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灯沦为阶下囚后》 1、第 1 章 “噗呲”――!鲜血迸溅,顷刻间染红了前襟,谢烨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执剑的少年。齿缝间丝丝缕缕涌出的猩甜气息的血水,从喉咙里一路蔓延上来。 “你……”谢烨内力耗尽气息本就不稳,已是强弩之末,他艰难的扶剑而立,不时低头发出沉闷的呛咳。 少年目似寒冰,单手翻腕一挑,带着森然寒气的剑锋深入血肉,干脆利落的斩断了谢烨的经脉。 剑身穿过他的右肩,鲜血沿着刃上血槽的花纹极尽妖异瑰丽的绽放开来,又滴滴答答的淌落在地。 门外喊杀震天,兵刃刀剑相撞之声不绝于耳,门内却一片死寂,谢烨经脉尽断,手无寸铁,半晌才喘息着抬眼笑道:“我明渊阁区区弹丸之地,不知藏了什么宝贝,竟能引的二皇子大驾光临,在此地埋伏半年之久。” 少年沉声开口:“明渊阁阁主谢烨,作恶多端,为祸江湖,人人得而诛之。”声音里有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干涩。 这二皇子不过弱冠之龄,身姿面容还未完全长开,持剑的手却极稳,身姿如松,眉眼间是退人千里的杀伐决断。 谢烨了然似的地笑起来:“原来如此。” 他痛的直打颤,却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少年皱了眉,剑尖随着男人不断颤抖的身形微微有些不稳。 “殿下!殿下!” 侍卫跌跌撞撞的闯进来,“呼――”的带进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殿下,明渊阁八长老均已被生擒,其余人……”侍卫犹豫了一瞬,下意识看了一眼被钉在墙上的谢烨。 “说话!”二皇子冷声道。 小侍卫牙一咬,回到:“回殿下,明渊阁其余教徒已被我们的人诛杀殆尽!” 话音刚落,少年抽剑回鞘,谢烨失了支撑,踉跄着扶住墙壁。 他抬手一擦嘴边的血迹:“李彧这个老匹夫,当年倚仗我明渊阁的势力飞升九五,如今皇帝位子坐稳了,便日夜提防着本座手中这一纸遗诏,想方设法的来取,本座在明渊阁阁主的位子上坐了三年,明里暗里挡了他多少暗箭,最后竟是栽在你李景辞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惭愧。” 谢烨一身黑衣,长发散乱,他本就生的苍白瘦削,此时嘴角染血,眉眼含笑的模样俊美疯戾的让人几乎挪不开眼。 “我说过,这世上只有一处可以知道先帝遗诏的下落。”谢烨不甚在意的倚着墙缓缓靠坐下去,生命一分一秒的流逝。 “何处?”侍卫急到:“谢阁主,您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说出遗诏下落,或许还能少受些罪。” 谢烨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回李景辞身上,李景辞不错眼的盯着他:“十年前,你灭江州温家满门,从温家密室里搜出先帝遗诏据为私有,如今陛下追查此事,命我等将寇首捉拿归案。” 谢烨修长手指轻轻一点太阳穴,莞尔而笑:“就在我脑子里,就看二殿下有没有本事把它问出来了。” 少年怔了一下,下一秒瞳孔骤然紧缩,失声喝道:“别――!” 谢烨左手捏诀,仅剩的一丝微弱内力从掌心流转而过。 少年抢步上前,手中长剑轰然落地,却为时已晚。 谢烨一掌击上自己的胸口,随即哇的喷出一口血来! 灵核尽碎,筋脉全断。 他眼前一片漆黑,最后一丝挣扎的意识消散于虚空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三九寒冬,大雪飘零,遍地都是泥泞。 这是明渊阁阁主被押解入京的第三个月。 “殿下!殿下慢着!” 侍卫长大步随李景辞走入王府:“您不能将阁主私扣在府里啊,那是陛下钦定要进诏狱的犯人,若是日后陛下追查起来,只怕是要问罪于殿下您。” 梁王府内庭院开阔,亭台楼阁别有雅致,李景辞开口:“我要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侍卫长跟从李景辞多年,熟悉他的性情,知道殿下此时已经不耐烦了,遂叹了口气:“办好了。” “找了个与谢阁主身形相似的死囚尸首,烧明渊阁那日一并将其面容毁了,对旁人宣称谢烨自知无路可退,已自尽身故。” “做的干净一点,若是让旁人看出破绽……”李景辞顿了一下。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殿下放心就是。” “下去吧。”李景辞心平气和的说。 “……是。” 地牢中灯火晦暗,小厮提着一盏马灯,其中烛盏摇摇坠坠,两侧幽暗走道闭仄阴森。 “吃饭了!” 地牢湿气寒重,小厮掩着鼻子骂骂咧咧的放下食盒,他原本是府中负责采买的仆役,因为从中捞了些油水被管事的发现,打了二十杖被发配到地牢里守门。 天寒地冻,他一边开地牢门,一边冷的瑟瑟发抖,心中怨气越发深重。 地牢里只有一个犯人,前些日子被主子亲自拿绳子绑了押解回来的。 刚进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倒在牢中的草席上人事不省,后来郎中来了几趟,地牢里苦涩的中药气息弥漫了整整一个多月,这才将人救了回来。 小厮推开牢门,将食盒“砰”的掷在地上,撒出些许已经冷透了的汤水。 “死了没?” “承蒙挂念,还没。”角落里的人嘲讽道,他声音其实很好听,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惯有的轻佻。 “没死就过来吃饭,还等我请你不成?”小厮没好气的道。 “呵……”那人短促的笑了一声,只听见锁链声哗啦一响。 “你倒是告诉我,我怎么过去?” 谢烨此时的样子可以称得上狼狈,双手被举过头顶,粗大的铁链一圈一圈的缠绕着瘦削的腕骨,铁链末端固定在身后的墙上,整个人被反缚着吊起来。 虽然谢烨来时身上的血衣已经被人换过了,但是对方明显不想让他好过,三九寒冬天里,只给披了件单薄的中衣予以蔽体。 小厮冷笑一声,端起粥碗走上前,一把攥起谢烨的头发,粗暴的将汤水往他喉咙里灌。 谢烨猝不及防,呛了一下,随即咳的死去活来,米汤在前襟撒了大半,很快湿透了半个上身,寒风一吹,冷的刺骨。 小厮放下碗,冷哼一声:“你能不能过来与我何干,左右看着你不让你真死了就是了,殿下对你恨之入骨,肯给你饭吃竟还不感恩戴德。” 没人人回答他,谢烨呛咳的这几声仿佛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一言不发的垂着头和缓气息。 过了好半晌,谢烨才慢吞吞的开口:“……你先前在下人里不是干粗话的吧……” “关你屁事!” “你手上茧子不厚,应当不是杂使的仆役,怎么?难不成是犯了错被罚到此处的。” 小厮被人戳了痛处,怒容满面回身一巴掌扇在谢烨颊上,力道使了十成十。 谢烨被打的偏过脸去,嘴角边血丝渗出。 对方一把拎起他的领子,恶狠狠道:“我警告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殿下他没空搭理你,这地下只有咱们两人,你要是让我不痛快,老子让你全家不痛快!” 二人脸离得极近,小厮口中污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烨嘴唇轻轻动了动。 小厮以为他在说挑衅之言,怒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下意识侧过脸将耳朵贴近。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谢烨张嘴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耳朵,上下颌同时发力,口腔里瞬间有血腥气弥漫开来。 “啊――你干什么!放开――!!”小厮又惊又痛的惨叫起来。 谢烨眼尾轻轻的翘起来,加重了力道,上齿虎牙下齿狼牙交错摩擦。 小厮伸手拼命去捶打他,却无济于事,谢烨死也不肯松口。 耳部几乎痛的失去知觉,热乎乎的血水哗啦啦的淌落脸侧。 “救命……救命……来人啊!这个人疯了!” 惨叫声回荡在地牢里,却无人应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烨低头往地上吐了个什么东西,抬头冲他一笑,露出被鲜血浸透的牙。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小厮肝胆俱裂的瞪着地上那团血乎刺啦的肉块。 他伸手在耳畔一摸,原本的耳朵已经没有了,只摸到了一个湿淋淋黑洞。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谢烨依旧含着一嘴血,笑的云淡风轻,眼神里却尽是疯戾。 小厮一脸的血,狰狞至极的死死掐住谢烨的脖子:“你给我――去死吧!” “砰!”一声巨响。 小厮动作一滞,膝盖骨从身后被人重重一击,直接跪磕在地。 谢烨的目光越过踉跄倒地的小厮,落到了来人身上。 “殿……殿下?” 李景辞脸色冷硬至极:“谁准你动私刑的?” 李景辞嫌恶的看了看地上半块血肉模糊的耳朵,伸手一挥,身后仆役进来清扫干净,又将那半死不活的小厮架了出去。 牢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谢烨歪了歪头,嘴角一丝血痕倏而淌落。 他始终不曾从李景辞身上移开过眼光,这是他们自明渊阁攻破那日后的第一次见面。 谢烨低头啐了一口血水,墨色长发垂到苍白的侧颊上,睫如覆羽,眉眼如画。 世人皆知明渊阁主残忍狠辣,手段暴戾,却少有人知道在此人残暴血腥的里子外披了一副绝代风华的好皮相。 “小景。”谢烨沙哑道:“别来无恙。” 李景辞默了半晌,开口冷峻道:“不准叫那个名字。” “本座叫了四年小景,一时改不过来,还请殿下见谅。”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喊小景时字句稍重了些,从唇齿间吐出的二字带了几分无端的缱绻。 “小景是本王乳名,我年幼时阿姐便唤我小景。” 李景辞语气毫无波澜的道:“她是江南女子,说着一口吴侬软语,我幼时最喜听她唤我乳名。” “家里只有我们姐弟两个,她长我五岁,自小照顾我长大,她以前常常把蒸好的糕点送来私塾,趁师父不在偷偷喂我几口。” “镇里没有比阿姐更水灵的姑娘,她十五岁那年许了人家,而我回京见父皇。” “后来她死了,我再没见过她。” 谢烨没有问李景辞阿姐是怎么死的,因为他隐约记得十年前明渊阁灭那户人家满门的时候,满地的血泊,尸体横陈排列,最中间躺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女尸,脸上的红妆还未褪去,肮脏的血污已倾覆了容颜。 “你杀了我阿姐。” 李景辞语气平静至极,却令人心惊的可怕。 谢烨低低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不过是个妇人罢了,杀便杀了,本座想让谁死,还轮不着旁人阻――呃啊!” 李景辞一记鞭子凌空而来,“啪!”的一声横扫谢烨腹部。 谢烨瞬间疼得脸色发青,生生阻断了后半句话音。 腹部本就是人全身最为脆弱的地方,一鞭下去,谢烨整个人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下巴被冰冷的鞭梢抬起,他正对上李景辞毫无情绪的瞳孔。 “……为何不杀了我?” “自是因为阁主还有些用处。” 谢烨痛苦的喘息着,冷汗遍布了额头,血痕在冰白肌肤上交错,那刹那的凌虐美几乎让人移不开目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李景辞随手将长鞭丢弃在地,一把扳起谢烨冰冷白皙的下颌:“你是不是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谢烨嘴角一弯,唇上还带着方才咳出来的血:“此话不如问问你自己,小景连见我都不敢,何谈杀我呢。” “谁说本王不敢见你!”李景辞骤然提高了音量。 他手中力道不由得随之加重,谢烨被掐的颌骨生疼,却仍不急不缓的说了下去:“入京三个月,小景从未来牢中看过本座一眼,而来地牢问诊的郎中却从未断过。” 他眉眼含笑望着李景辞,心平气和的仿佛此时深陷囹圄受人禁锢的不是他一样。 “你在本座身侧侍奉四年,本座可曾教过你不要心软。” “仁慈乃是身居高位者最致命的短处。” 谢烨声音因为失血而沙哑,透着几分疲惫的自嘲。 “本座如今的下场,便是最好的例子。” 