝。我倒要看看,她们俩中间能不能出一个嘎珠。”
邦蓬芝是什么,嘎珠又是什么?
檀空还来不及细想,就被一个男人提着手臂使劲往前拖着走出房间。这男人比木拉还要高上一个头,手臂有她头那么宽,他头发很长,又黑又密,几乎齐肩。
檀空的手被他扯着,脚上还绑着绳子,迈不开步子,只能跌跌撞撞往前走。
那男人没了耐心,直接把她像一袋米一般抗在了肩上。
出了房间,檀空发现外面根本不像她们想的那样,只要跑出房间就能逃出生天。
房间之外是又长又狭窄的通道,左右的岔路极多,四面八方都是墙,唯一的光源是头顶挂着的老式灯泡。
周围听不到外界任何的声音,只有脚步声回荡。
在其中的人就像夹在肉夹馍里的那层肉饼,窒息感扑面而来。
檀空和姜五珠两个人被连拉带拽转移了一个地方。
檀空在那男人的肩上被颠得头昏眼花,胃刚好抵在对方像石头一样的肩膀上,一阵反胃想吐。
怕吐到对方身上的下一秒就会被立刻杀掉,她忍了一路,终于在被放下来的那一刻松了一口气。
缓过神来,檀空先用眼神搜寻姜五珠。
还好,对方也还是和她在一起,两个人并没有分开。
姜五珠因为会点手脚功夫,一路上更是被牢牢控制住,她脸色泛白,也看不出来是被气的还是身体不太舒服。
看样子硬跑是跑不出去了,就算能把这一屋子的人全部放倒,她们跑出去也找不到出口。
只能想别的办法。
檀空打量了一下四周。
她们被带到了一个大概两百个平方的大房间,房间内有一张小床,一张桌子,一个板凳,然后旁边就是开放式的厕所。
但是居住的地方只占房间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空间被四周摆着的密密麻麻的陶罐占据。
阿尔抱着手,两个男人给她搬来一根木椅,椅子上垫了张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老虎皮。
那椅子很高,阿尔坐在上面脚碰不到地,她像个少女一样,脚在半空晃荡着,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好了,现在就由我好好给你们介绍介绍我们氐族。也好让你们做个明白人。”
阿尔的语速很慢:“就像之前跟你们讲的一样。我们表面上是已经消失了,但实际上因为我们是蚩尤最纯净的后代,所以有一些特殊之处,为了避免麻烦,藏起来了而已。”
“本来我们是不用出世的,但是一年前,我们的嘎珠升天,留下了一句话。新的嘎珠是个外地人,是我们氐族流落在外的血脉,所以才有了请你们来的这件事。”
姜五珠没忍住,讽刺了一句:“请?”
檀空倒没在意这个,她更在意的是:“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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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
阿尔没理姜五珠,反而对檀空及其和善:“嘎珠类似你们说的圣女。嘎珠就像我们的蜂王,只有蜂王在,我们的族群才能继续繁衍生息。”
檀空精准抓住了重点:“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其实不是要找氐族人,你找的是那个新的嘎珠。”
阿尔点点头。
得到肯定,檀空眉头没有舒展,反而越皱越深:“要怎么才能判断嘎珠的身份?”
阿尔没有立刻回答檀空,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站着的男人。
那三个男人立刻一人抱了一个陶罐过来。
阿尔打开陶罐,把手伸进罐里,半晌后,她摸出一只半个手掌大的黑色蜘蛛,那蜘蛛也不咬她,停在她手掌一动不动。
阿尔摸了摸它根根竖起的毛,然后开口:“我们氐族时代生活在山里,对昆虫极为崇拜,判定圣女的办法就是生吞进活的蝎子、蜈蚣、蜘蛛、胡蜂、红火蚁、隐翅虫以及斑虫。”
姜五珠最害怕昆虫,她吓得脸色惨白:“这些都有毒啊,怎么可能生吞,会死人的。”
阿尔勾起嘴角:“当然,普通人是会死。可是我们的嘎珠不会死。等到十天之后,七种毒虫在肚中分出胜负,最后会有最后一只胜利的虫从嘴里爬出来,它会作为嘎珠第二的分身存在。”
“说的太多也没必要,毕竟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会不会有嘎珠呢。”
姜五珠盯着那只蜘蛛,她喃喃道:“如果我们不是,那岂不是就死了。”
阿尔大笑起来:“恭喜你,答对一次!”
姜五珠一屁股坐在地上。
檀空也怕虫,连小小的蚱蜢都怕。看着那巨大的蜘蛛,她想要尖叫,但感觉声音被困在喉管里,她张了张嘴,半天吐不出一句话。
缓和了半天,檀空才咬着嘴唇抬头:“是不是如果不死,就算是成功了?”
阿尔笑盈盈地回答她:“当然,只要不死,那就是我们的嘎珠。”
檀空:“那虫子呢?万一没有虫子爬出来怎么办?”
阿尔道:“这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不死,氐族有密法,肯定能让一只虫子作为嘎珠的分身爬出来。”
檀空惨白着脸:“既然已经逃不过了,我们也认命了。那我能不能提最后一个要求。”
阿尔好奇地看她,倒也爽快:“你说。”
檀空:“反正验证过程只需要十天,我们可以一个一个上吗?我先来,可以吗?”
姜五珠自从檀空问是不是不会死那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作为方姑的容器,这种程度的伤害应该是能恢复的。可是谁也不能保证。
檀空提出这种要求,也是想最大可能地救她。
可是那些虫子要全部从嘴里爬进檀空的肚子......
姜五珠想想都打了个冷战。
她是想拒绝的,可是她说不出一句话,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拒绝檀空的帮助,转而选择去从容赴死。
更何况姜五珠觉得,她们俩落到这个地步,她也有责任。要不是她提供了这个假的情报,她们也不会到耳县。
姜五珠带着哭腔喊檀空,檀空给了她一个笑,安慰她。
“没事的,姜姐。”
21. 第二十章
阿尔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檀空的要求不算过分。
为了找到嘎珠,他们族人那么久的时间都等了,也不缺这么一天两天。
姜五珠被扭送回醒来的那间房,而檀空继续留在邦蓬芝。
所谓邦蓬芝,就是嘎珠转化的房间,在氐族的语言当中是新生的意思。
檀空也不知道,在这间满是毒虫的屋子里,她迎来的会不会是新生。
在明确知道已经逃不出去的情况下,檀空选择乖乖配合。
嘎珠转化听起来简单,其实步骤复杂。
首先檀空需要在邦蓬芝住上三天。这三天,不得进水,只能吃一些中草药。
那些草药看起来是新鲜采摘的,叶片上还沾有一些泥土。草药被放在一个竹编的容器当中,被阿尔亲自端进邦蓬芝,放在木桌上。
檀空认得其中一些,有积雪草、夏枯草、车前草等清热解毒的中药。
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放了一盘羊奶果,一个平板电脑。阿尔手上带了个银色的手环,上面坠着十多颗小铃铛,互相碰撞,叮叮当当地作响。
她伸手捻羊奶果吃,一边吃一边看平板电脑的电视剧。同时还勾着唇阻止檀空:“这果子不能给你吃,你现在只能吃点那些草药,去去身上的秽气。电视剧你也不能看,要静心才行,所以只能给你听听声。”
“如果你失败的话,好歹也是感受着现代文明去世的。希望你不要太恨我,死之后不要阴魂不散。”
檀空面无表情咽口水,耳边是平板电脑里面传出来的紫薇的经典名言:我知道他爱你爱的好痛苦好痛苦,我也知道你爱他爱的好痛苦好痛苦。
试问谁能有我痛苦?
檀空感到煎熬,她已经吃了两天的草,这是第三天,她吃得只要看到这些叶子都嘴里发苦。还要受到这种古早电视剧的荼毒。
她虽然无法理解氐族随意绑人的行径,憎恨他们把她的性命当作可以随意丢弃的物品。
但是抛开这些,阿尔这个人总体来说不算讨厌。
她虽然三十多岁,但说话行事和二十多岁的女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能和檀空接话接得有来有回。
这两天阿尔时不时都要来找她说话,檀空虽然不懂她这么做的用意,但是的确让她在这漆黑又寂静还满是毒虫相伴的邦蓬芝里没有那么害怕了。
檀空赶她走:“你走吧,你在这我更难受,我要是死了,我第一个找你,我要变成紫薇,在你梦里对你着你念一万遍我好痛苦。”
阿尔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行啊,我在梦里看到明星了也等于我追星成功。”
檀空:......
还珠格格经典的片尾曲响起,阿尔按熄平板电脑。
檀空终于盼到阿尔的离场。她一边胳膊夹着平板,一只手端着那盘羊奶果,正准备离开,就听到外面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阿尔又重新坐在来,她应了一声:“什么事?进来说。”然后扔了一颗羊奶果到嘴里。
檀空看见一个壮汉推搡着一个男人推进房间。那男人平头,人高马大,垂着头,双手被绑在后面。身上穿的黑色体恤上四处都粘着污渍,被遮住一半的额头,还能隐隐看到一些血痕。
一股熟悉的感觉刚冲上头,檀空心里咯噔一声,下一秒就看见他被后面的男人强性把头扳起来。
是邵岸。
他脸上明显被打过,整个右脸都是淤青,脸上全是血痕。
看着最严重的是左眼下面的一道横着的刀伤和手臂上一道长达二十厘米,深可见骨的伤口。
檀空满脑子都是乱麻。
邵岸不是回成都了吗?为什么会跑到耳县来?
难不成他一直跟着她们的?
檀空轻轻咬着唇,侧头看阿尔,轻声开口:“这是我朋友。”
阿尔惊讶地哦了一声,调子被她拖得长长的,像在唱戏。
檀空盯着邵岸,他看起来昏昏沉沉的,好像没认出她。
“你放了他吧,他和这件事无关,你们的圣女也不可能是个男的,他也不知道你们的秘密。”
邵岸好像突然醒了,他动了动,艰难地出声:“你们在搞什么,有什么目的?绑架还是求财?这是个法制社会,只要一报警,你们都要进局子。”
阿尔对他兴致大发,她用手托着腮帮子问他:“报警?谁报警?你告诉我,这里还有谁能报警?”
还没等邵岸回嘴,她就笑着转向檀空,一副告状的样子:“喏,你看,你朋友说要报警诶。不是我不想放他走。”
檀空咬牙:“我保证,他不会报警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她转头看邵岸,哄他:“邵岸,你就回去吧,我是在这来玩的,没必要报警。”
邵岸只是跟着她们,但是具体的情况一概不知。
他不知道关于氐族能力的秘密,还是能有一线生机。
但是邵岸嗤笑一声:“檀空,你又想赶我走。老子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我跟老邵说了要把你安全带回去的,我说到做到。”
说完这句他气势明显弱了:“现在被抓到了,是我技不如人,你也不用管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记得帮我跟我爸说一声,让他在我忌日的时候多给我烧几款新款的手机过去就行。”
阿尔笑道:“哟,你们俩在给我演什么戏呢。”
阿尔还没说完,旁边的男人倒是闷声闷气插话道:“阿尔,不能放他走,他捅伤了我们几个族人。山玛他们都被送到法纳那去包扎了。”
阿尔神情变得严肃了一点,她缓缓收起笑容,把刚捻起来的羊奶果砸回盘子里,站起来走到邵岸面前,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耳光。
然后她缓缓把自己腰间的系带解开。
邵岸瞳孔逐渐放大。
她在干什么?
他看到这面前的女人逐渐脱掉身上的袍子,那黑色的,绣着繁复花纹的袍子缓缓落在地上,但是女人本来应该露出来的身体却在他眼睁睁之下消失了。
这是什么?
电视上演的隐身术?
邵岸喉头动了动,他呼吸急促起来。要不是手被绑着,他甚至想再扇自己几耳光,好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等他回过神,那女人又坐回檀空旁边的凳子。
他朝那高大的男人挥挥手:“带下去吧,随便找个地屋关起来。”
看着呆滞的邵岸被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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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阿尔眯着眼和她说话,就像在聊一件很普通的事:“你看。他现在知道我们的秘密了。”
檀空咽了咽口水,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后才道:“有什么账可以等七天之后再说,如果我失败了,你可以新账旧账一起算。”
阿尔笑了笑:“行,那我就期待七天之后。”
—
第二天就是入虫的时间,阿尔走之后,檀空就随便洗漱完,躺上床。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也不知道几点了,她没有手机可以看,只能躺在床上发呆。
这个邦蓬芝的床又硬又臭,床单被一层牦牛的皮毛代替,牦牛皮带了一股骚味,厕所没有隔断,除臭也不好,还带了一股下水道反上来的排泄物的味道。
再加上檀空已经三天没吃正常的东西了,熏得她反胃。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檀空梦到自己一个人走在林中,树木茂盛,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光线极暗。
她不知道往哪儿走,只能漫无目的行走在林中。她拨开面前的树枝,却感觉脸上和身上附上了一层突如其来的蜘蛛网。
无数蜘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蜂拥而来,它们爬上她的身体,肆无忌惮啃噬她的皮肤和血肉。
一阵阵剧痛传来,檀空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意识逐渐清晰过来,但是梦里的剧痛却带到了现实。
在那一刻,她非常熟练地意识到。
她又发作了。
还是那个血淋淋的身体,撕心裂肺的痛。
她咬着唇蜷缩在这个陌生的床上,任由浓烈的血腥味弥漫。
那些陶罐中的毒虫们似乎闻到了血腥味,开始躁动起来。也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内,清楚地传入檀空的耳朵。
她发出痛苦的闷哼。
这一次,她不仅要祈祷这次的发芽过程快一点过去,又要祈祷不要有氐族的人发现。
如果被他们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她不敢想。
会完全把她排除嘎珠的候选人,然后直接不由分说的杀掉姜五珠、邵岸他们三人。还是把她当作稀奇的宠物囚禁起来,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是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往往越会发生。
檀空在黑暗中听到嘎吱一声。
紧接着的是,阿尔懒懒散散的声音。
“喂,檀空,明天就要入虫了。我来看看你,希望你准备好了。”
阿尔手里提着一盏灯,那灯不是很亮,只能照到她脚边五步的距离。
阿尔半天没等到回应,却听到了檀空急促的呼吸声。
“这是做噩梦了?”
她提着灯走近檀空。
女孩缩在小小的床上,她头发已经湿透了,下半身破破烂烂的,就像被山间的野兽撕扯过一般。
阿尔愣了半天,她对上了檀空惊恐中又带着倔强的眼神。
她慢慢将灯放下,然后坐在了檀空的床边。
檀空感觉到一双手温柔地放在了她的身上,那手轻轻在她身上有节奏地拍着,然后用一种及其温柔的语调哼起一首听不懂的歌来。
虽然听不懂,但是很好听。
22. 第二十一章
阿尔不到四十岁,无痛当妈,她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在黑暗中,借着桌子上那盏刚被她提进来的手提灯的灯光,用目光去描绘檀空的眉眼。
檀空长得乖乖巧巧的,皮肤苍白,像是石膏像一样。她不太爱说话,但脾气不见得好,经常一说话就能把人噎死。
但聪明。
这女孩虽然年纪小,但聪明极了。她喜欢聪明人。
得了,被人叫了一声妈,就尽尽当妈的本份吧。
阿尔帮她掖了掖背角,等待着檀空残破的下肢缓慢恢复,等待她从剧痛当中拔出来,陷入深深的沉睡。
阿尔伏在她床边看她,想道:“没想到这个女孩真的是嘎珠啊。”
她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有一次半夜爬到上一任嘎珠紫瓦的床上,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
她当时的惊恐和紫瓦过后对她温言细语的安慰仿佛都还历历在目。
檀空,一定就是新的嘎珠。
她没看错。
—
黑暗中的时间流速总是奇怪,人失去了太阳的指引,也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
木拉带着几个氐族少女推开门的时候,看见阿尔趴在木桌上睡着了。
他轻轻推她:“阿姐,到时间了。该让她换衣服洗漱了。”
木拉唔了一声,睁开眼睛。她活动了一下被枕得酸痛的胳膊,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再等一会吧。再等半个小时,让她多睡会。”
木拉皱着眉:“不行,阿姐。按规定嘎珠转化之前都需要提前一个小时洗漱换衣服。”
木拉瞪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反正她已经基本确定了,檀空就是新的嘎珠。
这种没什么用的仪式,省一点也无关紧要。
木拉没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指挥着那些氐族少女退了旁边,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姐,那个女汉人和男汉人都吵着要见她。”
木拉没闲心管他们,但又想着这两个人是他们新嘎珠的朋友,似乎完全不管也不妥。
她皱了皱眉:“给她们弄点好吃的好喝的送过去,顺便威胁他们如果不乖乖听话,就让檀空生不如死。”
木拉有点迟钝:“阿姐,但是檀空如果不是嘎珠她就死了,如果是嘎珠我们全族人都要听她的话,怎么让她生不如死的。”
木拉问得诚恳,阿尔气得踢了他一脚:“傻子!我是吓他们的!你真是个傻子!”
