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反派错认成主角后》
1. 妖界
“棠儿,快一直往前跑,千万莫回头!”
少女只觉面前的景象霎时扭曲成一团,眼前忽地一片漆黑,之后便失了意识。
……
“嘀嗒、嘀嗒……”
剔透如水晶般的血水打在爬满青苔的石板上,若非那刺入鼻腔的浓重血腥味,料谁都会以为,这不过是颗平平无奇的露珠。
李今棠不知自己在这洞中睡了有多久,睁眼时恰见风从林中穿过,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她打个寒颤,抹去脸颊沾上的血滴,爬起身来,拾起地上那把刀刃已没入泥土三分的短匕,走向洞口。
洞外,不知从何处刮起的大风,卷起尘土层层,逼得她不得不退回洞内。
不过是睡了场觉,醒来便身处异地,还让一群长得奇形怪状的妖怪追杀,这不要了她的命么?
还未及深思,瞥见地上躺了本话本子,李今棠捡起它,用来拍去就近一块石凳上的灰尘,刚一坐上去,却见那本子倏地亮起。
这年头话本子还会发光了?
莫非这是哪路仙人所留,而她一不小心动了人家的东西?
李今棠顿感不妙,立时站起身来,准备老老实实地与它道声歉。
“老子可是仙长以灵力幻成的命书,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竟敢拿我来拍灰尘?”
少女听不懂什么‘仙长’、‘命书’,但听它语气中多有愤慨之意,便忙道∶“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再给你擦干净?”
她说罢,扬起衣袖便要上前。
“不必了,”那命书哼了一声,怒道∶“老子刚刚说老子是命书,听不听得懂啊你?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今棠思忖一阵,摇摇头∶“听不懂。”
“……”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命书要是生了手脚,定会冲上前来将自己狠揍一顿。
但它没有也不能够,它只是气呼呼地解释了一通何为‘命书’。
于是,李今棠大概明白了——
她眼下,是穿进了一本话本子的世界里,而命书清楚所有发生过的一切,要想回家就须得照着它说的来。
李今棠听完,并未去捡起那命书,而是任它躺在地上。她问∶“我如何相信,你说的便是真的?”
“哼,”那命书自行翻了几页,竟就这么跳到了她身旁,“你方才是不是被许多妖怪追赶,跑着跑着就躲到这而来,还一不留神让这林子里的毒气给迷晕,到了现在才醒?”
李今棠听它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不觉暗暗生疑——此物竟还能准确说出自己方才逃命途中所见,莫非它当真能助自己离开?
“像你这么神通广大的命书,怎么会愿意帮我?”
命书一听这话,果真乐了∶“老夫看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独自落到此处,竟也不觉害怕,自然就认定你了。”
李今棠轻蹙眉头∶“认定我什么?”
那命书故作深沉道∶“你想从这离开,就必须一件件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
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她两手托在石板两侧,别过脸去问道∶“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
总不能一直困在此处,等着被饿死。
那命书沉吟片刻,在姑娘期待的目光下悠悠地道∶“现在应当先想法子从这出去。”
“……好罢。”
李今棠将命书拿在手上,起身走向洞口,这时外头的风势已经消退许多。短匕紧攥在手,她平复呼吸,试探性地往前迈出几步。
蓦地,不远处一声刺耳长鸣,惊起林中飞鸟,她吓得缩回腿,跌倒在地,臂弯下的命书滚落到一旁,那柄短匕却仍攥在手心。
“哎哟,”命书骂骂咧咧,“你这丫头也忒毛燥了,还敢摔……”
“小声些,”李今棠手忙脚乱地把它合上页,向外打个手势∶“外面有妖怪呢。”
又待了一会,动静似乎小了些,少女双膝跪地,缓缓移至洞口,侧身藏在洞内,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还未瞧清状况,刹那间面上一阵冰凉,浓重血腥味侵入鼻中。
是人的血。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抬手拭去脸上血水,却越擦越脏。心跳如鼓,好似将要破膛而出,她一动也不敢动,抬眼向外眺去。
只见三只长相奇形怪状的妖物围做一团,那奇特又丑陋的脚丫子踩在地面厚厚一层落叶上,噼里啪啦一阵响。
李今棠费劲看了半晌,才终于从中间漏出的缝隙里捕捉到一点信息——
它们围着的,是一个人。
妖怪忽地散开,继而围到两侧,恰好给她的视线让出一条道。
李今棠这回看清了,地上躺着的,是个奄奄一息的少年。暗黄的斜阳打在他身上,胸膛小幅度地起伏,看来仍存生机。
现下该如何?救他不救?
李今棠握着刀柄的手尚在发抖——话本中的主角大多要经过一番历练,若眼前这人便是主角,那她蹭蹭他的光环,又何尝不能保命?
但若他不是呢?
她转向命书,向它寄存了最后一点希望∶“你可知道,这话本里的主角是何模样?”
等了半晌不见回答,想来它是不知道的了。
李今棠闭了闭眼,只觉呼吸急促。那位少年看来毫无招架之力,不消多时便会丧命于那帮妖怪手下,而她又怎能逃得过?
若要去救他,又能有几分把握……
李今棠向外看去,少年已挣扎着起身,但赤手空拳仍不敌一众妖物,殷红衣襟刺入眼中,她不禁心一软,脑中忆起爹爹说过的话——
“爹对你们无甚要求,只期望你们日后遵从善念,多活一日,便要多向世人造一天福。”
罢了,如若不是,那便权当多救一条人命了。
反正他若死了,那帮妖物很快便能寻来,到时她也逃不掉。
李今棠定定神,尽力平稳呼吸,随后瞄准了那帮妖怪,手上力道一松,石子便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其中一只三眼妖的后背。
“谁偷袭我?是不是你?!”
李今棠忍住惊慌,又仔细看了一阵才知晓,那三眼妖并未发现自己,而是林中不知何时又来了两只长相相似的怪物,这两位便理所当然被当作是来争夺猎物的了。
眼看五只妖怪扭打成一团,滚到几步远都枯树后去,李今棠猫着腰快步奔出,不多时便绕到少年身旁。
她蹲下身,庆幸他的双腿尚能走动,来不及多说便把对方一边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就这么步履蹒跚地拖着他走。
没走几步,忽觉眼前金光闪动,一只形如恶犬的妖怪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李今棠忙往少年后背用劲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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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滚到旁侧,避开了利爪。
所幸那恶犬貌似不太机灵,扑了个空后,整个的撞倒在树旁,摊作一团。
李今棠趁势再度背起少年,发足狂奔,其余四妖察觉异样,自然不会放他们走,便一个接一个地扑上前来。
若单她一人,倒还能勉强逃脱,可眼下肩上多了一道力道,脚下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大有力不从心之感。脚底下倏地凭空拦出一截藤蔓,她闪避不及,两人同时向前卧去。
就这么一耽搁,身后的妖怪也近乎来到跟前。
而脚下那一条藤蔓弯曲盘绕,似是想把他们围住。
脑中骤然一片空白,她径直伸出手去想扯开那藤蔓,刺痛感瞬间传遍手心,只见其上生满尖刺,扎得她满手鲜血。
“割开……”
身侧人微微张口,气息微弱,但仍被她听了去。是了,方才太过害怕,竟忘了手中还攥着一柄小刀。
姑娘立时举刀刺下,每刺进一寸,便听得头顶上树妖凄惨的嚎叫。
李今棠将断裂的藤蔓握在手心,待那四妖追上来时,扬手往前挥去,四妖猝不及防被甩了个人仰马翻。
她搂住少年手臂继续逃窜,耳旁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方才的山洞已待不住,现下又该何去何从?
一道滑坡骤然横在眼前,深不见底。李今棠刹住脚,往后看时妖怪还未追上,但见身后尘土弥漫,料想它们也是知道了自己的行踪。
她两手在旁边一颗大石上使劲,弄得手心通红,那石头却纹丝不动,心下一急,干脆抬脚用力往上一踹,大石果然松动,摇摇晃晃地朝着谷底滚去。
李今棠只觉双臂发软,只得附身在少年耳旁道了句∶“抱歉。”随后抓着双臂将人拖到了树后。
四妖很快追来此地,四处张望不见人影,又见谷底下一道划痕,料想这二人定是想从此处逃脱,于是想也不想便相继跳了下去。
李今棠松下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抖得几乎握不稳刀子。
“你怎么样了?”
她将人靠在树干上,伸手去探时才惊觉此人已气若游丝。
这回李今棠反倒不觉心慌,她自幼跟着父亲和阿姊学习疗伤之术,诸如此类伤势,她也救活过不少。
察觉到少年双目微睁,她倾身将其掩住,另一手收起短匕的利刃,将刀柄塞进他手心。
“我要替你疗伤,你若觉得疼,便握紧它,不要抓伤自己。”
“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轻轻移开遮在少年眼前的手,指尖凝聚起几丝幽绿,放轻力道,从少年伤痕处擦过。
所幸那妖怪留下的伤痕只是看着触目惊心,实际伤得并不深,待得片刻,他身上的伤已近乎痊愈,李今棠在他对面坐下,抬起眼时,正对上少年幽深的眸子。
“你看我做甚——”
话到一半,她猛然想起自己脸上的血水还未擦汗,想是吓到他了,连忙起身奔到就近的一条小河旁,双手合拢,捧起清水便往脸上抹。
她回来时,将一个盛满水的玉壶搁在他身旁。
“我方才见你身上挂着这个,就自己拿过去了,”李今棠说完觉得不对劲,忙摆摆手,补充道∶“我没用它,是给你装的水。”
少年眼皮轻抬,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半晌。
2. 客栈
他们又不曾见过,为何这般看她?
她被看得不适,正欲别过脸去时,便见他一手拿起玉壶,仰头咕嘟咕嘟喝下几大口水。
李今棠静静地等他喝完,边打量周遭,眼下四周只有排得像迷宫一般的野草荒藤,除了那山洞外,无一处可供人容身。
可这儿到了夜晚又会生出毒雾,终究不妥。
这可怎么办才好?
“臭娃儿,你只顾着他,老子差点让妖怪叼走!”
李今棠本还在思索今夜能去哪,让它这么一吼,思绪更加飘渺。
她扭头看向一瘸一拐自己蹦来的命书,颇为不好意思道∶“刚刚太着急,把你给忘了。”
命书哼一声,粗声粗气道∶“这儿不远有个集市,你不想这小子死就跟着我走。”
李今棠心下欢喜,哪还顾得上细想它有没有骗自己,她一手刚将人搭在肩上,身子忽然被撞开,只见命书轰隆一下变得巨大,将少年平稳地接在了上面。
夜色沉沉,月色漂浮于水面,两个晃悠悠的影子从湖面上挪过,步履缓慢。
李今棠按着命书说的走,也没数一共拐了多少个弯,眼前浮出第一缕光时,宛如行走在沙漠中的人骤然望见一眼泉水。再往前几步,便见不远处灯火通明,果真是个集市。
心下豁然开朗,她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快走过去,沿着街道左顾右盼,最后择了一间看上去宽大亮堂些的客栈,进去将命书背上的少年抬下,轻轻放到了门口的木板凳上。
“掌柜的,”她视线在人群中来去穿梭,锁定在一个身材肥胖,手戴俩金的人物身上,上前询问道∶“您这儿今夜可还有空房?”
那掌柜将她从头至脚打量一番,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冷笑道∶“丫头,我这可不是赈灾所。”
李今棠一愣,还没揣摩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低头便见自己穿得粗糙,身边再带个精神不济的少年,活脱脱一副逃难模样,掌柜的定是以为他们住不起了。
她正要解释,垂手摸摸衣兜,却发觉自己的确未带半点银子,只好窘迫一笑∶“不好意思呀,我们这就……”
‘走’字还未出口,忽见板凳上少年手一抬,往桌上掷下一枚银子。
又觉身旁一阵风吹过,回头时那掌柜已经踱步到了桌子前,双手捧起银子,仿佛那银光怎么也看不够。
待他看够了,少年淡淡开口∶“这些够么?”
“够够够,”那掌柜接连应声,满脸堆笑地把两人迎上二楼,“别说今夜,您二位想住多久都成。”
房门合上前,他扒拉着门缝,掐媚道∶“女侠,您有何需要的,尽管吩咐。”
李今棠听不惯这个称呼,也不想真的去麻烦别人,便只道了句∶“不必了。”随后上前将门关紧。
她心头仍隐隐有些不安——捱过了今夜,明日又该到哪儿去呢?
客栈不算小,掌柜还贴心地为他们安排了一间有两张床的,住下两人绰绰有余。
“找你的铜钱,”李今棠看向静坐在椅上的人,几枚铜币躺在手心,“方才你走得太快,掌柜的就把钱给我了。”
少年看也没看一眼∶“给你了你便收着。”说罢,兀自斟了杯茶端在手中。
“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李今棠依言收起铜钱,想起这人在林子里时总不说话,自己还曾把人家当成过哑巴,现下想想,未免觉得尴尬。
两人沉默对视,约莫是抵不住她的视线,少年放下手中茶杯,沾湿的薄唇轻启∶“没有。”
“好罢,”李今棠倒也不觉惊讶,她想了一想,认真道∶“那我以后便唤你福子如何?”
“你这傻姑娘,”对方还未回话,命书便忽地大叫起来∶“这小子长得也有几分俊色,这样土的名字,当然不如何了。”
“很土吗?”李今棠看向少年,见他不做反应,以为也是嫌弃了这个叫法,便有些羞惭地笑了笑,道∶“我不会取名字,也不晓得好不好听,只是觉得,若你能如此名一般,福气环绕,也是极好。”
少女心道,此人独自在外,落得一个被众妖围攻,甚至连名都没有,八成是叫爹娘弃了,便真心希望他日后能多些福气。只是如此想着,却并未说出口。
她找补∶“若你不喜欢也没关系……”
“随意。”少年起身从她面前走过,背对她躺上床。
李今棠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便问道∶“明日会有人送来早饭,你想吃什么?”
空气安静了几秒,她听见对方说“桂花糯米羹”。
随后一道深沉的呼吸声回荡在房内——大概是睡了。
李今棠摸了摸安放在兜里的铜钱,顺手抓起卧在桌上同样昏昏欲睡的命书,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
“大晚上的,你把老夫带出来干么?”命书让人打扰了好觉,怒气冲冲道。
“来买些东西,”李今棠掰着指头算,道∶“得给福子买药,再置办一身衣裳,还有我……”
“打住打住,”命书叫道,“我是问,你把我一起带出来干么?”
李今棠垂下手,脚下步子不停∶“因为我害怕呀,你这么神通广大,给我壮壮胆也不要紧罢?”
“……”命书无言以对。
半个时辰后,一人一书踩着月色返回,因着担心把人吵醒,李今棠推门时动作放轻,将买来的东西一件件放到红木桌上。
忽听身后一声闷响,她止住动作,房内没点灯,只能看见黑乎乎一团从床上坐起。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她放低声音问道。
少年不答反问∶“买的什么?”
李今棠见他醒了,便将灯摁亮,道∶“白日里我见你的衣服被扯坏了,就自作主张去买了件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少年默然片刻,指尖在衣料上摩挲,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哪有什么喜不喜欢?于他而言,合身便好。
“哦对了,”李今棠没注意他的神色,埋头在袋子里捣鼓,“还有些药,你服下去后再睡会儿,天亮了我喊你。”
没待他回答,姑娘白净的手便伸到跟前。
少年垂眼,并未伸手去接,李今棠以为他看傻了,便晃了晃手,又听命书在一旁大叫∶
“傻姑娘,你好心给人买药,可这小子怀疑你下毒呐!”
她一顿,眼中流露出不解。
为何有这样的想法?以前从未见过,野未曾听爹爹讲过,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阴险之人?
但对方眼里似乎也有同样的情绪。
未待她愣住太久,少年拿过药丸,起身就着水咽了下去。
忽觉手心冰凉,垂眸时,掌心已静静躺了个黄里透红的蜜果。
“我小时候不愿吃药,阿娘就是这么哄我的,”姑娘两眼一弯,笑盈盈道∶“那时候我就想,没有人会不喜欢蜜果罢?”
少年罕见地顿住,待少女转过身,他凝着她的背影,指尖微凉,极缓慢地将那一颗蜜果送入口中。
沁入心扉的甜味立时弥散开,沿着喉咙滑至胃中。
李今棠将剩下的铜币和蜜果装进新买的荷包里,清点了一下东西,转身问道∶“你可觉身体舒服些了?”
“你要走?”
李今棠点点头,指指窗外,此时天将破晓,窗格里斜下一束光,淡得似乎一触碰便会使之破碎。
“我不能在这耽搁太久,爹娘和阿姐会着急的……”
话未说完,她便住了口。
他爹娘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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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何地,而她这般肆无忌惮地提起,只怕会伤了他的心罢。
少年别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不多时,竟捂着胸口,身子摇摇欲倒。
李今棠忙推来一把木椅,待他坐稳后,抬手感应他的灵气。
“灵力怎会这般低微?”她惊道,半蹲下身来,和对方平视,“福子,你可否习过武?”
“……”
少年缩回手,衣袖半遮住手腕,只露出修长五指。
“尚未恢复罢了,”他停顿片刻,又道∶“不过在下的确修为不高,让姑娘见笑了。”
这有什么好见笑的?她自己就是个半吊子。
“是了,你别灰心,”李今棠笑笑,道∶“话本里的主角都是这样过来的。”
只有命书独自在旁尖声质问∶“就为了这小子,咱们又得多耽搁几天?”
“救人救到底嘛,”李今棠伸手在它‘身上’抚过,小声道∶“你忘了我说过的?他可是主角,跟着他准能离开。”
因此两人复又在客栈多停留了两天,到了第三日,瞧着他面色不错,李今棠便收拾收拾行囊,准备动身。
“去哪?”
李今棠攥着荷包,在酒楼门前站着,街道人来人往,到处是马蹄声,眼下听了这话,也觉茫然。
“你不是说跟着他就有用的吗?”命书立在她肩上,骂骂咧咧∶“现在倒好,老夫也要跟着你一起被困在这了。”
李今棠瞥了它一眼,心生奇怪∶“那日你分明还同我说,只要听你的话,便能离开,莫非你和我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命书这回被噎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神仙也是会出岔子的嘛,不过你放心,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可以提供外挂。”
李今棠没听清∶“……什么挂?”
“若没想好去哪,”少年淡声插嘴,“不妨信我一回。”
李今棠当然巴不得跟着他走。
“你方才——”
两人一书并肩而行,走的是和那日截然不同的一片林子,准确来说是李今棠加紧步伐,带着命书紧赶慢赶地跟在他身后。
此刻少年忽地放慢脚步,出声道∶“在同谁说话?”
“谁?”李今棠愣住,抬眼扫视四周,也不见有旁人,“我没在和谁说话呀。”
少年眉头轻蹙,显是不相信她的话∶“这几日在客栈,你亦是如此。”
“你是在同谁说?”他又问了一遍。
客栈……李今棠认真回想一番,自己这几日分明只和命书交流过几句,不过那东西嗓门那么大,他居然听不见么?
她正欲开口,命书却突然跳起,在她肩头踩了踩∶“命书只有被选中之人才能看见,若让他知道我的存在,你也得完蛋。”
“……”
李今棠改口∶“是我在自语。”
对方眉头蹙得更深。
“我打小就这样,”趁着他脚步放缓,李今棠快走几步,和他并肩走着,仰起头看他∶“遇到难事就喜欢和自己说话,你若是不爱听,忽略掉便好了。”
他没再接话。
又走了一阵,忽闻前方树丛中一片沙沙声,紧接着灌木丛中探出两只雪白的耳朵。
李今棠心下一松,道∶“原是只白兔,那便无事了。”
余光瞟见少年直勾勾的眼神,她蹙眉问∶“福子,你该不会是想把它抓来罢?”
福子回神,转过脸,看向她时脸上神色意味不明。他微微一笑∶“怎会?”
“我从不杀生。”
最后一句压得极低,并未传进少女耳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怒喝∶
“老子的耳朵怎会变得如此?哼,倘若下回再见到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我非活剐了他们不可!”
3. 逃命
这声音……
李今棠听得心里发毛,下意识拽住少年衣袖,试图将他扯到树后。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惊惶道∶“不是兔子,是那只狗……”
倏地,灌木丛被拨开一条缝,从中横出一只眼,与之视线相碰的那一瞬,李今棠只觉心地发凉,仿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我说什么来着?真是天助我也!”
那日那只形似恶犬的妖怪从丛中蹦出,四肢着地,他舔舔唇边浓密的毛发,哈喇子滴到脚边的一株草上,恶狠狠道∶“小子细皮嫩肉的,味道定是极佳,上回吃你不成,今日我偏要补上!”
语毕,丛中忽又窜出两只妖来,李今棠认出其中一只是那一日追赶他们的三眼妖,另一只却不认得。
衣袖反被人攥住,少年俯下身,几乎要碰到她耳垂∶“现下该怎么办?”
“你说过,不会让我死的。”
李今棠抬眸,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方才好似是在笑,但也只有那么一瞬。
“那你站到我身后。”她低声道。
尽管她自己怕得连双腿都克制不住地在发抖。
眼看那三只妖蠢蠢欲动,将要扑上前来,李今棠抢步上前,强压住惊慌,道∶“话虽不错,可我们只有两人,你们该怎么分呢?”
三妖相视一眼,哈哈大笑∶“女娃儿想挑拨离间,我们平分不就得了?”
“那怎么成?”李今棠指了指那三眼妖,道∶“我瞧其他二位都比你壮实,若事后他们不愿平分,你定是抢不过的。”
三眼妖一听这话,果真气得怒目圆瞪,骂道∶“你这丫头片子好没眼光!那两个断胳膊断腿的能是老子的对手吗?”
“你骂谁断胳膊断腿呢?!”那恶犬不乐意了,若不是胳膊太短,定要上前揪住他毛发不可,“我先把你吃了信不信?”
后来的那只扁平似纸鸢的妖怪插到中间,尖尖的腮帮子将就要打起来的两妖推开,尖声尖气道∶“能不能聪明点!你俩在这争谁更强有用吗?”
说罢,两只蝙蝠似的翅膀在空中挥了挥,带起一阵风∶“要说谁最强,那必然是我……”
“我也只是猜猜罢了,”见三妖就要吵作一片,李今棠偏了偏头,故作苦恼道∶“三位看上去实力相当,小女有一计可一决高下,不知可行不可行。”
三妖齐刷刷看过来,她斟酌片刻,手指向身后几步远的一棵枯树∶“就从这儿开始,你们谁先跑到那条河那儿,便算赢。”
为了打消他们怀疑,她从地上拾起一根枯藤,将两人手腕系到一处,末了还往一旁扯了扯,那藤蔓却是纹丝不动∶“如此你们放心了罢?”
三妖信以为真,只待石子一抛出,便拼了命般地往河边狂奔。
福子望着三妖背影沉思片刻,蓦地一声脆响,垂眸便见手腕上的藤蔓已被割开。
原来那藤蔓早被她提前割了一半,从外面看来牢固得很,实则稍稍用劲便能扯断。
手心忽地被人抓住,少女一刻也不敢停留,拉着他便漫无目的地逃。
林中的路七拐八弯,李今棠自己也不知拐进了哪个旮旯里,猛一回头,忽见身后掀起黄沙,险将视线遮住。
果然还是追上来了。
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手也不觉攥得更紧,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走这边。”紧接着整个人都被带着拐了个弯。
“那儿有个房子!”她跑得气喘吁吁,音量不大,刚好能让身旁的人听见。
只见不远处一块空地上孤零零立着一座乍一眼看去通身黝黑的房子,左右也跑不过那几只妖怪,倒不如进去把门堵上,没准还能寻到些能用得上的机关。
三妖眼看猎物近在眼前,不料他们往旁一拐,进了间奇形怪状的屋子。
屋子里陈设简单,李今棠快速关上门,顺手挪了张就近的椅子将其堵上,瞥见还有张看上去更重一些的木桌,便道∶“福子,你能把它也搬过来么?”
福子扬了扬下颌,她心下奇怪,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透过门缝隐约能看见三妖围在门外,骂声一片。
只是这椅子并不重,不需费多大劲便能将门破开,它们为何不进来呢?
李今棠往后退了几步,生怕它们当真撞起门来。
待得门外动静小了,她小心翼翼凑过去,将门缝扒得大了些,往外看去。
门外已无妖怪的踪影,只偶有路过的风将地上落叶卷起。
这屋子难道有怪处么?
李今棠踱步在屋内绕了一圈,随后回到大厅,顿足向上看去。
只见悬挂在中间的那根高粱上,歪歪扭扭的不知写了个什么字,她努力辨认一番,不确定道∶“那是个‘莫’字吗?”
福子闻声走来,也向那房梁看去,不置可否。
“好罢,那这儿应当是莫家人的屋子了,”李今棠莫名地放下心,“准是这莫前辈先前有着赫赫威名,因此只这一个屋子,便把那妖怪吓跑了。”
说罢,她弯下身,朝那‘莫’字拜了三下,喃喃道∶“晚辈无意叨扰,多谢前辈庇佑。”
少年斜眼看她,不动声色地将唇角扬起一个弧度。
李今棠站起身,四处张望不见人影,心下一惊∶“命书呢?”
难不成她刚刚跑得太急,又把它给落下了?
“丫头终于想起我了,”命书已在木桌上卧了许久,此时一蹦一跳地爬上她肩头∶“算你还有点良心。”
李今棠往那木桌看去一眼,只见上头的果子全被啃得参差不齐,顿时气笑了,揪着书页把它拎起来∶“你干么吃人家东西?”
命书哇哇大叫∶“吃点怎么了——放手,疼死老子了!”
李今棠收手合上书页,转头道∶“妖怪都走了,那我们也快出去罢。”
手刚碰上门栓,屋外骤然传来一声闷吼,凉风从门缝透进来,吹得指尖发冷。
她缩回手,惊愕地看着屋外。
空地上七七八八走来一大群妖物,她只觉心跳快得像要破膛而出,心道这下当真是躲不掉了,忽然手腕被人一拽,躲进了墙后。
少年立在身前,视线从她脸上滑过,移向大门处时目光冷淡,半晌,语调平稳地吐出一句话∶“它们进不来。”
李今棠闻言,缓缓放下掩在自己唇边的手,拭去因过度恐惧而控制不住淌在脸上的泪珠,双手捂在胸口处,泛着泪光的眼一眨不眨地往外瞧。
只见那一众妖物来势汹汹,却只一个接一个地向屋子跪拜,神态恭敬,倒引人生疑。
这莫前辈真有如此神通广大?竟能让这许多妖物都对其俯首。
不过也不知那些妖何时会走,眼下他们藏匿在此,应当暂时是安全的。
忽觉一阵头晕,她伸手撑住墙面,脸颊爬上一丝红晕∶“福子,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闷?”
少年看她一眼,又向门口望去,淡声道∶“没有窗。”
是了,这好端端的屋子,怎会连扇窗户都没有?
头实在晕得不行,李今棠倚着墙缓缓蹲下,脑袋埋进臂弯里。
待稍稍缓和了些,她抬起头来,险些和对面的人撞上。
她蹙起眉,不解地往后扫视。
他们二人各自紧贴墙面,刚刚分明还隔着两臂距离,怎的现下就要挨到一起去了?
罢了,许是她头晕,出了错觉。
她低头从身侧的荷包里摸出两颗蜜果,一颗放进自己嘴里,另一颗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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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仰起头,向上伸出手∶“你也觉得头晕罢?吃了这个就会好些。”
少年淡淡瞥了一眼,嘴上道∶“没有。”又见姑娘一直举着手,竟鬼使神差地把它接过来。
两手相触的那一瞬,李今棠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宛如摸上了一层寒霜。
再一细看,他额上已渗出一层冷汗,嘴唇发白,只怕下一秒便要昏倒。
“你不舒服么?”她站起身来,踮起脚便想去摸他的额头∶“手怎会这般凉……”
还没来得及碰上,少年侧过脸,她的手便扑了个空。
“无碍。”
“怎么无碍?”李今棠只当他是不好与旁人触碰,便收回手,严肃道∶“我一听你的声音就不对了,你不让我碰我便不碰,可也总不能看着你死在这。”
“死便死了。”少年忽地冷笑,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姑娘想往后退,可背后是堵冷冰冰的墙,只能就这么仰着头看他。
“死了又如何?”
她看不出他眼里的情绪。
李今棠不想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她顺势扯过对方手腕,强行将人按下,随后自己绕到他身后去。
衣裾被小幅度撩起,后背赫然一道极深的伤口,虽血流已止,若不做处理,却仍有性命之忧。
这道伤痕和先前妖怪所留下的大有不同,更像是被剑伤所致,好在她习过不少救治之术,伤得虽不轻,却也有法子治。
对方忽地转过身来,拽住她手腕,似笑非笑地问∶“姑娘可知何为男女有别?”
“什么男女有别?”李今棠好生奇怪,她被他拽得不适,但想到对方是个伤员,便耐下心来,反问道∶“只是疗伤罢了,我又不曾看你不能看的地方,有何逾矩?”
这回轮到他被噎住。
李今棠趁势抽出手,指尖凝聚起丝丝灵力,察觉到他又在运气,便道∶“你莫说话,我要给你治伤了。”
他愣住,依言背过身去。
“你很紧张么?”李今棠被他紧绷的样子逗得忍不住发笑,“不会很疼的,只消一刻钟便好。”
“你如何得知我后背有伤?”