李景辞心头重重一震,这话谢烨确实教过自己。 那是在他十六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雪落长安的隆冬,彼时他已跟随谢烨两年。 谢烨本就不是勤勉之人,这阁主做的懒懒散散,整日不是猫在洞里喝酒,就是借着修炼的名号闭关躲清闲。 谢烨那时极信任他,明渊阁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着李景辞管,久而久之,李景辞不由的心生怀疑了起来。 人人都道谢烨此人阴晴不定,危险之至,明渊阁内一干邪魔怕他畏他,却又不得不倚仗他,以免被武林正道围剿了去。 外界将谢烨传的那般骇人,但李景辞每日却只能看到谢烨不束发冠,只着一袭青衫长衣在内室晃晃悠悠不干正事的模样。 李景辞心道让父皇忌惮了这么些年的魔头也不过如此,只消派些兵马来便可将明渊阁连根拔起。 李景辞一边守在谢烨门前等待召见,一边出神的思忖着。 “阁主!阁主!“一声带着哭腔的吼声惊断了李景辞的思绪。 只见来人是一个身长八尺的大汉,背上扛了一个不省人事的姑娘。 那汉子的喊声委实过于大了些,不多时,谢烨便披了件大氅出来看看是谁在风雪夜里扰人清静。 “龙长老?“谢烨讶异的一掀门帘,将对方让进来:”龙长老这是………” 李景辞这才认出眼前这哭天抢地的汉子竟是明渊阁右护法,在阁中已是不低的级别了。 龙长老一身铁甲破败,血气直从身上蹿出来,同谢烨屋里燃着的熏香混合一处,着实气味感人。 李景辞不动声色的掩了鼻子,转身沏茶,耳朵却竖着听那边的动静。 “何人能将长老重伤至此?”谢烨伸手一探姑娘鼻息,神情关切。 “阁主恕罪,在下和舍妹一同去神药谷采摘灵草,不料路上遇伏击,舍妹不慎中毒,我听说阁主有秘药可解天下奇毒,只求阁主看在老龙跟随您多年的份儿上,救救舍妹!” “可有看清何人伤你?”谢烨仔细端详着榻上那姑娘,面色枯黄,嘴唇发黑,紧闭眼睑,仿佛是沉沉睡着了。 “是秘境的人。”龙长老低声道。 “哦?”谢烨手上动作一顿,嗤笑道:“又是秘境,本座没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反倒敢动明渊阁的人。” 龙长老垂了头:“是属下无能,日后自会去戒律堂领罚,还望阁主救舍妹一命!” 谢烨不耐烦的挥挥手:“我罚你做甚?小景,还不快将我柜中的药盏取来。” 李景辞返身取了药盏递上,便沉默的站在一边随时待命。 谢烨撩起衣袖,露出半截光洁如玉的手臂来。 “小景,借你匕首一用。” 李景辞一怔:“是。” 正要从腰间解下佩刀,却听龙长老惊道:“阁主这是要取血救舍妹?” “阁主的药血何其珍贵,属下感激不尽,今生今世愿为阁主效犬马之劳!” 龙长老声音都是颤抖的,他“咚”的一声跪坐于地,就要叩首。 谢烨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漫不经心道:“龙长老对本座的事知道的不少啊,连药血都清楚的很,只怕是一中毒便想到此处了。” 谢烨原是明渊阁老阁主养在阁中的蛊童,所谓蛊童即是专门产药血的“药人”,自年幼时每日灌入大量药物,进入人体后以练功辅助,久而久之药物与全身血液循环贯通,淌出的血即可有疗伤解毒之效。 知晓这段身世的人早在谢烨登上阁主之位时就死的差不多了,龙长老一个入明渊阁不过两三年的人,是从何处知道的。 李景辞听的一头雾水,茫然的看着龙长老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浮了一层冷汗。 “乃是一位世外高人……告诉在下此事,要在下恳请阁主出手相救。” 谢烨笑一笑:“你紧张什么,我没说不救。” 龙长老松了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佩刀:“多谢阁主,只是毒血污脏,不宜染了小景的刀,还请阁主用在下的刀放血罢。” 李景辞觉得莫名其妙,刀本就是染血无数的大凶物件,有何可担心脏的。 谢烨握着刀柄接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赞赏道:“刀是好刀。” “只可惜跟错了主。” 他脸色随即一变,陡转阴沉:“把龙长老给本座拿下!” 屋里只有李景辞一个手下,他二话没有反手抽刀,一记雪刃横扫而过。 龙长老反应却也不慢,方才说话时他掌心便已运了许久的内力,此时排山倒海一齐打出,李景辞手中刀影一颤! 匕首“咣”的被打落在地。 少年全身都紧绷起来,目光如炬蓄势待发,他单手一撑墙壁借力纵身,于半空中使出一掌,直推而下――“轰!” 两股内力交汇一处激荡翻涌,案上茶杯被震的摇摇晃晃撒出水花来。 谢烨气定神闲的抱臂旁观,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平心而论,李景辞那时武功其实算不得多高,幼时温家请来教他的武学师父都是些江湖不入流的小门派弟子,他真正系统的习武已经是十二岁入宫以后的事了。 但不知是怎么回事,彼时只有十六岁,内功修为尚浅的他对上明渊阁右护法竟还有一战之力。 龙长老低喝一声,祭出长剑,虚空一握,直刺少年胸膛,李景辞侧身便闪,剑锋自肩侧惊险划过,衣服瞬间便破了个口子。 “阁主这是何意!”龙长老吼道。 谢烨出言提醒道:“小景,稳住下盘。” 李景辞闻言照做,当即足尖点地,掌心运势,下一刻拳风呼啸着打中龙长老右肩。 对方踉跄几步,剑柄一转,直戳李景辞虎口。 “我为明渊阁鞠躬尽瘁这么些年,如今落了难,阁主非但不助我,反而因我招惹了秘境之人而要置我于死地!”龙长老眼中尽是悲愤,一行热泪自眶中滚滚而下。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狐狗烹……也不过如此。” 谢烨听到此处终于冷笑一声,伸手朝旁侧一指:“那还请龙长老给本座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李景辞在招架的间隙分出神去看了一眼,然后他瞳孔就因极度惊异而蓦然放大。 只见原本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姑娘,被谢烨一指之下,竟瞬间消失,幻化成一根细长的树枝,静静的躺在地上。 龙长老脸色唰然变得惨白。 “龙长老,本座这阁主做的委实是不称职了些,你在我手下这么长时间,本座竟是不知,龙长老何时认了个……树枝做妹妹?” 谢烨原本就是偏昳丽张扬的长相,此时轻笑起来,眉眼间邪气与魅惑纵生,无端端令人心生惧意。 龙长老握拳的手已经抖的不成样子,唇齿吐出一字一句都极为艰涩:“阁主……阁主……恕罪。” 他原本和李景辞缠斗在一处,然而下一刻剑锋忽的调转,直奔谢烨而去。 “阁主既不仁,便休怪属下无义!” 厉风呼啸,剑上血气交错横生,龙长老全身内力孤注一掷,只看此剑顷刻间就要刺穿明渊阁主的胸膛。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的剑尖却被迫生生顿住了。 谢烨此时仍是笑着的,他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令人胆寒到了极点。 “蠢货。” 龙长老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面前翩然俊雅的年轻人仅仅伸出了食指和中指,如拈花惹草般轻轻夹住了他的剑尖。 谢烨偏了偏头,下一刻,汹涌内力雷霆暴涨沿着剑身席卷而来,瞬间就将龙长老重重震翻出去! 李景辞抓准机会,提气翻腕,自上而下,纵劈横砍,刀刃贴紧了对方脖颈。 龙长老躺在地上,挣扎着吐出一口黑血。 谢烨上前拿起龙长老的刀,掌心一握,刀身瞬间显出原形。 “啊哈。”他轻抚着道:“秘境那位主子,未免也太看得起本座了。” 李景辞蹲在地上喘着气,手下却丝毫不敢放松,执刀死死抵在龙长老颈上。 “此刀乃秘境圣物,淬炼百毒,入体即死,若是本座方才真的用此刀取血,此时怕是已经在黄泉路上逛着了。” 李景辞眉心一紧,低喝一声:“阁主待你不薄,你为何帮着秘境之人刺杀阁主!” “咳……咳咳……” 龙长老又是哇的喷出一大口血,眼睛死死盯着谢烨:“他们……他们虏了阿丽……要我用此剑刺杀阁主……他们才肯放了我妹妹……阁主……属下罪该万死……但龙丽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所以,你便给树枝做了障眼法,骗本座用淬了毒的剑取血。” 龙长老低了头,血沫从嘴角一缕缕的淌下。 谢烨抽出手帕,擦拭着触过毒剑的双指,神情波澜不惊,看不出分毫情绪。 “阁主,可有受伤?”李景辞抬眼问道。 “无妨。”谢烨淡然回到。 “不过本座说话从来说到做到,说了会救你妹妹,便绝不食言,这一点长老放心就是。” 龙长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阁主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谢烨道:“小景,放开龙长老。” 李景辞犹豫道:“可是……” “让你放,你放就是了。” 李景辞慢慢的松开挟制龙长老的手,退到了一旁。 龙长老自觉逃过一劫,大喜大悲之际,恍然竟落下泪来:“多谢阁主!” “本座明日便去秘境讨人,龙长老,你且去吧。” 龙长老一面语无伦次的道谢,一面连滚带爬的向门口跑去。 李景辞看了一眼谢烨,心道这明渊阁主竟还是个菩萨心肠。 龙长老前脚刚踏出房门,心头隐约觉得不对,无端有种极度不安的感受缀在心口。 “龙长老,你且去吧。” 他骤然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鲜血自胸□□裂开来,五脏六腑顺着剖开的肚子哗啦啦的滚到外面,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感官。 “呃……” 龙长老扑通一声倒地,眼瞳瞪的极大,仿佛死不瞑目。 谢烨从身后闲庭信步的踱步而来,他收回手道:“小景,明天同我一道去秘境讨人。还有把这里收拾干净。” 李景辞敛眉垂目:“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谢烨转回身来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他?” “属下不知。” “世上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若是因此背信弃义,两面三刀,那便让本座很难办啊,怎么?他的苦衷是苦衷,本座的苦衷便不是苦衷?” 李景辞默不作声的听着。 “对背叛者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谢烨神情温和而平静,丝毫看不出他刚用开膛剖腹的残忍手段杀了一个人。 “属下谨记阁主教诲。”李景辞沉声道:“此后凡有二心者,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那日李景辞收拾了龙长老的尸身,第二日便随谢烨去了趟秘境。 西北境内门派众多,但真正实力可与中原武林分庭抗礼的却只有明渊阁和秘境二者。 但因着秘境向来踪迹隐秘,行事低调,从不主动招惹朝廷,故而当今圣上也对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兵力的重心放在了剿灭明渊阁上。 “阁主,您曾见过那秘境之主么?”李景辞问道。 二人立在西北大漠边缘之地,远处清晨微光一缕笼罩沙丘,风烟四散,此起彼伏。 “见过。”谢烨懒洋洋抚弄锦袖,他今日难得束了头发,一根玉簪横穿过青丝,看着正经了几分。 “不过却没见过他长相,秘境之主面具从不摘下,纵横西北十余年,还未曾以真面目示过人。” 李景辞还要再问,却见谢烨抬了手,掌心覆在了他的眼皮上:“时候到了,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那只手修长而优美,肌肤如玉,却并不孱弱,透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利落感,落在他眼上的掌心温暖而干燥。 李景辞的心跳忽的漏了一拍。 耳畔的风声呜呜作响,他能感觉到谢烨体内涌动的内力波动极大,似潮水涨落,汹涌澎湃。 下一刻,尖锐的呼哨声划破半空,紧接着是一阵巨大的轰鸣,他能感觉到沙尘在脸颊上肆虐扑打。 李景辞安静的将脸埋在谢烨掌心里,片刻后,周遭彻底静了下来。 