木拉摸了摸头,那张吓人又粗糙的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哦。”
-
檀空醒的时候,看到一排氐族少女,大概有八九个,站在她床对面。她们有的手上抱着衣服,有的就提着灯站着,旁边放了一个装满水的浴桶。
阿尔坐在她旁边,一边嗑瓜子一边和她打招呼:“醒了?醒了的话就动作快点,今天就要入虫了,在八点之前你必须泡完邦蓬浴。”
檀空晃了晃脑袋,她想起昨天晚上听到有人进门的事。
应该就是阿尔吧。
檀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问。
阿尔指了指放在门口的桶:“行了,别磨磨蹭蹭的,快进去。”
“你们不出去?”
阿尔挑眉:“都是女人,你怕什么。”
檀空认命了,火速脱了衣服就往浴盆里缩,急迫得就像一条想入水的鱼。
这浴盆里的水是绿色的,闻起来有一股草木的清香,也不知道混合了什么东西,估计也是一些中草药,能看出氐族对自然的崇拜。
本来就做好了洗冷水的准备,但檀空没想到这水那么冰。
她发着抖泡在里面,感觉每一个毛孔都进了冰渣子。
阿尔蹲在浴桶旁边看她:“冷吧,这可是木拉他们四点就上山背下来的山泉水。”
檀空感觉自己全身都麻木了,她说话都发抖:“要......泡多久啊。”
阿尔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姑娘就是娇气。行了,可以了,起来吧。”
檀空哆嗦着站起来,立刻就有氐族小姑娘拿了毛巾帮她擦干,然后给她换上了氐族的黑袍。
檀空观察了一下,氐族所有人都统一穿黑袍,只是男女刺绣的颜色不同。
女人大多是红线,而男人的大多是金线。
虽然花纹繁杂,但是花纹不多,不是那种铺满整件衣服的细小图案。每一件袍子上只有一个图案,大小不一,位置也很随机。
檀空的这件袍子上面绣的是红色的菊花。只有很小一朵,绣在领口上。
换好衣服,阿尔示意那个换衣服的少女:“好了,让他们进来吧。”
檀空坐在床上,看着门打开,一大群盛装打扮的氐族人蜂拥而入。
檀空苦笑一声,轻声细语地吐槽:“你们族人原来那么多,之前整个耳县就没见过几个,全部隐身了吧。”
阿尔道:“隐身?好现代的说法。不过你仔细看,这是一种拟态。你见过动物界的拟态动物吗,我们属于一种更高级的拟态形式,通过皮肤内含有的光学因子模拟环境,来达到和环境融为一体的效果。”
阿尔说着,把衣袖挽起来演示了一番。
好牛,檀空想。
此时基本所有人都进入了邦蓬芝。檀空被绑在一个宽大的木凳上,面前放了七个坛子,坛子里放了七种不同的毒虫。
这些坛子面前摆了个香炉,所有氐族人一人举着一支香,对着七个坛子叩拜下去。
等到香燃尽,所有人解除了叩拜的姿势,把目光纷纷聚集道檀空身上。
檀空看着阿尔亲自掀开第一个坛子,用手捻出一只蜈蚣。
那蜈蚣有成人大拇指一般粗细,全身黑色,它一动不动呆在阿尔的手心,像玩具一样,只有一双触角左右摆动。
阿尔抓住它的头,缓缓向檀空走来。
檀空感觉所有汗毛都张开了,她瞪大眼睛,死死闭着嘴。身体的本能想让她逃跑,但是手脚都被死死绑在凳子上,让她完全无法动弹。
阿尔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平缓:“檀空,别怕,你张嘴。这些虫子也是大地的子民,它们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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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和你融为一体。”
阿尔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坦然,没有一丝一毫觉得害怕的感觉。
也对,他们氐族对虫子有崇拜,自然是不害怕。
但是她怎么能不怕啊!
这是蜈蚣,还是活的蜈蚣。
檀空感觉自己连尖叫都叫不出,她咬紧牙关,却被阿尔强行捏住下颚,打开嘴巴。
檀空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呜咽,感受着蜈蚣密密麻麻,带着小刺的颚足触碰她的口腔,游走在她的舌苔上,最后缓缓爬进她的喉咙。
蜈蚣之后就是蜘蛛、胡蜂、蝎子等其余的毒虫轮番上阵。
之后的七天,七种毒虫会在肚子里打架,如果嘎珠转化成功的话,会有一只毒虫爬出来。
现在要做的就只有等待。
檀空已经被吓得瘫在木凳上,她挣扎累了,嘴巴又一直被掰开,感觉口腔内满是虫子腺体发出的特殊味道混合着来自山林当中的土腥味。
因为接连三天没有喝水,进食也只吃了一些草叶子,她连呕吐都没了力气,只能张着嘴一阵阵干呕。
嘎珠的转化不仅是□□的折磨,还是精神的折磨。
接下来的日子里,檀空需要忍受强烈的腹痛和毒素,如果她在这场斗争当中活下来,就会成为氐族的族长嘎珠。
檀空被从凳子上接下来,阿尔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一盏手提灯被放在桌子上,缓缓亮着光。
经过七天时不时的高烧和昏迷,檀空终于在第八天的凌晨清醒了过来。
她感觉自己的胃里似乎有东西在搅动,她爬起来,但由于身体太过虚弱,还没下床,就没忍住一阵呕吐。
但呕吐不太顺畅,总感觉有东西卡住嗓子眼。
檀空的动静惊动了旁边趴着的阿尔,她帮她拍背,檀空猛烈咳嗽一声,然后一个黑色的,看上去毛绒绒的东西被咳了出来。
那是一只核桃大小的,纯黑色的蜘蛛。
那蜘蛛身上沾了檀空的呕吐物,虽然檀空没进什么食,呕吐的东西也都是水,但还是感觉有些恶心。
这就是嘎珠说的打胜仗的小东西?
可能真的是从檀空身上“生”出来的,檀空对它的好奇居多,倒是没那么害怕。
而且有趣的事,在她感觉呕吐物恶心的同时也清晰地感觉到了它的一阵嫌弃。
檀空看着这小蜘蛛抬起自己的一支手擦了擦脸,快走两步走到了干净的区域。
阿尔脸上抑制不住高兴的神色:“成功了,果然!我就知道你会成功!”
檀空感觉这小蜘蛛似乎能感觉到它的想法,也听她的话。她一边指挥着对方去洗漱池洗澡,一边问阿尔:“你怎么知道?”
阿尔也没隐瞒:“我那天看到你流血了。我也见过我们上一任的嘎珠流血,和你一模一样,然后第二天就痊愈了。”
檀空心里咯噔一声:“你说你们上一任嘎珠也有和我一样的症状?后来她人呢?”
阿尔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悲伤:“突然有一天,她就失踪了。族里都说她是死了,可是我觉得她还活着。”
23. 第二十二章
“为什么你会觉得上一代嘎珠活着?”
檀空把目光从洗漱池的小蜘蛛身上转移到阿尔。
阿尔似乎陷入沉思,她睫毛微微颤动,皱着眉开口:“上一代嘎珠叫紫瓦,按你们汉族人的说法,她算是我的小姨。”
“我小姨失踪之后,我找到了一本她的日记。”
“日记?”
如果上一代的嘎珠紫瓦也是种子的话,她的日记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对。小时候我很羡慕嘎珠,从小就期待自己能成为下一代嘎珠。对我来说,嘎珠的能力多好啊,受的大大小小的伤都可以痊愈,这是天神哈兹古哈赐予我们氐族的天赋。”
“但是后来我看了紫瓦的日记发现,嘎珠好像有我想象不到的痛苦。”
阿尔挑着眉看檀空:“你是不是想看日记?”
檀空毫不掩饰地点头:“想。”
阿尔也直来直去:“那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檀空道:“什么要求,你说。”
阿尔:“你要在耳县呆两个月履行嘎珠的职责。”
“需要我干什么?杀人绑架我拒绝。”
阿尔尴尬一笑:“杀人绑架?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嘎珠本来也只是个吉祥物,你什么都不用干,在耳县呆两个月就行。”
这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反正现在妈妈也去世了,家里也并没有人等她。
檀空点头:“行,那我朋友呢?”
阿尔道:“他们知道太多,只能杀了。”
檀空脸色一变,刚想开口,就看到阿尔扑哧一笑,用台湾电视剧的强调说了一句:“开玩笑啦。”
檀空:......
少看点电视剧吧。
“我好饿,能先给点吃的吗?”
“当然。”阿尔拍拍手,外面走进来三个氐族少女。手上一人端着两道菜,她们的眼神一直放在檀空身上,好奇打量她。
很多菜檀空都没吃过,应该是氐族的特色菜。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道酸菜爬爬虫。
爬爬虫檀空以前在夜市见过烤的。这种虫子也叫水蜈蚣,外形和蜈蚣长得很像。
酸菜爬爬虫是把爬爬虫油炸之后,用酸菜等调料干拌在一起。
经过嘎珠转化仪式之后,檀空莫名其妙没了对昆虫的恐惧。对有关昆虫的所有东西接受度都变高不止一个度。
她尝了尝酸菜爬爬虫,没什么怪味,嘴里满是蛋白质的味道,混合着酸菜,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好吃。
这边檀空在大快朵颐,檀空的小蜘蛛不知道什么时候沿着她的裤腿爬到了桌子上。
阿尔不像檀空大半个月没吃饱,原本饱满的脸颊都变得凹陷了一点。
她没什么胃口,用手指戳了戳去戳檀空的小蜘蛛:“小家伙,你也想变成一道菜?”
原本怕蜘蛛怕得要死的檀空也放下筷子凑近去看,这小蜘蛛浑身都毛茸茸的,几对眼睛圆圆的,竟然让她觉得有几分可爱。
阿尔问她:“你给她取个名字呗。”
檀空又拿起筷子夹菜:“叫什么名字?上一代嘎珠的虫是什么?叫什么名字?”
阿尔骂她:“什么虫啊虫的,这叫嘎次,是圣虫的意思。”
她接着道:“紫瓦的嘎次叫洪边。代表吉祥如意。你也可以取个这种寓意比较吉利的名字。我可以给你推荐,比如厂加代表健康、达米代表健康......”
檀空打断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酸菜爬爬虫:“不用了,叫酸菜吧。”
阿尔:......
酸菜?!他们氐族的嘎次叫酸菜??
—
檀空成功转化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耳县。时隔大半个月,檀空终于走出了这个地窖。
经过阿尔介绍,这地窖是清晚期避难修的,很多村里的井口作为通风点,修得四通八达,没地图的话,还真的可能走不出去。
以前的地窖用作躲藏避难,后面因为耳县明面上是羌县,所以有关氐族的一切活动就转移到了地下。
檀空被带着到达一个出口,她顺着木梯往上爬,上去就是阿尔的民宿大厅。
掀开羌族人家的地板砖,檀空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半个月基本没见阳光,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
伸了个懒腰,扶了扶站在她肩上的小蜘蛛酸菜,檀空和悠悠然跟着她的阿尔讲话:“把我朋友都放出来吧。”
阿尔有点为难:“这可能你得自己去跑一趟,我之前就让木拉去叫他们了,但是他们不出来。”
檀空皱了皱眉:“不出来?为什么?”
阿尔道:“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檀空跟阿尔回到当初那个房间。
她提着一盏灯,打开房门就看见姜五珠背对着门,趴在桌子上。而桌子上放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她强忍住一口没动,拿着筷子在自言自语:“饿死还是毒死,饿死还是毒死?”
檀空走到她旁边,姜五珠立刻察觉,她一个闪身推开一米吼道:“拿走!我不会吃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下了毒!”
檀空把手提灯提到自己脸面前,出声:“是我,姜姐。”
姜五珠看到檀空激动得蹦起来:“太好了,空空,你没死!”
紧接着是去接邵岸。
邵岸更是暴躁,就算受了伤,也没有一个人能靠近他,只要一有人进门,他就像暴起的凶兽,不由分说就开始攻击。
檀空进门之前还敲了敲门,试图表明身份。
但邵岸在见识了氐族的隐身能力之后,已经对这个现实世界失去了一定的信任。
檀空刚走到门口,邵岸的手就已经放上了檀空的脖子,看清脸后才悻悻放下手。
他还穿着沾血的衣服,龇牙咧嘴的,看起来像受伤的狼狗。
“你伤好点了吗?”
邵岸脸有点沉,看到檀空似乎心情也没变很好。被关起来的这几天他都在嫌弃自己的无能,看到檀空之后更是觉得自己这个保镖好像十分不称职。
“好点了。”他回答闷闷的。
-
把两个人都捞出来安顿在羌族人家,各自休整好,报了平安之后,檀空第一时间就抽空跟他们解释了来龙去脉。
姜五珠有点担心:“是真的假的啊,万一阿尔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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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邵岸倒没搭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檀空也想过这个问题,虽然阿尔喜欢说狠话,但是在转化这期间,阿尔都对她很好。
很多都是没必要的好。
她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也不是笨蛋。
她能感觉到阿尔对她的真心。
檀空摇摇头:“没事的。”
她安慰了姜五珠和邵岸一番,然后说了说自己之后的打算:“我打算在耳县呆两个月,然后去扎尕那一趟。”
“扎尕那?”
檀空嗯了一声。
姜五珠偷偷把她拉到一边说悄悄话:“你是不是有厚土的新线索了?”
檀空点头:“对,准备去扎尕那看看。”
阿尔已经信守承诺给檀空看完了紫瓦的日记,日记里大多都是紫瓦的日常碎碎念,但是还是让檀空找到了线索。
“厚土遍寻不到,最后的希望在扎尕那的猫儿山。”
要想找到厚土,看来她们俩也必须去猫儿山看看了,希望能在那里遇到已经脱离方姑的紫瓦。
邵岸在旁边看他们说悄悄话,心里闷得慌。他也不是非得知道檀空的秘密,但是姜五珠明明只是一个檀空在路上认识的,为什么她都能和她共享?
他觉得心烦,旁边还传来檀空和姜五珠若有若无的交谈声,他更心烦,主动往更远的地方又退了几米。
他找了个地方蹲着,摸出氐族还回来的手机玩连连看,没发现什么时候檀空蹲在了她旁边。
檀空主动问他:“两个月之后,我和姜五珠打算去扎尕那,你去吗?”
嘿,奇了怪了,之前一直撵她的檀空,这次不仅没和他生气,还主动邀请他一起。
邵岸没细想,立刻答应:“我去,不过我先说好啊,我只是为了你们安全着想,没什么其他意思。”
檀空确实没怪邵岸,她知道对方也是为了他的安全,如果他不管自己,还受不了这些伤。
几个人说好一起之后,檀空就在耳县住了下来,而姜五珠和邵岸选择先回成都一趟,两个月之后,再来耳县接她。
檀空在耳县活得潇洒,有嘎珠这个身份,她住得舒服极了,每天都有阿尔给她送上各种不同的氐族饭菜,晚上还有阿尔给她准备的松软暖和的床。
她住的专属卧室,窗户正对着窗外的青山,和她们刚来的时候住的天差地别。
早上天气好的时候,她就和氐族的姑娘一起上山砍柴,然后作为嘎珠为氐族的人主持祈福仪式,保佑大家幸福安康。
晚上的时候就和阿尔一起聊天,聚在火堆旁烤些土豆红薯吃。
很快就已经到了六月。
再过几天就要高考了。
檀空想了想,已经很久没和孟鸢联系了。她嘎珠转化失踪那次,孟鸢给她打了许多电话,发了很多短信,还差点报了警。
幸好阿尔及时发现让檀空报了个平安。
自从那次过后,孟鸢可能也是忙于学业,很久没有和她联系。
檀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输入了一行字。
“小鸟,祝你高考顺利。”
很快,就到了要去扎尕那的日子。
24. 第二十三章
高考完那天晚上,檀空就立刻收到了孟鸢的消息。
“空空,我终于考完啦!!”