待得她一收手,他立刻转过身来,紧盯着她。
李今棠老老实实道∶“你方才脸色不对,手又一直停留在后背,我便猜到了。”
见他看着自己时眼神怪异,她不禁好笑,难不成她还能是半夜里偷偷看见的么?
这一来一去,又耗了两刻钟,她这时才发觉自己身上竟也在发冷。
李今棠站起身,挪了挪发麻的双腿,再度看向门外。
这一看吓了一跳。
那扇门竟已移到了他们跟前。
方才分明还有数尺远……
“房子变小了。”福子言简意赅,道出了她心中所想。
忽然想到什么,李今棠猛地奔到房梁下,仰头看那刻在正中间的字。
这‘莫’字怎的越看越不成型……
她上前一步,正欲细看,忽觉脚下一滑,便俯下身,用手轻轻捻起地上的黑色粉末。
她知道哪儿不对劲了。
‘莫’字的一横应当在正中间才是,可它却明显偏向了下部的那一横。
若是一个大门派,绝无可能连姓氏都写错。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李今棠微眯起眼,发觉中间那一横之上还有些笔画,只是经岁月摩挲,淡去许多,乍一眼极难辨认出来。
她看向停留在指尖的粉末,与那‘莫’字所用材料看来无异。
心头骤然让惊慌占据。
那不是莫。
那是‘奠’。
祭奠的奠。
4. 棺材房
似乎一切都通了。
无怪乎那一众妖物千里迢迢来此,原来根本不是在行跪拜礼,不过是对祭奠墓中之人罢了。
“你是说,这房子是个棺材?”命书惊呼,颤颤巍巍道∶“那如此说来,如此说来……我刚刚吃的,岂不是祭品?”
“提醒你不要偷吃了。”李今棠无奈地瞥它一眼,眼下却没心思同他辩解,只一个劲地思忖要如何才能出去。
房子愈缩愈小,李今棠心头一颤——若这屋子最终缩成棺材大小,他们岂不是要被闷死在此?
可屋外众妖环绕,即便出去了,恐也难逃一死。
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倘若她就此死了,能否再穿回去,见到爹娘和阿姐?
命书却仿佛能读出她心中所想一般,喝道∶“命只有一条,你若死在这,便是真的死了,可甭指望还能回去。”
“你不是说跟着这臭小子能离开吗?哼,老子看他一点用没有!”
李今棠望他一眼,见对方无动于衷,也只暗暗在心底叹口气。
她当初救人,虽有过此念想,但即便人家不是什么主角,也不能强人所难。
屋外那群妖不知何时会走,待到那时指不定他们都成了两具干尸了。
她挪到门边,透过那条缝,
李今棠蹲下身,双手环抱住膝盖蜷缩起身体。她闭上眼,死亡的恐惧笼罩全身。
忽听得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很害怕吗?”
她仰起头,脸上挂着丝丝凉凉的泪痕。
“是有一点,”她急急抬手拭去,窘迫道∶“我不想哭的,我也不知为何会流泪。”
少年别开视线,眼望屋外良久,方道∶“如你信得过我,我可带你突破重围。”
“不行的,”李今棠站起身,挡在他面前,“你伤还没好全,怎可……”
话未说完,忽然面前伸来一柄剑鞘,他眼帘微垂,“是要跟我出去,还是死在这里,你自己选。”
李今棠愣了一瞬,随即犹豫着伸出手,在触到剑鞘的那一刻,只听轰隆一声响,‘屋顶’让人生生破开。她紧闭上眼,胡乱伸出手攥紧那人的衣袖,只觉整个人都腾在空中,摇摇欲坠。
隔了不知多久,那股强烈的失重感才缓缓消散。
“你可以松开了。”
耳边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她急忙撇开手,在对方衣袖上轻拍几下,替他理好被自己扯出来的褶皱。
抬眼看向四周,哪里还有什么房子,连只妖怪的影子也没见着。
她死里逃生,仍心有余悸,眨了眨眼道∶“我们这是……逃出来了?”
“你若想回去也可……”
手腕忽然一紧,他怔怔垂眸,便见姑娘两手搭在自己手腕上,笑起来时眼泛泪花∶
“福子,你也太厉害啦,这回多亏了有你。”
李今棠没等他做出反应,便注意到地上躺着的一块玉佩。
她附身将其捡起,握在手中掂量∶“这是何人落在此处的?上面还有字……”
还未来得及细看,忽然一阵风迎面而来,玉佩已被人夺去。
“原是你的,”李今棠垂下手,想起刚刚看见的字,便问道∶“那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么?你叫谢……”
少年闻言眉梢挑起,泛起杀意的目光紧紧停留在她身上,手中玉佩似要被他生生捏碎。
李今棠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只回忆了一番,不确定道∶“谢安?福子,你真名原来叫谢安对不对?”
“……”
少年垂眸欲将玉佩重新别好,‘嗯’了一声。
“我这儿还有根新绳子,”见他试了几次都系不上,李今棠翻翻荷包,拿出一根崭新的红绳,“用我这个罢。”
“不必了。”‘谢安’并未去接她递来的红绳,只将玉佩握在掌心,掉头便走。
玉佩上明明白白刻着‘谢长宴’三字,可惜她来不及看清,于是错将‘宴’看作了‘安’。
也幸而没看清,否则她就算从众妖口中逃脱,现下也定会丧命在他手里。
“福子是要离开了吗?”李今棠以为他是要寻出去的路,便跟上前去,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可你的伤还没好全,不碍事么?”
谢长宴顿足望向她∶“你说什么?”
“方才是疗过伤了,”李今棠紧走几步追上来,道∶“可也只能让它看上去不那么可怖,要想找回流失的灵力,还须寻些草药才行。”
“你不信的话,大可自行运气,一试便知。”
他眼睫微垂,自知她说得不假。
方才冲破棺材之时,便已使了七成力才勉强打破,若在平时,这小小棺材盖,他又怎会放在眼里?
“什么草药?”
李今棠想起先前在古籍中看到的,便道∶“回灵草,它可以帮你。”
谢长宴又道∶“哪可以寻到?”
李今棠噎了一下,她只记得这草药的名字,记忆中古籍的内容却模模糊糊,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看向一旁的命书∶“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回灵草生长在什么地方?”
等不来回答,她在书面上轻轻一拍,道∶“神通广大的命书,你不会不知道罢?”
命书让她这么一激,果真没好气地开口道∶“极寒之地,就你这细皮嫩肉的,一去准死。”
李今棠听罢,如实转告了他,随后扔下一句‘祝你顺利’,便准备与他反方向而行。
“且慢。”
她顿住,回头看着他缓步尾随而来,垂头翻了翻荷包,道∶“你没有东西落在我这啦。”
“……”他抽了抽嘴角,下一瞬便向姑娘欺近。
李今棠不觉往后一退。
她个子不高,这人就这么立在前面,从头顶上方罩下大片阴影,结结实实遮去了大半阳光。
“你不同我一起?”
原是想说这个,李今棠心道他身上有伤,独自一人前去,定有危险,可她也不能在此耽搁太久,思量片刻,还是歉仄道∶“我灵力低微,就算和你一道,遇见妖怪也一样打不过它们。”
少年笑容僵在唇边,脸色倏地一沉∶“不是救人救到底么?”
“难道姑娘就这么看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去送死,却不相救么?”
说罢,他一改方才的面色,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道∶“罢了,我本灵力甚微,如今更是成了废人,死便死了。”
他连说三句,李今棠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自是不愿看他落入生死未卜中,可——
“我还想回家……”她喃喃细语。
对方视线仍旧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撇开眼,心底一软,妥协道∶“那地方我实在没法与你同去,若你不嫌弃的话,我可尽力一试……”
“那便多谢姑娘了。”未等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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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他径直从她身侧走过,目不斜视。
罢了,他本就灵力不高,眼下还受了伤,多留两日也不会如何。
更何况,就算要走,她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李今棠匆忙将命书抱在怀里,小步跟了上去∶“你要去哪儿?”
“前面有个山洞,暂不会有妖寻来。”他说这话时头也不回,脚步却放缓了些。
洞口极窄,仅容一人通过,洞中空间却不小,形似椭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到了晚上,连火把也不敢燃起,生怕引来妖物。
“怎么不继续了?”
李今棠为他灌了不少灵力,忽然一阵黑暗笼罩下来,抬头才发觉洞外已变了天。她揉揉手腕,道∶“天黑了,我看不见呢,明日再继续罢。”
忽听得‘咔嚓’一声响,身旁一根木柴凭空点起,火苗随风一晃一晃地映在二人脸庞,发出幽幽亮光。
“现在看得见了么?”谢长宴点完火,侧目看向姑娘,眼里倒映出火光∶“火势不大,不会招来东西。”
见他提前预判了自己的问题,李今棠便不再问,只道他这般着急,是因为失了灵力浑身难受所致,因此也没再耽搁,就着微弱亮光摸上伤口处,继续向其灌输灵力。
洞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斜打在洞壁上,噼里啪啦一阵响。
“今日就到这罢,”李今棠又说了一遍,这回语气不容置喙,“我累了。”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噪声,谢长宴不用看便知是她离开了。他阖上眼,暗自运气一番,发觉灵力已恢复至九成,只身从这逃出,也是绰绰有余。
李今棠趺坐在洞壁旁,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她拿过被自己搁在大石上的命书,翻开第一页。
……一片空白。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她将它晃醒,细声道∶“为何里头什么也没有?”
命书让人搅了睡眠,本欲发火,但听她如此质问自己,气势一下便弱了下来∶“其实,其实,我……”
李今棠听它‘我’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莫名觉得好笑∶“所以你先前是骗我的罢?那我问你,我现在到底是在哪儿?”
“谁说骗你了?”命书只恨自己没长手,不然就要当场对天立誓了,“你的确身在话本中不错,只是老子为了找你,颠簸了好些日子,灵力都耗光啦,里面的内容……当然也跟着不见了。”
李今棠让它唬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这事怎么还能怨到自己身上。
“我跟着你吃了这许多苦,还要挨你骂……”那命书说着说着,语调竟不觉带了哭腔。
“我并没有怪你,”李今棠不懂它怎么能说哭就哭,只好道∶“好罢好罢,不见便不见了,待你慢慢想起来便好。”
和一本书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它又不能突然变成个人,把她给拐走。
洞外风声簌簌,听得人直犯困,李今棠倚着洞壁,睡着时怀里还搂着命书。
次日清晨,雨停风止,一缕阳光从洞口钻进来,照在姑娘手背。
“你怎么样了?”
半晌不见回答,李今棠睁开眼,却见身旁空空如也,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福子?”
这一声喊出口后又觉得不太对,她于是改口唤道∶“谢安?”
连唤几声皆无人应答,李今棠忽觉一阵不安。
他该不会,是夜里让妖怪给叼走了罢?
5. 摆摊
她这回没忘了命书,确认洞外无人后,带着它溜了出去。
昨夜下了一整宿的雨,脚边野草上还挂着颗颗黄豆大小的露珠,潮湿泥土味裹挟在细风里,钻入鼻中。
心头沉甸甸的,似有大石压着,好生难受。
李今棠绕着那座大山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唤了数声都不见应答,她环抱双膝,坐在地上发了会呆,不禁想起昨日谢安带着自己在众妖睽睽下逃出棺材房的场景。
这妖怪好生奇怪,怎的只抓了他一人,而她却毫发无损呢?
罢了,福子生前也定是想走出去的,眼下既然她还活着,便要趁着这条命还在,带着他的那份一起走。
思罢,她收拾收拾哀伤,起身拍去手上不小心沾上的泥土,择了条直觉正确的路,往南直行。
“打住打住!”
走出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命书在怀中大叫。
李今棠停下脚步∶“怎么了?”
命书跳到她肩上,簌簌地翻页∶“你再往前咱们就该掉沼泽里去啦,快拐向这边,有个小镇。”
她别过脸去,果真看见从书中射出的蓝色地图,若隐若现的,仿佛一碰就能破碎。
“你不是记不起来了吗?”
“以前的事是起不起来啦,不过老子在这地方待了那么多年,这点小地图还是能变出来的嘛,”命书一面念叨,一面跳到她手心,催促道∶“快走快走,再慢点老子该忘记了。”
“……”
她叹口气,虽没有完全信,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
李今棠起先还怕会给它摔下去,便走得很慢,后来发现这东西似乎是粘在自己手上的,如何也甩不掉,于是加快了步伐。又走了半个时辰,依稀听得些喧闹声,往前眺去,果真见到个镇子。
“我们来镇上干嘛呢?”她茫然地绕着街道走了一圈,也不见命书发出指令,便忍不住问道。
“这镇上有同伙!”那命书语气笃定,道∶“你再转一圈,肯,肯定能碰上。”
她本就不是书中人,又哪来的同伙?李今棠这时已不大信它,但碍于自己没有地图指路,辨不出方向,只好依着它说的去做。
“站住站住,”命书急翻了几页,惹得她手心又凉又痒,“看那儿!”
李今棠闻声抬眸。
只见数尺远的地方赫然立着一间饭馆,屋外零零散散摆了几张木桌,那掌柜的一手叉腰站在中间,另一手指着一男子的鼻尖大骂∶“没钱还来吃饭?信不信老子给你腿打折?”
他这么一吼,立时便有四五个路过的镇民围上前来,站在一旁,斜着眼指指点点∶“瞧这小伙子生得人模人样,怎的还干得出这种事来?”
李今棠杵在不远处看了片刻,不解道∶“你为何叫我停下?”
“同伙啦,我一闻就知道,这两人和你身上的气息都是一样的啦,”那命书跳过去翻她的荷包,从里捧出几枚铜钱放到她手心里,“快去救同伙。”
“两人?”李今棠捏着铜钱,这才发现那男子身旁还立着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只因那少女身材娇小,因而让那男子给完全遮挡住了。
她犹豫了一瞬,心下仍是不忍,于是紧走几步上前去。
掌柜的仍在破口大骂∶“今日若拿不出钱来,你们就甭想走了,我有的是办法治!”
那少年不住地赔礼道歉,少女的脸却红到了脖子根,恨不能钻进地底下去。
忽然间一叠铜钱雨点般洒在木桌上,叮叮当当一阵响。李今棠站到那掌柜跟前,道∶“这些可够了?”
瞥见这么多铜钱,那掌柜脸色顿时缓和不少,他弯下腰一枚枚拾起,反复清点了三遍才肯摆手放人离开。
三人一道走出,直走到一片空地前,将那帮人远远甩在身后了,方才那少年才握住她的手,感激涕零∶“多谢姑娘出手解围,在下,在下无以为报,若姑娘愿意……”
“不用不用。”李今棠连忙摆摆另一只手,心道她不过是付了些钱罢了,可受不起什么大礼。
那少女也上前道∶“姑娘如有需要,只管与我二人说便是,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我们都定为姑娘办到。”
“别和他们废话,”命书又翻了几页,这回书页上现出一行字,“照着上面的念。”
李今棠瞥了一眼,停顿片刻后,还是问道∶“不知可否请教二位姓名,二位又是为何会在此?”
“在下姓曲,名凌飞,”曲凌飞向她拱拱手,又看向一旁的少女,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妹,名唤秋雁,如说到为何会在此——”
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继续道∶“我和师妹师出仙门,那日得知山下有邪祟作乱,我二人奉师父之命下山平乱,却不料那邪祟狡诈得很,我们一路追来,也不知怎的就到了这,后来再想出去,却不能了。”
听他说罢,李今棠暗道这话本里原来还有仙魔妖三界,本以为从这出去后便能回家,如此看来,怕是还要再困难些。她心中一阵失落,却又不愿叫人看出,便强打起精神来。
只听那曲凌飞又道∶“后来我和师妹让妖物一路追来此,才发觉妖界中的妖物共分两种,一种是追杀过我们的嗜人妖,另一种便如这镇子中的一般,已化为人形,大多数也不以人为食。”
“不知姑娘又是如何……”
他忽然顿住,却是被旁边的少女伸手肘捅了捅。秋雁道∶“你说了这许多,现下该由我来同妹妹讲。”
李今棠还未接话,少女便已拉过她的手,笑意盈盈道∶“妹妹,我一见你便觉好生亲切,不知你又是何人,为何会来此呢?”
对方嗓音轻柔,听得她心头一软,险些将自己穿书的事和盘托出。
“我也不知道,”李今棠摇摇头,搪塞道∶“只记得醒来便在这了,是怎么来的,我也记不清了。”
“原来妹妹也是被困在这的,那不如往后便跟着我和师兄,总能有出去的那一日,”秋雁笑了笑,道∶“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呢?”
李今棠让她‘妹妹来,妹妹去’地叫着,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报姓名,忙道∶“我姓李,唤我今棠便好。”
“阿棠妹妹,你好生乖巧,”秋雁瞧她,只觉越看越喜欢,便道∶“这一路来只我和师兄二人,他又是个毛燥性子,惹得我心烦。妹妹若是愿意同我们一道,我定全力护你。”
她说罢,垂眼去看她扁了一半的荷包,笑道∶“也好还你方才的饭钱。”
“饭钱就不必了,”李今棠只觉同这位阿姊也是莫名的亲切,又听说她们是仙界中人,当是话本里的正派了,便点点头,道∶“姊姊愿意带上我,我才应当感激。”
那曲凌飞站在一旁,看这二人你来我往交谈甚欢,心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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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欢喜,又怕天色渐晚,耽误行程,便忍不住清了清嗓,催道∶“二位不妨路上慢慢聊,眼下先上路罢?”
后一句语调上扬,听得出是恳求的语气,秋雁看他一眼,这才肯收手,眼睛却仍停留在李今棠身上∶“阿棠妹妹可觉得累?若是走不动了,可在此修整半日。”
“不必不必,”李今棠不愿自己一来便耽误人家时间,忙道∶“我能走得很,从前跟着阿姐,走了三天三夜也不觉得累。”
她说罢,又恨自己嘴快。
方才她特意回避了‘是何人’这个问题,眼下却又提到阿姐,只怕又要被追问了。
所幸对方没太注意,只点点头,道∶“那便趁着天亮,先赶路罢。”
“慢着慢着。”
秋雁拉了她的手就要走,又听曲凌飞在旁喊,回头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曲凌飞道∶“你可知接下来该怎么走?”
秋雁一想,发觉自己的确不知,又不愿在气势上让步,便反问他∶“那你晓得么?”
曲凌飞摇头,道∶“既然我们都不知晓如何出去,不妨留在这赚些钱币,也好应付不时之需。”
两人一想,都觉确有道理,又想到如何赚钱的问题,三人一经讨论,最终决定在路边摆个小摊,再利用仙法表演些简单的法术,由此来吸引路人驻足。
三人在路边寻了个显眼的位置,本还发愁没钱租摊位,只听轰隆一声,顷刻间身边就多了个竹棚,结结实实将三人笼罩在底下。
“阿棠妹妹,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李今棠原本望着那大棚发愣,忽然被人一夸,自己也有些不解∶“不是我……”
耳边传来几声咳嗽声。
她偏头看去∶“是你啊?”
这回她长了记性,与命书交流时特意用的灵力,是以旁人即便离得再近,也无法听清。
“不然呢?”命书满‘脸’骄傲,道∶“想不到我还有这等本事吧?”
李今棠被它逗笑,回头时见那两人已走进棚中。
一刻钟后——
“路过瞧一瞧罢……”
李今棠不会变术法,于是拿了命书变出的喇叭,喊累了便停下瞧着路过的行人。
一见有人往这边瞧,曲凌飞立刻运起灵力,于手心升起一团火,那火愈升愈旺,他的手却没有半点伤痕,直引得围观路人阵阵惊呼。
李今棠在旁看着,也禁不住夸赞道∶“曲大哥好生厉害,这样的术法,我如何也变不出来。”
“这有什么的,”秋雁一瞅他那不经夸的模样,哼了一声,道∶“我变的可比他好看多了,阿棠妹妹,你可瞧好。”
言毕,挥手折下一旁乌桕树上一段枝条,手腕翻动,那红艳艳的花瓣漫天飞舞,只一晃眼的功夫,竟化成了数只舞蝶。
“阿棠妹妹,你瞧着如何?”
李今棠点头道∶“阿姊技艺当真了得。”
一句话引得她眉开眼笑∶“你想学阿姊改日教你。”
周边叫好的声势渐壮,银子如流水般哗哗落在摊前。
钱挣得太顺利了便易惹人眼红,几人也不敢贪多,只想速速将银子理好便收摊。
正在此时,猛然间一阵邪风狂吹,将摊子前的一张桌椅席卷而起,幸而曲凌飞收手快速,才不致银子散落满地。
6. 四人行
好端端怎的平白无故起风?李今棠环视四周,心头隐约有些不安。见命书还好端端地粘在一旁,她稍稍松口气,俯身抱起它,旋即耳边一道低沉的嗓音道∶
“是邪祟。”
她一转头,便见曲凌飞正同秋雁商议着什么,片刻后,少女走到她跟前,神情凝重地嘱咐道∶“阿棠,我与师兄同去探查方才那阵风的来历,你且在此看好银子,我们速速便回。”
李今棠不懂一阵风有何好探查的,但见对方说得严肃,心中不免也跟着添了几分紧张。她点点头,强压下心中好奇,道∶“你们安心去罢,我就在这里候着。”
待他二人走后,怀中命书探出半个‘脑袋’来,似乎是想使劲往前看∶“他们干什么去了?”
李今棠摇摇头,想了想,又道∶“捉妖怪去了罢。”
“这么好玩的事你不去?”它一个劲往外钻,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留在这多无聊。”
“秋雁嘱咐了要我看好这里的,”李今棠伸手将它按了回去,“你现下不怕让妖怪吃了?”
话音未落,忽听得一阵沉重脚步声响起,她猛一抬头,便见不远处深巷里晃出几个黑影。
待那几道黑影走到阳光下,她才看清原是几个膀大腰粗,满脸横肉的壮汉。
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李今棠转身正欲逃开,可就在犹豫的几秒,那几人已到了跟前。
“刚才声音那么大,挣了那么多银子的人,是你们吧?”
他们大摇大摆地站在摊前,宛如围成一堵墙,结结实实将姑娘遮了起来。
李今棠默默藏好荷包,心跳虽快,但面上依旧平静道∶“这里并未有半点银子,你们找错地方了罢。”
“是吗?”
几人冷哼一声,视线早已绕到她身后,定格在那鼓鼓囊囊的荷包上。
“没有?我们刚刚可都看见了,正是你们几个毛小子在此,才害得我们收入甚少,”其中一人说罢,便要上手来抢,“给你爷爷交出来!”
李今棠往后一退,侧身避开他的手,那人来不及收力,于是向前扑了个空,狼狈之下只得出手堪堪按住桌案,才不致摔倒。
他喝骂道∶“还愣着干什么?给爷爷拿下这臭娘们!”
“你们别过来,”后背碰上冰凉墙面的那一瞬,李今棠便知自己已退无可退。她镇定地伸出手,递出荷包,声音忍不住发抖∶“你们想要,给你们便是了,能否放我离开?”
那两人相视一眼,朗声大笑∶“你若早点识货,便放你走了,现在嘛——晚了!”
“咦,”李今棠瞪大眼,面露喜色∶“曲大哥,秋雁阿姊,你们回来啦?”
几人一怔,皆回头看去,却见大街上只有来来往往,长相相似的行人,再一扭头时,面前的人连同荷包早已不见了踪影,这才知是让人给唬了。
身后骂声一片,她却哪里敢回头?使劲浑身解数往前跑,可身后几道阴影却仍是罩住了她。
忽觉衣袖一紧,她头也不回地甩出荷包,荷包里装了不少硬邦邦的东西,立时便听那人惨叫一声,脚步声也随之停下。
李今棠跑得筋疲力竭,遂拐进一条小巷里,扶着墙喘气。待听不见追赶声后,她悄悄探出头往外瞧去。
只见那三个壮汉杵在方才的位置,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约莫是气的,地上还躺着扁平的荷包和几块石头。
紧接着她听见一声怒吼∶“肯定在前面,别让她跑了!”
她心头一抖,知道自己定然跑不过他们,视线飞快从四下里扫过,想寻一处藏身之地。
目光最终落在一圆形大木桶上,她快步走去,揭开桶盖,心底却霎时一凉——
只见里头装了大半桶水,水面还漂浮着几片叶子,浑浊不堪,一股臭气扑鼻。
脚步声愈来愈近,她手按在短匕上,正欲回身与其相搏,忽见檐上飞下一道黑影,落地时恰好拦在她与那三人之间。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姑娘,我活了这许多年,也算是长了见识。”
少年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听这声音,却不是谢安是谁?
李今棠又惊又喜,一时竟忘了自己的处境∶“福子,你没事罢?原来你没给妖怪叼走。”
谢长宴侧目瞥她一眼,淡声道∶“躲远点。”
“哼,臭小子细皮嫩肉的还想逞英雄,爷爷正好连你一起……”
话未说完,一道身影已压至眼前。他迅速格手去挡,却哪里招架得住?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他已纵身飞了出去,直直撞在另一木桶上,将其压得破碎,里头的臭水源源不断地滚落出来。
“大哥!”
余下那二位回头惊呼,嘴里念叨着“要为大哥报仇”一类的话,看向少年时眼里却多了几分惧色。
“你们也一道罢。”
他声音不疾不徐,未待旁人看清,又是一声响,那两人也一前一后飞了出去,其中一人撞破一户人家的窗格,另一人则不偏不倚压在了木桶旁大汉的身上,惨叫声不断。
谢长宴蹙眉拭去手上灰尘,这才转身看向她。
姑娘方才因奔跑和心惊而惹得面颊泛红,此刻还未全部褪去。她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尚心有余悸,这时见对方回头看自己,忙张了张口,道∶“多,多谢你。”
谢长宴视线绕过她,却不见有旁人。他狐疑道∶“仙界那两人呢?”
“捉妖怪去了,”李今棠顺口答道,说完又觉得奇怪∶“福子,你是怎的得知他们是仙界中人?”
“……”他眼睫轻颤,却不接这话,反问道∶“你怎的不同去?”
李今棠道∶“他们让我看好银子,我便守在这了。”
她说罢,晃了晃命书,银子便一个个掉落出来。
幸好她早有准备,将银子藏进命书中,否则现下早已让那三人给抢去。
那少年又问∶“你不怕他们骗你?”
“骗我做甚?”李今棠手拿不下,便将银子尽数裹在裙裾中,仰头看他∶“银子还在我这里,他们会回来的。”
谢长宴垂眼看那银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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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一直不走,只是陪自己站着,李今棠心下奇怪,她组织好了语言,正要开口问时,又听对方先道∶
“你曾救过我一命,我允你今后问一次问题如何?”
他侧过身,双目直直看入她眼里去,语调平缓∶“凡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李今棠毫不犹豫道∶“不可。”
少年闻言一愣∶“为何不可?你嫌不够?”
“不是的,”李今棠怕他误会,忙道∶“你方才也救了我,我们便算扯平啦。”
“你救过我,我也救了你,那我还是允你一个条件,不正是你占了便宜么?又有何不可?”
“自然不妥,”李今棠定了定神,也回望着他,认真道∶“爹爹说过,不可占人便宜。”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谢长宴微微一怔,眼神逐渐变得戏谑。
“说出口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他疲倦地垂下眼皮,懒洋洋道∶“给你便是给你了。”
李今棠听完最后一句,瞥见不远处走来的两道身影,撇下他便跑了过去∶“秋雁阿姊!”
秋雁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她。
姑娘垂下裙裾,双手捧着银子——极高的一摞银子,险些遮住她的眼睛,她笑道∶“银子都在这儿呢,没弄丢。”
秋雁二人方才回到那摊子前时,便见摊位已被人掀翻,担心她出了事,眼下见到对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眼前,还将银子护得很好,不由得大喜∶“阿棠妹妹,我果真没看错你!”
“对了,”李今棠这时想起方才赶来的人,便指指身后的少年,道∶“他名唤谢安,先前与我一道,只不过今日不慎走丢了,方才多亏了他出手相助,不然银子可就让人夺去了。”
两人听罢,皆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曲凌飞率先前进几步,朝着斜倚在墙面上的少年伸出手∶“谢兄,幸会幸会,在下名唤……”
“曲凌飞,”谢长宴一抬眼皮,淡淡道∶“旁边那位是你师妹,不必介绍了。”
“果真如此,”曲凌飞悻悻收回手,闻言惊诧道∶“谢兄料事如神,如能与我们一道,那是再好不过。”
“非也,”他视线向李今棠直射过去,笑道∶“还是多亏方才李姑娘告知于我,我正有此意与你们一道,不过料事如神便罢了,未免太高估谢某。”
李今棠闻言也是一愣,不知自己何时便把曲大哥和秋雁阿姊的姓名说了出去?
“如此甚好,”曲凌飞本就觉得三人力量薄弱,眼见又招揽了一人,此人还身怀武功,喜道∶“眼下已是日薄西山,不如就在此歇过,明日再行赶路?”
他说罢,从李今棠手中接过银子,一手搭在少年肩上,打着哈哈道∶“谢兄不必忧心,今夜皆由我来付账。”
谢长宴不动声色地挪了个位置,移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因着夜黑不便赶路,三人便采纳了曲凌飞的意见,寻个最近的客栈修整一日。
待得次日一早,天微微亮,几人便踏着晨光,走出客栈大门。
7. 怪房
“尊主当心!”