谢烨这才将手从他眼皮上放了下来,李景辞睁开眼,不由的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这是一片寂静的地下世界,光线很暗,但又恰好能看清周围环境,眼前是数座雕梁画栋的风雅阁楼,四面皆是荒地。 每走几步路道路旁便会有盏鬼火似的烛灯幽幽燃起,照亮前路,安静的落针可闻。 这是一座埋在沙漠地下的寨子。 “这是……”李景辞从未见过这般悚人的景象。 “嗯,这就是秘境的老巢。”谢烨漫不经心的回答他,抬目一望笑道:“这些见不得人的老鼠可真会藏啊,本座要不要也把明渊阁搬到地底下来呢。” “莫要说笑了阁主。”那是一道低沉的男声,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过。 李景辞右手按刀,警惕道:“谁!” 对方身形极快,他只来得及看见深色衣角在谢烨身后一扬―― “唰!” 电光火石间,凉飕飕的刀锋已经自身后横在了谢烨颈前。 “阁主!” 谢烨被人挟持着站在原地,却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别来无恙,姜容。” 被称作姜容的男人在他耳畔笑了笑,舒展了一下,将他整个人都圈在臂弯里。 颇有几分狎狔的嗅了嗅谢烨的长发:“阁主身上好香。” 谢烨任由他上下其手:“你喜欢就好。” 李景辞心头不知为何一阵恶火,没来由的暴躁起来,下一刻长剑出鞘,直刺姜容而去。 “松手!” “这便是阁主那新宠小侍卫么,几月不见,阁主看人的眼光越发不如从前了。”姜容几乎是随便的挥挥手。 那直刺而来的剑刃竟在空中生生刹住,继而调转方向,反刺回去,直逼李景辞面门。 “够了!”谢烨冷了声音。 “姜容,你和孩子计较什么。”谢烨抬手虚空一握,李景辞的佩剑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小景把兵器拿好。”他轻飘飘一推,便将挂在身上的姜容丢了下去。 “听说你昨天带了个小姑娘回来,怎么姜首领换了口味,终于对姑娘有兴趣了?” “啧。”姜容面具下发出闷闷的声音:“我若是不请她来,怎么见到阁主?” “油嘴滑舌。”谢烨拂袖不快道。 李景辞怎么也没想到秘境之主是这个画风,这哪像个一门之主,倒像个思春的小姑娘。 “龙丽乃我明渊阁下属,还请姜门主放人。”李景辞冷冰冰道。 姜容看也不看他,只对着谢烨柔声道:“阁主既想要我放人,那阁主拿什么同我换。” 李景辞被恶心的一激灵,姜容那黑酸酸的面具,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谢烨皮笑肉不笑:“姜容,你猜若是我硬抢的话,胜算会有多大?” 李景辞在他身后将刀抽了半寸出鞘,威胁性的晃了晃。 姜容叹了一口气:“罢了,我从不和美人动手,还给你罢。” 片刻之后,李景辞背着昏迷不醒的龙丽小姑娘,和谢烨并肩走在沙漠中。 “阁主,方才那登徒子就是秘境之主?”正午太阳极盛,龙丽死沉死沉的趴在他身上,汗水渗进眼中,蛰的生疼。 “姜容十八继任秘境以来,还是头一回有人管他叫登徒子。”谢烨听着好笑。 “他对阁主那般行径,可不就是登徒子。” “哦……”谢烨目光深邃而平静,穿过无垠辽远的大漠,空落落的投向远方。 “我和姜容……那还真是一段孽缘。” 谢烨剧烈的咳嗽声将李景辞从回忆中扯了回来。 “殿下,想什么呢。” 记忆中谢阁主张扬而倨傲的面容和眼前的囚犯合在一处。 十六岁那年落在他眼皮上的掌心仿佛还有些许余温尚未褪去。 李景辞发现他确实没办法狠下心来对眼前这人用刑逼供,甚至没办法将谢烨交给父皇处置。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年轻人的脑海里激流回荡。 李景辞猛一转身拂袖而去。 谢烨不知此人是怎的了,来审讯时气势汹汹,没说两句话就黑脸走人。 他偏着头思考了半晌,仿佛想到了什么,蓦地嘴角噙了笑。 小景啊小景,到底还是心软。 李景辞走后,谢烨就着这个被吊起来的姿势稍稍迷瞪了一会儿。 但也就是一会儿,然后就被一瓢凉水扣头浇醒了。 紧随而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动作都快点,殿下吩咐的差事你们也敢怠慢。” 谢烨被人解开绳子放下来了,他闭着眼睛顺从的躺在地上,腹部的鞭伤隐隐作痛。 “东西都搬进来,小心动静别太大。”那女人又道。 谢烨听出了来人的身份,心下叹了一口气,又是个来寻仇的。 第二瓢冷水对着他的口鼻浇了下来,谢烨蓦地被呛得连连咳嗽,下意识蜷起身子。 那女人朝手下打了个手势,几个粗壮杂役上前毫不留情的将谢烨拖起来摁在墙上。 谢烨摇摇晃晃的抬起头正对上女人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腹部便重重挨了几拳。 “呃啊…………” 他猛的一缩,五脏六腑仿佛被揉在一处,身体却完全被摁着动弹不得:“龙丽……” 眼前这人正是龙长老之妹,当年被李景辞和谢烨从姜容那里带回来的小姑娘。 一转眼,竟已长成个颇有姿色的美艳女子。 龙丽神色阴冷,转身拾起李景辞刚才落在地上的长鞭,嗖嗖几鞭,风声尖锐划破半空,谢烨身上瞬间出现几道骇人的血痕。 她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力道极大,几乎用上了毕生之力,一鞭一鞭的砸在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谢烨身上。 鞭梢在空中发出可怖的声响,龙丽一直打到手酸了,才咣当扔了鞭子,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谢烨垂着头,毫无反应的被人拽着立在原地,单薄白衣已经被血水浸透,他生的斯文俊秀,体格并不强壮,在失去武功后体力甚至不及寻常汉子。 龙丽冷眼看着他,伸手揉了揉手腕。 谢烨有那么几刻全然失去了意识,感官被痛觉吞噬殆尽。 他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李景辞那一鞭子,明显是收了力道的。 “刚才这几下,是我替大哥打的。”龙丽终于开口道。 “阁主,你可心服。” 谢烨艰难的抬起眼:“姑娘为兄复仇而投奔朝廷,成王败寇,谢某心服。” 龙丽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大哥的埋骨之地在何处。” “明渊阁……”谢烨忍着痛轻轻的挑起嘴角:“乱葬岗……啊!” 浓烈的盐水迎面扑了一身,丝丝缕缕渗进鲜血淋漓的伤口,谢烨蓦然仰起头,冷汗涔涔顺着线条优美的颈部淌下来。 他痛到失声般说不出来话,只能艰涩的从喉咙里发出破碎喘息。 龙丽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不知是不是气到了极处,她颤抖着声音,把手一挥:“抬进来。” “是。” 地牢里跨进几个貌美丫鬟,为首的人手里捧着一座漆黑的牌位。 谢烨涣散的目光好不容易聚拢了焦距,他看清了牌位上的人名。 先兄龙泽之灵位 “跪下。” 压制着他左右的仆役使了劲将他往下压,哪料谢烨虽已被打的奄奄一息,腰杆却极挺直,咬着牙绝不肯俯身半寸。 龙丽目色赤红着,又是一鞭当头抽下:“兄长只是为了救我,才开罪于阁主,他何错之有!” “我兄长乃铁骨铮铮的习武之人,为明渊阁劳心劳力,却落得个开膛剖腹的下场,你说,世间竟真有人残暴如斯,堪比夏桀。” 血水滴滴答答从谢烨苍白清俊的脸庞上滑下来,如彼岸在伤口处绮丽绽放,风华无双。 “我既然冒死同二殿下合作,里应外合围攻明渊阁,便不会让你活着出去,但你死之前,我要你跪在兄长灵前赎罪。” 谢烨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抬起眼,笑意在如玉眉眼间微微点染,一字一句轻声道:“他活着的时候,在本座帐下且要卑躬屈膝小心翼翼,怎么他死了,本座反倒要向他下跪,哪来的道理。” 出人意料的,龙丽听完这挑衅之言,没有发火,她盯着谢烨精致俊美的面容,纵然惨遭刑讯却也不掩风雅。 “这是阁主自己说的。”龙丽平静道。 “阁主不愿自己跪,那我只好想办法让阁主跪了。” “来人,给我打断他的腿。” 立刻有人上前将谢烨双手反绑在身后,那些人动作粗暴触到了伤口,谢烨闷哼一声,嘴里被强行塞了个布条。 他说不出来话,全身被压制摁在地上,余光只能看见铁棍的阴影一砸而下! “砰!” 血肉撕裂,骨骼生生断开。 谢烨昂着头,生理性眼泪唰然滚落,口中布条被他咬的几乎渗血,空气中血腥气弥漫开来。 这条腿算是废了。 “殿下!殿下你可算是回来了!”李景辞一进门就被冒冒失失的侍卫拦住了。 “怎么了。” “龙姑娘……她带着人往地牢里去了,说是有您的命令。” 李景辞蓦地转过身:“为何不拦她!” “属下……” 侍卫话没说完,李景辞已返身奔向地牢,脸上神情似是闪过难得的惊惧。 谢烨头歪在一边,脸上泪痕冲刷,已是狼狈到了极致。 一条腿失了知觉似的躺着,膝盖连接处已经断了。 “阁主还是不肯跪么?” “是啊,还是不肯。”谢烨尽力抬眼,虚弱的笑道。 “另一条也打断。”龙丽面无表情的吩咐旁人。 铁棍再一次被举起,正要落下的刹那――牢门被人从外面重重砸开,一股强大的内力冲撞而过,仆役手中铁棍蓦然被打飞出去。 李景辞站在门口。 “你在干什么。”他声音极冷,俊朗面容阴鹜至极,如果注意的话,能看到李景辞刚才使出内力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发着抖。 好像在拼命隐藏后怕一般。 “我问,你在干什么。”他加重了语气,一步一步走上前,用力拽着龙丽的手腕。 “我要给我哥报仇。”龙丽咬牙切齿,丝毫不惧的直视李景辞。 “这是本王的王府,人也是本王的俘虏,何人许你审他!”李景辞看了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冰冷的怒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没来由的占满了心头。 “卫祎。”他低声道。 侍卫应到:“属下在。” “将龙姑娘就地看管。”他说着俯身将谢烨扛在肩头:“叫郎中来。” “属下遵命。” 家丁一拥而入,迅疾的将龙丽和一众仆役压下。 “你敢在地牢软禁我!我费劲心力帮你灭了明渊阁,李景辞你竟恩将仇报!” “放肆!殿下的名讳岂是你能喊的!”卫祎斥道。 这身后的一片狼藉,谢烨却是不知了,他在李景辞进门的刹那便不省人事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谢烨醒来的时候,手腕一动,便是“哗啦”一响,他筋疲力尽的抬眼,发现自己双腕被锁链并起,一齐捆在床头,动弹不得。 他右腿膝盖以下的地方全然没有知觉,已经痛到麻木了,身上大概被人擦洗过,从地牢里带出来的血迹已经不见了。 身上被旁人套了件单薄的青衫,谢烨嫌恶的皱起了眉头,从前在明渊阁时,他就不喜小厮和下人近他的身,遑论替他更衣这种事。 谢烨尽力挣动了一下手腕,试着坐起来,不料那锁链绑的死紧,不多时就将谢烨苍白瘦削的手腕勒出一道斑驳的血痕。 李景辞推门而进,床榻间缠着层层薄纱帐,里边的人被锁在床上,口中隐约发出痛苦的呻吟。 李景辞冷淡的掀帘而入,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床上的阶下囚,这位昔日的明渊阁主。 “我劝你不要乱动,你的膝盖骨被打断了,若是不小心将伤口裂开血崩了,那本王也回天乏术。”李景辞靠在他床边,语气不急不缓,淡然而凌冽。 谢烨喘息着便笑了,他眼睫弯弯,笑意中透出一丝波澜的邪性,虽是受困于人,却仍不掩锋芒。 “小景竟肯为我治伤……”他柔声的道:“你这般舍不得我死,倒是我没想到的。” 李景辞定定的看着他,正当谢烨以为这小朋友打算向从前那样无能而怨愤的发泄怒气的时候,却见李景辞松开抱着的手臂,姿态矜贵的俯下身,单手扣住了他的下颌。 “本王是给阁主治伤了不错,只是……本王可没说,阁主这条腿还能保住啊。”李景辞手上力道缓缓加重,掐的明渊阁主惨白如雪的脸颊印出两道重重的指痕。 谢烨的嘴唇因为惊怒而微微发着抖,他被李景辞强迫着抬起下颌,朱色薄唇微张,两颊剧痛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咽着瞪着李景辞。 李景辞慢斯条理的从怀中掏出手帕,揉成一团,粗暴的塞进了塌上人的嘴里。 谢烨少年时是风光无限的正派首徒,青年时武功高强,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明渊阁阁主,这辈子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拖着一条断腿,被人用粗糙的布团堵着嘴锁在床上。 他猛然偏过头去,不愿意再同李景辞对视一眼。 