檀空问她:“感觉怎么样?”
孟鸢答:“还行,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连蒙带猜乱写的。你懂的,我就这个水平,和你不能比。不过,终于解放了啊啊啊!”
孟鸢连发几个猫猫发疯的表情包,檀空还没来得及回她,对方就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呢?事情处理好了吗?”
檀空说:“还没有呢,准备过两天去一趟尕那。”
这次孟鸢没有立刻回复,直到第二天檀空才收到一个她说好的表情包。
檀空看那只举着好字的动态猫猫表情包看了几遍,还没放下手机,又接到姜五珠的电话。
“空空,尕那我可能要晚点到了!我大爷爷不准我去,把我锁在家里了,过两天他要和朋友去拜佛,我到时候趁他去的时候再溜出来找你。”
紧接着邵岸又发来语音:“檀空,老邵不准我们去,我骗他说不去了,我们推迟两天吧,等他打消疑心我再来接你。”
檀空:......
算了,先去扎尕那等他们吧。
最近几个月檀空除了吃吃喝喝,也还是有做正事的,她现在已经和酸菜磨合得很好,能很顺利指挥这只小蜘蛛。
檀空在心里喊了一声酸菜的大名,一只已经长到巴掌大的小蜘蛛很快沿着桌腿爬到桌面。
听阿尔说,酸菜的毒性可以轻松毒死一个体重两百斤以内的成年男性,而且体型会逐渐变大。
至于变多大,会有实际情况的不同。
除此之外,她还能把意识直接转移到酸菜身上,可以和它共享视觉和听觉。
檀空想起以前孟鸢拖着她看的玄幻小说,差不多就和小说里的差不多。
她的世界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
既然要自己先去尕那,找车最重要。
她不会开车,只能搭顺风车,或者雇个人再租辆车。
檀空找阿尔问了,整个耳县都没有人要去尕那,但是有人去若尔盖。
“你可以去若尔盖坐班车到尕那。”阿尔一边看情深深雨濛濛,一边心不在焉给她出谋划策。
“木拉的表叔的二姑的儿子要去若尔盖,他在耳县开小超市,明天要去若尔盖进货,就明天。到时候你可以搭他的车。”
檀空决定之后,阿尔找来木拉去跟那开车的氐族男人商量。听说她是嘎珠,男人直接就同意了。
第二天见面的时候,对她很是友好,甚至态度有点毕恭毕敬。
面对一个四五十岁都可以当他爹年龄的人一直对她挂着讨好的笑,檀空有点不习惯,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终于到了若尔盖,在氐族司机炙热的眼神中,檀空背着大包下了车。
有了在耳县的阴影,她找了家大一点的酒店,准备在若尔盖住上几天等邵岸。
到达的时候是中午。
阳光很努力想要穿透厚重的云层,但只泄出些许的光线就被无情地拦截。
檀空随便找了家路边吃了个藏面。清汤的,上面撒了牛肉粒和小葱段,面很粗,糯糯的口感,和正常的面条味道不一样。
檀空说不上爱吃,偷偷拿卫生纸把牛肉粒上粘的水擦干净,然后丢进上衣的口袋里。
酸菜乖乖呆在口袋,突然从天而降美味的肉肉,立刻两只脚抓住认真啃起来。
檀空似乎都能感觉到它嘴里升起了淡淡的牛肉味。
餐厅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藏族女人,浓眉大眼,两颊有明显的高原红,但比汉族女人刻意的腮红多了与自然相融的美。
她带着绿松石的戒指和项链,小麦色的肌肤是这片山川湖海赐予她们的独特面容。
这种美和那种汉族女人的温柔细腻不一样,她们粗旷又充满韧性,和这片高原的烈风和灼日一般。
老板见檀空一个人,用有些蹩脚的汉话跟她搭话。
“小姑娘,你一个人?”
檀空笑了笑:“对。”
老板见对方不排斥她,直接在她面前坐下来:“你来旅游的吗,准备去哪些地方?”
檀空想过了,也在往上查了攻略,若尔盖很美,她打算在邵岸来之前,到处去旅游几天。
檀空道:“今天下午打算去达扎寺,明天去若尔盖草原。”
老板给她竖大拇指,长长的绿松石耳环随着她说话缓缓摇动:“达扎寺有梅花鹿,若尔盖有萨贝。都是你们小姑娘喜欢的。
檀空:“萨贝?”
老板可能不知道汉话怎么说,手舞足蹈比划了半天,檀空才领会到,萨贝可能是土拨鼠的藏语。
梅花鹿和土拨鼠,她确实挺有兴趣的。
发现她看懂了,老板满意地笑笑:“还要去哪儿?”
檀空:“尕那。”
“尕那?!”檀空看到老板的神色变了变,她摆着手:“不不不,尕那不行。”
尕那不行?
“为什么?”
老板皱着眉:“尕那最近不安全,小姑娘一个人不要去。”
不安全是什么意思?
檀空问:“尕那是有发生什么事吗?”
是交通有问题还是怎么了?
老板道:“那边最近有好几个旅游的小姑娘失踪了。警察找了很久,还没找到。”
檀空皱了皱眉,失踪案会和厚土有关吗?
还想再问点东西出来,但是门口的风铃一阵响,几个游客有说有笑走进来。
老板起身招呼,走到一半还担心地回头嘱咐她:“不要去。”
檀空若有所思,决定等邵岸来要和他好好商量一下关于尕那的问题。
吃完饭,厚重的云层竟然已经散开了,像被浓烈的蓝色颜料泼过一般的蓝天露了出来,几朵巨型的云朵飘在上面,远处突兀的雪峰,就像是抠图上去的。
达扎寺就在若尔盖县城,檀空一路步行过去,路上遇到穿红袍的年轻僧人和穿着藏袍在公路上骑自行车的藏族小男孩。
达扎寺人很少,檀空进入金顶红墙的大门,听到来自转经筒的嗡鸣。
她沿着主路一直往上走,看见了路边几只吃草的梅花鹿。
拍了几张照片之后,檀空沿着转经路绕寺一圈,然后在后山的山包上俯瞰整个若尔盖县。
在白云蓝天和灼灼阳光之下,寺庙的金顶发着光,远处的县城房屋重重叠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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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可以通过屋顶那些猎猎作响的经幡,听到这片大地的低语。
檀空在达扎寺的后山一直坐到傍晚,观赏到太阳缓缓从山脊落下,整片天被染成绚丽的红色。
檀空感觉到了这段时间内心少有的平静。
回到酒店,檀空早早就洗漱睡下了,躺在床上看了看明天的流程。
她打算去若尔盖草原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尖叫的土拨鼠,感受狂野的风。
网上的攻略说可以在若尔盖县城的客运站坐到花湖的车,下午两点半,只需要二十一块钱。
竟然没有早班车。
谁叫她不是自驾游,檀空只能认命。
第二天早上睡到自然醒,檀空打开窗户,立刻是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进来。
檀空洗漱了一番,在第一天的那家早餐店吃早餐。
老板认出了她,关心地问她:“姑娘你不去尕那了吧?”
檀空摇摇头,笑道:“不去了,我去花湖玩。”
老板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听说檀空要去花湖她又推荐:“就在花湖旁边有个地方叫扎萨格,那里很美,不收费!”
老板实在人美心善,檀空笑了笑又多买了一杯酥油茶。
步行到客运站,檀空到售票口买票,售票员是个干瘦的男的,在刷抖音,语气有点不耐烦:“去哪儿?”
檀空也面无表情:“花湖。”
售票员头都没抬问:“几个人。”
檀空耐住性子:“一个。”
那售票员刚反应过来似的:“你说去哪儿?”
檀空磨了磨牙,忍住让酸菜过去咬他一口的冲动:“花湖。”
售票员撇撇嘴:“花湖今天不开车,那边下大雨了。”
他挥挥手,没看檀空一眼:“下一个!”
檀空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她身后根本没人,下个在哪里?
檀空走出售票厅,街边立刻有黑车司机来问,那人大阴天带这个墨镜,穿着皮衣,四川话标准,应该是个汉人:“美女,你要去哪儿?花湖?花湖去吗?五十一个人。”
檀空没理他,她看了看天气,云层已经变得又厚又黑,似乎这边也要下雨了。
她正打算往回走就接到一个出人意料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她的高中班主任吴老,她按了接听,听筒对面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檀空,你最近有和孟鸢联系吗?”
檀空诧异:“上个星期有联系,怎么了?”
吴老说:“孟鸢失踪了!你现在在哪儿?”
失踪了?檀空心里一紧,想起早餐店老板的话,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缓缓在心里蔓延。
“我在若尔盖。”
“那就对了!孟鸢给她妈妈说要去川西那边有个叫尕那的地方找朋友,这地方我查了应该就在若尔盖附近,她应该是来找你了。你有见到她吗?”
檀空也跟着有点心慌:“她没跟我讲,我也没见到她,她手机关机了吗?”
“关机了,从昨天就联系不上了。”
“我马上去尕那。”
“你别去.....那边危险。”
吴老电话还没说完,听筒里就只剩嘟嘟的忙音。
25. 第二十四章
檀空在电话挂断那一秒想起了早藏店老板跟她讲的话。
她倒退几步,重新去找那戴黑色墨镜的拉黑车的男人。说来也怪,一般小县城会有很多非法运营的黑车,这种车可以拼车,好处是不用买票,速度快。
但是马尔康客运站出来,就只有这男人一个在揽客拉黑车的。
那男人又换了一个地方,在客运站入口拉另外一个客人。见檀空倒回来,就像瞧出什么端倪似的,立刻又凑了过来。
“美女,咋说,走不?”
檀空没多跟他废话:“走!”
男人喜上眉梢:“去花湖?”
檀空道:“不,去尕那。”
男人杂乱的眉毛挑高了一个度,都快脱离了眉骨的范畴。
他升起一个诧异的表情,上下左右给檀空扫了个遍,像ct机似的:“尕那?”
檀空从裤包里摸出两张一百块的大钞:“走不?”
男人小心翼翼从檀空手里接过钱,飞速装好,点头如捣蒜:“走走走!”
男人的车是一辆五菱之光,整个车灰扑扑的,车上沾了不少的泥。打开门进去,座椅又黑又黄,车厢内是腌入味的、散都散不了的烟味。
檀空先尝试联系孟鸢,无论是微信语音还是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皱着眉,又给邵岸发了条消息:“有急事,尕那见。
然后开始在网上搜索有关尕那失踪案的新闻。
近半年内,尕那附近包括孟鸢在内,竟然已经先后失踪了快六个人。
失踪一个人可能是意外,但是失踪六个人就大概率是人为事件。
但是都半年了,在这个刑侦技术发达的年代,为什么会完全抓不到呢?
檀空想了想,觉得可能原因有两个。
第一,犯罪分子反侦察意识很强,且有同伙有组织,可以互相配合。
第二,会不会涉及一些非自然的情况呢?
檀空坐在司机正后面的椅子上,整个黑车只有她一个人,她偷偷让酸菜出来放风。
酸菜爬到她左手边,她用空闲的左手轻轻盖住它,去摸它身上毛茸茸的刚毛。
她右手拿着手机,继续在手机上搜索着关于失踪的消息。
向下滑动的手指突然停住,檀空发现一条新闻。
标题是:尕那失踪女竟是罕见病患者,母亲不吃不喝等待警方寻女。
檀空点开网页,发现失踪女孩的罕见病和发芽的迹象很像。
失踪的其中一个女孩很可能是“种子”。
檀空后背一阵发凉,她把窗户关上一点,然后微微挺直了背脊。
酸菜应该感受到她异常的情绪,不安地动了动。
那黑车司机眼神也好,可能是从后视镜看见了,立刻出声搭话:“哟,美女,你咋个养那么大一只蜘蛛?”
檀空把酸菜捧在手上,托起来给他看:“假的。”
那司机半信半疑,眼神一直朝檀空撇。
檀空装作一脸担心地问他:“我看新闻上,尕那最近是不是失踪好几个人,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司机心里一惊,像这女孩奇奇怪怪的,明明知道那边不安全还往那边去,还敢一个人坐他的黑车,莫不是警察?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字里行间主要突出自己的不容易,可能是怕拉黑车的非法经营营生后续被警察过问:“我不知道啊,那边是失踪好几个人,我们这种拉黑车的被警察重点筛查过。最近查得严,好多车都不敢跑了,我是没办法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老婆还生了重病,我也是没办法......”
司机几乎要声泪俱下。
檀空没多说什么。
从马尔康到尕那的路程不远,尕那是个小县城,她原本要去的地方是尕那县五人村。
但现在她要先在尕那找到孟鸢才行。
在去尕那的路上,檀空一直接到班主任老吴的电话,甚至还有警察的电话,檀空接起来再三保证不去尕那,然后才挂了。
那司机听得清楚,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观察她。
大概开了不到一个小时,檀空在下午三点多到达尕那。
“美女,你是来耍的还是来探亲的?你有地方住没得,尕那太小了没得宾馆。”
檀空已经下了车,背着包站在副驾驶车窗面前,透过全是雨渍的车窗和司机讲话。
她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和男朋友吵架了,来散心的,还没住的地方,你知道有什么安全一点的住处吗?”
司机道:“哎哟,那可巧了,我有个发小住在这,开家庭旅馆赚点养家钱,每天晚上只要五十块。”
檀空看起来有点担忧,她犹豫着:“感觉不太安全啊。”
司机说:“安全的,怎么不安全啊!最近查得那么严,马尔康的监控都看你上了我的车,我还能害你吗,我也就是介绍点人去,每个人可以抽顿菜钱。”
檀空露出一个挺有道理的表情:“行,那就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了。”
司机打了个电话:“生意来了,有个学生要来住宿,你到县卫生所接一下人。”
挂了电话他又跟檀空讲:“你顺着这条大路一直往前走,走十分钟右手边就是县卫生所,你到那个地方去等着,等会我发小来接你。”
檀空问:“你能送我过去吗?”
司机说:“不行咧,我要赶着回马尔康,我老婆还在医院等我给她送饭。”
檀空点点头,看着五菱之光掉了个头,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尕那县城比马尔康小很多,只有一条主干道,房屋都是低矮的藏式,彩色的经幡插得到处都是。
天上还飘着小雨,檀空踩着积水往前走,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个放在路边的写着尕那县卫生所的生着锈的指示牌。
川西的天气变化太快了,檀空有点发冷,她站在指示牌旁边搓着手,远远看到一个男人走过来。
那男人长得微胖,身高一米七左右,皮肤黝黑,五官看起来不像是藏族,但穿了一身藏袍。
他没打伞,但手上拿了把透明的长伞。
看到檀空,他立刻迎过来,把手里的伞递给她:“妹妹,是你要住宿?”
檀空点点头:“是我,我们快走吧,有点冷。”
那男人笑着点头:“是是,这边天气就是这种,变得快,走走,不要感冒了。”
檀空点点头,她把手揣进裤兜,摸了摸藏在裤兜里的酸菜。
那男人在前面带路,檀空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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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走。
没走两步就看见路边停了辆车,是辆很老款的黑色桑塔拉,整个车身方方正正的,像我的世界里的积木车。
这车被保养得很好,车身干净,外面一点泥都没有。
檀空站在车边没上车:“住宿的地方不在尕那吗?怎么还要坐车?”
男人见她犹豫,立刻挤出一个友善的笑:“下雨咯,路不好走,我专门开车来接你的,就坐几分钟就到咯。”
檀空一副单纯的样子上了车,听着咔哒一声,车门上了锁。
车开出五分钟,依然没有停的迹象。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这男人有问题,很有可能是失踪案有关,而那个带墨镜的黑车司机和他应该是同伙。
他们一个表面上在马尔康拉黑车,实则专门负责从马尔康筛选那种到尕那旅游的、落单的、一看就是来旅游的学生或者柔弱一点的女孩。
而另一个负责在尕那等着接应。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男人的车停的位置也是刚好避开了监控。
但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单纯为了抢劫?
但是抢劫也不该抢她这种看起来就没什么钱的学生。
檀空装作害怕问男人:“我们要去哪儿?不是说开车几分钟就到吗?现在已经开了十分钟了,怎么还没到?”