金色光芒如利刃般直刺而下,结界薄弱处现出的细密裂纹迅速蔓延开,忽地,里面像是有无数个黑影在晃动、碰撞,紧跟着一声巨大的碎裂声,结界彻底崩溃。
伴随消散在空气中的无数光点一同冲撞出的,是一大群妖力甚强的妖物。
谢长宴抬手挥剑,撂倒身前一众妖物,蓦地听见身后一声急呼,他回身一看,地上淌着大滩血渍,躺着的人手脚抽搐抽搐几下,艰难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尊主,属下……不能伴着您去找玄玉了。”
他眉峰微蹙,从指尖射出一道淡淡结界,将他们二人围住。
“撑得住么?”
“尊主,您快逃,”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结界……撑不了太久。”
事实也正是如此,妖气一阵接一阵地打在结界上,谢长宴背过身去,长剑径向它们刺去,剑锋过处,鲜血喷涌而出。
“噗呲”
少年身形蓦地一僵,身后传来的几声冷笑在此刻听来便似鬼魅之声。他伸掌弹开身后的人,剑刃从胸膛拔出的那一瞬,他身子剧烈一晃,脸色褪得煞白。
“林相旬,”谢长宴抬手擦去嘴角涌出的血,这一剑对方几乎拼上了全部的灵力,剧痛如同张开了血盆大口,几欲将他吞噬,“你觊觎这个位置,多久了?”
林相旬仰天长笑,全无方才被伤得气若游丝的模样,“都快死了,就不必问那么多了吧?”
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谢长宴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单手撑着半跪在地,意识近乎朦胧。
对方带着得逞的笑走近,弯腰从他腰间取走了那枚东西。
一片血红中,他认出那是自己千辛万苦找来的玄玉碎片。
耳边只剩了妖物的嘶吼。
良久,少年撑着地站起身,强撑着抬起手,驱走了大半的妖物。
他没想到竟会有人来救自己。
既然是她自己送上门来,那不妨利用干净了再走。
待得伤势渐愈,他于雨夜中悄无声息离开,回到当初闯进来的地方。
那一块的结界已经被人修补。
思及此,他垂下手,指尖凝聚起的灵力消散开来。
此结界要破也并非易事,不废掉半身修为,只怕难以做到。更何况玄玉尚未找到,怎能就此干休?
只是还未摸清妖界地形,又从何寻起?正想到这,忽听得不远处一阵细碎的谈话声,他侧身躲起,见一男一女并排走过,正是曲凌飞和秋雁二人。
只听曲凌飞道∶“师妹莫要担心,只要没把师父给的宝物弄丢,便不算太坏。”
他说到这,后背不禁起了一身寒毛∶“先前师父将此物交与我们时,师伯百般阻止,倘若真叫我们弄丢了,只怕这师门也回不去了。”
秋雁兀自叹口气,道∶“我看师父这宝物可也不准,说是能使人一时灵力大增,却怎么连几只妖都斗不过?”
“怎可妄自议论师长?”曲凌飞瞪大眼,这时话中已有训斥之意,“保不齐是我们没用对方法……”
谢长宴驻足原地,眼望那两人离去。
原是仙界之人……他暗道,仙界何时有这样一件宝物了?
他暗自斟酌,已有了答案。
自上一回仙魔大战后,本为玉石的玄玉化为碎片,仙界掌管三片,其余尽在妖界。又听闻各碎片间互有联系,若能寻得其中一片,其它的岂不也是手到擒来?
他于是暗中跟上,恰好碰上这两人在客栈的窘迫样,看够了热闹,本欲出手解围,不料那李今棠也在此。
真是坏了他一时的好事。
可在她受难时,他仍是出手相救。罢了,同行人中有一医师总不算坏事。
也顺便,还了那份人情。
——
太阳初升,飘渺的雾气走进客栈,笼罩在人们头顶上方。四人围坐在方桌前,商议着下一步应如何走。
曲凌飞道∶“我们对妖界并不熟悉,加之此结界难以破解,如硬闯,只怕会落入妖怪之口。”
李今棠忽然想起命书上的地图,匆忙翻页,却发现页面上只剩了点点蓝光。
她见状不由得大失所望——它怎忘得这般快?
“不妨寻些居民来问问,”秋雁目光扫向周围,道∶“他们在此待了这么久,定然知晓结界的破解之法。”
“我看倒未必知晓,”曲凌飞说罢,瞧见她神情已闷闷不乐,忙改口道∶“不过试一试倒也无妨,师妹,你们且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话音甫落,他迈开腿跨出木凳,径直往那柜台走去。
“阿棠,你怎吃得这般少?”他们本就只点了三道菜,四个人共用,竟还剩下一半。秋雁站起身来,拿过茶壶,往前倾了倾,边要给她斟茶。
李今棠受宠若惊,正欲接过茶壶自己斟,只见对方手一倾斜,那淡绿色茶水已流入了自己杯中。
她小心翼翼端起满得快溢出来的茶,小小抿了一口。
“不必了,多谢。”
谢长宴一手捂住杯口,将其移开。
秋雁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也只道他是不喜喝茶,并未多想。
“曲大哥怎去这么久?”李今棠两手垂放在膝盖上,视线往柜台扫去时,便见曲凌飞也正好回头看来,一手指着他们,不知在和那掌柜的说些什么。
壶中茶水已见底,秋雁早便坐不住了,听她这么一问,索性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不用了,”李今棠伸手轻轻扯住她裙角,往旁示意道∶“他回来了。”
果真见曲凌飞一面回头摇手冲掌柜的招呼,一面大踏步走来。
“方才我不过随便一问,哪知一听见‘结界’二字,从旁路过的人都涌了上来,神色怪异,”曲凌飞与那人交谈甚久,渴得厉害,猛喝了大半杯茶才继续道∶“那掌柜的还问了我与谁同道,我便说了,这才让我回来候着。”
“为何不能直接告诉你?”秋雁听得不耐烦了,道∶“一个方法而已,知道便知道,不知道便不知道,又有什么好等的?”
此话一出,忽听嗖的一声,只见青光一闪,一盏茶杯从眼前飞出,又听左旁传来巨响,竟是那茶杯撞在一人腹部,接连将两人冲飞出去。
谢长宴指上茶渍未干,他脸色微变,沉声道∶“快走。”
几人还未来得及动身,察觉周围杀机四起,竟见数十人手持刀刃,一前一后将他们包围起来。
曲凌飞脸色骤变,手在桌案上狠力一拍,向那掌柜的怒道∶“我方才银子也给了,你若不知我亦不会勉强,现下却带着这么多人来围剿我等,又是何意?”
掌柜哈哈大笑∶“杀逆贼不需理由。”手只一点,道∶“不留活口。”
曲凌飞只道遭人暗算,怒上心头,拔出腰间长剑纵身而上。眼见腹背受敌,招架不住,只听嗤嗤两声,刺过来的两柄利刃皆被弹开。
他回头冲对方扬起下颌∶“谢了,谢兄。”
谢长宴不答,指尖灵力化作数根银针,手一扬,立时如流星般朝敌人疾射而去。
“小心!”
眼见秋雁不敌对手,李今棠来不及拉开她,慌忙之下胡乱抓起旁桌的酒壶,挡到她身前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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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一挥,那滚烫的茶水撒到对面脸上,疼得他一时失了方向,只捂着脸哇哇大叫。
“快跑。”
李今棠拉起她的手,一面跑一面回头急道∶“你二人莫恋战,逃命要紧。”
两人一路跑到一空地上,眼下距客栈已有了一段距离,正停下来喘气时,瞥见谢长宴二人也跟了出来。
脸上还未及现出喜色,曲凌飞奔到面前,又道∶“他们搬救兵去了,只怕我们招架不住,师妹,你二人先走,我与谢兄在此拖住他们,稍后与你们会合。”
“废这多话,”秋雁急了,道∶“一起走便是,你们又留下做甚?”
“那边有马嘶声,”担心他二人在此争执起来,李今棠忙抬手一指,道∶“应当是有个马场,我们不妨去借几匹马来逃命。”
“借?”谢长宴忽地出声,冷笑道∶“你若说成‘抢’,倒还可行些。”
四下里又是杀声一片∶“逆贼就在前面,别让他们跑了!”
于是,几人当即向那马场奔去,果真从中抢了几匹马。
曲凌飞抽空撒出一把银子,道∶“买你们的马,多谢了!”
李今棠攥住缰绳,发觉腰上一紧,侧目关切道∶“秋雁阿姊,你还好罢?”
“不必理会我……”秋雁声音已略微发颤。
李今棠便抬手在那马背上一击,只觉风声在耳旁咆哮。
她虽不擅武术,却自幼跟随爹爹骑马,久而久之,骑术倒也还过得去。
李今棠手一紧,放慢了马匹的步伐,紧跟在曲凌飞二人身后,又不致让后面的人追上。
他们奔进一座树林中,风吹落树叶,一时只能听见盘旋在其中的马蹄声。
不知过了多久,本以为已经逃出生天,回头看时,竟见那一行人仍不罢休地紧随身后,只怕马匹都已快筋疲力竭。
眼前蓦地一黑,待奔到近处才发觉竟是一处陡坡,坡下便似泥泞的沼泽。
几人紧勒缰绳,忽然想到若是掉进了沼泽中,也不过是让身子脏些,可身后那帮人却不会追来了,这么想着,索性放开手,任凭马匹往下冲。
只听几声响,一帮人见他们滚落下去,一瞬间便没了踪影,果真停下不再追赶,掉头往回走。
四人只想摆脱那一众人的围攻,却不曾想这竟是在当地颇具名声的食人沼,一旦陷进去,必将被啃食得连尸首也不剩。
——
意识混沌之际,也不知是谁先醒来,又把其余人也唤醒,几人这才发觉,自己竟身处一片草地之中。
再抬头往上瞧,面前是一道斜坡,斜坡往上是一座乌瓦白墙的房子。
“怎么回事?”曲凌飞爬起身来,惊诧道∶“我们不是掉进沼泽去了吗?怎又会在这?”
他低头一瞥,见自己衣上还留有赃物,那方才绝非幻觉了,莫非这沼泽底下就是这样一番光景?
“你受伤了。”
李今棠抬眼看向旁边的人。
谢长宴方才位置不佳,掉落时频繁碰上树枝,一个不慎便被划破了手臂,鲜血一点点地往外渗。
“皮肉伤罢了。”他正欲放下衣袖,手腕却已被人拉去,紧随着一阵冰凉的触感,那伤口便已愈合。
李今棠仰起头,指尖灵力未散∶“现下你可还觉得疼?”
“……”
少年手一抖,将其抽回,无甚在意道∶“本就不疼。”
话本里的主角都这么要面子的吗?李今棠又看了他一眼,却没将这话说出口。
四人环视周遭,除了这房子可去外,其余便是空荡荡的草地。
8. 林子(一)
曲凌飞无奈道∶“且上去看看有什么妖魔鬼怪。”
几人走近了才发现这房子意外的新,从屋檐到墙面,甚至连窗格里的缝隙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像是有人常住于此。
沼泽之下有座房子便罢了,不想这房子里居然还有人住着,三人心下大异——究竟何人会居住于此?
秋雁抢到门前,抬手叩了叩门,试探性地问∶“请问可有人在此?我们不慎路过此地,想……”
话未说完,门已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从门缝里探出来,再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苍老的脸。
老人眼皮下垂,似是没抬眼看过他们,旋即缓慢地侧过身,示意他们进去。
秋雁紧张地咽了口水,正要抬脚,忽觉手腕让人一拉,曲凌飞已抢先一步到了自己跟前。
三人紧随其后,相继进了屋门。
然而只待迈进一步,便都愣在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只见那屋子未设房间,只中间一个宽大的厅堂,中间摆放一张圆桌——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圆桌,近乎占了屋子一半的面积,一众长相极其相似的人围在桌前,手里各捧着一只碗,桌上则是一个巨大的圆盘。
他们这才注意到,那开门迎接他们的老人,手上也拿了只碗。
按理说用膳时应当香气四溢才是,怎的他们却闻不见一点味道?
草坪上空掠过一阵邪风,地上落叶连同尘埃被吹得凌乱,大门一关一合,砰砰直响,却好似敲在人心上。
曲凌飞壮着胆子往前几步,探头一瞧,霎时骇然。
只见那圆盘里并无什么佳肴,而是整整齐齐地摆着绿叶、草根一类,再一看众人的碗里,除了这些东西外,还各有一颗闪着光的石头。
曲凌飞惊道∶“你们是何……”
‘人’字尚未出口,肩膀忽地被一物搭上,那人的五指陷进肉里去,疼得他面色骤变。
只一瞬功夫,那老人身子一晃,被一股力量甩了出去,跌倒在门外草地上。
后背袭上阵阵冷气,曲凌飞双手背到身后,精准地掐住两人的手臂。
他心下一惊——常人的肌肤触感怎会如此坚硬?
来不及多想,他手腕使上劲,那两人应声倒下,将圆盘里的草木压得凌乱。
“师兄,你快回来!”
听见秋雁唤他,曲凌飞身子一转,避开那些人的袭击,跳回了三人身旁。
“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待站稳后,他才问出了方才被打断的问题。
秋雁拉住他一只手,道∶“你莫忘了,师父嘱咐过,此趟出门不可杀生。”
圆桌旁的人纷纷搁下碗筷,起身时双目空洞地望着他们,动作统一得甚至不像是活人。
谢长宴淡淡扫了一眼,道∶“以草木为食,是傀儡。”
此话一出,那帮傀儡便如得到某种指令一般,疯也似的朝他们扑来。
“谢兄当心!”
谢长宴本能扬起手,听了这话,想起什么似的,收了半成力,在外人看来,便好似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将那扑上来的傀儡震开。
曲凌飞立时拔剑上前,欲挡开冲上前来的傀儡,与之手臂相交的那一瞬,惊觉对方力道之大,他一时不设防备,生生被逼得退至门外,又听刺啦一声,右肩衣裳已让门边突出的一枚钉子划破。
忽见一利刃从背后刺破傀儡腹部,紧接着手上力道一松,秋雁立在对面,唤了一声∶“师兄,没事罢?”
曲凌飞低头看向那裸出一块的肩膀,冲她摇头,只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过破了点衣服,又有什么好矫情?
四人被围在其中,傀儡却越杀越多,刚倒下一只,很快便又一只从不知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就连躺倒在地上的傀儡,不消多时也能自己站起身来,举着手向他们攻来。
“这帮傀儡动作迟缓,数量却无穷无尽,”曲凌飞喘着粗气,道∶“是存了心要累死咱们!”
李今棠挥起手中短匕,费力扳倒几只傀儡,手臂却已觉酸麻,眨眼间又一傀儡攻上前来。
她低头往桌上一瞧,只见碗中草叶皆被啃得稀碎,独那石头却是完好无损,心下生疑之际,又一傀儡攻上前来,她顺手拾起其中一颗便往它的头部扔去,只听一声脆响,那石头重重砸落在地,霎时间裂成两半。
李今棠趁机跳开两步,想躲开傀儡的攻击,却见它僵在原地,手举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
“大家快拿石头砸。”
她来不及解释,向外甩出圆盘,又被谢长宴接在手中,他正好斗得倦了,随手拿起一块,往那傀儡身上砸去。
可这一下未使力,是以石头掉落后完好无损,那傀儡也仍旧挥手朝他劈下,他侧身一避,只见那傀儡的手在距门板仅数寸时,堪堪停在了半空。
李今棠拔出短匕,地上的石子登时碎开,她看向对方,本想问些关切的话,但见他一副游刃有余的神态,话到嘴边便改口道∶“石子定要砸碎才能有效果。”
几人于是对准那石头一阵乱扔,却每一下都砸得精准,没过多久,一众傀儡静止下来,几乎占满了整个屋子。
“若想离开,只怕要烧了这,”曲凌飞沉思片刻,道∶“一间害人的鬼宅,烧了也无碍——谢兄,你可有办法起火?”
谢长宴瞥一眼他,指尖一动,随着一声响指,其中一傀儡身上窜出火苗。
四人退至门外,瞧着火苗越窜越高,最后跳到另一傀儡身上。
倏然之间,屋顶上泼下一盆水,径直扑灭傀儡上的火,跟着咚的一声,一道身影落地。
四人皆警备起来,曲凌飞抢到最前,道∶“不知前辈可是这儿的主子?晚辈无意来此,还望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开。”
那人一身黑衣,左脸一道浅显的疤痕,转过身来瞪着他们,目露凶光。
“擅闯者死!”喝完这四字,他猛然挺起剑,直朝曲凌飞刺去,两剑将要相碰,他却忽然偏移剑锋,刺向一旁的秋雁。
她惊呼一声,来不及出剑,被逼得连连后退。
李今棠见状,抬手将最后一枚石子朝他的眼睛扔去,对方挥剑去挡,她便急忙伸手拽住秋雁,才让她不致摔下台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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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秋雁站稳后,只觉惊魂未定,骂道∶“你竟然偷袭小姑娘,好不要脸!”
“你们一帮偷盗者,还杀了我许多弟兄,”黑衣人脸上怒气更甚,“难道就要脸了?”
“不过是傀儡罢了,”秋雁叫道,“我们不动手,他们就会来杀我们,又有什么法子?”
那黑衣人哼的一声,嗤的一下出剑∶“你们千方百计来此,不是为了偷盗还能因为什么?”
“千方百计?”谢长宴察觉到他这一剑使了灵力,于是暗中用上七成力,将对方挡得后退几步,旋即笑道∶“你怕不是在此久居,连耳朵也不好使了,他方才分明说过我们是无意来此,却又被你说成是偷盗者,好一个血口喷人。”
这‘他’指的便是曲凌飞了。
黑衣人显然不信,只冷笑道∶“你们四个对我一个,算什么本事?有种一个一个来!”
“你这话可就错了,”曲凌飞顺手搭上谢兄的肩,吊儿郎当地笑∶“刚才我谢兄一人就把你扳倒了,我们三位可没有出手啊。”
谢长宴往他手上一瞥,眉头微蹙,忍下了想把他撇开的冲动。
黑衣人一听,心中火起,指向谢长宴,怒道∶“方才是我轻敌,你我再来比过。”
谢长宴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心里估摸着要使几成力能赢下,只道∶“输者如何?”
“我若输了,便放你们离开,”对方愤愤道∶“若你们输了,哼,且容我一想。”
“那怎么成?”谢长宴笑道∶“无论如何你也无甚损失,不公平的比试,谢某可不愿参与。”
“谁若输了,便任凭另一方处置。”黑衣人料定自己方才未使全力,不可能斗不过这小子,当下挺剑而出,直取他要害。
三人担心阻碍他发挥,各自退让到一旁,曲凌飞喝道∶“谢兄当心!”
谢长宴侧身一避,剑刃从他面前划过,从旁人看来,这一剑便是极险。
黑衣人回剑再刺,只见得青光闪了又闪,每每将要落下,都让他轻易避开。
“你为何不出剑?”黑衣人喝道,“看不起我么?”
谢长宴余光瞟见三人面露担忧,这才拔出剑来,笑应道∶“方才你剑势太猛,我这不是来不及么?”
两剑碰出火花来,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几个回合,三人在旁看得眼花缭乱,正暗暗忧心之际,只听嗖的一声,黑衣人双手举起,一柄长剑悬在了他的脖颈处。
“好!”曲凌飞带头喝了一声彩,慢悠悠走到黑衣人身旁,道∶“这回你可服气了?”
他黑着脸,沉声道∶“我言出必行,你们是想杀我,还是想离开,自行选罢。”
谢长宴挑起眉梢∶“杀了你便离不开了?”
黑衣人听他语带挑衅,已是怒极,但眼下胜负已分,只得压下怒火,道∶“这结界乃由长官灵力所设,除血脉相关之人外,只我一人打得开,你们即便有能力进来,也万万出不去。”
眼见那剑刃朝他脖颈刺进了几分,李今棠忙道∶“且慢!”
她踱步到那人跟前,沉下气道∶“你方才说的长官,那是何人?”
9. 林子(二)
一提到这两字,那黑衣人即刻面露傲色,不屑道∶“你们不是妖界中人罢?连长官的名讳都不曾听过。”
李今棠回头向少年望了一眼,眼带恳求,相视几秒后,他垂落手臂,将剑收回鞘中。
“我们的确不曾听过,”李今棠道,“不知这里的结界,与外面的结界,又有什么分别?”
这‘外面的结界’,自然指的是笼罩在整个妖界之外的那一层了。
“那结界是由长官亲手设下,你们能进的来想必也是撞上了薄弱之处,但若想要出去,”黑衣人抬眼,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冷哼道∶“那便是痴心妄想。”
四人听罢,都觉其中必有蹊跷,于是默不作声地等他说完。
黑衣人徐徐道∶“方才你们问到长官二人,哼,他们便是这世上最,最……”
他‘最’了半晌,大概是想不出什么词来,便只道∶“是这世上最好之人!当年我爹娘命丧魔修之手,是他夫妇二人救了我,并为我赐名南宫修,自此我便跟了他们数十载。”
“后来仙魔大战在即,长官二人是抱了必死之心前去,为死后不让人侵犯妖族,拼尽浑身之力设下此结界。”
几人相视一眼,心下皆已了然。
无怪乎今日他们在问到破解结界之法时,会被当成逆贼抓捕,原因便在此了。
南宫修说罢,语调中已有哽咽之声∶“是我无用,若当年我能随他二人前去,今日,今日……”
“便再无你南宫修此人。”谢长宴淡淡接口。
南宫修一噎,却也知他说的是事实,当年就算加上了他,也难破此局。
“南宫前辈,不知您可否……”
“谁是前辈?”南宫修猛地抬头,面露凶狠,“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么?”
李今棠让他这么一吼,剩余的话憋了回去,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凶一姑娘干么?”秋雁上前护住她,瞪向南宫修,道∶“你自己也说你已经活了近百年,还不算老了么?”
南宫修瞪了回去,道∶“你们是想问破解结界的方法罢?哼,你们尽管杀了我便是,其余的,想都别想。”
“我们当真是无意进入此地,”李今棠见他想也不想便回绝,心有不甘,遂放软了语气,哀求道∶“只放我们出去,之后再把结界关上,不可吗?”
“哼,我凭何相信你们?”南宫修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你们若非怀有歹心,又怎会在此?我着实信你们不过。”
李今棠心下一紧,此人生性多疑,怕是不会轻信他们的话了。她咬紧下唇待要再开口,身旁秋雁却已按耐不住,抢到她面前,怒道∶“你信不信得过我们是一回事,可刚刚的比试你输了又是另一回事。怎么,你一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竟还不作数?”
“我说过,除此之外,任凭你们处置,”南宫修沉下脸,声音冷硬∶“这屋里的宝物,你们也别想觊觎。”
“谁稀罕你的宝物了……”秋雁气不过,声音陡然拔高,待要再说,肩头已搭上一只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修为不低,若就此杀了,倒真可惜,”谢长宴腰间佩剑,双手枕到脑后,懒洋洋地斜倚在墙边,“不妨你我再来比过,若我输了,我们这便走人,但若你输……”
南宫修已猜到对方接下去会提什么要求,目光骤然一冷,五指蜷缩,握紧了剑柄。他紧盯住少年的脸,冷声道∶“不成,你休想再使法子诈我,这结界任谁来了也解不开!”
少年唇角一勾,往前走上几步,目光向四周扫过∶“拒绝之前,倒不妨先想想,你死后那些宝物还能好端端的么?”
“你威胁我也没用,”南宫修道,“量你们也找不到,想要夺去,更是白日做梦。”
“我们找不到,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谢长宴笑容渐敛,有意向他卖关子∶“你也不蠢,应当能明白我这话里的意思罢?”
南宫修寒毛一竖——他们既能闯进来一次,也定会有第二次,到时没了他,难道就任凭这地方叫人践踏么?
这么一想,心中更是怒极,他手按在剑柄上,已打定决心同这几人拼命,肩膀却猛地被人一按,一股剧痛瞬间遍布全身。
少年俯视着他,忽而一笑∶“你也不必心急,我方才的话还未说完——你若输了,只需带我们离开,此后没人会知道沼泽之下还藏着什么,明白吗?”
饶是他再怎么不愿,也不能眼睁睁等着死后恶贼侵犯,南宫修沉思片刻后,一点头,颇为不情愿道∶“那你说,再来比什么?”
曲凌飞二人看见他们方才交手,都晓得谢长宴武功在那人之上,眼下见他同意,都不由得一喜。
李今棠视线在他二人之间徘徊,瞟见少年手臂上隐隐露出的血痕,心中一紧,上前一步道∶“你方才受了伤,换一种比法罢,别再使剑了。”
话音未落,少年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眼中浮过一丝波动,但转瞬即逝,是以姑娘并未发觉。
她这话是对着谢长宴说的,没等他回答,那南宫修便叫道∶“不比剑还能比什么?你们莫想耍花招,我就是宁死也不会屈从……”
“你说话为何总是死啊死的?”李今棠蹙起眉头,打断了他。她想了一想,拾起地上两颗相似的石子,看向屋前的一排排古榕,忽地灵光一现∶“既是要比灵力,不妨就比比,谁能让石子从树缝中穿过,速度最快,且不使树叶掉落者胜,如何?”
言罢,听得南宫修在身后放声大笑,颇含不屑之意∶“我数十年的修为,有朝一日竟用在石头上?真是荒谬。”
李今棠一愣,不知道他为何会觉得荒谬,脸上也不禁划过几缕尴尬。她正欲解释,身旁的少年忽然将目光调转过来,出声道∶“谢某看此计甚好,你若害怕,早些认输也不是不可。”
南宫修笑声戛然而止,知他是在嘲讽自己,怒道∶“石头便石头,奉劝你别太狂妄,免得到时输了不好找补,哼!”
“谢兄,你身上有伤,不如就由我来和他比。”曲凌飞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忙走上前来,便欲出手。
谢长宴瞟了对方一眼,心道换了你也斗不赢,却并未将这话说出口,只微微一笑∶“不必了,只怕届时会被怨以多欺少。”
他言毕,一道金光从指尖发出,绕在姑娘手中的石头上,轻盈地将其卷起。
南宫修亦不甘示弱,当即选了颗石子,途中还刻意往对方那边一撞,似是想把它撞飞。
谢长宴扯唇一笑∶“可惜了,下回记得多使些力气。”
南宫修脸色一沉,便不再开口。
其余三人杵在一旁,目光凝向悬在半空的石子,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只见两人不相上下,手指极快地舞动着,那石子只在空中一闪,随即坠入浓密的树叶之中。
“这如何能瞧得清?”秋雁眯起眼,碰了碰一旁的人,“阿棠,这主意是不是有点冲动了?”
李今棠抿了抿唇,略有些茫然∶“方才他们急着要比,我也想不到其它的,就……”
她余光瞥向谢长宴,却见少年神情淡然,举手投足间似是十分悠闲,仿佛胸有成竹一般。
忽听嗖的一声,一枚石子螺旋镖似的飞回,少年抬起手,轻松将其夹在两指之间。
眼见是谢长宴领先了一步,秋雁立马拍掌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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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已分,这下你不能再赖账了罢?”
“的确已分,”南宫修冷冷道∶“不过是他输了!”
三人大吃一惊,一齐往上看去,只见不知从哪飞来的一只乌鸦撞在枝干上,令其一晃,摇下几片树叶来。
南宫修得意洋洋∶“方才的规矩可是你们提的,现下这小子不算是输了?”
“这怎么能算?”秋雁不服气道∶“比赛已经结束,你休要赖账。”
“你们人多势众,我插不上嘴,”南宫修双手环抱在身前,闷声道∶“不过,此种不公平的比试,我是不会再上当了。”
“南宫兄何出此言?”谢长宴淡笑,“是我技不如人,这一局谢某认输便是。”
曲凌飞惊道∶“谢兄……”
谢长宴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看向眼前面色忿忿的人,等着他答复。
南宫修也没想到他会就此认输,但仍沉着面色,哼了一声道∶“那你们还等什么?还不速速离开。”
“还劳驾把结界打开,”谢长宴朝他一拱手,道∶“我们这就走。”
“我们当真就这么走了吗?”秋雁踢飞一颗横卧在地上的石子,又忿忿地伸出手去想劈开拦在路边等藤蔓,“那人好不讲理,明明知道破解结界的办法,却不愿意放我们出去。”
李今棠侧身拦住她∶“藤蔓上生了刺,不能打,会伤手的。”
但见走在最前等少年顿住步子,几人也纷纷停下,还未开口,便听身后传来吼声∶“结界已开,你们还待在这做甚?”
谢长宴笑了笑,回道∶“你也不必急着赶客,方才斗得倦了,在此歇会。”
三人不明白他的用意,也跟着在一旁蹲下,再转头时,那南宫修已缩回了屋内。
“谢兄,我知你心中不甘,”曲凌飞忽地起身拔剑,道∶“我这便回去同他拼命,不论如何也把他逼出来。”
“用不着你拼命,”谢长宴看向别处,意味不明道∶“不出片刻,他自会露面。”
倏然间,阵阵呼啸声宛如响在耳畔,过了许久,却仍不见人来。
寒意霎时袭遍全身——来人尚在远处,声音竟能传得如此之远,足见对方要么灵力高深莫测,要么便在数量上占据了压倒性优势。
忽觉一阵风拂面,紧跟着一道黑影闪过,定睛看时,南宫修已冲到最前方,他神色冷峻,仰头喝道∶“何人在此卖弄玄虚?倘再不现身,休怪我剑下无眼!”