然而眼尾一抹鲜明的嫣红还是出卖了他,他不盈一握的身形屈辱的颤抖着,眼眶泛红,却拼命隐忍着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李景辞松开钳制他下颌的手,轻声道:“阁主下半辈子,怕是要终日在床榻上度过了。” “本王记得阁主自小习武,这下盘功夫最是稳固凌厉,可惜了。” 谢烨那双明若琉璃的漂亮瞳孔骤然放大,他剧烈挣扎起来,腕上的锁链却固若金汤,将他牢牢束缚在床榻上。 “估摸着时间,眼下镇痛药的效果也快要到了,阁主没有内力护体,就且慢慢的在断腿的痛楚里,熬过这长夜罢。” 李景辞的手指拂过他面如金纸的脸庞,然后起身出门,命小厮将房门看好了,明日一早来同他汇报。 小厮忙不迭的应了,回身进屋关好门,风中烛台摇曳,然而屋中那明渊阁主却再没有发出一声动静。 小厮战战兢兢的守了一夜,生怕殿下的要犯躺着躺着就没气了,于是他时不时的就挪过去,掀开帘子看他一眼。 他前几次去瞅谢烨的时候,那人都紧闭着眼,头虚软无力的偏在一旁,眉心紧锁,唇色苍白。 额头冷汗淋漓,人也不知道是痛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只是这人长的实在是前所未见的惹眼昳丽,小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分明是个男人,却生的雪肤乌发,双手被高高举起,缚在床头,腕骨精巧秀长,一丝血痕沿着手臂蜿蜒而下,衬出几分奇异的艳色来。 他的眉眼生的冷峻而秀丽,若是睁开眼睛,不晓得是幅什么光景。 小厮一个恍神,却见榻上的阶下囚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茫然而飘忽的朝他这边望来。 他形状优美的眼角处尚带着泪水残存的红意,大概是夜里痛的太狠了,他的眼神并不如他的长相一般凌厉俊秀,反而泪光闪烁,带着几分萎靡和无助。 小厮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忽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擦谢烨脸庞上的泪痕,但又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岂不是冒犯了贵人? 不对啊,此人乃二殿下恨之入骨的阶下囚,哪里算得什么贵人,更何谈冒犯。 话虽这么说,小厮心里却还是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料谢烨刚好在此时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他被李景辞用布团堵住了嘴,声音闷在肺腔里出不来,他眉心微蹙,声音隐忍,沉闷,而又无端的招人怜惜。 小厮情不自禁探过身去,战战兢兢的问那囚犯:“你……” “要喝水么?” 谢烨轻轻眨了下眼睛。 小厮心下了然,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取了那人口中布团,又将自己壶中的水递到谢烨嘴边。 谢烨尽力支撑着身子,喝了几口水,这一点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多谢……”他虚弱的笑笑:“谢某若有来世,必报今日滴水之恩。” 那人笑起来的模样柔和而温暖,那小厮诚惶诚恐的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若是大人喝完了,还请大人将布团塞上吧,小的害怕明日殿下怪罪。” 谢烨点了点头,轻微昂起下巴,冲他温和道:“塞进来吧,多谢。” 小厮将布团揉好,重新放入他的口中,动作比李景辞柔和的多。 一夜无事,风中烛火微晃,床帐缦纱间阴影闪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 李景辞次日处理完大部分公务,快到下午时,才有时间到关押谢烨的屋前晃一圈。 奉命看管的小厮正撑着脑袋打瞌睡,见李景辞来便慌忙起身,恭恭敬敬的给他开了门。 李景辞进屋后扫了一眼周围,桌上烛台已经冷却,四下寂静清冷,毫无一丝人气。 “他昨夜怎样,有什么异动么?”李景辞问。 “回殿下,昨夜小奴未曾听到声响,里边的人十分安静。”小厮低眉顺目的回答。 李景辞微微蹙起眉头。 抽筋剔骨,鞭刑加身,何其剧烈的断腿之痛,谢烨昨天一整晚竟是一声都没吭? 李景辞上前掀开床帘,只见谢烨仰躺在榻上,还维持着被束缚的姿势,衣衫被褥尽数被汗水濡湿了,鬓角碎发凌乱狼狈,眼下乌青一片,显然是痛了一夜,挣扎的苦不堪言,此时已经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李景辞伸手将布团从他口中取下来,蹭了一手的血,他这才发现谢烨嘴唇殷红,血水从唇角蜿蜒而下,竟是用牙生生将口中软肉给咬破了,就为了不向他示弱,硬是一整晚都没呻吟一声。 此等痛楚若是换了旁人,早就痛的哭爹喊娘了。 李景辞倒是不至于对他升起敬佩之心,只觉得这人平日里看着一副吊儿郎当唯我独尊的模样,没想到沦为阶下囚后竟倔强的这样可笑,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咬着牙维持平日里倨傲的姿态。 谢烨骤然被松开口中桎梏,肺中涌进大量空气,一紧一缓间他犹如案板上的鱼肉,重重呛咳起来,血沫涌到唇边,沿着苍白的下颌淌到床榻上。 他双手被缚,连伸手擦一下的动作都做不到,过了好半晌,谢烨才勉强止住咳嗽,气息虚弱的冲李景辞笑笑。 “抱歉啊殿下,弄脏了你的床榻。” 李景辞立在床前,这时候倒没说什么,他挽起宽大的袍袖俯下身,用拇指轻轻一揩那人嘴边的血迹,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谢烨抬着头任由他摆弄,嘴角血水被蹭到脸颊旁也浑然不在意,昨夜将下唇咬的太狠,口中鲜血止也止不住,刚一擦去,就又有新的血水如注涌出。 他这幅嘴角含血,眼底噙泪,衣衫单薄,受困于人的模样着实让人移不开眼睛。 “殿下,你若是不想今后摆个人彘放在府中,还是将我放开的好。”谢烨喘息着动了动手腕,哗啦啦的锁链响动声音清脆,穿进李景辞的耳中。 “手要断了。”谢烨仰起头看他,轻声道,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宜察觉的哀求。 李景辞面无表情的俯身,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了他手腕上的禁锢。 谢烨闭上眼睛,痛苦的松开了眉心,缓缓收回手,颤巍巍的将手腕收回被子中。 李景辞却不让他如愿,一把将他手腕攥在掌心里,强硬的拽出来,力道大的惊人,痛的谢烨登时一声惊喘,眼泪夺眶而出:“你……” 那如雪皓腕上横亘着一道又深又重的血色勒痕,和原先的鞭伤重合在一起,已经泛起了青紫色,看起来惨不忍睹。 谢烨连喘带忍的被李景辞攥在手里,他浑身是伤,反抗不得,李景辞恰好又握着他疼到麻木失血的手腕上,谢烨下意识翻起一掌,不偏不倚砸到李景辞半边脸颊上。 李景辞意外的没有躲开,谢烨力道太虚弱了,对他根本构不成什么伤害,他毫不在意的用舌头顶了顶脸颊,专注的盯着对方的嘴唇,忽然开口道:“昨晚有人给你喂水了。” 谢烨动作一滞,神情难得惊惶起来,嘴上却仍强撑道:“没有。” 李景辞再次伸出手去触碰他的嘴角,被谢烨猛然偏头避开。 他不急不忙的将那人的下颌扳过来,食指摩挲过明渊阁主的嘴唇:“是有人给你喂了水,若唇上只是血痂,阁主此时该早就说不出话了。” 李景辞话音刚落,只听身后“扑通”一声,昨夜伺候的小厮膝盖跪地,砰砰叩头。 “殿下恕罪!小奴昨夜看要犯神情委顿,气虚体弱,担心他撑不到第二日,这才自作主张给他喂了些水,还请殿下责罚。” 谢烨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李景辞的脸色阴沉的吓人,他拧过头去,冷冷道:“你倒是好心。” 小厮伏在地上抖如糠筛。 “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 小厮一声不敢吭,随即有手下推门进屋,直接将人一左一右拖着带走,那小厮踉跄着朝门里喊:“殿下!殿下饶命啊殿下!” 谢烨猛然起身攥住李景辞的脖颈,眼眶通红,惊怒交加浑身发抖:“苛待下人,罔顾人命,殿下身为一国皇子怎可——” 李景辞张口打断他:“本王就算再罔顾人命,也不及阁主这些年来的半分,阁主可曾想过自己这双手,沾了多少人家的血债么?” 他一寸一寸用力握住谢烨筋骨修长的手,直到将那上面最后一丝血色都磋磨殆尽,也不曾松懈力道。 谢烨痛的气息不稳,咬牙笑道:“那些孤魂野鬼,本就不值一提,你当年在明渊阁像狗似的随在我身侧之时,怎么不见你在意那些蝼蚁的死活?” “因为殿下说到底,也是个见风使舵的懦夫,说好听了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说不好听了,殿下在明渊阁跟在本阁主身后为虎作伥的行径,与你朝中那些左右摇摆,偏听偏信,谁强就给谁做门下走狗的墙头草有何分别?” 李景辞一掌拍在他脸颊上,丝毫没留力道,直将谢烨打的一口血水吐出来,伶仃身形无力摇晃,最后痛苦的伏在床头,攥紧了拳头。 李景辞脸色青红交错,看样子被戳中了痛处,气的不轻。 谢烨被他打出一口血,却丝毫不生气,伸手不依不饶的攥住李景辞的衣袖,沙哑着笑道:“我说的话让殿下这样生气,殿下何不杀了我,殿下方才只需要再用力一点,往右心处打,便可立即要了我性命。” “我以前曾教过你怎么杀人的,小景。” “你都不记得了吗?” 他说话时尾音上挑,气声虚弱,隐约能听出几分当年身居高位时慵懒的姿态来,此话一出,李景辞一瞬间被带回了在明渊阁时的回忆中。 那时他身为谢烨的贴身侍卫,谢烨指导他武功,每日要求他天不亮就起来在院子里练功,马步蹲好,一扎就是半个时辰。 这厢少年三更灯火五更鸡的练武,明渊阁主自己却在竹席上躺到日上三竿才起。 三九隆冬,李景辞在院中蹲的全身发冷,牙齿咯咯作响,头上却还顶着个盛水的大碗,一动不敢动。 他额头隐隐渗出汗水,滴进眼眶中,蛰的他眼睛生疼。 手腕快要支撑不住了。 身后传来一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李景辞下意识回过头,只见谢烨一袭白色单衣,修长清瘦,懒散而慵倦的靠在门边上,正注视着他。 “小景,你这么一板一眼的练武,得练到什么时候去?” 李景辞不敢多说话,生怕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内力因此卸掉。 谢烨拧起了半边俊秀的眉毛,俯身捡起块小石子,倏地一下打在李景辞的脚下,李景辞眼疾手快,顶着水碗侧身避开,碗中水波叮咚一声荡漾。 谢烨懒洋洋的用石子同他过了几招,紧接着起身走到院子里,迅疾出手一指直点他的腰际,李景辞眼神一利,侧腰回身满碗水缸脱手而飞。 凌厉风声又尖又利,李景辞换了一只手,隔空接住水碗,右心处的地方骤然被谢烨一掌制住,李景辞悚然一惊,全身冷汗如瀑,心脉乃是人的命门,但凡谢烨此时稍微灌注些内力推打进来。 李景辞就别想活过今晚。 然而谢烨只是静静的将手放在他的心口,半晌莞尔一笑:“小景,你已经死了。” 李景辞吓的有些懵,他向来琢磨不透这个神经质阁主的心思,不由的担心这人今夜心情好,顺手把他送上西天。 毕竟这种心血来潮杀个手下玩玩的事,谢烨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谢烨就将手收了回去,淡声道:“交手之中,护住自己心门是比攻击对手更要紧的事。” “若我刚才想杀你,现在你已经心脉尽毁,气绝而亡了。” 李景辞僵硬的单膝下跪:“多谢阁主教诲。” …… “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床榻上的阶下囚笑吟吟的说。 李景辞冷着脸,想要拂袖而走。 然而在他起身的前一秒,谢烨猝然出手,一记手刀直劈过去,横着利斩李景辞面门。 李景辞条件反射抬手运力抵挡,尽管谢烨功力已失,伤不到他分毫,但半年的卧底还是让他对明渊阁阁主抱有极强的戒备心理,于是他抬手猛然相抗。 谢烨微微一笑,轻飘飘的卸去了力道,将身子向前靠了些许,任由李景辞的一掌直击他的右心。 李景辞瞳孔一震,再要抽手已经来不及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只听谢烨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咳,那一瞬间的脸色终于趋于惨白,哇的一口血水从嘴边汹涌而出,整个纤弱的身形随之倒下去。 