男人态度明显敷衍起来:“快到了,快到了,雨天路打滑,我开得慢。”
檀空不依不饶:“你不对劲!停车!我要下车!”
男人终于露出真面目,他脸上浮现出狞笑,语气中带着得意:“下车?上了我的车就没人能下车。”
“我车里装了信号屏蔽器,你手机没用的,我劝你打消了报警的念头,乖乖跟我走。”
“你这样是犯法的!”
檀空装模作样叫了两声,又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她按住蠢蠢欲动的酸菜,不动声色地观察外面。
车应该已经开出了尕那的县城,她顺利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路牌。
前方500米,五人村。请减速慢行。
这人竟然把车开到了五人村。
但是已经到了五人村,车依然往前开着,然后缓缓进入一条小路,顺着小路开到了山脚下。
男人把车停在路边,先打开车门,要求檀空上交手机。
檀空脸上还挂着泪,一副不敢不听话的样子。
男人对此很满意,他用绳子捆住檀空的手,又摸了摸她身上的衣兜,确定身上没有其他东西了,才带着她往山上走去。
一只巴掌大的小蜘蛛悄悄顺着檀空的裤腿灵巧地攀爬着,再次回到了她的衣兜。
男人带着她应该是往山里去的。
檀空抬头看了看,这山很高,上面的植被茂密,山顶烟雾缭绕的看不清楚。
奇怪的是,这山里看似没什么人来过,没有那种走过很多遍,很清晰的上山路,只能踩着灌木强行往里钻。
但山下是有村落存在的,村里人不上山砍柴的吗?
檀空一边思考一边跟着男人。
虽然没有路,但是男人似乎有自己的方向。
他带着檀空在山中步行了接近半个小时,终于到达了一个隐秘的溶洞。
26. 第二十五章
高考考完那天,孟鸢站在学校大门口,考完试的考生比肩接踵,她下意识去找檀空,却突然意识到檀空已经休学好久。
她原本的人生应该是意气风发地从这个学校大门离开,然后进入她人生的下一个篇章。
可是她却在这个为此努力好几年的节点缺席,孟鸢有点替檀空难过。
她从书包里摸出手机开机,看到檀空发了条微信问她,考得怎么样。
孟鸢不知道檀空是什么心情,她胡乱答了一句,然后问她的情况。
檀空说:“准备去尕那。”
尕那在哪里?
孟鸢掏出地图搜了搜,尕那在四川北部。那地方她经常在网上看到,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有雄鹰骏马和遍地的牛羊。
孟鸢以毕业旅行的名义告诉父母想去尕那,然后先买了去若尔盖的车票,打算从若尔盖转车到尕那。
她原本是想给檀空一个惊喜的。
等到达之后安顿下来,再联系檀空,然后突然出现给她一个惊喜。
告诉檀空,拍毕业照时她专门站在边上,就为了好把她的照片p在她旁边。
孟鸢把p好的照片打印下来,又找人塑封好,装在行李箱和她送檀空的兔型玩偶放在一起。
到达若尔盖那天在下雨。但阴雨濛濛的天气并没有毁掉她激动的心情。
孟鸢一路上看到了浸泡在浓雾中的草地,有若隐若现的牛羊在雾气当中吃草。甚至被雾气淹没的公路上都会时不时冒出牛羊过路的身影。
她刚在若尔盖客运站下了车,就打算买到尕那的车票。但去尕那每天只有一班车,她到的时间晚了几十分钟刚好错过。
孟鸢背着一个小熊双肩包,左手提着一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右手拖着一个行李箱,稍微有些沮丧地往客运站门口走。
看来只能在若尔盖先住上一晚。
孟鸢刚走出几步,就听见旁边有个女人说话:“师傅,去尕那多少钱。”
孟鸢停住脚步,微微侧头。一个四十多岁穿汉服的女人站在路边,她微微弓着身子去和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桑塔拉的司机说话。
女人声音很大,但那司机声音小。
孟鸢装作在路边玩手机,稍稍靠近了一点,才听清楚那司机有点不耐烦的语气:“八十。”
那女人撇着嘴:“八十?车站一张票才卖二十五,你卖八十?”
男人嗓门一下变大了:“你也知道那是车站票,我就八十,你爱走不走。”
女人看起来像是有急事,看这司机态度那么冲,嘟嘟囔囔骂了两句,正准备拉门上车孟鸢就在旁边出了声。
“嬢嬢,我也去尕那,你是尕那本地人吗?我可以和你拼个车不?!”
孟鸢从来没坐过黑车。
她一直觉得黑车不太安全,但是有个年龄大又看起来像是尕那本地人的阿姨和她一起,让她失去了很多戒心。
若尔盖这附近游客都很多,这种重点靠旅游来支持经济的地方,应该会重点抓安全这一块。
孟鸢想了想,觉得黑车好像也能接受。
女人把刚蹬上车的一只腿缩回来,朝她笑了笑:“我是本地人,在尕那住了几十年了。小姑娘你也去尕那?你去那干什么?”
孟鸢乖巧地笑了笑:“我去旅游的。”
女人道:“旅游?我们那地方有啥旅游的哦。走吧,我们一起。”
孟鸢点点头。那女人立刻转头和司机讨价还价:“我们这现在两个人了,一人四十可以吧?”
孟鸢看见那司机转过头肆无忌惮打量她了两眼,那眼神让她不太舒服,她把头侧到一边去看窗户外。
耳边传来司机有点嘶哑的声音:“走吧。”
一上车孟鸢就有点后悔了,司机不停在抽烟,车上烟雾缭绕,呛人得很。
抽完烟他随手就把烟灰用食指和拇指灭了,烟灰连带这烟头一起随手扔在右手边。
孟鸢眨了眨眼睛,在心里吐槽,这司机那么邋遢,没想到车外面倒是擦得干净。
坐在旁边的阿姨从上车就开始睡觉,呼噜震天响。
她拿出手机。
这一路手机已经只有百分之十一的电了,随身带的充电宝也没电了,她有点担心,希望到住宿地之前能坚持住不关机。
她提前给父母发了条消息:“爸妈,我现在在去尕那的路上,手机快没电了,等到了给你们讲。”
她一路上不敢掉以轻心,连带的小零食都不敢吃了,时不时从后视镜观察司机。
但司机没再看过她,一路上只专注于一根又一根的抽烟。
孟鸢稍微放心了点,她抱住自己的小熊背包,看窗外的景色。
到尕那的路况不好,只有县道。但司机开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开到了尕那县。
孟鸢和那本地的阿姨一起下了车。
那阿姨人不错,下车之后人没走,而是帮她把行李搬下来。孟鸢道了谢,把自己带的薯片塞了一包给她。
对方三番五次推辞之后才终于收了,关心她:“小姑娘,你今天晚上住哪里?”
孟鸢道:“我在网上看到一家藏式家庭旅馆,我在那定了间房?”
阿姨皱了皱眉:“家庭式旅馆?”
这阿姨一副没说过的样子,孟鸢有点紧张了:“对,叫孙家旅馆,我是在贴吧看到联系的。”
阿姨恍然大悟一般:“哦,姓孙啊,那我知道。他家挺可怜的,老婆是个残疾人,家里有个女儿刚考上大学就得了癌症。本来也是拉黑车的,结果因为家里老婆孩子都这样,抽不开身了。”
“哎,现在开这个什么家庭旅馆也算是个办法。可怜啊!”
孟鸢心里本来悬起来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高高兴兴地和那阿姨挥手告别,然后用仅剩的一点手机电量拨通了孙家旅馆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听声音温和又有礼貌:“好的,你往前走几步,在卫生所门口等我,我马上来接你。”
然后孟鸢上了一辆又烂又破的五菱之光。
五菱之光没把她载到所谓的家庭旅馆,却把她带到了山脚下。
等孟鸢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司机一开始的温和友善全是伪装,车一到点就凶相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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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鸢被他收了手机,绑起来推搡着往山上走。
才下了雨,山上全是泥泞,孟鸢咬着嘴唇,内心全是恐惧。
现在该怎么办?
跑吗?
可是她人生地不熟,根本不可能跑得过这个男人。
她心里满是后悔,一边走一边央求男人:“叔叔,你是想要钱吗?你让我打电话,我打电话回家让我妈妈给你赚钱,你放了我好不好?”
男人一开始什么话都不说,他表情阴沉,一味推着孟鸢上山。
孟鸢内心逐渐绝望,她想起和她同路的阿姨说的话,哭着求饶:“叔叔,你是不是也有个女儿,你放了我吧,我爸爸也在等我回家。”
提到女儿,那男人猛地转过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怒吼道:“闭嘴。”
孟鸢被吓得猛地一抖,她双腿发软,站都要站不起来。
那男人看她这模样冷笑道:“你也配和我女儿相提并论?我女儿可是考上了清华。我要钱?钱再多有什么用?再多能换回我女儿的命?”
孟鸢眼泪不停往外涌,她咬住嘴唇,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发抖:“那你想干什么?”
男人这一下再也没说过话。
孟鸢被他带到一个悬崖面前,那悬崖表面生了许多的藤蔓。男人轻车熟路扒开一片藤蔓露出一个用藤条木棍编织而成的藤梯。
他面无表情指挥孟鸢:“爬。”
爬?
爬到哪里去?
那么高的悬崖峭壁,万一一失手,那他爸妈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她的尸体了。
孟鸢手脚发软,迟迟没有动作。
那男人又是一声吼:“不想死就给我爬。”
孟鸢咬着牙,忍住恐惧用手死死抓住藤梯,开始往上爬去。
她不敢往下看,但能感觉到男人应该也跟着她一起攀爬着藤梯。
爬了不知道多久,孟鸢听到男人叫了一声停。
“你往后退。”
孟鸢缓缓地往后倒了几步,却没看见男人的身影。
这人去哪儿了?
还没来得及思索,她面前的岩石里竟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把她拖进了一个山洞里。
这个山洞隐秘极了,外面被长出来的藤蔓死死遮住。
山洞内有一个一直朝里的通道,通道内有很多岔路。男人选了一条道带着她往里走了个几十米,右手边出现一个二十平方左右的石洞。
沿通道继续走应该有另一个出口,所以山洞内有微弱的光线。
孟鸢被推搡着进入洞里,她惊讶地发现,内洞里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两男两女。
这四个人看到男人就像看到了鬼一般,他们紧紧缩在山洞最里面的一角,瑟瑟发抖。
除了四个人之外,山洞里还有一个半径大概五十厘米的不锈钢的大盆。
那大盆放在熄了的火堆上面。孟鸢可以通过微弱的光线看到里面似乎炖了一锅汤,汤里隐约能看到白色的东西。
男人一把把孟鸢推倒在地,他难得地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狰狞又诡异。
“好了,今天可以开饭了。”
27. 第二十六章
男人狰狞地笑着,他扫视了一眼挤在角落的几个人,然后在不锈钢的那口大盆前蹲下身子。
他拿起放在盆里的汤勺,朝他们招手。
“来,碗都拿来。”
那早就呆在洞中的两男两女目光涣散,他们就像听到了圣旨一般,每个人都从身后掏出一个瓷碗。
那些碗明显没洗过,碗边还沾着上一次吃过的残渣。除了残渣之外,还有些泥土草屑。
但他们毫不在意,乖乖拿起碗,走到男人面前自发排起队。
洞中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檀空才发现应该是男人为了预防他们逃跑,在每个人的脚上都戴上了脚拷。
男人满意地笑了一声,孟鸢听到那笑,头皮一阵发麻。
她缩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其他人已经又蹲回角落,他们手上一人抱着一个碗,每个碗里有小半碗的汤,还有一块肉。
孟鸢偷偷往旁边瞄。
汤汁因为煮得够久,变得又浑又浓,那些肉泡在里面,不是红色和白色而是呈现一种奇怪的灰色。
“新来的,你,过来。”
孟鸢内心一紧,心想自己还是没逃过。
她使劲往里面缩,恨不得自己能直接缩进石壁里。
那男人有些不耐烦了,径直走过来。旁边的人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齐齐往旁边让了一个位置。男人张开手狠狠抽了她两耳光。
脸上火辣辣的,孟鸢捂着脸,眼泪不自觉就往下掉。看着这些人的样子感觉已经被困在这很久了,她内心被父母和警察找的希望如果风中的烛火一般。
铁器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
孟鸢看到男人掏出一副脚镣试图把她也锁上。
锁上之后就真的无路可逃,孟鸢试图反抗,她坐在地上用脚用力蹬踢。
男人被惹得心烦了,指挥其他人:“把她按住。”
孟鸢绝望地看到一左一右两个人动了,他们听话地把她按在地上。
双脚被男人一把抓住,男人恶狠狠地提着她的脚在洞内拖行一圈。
背部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硌得生疼。
孟鸢整个人被甩在地上,头磕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瞬间磕得她头晕目眩。
男人把脚拷给她戴上,深深下陷的眼眶中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今天惩罚你,就不给你吃饭了。”
话说完,男人不再理会孟鸢,他把套在皮带上的迷你保温杯取下来,用勺子舀了最后一块肉和剩余的汤装进杯里。
洒下来的汤汁刚好溅到孟鸢脸上。
孟鸢一动不动,男人满意地踢了她一脚,然后用阴冷的眼神再次在洞内扫视一圈:“好了,今天就这样吧,你们乖乖呆在这,逃跑的后果你们懂的。”
阿坝州地处高原地区,本来气温就不高,这石洞内更是只有不到十度的温度。
但七月已经是盛夏,孟鸢只穿了一件短袖,她躺在地上,身上有点发冷,全身都在痛,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难道她这辈子就要交代在这了吗?
她眨了眨眼睛,注视石洞洞顶时不时往下滴的水滴,然后翻身坐起来。
男人已经走了。
洞内寂静无声,没有人说话。
孟鸢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势,还好,全是划伤,没有大问题,唯独只有脚踝被那男人扯伤,走路的时候有点生疼。
她一瘸一拐走到一个女孩面前。
那女孩穿了一件针织衫,有点厚度,看起来像是在里面呆的时间最久。
“那个,我叫孟鸢,你叫什么名字?”
孟鸢努力扯出一个笑套近乎。
那女孩没理她,一直坐在地上抱着腿,眼神死死盯着地面。
孟鸢管不了那么多,她一边时不时往洞口看,一边问他们:“你们不逃跑吗?”
依然没人回应,这四个人就像是人形的木偶一般坐着,他们不说话,只有偶尔眨眨眼。
可是他们加上她有五个人呢!
五个人难道都没办法反抗这一个人吗!
孟鸢觉得难以理解,她觉得只要团结,他们是可以逃出这个山洞的。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
孟鸢气急,她脚上套着脚拷行走不便,但还是扶着石壁往外走。
她爬上来的山洞洞口基本已经被藤蔓覆盖完了,只能透出隐隐的光线,但他们所在的这个洞中洞依然也有一些光线,证明是有另一个出口的。
“没用的,我们逃不出去。”
没走两步,终于有人回应她。
孟鸢回头一看,是那个之前搭话的女孩。
她还在喃喃自语:“逃不出去,我们逃不出去的。逃跑会死,逃跑会被杀掉的。”
孟鸢扶着石壁走了好半天才走到她身边,她把对方散落在脸颊边的长发撩开,擦干净她的脸。
“不会的,我们都会逃出去的。”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好似被触动了一般都向她看来,孟鸢心里稍微燃起一点希望,但是下一秒希望就熄灭了。
“你骗人,跑出去就会被打死,你是专门进来试探我们的?”
瞬间所有人都抬头看她,投向她的眼神变得带有敌意,孟鸢不解,到底什么经历会让他们变成这样。
她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撺掇着其他人逃跑,她甚至警惕起来,不把这些人当作她的同伴,而是当成了敌人。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不能够齐心协力。
可是该怎么办?
绝望如同潮水一样缓缓淹没孟鸢。
第二天天一亮,孟鸢就拖着脚拷往洞口走。
她一晚上没睡,眼睛蹬得大大的一直到天亮。
孟鸢没办法坐以待毙,更没办法认命,她好不容易读完高中呢,她还要去享受大学的美好生活,怎么能在这个山洞被关一辈子。
天一亮,微弱的光线一透进来,孟鸢就站起身,摸索着往洞口走。
她躲在洞口右边的阴暗处,打算拼一把。
等那男人下次再进来,她就拿石头从后面把他打倒,然后抢了钥匙逃跑。
虽然这个办法失败率很高,但是她就算死也不能继续呆在这。
心里隐隐的预感告诉她,男的目的或许比让她死更可怕。
果然,在孟鸢已经蹲到腿脚发麻的时候,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秒,一只手撩开了覆盖的藤蔓。
但男人还蹲在门口,他没有起身,孟鸢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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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出了把他直接推下去的想法。
但这想法才出现,就被她心惊肉跳按下去,因为她发现外面竟然还有人。
男人又带回来一个人!