猛地,一阵笑声由远及近,盘旋在头顶上方,未待众人看清,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地面上卷起层层尘埃。
“别来无恙啊,小兄弟。”
众人未及抬头,便已拔出腰间长剑。只见一浑身黑衣,头戴面纱之人立在眼前,身后黑压压地跟着一大群妖兵。
黑衣人露出的一双眼弯了弯,道∶“没成想你为了躲我,竟藏到了此等污淖之地,真叫我开了眼界。”
“是你?”南宫修握紧手中剑柄,声音已不觉发颤。
并未再同那人废话,他挺剑而出,直取对方要害。
只听得铮铮几声,剑光从眼前一晃而过,两人已从草地的结界一头斗到另一头,颇为难舍难分。
若只他二人相斗,只怕到了天黑也难分胜负,可后面还有一众妖兵,任那南宫修生了三头六臂也难敌。
“我们快走罢,”秋雁急道,一面拽上李今棠的手便要踏出结界,“倘若那帮人把我们当作是一伙的,可如何是好?”
“你们不是要求他帮忙么?”谢长宴并未动摇,他指尖一动,射出数枚银针,顿时压倒数位妖兵。
他淡然道∶“求人帮忙,难道不应有所表示么?”
10. 林子(三)
三人立时明白他的意思,都道宁可与这帮人拼命,也不愿永生被困在其中。那一众妖兵见状,皆面露狰狞,张牙舞爪地扑将上来。
曲凌飞拔剑刺出,喝道∶“谢兄,我来助你!”
两人很快与那妖兵扭打在一块,红衣绸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那黑衣人侧目看来,冷笑道∶“小兄弟,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交了这样一帮朋友。”
奈何南宫修一句话都不愿同他说,剑法也不似方才与谢长宴比试时那般,眼下只是挺剑胡来,却是招招凌厉,且直指要害,逼得黑衣人抽不出身来,只得举剑硬挡。
李今棠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眼见秋雁被两位妖兵共同夹击,就要退到结界外去,她当即拔了短匕狠力刺上,生怕那妖兵不死,还往上补了两刀。鲜血霎时喷射而出,溅得她衣襟一片殷红。
“秋雁阿姊,我们打不过它们的,”李今棠拉了她的手,急急侧身避过几道攻击,闪到石壁后,“不妨设些机关,如此一来就可不与它们正面交锋。”
秋雁凝了她片刻,随即收剑入鞘,依了她的话。
斗了不知有多久,曲凌飞已觉手臂酸麻,一个不留神,左臂让突来的一只利爪抓了一道深痕。他嘶了一声,抬脚踹开那妖兵,转头将视线投向一旁的人∶“谢兄如何了?可还撑得住?”
谢长宴接过他的视线,手指一弹,飞出几枚银针,将朝曲凌飞扑过来的几只妖射开,淡声道∶“顾好你自己。”
“来都来了,一个也别落下!”
曲凌飞挺剑横扫过去,勉力将围攻上来的妖兵抵住,却也让一股劲力带得接连后退。他一脚靠后踩住,勉强使身子稳下来,偏头去看自己那被血沾湿的衣襟,此刻正吊挂在左臂上,摇摇欲坠。
危机之中猛一回头,却四处寻不见秋雁的身影,他心脏似是被人狠狠一揪,紧跟着冷汗浸湿了后背。一个可怖的念头笼罩在脑海中——师妹不会出事了罢?
思及此,又是一波妖兵涌上前来,他咳出一口血水,已无心思再招架,闭眼等死之际,蔓延在头顶上方的树枝却咔擦一声坠落,轰隆隆地几声响,径直将妖兵压倒一片。
少女从枝干后探出头来,眼露担忧之色,唤道∶“师兄,没事罢?”
曲凌飞本以为她已身死,眼下那张脸赫然出现,心下大为宽慰,继而重新挺起剑,嗤的一下挑开就近的一名妖兵。
“我没事,你护好自己!”他脸上笑意掩不住,高声道。
原来她方才依言跃上枝头,又伸手将李今棠拉了上去,二人埋伏在枝叶间,以灵力劈下一截粗枝,压倒大片妖群。
蓦地,眼前青光飞速闪过,一枚毒针疾刺到面前,李今棠一怔,急忙挥刀去挡,不料其间力道甚狠,她将那毒针撇开,自己却也控制不住地往后倾倒。
“阿棠!”
秋雁惊呼一声,忙伸手想拉住她,却只拽了个空,眼睁睁地看人掉下去,手中还捏着一根绸带。
危机之中,李今棠使力挥出短匕,刀刃斜刺进树干,她紧攥住刀柄,借助此力勉强站稳。
“我没事。”脸上落了些许灰尘,她仰起头,尚觉惊魂未定,却仍冲树上的人笑了笑。
秋雁脸上喜色尚未露出,忽然骇然道∶“小心后面!”
已来不及思考,她手腕一转,将剑向下一挥,恰好刺中了一妖兵要害。
妖兵如乌云般压将下来,李今棠心知斗他们不过,快步上前拾起剑柄,回身疾跑。
“你们莫再追我了。”短匕已被安置在腰侧,她手里卧着数颗石子,也不管砸不砸得中,只一股脑地往后抛去。
怀中命书探出一半脑袋,急道∶“快跑,女娃儿快跑,就要被追上啦!”
筋疲力竭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扔得不准啊……”
李今棠猛地顿足,脸上红晕未褪,定定地望着他。
方才抛出去的石子,有些落在地上,有些则被少年握在手中。
他随意抛起其中一颗,而后又让其稳稳落在手心,不多时,已走到姑娘跟前。
“李姑娘打架不行,跑得倒是挺快,”谢长宴垂眼,戏谑之意从目光中溢出,“这么害怕,何不躲起来苟命?”
话音甫落,眼前人忽然伸出手来往他腰上一使力,他不设防备,便被推至一旁。
李今棠本能地将剑递出,那本欲偷袭的妖兵没料到换了人,一时收不住力,径直冲将上来,让那剑刃给穿破了腹部。
待确认那妖兵已爬不起来后,她拂袖想要擦去剑尖沾上的血,却听一旁有人唤她。
秋雁小跑着到她跟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心,嗔道∶“方才那么危险,还去捡这把剑做甚?可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她一心急,连称呼都忘了加。
“那是你的剑,自然不能让人给弄坏了,”李今棠握着剑柄递出去,剑刃上还一滴滴淌着血,“就是方才不小心弄脏了,回头我再擦一擦罢。”
秋雁知她方才冒险是为了替自己拿回剑,心下感动,将剑收回鞘中∶“傻妹妹,剑本就是杀敌用的,沾点血岂不正常?”
“师妹!”曲凌飞踹翻最后一只妖兵,急急跑上前来,站到秋雁跟前。他微微张开手,似是想抱一抱她,最后还是没能,只张了张口,道∶“你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秋雁上前一步,轻蹙眉头∶“你的胳膊……”
“无碍,”左臂伤痛阵阵,曲凌飞强颜欢笑道∶“小伤罢了。”说罢又看向一旁的人∶“谢兄,你没事罢?”
谢长宴似是没想到会有人来问他,微微一怔,才摇了摇头。
“曲大哥,我试试给你疗伤罢。”李今棠凝着那伤口,小心翼翼道。
“还是跟我来罢。”
蓦地一个声音响起,南宫修也已结束了打斗,正提了剑,缓步走来。
他于众人面前站定,脸色复杂,说话时语气和气了许多∶“爪上有毒,还请随我来取解药。”
一个时辰前,他们分明还站在对立面,誓要斗得你死我活。
南宫修内心挣扎许久,本欲打发他们离开,可又忆起长官的教诲——不得忘恩,不得以小人心度君子腹。
罢了,若今日不是他们,只怕此地早已沦为平地,只帮他们一帮,也未尝不可。
四人见他态度转变得突然,一时都顿在原地,曲凌飞干笑两声,打破沉默∶“还是不叨扰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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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你的修为,此毒不解,七日内必会灵力尽失,”南宫修言罢,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脸色微缓,拱手道∶“先前是在下失礼,今日多谢诸位不计前嫌,出手相帮,此地才得以保全。”
“口头上的感谢便罢了,”谢长宴微微一笑,道∶“南宫兄,这第三局,应当算我们赢了。”
此话一出,三人都紧盯着南宫修,生怕他一经激怒,再向他们动手,却不料他只一叹气,道∶“非是我不愿相助,只是此结界乃由长官设下,就连我也难以破解。不过……”
秋雁听得着急,打断道∶“不过什么?”
“不过在下有一幅长官遗下的地图,”南宫修看了她一眼,正色道∶“若诸位不嫌弃,我愿陪同诸位一道上路,直至护送你们离开。”
四人相视一眼,曲凌飞按耐住脸上喜色,干咳两声,道∶“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曲某在此谢过南宫兄好意了。”
南宫修将几人迎进屋,打开玄关处,众人这才发现其间竟还有一处里屋。
他按下开关,那尊巨大的雕像缓缓转动,露出里头闪着光的东西。”
金灿灿的丹药被放在桌上∶“曲公子方才与众妖对决,只怕多少沾了点血,不妨先来服下此药,再上路不迟。”
曲凌飞丹药,扭头道∶“谢兄方才是否也……”
话说一半,才发觉人已经不知道上哪去了。
“给我一颗可好?”李今棠眼望那一小瓶丹药,见三人的视线一齐射来,不觉有些窘迫,小声道∶“我,我方才也不小心让它划到了。”
她于是顺利讨到了一颗丹药,急匆匆地转身便要往外走。
“阿棠要去哪儿?”秋雁见她要走,随口问道。
李今棠一顿,吞吞吐吐地解释∶“我,出去看看。”
屋外凉风吹过,鼓动那人衣袖,少年于树下站立,任凭落叶擦身而过。
“谢安!”
猛听得身后有人唤他,谢长宴愣了一瞬,回头时恰与门前的少女目光相接。
李今棠跑下台阶,直奔到他面前停下,递出手中那枚丹药∶“你快用罢,没有人看见。”
少年指尖一颤,旋即轻挑眉梢,道∶“你不是人么?”
“我……”李今棠双手捂住眼,背过身去,“我不看就是了。”
过了半晌,她听见身后的人淡淡开口∶“你怎知我有伤?”
李今棠回过头来,理了理自己些许凌乱的衣襟,这才回他∶“方才那只妖偷袭,我把你推开的时候,你避也不避,伤口想必就在那罢?”
见对方不语,她知自己猜对了,又道∶“你下回若受了伤,就好好吃药,跑了做甚?又没有人会笑话你。”
他不过是不把这点伤放在眼里,故而不屑服药,没成想落在她眼里倒成了死要面子。谢长宴暗觉好笑,故意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怕苦罢了。”
“怕苦?”李今棠不解地抬眸,“那你为何不早点同我说呢?”
她埋下头,解开垂挂在身侧的荷包,随后踮起脚,将一颗带些粘腻的蜜果放到他的手心。
少年唇边笑意凝滞,他垂下眸子,不觉竟晃了一下神。
11. 林子(四)
“阿棠妹妹,你原来藏在这,”秋雁笑盈盈地走来,道∶“可叫我们好找了。”
李今棠“啊”了一声,环视四周,见四下里树木生得茂密,的确不易叫人发现,不禁歉疚道∶“对不起啊,我没想让你们找不到的。”说罢抬眸往对方身后瞧去,只见曲凌飞神采奕奕,那枚丹药倒真有奇效,才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左臂的伤口竟已好全了。
秋雁本是想出言打趣,没想到她当真如此正经地道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好妹妹,不用对不起,没有谁怨你。”
五人在此修整了片刻,南宫修从里屋又拿了些灵药,约莫半个时辰后,几人便一同上了路。
“南宫兄,你这地图准也不准?”曲凌飞伸长脖子往他手上看,半晌也没瞧出个好歹来,狐疑道∶“该不会你们长官遗下的是个假地图罢?”
“不可能,”南宫修以剑柄抵着他的下颌,将人推开,又斜瞪他一眼,道∶“曲凌飞,你再敢对长官出言不逊,当心我……”
“哎哟,不敢了不敢了,”曲凌飞笑嘻嘻地按下剑柄,道∶“别气啊南宫兄,你说准便准了。不过,这徽都是何地?”
他暗道,谢兄平日里话少,小师妹又喜欢与他拌嘴,好不容易多了一人,可算能解闷了。
南宫修瞥他一眼,将剑收回腰侧,道∶“此乃我妖界极阴之地……”
“阿棠妹妹——”
李今棠同秋雁走在最后,她本就不擅同人聊天,眼下见对方先开口,便凑过去听。
秋雁面色一红,顿了半晌才忸怩道∶“你觉得我师兄如何?”
“曲大哥?”李今棠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问题,认真思忖了片刻,正欲开口,对方却又急急打断了她∶
“罢了罢了,往后再说罢。”
李今棠愣了一下,依言把话咽了回去,转过头时才发觉对方神色不对,奇道∶“秋雁阿姊,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秋雁本还注视着面前人的背影,听了这话,脸上红晕更深。她别过脸搪塞几句,随后快步向前去了。
几人行了半日,依着地图上的路线,不觉竟又走回了他们来时的镇子。
曲凌飞停在酒楼前,叹道∶“正巧走得渴了,诸位不妨进去喝杯茶再赶路——谢兄,你盯着一堵墙干什么?”
谢长宴抬眸扫他一眼,避开半步,几人便一齐围上前来。
只见墙上以挂了几幅画,内容十分潦草,也不知画的是何人。
上头还有四个大字∶格杀勿论。
正揣摩间,身后倏地有人大喊一声“捉逆贼”,紧跟着风声赫赫,杀机四起。
几人幡然大悟,原来那画上寥寥草草涂出的笔画竟是他们自己。
“好啊,还是不愿放过我们。”
曲凌飞冷笑一声,正待拔剑,放在剑柄上的手却被人一按,只见南宫修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可杀生。”
曲凌飞闻言手指紧缩,暗骂一声,苦笑道∶“南宫兄心地善良,咱们跑罢。”
话音未落,忽觉狂风骤起,吹得人禁不住往后仰去,待得看清,他们已被一众手提武器的镇民围了起来。
“我们不破什么结界了,放我们走可好?”李今棠心脏突突地跳,极力使声音听上去平静些。说罢,屏住呼吸看着他们。
但见那帮人面面相觑,蓦地扬起兵器直砍下来。李今棠还未及反应,手腕猛然被人往后一拉,旋即几道身影纵身而上,只听铮铮几声,那帮镇民的武器皆被挡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跑”,她也来不及思考,拔腿便紧随众人身后。
“女娃儿莫慌,”命书颤颤巍巍地抖开页,掉出数十块石子,“用这个砸他们,保证追不上你了。”
李今棠伸手去接,声音飘散在风中∶“不行,不能伤他们。”
命书“哎哟”一声,苦口婆心道∶“砸一下又不会死人,你这娃娃古板得很。”
眼看要被追上,她只好抬手往后一扬,但本就不欲伤人,力道微弱,那一颗颗石子便都落了个空。
“你们别追了,再追我真的要动手了。”李今棠跑得呼吸急促,一排排树影飞也似地从眼角余光闪过,眼前景象却似模糊了一瞬。她闪至树后,握在刀柄上的手轻轻发抖。
如若他们再追来,便只好以命相搏了。她闭了闭眼,却觉周围静得可怕,回头看去时,身后哪还有什么人?四下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
李今棠手重重一抖,短匕直插入地面。方才只顾着逃命,竟和大家走散了。
这片林子他们前一日才来过,她对走过的路一向熟悉,定然没有问题。
她拔出短匕,往前走上几步,越觉得这路线眼熟,心中便越是安定。
再往前,应当就是昨日他们掉进的那片沼泽了。
李今棠一面走一面试着唤他们的名字,声音盘旋在林子上方,又经回音传回,却不见回应。
不出一刻钟,果然见前方有道沼泽,她跑上前几步,停在沼泽旁。
眼下只有她一个人,若进去后打不开结界,只怕会困死在这沼泽中。思及此,身上已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于是往后缩了几步,看着眼前沼泽咕噜噜地冒泡。
只是不知道大家都到哪里去了,李今棠缓缓蹲在树下,思绪有些呆滞。
不过,既然连她都能逃得脱,其他几人也定然无事。想到这,心中稍有宽慰,她站起身,正欲再去寻人,却猛地缩回一步,重重撞在树干上,叶子扑簌簌从眼前掉落。
方才的沼泽……居然消失了。
李今棠面色一白,指尖骤然发冷,再抬眼向四周急看,林子却还是原来的林子。
方才是她出了幻觉么?
正呆滞间,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她心中一松,急忙向后跑去∶“我在这……”
绕到那棵老树后,却不见人影,只树叶一片片地从地上滚过。
她怔了一下,还未疑惑多久,便听命书不知何时已蹦到了身后,冲她叫道∶“女娃儿看这里,你跑过头啦。”
“棠儿。”
只这一声,如投石入湖,李今棠心头一漾,猛地转过头去。
榕树下,少女衣袂翻飞,周身尘埃四起,她立于其中,身上却不染半点灰尘,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与四周格格不入。
李今棠只疑心自己眼花了。
“阿……阿姐?”
她唤得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太大,会震碎了面前的幻象。
是了,只要能见到爹娘和阿姐,哪怕是幻象,她也心甘情愿。
“傻娃儿愣着做甚?”命书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催道∶“人家等了你老半日了,还不去?”
末了,又将书页面向那少女,呵地一笑∶“李白薇姑娘,你这妹妹可犯了傻了。”
李今棠瞬间回神,愣愣地看向它∶“什么意思?”
“哎哟,忘了跟你解释,”命书哈哈大笑,道∶“娃儿运气倒好,刚才你所碰的那棵树,其实是个机关……”
李今棠听得懵懵懂懂,这才知原来自己方才那一碰,竟是打开了话本和现实世界的通道。她攥了下手心,不敢置信地问∶“所以,我是能回家了吗?”
命书虽然平日里总爱信口开河,但在节骨眼上,却不会胡说八道,再者,它方才已说出了阿姐的名讳,应当不会有假。
“棠儿,”面前少女再度出声,唤得她心神一晃,“阿姐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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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今棠这回没再愣神,她跑上前几步,拥入对方怀中。
“阿姐……”她埋进少女臂弯,忍不住抽噎道∶“我好想你,还有爹爹,阿娘……”
“好棠儿,”少女手心在她后背轻拍,安抚道∶“爹娘一直担心你,快随我回去罢。”
李今棠抬起头,拭去脸上泪痕,望向对方身后一点点关闭的通道,急忙攥起衣袖,点头道∶“好,我们这便走。”
待得一脚跨进其中,身后蓦地一声巨响,跟着地面剧烈震荡,李今棠手往旁边一扶,这才勉强站稳。
余光中却没了少女的身影,她惊诧回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李白薇被卷进风中,两手紧攀住枝干,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朝她喊道∶“阿棠快跑,快回去找阿爹阿娘……”
话音未落,已被狂风吞没。
李今棠被风刮得近乎睁不开眼,她一手挡在额前,一步步稳稳地往前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救回阿姐。
她慢慢伸出手去,两手即将相碰的那一瞬,倏然间白光一闪,狂风骤停,一白衣老者飘飘然落在她们面前。
李今棠迅速扶起姐姐,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见她无碍,这才松下口气。
李白薇藏起方才被枝干划伤的手,将妹妹拉至身后,看向那白衣老者,声音微颤∶“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赶尽杀绝?”
老者衣带随风扬起,浑身正气,活脱脱一副仙人做派。
“你问的太多了。”那老者缓闭上眼,旋即蓦地睁开,乌黑的眼球之中竟有金光裂出,他抬起右臂,方才那道黑洞再度出现。
李今棠紧攥对方衣袖,只欲趁其不备钻入通道逃跑,待回头时,却见身后只剩了于风中抖动的树叶,刹那间瞳孔骤扩,绝望如冷水般浇下,彻骨寒意从脚底漫出。
手心猛地一紧,温热的气息令她心中恐慌逐渐抚平,她回过头,无措地看着身旁之人。
“棠儿,”李白薇垂下头,附在她耳侧,声音轻柔∶“我们一同死在这里罢。”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死’这一字,心中却不如方才那般惶恐。但一想到永远不能再见到阿爹阿娘,心头又是一阵酸涩。
李今棠忍住落泪的冲动,说出的话却像是自语∶“不怕,阿姐,我不怕……”
正欲回握住她,交叠的手却忽然一松,李今棠茫然抬眸,正对上阿姐的视线。
少女眼中已有泪花泛起,脸上却依旧笑着。
那白衣老者已凝起灵力,李今棠闭上眼,想不出她和阿姐一同殒命后爹爹娘亲该如何。
忽地,一股劲力扑面而来,她惊惶睁眼,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出。
“阿姐,阿姐!”
她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拼命地想喊出压抑在心头的叫唤,却如失了声一般,嘴唇一张一合,发不出半点声音。
大风送来阿姐最后的嘱托∶
“棠儿,快一直往前跑,千万莫回头!”
……
世界又是一片死寂,李今棠不知自己现下是死是活。
她宁愿自己死了。
可指尖一阵瘙痒,好似有东西在挠着她,提醒她,这具身体还活着。
眼帘被微微掀开,刺眼阳光射下,她鼻子吐了口气,发觉自己竟还能动弹。
“阿姐!”
她猛地坐起身,脱口唤出。
还是在那片林子啊……可是阿姐呢?还有那位白衣人,他们去哪儿了?
“终于醒了啊。”
姑娘蓦然回头,少年两手环抱胸前,斜倚在树干上,垂眼淡淡迎接她的视线。
她低下头,身上落了几片花瓣。
12. 林子(五)
“可惜了,”谢长宴一晃手中酒壶,向她踱步而来,“我本想让你尝尝河水的清甜,没成想你竟醒了。”
“谢安?”
他为何又会在此?
“你……什么意思?”李今棠两手撑地,身体软绵绵的,头也疼得厉害。她一手抵住额头,犹豫出声∶“我这是在哪?”
“你方才跑得可真快,”谢长宴勾了勾唇,没来由地赞了她一句,“一下便跌倒在地上,我怎么也叫不醒。”
他说罢,抬手往后一指,无奈道∶“没办法,我只能让他们暂时忍受昏迷之苦了。”
李今棠闻言一惊,只见他身后不远处果真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位镇民,胸脯起伏,仍有呼吸。
“我方才晕倒了?”
“也不算,方才起了一阵雾气,你修为不够,约莫是为其所影响,陷入了幻觉。”
他这话分明是在嘲讽自己,李今棠却只觉心下欢愉,方才胸口的沉闷霎时消散。
根本没有什么白衣老者,阿姐也没死……
只要爹娘和阿姐都好好的,便是在这地方再待上数日,她也情愿。
少年于她身前站立,垂下眸子,不知在打量些什么,忽地轻笑出声∶“我方才救了你,想好怎么报答了么?”
命书从臂弯下费力探出头,于少年音落后急叫出声∶“臭娃儿急死人了知不知道?老子喊那么多声都不晓得醒。”
“对不起啦。”李今棠低声道,虽然自己也不知为何要道歉。她将命书轻轻放在地上,仰头看向少年∶“是你救了我?”
他撇开眼,轻描淡写道∶“你看看还有旁的人吗?”
李今棠抬眼四顾,发觉果真只有他们二人。她自忖片刻,摇了摇头,老实道∶“我没有想到呢,”顿了顿,又补充道∶“多谢你了。”
她说罢,觉得头疼稍有缓和,于是扶着树干站起身来,便欲转身去找其余的人。
“只有一句多谢?”
李今棠顿足,看向还在原地站着的人,思忖良久,讷讷道∶“你想要什么呢?”
先前她救过他一命,现下他又救了她,可不算是扯平了么?可这人偏偏要允她一个条件,如今又向她索取报答,当真奇怪。
“那该如何是好?”谢长宴上前几步,漫不经心地从她身旁走过,“只好你先欠着了。”
将人甩至身后,他又兀自发觉好笑。
同一修为低下的少女,能指望她报答什么?
听得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知是姑娘跟上前来,他头也不回,连脚下步伐也未曾放慢半点。
他忽地暗笑一声,方才自己的行为也有了解释——便是每每看她那副被噎的模样,心情都格外好。
李今棠跟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边走边道∶“我们去哪找他们?”
见他不答,她垂下头,抿了抿唇,却觉有些窘迫。
命书忽然哼了一声,道∶“娃儿别问他,看我的。”
“你有什么?”李今棠疑心之下,偏头看去,只见书页上方映着淡淡蓝光,定睛一瞧,正是一副较为完整的地图。
“你悄悄地走,”命书又道,“莫让那小子跟着。”
李今棠见他竟能变出地图来,心中一喜,闻言却又哭笑不得∶“为何?”
命书于是忿忿不平地对着她一顿输出∶“他方才有意嘲讽你,听不出来吗?幸亏老子没长手,否则定给他揍得落花流水。”
没想到一本成了仙的书还这么幼稚,李今棠张了张口,正欲再说,忽地听见不远处一声叫唤,紧跟着看见少女以剑柄拨开横七竖八的枝条,急急朝她奔来。
“你怎的跑着跑着就不见了?可急死我了,”秋雁握着她手,从上至下将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有没有伤着哪里?”
“没有,”李今棠咯咯一笑,道∶“就算不小心伤了,我也可以给自己治好的。”
“更何况,”她说罢,转头向身旁的人望了一眼,“我和谢安在一块,那帮人不是他的对手。”
谢长宴闻言一顿,视线自她身上一扫而过,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便好,”秋雁目光仍是不放心地在她身上停留,“下回可得跟紧些了。”
不出片刻,曲凌飞和南宫修两人也一前一后赶来,几人共聚于此,向着那副摊开的地图看去一眼,都大为欢喜。
没成想他们为躲避那帮镇民的追捕,误打误撞跑来,然而此地竟正是去往徽都的其一必经之道。
趁着地上那帮镇民还未苏醒,几人按着地图上的路线,在林子里摸索了一番。
“这林子有这么大么?”走了不知有多久,秋雁顿下脚步,目光看向南宫修,狐疑道∶“我怎么觉得像是在绕圈子呢?你这地图到底准不准?”
南宫修脸色一沉,但见对方是个姑娘,也不便计较,只道∶“地图上没有走出树林的法子,你若是信不过,大可自行离开。”
“你……”
“若是不清楚别的法子,大家不妨跟着我走,”李今棠生怕他们吵起来,忙出言相劝,此话一出,几人视线纷纷投射过来。她低头看了一眼粘在手上,正发出蓝光的命书,踌躇了一会,才道∶“这林子我从前来过,若大家信得过我……”
她从没来过这,但为了不让几人知晓命书的存在,只好扯了个谎。
头一回扯谎,心里尚有些心虚,以至她不敢抬头直视众人的目光。
“自然信得过了,”秋雁方才被人噎了一下,有意要说回去,便揽上她的手臂,故意道∶“阿棠妹妹可靠谱多了,你快带路罢,我跟着你。至于他们,就不必再管了。”
李今棠点点头,仔细看了看地图,手指往左边分岔出的一条小路一点∶“走这边。”
最后还是没分开行动,那三人只停留了片刻,旋即很快跟了上去。
这一回走的路倒显得明亮许多,李今棠一面走,一面听着身旁的人滔滔不绝地夸赞自己∶“阿棠,我之前倒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来过一次,便对这路线这么熟悉了。”
李今棠抬手摸了摸鼻子,“嗯”了几声搪塞过去。
她心下仍是觉得奇怪。
这座林子有幻境这般可怖的东西,怎的此刻却如此安静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停下脚步,其余人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秋雁侧过脸,奇怪道∶“走错了吗?”
李今棠垂头看地图,抿了抿唇,犹豫出声∶“应当没有错,但……好像不太对劲。”
“是不太对。”身后少年忽然出声,她愣了一下,回过头与他四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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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
姑娘张了张口,正想问“哪里不对”,肩膀忽然被剑柄一抵,推到了一旁。
她往后接连踉跄几步,还未缓过劲来,上空猛地掉下一道黑影,距她不过数寸,掉落下来的泥土沾湿了她的裙裾。
而横空降下的黑影,眼下正扭曲在地,头和尾巴几乎打结到一起去。
谢长宴唰的一声拔剑出鞘,只一瞬的功夫,黑血喷射而出,那蛇只扭动了几下,即刻没了气息。
拿蛇身上印着黑白相间的条纹,头戴一顶红冠,气息断绝后,它吐出的舌头绵长,直伸到了姑娘脚旁。
“它……”
李今棠怔住,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方才,方才若是他反应慢了些,那眼下,眼下……
心跳骤然加快,她不敢再想下去,忽听少年悠悠出声∶“李姑娘还不躲远点,万一这蛇又活了,谢某可来不及出手相救。”
李今棠闻言思绪回笼,忙想跳开几步,离那蛇远些,不料慌乱之中脚底与蛇身相触,她心底登时涌上一阵恶心,险些便要跌倒。
秋雁眼疾手快扶住她,面露关切∶“阿棠,如何了?”