李景辞神色大骇,一把搂住谢烨的腰身,将人接在怀里,回头大喝:“快来人!” 郎中下人来来回回的在府中奔波,最里边那间原本关押囚犯的屋子此时满是血腥味,夹杂着血丝的温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有婢女战战兢兢的捧着浸透血水的布帕侍候在郎中身边,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惊恐。 床榻上的人失血太多了,那人白色中衣上全是吐出来的血水,苍白的嘴唇哆嗦着,他强撑着一丝神志不肯晕过去,但眼神却还是虚虚的对不准焦,涣散的仰头看向头顶的床帘。 给谢烨看病的是一位年轻的郎中,生的俊秀眉目,却在踏进屋的一瞬间再也没有将眉心舒展开过。 他伸手替谢烨把脉,先吩咐小厮去煮了几味止血化淤的药,再出手连点谢烨几处大穴,封住痛觉无感,以针灸和内脏的伤处相抵。 他的病人嘴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声音很轻,让旁人几乎难以分辨,但郎中却敏锐的低下头,问道:“您说什么?” “不必救我……”谢烨虚弱至极道。 不必救我。 他的病人躺在床上,垂死般的求他。 郎中沉默不语,良久道了声:“抱歉,这是殿下的命令,属下难以抗命。” 谢烨疲倦而失望的合上眼睛,没在说话了。 李景辞在门外候了一整天,直到傍晚,谢烨的状态才慢慢平稳下来。 谢烨是他秘密押送入京的,他不能让朝中让知道,明渊阁主其实没死,以至于就算命悬一线之时,李景辞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请御医来救他,所幸他府中养了不少能人异士,今日给谢烨看病的姜怀远,便是他手下幕僚。 此人少年时志向学医救人,奈何后来命运多舛,终是无缘太医院考核,后被李景辞收入麾下,暂且在二皇子府中做事。 “你做的很好,想要什么赏赐,可告诉本王。”李景辞立在门庭前,对着匆匆从屋内出来,向他行礼跪拜的姜怀远轻轻一抬手,示意他起身。 “能为殿下效力,是臣之所幸,岂敢讨要赏赐。”姜怀远低眉顺目。 李景辞见他一身血腥味,神情疲倦的紧,便也不再多言,挥手让他下去了。 屋中谢烨尚且在昏迷中。 李景辞将拳头攥紧,硬生生的将自己的掌心握出血痕来。 他倒是没想到,这人竟真敢寻死,且手段激烈至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激他出手,就为了死在李景辞手中。 李景辞偏就不让他如愿。 明渊阁主前半生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若真叫他这么轻易的死了,岂非便宜他,二皇子阴沉的心想。 谢烨此番伤的太重了,李景辞那一掌确实是奔着心口去的,能活下来也是个奇迹。 冬日那厢房里未烧地龙,整个屋子冷的如同冰窖。 谢烨从昏迷中醒转那日,恰好屋外风雪大作,雪花裹挟冰碴从透风的窗户纸处侵袭进来,落在榻上人无力垂落的手腕上,那腕骨处肌肤似玉,叫人分不清雪和皮肤的颜色。 谢烨就是被那抹冰凉唤醒的神志。 他将眼帘睁开一条缝,三千青丝便从枕间倾泻下来,他脸色依然白的如同金纸,李景辞这回倒是没锁他,不过也确实没有锁的必要,以谢烨此时的情状,就算把刀柄递到他手上,他也没有握起刀来的力气。 屋里有人在吵架。 “呔!殿下说了,看着他不死即可,偏你这么多事,巴巴的上去给他喂水,天生的奴才命!” “此人日夜昏迷,水米不进,若是真因你我的怠慢而丢了性命,殿下将你扒皮抽筋都不为过!” 这两个声音很熟悉,谢烨躺在榻上,隐约能想起来这是何人。 一个是那日在地牢里被他咬掉半边耳朵的狱卒,另一个则是前些日子他被李景辞拿锁链困住手脚时,夜中悄悄给他喂水而被打了五十大板的小厮。 谢烨微微苦笑起来,选这两个人给他当看守,李景辞着实是没打算让他好过。 他扶着床头,慢慢直起身子,心口处仍然痛的厉害,但已经不足以致命了。 两个小厮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停下了吵嚷,一齐朝他这边看来。 狱卒冷哼一声,显然没有过去照看他的打算,转身就出门去了,另一个小厮忙不迭上前两步,将将扶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贵人可有好些了?” 谢烨笑道:“贵人谈不上,我姓谢,年长你几岁,就喊我谢兄罢。” 小厮忙到:“那怎么行!” 谢烨伸手落在小厮因常年做粗活而肌肉有力的手臂上,他指尖冰凉,模样又虚弱到了极点,小厮一时不敢后退,生怕自己一放手,眼前这玻璃脆玉似的美人就稀里哗啦碎了。 “小兄弟,你贵姓?” 小厮赧然道:“在下姓赵,单名一个明字。” 谢烨温和的拍拍他:“这些天多谢你了,赵兄弟,外边那位,以后还要劳烦你帮忙牵制着些,我如今的情况,怕是难有余力教训的了他。” 赵明立即俯身叩首:“谢兄放心,只要小的在,绝不让那厮靠近您半步!” 谢烨气息断续着朝他微微颔首,以示道谢。 有赵明看着,拿少了一只耳朵的狱卒一时半会儿没找到机会来找他茬,但是他脑子转的倒快,不多时就禀报了李景辞,说犯人醒了,但另一人却知情不报,还请殿下责罚。 赵明刚将煎好的药从厨房端过来,守在床前看着谢烨小口小口喝完,李景辞就已经推开门闯进来了。 “殿下。”赵明俯身叩首,低低的对李景辞跪拜道。 李景辞冷着脸,示意他出去。 狱卒原本幸灾乐祸的在旁看着,却见殿下没有责罚赵明的意思,不由升起怨愤的神色。 谢烨对李景辞的到来没有太多表示,他受伤的手腕吃不住力,捧着药碗时还在微微颤抖,李景辞盯着他那半截雪白劲瘦的手腕,眼睛仿佛要在上面戳出一个洞。 谢烨将最后一口药送进嘴里,满腔的苦涩浸入肺腑,和胸前隐忍的阵痛相冲合,他不禁微微一咬牙,不想在李景辞面前展露出太多病弱的情态。 他刚将药碗放在床边,还未来得及抬头看李景辞,下一秒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攥住了。 “唔!你干什么!”谢烨惊喝出声,下意识想反抗,但他哪里是李景辞的对手,当下被人攥着手腕,扣住腰身,整个钳制在了身下。 李景辞一把将他仰面摁在了床上,额头青筋跳起,眼中怒意大盛,仿佛要喷火。 谢烨伤口还未愈合完全,此时痛的喘息连连,话都说不完整,只觉李景辞的力道犹如铁铸,死死将他禁锢着。 “殿下,您这是终于想明白了,觉得留着我这条命没用,还浪费你府中粮食,准备将在下大卸八块了?”谢烨一边忍痛,一边笑着反问。 李景辞没说话,只死死按着他,半晌,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自眼眶中滚落而出,滴在谢烨精致瘦削的锁骨上。 谢烨中衣领口微敞,被他撕扯的尤为不堪,指痕和泪痕交错遍布,在他白皙的胸膛上透出几分风流的脆弱感。 但他此时无暇去顾忌这些,因为李景辞正将他搂在床榻上,大滴大滴的掉眼泪,泪水尽数顺着被扯开的衣衫,滚落进他的领口间。 谢烨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放开……李景辞!”谢烨反应过来便开始挣扎,他实在被李景辞压的伤口剧痛,且喘不过来气。 更令他极致惊恐的是,李景辞一手制着他,一手在他衣衫间拨拉,被褥交缠,谢烨不多时就挣扎的气喘吁吁,被他摁着两只手腕抵过床头,强硬的吻上来。 唇齿相依,发丝交融,谢烨发了狠去咬对方的嘴唇,然而却无济于事,李景辞扣住他的下颌,在他嘴唇上肆意蹂躏,力道之大,硬生生的将谢烨眼泪逼出来。 “谁准你一心求死了!”耳鬓厮磨间,李景辞咬牙切齿的在他耳边问。 “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完,你竟敢借我的手试图自戕……”李景辞用力压下他所有的抵抗,单手捂住谢烨的嘴,只留下那人一双极致惊惧含泪的眼睛,发丝散乱间,谢烨破碎和虚弱的情态几乎要扎进李景辞心里。 “我偏不让你死。”李景辞小声发誓道:“阁主还是,早些打消这个念头的好。” 谢烨挣扎的长发尽散,终于有力气推开他的桎梏,喘息着说了第一句话。 李景辞本以为他被这样粗暴对待过后会哭,会求饶,会惊怒着给他一巴掌。 然而谢烨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这种极致的禁锢和暴力镇压下轻轻弯起了眼睛,红润优美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带着血腥气的字句。 “看来我对你的心思所猜的没错,小景。”谢烨极其虚弱的微笑起来。 “什么心思?”李景辞虽说是占上风的一方,却还是下意识跟着他的思绪走。 “你从少年起,就对我产生的那种心思。”谢烨屈起腿,抵在李景辞的下半身:“说着恨我入骨,却又舍不得我死。” “你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想要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夜幕缓缓降落,屋内烛影晃动,斑驳的点洒在床帐两侧。 屋中隐约传来吱呀晃动的声响,一只苍白而筋骨秀长的手痉挛着探出床帐,指尖死死扣住床榻,剧烈的喘息声和呻吟声黏稠而痛苦。 不多时,另一只手翻掌将他抓回去,掌心向上,迫着身下那人十指相扣,掌心贴合。 纱帐春暖,呼吸声滚烫而炙热。 谢烨目光涣散,仰躺在床上,一丝血线自他衣袍间涌出,李景辞的手指穿梭过他凌乱的长发,指尖摩挲着他凉玉似的肌肤。 其实在他印象里,明渊阁主虽说也清瘦,但始终是那种骨肉匀亭,风姿动人的身形,被俘短短几个月功夫,谢烨整个人竟已憔悴出了伶仃之感。 李景辞用指腹将谢烨眼尾一抹红痕泪珠擦去,居高临下注视着那双被折腾的疲惫不堪的眼睛,谢烨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狐狸眼,睫毛乌黑修长,凝着泪珠轻轻颤动。 他已经累的说不出话了,只能用那双含满情/欲和无奈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李景辞。 李景辞心口蓦然一软,无端的有点不敢直视他。 过了好半晌,谢烨终于缓过了这口气,他突然抬起手温柔的抚上李景辞的脸颊,神情温文而低顺。 “殿下。” 李景辞心里一警,直觉这人被折腾完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刚想俯身去堵他的嘴唇。 不料谢烨开口道:“若我做殿下的帐中人,从此以后任殿下处置,殿下能否给我一条活路。” “本王从未想过要你死。”李景辞哑着嗓子回道。 “我向殿下讨要的活路,可不是光活着那么简单。”谢烨笑的柔和,声音里还带着点啜泣过后的沙哑和央求。 “我要殿下不再锁着我,要殿下不再将我关进地牢,还要殿下将那个与我不对付的独耳小厮赶出府去。”他说话时尾音上扬,勾人的紧:“那我便对殿下,予求予给。” 李景辞定定的注视着他:“你就算不对本王予求予给,本王也有的是办法得到本王想要的。” 谢烨倏然便收了笑意:“那就看看,是殿下找郎中的速度快,还是我寻死的机会多。” “还是说,殿下也对尸体感兴趣?” 李景辞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抵在床头,俯身专注的深埋下去。 谢烨很快就再次没有力气说话了。 …… 那日之后,李景辞果然是再没将他重新关回地牢,独耳狱卒也不见了踪影,屋中炭火烧的十足,暖意融融,推开窗户是风雪交加,合上窗户是四季如春。 谢烨每日在屋里溜溜达达,赵明就在旁边扶着。 “谢兄,您这腿伤恢复的可真快,不到几个月功夫,都能走路了。”赵明赞叹道。 谢烨笑着放开扶着他的手臂,自己试着往前多迈了几步:“府里郎中治得好罢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下不才命好,血肉听话,愈合的快。” 赵明神色微动的看着他,忽然开口:“若是能一直这般下去就好了。” 谢烨转头随口问道:“哪般?” “就……每日在这方寸之地陪着谢兄,一直这般。”小厮赧然。 他说完又觉得冒犯了谢烨,不敢抬头看他,便一直垂着脑袋站在原地,耳朵尖红的像熟透的果子。 下一秒他被谢烨伸手,微微抬起下巴,在他脸上打量了片刻,然后放开笑道:“也挺好。” “若是你家殿下,肯让我在府中活到七老八十的话,这样下去,也挺好。” 小厮心口微微一怔,看着他颀长优美的背影,喉头不自觉的滚动了几番。 李景辞几乎夜夜留宿他这里,府上下人们都在传,二殿下从江南水乡带回来一个身体娇软的美貌女娘,每日勾的殿下魂不守舍,夜夜不眠。 