那个人如果也是被拐来的话,那就能成为她的帮手。
对方刚进来肯定还没带脚拷,而且肯定也意识到了被拐的情况。她如果这时候发起攻击,那对方肯定会一起帮忙。
她的胜算还能再大几分。
孟鸢两只手搬起一块菠萝大小的时候,她蓄势待发,等待着男人转身的那一刻。
可是下一秒,孟鸢怔住了,那个被男人拉进来的女孩怎么那么眼熟?
这不是檀空吗?!
-
檀空没想到这个悬崖中间竟然有那么大一个山洞。
刚踏进洞里,一股潮气和冷气扑面而来,她冷静地四处打量,却发现角落里站着一个人。
仔细一看,这人竟然是孟鸢。
孟鸢手里拿着石头,颇有种你死我活,破釜沉舟的气质。
檀空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出什么事。
男人也看到了孟鸢,他自然也清楚孟鸢的意图,他冷笑一声:“你别费劲了,今天我有事,没空跟你纠缠,不想死的话你就乖乖回去,不然我不介意直接把你推下山崖。也不知道你爸妈能不能找到你的尸骨。”
看到檀空,孟鸢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她也不想做什么鱼死网破的事了,她把手里的石头放下,慢慢地腾挪着脚步。
看着孟鸢正要张口,檀空背对着男人,把食指放在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快点,你们俩别打什么歪主意。”
男人站在檀空背后,檀空被他狠狠推了一把,她踉跄了几步,然后肩膀被男人用力抓住,推着她往洞内走。
到达洞中洞后,檀空看到了失踪的四个人。
但怎么只有四个?
她之前看新闻,加上孟鸢,一共有六个人失踪才对。
男人仿佛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做,他匆匆忙忙给檀空戴上脚铐然后往山洞外走去。
他有什么事?
檀空灵机一动,她立刻授意酸菜。酸菜爬出她的口袋,迈着比男人多几倍的脚跟上了他的脚步。
等男人一走远,孟鸢就扑上来抱住了檀空。
她抱住檀空,瞬间情绪决堤,所有的害怕和绝望都跟着眼泪倾泻而出。
“空空,太好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檀空一边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一边通过酸菜的视角观察着离开的男人。
等到一把鼻涕一把口水地哭完,孟鸢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离谱。
她哇地一声又哭了:“不对,空空,你怎么也被抓来了。呜呜呜呜,现在怎么办啊,我们都要死在这了。”
檀空拍她的背:“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可是,我们现在都被上了脚铐,根本没办法逃跑了。除非把那个人贩子打昏,拿到脚拷钥匙,我们才能有机会。”
檀空没办法跟她多说什么,她冷静地站起身,看了看其余的四个人,问道:
“你们谁是邹芝琳?”
一时间没人说话,但是檀空明显看到这四个人齐刷刷抬头看向了她,眼神里都是恐惧。
28. 第二十七章
“你们谁是邹芝琳?”
檀空又问了一遍。
孟鸢看到她的脸隐在黑暗中,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她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
“别问了,你别问了!邹芝琳死了!”
檀空看到一个长头发的女生歇斯底里地猛得抬头,她握着拳头,满脸是泪,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另外两男一女依然没说话,他们互相挤得更紧了,各自蜷缩在一起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骨肉隔着不同材质的衣料衔接起来,仿佛在通过这种方法来昭示他们莫须有的团结。
死了?
种子一般来说和她一样,应该有复原能力才对,不是那么容易能死得掉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檀空把视角切换到酸菜那边。
从檀空他们所在的洞中洞出来之后,男人顺着通道一直往里,刚走几步是越来越亮的光线,赫然已经到了头,应该是山洞的另一个出口。
但是往右一拐,又有了另一条岔路。
那条岔路向下倾斜,越深入越更感觉到空气的水分降低,气流越发不畅,温度在逐渐降低的同时,光线也越来越暗。
山洞中特有的泥土味和矿物质的味道还混合着另一股明显格格不入的奇怪味道。
再多走几步,竟然又是一个洞中洞。
男人掀开军绿色的夹克上衣,里面内袋出挂了一个大概三十厘米长度的手持荧光棒。
他拿出荧光棒,用力掰了掰,瞬间洞内发出红色的光。
整个山洞是个有多层洞穴结构的像蜂窝一样的嵌套式洞穴。
这个洞很小,男人勾着腰进入。由于洞顶太低,他的腰无法支撑长时间持续的弯曲,头部会因为上仰碰到洞顶。
然后会面目扭曲地发出一声低骂。
相续碰了几次头之后,男人终于完全蹲了下来。
他显得有些疲惫,蹲了不到一分钟就支撑不住,索性把荧光棒放在地上,然后整个人在石洞内坐了下来。
酸菜爬到高处的石壁上,檀空通过它清楚地看到了男人的面前躺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是个女孩,因为洞内温度低,女孩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身体上并没有出现腐败斑,而是呈现一种死白色。
但是女孩的尸体是不全的,她的两条手臂上只剩下发黄的骨头带着零星的碎肉,像菜市场猪肉摊上屠夫剃过的猪肉。
两只手臂的肉已经剃了个干净,男人蹲下来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又去切女孩肚子上的软肉。
他把肉切成一片一片,创口处已经没有血液流出,只有少量血清渗出。
整个场景在荧光棒发出的红色亮光中,变得诡异又恐怖。
胃里顿时翻江倒海,檀空脸色一变,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孟鸢拍她背,看到她抬起头,脸色发白。
檀空瞬间意识到那女孩可能就是邹芝琳。
邹芝琳确实已经死了,甚至尸体上的肉还被男人剃了下来。
他要干什么?
通过这种方法来毁尸灭迹吗?
那他把他们绑架过来又是什么目的?
就是单纯满足杀人虐尸的变态嗜好?
无数年头在檀空脑海当中翻滚,另一边男人已经切好了肉,放进一个塑料袋里,开始往回走。
檀空忍住难受,抓紧时间问情况:“邹芝琳到底怎么死的?”
依然没有人说话。
孟鸢胆子小,她撇撇嘴缩到檀空身后,压低声音:“他们很奇怪,都不说话的。我刚来的时候想让他们一起和我逃跑,可是没有一个人理我。”
男人已经走了一半,檀空定了定神,把孟鸢拉到离那四个人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坐着。
坐定之后,她冷笑了一声,轻描淡写道:“邹芝琳的死和你们有关吧?”
也只有这个原因才会让他们三缄其口。
“你们是为了保全自己,所以才跟着那绑架犯一起杀了邹芝琳?”
或许是在被胁迫的情况下,又或许是为了自己能活。
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为了自己,他们把邹芝琳当作了人肉盾牌,用她的死,来换他们的活。
但一个人的死亡换回来的期限又有多久呢?
“不是!不是这样!”除了那歇斯底里的女孩之外,另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终于开口。
他看起来不小了,有二十多岁,身板瘦弱,满脸的胡渣。他戴着一个金属的圆框眼镜,镜腿断了一只,只能勉强用鼻梁支撑着挂在脸上。
檀空看过每一个人的失踪新闻,认出这男人应该是失踪的地质勘探员刘宣。
“那男人是有目的的,他就是冲着邹芝琳来的,他......他要杀的就只有邹芝琳!他强迫我们帮忙也是想把我们都拉下水。”
檀空皱了皱眉:“为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刘宣抬起头,他瑟缩了一下,眼镜滑落,又手忙脚乱扶好眼镜。
“一开始我们也是有过反抗的,但是我们没有武器,行动也不便,但是他...他是个猎户,又随着带着刀。我们偷跑被男人发现之后,我有想过跟他拼了。”
刘宣眼神发直,似乎陷入了回忆:“他把我打了个半死,但是却没有杀掉我,而是威胁着我们一起杀掉了邹芝琳。”
“如果他把我们抓来就是为了杀了我们的话,最开始的目标也应该是我才对。”
“他没理由杀掉看起来最没有杀伤力,也没有过多反抗的邹芝琳。”
“所以我一直觉得,他可能就是冲着邹芝琳来的。”
刘宣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他抱着腿,脸上还带着伤,嘴角已经烂了,头上有一块头发明显被血迹凝成了一团。
“可是......可是我一直不懂这一切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干脆一起杀了我们。”
刘宣颤抖着,他伸出手,似乎看到了沾染在手上的邹芝琳的血迹。
另外一男一女听完眼镜男的话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只有另一个出过声的女孩在默默流泪。
“为什么?你想知道为什么?”
那男人终于去而复返,檀空察觉了他的靠近,却来不及打断刘宣。
男人被刘宣激动的情绪刺激,他嘿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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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一声,脸色变得更加阴沉。那一双布满了蛛网一般的红色血丝的眼睛扫视着众人,就想要喷出火来。
他缓缓踱步到洞内,不慌不忙地把塑料袋扔在地上,塑料袋落地,发出哗啦一声响。
那从没做声的一男一女又瑟缩起来,他们埋着头,连看都不敢看男人一眼。
男人倒是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他拿起放在火堆上的那口大盆,又走出了洞,等会来的时候盆里已经装了大半盆的水。
这几日一直在下雨,应该是从洞里不晓得哪个凹陷处舀的雨水。
男人把接了水的盆再次放上火堆,再在洞口扯了些干枯的藤蔓,从包里摸出火柴引燃。
没多久,火就燃起来了,男人把塑料袋打开,将肉下进去。
然后重新开口,又续上了断了许久的话题,他声音很小,说的话却让人心里一震:“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呢?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女儿那么优秀那么听话,从来没让我操心过,为什么又凭什么是她得绝症?”
他突然进入暴怒状态,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指着在场的所有人,长长的指甲缝里黑漆漆的,似乎还卡着邹芝琳的肉碎:“为什么得绝症的不是你,你,又或者是你?!”
孟鸢被吓得抖了一下,抓着檀空的胳膊的手都紧了几分。
那见识过他杀人的眼镜男更是被吓得死死咬住嘴唇,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只有檀空若无其事问他:“你女儿遭难,你就也要让别人遭殃?你杀了邹芝琳,能让你女儿病好吗?”
男人神秘一笑,脸上一圈一圈的皱纹挤在一起,喃喃自语地说道:“能,当然能。”
“杀了邹芝琳,吃了她的肉,我女儿就能好!”
吃她的肉?
刘宣和那唯一一个还清醒的女孩蒋美婷瞪大双眼,当即吐了出来。
面前那一锅这几天他们赖以生存的肉汤似乎瞬间从胃里涌到咽喉处,让人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感觉好似邹芝琳伸出了一双手,死死卡住他们的咽喉。
他们把手伸进喉咙,努力翻搅着,那些白花花的呕吐物哗哗啦啦落到地上。
蒋美婷看着那些被她吃进去又吐出来的未消化的邹芝琳的碎肉,她尖叫一声,连连后退,整个身体都贴上了岩壁,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宣脸色苍白,头上冒着冷汗,还在努力地催吐。
孟鸢后背冒了一层冷汗,她浑身的毛孔似乎都张开了,那吹如山洞的凛凛寒风,直直就往毛孔里灌,灌了她一个透心凉。
幸好......幸好她没有吃那锅肉......
“我说了!吃了邹芝琳的肉什么病都能好,还能长生不老!你们怕什么,吃进去了还给我吐出来!真是浪费!”
男人嫌弃地看着他们,谈论吃人肉就像在谈论吃猪肉吃牛肉一般淡然。
还能长生不老。
难不成邹芝琳是唐三藏转世?
檀空之前才吐过,现在胃里泛酸,但也吐不出来了。她强忍恶心,去和男人说话。
“为什么是邹芝琳?”
话虽然问了出来,但却又答案在她心里隐隐浮现。
29. 第二十八章
“有人跟我说,世界上有像邹芝琳一样的人,他们是神仙在世界上的分身,只要吃了他们的肉,无论什么病都能好,而且还能长生不老。”
“只要吃了她的肉!我女儿病就能好!”
男人似乎是觉得他们肯定跑不出去,于是把他深藏的秘密像鱼吐泡泡一般,接二连三往外吐。
檀空还是有疑问:“那既然这样,你就抓走邹芝琳就行,为什么还要冒着风险再绑架那么多人?”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噜咕噜冒着泡,邹芝琳的肉在其中上上下下沉沉浮浮。
男人用汤勺去搅拌,一边搅一边冷笑:“你以为那么简单?!要成功是有概率的!不然不是人人都能长生不老?”
他放下勺子,发出一声微不可闻地无奈叹息。
孟鸢听了男人的说辞,只觉得离谱,觉得一切都是他为他变态行径找的理由。
甚至连他是不是真的有个女儿都不清楚呢。
虽然那和她一起搭车的女人说他有重病的女儿,但孟鸢现在甚至怀疑他们是一伙的!
她没忍住呛他:“又没有多少人会变态到像你一样吃人!”
男人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又看得孟鸢发怵,她有点后悔开腔,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
但男人没搭理她,自顾自地说着。
“你们以为我愿意杀人吗?愿意绑架人吗?我是为了我的女儿啊!”
“我的女儿那么优秀,我保住她的命,也是在为国家做贡献!”
檀空淡淡地开口讽刺他:“你绑架的所有人都能给国家做贡献,没有谁是多余的,你凭什么觉得你女儿一个人的命值得那么多人去换?”
“她就是最好的那个!”男人咆哮着,他捏紧拳头,声音嘶哑。
半晌之后,他胸口的起伏肉眼可见变小,男人的情绪平稳了一点,他继续说道:
“他说,他说只吃掉邹芝琳一个人成功让我女儿治好的概率不大,所以需要很多人一起吃,如果其余的人成功,但我女儿没成功,就能再接着吃那成功的人。”
所以,这男人想吃的不只是邹芝琳一个人。
他把其余的人当作了养猪场里的猪,用邹芝琳的肉养着,直到他们也变成那“合格”的猪。
等到那天,迎接他们的就是被吃的命运。
而他把他的女儿变成了这条食物链上最顶端的那一个。
檀空问:“你说的他是谁?是谁给你说的这些?”
男人磨了磨牙:“我已经说得够多了,让你们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的人。既然你们都是注定要为我女儿牺牲的人,我就让你们死得明白一点。”
他回忆道:“那个人是我在癌症家属的家属群认识的,是他加的我,还向我提供了所有邹芝琳的资料。”
说完男人站起来,他拿起了勺子,半躬着身子,用勺子敲了敲铁盆的边缘。
金属和金属碰撞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好了,长生不老的肉汤煮好了,来,排队吃饭吧。”
听到要吃饭,另外一男一女立刻从地上的角落摸出瓷碗,老老实实在男人面前排起队,伸出碗要去接那浓稠奶白的肉汤。
只有刘宣和蒋美婷没动。
知道了是人肉,哪里还敢吃!
看着那熟悉的汤,口里似乎都能浮现出那人肉汤的味道。曾经不以为然的味道,现在变成了他们一生的噩梦。
汤和肉都已经盛在碗中,眼看着那一男一女又要再次喝下。檀空突然伸手挨个打翻了他们的碗。
汤和肉倒了一地,很快汤汁就渗进山洞缝隙,只留下白白的边缘不规则的肉沾着碎石和泥土躺在地上。
男人顿时怒不可遏,他挥起那不锈钢的汤勺就要向檀空袭来。
但是酸菜早就蓄势待发。
它最近吃了点肉,体型又长大了一圈。在檀空的示意下从石壁一下跳到了男人的后颈处。
带着剧毒的爪子瞬间刺破男人的皮肤,毒素迅速蔓延开来,不过一个呼吸,男人还来不及哀嚎就已经倒地。
汤勺落地哐当的脆响和孟鸢的尖叫混合在一起。
所有人屏气凝神看着倒地的男人。
他躺在地上全身剧烈抽搐,嘴巴向上长得大大的,似乎在努力吸气,但是他的肺部像是破损的风箱,再多的氧气吸入都无济于事。
剧烈地喘息加抽搐了几分钟之后,男人没了动静。
刘宣第一个手足并用爬到男人身边,脚上的铁链在哗哗作响,他把手放在男人鼻下去探他的呼吸。
“他,他死了!”