她站稳后,只觉心跳如擂,探出一只手寻求安慰般地紧握住对方的手,面色如纸,声音发颤∶“没,没事。”
“不怕了不怕了,它已经死了。”秋雁温声安抚道。
李今棠还未及平复呼吸,忽听周围一阵嘶嘶声,灌木丛后,细密的枝叶缝隙中,各探出数只红冠。
曲凌飞拔剑跃到一旁,喝道∶“有蛇群,大家快让开!”
话音未落,蛇群密集到一处,犹如湍急的流水般将他们围进一个圈中。
李今棠手哆哆嗦嗦地摸向腰间短匕,忽听那命书急叫∶“傻娃儿,这有这么多蛇,你用刀怎么杀的死?”
她一呆,神情恍惚道∶“那该如何?”
就算要死,也不应当死在这些恶心东西的嘴下。
一想到死后自己的身体会被这帮蛇不知运去干什么用,心头骤然笼上一层恐惧的密云。
“我还能让你死了吗?”命书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骂骂咧咧道∶“听好了,你就用……”
“杀不完的,”谢长宴抬剑劈落两只飞来的红冠蛇,黑血喷溅到树干上,“要么直接冲出去,要么等死。”
“谢兄,你这说的容易,”曲凌飞举剑刺下,剑尖径直穿过蛇的腹部,他抽空回了下头,道∶“这帮东西速度太快了,数量还多,最多跑不出一刻钟,又会被它们追上。”
少年垂下手,剑尖处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淌,他微一踌躇,最终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起幽幽绿光。
若在现在出手,身份一经暴露,只怕到时蛇群虽灭,却会和这帮人反目成仇。
但那又如何?谢长宴指尖一颤,淡淡勾唇——那便都杀了罢,凡阻了他路的,都得死在他手下。
更何况,那两人身上还携有玄玉,就此杀了他们,再将玄玉和地图占为己有,岂不甚好?
思及此,正欲抬手将灵力挥出,忽觉腰上一紧,他骤然蹙起眉,立时挥剑刺出。
“我……”
剑尖停在离姑娘两寸远的地方。
他一愣,在她错愕的目光下偏离剑锋,挑开从身后跳出的蛇妖。
13. 林子(六)
“我借你酒壶一用。”李今棠惊魂未定,方才见他正凝神思忖,不便打扰,于是想事后再同他说,不想自己险些被误伤。
未待他同意,她已倾斜壶身,强忍心中惊惧,朝来势汹涌的一只蛇妖猛泼过去。
下一瞬,只见那蛇妖倏然落下,只因水量太小,它于地面挣扎了片刻后,再度歪歪扭扭地朝他们攻来。
谢长宴剑锋一挑,它立时便没了气息。
“它们怕水,”李今棠骤然一喜,急看地图,忙道∶“附近有条河,大家快过去。”
“怎么过去?”
话音甫落,少年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眼下四面都有蛇,想冲出去绝非易事。
李今棠一愣,仰头回望向他,蓦地想起在棺材房的那一日,少年搂着她的腰,于门前众妖睽睽下飞身逃出。
可是眼下……
她手里还拿着那只酒壶,五指越发攥得紧。
“阿棠——”
猛然听得身后有人唤她,只见秋雁提剑挡开拦在中间的两条蛇,奔到她面前∶“我带你出去。”
李今棠闻言顿露喜色,她看向身后的人,道∶“你晓得去哪里罢?”
谢长宴垂眼看她,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随后她环抱住秋雁的手臂,与她一同纵身飞出。
几人陆续赶到,所幸蛇群还未追来,可眼前那河流十分湍急,若是游过去,就算能避开蛇群的追击,也只怕会丧命其中。
李今棠只道逃出了那帮蛇群的围攻便是再好不过的事,她看向命书,求助道∶“你可会变一艘船?”
命书让她吓了一跳,它自然变不出船来,又不想承认自己不会,于是骂道∶“你这娃儿,怎么什么事都指着我?哼,这回你自己想!”
她一时想不出法子来,但一想到这段时日的确麻烦了它许多,心里也觉过意不去,便没再作声。
“罢了罢了,”命书许是瞧出她心中失落,又道∶“娃儿过来,给我输些灵力,灵力够了我才能变。”
“师妹,你与今棠一同想法子离开,”曲凌飞说罢,看向南宫修,笑道∶“只好辛苦谢兄和南宫兄与我一同拖住它们了。”
南宫修哼了一声,不与他废话,拔剑便向不远处嘶嘶而来的蛇群刺去。
“欸……”秋雁只来得及唤出一声,转眼三人都淹没到蛇群中去了,她回头看向李今棠,叹口气道∶“阿棠,你有法子吗?”
“我在……”李今棠正欲解释,忽然想起不能暴露命书的存在,于是紧急住口,拉过她衣袖,胡乱说了一通。
于是,她看见秋雁目光逐渐变得复杂,最后蹲下身来,和她一同往命书现身后变的那块石头上输送灵力。
不消多时,一木舟便已成型,虽算不上奢华精致,但载下五人也绰绰有余。
“谢兄,莫恋战了,快上来!”
谢长宴挡下最后一只扑来的蛇妖,转身借曲凌飞伸出的手的力道,纵身跃上木舟。
船桨拨弄河面,荡起圈圈涟漪,蛇群围在岸边,偶尔一两只掉进河里,立时便不动了,嘶嘶声逐渐消失在耳畔。
“师妹,你二人当真了不起,”曲凌飞回头,满脸堆笑地冲她们竖起拇指,“就这么一会功夫,居然造成了一叶木舟。”
李今棠脸上一热,忙偏过头去看一点点后移都水面,胳膊上忽然贴上一人,只听秋雁压低了声音,问道∶“阿棠,你从哪里捡来这么神奇的石头?还会变出木舟,给我看一看可好?”
她“啊”了一声,想到命书变回实体后只有她能看得见,心下逐渐放松下来。她看向宽阔的湖面,支吾出声∶“我……扔掉了。”
“扔掉了?”秋雁瞪大眼,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急急扯住她衣袖∶“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扔呢?”
李今棠一愣,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反应,她飞快想了想,搪塞道∶“只能使一次的,用过了就不能再用了。”
她看着就不像是会说谎的,因此这话一出,秋雁也没过多怀疑便信了她。
李今棠小心拍去命书沾上的泥土,听它骂骂咧咧地念叨自己,待它身上擦净了,她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少年那双黯淡的眸子中。
他垂眼,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眸中似有怀疑之色。
约莫是方才说了谎的缘故,李今棠心头一紧,急忙撇开脸去,不再看他。
木舟继续前行,河边上无端又起了雾,抬眼望去,一片朦朦胧胧的碧蓝,这时的河水已不像方才那般湍急,倒是平静不少。
幸而这雾气不似林子里的一般使人产生幻觉,只是一眼看不到头,也不知离河岸还有多远。
“这几日打过的架,真快比得上我拜入师门来所积累的了。”曲凌飞手指在方才被蛇咬咬出血的地方一按,嘶了一声,索性那蛇无毒。
南宫修嗤笑一声,声音悠长,不屑道∶“那是你见识的太少了,哼,在妖界多待些时日,保管你武功长进得比你师父教得还快。”
曲凌飞知他是在嘲讽自己师父,登时不乐意了,当下反驳道∶“南宫修,你这么说我可不赞成了,你在那沼泽之下一待就是数十年,又比我多见识过什么好东西?”
南宫修瞪起眼,立即说道∶“长官刚走那年,我一人守在境地,却不料有人领了大群妖兵来劫物……”
他一时兴起,说了这许多,想到什么似的,又立马闭口不言了。
“这么说来南宫兄当年不仅单挑了数妖兵,还保全了那些宝物?”曲凌飞说出此话时,眼中已多了几分敬佩,他笑了笑,说道∶“那不知南宫兄可曾听过,当年有一人只身闯我仙门,还杀了……”
“师兄。”秋雁一惊,忙用手肘去撞他,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再说。
曲凌飞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遂打住话头,乐呵呵地一笑。
少年闭眼斜靠在护栏上,闻言微微睁眼,淡淡扫向他们。
而后目光又跃向静静坐在一旁的姑娘。
李今棠双手抱膝,端坐在舟上,平静地看着河水起起伏伏,最后漫过木舟,浸湿她的裙角。
仿佛众人说什么都与她没有干系。
她看见,水面隐约倒映出几张人脸。
爹娘和阿姐笑得和蔼,温柔地朝她招手,李今棠顿了顿,迟疑着探出手,指尖刚触及冰凉的河面,便立刻缩了回来。
不可,不可以……
会把他们碰碎的。
她稍稍弯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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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恋地看着水中的画面,却觉水面那张脸愈来愈近,几乎要送到面前来。
李今棠直起身子,再看去时,水面哪里还有什么倒影?倒是水势涨得比方才高出不少。
等等……
她手撑着木头往后一缩,手急伸出去攥住离自己最近的谢长宴,声音急促∶“船快不行了……”
然而也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紧跟着身体猛地一沉,整个人宛如坠入冰窟之中。
在那一瞬,便只听见命书焦急的喊声∶“哎哟,刚刚的灵力不够,变出的木舟也就不够结实……”
李今棠立时闭眼屏气,两手拍打在水面上,不消多时便轻松浮起。她拭去蒙在眼前的水珠,眼望四周,看见根根木头早已散开,正滋滋往上漏水,急忙唤道∶“秋雁阿姊,你们可还平安?”
不远处冒出气泡来,想必便是他们了。
李今棠正待向他们游去,脚腕猛地一紧,她急忙回头,只道若是让海里的东西缠住,那可遭了,下一瞬便见水面上掀起几道水花,很快又扑棱棱地退远了,显是有人在呼救。
这渡河的,除了他们竟还有旁的人吗?方才一路怎都不曾见过。
她愣了愣,朝秋雁他们的方向看去一眼,终是没法做到见死不救,她调整了下呼吸,朝身后那人游去。
对方似乎快要失了气力,李今棠游至他身旁,一手费力攀住他下沉的手臂,将人往上托起。直至看清那人面孔后,她惊愕出声∶“谢安?”
少年此刻却仿佛意识还未回笼,听了她的声音,没有丝毫反应。李今棠当即拽下衣袖中飘出的一条衣带,干脆利落地将两人手腕缠到一块,又于他口鼻处施了些灵力,以使他不致被水呛到。
为不让他窒息在水中,她用尽力气向岸边游去,待得一只手摸到地面,已是筋疲力竭。
“曲,曲大哥,”李今棠两手撑着岸,勉强抬高身子,从水面中探出头来,话说得都有些不利索∶“谢安在我身后,麻烦你,把他抬上来。”
曲凌飞闻言一惊,连同南宫修跳下水去,扑棱棱地游向她身后。
游了这话许久,手腕上的衣带浸泡太久,早已松开。李今棠握住秋雁的人,勉力爬上岸来,她半跪在地,发丝上滴着水,一条条从脸上淌过。
秋雁怜爱地看着她,想不到一个小姑娘怎能在水中把另一人拖上岸∶“阿棠,你方才怎的不唤我们来帮忙呢?”
李今棠咳了一阵,抬手拨开贴在额前的湿发,眼中似蒙了一层水汽∶“我,没事的,我从小就和爹爹学游泳,就这样的河水,淹不了我的。”
她本想说“我唤过的,但相隔太远,你们听不见”,又怕这话会引得秋雁自责,于是话到嘴边便改了口。
这时曲凌飞和南宫修已把人抬上岸,轻放在她身旁。只见少年双目紧闭,唇色惨白,指缝间仍有水滴流出。
李今棠伸手在他鼻下一探,庆幸自己方才用灵力给他封了穴道,眼下只是昏过去了,并无大碍。
她指尖缓缓输出一缕幽光,探进少年体内,替他逼出了吸进其中的河水。
蓦地,手腕措不及防被人攥住,她微微一愣,垂下眼去,见对方已经转醒,眼睫弯成两只月牙状∶“谢安,你醒啦?”
14. 林子(七)
立在旁边的几人见状,也是暗暗松口气,曲凌飞大步上前扶起他,又在他背上轻拍几下∶“谢兄,无事便好。”
谢长宴已浑身湿透,加之方才在水中浸泡过久,模样已有些狼狈,但疲惫之下仍掩不住英气。他凝向曲凌飞,眉头微蹙∶“你救了我?”
“我哪有这等能耐?”曲凌飞立即摆手,指向她身后,笑道∶“还得是李姑娘细心,事她把谢兄你带上岸来的。”
少年闻言神情一滞,视线缓缓移向姑娘。
李今棠见他面色仍白得吓人,便抬起手在他额上一摸,察觉到并未发烧,这才安下心来。
“你可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她问。
谢长宴目光紧钉在她身上,半晌,于她被看得尴尬的眼神下摇了摇头。
“真是没想到,谢兄你如此高的武艺,竟不会游泳,”曲凌飞在旁啧啧称奇,随口道∶“我与师妹一同跟随师父学习技艺,谢兄的爹娘是否只传授了武术?哈哈……”
谢长宴先前曾说自己并未入过哪一家师门,是以曲凌飞在问这话时直接将师父换成了爹娘。
不待他回答,李今棠忙插嘴道∶“哪有人什么都能会的?”她一面说,一面用余光打量少年脸色,见他神色无异,不像是悲伤至极的模样,心头才稍稍宽慰了些,继续道∶“谢安同我们在一起,便是现下开始学也不迟。”
她这话对着曲凌飞说,是以没留意到少年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暮色将至,细密的树枝尽头现出一抹殷红,众人都已身心俱疲,便决意寻一处空地休整一夜。
李今棠在大石盘坐下,仰头看了会天上被众星簇拥的明月,一会又低下头看自己的手。
手指经水浸泡出的皱纹已经消失,她摩挲了下手指头,捏起方才的那根衣带——它已摇摇欲坠地悬挂在衣袖上,看起来有些违和。
她埋下头,想将衣带摘去,忽地,一片阴影自上而下笼罩下来。
李今棠松开手,抬眼看去,见少年正默不作声地立在自己面前,不知看了她多久。
月光照映着他的脸,半晌,他微微一笑∶“多谢。”
李今棠凝着他的脸,忽然想起白日里的事,她小心翼翼开口道∶“那白日你说的那件事算不算两清了?”
他一怔,眼中流过一丝诧异,忆起她说的是何事后,轻轻勾了勾唇。
白天的话,本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她竟还一直放在心上,倒真有几分好笑。
李今棠等不来回答,却见他拂起衣摆便要在自己身旁蹲下,忙往另一侧挪了挪。
“那怎么成?”谢长宴将她的动作收在眼里,他两手交叠垫在脑后,斜躺在大石之上,语气懒散∶“一码归一码,不然我再允你一个条件?”
“不用了,”李今棠回头时发现对方目光下瞟,忙又别开脸去,轻声道∶“我是要回家的,两不两清都没关系了。”
少年双目已闭,她最后两句说得极轻,是以没传进他耳中。
见他没有反应,李今棠只道他是睡了,便悄然起身,抱起命书正要挪地,忽听对方沉着声道∶“今日那曲凌飞嘲我不会游泳,本是事实,你替我说话做甚?”
李今棠回头看向他,脸色稍稍一变,答非所问道∶“曲大哥不是有意的,他没有嘲讽……”
“你这么好心,何以不干脆说往后由你来保护我,”谢长宴一手垂放在膝上,微眯起眼,打断了她∶“而要说教我?”
“和这小子说这么多做甚?”命书听得大怒,叫道∶“你好心救他,他倒反过来占便宜,娃儿莫理会,快快走罢。”
李今棠收手将它按回怀中,对上少年投射而来的视线,亦是奇怪道∶“为何总要等着旁人来保护?”
看见谢安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她迎着他略带惊诧的目光,缓缓道∶“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也只有我自己,才最值得信任。”
姑娘身形立于盈盈月光之下,更显单薄,此刻风拂树梢,吹得她鬓边青丝飘起。
他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漫不经心地问∶“这也是你爹爹同你说的?”
李今棠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见他说完后又兀自合上了眼,想必是不甚在意答复了。她挪动步子,悄无声息离开大石旁。
“阿棠妹妹,”刚在一大树旁坐下,身旁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秋雁轻快地走来,在她旁边坐下,笑盈盈道∶“想不想跟阿姊去寻些吃的?”
李今棠“啊”了一声,正想问为何不同曲大哥一起,转眼便见曲凌飞正和南宫修比划着什么,大抵又是在说些她听不懂的事。
“好罢。”李今棠随手将命书放下,又听它不满大叫∶“找吃的不带老子去?哼,真没义气!”无奈之下只好把它也一同捎上了。
路过曲凌飞身旁,李今棠迟疑了一下,道∶“不同曲大哥说一声么?”
秋雁哼了一声,想到他方才为了和那南宫修比试剑法,居然拒绝她,遂挽过李今棠手臂,紧走几步绕过他二人∶“咱们悄悄地去,找到了吃的也不给他们留。”
李今棠从小最亲近的人便是阿姐,哪里懂什么儿女之情?眼下见秋雁不想问,也就没再多说,任凭她拉着走了一路。
落叶铺满地,踩上去时一片沙沙声,两人行了片刻,黑漆漆的树影一排排自身侧闪过。李今棠挽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小声道∶“我们还是莫要走太远了……”
秋雁闻言顿足,打亮火折高高举起,映得周围透亮。
只见一旁的树上悬挂着几个又红又大的果实,经风一吹,轻轻碰撞到一起去。
秋雁向上甩出一道灵力,击下四个果子,递了两个给阿棠,自语道∶“卖相倒好,只是不知有没有毒。”
“应当是没有的,”李今棠手里也拿着个火折,她仰头打量着那棵树,道∶“这树生得这般茂盛,不应只有寥寥几个果子,可地上也不见有掉落下来的,那便只能是让过路的人给摘去吃了。”
秋雁闻言一拍掌,喜道∶“是了,若这果子有毒,便不会有人摘了。”
她说罢又兀自苦恼起来∶“只可惜被摘走了这么多,这树上剩下的噎只够打打牙祭了。”
李今棠将手中的那两个递回去,眸子里闪着月光的倒影∶“我不饿,都给阿姊。”
“那不能让你白陪我一趟,”秋雁说罢,三两下便已将果子咬得剩了个核,见她仍伸着手,于是干咳两声,笑眯眯地接了过去∶“那阿姊便替你解决了。”
“我们不妨先回去罢,”眼见树上已几乎只剩了树叶,李今棠扯了扯她衣袖,道∶“出来得太晚了,只怕曲大哥他们会担心。”
“哼,谁理他了?”秋雁嘴上说着,却也觉她们出来了有一会,便道∶“也好,可我记不清来时的路,只好跟着你了。”
李今棠张口欲答,忽听得不远处一声嘶吼,将她剩下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黑云缓缓移动,遮住半个月亮,光线霎时暗下不少,两人借着火折子发出的光,依稀看见一个硕大的黑影正四肢着地,疾速而来。
不知又是哪里来的妖物,李今棠心头一震,暗道不好。大骇之下她一句话也未能说出口,攥住秋雁手臂便往回疾奔。
刚跑出几步,忽见前方又是一道近乎一样的黑影,跟着发出两道幽光,嘴里还不时传来低沉的吼声。两人一齐顿住脚步,两只胳膊紧紧挨着,背后登时出了涔涔冷汗。
此庞然之物竟还不止一只,她们被包围了。
李今棠只觉双腿发软,攥着少女往后退了几步,却想起来背后还有一只。
只见那大妖离她们愈来愈近,秋雁五指蜷缩,指甲嵌进手里,青筋顿起。趁那妖物张开血盆大口,她手臂一紧,猛地甩出方才剩在手里的果核。
不想她紧张过度,这一下竟没能扔中,却反而激怒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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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物。
待得那两道幽光逐渐淡去,庞然之物的脸也愈加清晰,两人这才看清,那竟是只虎头熊身的怪物。
它四肢站定,前足抬起,复又重重压下,震得地面晃动,树上叶子扑簌簌地落。
两人都是大惊,手指一抖,火折掉到地上熄灭了,周身陷入昏暗。
今日便要死在此处么?李今棠手腕越发的无力,只待要再想一想家人的模样,再于死前‘看’他们一眼,可眼下慌乱中尝试多次,竟是幻不出爹娘的容貌来。
“秋雁阿姊,”她压下声音中因恐惧而流露出的哭腔,用带着最后一丝期冀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人∶“你的剑呢?”
眼下命悬一线,殊死一搏也未尝毫无胜算。
秋雁脸色一变,艰难开口∶“我……”
她只道出来寻些食物,哪里能想到碰上这等妖怪?一时疏忽,竟忘了佩剑。
李今棠瞧见她这副模样,紧缩在一起的五指骤然松开,心中只剩了绝望。
熊妖一步步逼近,一前一后地将她们包围。
那该如何?那该如何……
李今棠想不到了,可要死在此处,也绝不甘心。
没待她再细想下去,只见眼前那熊妖猛地朝她们狂奔而来,眨眼之间便已挨到面前。
“快跑!”
两人同时喊出这一声,手心默契地合到一起去,再借使出的灵力各自向后跃开一大步,避开了妖物的利爪。
李今棠迅速拾起数颗石子,捏在手中,一面跑一面不时回身朝后扔出几颗。熊妖被砸得吃痛,虽吼声不断,追赶她的步伐却也让慢了些。
“娃儿,跑这边!”
她本该对路线熟悉,但方才心中一急,慌不择路地奔逃,眼下更是不知身处何地,听见命书出声,忙按着它说的急拐了个弯。
饶是她拼尽了浑身解数,可也跑不过长着四条腿的妖怪,身后熊妖奔跑时发出的声响愈来愈近,宛如响在耳畔。
她预判准了时机,猛一侧身,于地上滚了一圈后快速起身,恰好避开那熊妖的袭击。
这么一来,后背重重撞上树干,只是她眼下恐惧至极,竟已感知不到疼痛。
李今棠身后探向腰间,幸而那柄短匕一直带在身边,若是在逃不掉,便只好一搏了。
她松开手,低下头道∶“它看不见你,你快跑罢。”
哪知命书一听便怒了,怨她将它当作了薄情寡义的小人,当下变作一柄长枪,被她攥在手里∶“和它拼了就是,有甚怕的?”
李今棠看着那柄长枪,心中又是绝望又是苦涩∶“我,我不会用,你还是变回来罢。”
这东西还没她的短刀用着顺手。
一人一书这么交谈几句,那熊妖已不断摩挲前掌,作势便要扑来。
李今棠余光扫向旁处,心里盘算着待会躲到哪里去不会被伤到。
她反手扔出短匕,不偏不倚砍在那枝干处,而后又落回她手中。
只听那妖物长吼一声,疾速朝她奔来。
李今棠早已料到这一下,便在那熊妖距自己几步之遥时滑向树后。她方才已将枝条割开一半,只待它撞上枝干,那生了刺的藤蔓便会立即砸下。
李今棠身子蜷缩成团,黑暗中自己的心跳听得极其清晰。
未待那熊妖奔来,忽见一道身影纵身飞出,飞足直直踹在它身上,将其撞翻在地。
并未给它喘息的机会,少年拔剑出鞘,剑锋于月光下犹如淬了一层寒霜。他抬手召出一道金光,将那挣扎欲起的熊妖再度击倒。
“谢,谢安。”
姑娘愣了好半晌,在看清那妖物已然倒地后,挣扎着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奔到他身旁,攀住他手臂。
“别,别打了,”方才于地上打滚时,衣裳和脸颊都落了些灰尘,她勉力拉住对方,声音断断续续∶“快去救秋雁,她有危险。”
15. 林子(八)
月光映在少年脸庞,他脸色似有缓和,旋即收剑入鞘,冷着声道∶“方才曲凌飞已将她带回,你不必担心。”
“那便好,那便好。”姑娘垂下头喃喃自语,手不自觉地将他的衣袖往下揪了揪。她仰起头,视线于他身上徘徊∶“你没伤到罢?”
“……”
他不答,微微俯下身,感知到她的气息在身边环绕。
凝了她片刻,谢长宴冷笑道∶“自己都难以脱险了,还忧心旁人的安危?”
李今棠不习惯与男子挨得太近,本能地往后一仰,攥着他的手一松,衣袖立刻飘下,其上的褶皱于月光下更为清晰。她正待开口,又听他缓缓地道∶“李姑娘一个时辰前还说只有自己能救自己,现下怎的又要依靠旁人了?”
她眼睫轻颤,见他唇边有道似有若无的弧度,言语中颇含讥讽。
姑娘垂眸在他手心放了颗石子,旋即侧身退开几步,朝眼前的一棵大树示意道∶“你且用些力,把石头往树干上扔。”
谢长宴颠了颠石子,不明她的用意,但仍鬼使神差地依言将其飞出,直直打在树干上。只听砰的一声响,悬挂在枝头的藤蔓骤然下坠,震得尘土四起。
他一顿,侧目听着她喋喋不休地同自己解释∶“你瞧,我已经事先给它划了一道,若方才那熊妖扑将上来,便会撞在树干上,而这带了刺的藤蔓定会将它砸晕……”
李今棠抬手比划半日,最后止住动作,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道∶“所以,即便你没有赶来,我也能脱身。”
此话一出,她立时便觉不妥——人家不顾危险赶来就她,她又怎能说出如此不知感恩的话来呢?遂补充道∶“还是谢谢你能来救我,谢安。”
谢长宴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即直起身子,抬头扫向别处,半晌,听得他声音沉沉∶“姑娘既然填饱了肚子,不妨早些回去。”
李今棠巴不得他这么说,闻言立刻打开命书上的地图,手往左边分岔处一指∶“走这边。”
二人回到营地,其余三人早已等候在此。秋雁一见了她便立即跑来,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满脸自责道∶“阿棠,你没受伤罢?是我不好,不应当拉着你出去的。”
李今棠摇了摇头,眼中并无责怪之意。
“大家且在此修整,明日天一亮我们便出发。”曲凌飞说罢,握剑在怀,仰头靠向树干便闭上了眼,气息深沉。
方才与那熊妖搏斗,众人都已身心俱疲,纷纷找了块空地倚下,便即入睡。
奔波了一日,李今棠只觉身上酸软,刚一坐下,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
她揉了揉打架的眼皮,强行睁开眼,生怕睡着后夜里会有妖物偷袭。
“娃儿,你快睡,我来看着。”
命书的声音骤然响起,于黑夜中颇有些违和,李今棠一惊,担心吵醒了大家,正欲伸手去捂它嘴时,才想起只有她能听见,顿时松了口气。
她问道∶“你不睡吗?”
命书翻了个页,得意道∶“老子是神仙,不用睡。”
“好罢,”李今棠想了一想,也觉困意难挡,便小声道∶“辛苦你了。”
夜里,迷雾又起,如同轻盈薄纱般覆盖在树梢之上,姑娘缓缓阖上眼,惊觉在闭眼的前一秒似又见到了阿姐的身影。她心知是幻觉,本欲叫醒大家提防,可脖颈处一痛,即刻便失了知觉。
“大人,小的方才给他们喂了回神丹,不出一刻便能醒来。”
耳边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像是什么人在搬重物,物品与地板碰撞发出的声响。
李今棠指尖微动,初睁眼时面前还是一片朦胧,隐约瞧见几道身影来来回回地走。她正欲抬手揉一揉眼,却觉手腕一痛,如何也抽不出来。
待得眼前景象逐渐清晰,她定睛一看,只见三五个壮汉肩扛木头,正朝他们而来,地上还零零散散放有几个木箱。
她垂下头一看,一根表面布满毛刺的绳子结结实实地在自己身上捆了两圈,将她与柱子绑在一起,一动也动不得。
走来的两个妖怪似是没发现她已经醒了,手提水桶,里头的水满得近乎要溢出来。李今棠见状忙屏住气,偏开头去,以使冷水泼下来时不致太过难受。
等了半晌,意料之中的冰凉感并未袭来,反倒听见哗啦一声,那木底下无端多出个洞,里面的水哗啦啦地流了个干净。
那两妖一怔,一个头顶生刺的绿皮妖张牙舞爪地道∶“那小子居然醒了,看来是他捣的鬼,我这就送他去见阎王!”
旁边一通体焦黄的四眼妖在他犄角上一点,骂道∶“大人说了要我们看好他,你现在把人杀了,想找死吗?”
绿皮妖吃痛,它叉起腰来,满脸不服∶“大人只说了要看好他,又没说不能杀他。”
“你把他杀了还怎么能看着?”
“看着尸体不行吗?大人又没说要死的活的。”
“……”
那两妖吵着吵着,似要动起手来。
李今棠趁机背过手去,想摸出别在腰后的短匕,忽听得一阵咳嗽声,她循声转头看去,惊道∶“谢安?”
往四下里一扫,自己眼下正处在一空旷的屋舍之中,屋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却不见秋雁三人,也不知他们被关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的刀没用,”谢长宴出声道,“须得以火烧之。”
李今棠本还用刀刃在绳子上摩挲,闻言一愣,伸手摸去,果真没有半点变化。
她蹙了蹙眉∶“可是现下到哪里去找火呢?”
谢长宴一抬眼,道∶“你拖住他们。”
两妖争执嘞一阵,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他们身上。那绿皮妖喝道∶“都醒了?那就快快把他们抬去见大人。”
“慢着,”李今棠忙喊道,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但见他二位果真停住,便只好道∶“我这位朋友方才受了惊吓,脑子出了问题,喜欢胡言乱语,若你们把他带去,只怕他会在你们大人面前说些胡话。”
两妖齐声道∶“什么胡话?”