这奏折中除了美貌是真的外,身体娇软,江南水乡,女娘……是一个也没对上。 谢烨出生西北,统领大漠边境明渊阁数十年,跟江南水乡半点关系都不沾。 他还是个男的。 但这封奏折一出,李景辞无疑是不好过了几日。 要知道李景辞向来在皇子中以勤勉著称,这消息传来穿去,就传到了朝中有心人的耳朵里,李景辞毫不意外的挨了几道上奏批他的折子,上朝时还挨了父皇几声训斥。 一旁的二哥,四哥不动声色的露出一点喜色,太子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只在下朝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三弟啊。” 李景辞很识相的深鞠一躬作揖:“太子放心,微臣自当回去约束自己,好为太子殿下效力。” 谢烨对这些一概不知情,只觉得府里那郎中来的比平日更勤快了些,有时候还挑着李景辞不在的时候前来。 “近日情况如何?”姜怀远将手指搭在他手腕上,关切的问。 “腿还是疼,但是经脉的伤已经没知觉了。”谢烨温言道:“多谢郎中医治。” 姜怀远先是对他道了声抱歉,紧接着俯身撩起谢烨衣衫下摆,露出他的脚踝来,脚踝往上是笔挺修直的小腿,红痕和指印遍布。 这场景看的姜怀远蓦然红了脸,但还是强自镇定的用手去探他腿部受伤的筋骨处,指尖往上延伸,轻轻在他膝盖处按了按,然后迅速抽回手来。 “恢复迅速,但还需调理,不易过激活动,我今日便去禀告殿下。”姜怀远道。 谢烨倒是完全不见羞赧之色,反而安之若素的晃荡着腿,伸手将衣摆整理了少许:“多谢。” 姜怀远觉得这屋子热的惊人,他实在有些呆不下去了,收拾好东西,起身就要走。 不料谢烨出声在身后叫住了他:“姜郎中不急,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姜怀远定住身形,僵硬的转过身来:“何事?但说无妨。” “姜郎中可知京城有一味药,名叫牵魂草,有麻醉镇痛的功效。” 姜怀远略一点头:“知道。” 谢烨眼中适时流露出一丝苦楚,放软了声音道:“能否烦请姜郎中为我取一些来,有时旧疾复发,夜夜痛楚难眠,若是有了这味草药,夜里也好捱一些。” 姜怀远点头:“谢兄放心,我且去找找。” 谢烨微微笑着,一路目送他离开院落。 赵明很担心的问他:“谢兄,你夜中还疼的厉害么,要不要小的再去熬些汤药给你……” 谢烨抬起一只手,温和道:“不必。” 赵明茫然不解。 谢烨用指尖慢慢的划拉着桌上洒出来的茶水,神态舒朗沉稳,竟又有了几分当年在明渊阁运筹帷幄的神态来。 “牵魂草的功效,可不止麻醉镇痛。”他望着桌上凌乱斑驳的水渍,柔声对赵明道。 “将牵魂草煮沸,就着血水服下,人的身体就会变成一个天然的炼化炉,所有近身的内力,都会不自觉的被他吸干榨尽,化为己用。” 赵明是个很聪明的小厮,这些事情堪称一点就透,谢烨话中巨大的信息量让他震惊的放大了双瞳:“你打算对殿下——” “你家殿下夜夜来我这里,你猜,他体中的内力,还够他逍遥几回?”谢烨眉目间光华流转,浪荡邪性,可一转眼的功夫,所有的神色转瞬即逝,他面向赵明时眼中又无端的含了泪。 “赵明,你会帮我的,对吗?” 没有人能拒绝谢烨这样的目光。 赵明低着头沉思了片刻,然后便默认了这个谋害皇子,诛灭九族的计划。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赵明坐在小厨房的灶台边上,拿扇子轻轻扇着底下簇簇跳动的火炉。 空气中蔓延出一股药香,他抬起锅盖朝锅中瞅了一眼,殷红色的汁水,不晓得喝下去什么味道。 府上无人不知二殿下对偏房那位阶下囚宠爱有加,连带着赵明这个原先府中最不起眼的小厮也都身价抬了几分,只因为他跟在谢烨身旁伺候着。 赵明端了药碗,往房中走去。 谢烨披了衣服坐在桌前,手持一柄尖嘴壶,正神情悠哉的侍弄花草,他手腕抬起的弧度格外优美。 李景辞终于肯给他了一件像样的衣服。 赵明远远见他一身雪色长衫,暗色云纹下摆及地,一条青黛条带束起腰身,纤瘦修挑,分明是极简单的配饰衣衫,却叫他穿的宛如孤俏霜雪,青松秀竹。 赵明暗自喉头滚动半晌,沉下心缓步上前,将药碗端到了谢烨眼前。 “该喝药了。” 他发觉自己还是难以对着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喊出谢兄二字。 谢烨倒也不计较,伸手端过药碗,将那红色汁水一饮而尽。 药汁的嫣红无疑给他的唇上平添了几分色泽。 “赵兄,劳烦帮我把屋中那香点上,算算时间,殿下差不多也该到了。”谢烨自桌前站起身,眉间春色惫懒,姿态如画。 仿佛他对李景辞每夜的光顾也十分得趣一般,丝毫没把那事情当作是一种折辱。 如果不是赵明夜夜坐在小窗门口,都能听见那人隐忍的抽泣和呻吟声的话,他几乎要信了谢烨这副风流浪荡,甘之如饴的外壳子。 “是。”赵明低声告退。 与此同时,西北大漠。 昔日辉煌阴森的明渊阁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兵刃砍断烧杀过的痕迹,夕阳似残血,远处一矗孤烟飘渺,徐徐映照在大漠上。 “启禀盟主,明渊阁上下已全无活口,目前没有找到明渊阁主的尸身,看来朝中传来消息是对的,说明渊阁主确实……已在二皇子剑下伏诛。”一弟子快步从一片废墟中走出来,朝对面单膝跪地,没敢抬眼去看盟主的神色。 当代武林盟主是一个挺拔而高大的男人,白衣银甲,头戴一柄竹簪,尾端缀着泠泠作响的青玉珠。 他面上罩了一个银制的面罩,覆盖了眉眼和鼻梁,只露出毫无血色的薄唇,在风沙里紧抿着。 “唰!” 这位武林盟主面无表情的将手中长剑出鞘,光华流转,斩起一地剑光飞沙走石。 “继续找,明渊阁主谢烨此人,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弟子们纷纷领命下去,再在明渊阁内外上下翻找起来。 入明渊阁的魔教众徒大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或是年少时就急功近利想着走邪魔外道的众叛亲离之人。 更别提明渊阁阁主谢烨本人,那人更是称得上一句……一生孤苦。 盟主的大半张脸藏在面具下边,外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盟主今夜似乎心情不大好,周身气场冷淡而阴沉。 但好在向来盟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更不曾迁怒于手下过,所以周围弟子也都各自做各自的事,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偏偏就有那不长眼的要上前来讨人嫌。 “恭喜盟主!此番借朝廷的手,彻底铲除了明渊阁!可喜可贺,当真是可喜可贺啊!”一眼睛生的似铜铃般的汉子大步过来,朝盟主一拱手。 盟主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抬头望着惨状一片的明渊阁不言语,旁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汉子弓着身子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他回话,不由得疑惑抬眼,试探道:“盟主?” 盟主静静的挥手:“无妨,方才走神了。” “铲除了明渊阁,我也高兴。” 汉子天生是个心思粗的,闻言便没有再多想,爽朗的笑了起来:“还是盟主带领的好,我们大家才能齐心协力,一同将明渊阁送上绝路!” 众人一齐附和起来,无垠沙漠里回荡着众人的谈笑声,被风沙卷的好远,一直飘向天际。 武林盟主没再说话了。 不过他向来都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同谁也不多言,每日只与他那柄剑为伴,朝夕不离身。 从未见他与什么人有过密切往来,更别提羁绊。 他怀里抱着修长的剑身,缓步踏入明渊阁的里间,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谢烨原先所住的那间小院子,院中青翠修竹早已被毁于一旦,此时杂七杂八的乱堆在墙角。 谢烨的房门大开着,屋中凌乱不堪,墙上已经化成黑色的血水正凝成珠串,堪堪停在那里。 盟主循着剑痕和血水的痕迹用目光描摹下去,然后闭上眼睛,他几乎想象的来,当时那人被一剑钉穿在墙上的场景。 这间雅致的竹舍,还是当初他来给谢烨布置的。 谢烨当时初登明渊阁阁主之位,他揍老阁主时用了太多的功力,正一身伤病的窝在竹舍的床榻上哼唧。 见盟主过来,便冲他弯眼一笑,毫不在乎的摆了下手:“无妨,被那老匹夫戳了几个洞罢了,过两天就好了。” 回忆仿佛蘸了蜜糖的剑锋,隔着数年时空朝盟主刺穿而来,一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 武林盟主姓裴,名玄铭。 是当朝护国大将军裴骏独子,承袭父亲爵位,师从武林第一高手傅照川,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他跟着师父在府中历练到十五岁,三九寒冬,夏日酷暑,从未懈怠,年纪轻轻武艺超群,在京城一众公子哥中一骑绝尘。 他师父傅照川见徒弟所学如此卓越,不由老怀甚慰,但总是在京城里娇养着也不是个主意,于是他恳求大将军,让他带着玄铭去参加一场当年的武林大会,历练见识一番三教九流。 一来提升武功,二来也增长增长见识,总不能日后做个不问世事的大将军罢。 于是裴骏便应允了他们师徒,次日裴玄铭提着包袱随师父出门。 出京第一日,师父出门去喂马,他独身一人在客栈中,碰到了个小偷。 那小偷衣衫破烂,看着许久不曾吃东西了,见裴玄铭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当下起了贼心,一个箭步自中庭冲过来,揣了他的钱袋便跑。 若论裴玄铭的武功,真要拿他,不过一个抬手的事,只不过他见那小偷瘦的实在可怜,于是心怀不忍,便随他拿去了。 那小偷没跑几步,迎面却撞上个人影,眼前刀光一闪,随即鲜血迸溅,小偷的半边手臂被刀锋划开,泪水与血水一齐飞射开来,血肉模糊横飞。 场景惨不忍睹。 小偷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我的手!我的手!” 裴玄铭心头一惊,他学武多年,从未见过这般残忍的手法,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窄袖银袍的美貌少年正一手匕首,一手提酒,吊儿郎当的站在客栈的桌子上。 “我今日心情不好,你偏选今日做贼撞到我手上,只能算你倒霉了。”少年一抬手,从那人腰间捞出钱袋子,随手掷给裴玄铭。 “你的,拿好。” 他生的极其好看,肤白若雪,眉目间锋锐秀丽,抬眼扫过来时便带了几分天真的残忍感,让人不寒而栗。 裴玄铭默不作声的收起钱袋子,沉着脸看向那少年,“铮”的一声,随身长剑出鞘,直指少年后心。 “伤人赔钱,杀人偿命,你无缘无故伤了人家,今日得给这位小兄弟一个说法才能走!” 裴玄铭义正言辞,满面正气凛然。 少年谢烨无比神奇的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似乎是第一次见裴玄铭这种正义的脑子有病的奇怪物种。 他隔了好半晌,才张口发出一声:“啊?” 两人在乱哄哄的客栈里互相对立着,中间是痛的满地嚎叫的小偷,旁边是惊呼四起的人群。 那便是裴玄铭此生第一次见到谢烨时的场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你这公子好刁钻,我好心帮你拿回钱包你反倒对我刀剑相向?”那少年眉目中显出惊诧之色,却意外的并没有生气,他将手中匕首转了个圈,很认真的问他道:“莫不是,脑子有毛病罢?” “放肆!你……你才!” 裴玄铭虽出身于武将之家,却自小也读诗书,习字画,被师父兄长培养出一身儒将之气,这时竟连最浅的难听话都骂不出口。 他脸憋的通红,半晌决心不为难自己,气势汹汹长剑挺刺而出,直逼那美貌少年而去。 然而谢烨甚至懒得将匕首从怀中拎出来,脚下生风,轻飘飘的一转,步法快的令人几乎能看出残影。 他轻功极好,一个起落从桌上翻身而起,裴玄铭一剑递出的同时,恰好那少年足尖点地,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剑上。 剑尖锋芒流转,眼前少年居高临下,低头冲他一笑,眼里神色挑衅的锋芒毕露,其中光彩比剑锋更甚几分。 裴玄铭一时看呆了片刻。 下一个瞬间,剑锋上传来磅礴气浪,裴玄铭大惊,剑身骤然一振,随即反手上挑,却见那少年朝后一仰,瞬间退去了数米远。 “小公子,你不是我的对手。”那少年笑吟吟的道。 “锄奸扶恶是好事,只是……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裴玄铭握着剑柄站在原地,气的脸色雪白。 他裴玄铭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到哪儿不是万人簇拥,何曾被这般轻视的对待过? 客栈里旁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有好事者提高了声音劝他道:“公子,那小偷本就该打,这位少侠本是为你夺钱袋才出手伤人的,你又何苦为难他?” “是啊!” “是啊公子,和气生财嘛。” 裴玄铭的脸色越发不虞起来,此时又见地上的小偷仍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呜咽出声,不由一阵心烦。 当下从怀中拿出方才那少年抢来还给他的钱袋,朝着小偷怀里一扔,扬声道:“习武者理应心怀慈悲,为善天下,以劫富济贫为己任,而非仗着武艺欺压旁人,若是这样行事,纵使有千种正义的借口,也终会不容于世的。” 他说罢拂袖而走,留下那怀抱钱袋子的小偷还躺在原地瑟瑟发抖。 人群中一片寂静,隔了很长时间,众人才又各自说笑走开,只当方才的闹剧是个愚蠢少年人演出的小插曲,并无人放在心上。 那银甲少年却始终未动,而是蹲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着裴玄铭离去的方向,半晌低头笑了笑。 眼中神色说不上是讥诮还是冷漠。 小偷抱着钱袋子窝在原地,瑟缩而胆怯的抬头看着他,恰好此时和他凉飕飕的目光对视上。 小偷看他一眼就哆嗦一下,但偏偏腿脚吓得发软,一步都跑不动,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到近前。 少年腰间悬挂着一枚叮咚作响的青玉珠环,眼睫低垂着朝他扫下来,那眼光冰凉麻木,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正当小偷以为此人终于要杀自己泄愤的时候,手中钱袋子忽的一空,转瞬被少年夺了过去。 他一手握着染血的匕首,一手将钱袋子据为己有。 “东西归我。”少年歪了一下头道:“你可以滚了。” 小偷闻言如蒙大赫,忙不迭的从客栈门口滚了。 却说这厢裴玄铭在屋中气呼呼的喝了数盏茶,才勉强将暴躁的心绪平复下去。 那茶水中似有安神的功效,裴玄铭喝了半晌,就忍不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可待到一觉睡醒,师父还没有回来。 裴玄铭支撑着自己,从桌旁站起身来,他抬手想用内力将不远处都烛火点燃,不料内力刚涌到指尖,他周身经脉便骤然一痛,硬生生将内力阻了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 裴玄铭惊疑不定,又抬手试了一次,运力时气浪流过心门,倒灌进他的四肢,轰然炸开。 裴玄铭粗重的喘息了一声,目光落在桌上的茶盏中,他从怀里抽出银针,往盏中探了片刻。 一层青黑附着而起,蔓延到银针的最顶。 茶中有毒。 何人会给他下毒? 一瞬间裴玄铭脑中闪过无数思虑,下一秒一旁窗口蓦然被刺穿,数道箭矢破空而来。 裴玄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躲避,和箭刃擦身而过。 “何人在暗中偷袭!有本事出来,同我正面交手!” 回应他的是窗楹骤然从外边被击碎,四分五裂滚落下来。 窗外的黑衣人翻窗而入。 三杆银枪同时朝他冲杀过来,裴玄铭内力受阻经脉受伤,一时竟毫无还手之力。 师父还迟迟没有回来。 他强撑着与对面过了几招,臂上,腿上各中了几记枪尖,触目惊心的血口在他衣衫间绽放开来。 裴玄铭逐渐支撑不住了,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剑锋出鞘,对着三人虚晃一枪。 赶在三杆银□□过来的前一刻,猛然仰身翻出窗去。 身形消失在了黑暗中。 裴玄铭遭人暗算受伤不轻,武功减了大半,且身无分文。 他生怕那群人再追上来,也不敢在城中多逗留,于是只在郊外的荒野地里躲了几夜。 裴玄铭那时不过十五岁,就算练武再勤奋,也是在府中娇养着长大的,何曾吃过这样的苦,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弄的好不狼狈。 他开始后悔,为何要逞一时之快,将钱袋一股脑交给了那小偷。 第五天的时候郊外大雨如注,裴玄铭暂时找了个破庙容身,庙中漏雨不遮风,一夜过去,他便高烧不退,彻底病倒在了破庙里。 神思恍惚间,滚烫的额头被人轻轻一碰,那人蹲在他身畔笑眯眯的道:“小公子,怎么搞的这般狼狈啊?” 那日客栈中的美貌少年正吊儿郎当的在他身边呆着,他仍是那身银袍俊秀的模样,神情俏皮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俯身用匕首一抵他的脖颈,冷的裴玄铭猛地一哆嗦。 “你当日为难我的事,我尚且没同你算账,不如我给你个了结如何?” 裴玄铭颤抖着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 谢烨骤然发出一声痛到极处的哽咽,手指扣在李景辞脊背上,被巨大的痛楚和快感折磨的泪眼汪汪。 “殿下……”他声音虚软的哀求道。 “你喊我什么?”李景辞床榻上动作不减,恶意满怀的在他耳鬓间厮磨着。 谢烨清瘦手腕被他攥在手里,眉眼色气纵生,喘息着又道了声:“小景。” “轻点……求你了。” 李景辞被这句话极大的取悦到了,他将身下人压的更紧,俯身用力的吻着谢烨红润而饱受蹂躏的嘴唇。 “你刚才分心了。”唇齿交缠间,李景辞低低的说:“在想什么?” “无妨,只是小景这副模样,叫我想起当年一个故人,他当年与你一般无二。” 谢烨眼神涣散,疲惫的聚焦不起来,嘴角却是噙着笑的:“青涩,粗暴,毫无章法……” 李景辞怒从心头起,捞起腰带缠绕在他的贝齿间,系在谢烨脑后,让他含糊不清的说不出来话,只能发出崩溃而可怜至极的呜咽声。 “本王倒是想看看,阁主接下来这一夜,还有没有力气想别的人。” 谢烨被他缠住了嘴,一个字都难以说出口,半晌颤抖而疲倦的偏过头去,痛出来的泪水沿着通红的眼尾汹涌而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屋外隆冬正盛,夜里风凉,李景辞似乎是被他在床上的言语激怒到了,今夜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顾及谢烨身体孱弱,动作强硬而粗暴十足,交缠间被褥滚到地上,稀里哗啦散开一地。 谢烨含泪抬起眼,泪光闪烁间,他的眸中还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的厉害,却还是格外柔和的抚上李景辞的脸颊。 “小景,你生气了。” 这是一个肯定句。 李景辞不答话,只自顾自加重了力道,攥着谢烨铺了满床的乌黑秀发,用力亲吻着他的唇角,一再的逼问:“什么人能让你这样记挂,嗯?说话。” 谢烨痛的声音都变了调,他手腕无力的从李景辞脸颊上垂落下来,瘫软似的砸在床榻边缘,说话的声音里夹杂着抽泣似的喘息。 “都说了,只是一个故人……”他苦笑着恳求道。 “那这位故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说与本王听听。”李景辞的胸腔被醋意填满,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渴望着把谢烨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拆吃入腹,扒拉进自己的骨髓里。 谢烨咬着嘴唇,十分辛苦的忍受着眼下巨大的刺激和痛楚,再也没回答一句话,看样子是咬死了不肯交代这位故人了。 李景辞越发生气了,他强硬的扳过谢烨的脸颊,逼他用那双虚脱到涣散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我将你藏在我府中,留你一条性命,冒的是欺君的大罪,若是被我父皇知道了,咱俩可是得一起掉脑袋。” 谢烨好不容易才聚拢了眼神,将冰凉温润的目光落在李景辞身上,他轻轻将头一歪,任由自己眼角积蓄已久的泪水涌出来。 “是吗,那真是求之不得。”他不甚在意的对李景辞笑道。 这话于谢烨而言,绝对是真心的,绝无半句虚言,他是发自肺腑的希望,有人能在他武功尽废,沦为案上鱼肉,任人折辱的时候,能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李景辞自然知道这点,然后他迫使谢烨屈起一条腿,将那人整个翻过面去,欺负的更加深。 “可是我偏不让你死。”李景辞在他耳边发誓道。 “我要把你在府中关一辈子,你得陪我一辈子。”二皇子说这话时的语气姿态几乎像个讨要玩具的小孩。 “就当是赔我了。”李景辞小声说道:“你以前对我那么不好,你得赔我。” 若是谢烨这会儿清醒的话,定然要质问一句“我哪里对殿下不好了?”。 明渊阁主这辈子,对谁都是心狠手辣,唯独对李景辞这个半途收来的小侍卫另眼相看,教他读书习字,指点他武功,无不耐心有加,温柔备至。 到头来却换的这样的下场作为回报。 不过谢烨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他的身体和神志的承受能力都已经到了极限,掌心里依旧死死紧攥着床榻上的褥子,然后就着这个被李景辞翻过去的伏趴姿势彻底昏了过去。 …… 与此同时,皇宫,帝王寝殿。 宫人们战战兢兢的立在两侧,看着眼前的太医一个个进来又出去,寝殿里猛然传来一声砸东西的清脆声响。 “都给朕滚出去!” 龙床上的男人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正值壮年,却满面虚相,他脸色极差,眼睛里尽是红血丝,看上去熬的格外艰难。 “陛下息怒,臣明日便去京中张贴告示,或许掌握民间偏方的郎中,能为陛下排忧解难。”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天子李彧。 太医的苦恼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这位陛下年少时是最不受宠的皇子,自小便身体孱弱,才能平平无奇,十几岁时做了几件荒唐事,被老皇帝名义上是打发到江湖上历练,实则就是寻个由头逐出京城,让他再也不要回来了,看见他老皇帝就心烦。 谁料李彧在外历练了几年,结交了一众江湖朋友,正逢皇室发生宫变,此人带领一众武林高手直闯京城,三下五除二平息了纷争,救老皇帝于水火。 后来他就成了下一代帝王。 只是李彧年少时在江湖上闯荡,中过剧毒,当时虽然靠身边的高手帮他把毒素逼出去了,然而还是留有后遗症,人到中年,头疼的症状越发明显,到后来已经发展成了睡不着觉的地步,一到夜里就头痛欲裂。 他一烦躁便杀人,满宫上下无人不惧。 但是这还只是其中之一,更让人难堪的是,李彧的身体受奇毒影响太过,如今那方面已经有了隐疾。 也就是说,堂堂一国之君,四十几岁,便再不能人道了。 后宫佳丽三千,只能干看着欣赏,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李彧大发雷霆,每日都疑神疑鬼,妃嫔们是不是暗地里鄙夷他,最后太后无奈,下令丈杀了众多妃嫔,给皇上出气。 那些日子宫里的红墙上都染着那些妙龄少女的血,满宫人人自危,京城接连阴雨连绵好几个月,人人都怀疑是不是后宫妃嫔们死后心有不甘,来索命来了。 李彧此刻坐在床上,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 “你是要让那些把病人开膛破腹的江湖郎中,给朕治病。” 太医连忙又咚咚咚磕了几个头,诚惶诚恐道:“陛下恕罪,微臣万万不敢,只是人常言高手在民间,万一就有能治陛下的法子呢,微臣觉得,不妨一试。” 皇帝神情冰冷的看着他,过了好半晌,大概是被头痛折磨的太过难捱了,也或许是觉得太医说的有道理。 总之,他叹了口气开口道:“罢了,你去办吧。” 太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磕头谢恩:“谢陛下!” 三九一过,谢烨又断断续续的病了几日,身体始终不见好转,到后边几乎缠绵病榻,身边一刻也离不得人伺候。 赵明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守在床前到天明了。 