刘宣脸上浮现出狂喜,他的声音颤抖着,是那种被掐住喉咙的尖细。
“死了?”蒋美婷不是很相信,她哆哆嗦嗦走到男人身边,用脚尖轻轻碰了一下男人瘫软的手臂。
男人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突然暴起,蒋美婷愣了一下,然后像疯了一般狠狠地接二连三朝男人身上踢去,等到累了,又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凄厉,像是某种野兽的悲鸣。
孟鸢没见过死人,她不敢靠过去,脸上还带着点恍惚,去拉檀空的手:“这,这就死了?怎么死的?”
她偏头去看檀空。
檀空的脸也是一片惨白,像涂了一层蜡一样。
自从十八岁以来,她遇到的事情太多,让她现在就算是遇到天破了,也能比别人淡定一点。
但其实仔细想来,她这辈子也就见过两次这种血腥的场景。
一次是养母檀景云从家楼上跳下去,那支离破碎的身体和遍地的血。
还有就是这次。
男人算是她杀的,他的尸体就那么直观地摆在她面前。
但是她不后悔。
“先不管怎么死的,先逃跑吧,死因会有警察来查。”
孟鸢比较单纯,立刻附和:“说得对!我看他就是遭报应了。”
檀空牵着孟鸢走到男人面前,她蹲下来从男人裤腰带上扯下那一连串的钥匙。
钥匙串发出清脆却悦耳的声音。
男人给他们用的是那种民用脚铐和警用的不一样,虽然钥匙多,但是因为型号一样所以钥匙可以通用。
所有人的脚铐都被解开。
檀空又摸着他的口袋搜了一遍,男人身上除了荧光棒、拿来装肉汤的杯子还有钥匙小刀之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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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了一个老旧的按键手机。
万幸的是,手机还有电。
现在只需要报警就行了。
但是手机却根本拨不出去。
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刘宣推着眼镜文质彬彬地插话,和之前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完全是两个人:“我是做地质勘探的,这座山里应该有丰富的矿物质,所以有干扰,手机在山里没用。”
但如果要靠自己下山的话,这山洞内现在加上檀空一共有六个人。其中那两个神志不太清楚的,显然不可能顺利爬下那个藤梯。
“这样,我和她先下山拦车报警,你们在这守着他们俩,预防有什么意外情况。”
檀空拉着孟鸢,打算带着她先下山,要第一时间确保她的安全。
刘宣把头发顺了顺,摸干净脸上的泥,露出一张还算白皙的脸。
“你们记得路吗?我和你们一起去吧,这山有点邪门,你们不一定能找得到路出去,我可能能帮上忙。”
蒋美婷也自告奋勇:“你们三个去吧,我在这守着他们。”
檀空皱了皱眉,来的时候她也隐隐觉得这山奇怪,明明山脚下很多散落的村庄,最大的五人村也还是有百人居住。
历经了那么多代,这山竟然丝毫没有人为进入过的痕迹。
几个人商量好之后,以檀空打头,沿着藤梯爬了下去。
他们必须很迅速下山报警才行。
檀空想到那个在若尔盖客运站拉她的黑车男人,那个男人应该也是一伙的,万一久久联系不上同伙,不知道会不会来查看情况。
如果在警察来之前,那人先到了洞里,那洞里留下的蒋美婷三个人就危险了。
檀空本来没觉得下山是件难事。
这山上长满了竹子,上山的时候是那男人一边拿着砍刀一边开路才到了山洞。
离她跟着男人上山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只要寻着男人砍伐竹子的痕迹就能顺利下山。
悬崖面前是大概不到十平米的空地,周围一圈都长的密密麻麻的竹子。
但是檀空发现,这一圈竹子竟然完全没有被砍伐过的痕迹了。
周围的竹子个个都挺立着,在风里缓缓摆动着翠绿色的竹叶,枝干很细,密密麻麻的,像栅栏一样把他们死死围在里面。
“我们往哪里走啊,空空?”孟鸢看着这一望无际的竹林,觉得有点发怵。
檀空眯着眼睛:“他带你上山的时候是怎么上来的?砍了竹子吗?”
孟鸢道:“砍了,一路砍上来的。”
既然如此这一圈应该有很多砍伐的痕迹才对。
这些竹子能长那么快吗?
檀空不慌不忙,她在心里联系酸菜,打算让酸菜领他们下山。
酸菜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蜘蛛,但是作为非自然情况下诞生的灵兽,它也有寻路的功能。
这种能力其实在动物界也不算稀奇,是靠地磁感应的原理进行定位。
但是没想到,处在这个山里,连酸菜都团团转起来。
这山是有点邪门。
刘宣皱着眉,扫视了一圈周围,他缓缓开口:“我来勘探之前,曾经听过周围的村民讲过一些民间传说。”
30. 第二十九章
山间的风吹得林间沙沙作响,有枯黄的竹叶被风卷起,在半空中打转。
本来莫听穿林打叶声的幽静,却被刘宣的话带得让人内心一阵发冷。
刘宣缓缓道来:“我上山之前住在五人村,村民听说我要上山,都劝我别来。”
“说这山会吃人,上了山的人都会迷路,永远留在山里出不来。”
“我又去网上查了些资料,还找了些本地人打听。”
“传说张道陵当时就在这座山创立了五斗米教,还在山上建立了一个巨大的阵法,这个阵法让上山的人都有去无回。”
“还有人说这些竹子叫做箭竹,村民说以前会用箭竹祭祀,把要祭祀的活物,猪牛羊包括人在内,绑在地上,在箭竹穿过血肉,吸收这些祭品的精华长大。这种竹子可以用来作为法器。”
檀空用手去摸那面前的箭竹叶子,青青脆脆的,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出不去的原因是因为遇到了这些祭品冤魂搞出来的鬼打墙?”
刘宣压低声音:“我也不知道,但是......宁可信其有。据说只要把沿路这些邪门的箭竹砍掉就能下山。”
“行,试试吧。”
檀空也干脆,她从崖下捡了之前那男人扔在那的砍刀,三个人凭直觉找了个方向开始砍竹子开路。
檀空上山的时候已经是三四点的时间,在洞里又耽误了很久,现在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夕阳西下,那血红色的太阳把整个竹林都罩上了红晕,山上逐渐开始起雾。
檀空一个人拿着砍刀开路,酸菜又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乖乖钻进它的口袋。
孟鸢抓着她的衣服后摆,紧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因为浓雾走散。
而刘宣也瑟瑟缩缩跟在最后。
孟鸢不太看得惯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躲在女生后面。
她扭头瞪他一眼,然后拽了拽檀空的衣服。
“空空,你累吗,要不换我砍一会儿?”
檀空吓她:“你不怕了?前面什么都看不见,万一蹦出个鬼来。”
孟鸢有点心虚:“你不是跟在我身后吗,只要你跟着我,我就不怕。”
檀空在前面走着一边从容不迫地砍箭竹,一边小心翼翼把残留的张牙舞爪的枝条掰断以防戳到后面的人。
她把一根箭竹拇指粗的枝条扔到一边,逗孟鸢:“你在前面走着,怎么知道后面拉着你的是人是鬼。”
孟鸢吓得轻声叫了一声,然后有点后怕地转头去看刘宣,三番五次确认他到底是人是鬼,确定是人了,又多瞪了他两眼。
刘宣被瞪也有点无奈。
虽然他知道让檀空一个人走在前面实在是有失风度,但他遇到被拐一系列的事,到现在还在心有余悸。
走在前面再遇到个什么风吹草动,他怕自己直接心脏病并发死在下山之前。
好在檀空也不在意,她这几个月在耳县经常跟着氐族的族人上山砍柴挑水,就砍这么一会,虽然累,但也能承受。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好在三个人真的就靠砍竹子在其中砍出了一条路,到了山下。
看到公路的那一刻,孟鸢和刘宣齐齐松了一口气。
但是情况也没那么乐观,这条小路只是一条县道,路过的车本来就少。三个人在路边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一辆车都没见到。
接触危机之后,一直在脑海里绷着的那个弦突然就断了,孟鸢把头搭在檀空肩上昏昏欲睡,梦做到一半,终于被远处的一阵车灯亮醒。
汽车车灯由远及近,在乡村黑暗的公路上笼罩出一圈昏黄的光。
等到车开近了,那光暗下来,檀空看到破光而出的坦克300。
檀空本来提起希望以为是邵岸,但不仅车牌号不对,又一想,邵岸在成都,哪里能那么半天时间就到这里?
好不容易等到路过的车,孟鸢和刘宣奋力挥手,孟鸢更是上下蹦跳着大喊,深怕这根好不容易快要到手的救命稻草又不翼而飞。
那车缓缓停下,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檀空弓起背脊,打算和司机交涉借手机报警,却看到邵岸像锅底一样黑的脸。
檀空不由诧异:“怎么是你?”
邵岸脸更黑了,他勾起嘴角冷哼一声:“怎么?不愿意看到我?那我走?”
檀空有点心虚,毕竟是她发了条短信人就消失,还刚好在到川北人口贩卖的当口上。
她难得妥协,对于邵岸阴阳怪气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抿了一下嘴,朝孟鸢和刘宣挥手。
孟鸢一头雾水:“什么情况?这是认识?”
这一看就是认识吧?这是缘分啊!
看了一个高中言情小说的孟鸢终于毕业踏上了可以亲身实践的道路,她看着人高马大,长得又很能骗年轻小姑娘的邵岸不免内心有些少女的遐想。
不过遐想的主角当然是檀空。
三个人坐上车,檀空坐在副驾驶,邵岸放下报警的电话,把车内的空调提高了三度。
高原上昼夜温差大,太阳落了山,卷走了大地山大部分的热量,温度起码下降十度不止。
看见檀空平安无事,邵岸的脸色稍微缓和一点,他迟迟没等到檀空的发言,没忍住只能自己先开口:“不解释一下?”
车窗上已经起了一层雾,檀空用手去把雾划开,在车窗上划出一条一条的痕迹。
她理亏,干脆道歉:“对不起。”
邵岸呵了一声:“你失踪大半天,公安局查了你的通话记录联系上我,我才知道你和这边的失踪案扯上关系。我立刻订了到九寨沟的飞机,要死要活赶过来。”
“你要是出个什么事,老邵不把我剁成泥?”
檀空道:“失踪半天哪叫失踪,而且你爸也没那么在乎我。”
邵岸滞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又慢慢吐出来:“他不在乎,我在乎啊...”
说完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妥,又从后视镜瞥到孟鸢满脸八卦的表情,立刻补了一句:“你这个单子我算是接了,你要出个什么事不就是我失职。”
“以后我兼职干保镖,谁还敢雇我?”
保镖?
孟鸢的星星眼黯淡几分,只是保镖?
随机又亮起来,那么帅的保镖也行啊!
檀空插科打诨:“你什么时候又要干保镖了?”
邵岸捏了捏鼻梁:“少说这些,你不给我讲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报警的时候,檀空来不及和他细讲,只让他说找到了失踪人员,让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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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多派点人来,还需要上山搜救。
但具体的事情他还不清楚。
但事情也不复杂,檀空两三句解释清楚了,邵岸扭头看孟鸢和刘宣:“他们就是失踪的其中两个?”
檀空点头:“还有三个还在山上下不来,得让警察上去救。”
邵岸直击重点:“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檀空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那人突然就死了。”
孟鸢坐在后排,扶着前排檀空的座椅靠背附和:“我怀疑是突发恶疾,事实证明,人不能做坏事,会遭报应。”
说完她重重点两下头肯定自己的说辞。
刘宣一言不发,他其实也觉得奇怪,那男人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要说什么遭报应,他一个成年人,还是个搞科研的成年人虽然有点迷信,但也不可能迷信这种程度。
他偷偷去看檀空,那人还是在想伤害这女孩之前,突然就倒地了,但也没人碰到他。
邵岸也没深究,他看着檀空,突然觉得她垂着眼,显得有点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脸色缓和下来。
“行吧,你们先睡一觉,等警察来了,交代完,我就带你回去。”
檀空摇头:“我不回去,我在五人村有事。”
邵岸瞪大眼睛,如果他有胡子,胡子估计都被他吹起来了:“你精力还挺好啊,檀空。出了这档子事还顾着玩儿呢。”
檀空无话可说,和邵岸也说不到关键的问题。
等她拿到手机联系到姜五珠就让她过来。
既然氐族上一代的嘎珠把厚土线索明确指向了尕那的五人村,那这地方势必是有什么蹊跷。
旁边这山她已经领略过了,但村子她还没去过。
她想知道这山会不会和厚土有什么关系。
当然这些事情不能和邵岸沟通,她只能等姜五珠。
车里暖和,等警察的空档里,孟鸢在车里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檀空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然梦到了亲生父母。
父亲桂山抱着小小的她站在猫儿山的山脚下,他指着山教她:“山上有老虎。”
檀空跟着学一句:“山上有老虎。”
“山上有妖怪。”
小檀空似乎听到这个词就要哭出来,但又忍住哭努力跟着念:“山上有妖怪。”
桂山抱着她正要念下一句,檀空就听到叩叩两声。
她从梦里出来,看到窗户外面有个穿警察制服的人正在敲她的车窗。
邵岸见她醒了,控制车窗往下放。那敲窗户的警察脸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就是个当警察的料,手上拿了个记录本和一只笔。
除了他,后面还站了个个子不高,但明显练得很是壮实的警察。
那方脸警察看了车内一眼,问:“你们都是失踪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终于看见警察,刘宣七上八下的心才终于安稳下来。他主动开门下车和警察沟通。
檀空在旁边听着,心想不愧是高材生,言语流畅,逻辑清晰,直击要点。
两个警察听了脸色都不好,方脸警察捏着手上的笔的笔头用力蹭了一下脑袋,显得有点焦躁。
“你说还有三个人被关在这山里的山洞里面?”
31. 第三十章
刘宣点头。
警察有点犯难,这山邪门在附近都是出了名的。
他们干警察的虽然也是马克思主义坚定的拥护者,坚持相信马克思唯物主义。
但考进这偏远山区警察系统的人大多都是当地人,对这种事情有点忌讳。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你是搞地质勘探那个老师吧?这个山里路况复杂,我们又没去过,估计得找人带个路才行,这样也能节约时间,早一点把受害者带出来。”
那方脸警察观察刘宣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们肯定保证你的安全。”
刘宣犹豫不决,那警察看样子觉得他们三个逃出来他才是关键,但是他心知肚明,没有那个女生他恐怕已经死在洞里了。
他才从虎穴出来,怎么还敢再回去?
那警察见他迟迟不表态,正想又说点什么动员他,就听见坐在副驾驶那女孩出了声:“我带你们去。”
方脸警察多看了她两眼,这女孩经历了那么大的事,脸上倒看不出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她瘦瘦小小的,一张有点圆的娃娃脸,仔细一看长相是那种上学的时候会被男生围观的甜妹。
旁边坐在司机位的男人瞪了她一眼,也立刻出声:“那我也去。”
方脸警察有点犹豫,于情于理的话也应该找刘宣带路更妥当。
第一是他是地质勘探的专家,对山上可能会发生的突发情况会比较有经验。
第二是刘宣好歹也是个男人。
这种事情怎么好找一个女孩顶上?
但是他又多看了刘宣几眼,对方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连脸都看不清楚,只看得到他凝着血迹的头顶。
檀空坐在副驾驶,把脸搭在车门上看那两个警察站在两三米外,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过了一会,又开了一辆警车来,那警车鸣着笛,在夜色中驶进这除了他们没有人烟的小路。
天是黛青色的,道路两边一边是山,一边是草甸。
那警车熄了火,停在邵岸开的坦克三百后面,就像一只巨大的歇息的甲壳虫。
上面又下来一个警察,他背着一个巨大的工具包,包已经被塞得满满的,婴儿手臂一般粗的麻绳从没有拉好的背包缝隙中探出头来。
几个警察交涉了一番,互通了情况,方脸警察来到坦克300面前。
“我们商量了一下,我们这边会派三个人把其余两个受害者送到镇上的派出所,处理后续事务,其余的同志都跟我们上山。”
“这次情况特殊,就要麻烦你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檀空神色淡淡的:“没事。”
“那你们再休息十分钟,我们十分钟之后出发。”
孟鸢被叫醒的时候刚好听到,她有点担心,揉着眼睛问檀空:“空空你真的要去啊?”