李今棠暗忖一番,猜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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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妖天性愚蠢,还对他们那位大人十分敬重,于是随口扯道∶“便是你们背着大人干的损事,他可全都知道,到时若是抖出来了……”
她一面说,眼神一面向外飘,一来是想寻找逃跑的机会,二来她如此贬低谢安,是以全然不敢直视他。
两妖面面相觑,皆露恐慌之色∶“我们何时背叛过大人?”
李今棠抿了抿唇,镇定道∶“你们做了何事,那自然只有你们自己晓得。”
末了,又补充道∶“还有我这位朋友。”
那两妖早已被这话唬住,哪里又注意得到话中的漏洞?只听那绿皮妖惊惧道∶“莫不是前日在给大人送去猎物时,我偷吃了几口,被,被这小子瞧见了罢?”
“不,不,”四眼妖四目瞪圆,眼珠子似要掉出来一般,“定是我昨日将大人花瓶打碎,也人这小子瞧去啦。”
绿皮妖当即唰的一下露出利爪,恶狠狠道∶“既如此,我看他是留不得了,这便动手罢!”
“你们如要动手,那便更是无法挽回,”李今棠极力使脸上神情看起来自然些,她道∶“你们大人吩咐了看好我们,意思便是要护好我们,若我们出了差错,你们如何担得起责?”
那两妖一听,半信半疑,但想到人死不能复生,若真杀了他们,届时大人怪罪下来,便有九个头也抵不住。
趁着他们犹豫之际,李今棠侧身靠向身旁的人,小声问∶“如何了?生出火了吗?”
谢长宴指尖本以凝起灵力,闻言收回手,皮笑肉不笑∶“没有。”
“罢了罢了,”绿皮妖哼哼地道∶“那你说,要如何治好这小子的……疯癫,人他不再胡言乱语?”
“你们绑着我,我怎能想得到?”李今棠叹口气,无奈道∶“这绳子封住了我的灵识,我现下,怕是连思考也不会了。”
其实她哪里知道什么灵识,不过随口胡诌罢了。
“啊哟,”四眼妖大叫道∶“她想使诈逃跑!”
“那还等什么?”绿皮妖当下举爪,不待他阻止便疾扑过去。
李今棠一惊,来不及思索便急急偏过头,那利爪擦身而过,于身后的柱子上划出一道极深的痕迹。
她惊魂未定,连动也不敢动——这俩怎的突然变聪明了?
“行了行了,”四眼妖喝道∶“真杀了,待会怎么跟大人交代?”
李今棠缓缓挪动身子,忽觉后背一热,偏头看去,见一小团火苗正燃在身旁。
她一愣,急忙缩了缩手,那火苗径直划破绳子,于她手旁贴身擦过,幸而并未伤到手。
身上骤然一轻,她惊愕抬头,正对上少年那双笑眼。
“抱歉,”他淡声道,语气中却全无歉意,“刚学会,还不熟练。”
李今棠略过这一句,眼神飘向外头,道∶“屋外定还有许多妖物看守,我们不妨先装一装,莫让他们看出绳子已断。”
话音甫落,方才还围在身前的绳子轻飘飘落下,她转过头,与那两睁大了眼的妖怪四目相对。
16. 林子(九)
李今棠∶“……”
两妖齐声喝道∶“他们果真想逃!”
眼见他们一前一后地扑将上来,她握住绳子,向上用劲甩出,手心让那绳子上的毛刺磨得泛红。
岂知那两妖脑子虽不灵光,动作却是极快,闪身轻而易举便避过了击来的麻绳,旋即利爪疾刺而出。
李今棠未料到他们这般快便已闪到自己跟前,大骇之下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又听得嗤嗤两声,两枚银针从眼前飞过,虽未击中两妖,却将他们逼退了几步。
两妖大骂∶“你,你……”
“报!”
只见又一妖直入门来,单膝跪地,道∶“大人有请。”
绿皮妖咯咯一笑,笑声瘆人∶“落在大人手里,可有你们好受的啦!”
李今棠心中一惊,只是不知他们口中这位大人是何人物,正错愕间看见谢长宴眼神正往自己这边飘来,只听他淡淡一笑∶“李姑娘别想指望谢某了,我连面前这二位妖兄都敌不过,又如何能从那大人手下脱身?”
这话倒听得两妖心花怒放,他们朗声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大人可谓是威风凛凛,武功盖世,英,英俊潇洒……”
说罢,手上动作不停,将两人用麻绳重新捆上,分别架起走出门去。
从几排枯木中穿梭而过,李今棠视线不停从旁边扫过,不愿放过每一处角落,想看看是否有妖兵把手薄弱的地方。
瞧见地上躺着几颗尖锐的石子,她默不作声地以脚尖将其勾起,捏在手心。
过不多时,已行到一座宫殿前。两人被推入殿中,李今棠只觉其间阴气极重,刚一置身进去,便觉头脑发晕,浑身不适。
“说吧,东西在哪?”一道空灵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李今棠一怔,抬头循声看去,这才见黑暗处有一高台,台上端坐了一人,只是那人正侧着身,方才那话显然不是对他们说的。
她循着那人的视线看去,禁不住眼皮一跳——只见秋雁和曲凌飞二人被众妖兵围着,近乎是跪倒在殿前。
忽地一束亮光照射进来,紧跟着殿门再度开启,一道踉踉跄跄的黑影从光束中走过。
正是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南宫修。
“人都来齐了啊?”那人发出一声冷笑,振翅飞下台来,几人这才看清,那原是只形似蝙蝠的老妖。
周围众妖纷纷跪下,神色恭敬。
她猜想那便是妖王。
猛地想到什么,她垂下头去,命书恰好从后背爬上来,与她对视上——
幸好这帮妖物看不见它,因此并未多做为难。
妖王缓步走来,停在他们之间,脑袋猛地转向曲凌飞∶“你若再不说,休怪我将他们统统碾成碎片!”
曲凌飞大怒∶“你伤害他们做甚?我早已说过,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话音刚落,身后一妖出脚往他身上一踹∶“跟我们大人说话恭敬些!”
曲凌飞挺直了腰板,这一下虽吃痛,却只一变脸色,硬是忍着,连腰都不曾弯下去半点。
“是吗?”蝙蝠妖嘴角缓缓咧开,它皮肤本就黑中带黄,这么一笑,便像是干枯荒漠中横生而出的一道血色裂谷。
它猛地展开翅膀,疾速朝南宫修扇去一掌,喝问道∶“你是要留着玄玉呢,还是要留这三人的性命?”
“玄玉”二字一出,谢长宴这才收回思绪,抬起眼看他。
曲凌飞咬紧牙关,面色发白∶“我说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玄玉,你要杀,就先杀了我!”
“好啊,”蝙蝠妖从翅中露出两手,一手提一柄刀,笑道∶“那你选一选,我是先杀谁比较好?”
刀刃悬在头顶,李今棠手指泛白,攥紧了手中石子。若他当真刺下,没准还能挡上一挡。
“曲凌飞,”谢长宴淡淡开口,斜眼看向怒不可遏却毫无还手之力的人,蹙眉道∶“那玄玉当真就这么宝贵,连我们几人都性命也抵不过么?”
曲凌飞身形一僵,瞳孔微微一震,难以置信地开口∶“谢兄,怎的你也不信我?我身上并无……”
话未说完,忽觉左臂被人一撞,只听秋雁带着哭腔道∶“师兄,你快把东西给他罢,不就是一块破石头吗?哪里比人命重要了?”
那蝙蝠妖一听“破石头”三字,便知这小子身上定藏了玄玉,当即喝骂道∶“我给你三个数,再不交出来,哼哼。”
说罢,将刀架在南宫修脖颈前,喝道∶“三!”
曲凌飞一呆——怎的师妹也不信自己?猛一转头,便见秋雁眨着泪眼,暗暗超自己使了个眼色。
他瞬间明白过来,当即叹道∶“罢了罢了,此物虽宝贵,却也抵不过人命。你先把我朋友放了,我自会给你。”
说罢暗想,本就没有此物,随便给他点什么又何妨?
蝙蝠妖当然不会同意,他一面数出“二”,一面狰狞地笑道∶“还有最后一点时间了,你给是不给?”
“给给给,”曲凌飞忙道,却又苦恼于身上的确没有什么东西,连想搪塞过去都困难。忽地灵光一现,想到那日师伯给他们带在身上的宝物,便道∶“你先答应好,一手放人,一手交货。”
他手已探向那件宝物,只暗暗道这一回是为救人迫不得已,师父倘若知晓,也定不会怪罪。
更何况此物带在身上几日,却是一点作用不起,想来即便给了他,也无甚大碍。
曲凌飞艰难站起身,缓缓走上前,蝙蝠妖视线一瞟,盯住了他手里的东西。
“放,放人……”
他话未说完,手中东西已被人夺去,与此同时,他疾速侧过身子,顺手拔出一旁守卫的刀,唰唰几下将几人身上的麻神割开。
蝙蝠妖拿了东西,本也不打算放他们走,见状下令道∶“拿下他们,不留活口!”
几人放眼向外眺去,只见殿外乌泱泱闯进来一大群妖兵,来势凶猛,必是免不了一场鏖战。
秋雁见人已救出,趁身旁那两只妖不设防备,挥足将其撞倒,当即飞奔到众人身旁。
几人兵器都已被蝙蝠妖藏起,眼下赤手空拳,更是难挡。
曲凌飞握着方才抢过的刀,挺刀直上,将为首的几只妖挡开。
众人以灵力挡了一阵,李今棠扬手将手心那几颗已被冷汗浸透都石子射出,正巧射中妖物双眼。她趁此间隙夺过他们手中兵器,一把扔向秋雅,另一把……
她猛地回头,四下里却不见了谢安的身影。
又是两妖扑身而来,她使不惯粗长的兵器,只得勉力一举,待他们两爪碰上,立时松手便逃。
奔到殿前,又是一众妖兵堵在外头,她往后一缩,却见身后也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倏然间白光射出,将身后的妖物击开,认出那是秋雁的剑,李今棠心中一喜,转头看向她∶“秋雁阿姊,你的剑找回来啦?”
“不止是我的,”秋雁笑眯眯地看向身后,道∶“是谢安,他把大家的剑都找回来了。”
李今棠闻言回过头,碰上少年的视线,他微微一笑∶“你的刀还要不要了?”
她一眼便瞧见那柄短匕,急忙闪身奔过去,眼望着他∶“谢谢你,谢安。”
她说谢谢时总喜欢在最后加上人名,听得他一愣。
妖兵数量虽多,真正能打的却没几个,加上拿回了剑,过不多时,众人已冲至殿外。
谢长宴收起剑,飞身一脚,将黏上来的绿皮妖踢飞出去。然力道太大,它一个招架不住,向后飞去时轰的一声将铁架压得东倒西歪。
“我的宫殿,我的宫殿!”蝙蝠妖大叫起来,听得人鸡皮疙瘩顿起,“住手,给我住手!”
他这一喝,众妖纷纷停下手,只见殿内早已因打斗而凌乱不堪,各样珠宝散落一地,叫人看了好不心疼。
“罢了罢了,”蝙蝠妖气得牙疼,摆手道∶“玄玉既已到手,量他们也不敢再夺,放人罢!”
回到方才的林子中时,几人才发觉天色已晚,空中隐隐有晚霞浮出。
“曲大哥,”行了一路,李今棠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方才那……宝物给了妖王,当真没事吗?”
她想不起那东西都名字,便只说了宝物。
曲凌飞还未应声,便见秋雁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抬手抚了抚她的秀发∶“阿棠妹妹,你方才怎的没看出来?我和师兄压根就没有他要的那件东西,不过随便搪塞过去罢了。”
李今棠闻言恍然大悟,只觉得一阵轻松——曲大哥若是为了救他们而放弃宝物,让那妖王给夺去,那她是说什么也还不清的了。
“谢安,”她回过头,见少年于身后走得极慢,便停下脚步等他上前,“你走得这么慢,是不是受伤了?你怎……你怎么在笑?”
谢长宴敛起笑意,淡声道∶“想起些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
“比如,和蠢笨之人同行。”
他声音不大,因此这话便只他二人听见了。
李今棠愣住,只道他说的是自己,又想了一想方才在殿中发生的事,颇感歉意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那样说你的,只是情况紧急,我一时也想不到别的法子。”
她说的,便是被两妖看守时,随口胡扯他脑子有问题这事。
谢长宴瞥她一眼,并未作答。
他方才若不是收手及时,只怕她的手也要连同那麻绳一起,被他烧伤。
只是她没看出来,还道真的是他不熟练。
前方传来曲凌飞“咦”的一声,两人止住话头,一齐抬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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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见一剑尖直指地面,那剑刃已从中间弯了一截。
南宫修低下头,脸色已然不对劲,却仍闷着声道∶“方才遭了几只妖暗算,不慎把剑弄折了。”
“断成这样,是使不得的了,”曲凌飞手抵在下颌处,眉宇间露出惋惜之意,“前面兴许能遇上个镇子,我们不妨过去歇歇脚,待南宫兄将剑修好后,再行出发。”
“还去镇子?”秋雁登时想起他们是如何被那帮镇民追杀,又是如何遇上蛇群,再如何从蝙蝠妖口中脱线,不禁起了浑身汗毛。她反问道∶“你还嫌我们这几日跑的不够多么?”
“无妨,”见南宫修眉毛一皱,又要开口,谢长宴看他一眼,打断道∶“镇子不会是先前的镇子,人也不会是原来的那群。”
他这话一出,加之南宫修也是为了陪同他们去寻密钥,这才不慎将剑损坏,秋雁不好再做阻拦,便道∶“那便快些赶路罢,待天一黑,只怕又不知会窜出什么妖怪来。”
所幸这一路还算太平,除了些偶尔发出叫声都怪鸟外,并未其它妖物。几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时瞧见了不远处通明的灯火。
本以为真遇上了个集市,走近一看才知那不过是个庄园。
那庄园坐落于群山之间,四面环水,其房梁由琉璃瓦堆砌而成,由青砖玉瓦盖成的围墙环绕在周围。周边灯火通明,是以举目望去,虽数里内不见有人家,却也不显孤寂。
几人立在原地,曲凌飞上前几步,抬手正欲叩门,那朱红色大门却忽地从里面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着胡须的中年男子的脸。
曲凌飞一顿,旋即拱了拱手,道∶“在下路过此地,不知可否在此借宿几日?”
男子视线越过他,向身后那几人扫去一眼,随后转身大步而去。
“这人好没有礼貌,”秋雁见他对曲凌飞无礼,顿觉气恼∶“谁稀罕住这了?师兄,我们走罢,前面不见得就没有别的人家。”
“他不是主子。”谢长宴言简意赅道。
“不错,”南宫修点点头,接口道∶“这里的陈设如此奢靡,方才那人却身着粗衣,着实不合情理。”
不出多时,三个与方才着装相似的壮汉拥着一腿脚不便的老人缓缓而来。曲凌飞见状,将他们为何路过此地,又为何想在此借宿陈述了一遍,只略过了被镇民追杀那一节,直将老人听得双目瞪圆,脸上现出惊羡之色。
“来者皆是客,不可怠慢。”那老者缓缓开口,他虽年迈,声音却是中气十足。他转头对旁侧的男子吩咐了些什么,那男子便低下头,往前伸长手臂,摆出一个‘有请’的姿势。
几人相继跨进门去,向那老者道了谢。
那老者便是这儿的庄主,名唤吕乘风,他被人搀扶着走在众人跟前,慢吞吞道∶“我自立宅于此,便整日只和这院里的家仆打交道,今日得遇诸位少侠路过,真叫吕某高兴。”
曲凌飞笑道∶“是我等该感激才是,曲某本以为今夜要露宿街头,不想遇上了吕庄主您。”
吕乘风朗声一笑,道∶“我吕乘风平生最敬佩如少侠这般英勇之人,还请诸位切莫拘束,”他说罢,看向南宫修手中断剑,“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南宫兄弟到镇上去。”
走进园内,更叫人耳目一新,里头假山环抱,溪水潺潺流过,几名女婢迎面走来,都倾身向他们作揖。
吕乘风领着他们到了住处,正欲进门时,门廊尽头走来两位女子,待走到面前来,众人才发觉她们的容貌和体型竟近乎一样。
她们立定在众人面前,欠身向吕庄主行了礼∶“爹爹。”
“此二女乃鄙人爱女,”吕乘风摸了把下颌胡须,手指向其中一位头戴金钗的少女,乐呵呵地向众人介绍∶“这位是长女,吕苏叶,”手指缓慢移动,又指向一旁耳挂流苏的少女,“这位是次女,吕轻竹。”
几人分别打了照面,李今棠方才进门时便注意到庄园各处的红绸带,眼下又瞧见这两位女子生得如花似玉,心中更加确定了几分。她问道∶“吕庄主,这二位姐姐可是要出嫁?”
吕乘风一听,立马惊讶道∶“姑娘果真聪慧,不错,鄙人次女将于后日出嫁,至于这要嫁之人嘛——”
他故意停顿片刻,随后面露傲色,语气颇带得意∶“便是司空居士之子,司空仪。”
不等众人发问,他又兀自解释道∶“司空居士在方圆数里内都是威名赫赫,无人见了他不行上大礼,至于旁的,我也不好再说。”
几人面面相觑,都默契地明白吕乘风这话里的意思——我女儿攀上了这样一户了不得的人家,从今往后,在这块地盘可都是要横着走的了。
又随意说了几句庄园的布局,跟着吕乘风一句“夜色已晚,诸位少侠快回房休息罢”,众人这才进了各自的房间。
17. 吕庄(一)
李今棠轻轻关上门,本想将命书放到桌上,可月光透过窗格径直射下,红木桌上的灰尘被照得显露无遗,于是改了个方向,将它搁置到床上。
她安静地杵了一会,想起自己幼时时常被爹爹督促着读书。她性子乖巧,自是依着爹爹的话,每回都在书院里念书念至头昏,可爹爹不来告诉她结束今日的学习,她便也不敢擅自离开。于是念着念着,困意再挡不住,手里的书本滑落,姑娘双手垫在凉飕飕的桌案上,静静阖上眼,窗外风吹绿竹晃动,远远地看,似是为她铺了一层轻薄绿绸。
又好像不是绿竹,是桂花么?她依稀记得院子里确有一株桂花树,年岁可比她还长了。
罢了,记不清便记不清吧,待日后回家了总是能见到的。她思绪回笼,跳入视线的仍是那本命书。
从前抱着书入睡的日子数也数不清,可抱着一本会说话的书睡觉,今日却还是头一回。
姑娘熄灭了灯躺上床去,却翻来覆去也毫无睡意,索性坐起身来,点亮桌案上的蜡烛,整个房间顿时一片暗黄。
见床上的命书也还未睡,她一把将它薅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页∶“命书呀命书,你这里头有没有装些好玩的?”
她从前酷爱看闲书,话本子一类的,可爹爹不允,便只能偷偷地看。命书立马叫道∶“老子什么没有?你说的‘好玩的’,又是指什么?”
李今棠正欲开口,忽见窗外一个人影闪过,紧跟着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心头一惊,急忙合上书,借着烛火往外瞧去。
许是这几日太过奔忙,现下一点儿风吹草动竟也能引得她不安宁了。李今棠安慰自己道,这庄园里人丁众多,没准只是那位起来小解路过呢?
思及此,困意也添了几分,她抬手欲将烛火熄灭,却见方才闪过的那道人影复又折了回来,速度极快地穿梭于窗下那几棵挨着的古榕之间,就这么来去几个回合,手中剑挥舞不断,竟只挥下几片树叶,却不伤枝干分毫。
显是武艺高强之人。
李今棠一愣,今日吕庄主说了庄园里都是些普通男丁,并无习武之人,那窗外这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莫不是白日里那妖王又带兵追了来罢?她急急想吹灭蜡烛,再去给秋雁他们报信,不想慌乱之下,连吹几次那蜡烛都未熄灭,只火苗轻轻晃动。
蓦地,她一抬眼,竟觉窗外之人身形甚为眼熟。
“谢安?”她将窗格推开一半,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那道黑影明显一顿,片刻后,从被树叶遮蔽的黑暗中走出,直至月光洒在他脸上,李今棠这才安下心来,道∶“你为何大半夜的还出来练剑?”
话刚说完,她目光向下一瞟,却见对方身上并未佩剑。
那方才穿梭来去的那道金光……是他挥出的灵力么?
灵力还能作剑使?可她记得,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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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说过他修为不高。
“睡不着,”谢长宴立在离窗数米远的地方,一双眸子被映得忽明忽暗,“李姑娘还不睡,是谢某吵醒你了?”
李今棠忙摆了摆手,道∶“我也睡不着。”
“……”
两人默然对视半晌。
忽地,一只发着光的虫子从窗前飞过,李今棠抓起放置在桌案上的两只空瓶子,唤了句“谢安,你再那等我一等”,旋即熄灭蜡烛,转身跑出门去。
这时庄园内鼾声四起,唯一还醒着的,除了他们二人,约莫便只有这飞来飞去的萤火虫了。
“你,你别练了,”李今棠一路小跑至屋外,见到谢安还在原地,急忙跑到他跟前,仰起脸道∶“天太黑了,你看不清,容易受伤的。”
谢长宴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低眸凝着姑娘,垂下的长睫掩住眼里的情绪。
“我也睡不着,不如我们做些别的,”她递出其中一只瓶子,眼望四周,眸子里闪着萤火虫飞过时映出的亮光,“我们比一比,谁先抓满一瓶子的萤火虫,如何?”
他不答好,也不答不好,只问∶“赢了怎样?”
李今棠愣了一下,摇摇头∶“我没想好……”
“那输的怎样?”
“也没想好。”
对方轻笑一声,忽地俯身,欺近她身前,说话时热气喷洒在她耳畔∶“没有筹码的游戏,谢某从不参与。”
18. 吕庄(二)
白日从蝙蝠妖处离开之时,他早已趁其不备,在拿回众人武器的空子将玄玉也偷了回来,本想趁夜试一试这玄玉的威力,是否当真如传闻中那般神乎其技。
不料碰上了和他一样‘失眠’的人。
不过她方才说,担心他会受伤?
笑话,能被区区一线灵力伤到,那他这些年来也算白练了。
李今棠浑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当真在思考他所说的问题,良久方道∶“你想怎样呢?”
整个庄园中回荡着蝉鸣,月色愈发地亮,萤火虫一圈圈从树上飞下,犹似从天而降的点点星火。
和一灵力低微的小仙,能指望她答允自己什么?
谢长宴垂眸自上而下地打量她,眼角余光中映出昏暗房间的影子,他无声地勾了勾唇∶“我若赢了,你便回房睡去,不论听到什么声响,都不准出来。”
这话倒是让她来了灵感,李今棠立马道∶“那我若赢了,你也回房去,练剑的事,白日再说。”
他明明并未佩剑,可她仍是习惯性地称其为练剑。
谢长宴微微眯眼,收起唇边笑意∶“这等无趣,姑娘不如直接回房去,还省了力气。”
他说罢,径自从她身旁走过,李今棠一愣,赶忙转过头去,看见少年的衣角在风中掀起。
是了,倘若谁赢了都得回房睡觉,倒还不如不比。
可她本也没想和他比试,如是一切的游戏都与打赌无异,那游戏怎么还能被唤作游戏呢?
李今棠回到房中,那位自称不需睡觉的仙书已打起了鼾,她躺到床上,不知过了多久,世界也陷入黑暗之中。
次日清晨,园中骤然传出阵阵炮竹声,赶跑了未散的晓雾,李今棠睁开眼,跟着嘹亮的炮竹声坐起身来,拉开了房门。
“阿棠妹妹,你也醒了?”秋雁正巧站在门外,笑意晏晏地看了过来,“师兄陪着南宫修到镇上去了,我一人无聊得紧,还好你醒了。”
李今棠应了一声,好奇地看向门廊外∶“发生何事了么?”
“昨日那吕庄主还夸你聪明,今日你便忘啦?”秋雁咯咯地笑了几声,示意她再仔细看看,“你昨日猜中了什么?”
李今棠移目看去,烟气逐渐散开,大片大片的艳红闯入眼帘。
“是吕二小姐出嫁一事?”李今棠偏了偏头,更觉奇怪∶“可那不是明日的事么?”
“姑娘家次日要出嫁,那夫郎定是要提前一天来的,”秋雁看她一眼,脸上忽地一红,忸怩道∶“待你日后嫁了人,自然就知晓啦。”
李今棠仍是不明所以,却也没再问下去。
只听得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头顶华丽蓬盖的马车驶入园中,伴在左右的两名男丁一人一边将大红帘子拉起,一柄折扇从里探出。
一身穿青袍,头束玉簪的男子款款走出,与身旁灰头土脸的男丁形成惨烈对比。但见他面容清秀,眉目如画,唇边挂着淡淡一抹笑,活脱脱一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模样。
他大踏步走至园中,手随意一挥,哗啦一下展开扇子,遮住了下半边脸。
吕乘风满脸堆笑地从屋内迎出,与他那位如意郎婿谈了好一阵,才转头伸出手,道∶“快过来,都这种时候了还忸怩什么?”
李今棠和秋雁二人远远地看着,这才注意到石柱后还有一人。只见少女提起裙摆,小步走出,脸上已染上红晕。
听吕乘风方才所唤,这一位当是次女吕轻竹了。
那位公子,便是司空仪罢。
然而她声音太轻,走到司空仪面前后,说了什么她们也听不太清,转眼又见曲凌飞骑着马跨进门来,秋雁欢喜地叫了声“师兄”,便急急跑了过去。
李今棠独自杵在原地,忽见不远处那三人转过头来,她脸上一热,担心被误会成偷窥,忙紧走几步,闪身回了房内。
“李姑娘大清早的闯人房内,有何指教么?”
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
李今棠愣了一下,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这几个人中,只有他会以“李姑娘”来唤她。
她抬眼,见对方正斜倚在桌案旁,眼睫微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她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只道∶“对不起啊,我刚刚太着急了,没想到这是你的房间。”
她说罢,转身欲走,又听身后的人淡道∶“这么害怕,我是会吃人么?”
李今棠顿住脚步,回头凝望他幽暗的眸子。
“没有害怕你,”她心觉这话奇怪,于是反问他∶“你为何会这么想?谢安,你救过我几次,我怕你干么?”
捕捉到姑娘眼里闪出的对这话的诧异,他微微一愣,旋即面无表情地别过脸,不知在看些什么。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听见一清脆的声音喊∶“诸位少侠请起,我们庄主邀几位共进午膳。”
那男丁叩响了每一间房门,来到他们这时,见房门打开着,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在门扉上敲了几下。
“吕庄主昨日允我们留宿已是极佳,现下却不好再留下了,”瞧见秋雁三人从门廊走来,李今棠看着他们说道∶“既然剑已修好,不如我们快些离开。”
此话一出,一抹绯红色衣角出现在门边,吕苏叶从门廊转出,垂着头站在他们面前,脸上仍是红扑扑一片。只听她细声道∶“诸位留步,我爹爹在大堂候着,还请随我来。”
几人相视一眼,实不好开口拒绝。到得堂内,只见吕乘风等人围着一张圆桌而坐,周围婢女低头站着,手中各端着一个红盘子。
“诸位别急着走,”吕乘风经身旁人扶着站起身,瘸着腿便要向他们走来,“昨日得以结识诸位少侠,吕某心中高兴,还望各位赏个脸,再在庄中多留几日。”
见他如此说,加上南宫修的剑还需到第二日才能修好,几人暗忖一番,曲凌飞先行拱手道∶“吕庄主好意,我等心领了,只是在旁人家中白吃白住,属实于理不合。”
说罢,他垂手从身侧取出早已备好的银两,掷于桌上,笑道∶“一点小心意,算作给您千金的贺礼,还望吕庄主不嫌弃。”
吕乘风哈哈大笑起来,最终拗不过几人,便只好派人将银子收了起来。
“阿棠,你在找什么?”
李今棠落座后,四下张望一圈,总觉得不对劲,此刻听秋雁问起,她转过头,凑在对方耳旁,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妹妹第二日便要出嫁了,今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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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饭却怎的不见姐姐?”
她这话问得巧,只听一声“大小姐到”,紧跟着两三位丫鬟簇拥着一面涂胭脂粉黛,着装却稍比昨日素净些的少女款款而来。
吕轻竹停在众人跟前,欠身向爹爹行了礼,抬起头时,眼中似有泪花泛起。
“阿姐,来这里坐罢。”吕苏叶这时已不那么忸怩,她手指在身侧的椅子上点了点,笑容满面。
吕轻竹顿了顿,眼神向她身旁的司空仪望去一眼,随后抿紧唇,垂下头快步绕到另一旁去落座。
李今棠见她竟坐在自己旁边,不由得一惊,本能地想将椅子挪得远些,但最后还是没动。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吕苏叶尴尬地缩回手,眼睛忍不住向姐姐身上看去,不明白她是怎么了。
吕乘风大笑几声,忙站起身道∶“来来来,各位吃好喝好,千万莫拘束。”
其余人也立刻接过话,桌上再度吵闹起来,这才打破了方才尴尬的气氛。
李今棠不习惯与这许多人一起用膳,只吃了几口便抬起头来,不料恰好撞上那司空仪投来的视线。
只见他一手挥扇,身子懒洋洋地斜靠着椅背,两眼一眨不眨地朝这边看来。
她一愣,立时低下头去,忽然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极不自然的咳嗽声。
只见吕轻竹一手掩唇,低低地咳了几声,白皙的脖颈竟已红了一半。
瞧见这副情形,李今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司空仪看的不是她,而是一旁的吕轻竹。
只是,他二人怎的……
李今棠偏过头,果真瞧见吕轻竹衣襟上落了一颗白米,外人看来十分显眼。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又指指自己的衣襟。
吕轻竹立刻明白过来,脸色更是一红,垂手将那颗白米拍下。
这一回,司空仪果真没再往这边看过一眼。
这一顿饭吃了许久,耳边尽是众人的吵闹声,喝酒声。李今棠坐得头晕,起身请示了一声,便即回房去。
“娃儿,那里好不好玩?”