檀空嗯了一声:“去,要没人带路的话,我估计他们根本找不到那个地方。”
孟鸢撇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我也去!”
檀空捏她的脸,笑眯眯拒绝:“不行哦,小鸟。”
檀空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人,以前她每次想借她作业抄被拒绝的时候她也是这种语气。
孟鸢垂头丧气:“那好,你注意安全,我等你下山。”
檀空笑了笑,跟那来接她的小警察道谢:“那麻烦你了,务必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小警察或许第一次出任务,看起来很青涩,他脸红了红,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吧。”
孟鸢刚走,邵岸电话就响了,他接起电话说了没几句,就把电话丢给了檀空。
“喏,姜五珠找你。她听说了你失踪的事情,急得很。”
檀空一拿起电话就听到姜五珠在对面问:“你没事吧,檀空!”
姜五珠松了一口气,感觉听筒里的踱步声都要小了许多:“吓死我了。不过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姜五珠说话跟连珠炮似的:“我这次被困在家里也不是没有收获。我无意间在我大爷爷书房找到一份资料。里面很多次都提到了尕那那地方。”
“那边有座山叫猫儿山,据资料记载,那个地方是方姑的老家,方姑就是在猫儿山里破土而出,然后出世的。”
檀空隐隐猜到了这地方可能不简单,但没想到竟然和她有那么密切的关系。
姜五珠听起来有点激动:“我觉得厚土很有可能就在那!我已经买了今天的机票到九寨沟。”
檀空:“我们现在还要上山一趟,你到了就在尕那镇等我们。”
姜五珠还不知道失踪案的内情,她顿了顿:“你们上山干什么?等我一起啊。”
檀空看向窗外,外面已经有警察冲他们招手,应该是准备好进山了。
檀空来不及和姜五珠解释:“帮警察进山救人。没时间了解释了,姜姐,你到了就先等我吧。如果你在镇上遇到一个女孩叫孟鸢,麻烦帮我照顾一下她。”
姜五珠也干脆:“行。”
邵岸熄了火和檀空一起下车,那些警察全副武装,方脸警察过来一人给他们发了一件警用防寒服和一个头戴式头灯。
山里气温低,估计是怕出现意外情况。
除此之外还给他们俩单独发了个医疗包和补给包。
邵岸接过来,打开看了一下。医疗包里是有些常见的跌打损伤药还有布洛芬、葡萄糖和驱蚊水。补给包里有两瓶900ml的矿泉水和两袋压缩饼干。
准备周全之后,一行人在夜色中往山林中钻去。
那方脸警察经过自我介绍叫丁国川,另外一个矮壮警察叫方云,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曾经参加过户外救援的藏族警察叫次仁以及一个刚大学毕业,才考到编制上没几天的吴自远。
加上檀空和邵岸一行六个人。
晚上进山实在是危险,也是很多户外人员的大忌,更不要说是这种人迹罕至的高山密林。
丁国川一路上都神情严肃,他和方云一人拿了把砍刀在前面开路,檀空和邵岸作为指路的群众被张呈和吴自远夹在中间。
檀空负责指路,后面的人负责断路,以免出现什么情况人员失散。
下山之后檀空一直在思考,为什么绑架人的那个男人能那么准确地找到那个山洞。
她思考了一下发现,这猫儿山虽然长有很多箭竹,但是也有其他树木,这个方向的箭竹林的分布似乎只集中在那山洞四周。
且自下而上呈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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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分布。
或许他就是沿着这竹林,只要沿着竹林往上,就能到山洞。
而且檀空下来的时候让酸菜隔着几步就在路上吐了丝作为记号,以免真的找不到回山洞的路。
吴自远是外地人,江浙地方来的,没上过这种陡峭的高山,但是他胆子大,对这种地方存在天然的好奇。
他在最后面断路,压着声音问檀空:“听他们说这山容易迷路,上来什么指南针一类的全部失灵,你是怎么认识路的?”
檀空用头灯去照酸菜缠在竹杆上的的蛛丝,蛛丝反射出亮晶晶的光:“我之前下来的时候,看到一路上有这种蛛丝,沿着蛛丝应该就能找到路。”
檀空顿了一下:“而且,这一路上有我们下山砍竹子留下的痕迹。”
说来也奇怪。
这山没起雾的时候,就很正常。
他们下山的时候还漫山遍野都是浓浓的雾气,白花花一片,这些竹子像浸在牛奶里面一般。
但是现在才过了几十分钟,雾气竟然就散了。
檀空皱了皱眉。
旁边吴自远后知后觉,发现是自己蠢了,他左顾右盼私图掩饰尴尬。
和他一起断路的次仁笑他,用手锤了他的肩膀一下。
“你好奇得很?那我给你讲个厉害的。”
丁国川也没制止他们。
这路上气氛轻松反而好一点,不然遇到什么风吹草动,整个队伍就胆战心惊反而容易出状况。
他在前面提醒了一句:“讲话可以,注意安全,看着脚下,跟上队伍,不要掉链子。”
次仁和吴自远哎了一声,音量变得正常,不再夹着嗓子说话。
次仁是五人村的本地人。
他清了清嗓子:“我们村十多二十年前,有个人叫桂山。他是我们村里最厉害的猎户,在这山上跑了很多年,但是有一次,他还在半山腰就迷路了。他在山里困了十天才被救。”
“后面有电视台来采访,他一开始说自己从土里挖了一块活肉,吃了才熬过了那么久。”
“但是后面又改口了,死都不承认有这回事。”
“活肉?就是那种会动的?我在小说里面看的吃了就可以长生不老的肉灵芝?”
次仁一脸神秘点点头。
吴自远好奇地不行,连连追问:“那后来呢?他是不是过了几十年都没老?真的长生不老了?”
次仁拍了一下他的头:“想什么呢!后面他老婆生孩子之后就搬走了,应该是为了小孩读书,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吴自远切了一声:“我还以为多神奇呢,说不定就是他太饿了然后产生幻觉了呢。”
次仁笑了笑:“可能吧。”
他咳了咳提醒他:“别想了,差不多就行了,执行任务呢。当心一点。”
吴自远立刻收了笑容。
檀空夹在队伍中间,把次仁和吴自远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装作不在意开口问:“姓桂的人好少,是哪个桂?”
次仁笑道:“桂花的桂。我也不懂你们汉族人的姓,但据说这个姓是比较少。”
檀空抿了抿嘴唇。
桂山。
她的亲生父亲就叫桂山。
32. 第三十一章
山里没雾,实在罕见。
次仁念了一句很长的藏语,用杂了藏腔的普通话说:“真是山神保佑。”
没过多久,随着竹子砍伐和地上踩踏的痕迹,再叠加丁国川和方云更加卖力的砍了一路,硬生生在这片竹林里砍出一片一米宽的路。
救援队在夜色中艰难地走了快两个小时,终于到达了山洞所在的悬崖。
悬崖前的空地上乱世成堆,陡峭石壁上垂挂着许多藤蔓,远远看过去看不见隐藏在其中的藤梯。
起风的时候,这箭竹林随着狂风起舞,但是石壁上一层又一层厚重的藤蔓却纹丝不动。
“到了。”
檀空指了指悬崖。
众人齐齐抬头往上看,上面哪看得到山洞的影子,只有澄黄色的月亮虎视眈眈挂在悬崖之上,像巨兽的眼睛。
檀空说得很细致:“山洞大概在往上三十米的地方,藤梯右边会有一颗歪脖子树,看见歪脖子树再往上爬一米,掀开右边的藤蔓就能看见一个山洞。”
丁国川皱着眉思考了一番。
他点了方云、吴自远和次仁的名:“我们四个先上去看看。”
又忧心忡忡嘱咐檀空和邵岸:“天太黑了,你们俩就在下面等着,等我们把被困人员救下来再带你们一起出山。”
他左右环顾一周,依旧还是不是很放心:“这山上箭竹多,又人迹罕至,很有可能会有熊猫出没。熊猫属于猛兽,看见了一定要尽可能远离,不要招惹。”
“我们会很快下来。”
他看向邵岸,还好这个叫邵岸的男人看着是有练过的,只要乖乖呆在原地,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檀空思索了一下问他:“上面还有三个受害者,还有一个犯案的男人。你们打算怎么把他们送下来?”
因为猫儿山的情况,爬到悬崖顶上再放绳子,通过绳子绑住受害者慢慢往下送的法子没办法实现,丁国川也确实犯了难。
最后决定只能由丁国川几个人用绳子将受害人绑在自己身上,再爬下来。
但这需要极好的身体素质和体力。
丁国川四个人当中,他本人以及方云应该没有问题,次仁也能勉强胜任,但是吴自远虽然练过,但身板小,是肯定没办法完成任务的。
邵岸也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往前一步:“我去吧,我军校生,背个人应该没问题。”
最终丁国川还是艰难同意了这个方案,留下吴自远守着檀空。
交代好之后丁国川带着另外四个人往檀空指出来的藤梯处开始向上爬。
檀空和吴自远站在空地上往上看,这悬崖就像某种野兽的身体,而他们四个缓慢移动的身影如同野兽身上的虱子。
吴自远站在檀空身边警戒着,他虽然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好奇,但他一贯是个无神论者,倒不觉得这山有什么邪门的。
很多山矿产资源丰富,特别是铁矿石,自然磁场被矿石影响就会出现信号受损,指南针失灵等情况。
还有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言他更是不相信半分。
对他来说,这山里的危险除了夜里温度低可能会面临失温,再就是野兽了。
不过有警用防寒服,失温避免了,就只剩下野兽的问题比较没办法预料。
既然接到了组织交给他的重要任务,吴自远表情警惕,檀空却自然地找了块石头坐下了。
气温越来越低,体感大概只有五度左右。檀空把整个人都缩进大衣里,露出一个小小的半张脸。
悬崖上的解救任务持续了很久。
檀空脑海中一直是次仁讲的桂山的故事。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什么她变成种子,或许就是因为她亲生父亲桂山当时在山里吃掉了和“方姑”有关的一些东西。
肉吗?
还是什么?
但是肉怎么还会跳,怎么被埋在土里?
方姑到底是神仙还是妖怪?
檀空越想越困,她轻轻拍了一下衣兜里的酸菜。酸菜从衣兜里爬出来,潜伏在她坐着的那块石头的石头缝里。
“站住!别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檀空被吴自远的喊声惊醒。
她睁开眼睛,空地上已经没了吴自远的身影,他那声别走还回荡在耳边,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什么情况。
檀空站起来查看了一番,又通过酸菜传递的消息得知,吴自远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竹林的边缘,他一着急就追着女人去了。
檀空往酸菜指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站在距离竹林一步之遥的地方往里面看。
竹叶已经碰到了她的头顶,再往前一步,她就要被那密密麻麻的竹林纳入怀中,耳边似乎已经听到那竹叶互相摩擦发出的细细低语。
檀空探头看过去,没看到吴自远的身影,却看到一个女人站在竹林当中,她披头散发,但是脸却清晰露出来。
竟然是蒋美婷。
蒋美婷为什么会在竹林当中,她不是应该在山洞里守着那一男一女吗?
一时之间,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如果吴自远看到的女人是蒋美婷,就这么一两分钟的时间,她就立刻赶过来查看,为什么只看到蒋美婷没看到吴自远?
吴自远人呢?
蒋美婷似乎也看到了檀空,但她却朝着竹林深处继续走去。
这是幻觉吗?
檀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叫酸菜跳到肩上,跟着蒋美婷的脚步而去。
林中又开始起雾,檀空加快脚步想赶上蒋美婷,但奇怪的是对方却依然和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对方离她不远,她能看见,却碰不到。
蒋美婷一直往前走着,不知不觉当中竟然已经离开了竹林,进入一片原始森林当中。
这里的树木高耸入云,因为雾气,檀空只能看见低矮处光秃秃又笔直的树干,其余部分都浸泡在雾里。
走几步时不时地上会出现倾倒的腐烂枝干躺在一片淹没脚背的植被当中。
她们好像已经深入了猫儿山。
檀空感觉越走身体越不由自主,灵魂在发热,似乎在追随着什么而去。
虽然身体已经基本不受控制,但还好能够稳住心神。
檀空能够感觉到酸菜站在肩上的触感,她偏头用脸颊蹭了蹭它的刚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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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酸菜还在。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植被更加茂密了,高大繁盛的树冠挡住了月光,让整个林里变得更加黑暗。
蒋美婷终于停下来了。
她们面前是一个一米高的山洞入口,那洞里黑漆漆的,看不见洞内的情况。
不能再走了。
檀空使劲控制着自己的四肢,想要靠近蒋美婷去拉她,但手脚却不听使唤。
蒋美婷表情很平静,她笑了笑朝山洞内走去。
檀空咬着牙跟着进了洞,没想到的是洞内平坦,地面和石壁都被打磨得光滑,没走几步就能发现远处有隐隐约约的亮光。
眼睛见了光,檀空发现越深入山洞变得越大。
这是个典型的溶洞,四处都是钟乳石,鼻尖是潮湿的味道,洞内应该有河流的存在。
但是她们走的很明显是人工开凿的一条路,两边偶尔有从地上凸出来的钟乳石,一个个呈人型,看着很是瘆人。
檀空想起姜五珠所说的话。
猫儿山是方姑的老家。
看来冥冥之中,是有什么引导她来到了对的地方。
意识到这一点,
檀空感觉自己恢复了四肢控制,
她主动跟随蒋美婷的脚步,往前走。
直到这山洞的路走到尽头,檀空看到了一道巨大的石门。
就像盗墓电视剧里巨大的陵墓入口一般。
但这石门上雕刻的却不是什么天兵天将,佛陀神仙。而是一只巨大的蟾蜍。
这蟾蜍是凸出来的,眼睛鼓起,呈坐立的姿势,看起来栩栩如生。
石门的一左一右立了两根石柱,石柱有半人高,柱身上雕刻盘绕着不知名的花朵,顶上是一个烛台,一根烛芯立在中央,烛芯上无声地冒着红色火苗。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那石门竟然自动敞开。
而蒋美婷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地上瘫倒下去。
檀空去摸她的鼻息。
她呼吸平稳,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檀空把蒋美婷安置在旁边,把身上的军用防寒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她重新站回敞开的石门面前,凝视着这似乎和她息息相关的地方。
—
邵岸跟着丁国川进入了悬崖上的山洞,一进洞就听到一阵哭声。
他们沿着哭声终于找到了三个受害者,还有地上躺着的男人。
那男人已经死了,尸体僵硬。而蹲在旁边的一男一女缩在山洞最里面,听到人声止住了哭,转而吓得瑟瑟发抖。
只有蒋美婷神志清楚,确认了是警察来救人之后,激动的地瘫软在地上。
“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我差点以为我们都要死在这了。”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们遇到两女一男了吗?他们先下山了。”
方云弯着眼睛:“遇到了,就是他们的带我们来的别担心。”
方云和次仁负责安抚受害者的时候,丁国川让邵岸帮忙把那具尸体绑在了自己的背上。
“快点吧,事不宜迟,天越晚,这山里越危险。速度把受害人解救下山。”
33. 第三十二章
这个地方实在很像陵墓。
门打开的那瞬间,内部有一阵急风裹挟着怪异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门内一条笔直的通道出现,通道两边各一排蜡烛随着大门敞开,瞬间复燃。
这些蜡烛也不知道用的什么燃料,门口的能够一直保持的不熄灭,而里面的一遇到氧气就能立刻再燃烧起来。
檀空曾经看到过有科学研究,用高纯度的鲸脂加上石棉灯芯在低氧环境下可能会燃烧数年,而有一些材料在通风后也可能复燃。
如果说门口的蜡烛亮着是有可能是这地方近期有人来过,但着门内一排复燃的蜡烛实实在在是震撼倒了檀空。
这架势有点吓人。
檀空抿着嘴唇,罕见地抓了抓头发,有点烦躁,但也仅限于做不出数学最后一道答题的烦躁感。
按照常理说,这种地方是不能一个人进去的,一看就很有问题,里面说不定有个特殊材质的大棺材,里面躺着个睡了几千年的僵尸,也说不定有什么可以一口吞掉她的怪物。
但纠结了不过一分钟,檀空就决定破罐子破摔。
这地方很可能和厚土有关,而且如果找不到厚土反正她就要死了,不如碰碰运气。
酸菜站在檀空头上,一人一蜘蛛严正以待往石门内走去。
这个用石头开凿的通道有两米宽,左右两边的石墙上虽然有人工打磨的痕迹,但却没有什么图案。
但是地上却刻满了凹凸不平的石雕。人走在上面硌着脚,很难忽视。
檀空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在通道内多做停留,她只能放慢脚步,边走边看地上的内容。
这地上的石雕没有连在一起,而是走几步有一块,雕刻的内容丰富且明晰,都描绘了一些日常生活的场景。
有养蚕织布、缝布裁衣、养花浇水等。
再多走几步,又出现一道石门。
但石门紧紧闭着,应该是需要什么机关才能打开。
檀空脑袋转得很快,她站在这门前面仰头看。
这门上也是一只蟾蜍,但这只蟾蜍体型没有上一扇门的大,也不在门的正中间,而是在中间偏底部的位置和人齐平。
最奇怪的是,这蟾蜍少了两只眼睛。
那原本该安眼睛的地方空空荡荡的,空缺的位置还并不平整,就像眼睛被硬生生被人从眼眶当中扣出来了一样。
檀空环顾四周。
石门两边有两个和烛台一般高的石台,但石台上却没放蜡烛而只是放了两个白色的圆形石球。
如果不出她所料,这两个应该就是那蟾蜍的眼睛。
只要安上眼睛就能开门。
但是这不是密室逃脱,真的就那么简单吗?
檀空皱眉,觉得实在有点奇怪,但又没有办法,只能先试一下再说。
抱起那圆形石球,石球底部并不平整,刚好可以跟石壁上蟾蜍不平整的眼眶内部相互契合。
那石球是实心的,很是有点重量。
檀空双手齐上阵,好不容易才把眼珠和眼眶对准。
但是突然耳边一阵风掠过,掀起檀空的耳发,伴随着破空的响声,从身后射来一只急箭。
檀空双手一上一下托着那眼球形状的眼珠,来不及放手,那只箭直接就射进了她的手背。
一阵剧痛传来,檀空没忍住短促地叫出声,她忍痛把眼球卡好,背靠着石门就滑坐到地上。
那箭直接射穿了她整个手掌。
难怪她觉得这机关简单,原来是留有后手。
但无论是发芽时候忍受的剧痛,还是在氐族转化时候的剧痛,每一次她都熬过来了。
檀空咬了咬牙把箭矢直接从手掌上拔了出来,箭尖钩烂了手掌,手心处顿时留下鸡蛋大小的洞,可以清晰看到手部的血管和肌肉。
整张手血流成河,看起来破烂不堪。
但是血很快就止了下来,这伤口肉眼可见地恢复。
檀空垂着眼,不知道是喜是忧。
她复原的速度加快了,并且自从在氐族转化成嘎珠之后,她发芽的症状也好久没有出现了。
或许她“结果”的时候很快就要来了。
檀空脸色惨白,她靠在门口歇息了一下,等到伤口完全复原才重新站起来。
那地上的血迹还在,但几分钟之前的疼痛却像一场梦一样。
石门上的蟾蜍一只眼睛已经装好,那眼睛原本是一片白色,因为溅了檀空的血,白色的眼球中间部分染成了红色,活生生像是点了睛。
另外一只也是同样的套路。
檀空自嘲地笑笑,这门要不是她有这种复原能力还真的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两只都装好以后,门明显出现咔哒一声响,然后缓缓从两边打开。
檀空刚走进石门就发现门内有个巨大的蟾蜍雕像,这雕像栩栩如生,端坐在正中间。
它长得有点奇怪,整个身体呈现深褐色,浑身凸起黑褐色的钝刺,这钝刺坚硬但并不锋利,就像坚硬的铠甲一般。
还没等檀空靠近,这巨大的蟾蜍眼睑瞬间自下而上翻起,喉囊轻微颤动了一下。
这竟然是活的。
檀空刚想退出去,身后的门却已经快速关上。
还好有酸菜在,檀空的念头刚一出现,酸菜就立刻出击,它身体小小的直接弹跳到那蟾蜍身上,然后用螯肢迅速穿刺进蟾蜍的身体。
但可能蟾蜍实在太大,酸菜的毒量不够即时放倒它,那蟾蜍舌头突然弹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檀空袭来。
檀空反应很快,直接一个打滚堪堪躲过了攻击。
酸菜也还在努力,但这蟾蜍迟迟不倒下,攻势接二连三,檀空在地上打滚滚得灰头土脸,浑身上下都是伤。
直到滚到一处角落,地下的石板突然动了,檀空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一处翻板机关,但是已经晚了。
下落的速度很快,酸菜想要粘住她的丝才吐了一半,檀空就已经落到了下一层。
还好下一层没有怪物,檀空瘸着腿爬起来四处确认了一下,连忙指挥酸菜也跳下来。
这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又是一处通道,和上面一模一样。
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檀空顺着通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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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个大厅。
奇怪的是,脚下平滑的石板路像突然被切断了一般,大厅内的地面变成了最原始的土地。
土质看起来干净又松软。
檀空蹲下来闻了一下,是最正常不过的泥土的土腥味。
这个会是厚土吗?
檀空秉承不能确定,先装了再说,不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原则抓了一把土装进裤兜,然后抬头往这大厅内部看去。
这个大厅像是墓室,却没在其中看见任何的棺材。面积足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顶部呈圆拱形状,四周刻满了壁画。
壁画上从进门最中间被分成两半,图案一样,但是图案当中描绘的故事的头尾对调。
图案似乎描绘了一个人从地里爬出来,然后融入到族群当中生活的故事,最后死后他又被埋进土里。到了这图案就结束了,衔接这个故事的是被另一半开头的故事。
即一个人又从地里爬出来。
这壁画设置巧妙,有一种生生不息,循环往复的哲理。
除了四周的壁画之外,檀空又抬头去看,顶部有一个巨大的首尾相连的圆形人型图腾。而图案的下方是一个至少两米长宽的圆形水池,形状和大小刚好和顶部的人形图腾相对应。
这个地宫内的壁画似乎都象征着无止境、循环等意思。
檀空不由想起遇到的和方姑挂钩的所有事情。
长生不老、死而复生,恰巧和这地宫的种种对应。
或许方姑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种族。
难怪不只她一名“种子”的存在。
就算是要死而复生,也是整群人的死而复生。
心里一阵毛骨悚然,檀空定了定神,抬脚踩进这松软的土地,打算到那巨大的水池边看看。
想起壁画上的内容,脑海里的画面是无数的人像诈尸一样从这土里爬出来,檀空的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
她死死抿着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泥地太过柔软,有一种踩在黏腻沼泽地的感觉。
她头皮发麻,抬着腿极速走到水池边查看。那水池很浅,连一层连脚腕都没不完。池水轻清清澈澈的,没有什么异样。
但就是这种正常才显得尤为不正常。
檀空没找到进水口,也没找到出水口,这一滩死水竟然一丝杂质都没有。
酸菜从她手上跳到头上站着,四对漆黑的眼睛圆滚滚的,似乎也盯着水面在看。
水面清澈见底,一丝波澜都没有,就像一整面玻璃,檀空从其中看到自己躬身去看的脸还有站在她头上的毛茸茸的酸菜。
为什么这个地宫里面会有那么一池水?这水又是干什么用的?
檀空心理复杂,却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她手忙脚乱想去找地方支撑,但是这旁边什么都没有。于是整个摔进了池子里。
是谁推的她?这个地宫里面还有别人吗?
檀空后脑勺着地,感觉溅起了一池子的水,她摔得头昏脑胀,想要爬起来,却感觉这水池里的水变得粘稠,就像透明的橡皮泥把她层层包裹。
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34. 第三十三章
檀空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有点坚硬的架子床上,顶架挂了一张防蚊虫的帐幔。
但还有一只苍蝇停在帐幔之内,檀空一动,那苍蝇就开始横冲直撞。
檀空坐起来,她觉得后脑勺发疼,又总觉得忘了什么,只记得她和邵岸跟着警察上了猫儿山去救人。
之后的事情就完全忘记了。
她现在又是在哪里?
这件房间只有她一个人,房间内部布置得就像古人。门口对着纸糊的窗户有个红木的镜台,她床旁边放了个绣着仕女画的屏风,旁边是一套红木桌椅,上面放了一盆小小的松树盆景。
竖着耳朵在屋内可以听到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尝试着在心里和酸菜沟通,但是毫无回应。
酸菜不在这。
外面有人说话,出门也是行不通了,檀空暂时搞不清情况,火速撩开蚊帐,想往床底下钻。
但刚刚下床,就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袄衫和束裙的女孩推门进来。
她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梳了两个羊角辫,但辫子松松散散的,一看就是自己编的。
那女孩手上抱了盆淡粉色的山茶花,花型斜向一边,修建的素雅飘逸。
门一开,风立刻夹带着一阵花香进来。
女孩看见檀空,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族长,这是老八上山祭祖的时候给你挖的,让我给你送过来。我瞧不出个什么名堂,你觉得怎么样?”
族长?
随着女孩的话,突然无数信息融入脑海,檀空定了定神,若无其事指挥女孩:“你放在桌上吧。”
女孩把这山茶花盆景放在桌上,挨着那盆松树盆栽。
她过去牵檀空的手:“族长,你好点了吗?头还疼不?”
檀空点点头,笑道:“好些了。”
那女孩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胸口:“那就太好了,老八还说,如果你摔傻了,她就得当族长,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赶紧让我过来看看。”
“你没事就好!”女孩傻傻一笑。
檀空轻轻拍拍她的头:“我还有点头晕,你先回去吧,我休息一下就出来。”
女孩又关心了她几句,就离开了房间。
檀空从床上站起来,坐在那镜台面前。镜台上嵌的镜子是铜镜,看不太清楚,但也能明显看到她的长相果然已经变了。
镜子里的女孩长头发,小鼻子小嘴,一双上挑的凤眼倒是和她原本的眼睛有点像。
刚刚脑海里涌入的信息,全是这具身体本来的记忆。但记忆也不多,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风柳,是他们的族长,在祭祀的时候滑倒摔进了圣池里面。
檀空难以置信,她这是穿越了还是在做梦?
如果是做梦的话也太真实了。
檀空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她缓了很久,才下定决心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天气很好,正午的阳光刺眼。好在房屋的大出檐把阳光挡住了一半,在地面画了一条黑白分明的线。
刚刚进门送盆栽那女孩蹲在屋檐下面,手里拿了根树棍在地上画画。
檀空搜索了一下记忆,这女孩叫风二十四,是他们族里这一代排名第二十四的小孩。
她原来叫风六,但起名的人觉得她好歹以后是个族长,所以起了个稍微听起来有文化一点的名字。
檀空问她:“二十四,你在干什么?”
风二十四原本看起来闷闷不乐,一听见檀空的声音就丢了手上的木棍,站起来抓她。
檀空被她抓着手,拖着往一个方向跑。
边跑边听她讲:“十三他们回来了,据说买了好多东西呢,我本来想去看的,老四非要让我守着你,带你一起去。”
檀空也算是被风二十四拖着跑了半个村子。
这村子本来就不大,很是朴素,一共也就几十间房屋。有小溪从村的中心贯穿,天然把村子划分成了两半。
风二十四拉着檀空跑过一座小桥,来到村头的一件房屋。
那房屋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几个男人正在从马车上卸货。
风二十四立刻松开檀空的手,往那马车面前凑。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有点无奈:“二十四,让你守着族长,你又来凑热闹。”
二十四有点不服气:“老四你真坏!又说我!什么叫凑热闹!大家都来了,我怎么不能来,而且我把族长都带来了!”
老四抬头往檀空的方向看,看到她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招手,才亲昵地弹了二十四的鼻子一下。
“算你听话。”
檀空为了不露出马脚,只能朝着男人走过去。
但是过去了该说什么呢?她是族长,她需要过问什么事情吗?
檀空有点紧张,还没开口,对方就先说话了:“先进去说话吧,这次卖得不多,剩的很多东西我和小五都只能再拉回来。卖掉的钱,我买了些新奇的东西带回来给大家看看。”
老四说着小心翼翼从怀里拿了个布抱着的东西递给她。
檀空打开看发现是个小小的手拿玻璃镜。
“你爱美,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给你带了个来,喏,你看看是不是比你屋里那个铜镜清晰得多。”
还没等檀空说什么,他又塞了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给她:“还有这个,洋人那边的纸笔,你拿着玩。”
说罢老四转身开始从马车上搬东西。
很多大东西被他叫十三他们搬走,就留下个能拿在手里的玩意往屋子里面走,从屋内又哗啦啦涌出十多个人出来。
他打开布,檀空看见里面竟然是个望远镜。
“老四,这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看着奇奇怪怪的,有什么用?”
旁边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微小点的男人,昂着胸脯解释:“这东西叫千里镜,是那些西洋人传进来的稀奇玩意。”
“把眼睛对着这两个孔,就可以缩千里于咫尺。”
檀空记得望远镜这种东西一开始传入中国的时候,口碑并不好。《申报》曾经还记载过有乡民称它为“窥阴邪镜”。
十三在旁边笑着演示:“这东西我看着稀奇买回来给大家玩玩。”
檀空没想到这村里的人对待望远镜竟然没有排斥,一群人围着发出惊叹的声音。
玩了半天,老四拍了拍手:“好了,今天我是有事情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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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进了正屋,这正屋正对着是两张椅子,中间一个案桌,案桌上放了个空花瓶。而左右两边各放了五张椅子。
但这么多椅子不够坐,所有人又谦让了一番才坐定。
檀空被老四赶着坐在了正位上,她心绪复杂,如坐针毡,不知道老四到底要讲什么,她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老四坐定,清了清嗓子:“近几年,清政府搞洋务运动,我们收到江南机器纺织的影响,手工布卖得不好,再加上华北地区因为旱灾闹饥荒,很多难民四处逃难,最近世道乱得很。我建议最近就先别出去卖东西了。”
二十四站着,她踊跃举手:“老四,洋务运动什么意思?”
老四脸有点下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最近大家都老老实实呆在村里,特别是你。”
二十四自讨没趣,她嘟着嘴朝檀空使眼色。
老四咳了一声警告她,二十四才作罢。
老四缓和了一下脸色看向檀空:“你说呢,族长?”
檀空脑子里还回荡着老四说的话。
洋务运动,华北饥荒。
这不就是十九世纪末的丁戊奇荒吗?
现在是清朝末年?
“嗯,好,你说的对。我们最近就都少出去。”
老四满意地点点头,他吩咐了其他人分了带回来的一些东西。
檀空看了看老四和十三这一趟出去带回来不少东西,有一些时兴的衣服、生活用品等,但就没看见吃的。
檀空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
老四点点头,最后点了二十四的名:“二十四,你要好好跟着族长。别成天想着到处乱跑到处玩,你的责任就是保护好族长,听族长的话,知道吗?”
二十四垂着头闷闷不乐。
二十一他们都可以去种茶采茶,去种桑树养蚕,就她一个人什么事都不能干。
但想到对她很好的风柳,她还是低低答应了一声。
老四满意地给了她一个眼神,正想告诉大家散会,檀空就看见一个女孩急急忙忙跑进来。
“族长,老四,不好啦,村里来了一群人。看上去脏兮兮的,不知道干什么的!”
老四看了一眼檀空,低声告诉她:“不好了,有可能是难民偷偷跟着我们的马车找到了我们村,我们先去看看,到时候分他们一点吃的,想办法把他们打发走就行。”
檀空终于回了神,她想了想:“先把他们叫过来问问情况吧。”
老四沉思了一下,吩咐那进来通风报信的女孩:“十五,你去把他们带进来。”
那女孩一听,风一样跑走了,过了十多分钟带进来二十多个人。
竟然有那么多人。
这些人浑身上下看起来脏兮兮的,面黄肌瘦,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只有一个书生勉强维持着体面,脸上没带着泥,但那浅色的袍子也因为长途跋涉和太久没换过变成了深色。
那书生往前走一步,朝众人作了一个揖:“各位打扰了,我叫贺知文。本是进京的书生,没办法逃荒到此地,我们一路上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不知道各位能不能发发善心,施舍一点吃的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