她刚一推开门,便见命书躺在桌案上,粗声粗气地问。
李今棠蹙了蹙眉,看向灰尘已近乎被擦净的桌案,内心颇有些嫌弃∶“你再这样,日后,日后便自己走罢。”
命书“嘶”了一声,却也怕她当真不管自己,于是弹起来猛猛翻了几页,将灰尘抖得满天都是。
“你还没回答呢,好不好玩?”
李今棠后退半步,抬手挥去环绕在空气中的灰尘,轻声道∶“不过是吃顿饭,又能有什么好玩?”
“那女娃灵力不高,但那小子武艺倒不逊。”命书又兀自叨叨了几句,它素来喜欢凑热闹,观察了这么一日,也大抵明白了那两人之间的关系。
李今棠一惊,道∶“你怎知那小……司空公子武艺不逊?”
“这还不简单?”命书得意道∶“老子见过的人多了去,我一看就知道这小子不简单。”
她听罢,抬头顺着阳光洒落的方向看去。
这时午膳已散场,司空仪手执扇子走在前头,步履端庄,温润如玉,活脱脱一副书生模样。
怎的还会武功?
19. 吕庄(三)
下一瞬,她便听见曲凌飞和吕庄主的谈论声远远地传来∶
“吕庄主,依你所言,这司空公子仪表堂堂,家世又好,确是众目所睹,可这武艺高超,又体现在何处?”
吕乘风哼哼几声,还未接话,便见那司空仪唰的一下收起折扇,转身笑道∶“曲少侠这话问得好,我正巧备了一套剑法前来,如诸位不嫌弃,在下可要献丑了。”
曲凌飞本只是说笑,听他这么说,众人纷纷退让到一旁,为其腾出了一片空地。
只见司空仪踱步至桃花树下,以扇为剑,腾空而起,身姿甚为曼妙。忽地,他加紧步伐,手中扇子唰唰疾扫而出,劲风扑面而来,倘这几下击在人身上,恐怕那人身上早已多出不知几个窟窿。
他站稳脚步,手中折扇收起,漫天桃花纷纷而落,他伸手捞过一朵,面带微笑地走到吕苏叶跟前,将桃花递出。
吕苏叶微微一惊,于人群发出的唏嘘声中红了脸,接过那瓣桃花时的神态却又不似在餐桌时那般自然了。
握着扇子舞了一阵便算是武艺高超么?李今棠趴在窗格上往外看,想起昨夜谢安也是在自己的窗下,虽舞的不是剑,可不论从速度还是身姿上看,都较这司空仪好了不止一倍。
“娃儿看入迷了?”命书忽地出声,没轻没重地说道∶“看上他了?觉得这小子帅啊?”
李今棠抬起被压得有些酸麻的手,脑子里还回放着谢安昨夜练剑的身影,乍一听这话,并未觉得不对劲。她一手托腮,脱口而出∶“那我觉得还是谢安舞得好些。”
此话一出,眼角余光瞥见桃树下的少年倏地抬起头来,她一个不留神,撞上了他那双幽深的眸子。
心脏突然怦怦直跳——若不是命书向自己担保过,她险些就要以为他能听见方才这话了。
“没眼光的娃儿,”命书忽然忿忿地道∶“你是不是觉得这小子没那小子长得帅?要我看,分明是这小子舞得好。”
“什么‘这小子’‘那小子’的?”李今棠奇怪道,忽然想到自己这么随意点评别人的确不大好,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这个话题。
那司空仪紧跟着又舞了几段,赢得周围人一阵喝彩。他每每停下之时,总要折一段桃花枝来递给吕苏叶,就这么半天功夫,李今棠竟担心起他会将那棵桃树给薅秃了。
她看得倦了,正欲拉上窗格,转头却忽地瞥见了缩在角落里的人——
也算不上是角落里,只见吕轻竹站在石柱后,只露出一双恹恹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看。
暮色又至,司空仪一行人乘着马车出了庄园,到晚膳时,又只有他们和吕乘风三人围在一张桌旁。
李今棠注意到,这回吕轻竹倒是坐在了妹妹旁边,神情似乎也愉快许多,两人亲亲热热的,好似白日里隔的那一道鸿沟不曾存在过一般。
夜色降下,几人又各自回了房间,唯曲凌飞被吕庄主强硬留下,说是次日就要分别,要趁着最后一晚再听他多讲些趣事。
李今棠掩上房门,这一晚倒睡得格外安稳,也不知窗外还有没有人影闪动。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系满红绸的马车缓缓上了路,晨雾如同一层薄纱,笼罩在庄园之上。
几人收拾行囊完毕,只待南宫修从镇子上取了剑回来便即启程。又拗不过吕乘风,只得留在庄中一面用早膳一面等候南宫修。
蓦地,一浑身泥泞的泥人连爬带滚地奔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认出那是方才送吕苏叶二人离开的男丁,吕乘风起身喝道∶“有话便说,不是让你送二小姐去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当真是,让他在几人面前丢了脸面。
那男丁头抵着地面,身体哆嗦了半晌,愣是说不出话来。
曲凌飞见状,连忙起身欲将其扶起∶“小兄弟不必惊慌,发生了何事,你且如实说来。”
哪知那男丁一见了他,更是吓得面色发白,嘴唇上下哆嗦,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他∶“是,是他,他是凶手……不对,他们都是凶手!”
“什么凶手不凶手的?”秋雁见他对师兄这般无礼,心下着实恼火,她蹙着眉站起身来,叉着腰道∶“你要说便好好说明白了,拿手指人做甚?没有人教过你礼仪么?”
她这话本只是针对那男丁,却引得吕乘风脸色一变,只听他沉着声道∶“起来说话,别叫人看了我吕某的笑话。”
“是,是……”
男丁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像只大蛾子般扑到旁侧的人身上,待众人耐心都将被消磨殆尽的那一刻,才颤抖着开口道∶“出……出事了,二小姐,二小姐她让人害死了!”
在场众人皆是大惊,吕乘风将眉毛皱得更深,心底却不信这话——有他那武艺超群的好女婿护身,吕苏叶怎可能轻易让人给害死?
“老爷若不信,跟着小的来便是。”那男丁说罢,又向曲凌飞看去一眼——这一眼,满是惊惧。
“是小的不好,小的半路急欲解手,二小姐便让小的去了,若小的没去,没准,没准姑爷和小姐也不会遇难……”
那男丁一面说,一面抬手狂扇自己巴掌,直至脸被扇得通红,近乎能看见里面的血丝,李今棠看不过去,忍不住道∶“你又何苦这样?倘若你当时在场,也未必能避免这一切发生,连你家姑爷都打不过的人,难道你就可以吗?”
话音未落,那男丁猛地消声,转头来紧盯着她,神情与方才看曲凌飞时无异。
李今棠微微一惊——他怎么这么害怕自己?又或者说,是害怕他们。
于是无人再出声,等到了男丁所指的地方,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下皆大骇。
只见方才载着吕苏叶出嫁的那辆马车已翻到在地,下头还压着一只人的手,周围更是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体,连那匹陪嫁的马儿竟也未能幸免。
眼见平白无故死了这么多无辜之人,几人面色是一变,相视时眼中皆有哀色。
“我……我的叶儿呢?”唯吕乘风疯了般地冲向马车,他一时忘却了自己的腿伤,跑去时姿势可笑,只是众人都沉浸在悲痛中,无人注意到此。
他两手奋力地想将马车抬起,奈何试了几次都无用,忽地,只听轰隆一声,那马车骤然掀起,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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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重重砸落在地,被摔得粉碎。
“节哀。”谢长宴收回手,简短地道了二字。
底下压着的,却不是吕苏叶,而是一具血肉模糊的男丁尸体。
方才领路的男丁见状,登时眼皮向上一翻,昏了过去。
吕乘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命人将他抬了回去。正在此时,一旁灌木丛中忽然沙沙作响,几人手按在剑柄上,双目紧盯向那,做出防备的姿势。
下一瞬果真从中走出一个满脸灰尘的人,众人拔剑待上,却见吕乘风抢先奔了过去,嘴里还不住地念着∶“我的叶儿呢?我的叶儿呢?!”
那人竟正是司空仪,只见他低垂着头,嘴唇颤了颤,才缓声道∶“苏叶她……”
吕乘风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还抱有一丝期冀∶“她和你在一起对不对?快把她带出来。”
他果真是急了,面对自己的心仪郎胥,连称呼也忘了加。
“她已经死了,”司空仪像是迟疑了许久,才叹了一声,道出此句,“我已擅做决定将她安葬,还望庄主见谅。”
李今棠方才直哀恸地望着地上躺着的尸体,闻言略微一惊——自己的妻子让人害死,他脸上却怎的一点泪痕都看不见,还不顾吕庄主的意思,擅自将人埋葬了?
吕乘风对他这位郎胥仍是深信不疑,听他如此说,忽然仰头悲痛地长吼一声∶“是谁害死了我的叶儿,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叶儿?!”
“我并未看清对方的容貌,”司空仪嗟叹道∶“只知道是个蒙着面的人,身形有些熟悉但当时太过危急,我一时也想不起那是何人。”
“是他们,是他们!”
身后蓦地一声尖叫,众人一惊,齐齐回过头去,便见那被抬走的男丁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后头还跟着几位气喘吁吁地追着他的人。
“小的那时解手回来,已不见了姑爷和二小姐,只看见……”他停顿片刻,大步上前去拾起地上一块被众人忽视的衣襟,上面的花纹在阳光底下闪着光,“这块衣襟,便是打斗时凶手不慎掉下的,你们可认得出它?”
曲凌飞看着那块衣襟,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蓦地脸色一白。
“这是……”吕乘风已将那衣襟接过,脸上神情扭曲,他猛地抬头看向曲凌飞∶“我没猜错的话,这是和你们同行的那位留下的吧?”
曲凌飞闭了闭眼——那正是南宫修身上掉下的。
南宫修还没回来,眼下显得更有嫌疑,无怪乎方才那男丁见他们便如见了鬼一般地害怕,竟是把他们当作同伙了。
“吕庄主,我知你心中哀痛,”曲凌飞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被贴上杀人凶手的标签,他稳住身形,道∶“但我朋友不可能做出此事,何况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又为何犯下此罪?”
恰到好处地响起一阵马蹄声,马背上之人正是南宫修。见众人都聚集在此,他跃下马来,左手执着刚取回的剑,胸口处缺了一块衣襟的痕迹十分显眼。
“怎么了……”
他话未说完,忽听吕乘风大喝一声“拿下他们”,紧跟着数十名男丁将他们团团围住,手中兵器闪烁着光。
20. 吕庄(四)
曲凌飞大惊失色∶“吕庄主,你这是何……”
“意”字还未出口,南宫修只当这些人用意不善,已抬脚狠狠踹在一人胸口,那人登时卧倒在地,吐出一大口血。
一众士兵忽地涌出,将他们团团包围。谢长宴连剑都懒得拔,嘴角淡淡一笑∶“这庄中养了不少好手啊,你先前既有所顾忌,又何必故作仗义?”
事已至此,吕乘风毫不理会这话,只大手一挥,喝令道∶“砍下人头最多者,我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人虽怕死,此刻却仍举着武器,潮水般地向他们攻来。
谢长宴侧身避过攻击,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却不下死手,只将那人击倒在地。
紧跟着一道剑光闪过,地上涌出大滩鲜血,曲凌飞已拔剑挡在他身前,回头道∶“谢兄,没事罢?”
谢长宴微微一笑∶“好险,幸亏你来得及时。”
又经一番搏斗,众人衣襟都被汗水浸湿,唯谢长宴一人背着手飘飘然穿梭于人群中,剑都未曾出鞘一次。
“吕庄主,不如停手,咱们好好商量如何?”曲凌飞斗得累了,又见地上已多了不少尸体,便停下手来,道∶“再斗下去,只怕吃亏的会是你。”
吕乘风冷冷一笑,暗骂这帮人净吃白饭,到了关键时候却是一点用处都派不上,“你还想商量什么?”
“人不是我们杀的,当然不会认,”曲凌飞收剑入鞘,看着他道∶“想必吕庄主也不会甘心让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逍遥在外吧?不妨给我们几天时间,如找不出真凶,届时再想杀我等也不迟。”
手里的兵虽多,却个个无用,吕乘风仰天叹口气,命那帮人收了手,算是应允了。
周围一阵脚步声,李今棠垂眸擦了擦染血的短匕——她方才不欲伤人,但那帮人却毫不留情,迫不得已只能出了手,却也没伤及他们性命。
她一抬眼,四周空荡无人,一片落叶从眼前扫过。
坏了……方才来的时候忘了记下路线,眼下竟忘记怎么返回了。
正愣神间,忽然听见背后一声轻笑,她回过头,少年正背靠树干,好整以暇地朝她投来视线。
李今棠不习惯被这么看着,她偏了偏头,尽量不与他对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也迷路了吗?”
他不答,这副模样落在姑娘眼里,便算是默认了。
方才曲大哥他们急着去找线索破案,走得太急,现下想追上却是来不及了。
李今棠拍了拍命书,所幸它还记得。
“那你跟着我走罢。”
走出一段路,忽然觉得周围安静得出奇,她顿下脚步,回头看向仍停留在原地的少年。
他这时眼神瞟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是自己先走了,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怎么办呢?
李今棠犹豫了一下,掉头走回他身旁,伸手在他掌心处轻轻一碰。
冰凉的掌心蓦地覆盖上一层温度,谢长宴微微一愣,低下头看了眼与自己一触即分的手。
“杀害吕小姐的凶手兴许还会再找回来,”李今棠仰头看着他,阳光触及眼底,她漆黑的眼瞳闪了闪,“谢安,你和我回去罢,这里不安全。”
他还未做出反应,身子已被人拉着往前走。谢长宴极短暂地晃了一下神,旋即将手指从她手心抽离。
玄玉碎片已经到手,这几人于他而言,也就曲凌飞还派得上些用场。
他眼睫颤了颤,忆起昨夜之事——
夜风席卷而来,吹得窗格吱吱作响,垂落桃花满地。少年稳步走在门廊上,路过那间房时,无声往里看去一眼。
房门紧闭着,没有一丝光线从缝隙中透出——今夜倒是乖巧,没再来坏他好事。
谢长宴径直走过,肆无顾忌地推开房门,丝毫不担心弄出的动静会吵醒榻上之人。
曲凌飞胸膛正有规律地起伏着,浑不知危险将至。他垂眼,指尖一点点凝聚起灵力,眼中丝毫没有对一条生命的留恋。
抬手的刹那,他瞳孔一缩——只见榻上之人胸口处浮起一点淡淡金光,似有一金色小球在其中浮躁地跃动。
曲凌飞双目紧闭,侧了个身,似乎这阵躁动也令他觉得不适。
那是……
谢长宴垂下手,一抹绿光消散在黑暗中。
聚灵丹怎会寄存在这么一个废物体内?
他眸光暗下,玄玉目前已碎作数片,单拎一块出来,其威力并不比聚灵丹高上多少。
然而这颗聚灵丹还未成熟,欲让其快速长成后剖之,还需让被寄存者——
手上、剑上染满鲜血。
罢了,那便再多留他些时日。
少年转身离开,屋门关上的那一刻,榻上之人呼吸渐稳,体内跃动的灵丹逐渐停歇。
两人回到庄园中,已远不似昨日那般热闹喜庆。
“爹,我不信,”屋内传来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声,李今棠顿住脚步,透过门缝看见一少女跪在地上,双手扪着脸,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从脸颊滑落,“我不信妹妹死了……”
站在她面前的人负手而立,头发凌乱,仿佛一下苍老了十余岁——那正是吕乘风。
李今棠就这么愣在屋前,看得有些失了神,心口一阵酸涩。
“李姑娘表面看来乖巧,没想到还会听墙角。”
她猛地转身,少年双手环抱胸前,唇角一抹淡淡的笑。
他在说什么啊……
李今棠神色因羞愤而微微一变,但她着实想不出骂人的词,也不愿在别人门口吵闹,索性不理会他这句话,抬脚走得极快。
少年不紧不慢地走上来,三两步便跟到了她身旁,“这世上每天要死的人数不胜数,李姑娘心肠这么好,不如别找什么密钥了,留下来替他们哭丧吧。”
“你……”
李今棠别过脸,看见他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戏谑。
谢长宴就这么斜眼睨她,以为她会说些话来反驳自己,没想到只轻飘飘的一句∶“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话里甚至还有几分恳求的意味。
她一副认真又无奈的模样落在他眼底,少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果真依言住了口。
隐约听见隔壁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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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谈话声传出,李今棠小心推开房门,见到屋里的人后才松了口气。
“阿棠妹妹,刚才走得急,忘了叫上你一起,”秋雁从炕上跳下,蹦到她面前,“那姓吕的没有为难你吧?”
“师妹,”曲凌飞喝了一声,饶是这种时候,也不忘了师门教诲,“吕庄主乃我等长辈,怎可无礼?”
秋雁吐了吐舌,没把这话放心上。
“我没事,”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李今棠这时才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连忙抬袖擦去沾在上面的灰尘,“大家都查出什么端倪来了吗?”
瞧见众人沮丧的神情,她方才抱有的一丝期冀顿灭了下去。
良久,一道女声打破了沉默∶“我昨夜路过吕家两姐妹房间时,听到了些话……”
几人视线一齐投射过来,秋雁顿了顿,开始陈述昨夜的事——
昨夜她穿过门廊想去解手,路过一间房时发觉里面仍亮着灯,隐约还有人声从里传出。
“我本不想偷听的,”秋雁说到一半又为自己辩解道∶“可我听见的第一句就是‘不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苏叶嫁给他,哪怕要做一些牺牲’,我那时懵了一下,认出这是吕大小姐的声音,只担心第二天会闹出事来,就躲到墙后想听听她们会说些什么。”
“那她们说了什么?”曲凌飞脸色一沉,急不可耐地问道。
“你别打断我,”秋雁瞪他一眼,继续道∶“我听见她们说到什么‘找些人埋伏在半道’,‘不论如何一定要拦下马车’之类的话,只可惜隔了一道墙,我也听不清晰。”
“正在这时,我瞧见另一处墙角后有白影闪动,才知吕二小姐竟也能在此,幸好她并未发现我。再后来她推门进去,约莫是和吕轻竹对峙上了。”秋雁说到这时声音略微小了些,“我本以为她们二人能在那时争论出结果的,所以便没再听下去,可是想不到,想不到今日还是出事了。”
“你的意思,是吕轻竹动手杀的人?”南宫修眉毛几乎要皱到一起去,他去取个剑回来便无故被指认成杀人凶手,心头正闷着一团火无处使,眼下听见此番言论,当即拔剑出鞘,“很好,我这就去把她抓来。”
“南宫修!”见他步履匆忙,曲凌飞伸手抓了个空,急忙扯着嗓子喊道,“谢兄,快拦住他。”
站在门口的少年以未出鞘的剑横在门边,面上无波无澜,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南宫修吃过与他交手的亏,此刻果真停住脚,转头不耐烦地冲曲凌飞道∶“为何不让我去?是还想让我继续背这个黑锅吗?!”
“我知凶手不是你,”曲凌飞走下阶来,相较方才放软了语气,“但目前证据不足,你贸然前去抓人,只怕更会引发众怒。”
南宫修粗暴地将剑收回鞘中,又大步走回炕上坐下,“那你说怎么着?”
“依师妹所言,那凶手多半便是吕大小姐,”曲凌飞思忖着说道∶“那日司空仪来庄中,吕轻竹看他们的眼神便不太对,没准真是姐妹俩为一男人……”
“可我倒觉得没有那么直接。”姑娘脆生生地开口,打断了正在说话的人的思路,几人一齐看了过来。
21. 吕庄(五)
“我方才从门廊上走来时,正看见吕大小姐在哭呢,”李今棠声线轻轻的,却有笃定之意,“她们姐妹二人情深,怎可能因为一外人就起争执,甚至还下了死手?”
“李姑娘还真是单纯得可以,”身后谢长宴冷冷出声,脸上却依旧看不出半点情绪,“亲人反目,难道不是世上最常有之事么?”
他忽地笑了一笑,那笑中却藏有讥讽之意,“你不是亲口说过,只有自己才最值得信任么?”
李今棠听得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扯到这件事上。
“阿棠,谢道友说的也没错,”秋雁在她肩头轻轻一拍,道∶“没什么不可能的,世间事谁又能说的清呢?”
“但也不能因为几句话就给人定了罪,”李今棠望向窗外在风中簌簌抖动的树叶,脑中回忆着今日树林中的细节,“我总觉得那司空公子有些奇怪……”
“自己的妻子命丧身旁,可他为何不难过呢?”
“阿棠今日莫不是看走眼了,”秋雁手指微微一缩,奇怪道∶“那司空仪出来时脸都白了,还自身都不保还亲手葬了吕二小姐,难道还不够难过吗?”
李今棠摇摇头∶“比起难过,他的表现倒更像是……害怕。”
“害怕?”
秋雁与曲凌飞二人同时出声,两人对望一眼,神色皆有些复杂,最终还是曲凌飞开口道∶“阿棠,你又是怎么看出来,他……害怕的?”
“总之,他就是有些奇怪,”李今棠绕过这个问题,顿了一下才不确定道∶“吕二小姐的死,说不定和他也有关系。”
此话一出,几人立刻沉默下来。
现下情况不容乐观,谁也不敢随意给人扣上罪名,也不敢轻易排除掉任何一人的嫌疑。
半晌,还是南宫修皱起眉毛,心急地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我……先去外面瞧瞧。”
李今棠声音冷静,说完这话便转身走向门口,却被急匆匆走来的一人撞了下肩膀,她不设防备地踉跄几步,刚觉碰上一个冰凉的身躯,下一瞬便被人毫不留情拂开。
她转过头,少年眉头微皱,抬起手颇有些不耐烦地将衣襟处被压出的褶皱抚平。
自己又不是故意的……
原来他有洁癖啊?想到这,李今棠往旁挪了挪,眼睛看向方才匆匆走过的人。
真是巧得很,那正是他们方才在谈论的司空仪。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忽然顿脚回头,只这一秒,而后又像怕被人发现一般,快速回头朝前离开。
就这一眼,李今棠看见早上他面上的煞白还未褪去。
她心里总觉得有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阿棠,撞疼你了么?”秋雁走上前来,朝着司空仪背影怒瞪一眼,脱口便骂道∶“能不能好好走路,没看见这儿有人呐?”
骂完她才注意到,那人是不是司空仪呢?
只见那绯红衣角丝毫不停留地于拐角处一闪,那道身影立刻随之从视线中消失。
“跟上去瞧瞧。”
李今棠只听见这一句,旋即身旁一阵风吹过,秋雁已小跑着追了上去。
等她赶到时,少女正踮着脚透过窗户往里瞧,见她一来,立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今棠在原地停了一下,随后放缓脚步走过去,小声道∶“你不是说不能偷窥……”
秋雁用气音“嘘”了一声,眼睛仍一眨不眨地往里瞧,“咱们这叫合理探案,不叫偷窥。”
忽地,她倒吸一口凉气,李今棠心下立刻一紧,仰起头问∶“怎么了?”
这就被发现了吗?
等了几秒,秋雁从窗前移开步子,神色复杂地道∶“你来看看罢。”
合理探案……可是,偷窥的事她真的能做吗?
李今棠犹豫的几秒钟里,后背让人轻轻一推,已站到了窗前,她还来不及移开视线,便将屋里的场景收进眼中。
只见榻上一男一女背对她们而坐,从背影上看,定是司空仪与吕轻竹二人了。
那吕轻竹肩膀一下一下地耸动着,手指反复从脸庞擦过后,身体略一倾斜,靠在了司空仪身上。
他们方才明明只是在谈话,为何秋雁会有这么大反应?李今棠放下抓在窗格上的手,眨着眼看向她,还未及开口,对方便一副急切的模样,率先说道∶“看清楚了吗?他们俩都抱在一起了,肯定有古怪!”
“抱在一起……”
“师妹,阿棠,你们在那干嘛呢?”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叫唤,两人吃了一惊,秋雁暗骂道∶“没眼力见的家伙!”说罢拉过身旁少女的手急欲离开。
没走出几步,房门忽地被拉开,发出的“吱呀”声响令两人同时一顿,吕轻竹从房内缓缓走出,一手仍在擦拭着脸上泪痕,“两位,可是有何事?”
担心身旁秋雁会忍不住开口问她方才的事,李今棠忙伸手在她掌心处一握,随后看向吕轻竹,答非所问道∶“你爹爹将我们视为凶手,你与吕二小姐情谊深厚,为何却不怨我们呢?”
听得这话,吕轻竹满脸痛苦地摇了摇头,隔了半晌,才道∶“我知各位心地善良,因此并未对我庄中之人下杀手,又怎会是杀人凶手呢?”
此时南宫修三人正好赶来,听见这话,他从鼻孔里发出哼声,抱着剑别过头去。
屋内又转出一人,面色苍白地拱了拱手,声音微弱∶“是我没有护好苏叶……若各位能找出是何人所为,我自当感激不尽。”
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说着话,却不知半个时辰前他们自己才在这几人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司空公子,节哀顺变,”曲凌飞在这种时候仍没忘了礼数,他回了一礼,道∶“在下瞧你面色不对,是否身上也受了伤?”
司空仪闭上眼摇了摇头,显是悲伤过度所致。
等不来回答,曲凌飞也没再问,他示意了一下,几人便掉头准备离开。
走出几步,李今棠回头向那两人瞧去一眼,腰间忽然一痒,命书从中钻出半个头来,“憋死老子了……咦,这小子走路怎么歪歪扭扭的?像个姑娘家似的。”
脑中忽然“嗡”的一声,李今棠立即低下头去,问道∶“那他昨日走路是什么样?”
“当然是步伐沉稳,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命书又爬上她肩膀,懒散地躺在上面,嘴里啰啰嗦嗦道∶“现在跟换了个人似的,一点没个练武的样子……”
换了个人?
换了个人……
她猛然灵光一现,连招呼也忘了打,便急急跟了上去。
没有人会将自己的妻子葬在荒郊野外,甚至还不经岳丈的许可……
除非他是急于想掩藏尸体,不让人看见。
她想起了易容术。
书中记载,若灵力较低之人使用易容术,则十二时辰内都会因抵御不了术法的威力而面容苍白虚弱。
那司空仪倘武艺精湛,绝无可能仅仅因悲伤过度就变得如此。
简直像换了个人。
李今棠走得匆忙,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但若不是身旁来来往往的有许多人,她恨不能立刻跑起来。
一路跟到书院,她正要迈步进去,看守在门口的守卫忽地伸剑拦住,恶狠狠道∶“未得庄主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方才你们庄主允许了的。”这一路以来,她觉得自己说谎的次数快赶上从前待在爹爹身边的那许多年了。
那守卫仍瞪着眼,书房内忽然传出一道轻柔的声线∶“让她进来罢。”
“是。”他往旁边让开一条路,李今棠边忙走了进去。
屋内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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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鼻,李今棠小心翼翼地踩着木头地板往前走了几步,阳光在最中间的书柜那形成分叉,一人坐在明亮处翻阅书籍另一人站在黑暗处,手上不知在抚摸着什么。
“李姑娘有什么事吗?”见她进来,吕轻竹合上书本,转头看向她时神情温柔,从中似乎能看出一点淡淡忧伤,却与几个时辰前哭到几近昏迷的模样大相径庭。
“没什么,”李今棠移开视线,抬脚往暗处走去,“我就是有些地方不太确定,想来看看从书中能不能找到答案。”
身后吕轻竹温柔出声∶“姑娘请便。”
她嘴上说是要找书,却径直朝那司空仪走去,这时才看清他手上摸着的是个花瓶。
“这花瓶好生漂亮,”李今棠弯起眼睛笑了笑,“司空公子,可以让我瞧瞧吗?”
司空仪当然不会拒绝她,毕竟它只是个花瓶。
李今棠小心翼翼地拿起它,见司空仪转身欲走,忙唤道∶“司空公子,我瞧这花瓶有些脏了,能否麻烦你去拿些纸来擦擦?”
司空仪闻言果真走上前来∶“哪里脏了……”
她不等他把话说完,手上忽地一滑,整个花瓶从两人之间滑落,径直摔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吕轻竹立马放下书走来,将司空仪拉得远些,神情关切∶“没受伤罢?”
那副模样……像是认识了许久的人。
许是注意到李今棠还在一旁,她有些不自然地撒开手,扭头离去∶“我去喊人来收拾。”
“对不起啊,”李今棠歉疚道∶“我不是故意的……”
“花瓶本也旧了,不是姑娘的错。”
李今棠眨了眨眼,忽然问道∶“司空公子,你同吕大小姐,关系也很好吗?”
桃花如往日那般从枝头簌簌掉落,犹似为一片死寂的庄园添了几点血泪。庄中死气沉沉,唯东边一间厢房里传出一点儿细微的人声。
“阿棠呢?”
秋雁蓦地从榻上滑下,目光从几人中间扫过,惊觉少了一人,“方才在林子里时就把她落下了,这次可不能再犯了。”她说着就要往外走。
“且慢且慢,”曲凌飞清楚她这师妹的性子,去了只怕会和人起争执,忙看向谢长宴,道∶“谢兄,你去找找阿棠如何?”
话音甫落,少年已擦身走出,余下衣物和门框碰撞发出的摩擦声。
书院内安静半晌,司空仪礼貌性一笑,却不回答这个问题∶“李姑娘真会说笑,方才的碎瓶子可有伤到手?”
你不回答我的,那我也不回答你。李今棠俏皮一笑,道∶“司空公子,你的武功呢?到哪里去了?”
司空仪闻言脸色骤变,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立马又恢复方才的神情,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姑娘这是何意?莫不是也想同在下比试?”
她说罢,又摇了摇头,想以玩笑来洗脱嫌疑∶“可在下今日着实劳累,即便与姑娘比试,恐怕也不是对手。”
李今棠偏头看着他,捕捉到他说这话时垂放在身侧的五指蜷缩了一下,旋即松开,微微的有些颤抖。
“司空公子怎的突然变如此谦虚了?”她笑了笑,目光紧盯着他的脸,不愿放过每一个表情,“我记得那日只因曲大哥的一句话,司空公子可是足足舞了一个时辰的剑也不知疲倦。”
对方眉头一皱,手指不自觉握紧。李今棠瞧他那副紧张的模样,心道适可而止便好,于是笑道∶“悲伤过度容易伤身,司空公子还是早些节哀罢。”
她说罢,转身便走,迎面碰上领着两名男丁走来的吕轻竹,微微颔首行了一礼,而后故意放慢步伐想听听那两人的谈话,却什么也听不见。
不过也无妨,现下她心底已大致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忽觉一道阴影自上方笼罩下来,少女停住步子,微微仰首,“谢安,你怎么来了?”
22. 吕庄(六)
少年视线从她身上一瞥而过,“来找你”三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遂道∶“无聊,闲逛。”
他转身留给她一道背影,淡淡扔下一句∶“既然碰上了,那便随我回去,省得他们担心。”
李今棠一心想着方才的事,丝毫没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对劲。走回厢房内,只听一阵脚步声急急迎出,紧跟着身子向前一倾,被迎面而来的人搂了搂。
“阿棠,你怎么能单独行动呢?”秋雁松开她,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些嗔怪的意味,“那吕乘风现在八成还认定我们是凶手,你这么贸然出去,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李今棠听得一愣,旋即笑着伸手轻轻回抱了她一下,“我下次不会了。”
“阿棠,”曲凌飞只怕时间不够,一心想着快些破案,没忍住打断了她们二人,“你方才又发现了些什么?”
终于说到正事上,李今棠视线在众人之间徘徊,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才能让他们信服,思来想去,还是决意直说了∶“我怀疑那司空公子,并非原来的司空公子。”
谢长宴倚靠在门边上,漫不经心地摆弄衣角上的挂珠,丝毫不将他们的话放在耳中,闻言微微抬眼,手指一松,挂珠撞到墙壁上,发出清脆声响。
李今棠梳理了一下逻辑,随后将今日所见所想和盘托出,“我本也只是怀疑,因此方才特意跟去了书房。我故意当着他面摔下花瓶,倘若真是习武之人,一定不会让那花瓶掉到地上,可他竟只是看着,完全来不及伸手去接。”
几人脸色剧变,秋雁看向她,却觉手心沁出了一层汗,“阿棠,我们自是相信你的,可如此……如此玄乎之事,即便说出去了,那吕乘风也定不会信。”
李今棠微微笑了笑,道∶“我想好了对策,大家听我说便是……”
庄中人来人往,却无半点热闹的气息。男丁们肩扛木头,噼里啪啦一阵忙活,不多时,打造出了一副棺材。
吕乘风命人将空棺材抬入堂内,又在其上立了个牌位。他转身冷冷道∶“去看看那几人怎么样了,若还查不出来,哼哼。”
那士兵立刻领命,却在起身时听见身后一道沉沉的声音传来∶“不必去了。”
南宫修左手执剑,大步走来,沉着声道∶“时至今日,我便认了这桩罪行,只不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了他们,想怎么处置我都成。”
“南宫修!”未等吕乘风答话,长廊上又走来一人,曲凌飞大步上前一把攥住他衣袖,怒道∶“亏我还为你开脱,你竟干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他说罢又看向吕乘风,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半跪下拱了拱手道∶“吕庄主,是曲某遇人不淑,竟无意中干了助纣为虐之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他停顿片刻,踌躇着想征得对方许可∶“只是在下师妹年纪尚轻,她与此事无关,能否恳请庄主放过她二人?”
“你……”
吕乘风手背青筋暴起,瘸着腿上前夺过一旁侍卫手中的木棍便欲砸下,忽见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手臂一麻,掉落下的木棍险些砸在自己脚上。
他大惊,只见少年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方才那东西速度太快,他竟看不清击中自己的是何物。
吕乘风冷着声道∶“他们都认罪了,你还要拼死抵抗吗?”
量他也斗不过整一庄园的士兵。
谢长宴淡淡一笑,将手上银针藏于袖中,“他方才只说了任杀任剐,这里头可没有任打这一项。”
吕乘风“哼”的一声,当即喝道∶“给我取了他们项上人头!”
“慢着,”曲凌飞情急下忙站起身,看向四周蠢蠢欲动的士兵,“我们既已认罪,便不会再抵赖,只是曲某仍有一事,还望庄主成全。”
“什么事?”
他正欲开口,南宫修却先行抢过了话头∶“杀我可以,不过得是他来。”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视线尽头是那一身红袍,跪在灵牌前的人。
“司空仪,出来罢,”南宫修高声喊道,“是我杀了你即将成婚的妻子,你难道不想手刃仇人吗?”
吕乘风一向对这位郎胥十分满意,更是深信他对自己的二女儿情深似海,眼下只要司空仪表现出一点拒绝的意思,立刻便会招致怀疑。
司空仪脸色本就不佳,闻言更是一白,他站起身时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了脚跟,方才缓缓朝他们走来。
“我正有此意。”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来。
南宫修“嗬”地一笑,当下拔剑跃入场中,道∶“请赐教。”
众人纷纷退开,但见那司空仪面色凝重,甫一步入场中,南宫修纵身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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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剑光即刻逼至身前。
司空仪闪身避开,未料南宫修手腕翻转,那剑又横扫而来,他无奈之下只得出剑相抵。两只剑刃碰撞之下,司空仪被接连弹开数步,看得场外众人一惊。
南宫修并不乘胜追击,他笑了笑,高声道∶“我接下来这套剑法,你可接稳了。”
说罢,未待司空仪应答,他已提剑直刺而去。那司空仪挺剑勉强挡下几招,之后便肉眼可见地有些吃力。然而那南宫修每每都只将剑抵到他身前,而后即刻撇开,却不将其刺伤。
几番回合下来,两人斗得越久,吕乘风越是看得眉头紧锁——凡是武功好些,且昨日还在场的,都能看出南宫修眼下使的这套剑法并不如何精妙,司空仪只需使出昨日在桃花树下舞的那一套剑法,即可逐一破开。
可他却没有。
莫非他是有意不想替叶儿报仇……
吕乘风这个念头刚出,便见南宫修顿在原地迟疑了几秒,给了司空仪可乘之机。
司空仪提剑直上,唰唰接连刺出几招,南宫修只轻轻一挑,便避过了他这一轮攻势。
这套剑法怎好生熟悉……
吕乘风瞳孔蓦地一震——司空仪方才使的那几招,正是从前他教给叶儿的,只不过吕苏叶生性好玩,还未将这几招学透彻,但从这寥寥几下,依旧能看得出。
“南宫修,你都背了这么大罪了,还如此步步紧逼做甚?”曲凌飞站在一旁一面出声高喊,一面用余光注视吕乘风的脸色。
此话一出,忽地一阵掌风从面前掠过,直冲场上的南宫修而去!
“曲道友,你不去救他么?”谢长宴眉梢轻挑,语气散漫,意思是——这一掌哇接不住,你若再不上,他就要死在掌下了。
曲凌飞方才回神,立时纵身上前,连剑也来不及拔,空手试图接下那一掌。
砰的一声巨响,桃花被几人的掌力击得纷纷而落,双方皆弹开数步,曲凌飞和南宫修二人大吃一惊,没料到这一掌他们两个人竟才勉强接下。
“这老东西腿脚虽不便,武功却还能这么好,不过他趁人不备玩偷袭,这是作弊啊。”
李今棠没敢接近场地,只在稍远处观望,闻言一怔——
吕乘风这一掌显然是想置他们于死地,莫非他也已经看出了什么?
23. 易容术
方才那一掌打成平手后,众人瞧见吕乘风正面色铁青,显是在运气。
“师兄当心啊!”
秋雁心下一急,恨不能冲上去挡住这一下,李今棠忙抬手拉住她衣摆,“你现在过去,也会被伤到的。”
说话间,前方蓦地卷起层层尘埃,两人顿觉心脏一揪,待尘埃散去后,只见曲凌飞三人仍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反倒是那吕乘风让人给击出了数米远,被人扶着吐了口血。
“爹!”吕轻竹失声喊道,忙推开一旁的士兵,伸手在他背上轻拍着,“您没事罢?”
“说好了一打一,你怎么还玩阴的?”秋雁这时已快步到几人跟前,见曲凌飞身上无伤,这才叉起腰,怒道∶“打不过就乖乖认输,偷袭算什么本事?”
“谢兄,”饶是曲凌飞心理素质再好,也被方才那阵扑面而来的掌风给吓住了,眼下得以脱险,他转向身后的人,道∶“多谢方才救命之恩。”
谢长宴转动手腕,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轻笑道∶“我本就来不及出手,是你自己把它挡下来的,谈何救命?”
“你们……”吕乘风这时已直起背来,面容似又苍老不少,“你们早就发现了?”
“也没有很早,”隔着几排紧密相挨的石柱,少女的身影忽闪忽现地穿梭而来,她在众人面前停下脚步,转目看向愣在一旁的‘司空仪’,他手中的长剑还未松下,“吕庄主现在心里想的,应当和我一样罢?”
李今棠笑了笑,在对方惊恐的神色下缓缓开口∶“吕二小姐,易容术用得可还习惯?”
此话一出,在场数人无不骇然。那吕乘风受了内伤,却仍粗着声音狡辩∶“胡说!我庄中之人何时学过那等邪术?”
“生在妖界长在妖界,还不够邪么?”秋雁反驳完,又忽地想起南宫修还在一旁,她转过头去,见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也就没再开口。
“我这儿可有恢复易容术的法子,”李今棠抬起手,闪烁金光下,她袖中露出一只小白瓶,“是与不是,我们一试便知。”
“只不过,此物有毁人容颜之效,若不小心毁了二小姐的容貌……”
“站住,”未等她说完,吕轻竹忽地拦在‘司空仪’身前,面色苍白,似有清泪流下,“别……我们认了便是,你们猜的全都不错。”
“姐姐……”身后声音带着哭腔。
手臂被人按住,她无力地回首,声音惨然,“是我一人所为,你们不要……不要为难苏叶。”
李今棠在原地愣了愣,收起瓶子,没再往前。
“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吕乘风仰天长叹一声,脸色比早上得知自己的女儿死了时还要糟糕,“你们……你们真的杀了,杀了……”
“爹爹,”变成‘司空仪’模样的吕苏叶反握住姐姐的手,膝盖一弯,当即跪倒在地,“都是女儿不好,与姐姐无关,您要打要骂,怎么样都行,冲叶儿一人来罢。”
紧跟着吕轻竹也跪在她身旁,下唇紧抿,脸色惨白。
“你们先起来罢,”见吕乘风已背过身去,毫无理会她们的意思,李今棠忙掀起衣摆蹲下身来,轻声道∶“你们杀那……司空仪,定是有苦衷的罢?”
按吕乘风所说,这司空仪算是威名赫赫的大人物了,若非有什么恩怨纠葛,定无人敢去招惹他。
吕苏叶痛苦地抬起头,眼泛泪花,又见身旁黑影一晃,秋雁也俯下身来,道∶“你们为何要杀他,说出来便是,若真是那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不了我们替你主持公道。”
“我……”
吕苏叶看向身旁的人,紧抿着嘴,不知该不该说。
“事已至此,”伴随一声长叹,吕乘风缓慢转过身来,道∶“便说了罢。”
两姐妹怯怯地对视一眼,吕轻竹率先低下头,脖颈处泛了点红。
“我……”她犹豫出声,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今棠就在她旁边,见状伸出手去轻轻在她手心处一握,旋即见到吕轻竹眼中泪花闪了闪,“司空仪他……”
吕轻竹咬了咬下唇∶“他曾非礼过我……”这话说完,她的面色更白了几分,嘴唇都似要被咬出血来。
然这一句轻语却如横空而出的一道响雷,在众人耳旁炸开。
“我不想叶儿步我的后尘,”吕轻竹掩住脸,泪水打湿掌心,“她决不能嫁给那样一个人。”
她跪坐在地,垂首接受着众人视线纷杂的注视,“我在夜里与兰香商议计策,却不料叶儿一直候在门外,将我的一番话全听了去……”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少女立在门口,眼中愠怒、悲哀与不解三种情绪交织。
“姐姐,你方才那番话……”吕苏叶迈进屋内,眼中写满不敢置信,“你为何想要拆散我与司空公子?”
“叶儿,我……”
吕轻竹只说了一个“我”字,却垂下眼,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你……莫非你当真对司空公子有情?”
“二小姐,”兰香挡在大小姐跟前,失声叫道∶“您和大小姐自幼一同长大,怎可在这种事情上怀疑她?”
吕苏叶眼睛掠过她,紧紧凝视着身后的人,“那你怎么解释方才那一番话?”
“那是因为……”
“兰香,”吕轻竹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严厉神色,她咬着牙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你快说了便是,”吕苏叶急得皱起眉,头上凤冠轻轻摆动,“你家小姐若要责罚,有我罩着,怕甚?”
兰香也看不得自家小姐让亲妹妹给误会了,当即跪在地上一拜,“小姐,平日里您的话兰香不敢不听,但今日,兰香必须要说。”
吕轻竹转过身去,面露痛苦之色,她闭上眼,像是不愿再听。
但兰香的一席话,连同过去的回忆一同卷上心头。
“二小姐,我们小姐是爱您的,她不愿您再重蹈覆辙啊。”
话音未落,后背一阵温暖,吕轻竹一回头,见妹妹脸上已布满泪痕。
“姐姐,你为何从不同我说?”吕苏叶松开了手,哽咽道∶“我方才,我方才还那样待你……”
“都过去了,”吕轻竹强压下悲痛,柔声道∶“若你与那司空仪……两情相悦,我也不便再加阻拦。”
“不,谁与他两情相悦了?”吕苏叶哼出一声,摘下头顶凤冠扔在地上,恨不能再踩上几脚,“我非但不会嫁他,还要叫他受些教训。”
次日,小雨方歇,地板还未干全,一袭红袍的人从轿子上走下,满脸堆笑地朝宅中走来。
吕苏叶撩开红盖头,一手各端着一杯酒,踱步在他跟前停下,递出左手的那一杯,“夫君赶了一早上的路,定然口渴,不如先喝杯酒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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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在酒中下了药,只要他喝下,半个时辰内保管灵力全无。
待亲眼看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命丫鬟收起酒杯,忍着恶心挽上他胳膊坐上轿子。
马儿驮着轿子行了一路,到得林中,忽地从树后转出数名身穿黑衣,手拿兵器的蒙面人。吕苏叶听到动静,心下一喜,掀开盖头象征性地往外一瞧,随后躲到司空仪身后,说话时故意带了些哭腔∶“夫君我怕,你快将他们打跑。”
司空仪瞥了她一眼,立时飞身下马,只听得兵刃相碰之声,蒙面人已将他围在中间。
这些人正是庄主士兵。
吕苏叶歪着身子,焦急地往外看,她只想叫这些人给司空仪这贱人点教训,只要能在他身上划出个口子就行,杀人的事……她毕竟也不敢做。
可直至那一众蒙面人全部倒下,司空仪沉着脸回来时,也只看见他左肩衣服被划破,身上却半点伤也没有。
怎么回事?他早上明明喝了……
吕苏叶压下心中失落,故作欢喜道∶“夫君,你没受伤可真好。”
哪知司空仪忽地压下身来,将刀刃抵在她脖上,阴恻恻地笑,“夫人是在担心我有没有受伤,还是怕那些人杀不死我?”
说罢,一枚银晃晃的吊牌送到她面前。
吊牌上清清楚楚刻着个吕字。
吕苏叶耳边嗡地一响,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她哆哆嗦嗦地伸手想接那令牌,却听见“咔嚓”一声,司空仪一松手,已将它摔在了地上。
“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司空仪冷笑着,那刀刃更往她脖上送进了几分,“不知道为何,我明明喝了那杯酒,却无事发生?”
“因为喝下那杯带药的酒的人,是你啊。”
吕苏叶眼中露出绝望——她知道今日要死在这里,眼前似有金星在闪,她只觉头疼难耐,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嘭!”
蓦地一声巨响,她惊惧地睁眼,却见悬在自己脖颈处的刀刃已掉落在地,那司空仪身子晃了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她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及时赶到的吕轻竹拉着出了轿子。
“我,我只想砸晕他,救出叶儿,可是没想到……”吕轻竹双手抱住脑袋,旋即又垂下,悲叹道∶“你们要杀,便冲我一人来,此事与叶儿,与我爹爹,与整个庄园都无关。”
李今棠跪坐在一旁听着她说完,眼中水雾盈盈——“冲我一人来”,这句话她在今日听了第几遍了?
“那这易容术又是怎么回事?”吕乘风这时脸色已稍有缓和,但声音中仍带着质问之意,“我可从未教过你们这等邪术。”
“爹爹息怒,您未曾教,我们便也是不曾学过,”吕苏叶插上口,道∶“我与姐姐实在害怕得紧,只担心那司空先生会来向我们寻仇,一筹莫展之际忽然走来一个黑衣人,他也蒙着面,是以女儿看不清他的样貌。”
“叶儿,”吕轻竹微微睁大眼,打断了她∶“他也算得上你我的恩人,怎可随意出卖?”
“我又不曾说他姓名,怎算得上出卖?”危机临头,吕苏叶也顾不得那么多,更何况她也不知那人究竟是何来历,“是他说可以帮我们,因此,因此……”
不用说便知,这易容术也是那黑衣人施下的。只是他究竟是何人,又为何要插手此事?
24. 吕庄(八)
几人又细细问了一番那黑衣人的模样,可两人却只是摇头。吕轻竹为难道∶“不是我不愿说,实在是……我们也无从知晓。”
两人自知无端信任来历不明之人,有违父亲教诲,但当时事态紧急,她们也属实是走投无路了。
“吕庄主,”李今棠仰起头,一心只想着把身旁那两人扶起来,“她们跪了太久,不妨先让她们起来再说。”
得到准许后,她和秋雁一人搀扶着一个站起身来,这时才发觉方才陪着她们跪了太久,起身时脚底发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秋雁腾出一只手扶稳她,“小心些。”
“先前误会了各位,吕某在此赔罪了,”吕乘风弓着腰拱了拱手,良久才直起身,他一招手,随即走来数十个抬着箱子的士兵,箱子一打开,金光立刻将众人的眼晃了一下,“这是吕某的一点心意,不足挂齿……”
谢长宴瞥了眼受宠若惊急着拒绝的曲凌飞,面无表情道∶“你想收买我们,也得先说清楚那司空先生究竟是何人。”
吕乘风一僵,脸上带着被人点破的尴尬,勉强笑道∶“各位如愿意帮这个忙,吕某自是感激不尽。”
他说罢,命人取来一幅画卷,在众人面前展开,“这便是司空先生的画像。”
众人凑过去往那画像看了一眼,俱是一惊——画像上的人负手而立,不,应该说是负着翅膀,两只空洞的大眼镶嵌在蜡黄的脸上,宛如沙漠中的两口枯井。
“这不是那蝙蝠妖么?”秋雁失声叫道。
吕乘风脸色一变∶“你们认识?”
“不仅认识,还……交过手,”曲凌飞合上画卷,将“绑过我们”换成了“交手”,他自来熟地在吕乘风胳膊上一拍,爽朗地笑道∶“吕庄主放心,银子就不必了,我们绝不会把今日之事说出去。”
吕乘风脸上现出喜色,很快又发了愁,“瞒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唉,那司空先生多半还是会找来。”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劝慰才好,他们毕竟今日就要离开,倘那蝙蝠妖当真来了,也无法及时赶到救援。
“罢了罢了,”吕乘风背过身摆手,叹道∶“送客。”
几人一一向他道了别,待出得庄园,阳光已温和许多,不出几个时辰,暮色又要降下。
他们在一条清浅的河边停下,各自修整片刻。
“南宫修,”曲凌飞偏过头,笑嘻嘻地唤了一句,有意调侃道∶“剑修好了吗?要不要再找个庄园住上几宿?”
南宫修瞪他一眼,手掌从河面拍过,毫不留情地溅了他一身水,“去你的。”
少年半阖着眼躺在满地凌乱的枝蔓旁,脸上忽地一阵清凉,他掀起眼帘,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映着姑娘的身影。
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李今棠停下动作,转头看见身旁的人脸上、衣襟上都沾了水珠。
她忙退得远了些,语气中带着歉仄∶“我,我不是故意的。”
“娃儿怎么不继续了?”手中命书嚷嚷起来,“老子泡得正舒服,怎么就停了?”
“溅到人啦。”她小声说。
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见不怕水,甚至喜欢‘洗澡’的书。
不过它也算是神仙了,神仙做的事不合理些反倒还正常。
李今棠又蹲下身,手指轻轻拨了些水浇在命书身上,忽觉身旁有道阴影落在,她转过头,见谢长宴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走了过来。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这条河明明还有那么长,怎么偏偏要站在自己旁边?
尽管知道他看不见,她仍是有些心虚地背过身,将命书挡了挡。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她犹疑地仰起头,见对方正微微垂首睨着自己,“还以为李姑娘有多好心,方才出的这一计,倒真让我刮目相看。”
听出他是在揶揄自己,李今棠眉毛轻轻蹙了蹙,不解道∶“我用了什么计?”
“你明知那药会使人毁容,却拿来逼迫她们说出真相,”谢长宴微微眯眼,笑了一笑,“倒真让我意想不到。”
“难怪你想不到,你想错啦。”李今棠将洗净的命书揣在怀里,从袖中取出那小白瓶,伸手送到他面前,摇手将其晃了晃。
“什么?”
少女起身拉过他衣袖,将瓶子轻轻放在手心合拢,“你瞧,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
“……”他脸色倏地一沉,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杀机。
糟糕,怎么忘记他有洁癖了?李今棠在他拂开自己前缩回手,讷讷地说了句∶“抱歉。”
“阿棠……”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这有些许诡异的氛围,李今棠转过身,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
“收拾妥当了吗?”秋雁笑盈盈地走到她跟前,道∶“方才吕庄主硬塞了块木头,说是什么价值不菲的古木,师兄嫌拿着碍手,要到这附近的镇子去把它当了换些银子。不过你要是还没准备好,我们可以再等一等。”
“我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了,”李今棠理理衣摆,她最不愿因为自己而耽误人家行程,再说身上的确没带什么东西,“我们现在就走罢。”
镇子离这儿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算近,毕竟走到那时天边已被晚霞染红,再过不多时,便会完全暗下去。
“你知道要把它拿到哪去当么?”南宫修看了一眼手中那根碍眼的木头,不屑地哼出声,“不就是根木头,随便扔了得了。”
曲凌飞伸手拍他肩膀,“啧”了一声,“南宫兄,稍安勿躁嘛,年轻人就要沉得住气……”
街道旁屋舍林立,李今棠走在边缘,视线从一排排向身后划走的房屋上扫过,最后定格一个卖糖人的小摊上。
从前爹爹不准自己碰这些太甜的东西,说是对牙口不好,但每每阿姐随他出门去,回来时总要偷偷摸摸地给自己带上一根糖。
因着怕被人撞见,她总做贼似的躲在书房角落里偷吃,每回啃下最后一点黏在棍棒上的糖丝时,爹爹的叫唤声便自屋外传来。
姑娘撇过脸去,看见他一袭白袍,直挺挺地立在那棵桂花树下,洋洋洒洒飘下的花瓣落了他满身,如在那身白袍上缀了些金豆。
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至于糖人嘛……待回家之后,再央求着阿姐带自己出门去罢,那时爹爹定也不会不同意的。
“看见了,走那边!”
忽然一声略带喜悦的声音响起,一下拉回了她的思绪。李今棠忙加快脚步,跟着众人进了一家古玩店。
店门出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木桌和其后的木柜之间坐着一个生了白发的老人,南宫修第一个大踏步进门去,将手上的木头重重掷在桌上,“老头,看看这破东西值多少钱。”
那老者只翻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额头上现出条条皱纹,随后很快又低下头去,毫不理会方才的话。
“老先生,”曲凌飞赶在他发火前急急打断道∶“这根古木乃在下好友相赠,能否在您这换些银子?”
老者这才慢悠悠抬起头,套了手套的手掌在那根木头上摸来摸去,眉毛也跟着越皱越深。
“我呸,”他忽然骂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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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而后朗声大笑起来,笑毕,在众人惊异不解的注视下开口道∶“你们是让人给骗啦!什么古木?这就是根普普通通的木头。喏,转过去看看那边,种着一堆嘞,谁会花钱买这东西?”
他这一番奚落如一盆凉水浇下,众人皆是一懵,有些不知所措。
“一看你们就没点经验,”那老者又道,“我看你们这是急着赶路吧?带着这东西也不方便,干脆放在这我来处理……”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人?”南宫修辛辛苦苦提了一路的‘古木’,这时却说是个假的,一时大怒,“你莫不是不想付钱,想坑我们吧?”
那老者“哼”的一声,却也不生气,“你们且拿着它挨家挨户去问,看有哪个傻子会收了。”
这话一出,倒是没人再作声了。
难不成真是那吕乘风骗了他们?
但他又何必拿一截假木让他们带着,莫非是这木头上抹了毒……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李今棠立马在前面那人的衣袖上轻轻一碰,低声提醒道∶“那木头或许有问题,你快离它远些。”
谢长宴闻言偏头看了她半晌,随即扯了扯唇角,“木头上没毒,只不过……”
他抬眼扫向四周,“有比毒更危险的东西。”
李今棠还没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却见他手腕翻转,一枚银闪闪的东西从指尖飞出,下一瞬便听得一声惨叫,本骑在马上的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后的马车帘子被一只手掀开,从中跃出一名青衣男子,飘飘然地落在街道正中。
忽地一道劲风从面颊划过,紧跟着又是一道,“谢兄!”曲凌飞惊呼一声,已紧随其后跃了出去。
愣神间屋里只剩了她和老者二人,李今棠转头看向柜台边叹气连连的人,微微朝他鞠了一躬,“叨扰您了。”旋即快步跟出了门,身后轻飘飘的衣带在风中摆动。
街道中一时只能听见兵器相碰的铮铮之声,行人慌乱地大叫着,小贩收了摊子便跑,霎时间空出一大块地来。
“你是何人?”
待曲凌飞赶到时,那青衣人肩上已被划开一道口子,谢长宴手中长剑滴着血,神情淡漠地注视着他。
“哼,当然是来取你们性命的人!”青衣人捂着肩上伤口,恶狠狠道。
曲凌飞闻言笑道∶“就凭你?方才我谢兄一人就把你打伤了,更何况我们还有三个人。”在打架这一方面,他自动略过了两少女。
“不止。”谢长宴收剑入鞘,反手甩出三枚银针,径直穿过零零散散走在街头的人,分别射向窗边浇花的住客,亭台里看戏的书生,以及路旁卖菜的小贩。
这些人打扮与常人无异,混在其中,更叫人难以察觉。
曲凌飞看得合不拢嘴∶“谢兄,你是怎么发现的?”
“庄中见过一面,”谢长宴笑了笑,讥诮道∶“怎么,你记不住么?”
曲凌飞没听出话里的讥讽,还东张西望地问∶“这回总没有了吧?”
还未等到回答,跟前那青衣人忽地打了声响指,紧跟着四面八方窜出一众身着粗衣之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谢长宴冷冷抬眼,“是吕乘风派你们来的。”
青衣人哈哈一笑∶“你既已猜出我是哪的人,那这句就是废话了。”
如此看来便是那吕乘风故意给了他们一块假木,料定他们会拿到这镇上来当掉,这才派人埋伏在此。
那青衣人笑声未绝,便已挺剑直刺过来,曲凌飞后退半步,急忙出剑去挡,两剑相差毫厘之际,对方却忽地调转方向,直冲南宫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