李景辞也不是没来过,只是谢烨高烧不退,病的凄惨虚弱到了极致,连抬头跟他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人无力的被揉在被子里,褥间露出的一截手腕苍白纤瘦,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它握断,他若是此刻想做什么,谢烨也只能隐忍着承受了,绝无可能反抗。 只是李景辞到底心软了下来,放了他一条活路,连着几日未在光顾这处院落。 赵明看着他家殿下离去的背影,几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 屋中传来一阵气息虚弱的咳嗽声,赵明连忙转过身奔进屋里,俯身将榻上的人扶起来,他轻轻拍了拍谢烨孱弱单薄的后背,关切道:“贵人,好些了吗?”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谢烨疲倦道:“不必叫那个。” 赵明羞赧的低了头:“抱歉,贵人。” 谢烨挥了挥手,示意随他去吧,他就着小厮的力道慢慢靠回床上。 久在病榻衣衫不整,他单薄的里衣向下滑落了些许,露出半段白皙精致的锁骨,赵明扶他的时候,手背不小心蹭了一下,只觉触感光滑如锦缎,灼烧滚烫,赵明忍不住活生生打了个哆嗦。 谢烨不曾察觉到他的异样,兀自靠在床上小声对他道:“厨房的药煮好了吗,劳烦赵兄帮我拿过来。” 赵明几乎是仓皇逃窜去了厨房,到厨房一看,锅里的药岂非是煮好了,耽误的太久都快烧干了。 他不得不重新拿了些药材,又给谢烨煮了一副。 这样也好,他不必在同那人共处一室了。 他将药煎好以后,小心翼翼的给谢烨端过去,靠近门口时才发现,屋里已经有客人了。 是姜怀远,他将谢烨的手腕带过来,捞在自己膝盖上,仔仔细细的感受着他的脉搏。 末了他将谢烨的手放回去,蹙眉道:“你的脉象很奇怪,明明身体已经虚弱成这样了,脉象却比前些日子稳定的多,真是好生费解,是在下医术不精的缘故么?” 谢烨从赵明手中接过药碗,靠在床榻上慢慢喝了起来,依旧是牵魂草苦涩又缠绵的味道,鲜艳的色泽晕染在他苍白的嘴唇上,热气蒸腾中他的脸颊竟也恢复了少许血色。 他放下药碗,对姜怀远心平气和的道:“没什么,可能最近殿下来的少,休养的好些了。” 姜怀远不疑有他,回身给赵明拿了些新采的草药,示意他拿去煮。 赵明依言去了,没有打扰他们说话。 谢烨微微坐直了身子,朝姜怀远那边靠了一点。 他一靠过来,身上清寒的苦涩药香就丝丝缕缕渗入进姜怀远的神识里。 “最近京中可有好玩的事?”谢烨疲倦而温和的问他,他的脸颊和颈窝还带着高烧过后汗津津的模样,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有种可怜巴巴的憔悴感。 姜怀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似乎觉得自己唐突了一般,快速低下头去没话找话:“哦,有。” “圣上头痛犯的严重,正满京城的召郎中进宫给他看病,城外已经贴了告示了,若有医好圣上者,赏黄金千两,可特例被招入太医院任职。” 姜怀远说到此处不觉一笑:“也不知何人能治好圣上,我当年家道中落前,刻苦学医,那时心心念念的想着进入太医院,可惜造化弄人。” 谢烨听着,忽然开口淡淡道:“我有办法治好他,我告诉你就是了。” 姜怀远微微瞪大眼睛:“你……” “你怎能知道,你这辈子何时见过陛下圣颜。”姜怀远显然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他的毒就是我下的。”谢烨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本人却还无知无觉,神情古怪的笑道:“我怎能不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在太阳穴,百会穴,手足各几大穴位依次施针,再辅以几味草药煎煮,即可治好陛下的头痛之症。” 谢烨命小厮去拿纸笔,然而赵明在屋中翻遍了,也没能找到一点跟笔墨相关的东西。 想来也是,谢烨如今不过是被锁在榻上承欢的禁脔,何来用笔的地方? 谢烨想了想,伸手攥紧自己最外层的衣衫,“呲啦”一声,撕下一大块布条来,惊得姜怀远连道你这是干什么,公子不可。 谢烨低头咬破了自己的嘴角,将布条铺开覆盖在桌面,指尖鲜血淋漓,他神情自若,浑然不觉痛一般,姿态甚至颇为潇洒的挥笔其上。 姜怀远在一旁看着,暗自心惊,谢烨所写,都是极寻常的药材,但这些草药揉杂在一起的功效,却是从未有人想过的。 姜怀远暗自心惊,不觉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这人神情专注的侧脸,苍白秀丽,在灯火的晕染下宛如纸张一般。 “这些草药,是把它们寻来给陛下服用的么?” “自然不是。”谢烨平淡道:“若只是简单的将其服用下去,那与普通头痛之症何异,你当太医院是吃干饭的吗?” 姜怀远稍显气馁,有心怼他两句,但看着他惫懒而温和的眼睛,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要你收集这些草药,再取一根银针,将银针放入捣碎的草药汤水中煮沸四个时辰,直到药气和残垢彻底在针上凝结浸透为止,然后你携着银针入宫,在陛下太阳穴处将针扎入,切记要推到最深的地方,推到后在脑中停留一刻钟,再将其拔出来。” 谢烨微微一笑:“如此这般,陛下的头痛之症,便彻底痊愈了。” 姜怀远嘴唇哆嗦几下:“你这是弑君。” 谢烨叹了口气:“若我真想弑君,早在西北时便派人乔装打扮入太医院弑了,何必等到今天。” “东宫有主,李景辞手无兵权,在皇子中算不得出色,如今大概也就平定了西北明渊阁这一项功绩,你在他府中做幕僚,与蹉跎半生有何区别?”他温言对眼前的郎中道。 “你这法子太过冒险,且不说陛下能不能救回来,就算是我肯一试,等到了宫里真将银针拿出来插陛下脑袋里,那禁军侍卫怕是下一刻就要上来取我这项上人头了。”姜怀远瑟缩道。 谢烨一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也罢,若你不愿意冒险,我刚才写的方子,也有缓解头痛之效,只是不能根治,可让陛下神清气爽两三日,也算是有功。”他伸手将桌上的血条拾起来,小心翼翼叠好交给姜怀远。 “怀远,我是真想帮你,以你的能耐,不该在王府里荒废半辈子。”他将指尖抵在唇上,血水沿着嘴唇优美的纹路蔓延开来,仿佛花蕾绽放,殷红的令人心悸。 姜怀远心头一震,心里却仍然有几分犹豫,他将沾血的布条往怀里塞了塞,只觉那心口处烧的滚烫。 若一个人年少时便怀揣着一个梦想,却眼睁睁的看着命运将自己越推越远,眼看着此生就要与之相错了,就在此时有人给了他一线希望,尽管渺茫且不知真假,姜怀远还是被眼前人的字字句句,说的心潮澎湃。 他站起身,对谢烨拱手一礼:“多谢公子提点。” …… 西北大漠,明渊阁的残壁前。 经过武林盟主座下各路英雄豪杰的清点,明渊阁所有残留的宝物和藏书都被搜刮一净。 他们清点了伏诛的明渊阁众徒尸首百余人,谢烨座下八名长老只找到了五位,剩下三位包括谢烨本人的尸骨都下落不明。 或许是被李景辞带走烧了,也说不准。 裴玄铭立在明渊阁前,朝各路英雄豪杰躬身做了个揖:“辛苦诸位,裴某改日定当重谢诸位。” “不必客气裴大哥。” “为盟主效力乃我等三生幸事!” 待人群散去,裴玄铭仍立在原地没有动,远处大漠传来兵刃碰撞之声,脚步整齐沉重,听上去似乎大军压境,那起码是一支上千人的队伍朝这边赶来。 果不其然,越过一个山丘,隐隐露出前排兵士披坚执锐的身影,月光在他们的铁甲上闪着银光,整整齐齐的一路来到了裴玄铭身前。 为首的副将翻身下马,对着裴玄铭单膝下跪行礼:“将军,今日巡逻一切太平,未发现秘境贼寇的踪迹。” 裴玄铭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极其清冷俊美的面容,他有一双很亮而深邃的眼睛,与他俊秀容貌相对应的是,他这双眼睛的形状显得有些太锋利了,仿佛被血水洗过,透着冷铁似的光。 “收兵,回营。”裴将军简短道。 谢烨断断续续的又病了些时日,李景辞照旧每日来看他,却不碰他分毫。 “你尚未痊愈彻底,先歇着罢,本王明日再来看你。”李景辞在他床榻畔坐了不多时,起身就要走。 可见无论是多甚的深仇大恨,一旦有了肌肤之亲,这二人的相处都会变的不可捉摸起来。 谢烨用指尖抵着太阳穴,嘴角噙笑,却并不急着开口挽留。 他抬眼看着李景辞,只轻声道:“你累了。” 此话自然没错,朝中事务繁忙,李景辞自西北回来后初掌大权,他又急着在父亲面前表现一二,自然身上担子重,连日以来脸色差的惊人,白天在殿中时,一时不查,竟给昏过去了。 这可把宫人们吓坏了,太医来看过后,神情凝重,直道殿下近日忧思过重,且内力损耗太过,需要静养补身体。 李景辞心烦意乱,随手打发了他。 忧思过重倒是真的,内力损耗是哪门子的事? 他自打回京后,就再没动用武功的机会,既然无人与他动手,那身体里的内力自然也就在体内歇着,何来损耗之说? “躺下罢,我给你按按。”谢烨温言道:“会使殿下好受一些的。” 李景辞实在太疲倦了,便依言上床,躺在了谢烨膝盖上,任由那双冰凉修长的手在他额头鬓角等各个大穴上游走按压。 这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若换了以前的谢烨,眼下只要稍加运力,内力便能从指尖涌出,直接将膝上的人头颅捏个粉碎。 而现在的谢烨只能乖顺的伺候他,李景辞能感受到他指下力道的绵软,完全和习武之人毫无关联,堪称手无缚鸡之力。 李景辞很喜欢他现在这幅模样。 他希望谢烨就这样在他府中长长久久的待下去,他不会再伤谢烨,日等他后养好了身体,就再给他修一处别院,白日为他研墨铺纸,夜里就同他交缠一处,永不分离。 李景辞想着想着,就靠在谢烨的膝盖上陷入了梦乡。 距离京城八百里开外的裴玄铭也在做梦,大漠里北风怒号,呼呼的刮着营帐上的旗帜,裴玄铭在帐中睡的十分安稳,显然是驻守边疆多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们梦的是同一个人。 裴玄铭的梦境从他白天的回忆开始继续下去。 他在梦中昏昏沉沉的烧了不知几日,直到有人在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上,轻轻滴了几滴水,他犹如脱离水分的鱼,濒死之际拼命仰起头去够那水珠,企图渴饮更多。 然而那小水滴仿佛不听话似的,坏心眼的在他脸颊上乱洒,仿佛故意不让他喝到嘴里。 裴玄铭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 却迎面撞上了一双极其漂亮的笑眼,瞳孔漆黑深不见底,眼睛虽然是弯着在笑,可那居高临下注视着裴玄铭的姿态,却分明盛着明晃晃的恶意。 那貌美少年见他醒了,便收回手中的水壶,刀锋出鞘,横在裴玄铭的脖颈上,道了句:“小公子,不如我帮你做个了结如何?” 梦中片段虚浮含混,大概与裴玄铭白日回忆起的片段有所出入,但他此时宁愿沉醉在梦里。 只因梦里那个裴玄铭,能见到那个同样在梦里,但活生生的谢烨。 裴玄铭与他交过手,知道他武功高强,自己全盛时大约才能和他打个平手,而眼下自己内力受阻,武功衰微,还高烧不退,绝无还手之力。 “要杀便杀,何须费话。”他沙哑的怒道。 美貌少年漫不经心的用刀尖划拉着他的脸庞,悠悠的道:“可是我杀人不喜欢干净利落的杀,我喜欢一点一点的将人折磨致死,小公子,可有害怕?” 裴玄铭咬紧了牙,斩钉截铁:“不怕!” 这屈辱而可爱的模样似乎取悦了少年,他转身从破庙的灶台下抽出一条弃置已久的长绳,俯身系在了裴玄铭的脚踝上。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绳索的另一端被抛向头顶的悬梁上,少年身形轻盈跃上房梁,单手握住绳索的另一端,竟是硬生生将裴玄铭整个倒吊在了破庙里。 裴玄铭有生以来还没有被以这种姿势“倒挂金钟”过,他忍不住“啊……”的痛呼一声。 只觉全身血液倒灌到天灵盖前,他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僵硬到颤抖,脚踝也在空中被绳索扯的生疼。 少年蹲在房梁上,同他说笑:“公子,这就不行了?” “我才刚打算开始玩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裴玄铭周身烧的剧痛,原本就头晕目眩,手脚冰凉,眼下毫无防备的被人直接倒吊起来更是险些没当胸呕出一口血。 少年身姿利落的从房梁上跳下来,轻巧落地,笑眯眯的用匕首一刮裴玄铭的脸颊,羞辱意味十足。 “你且在这儿吊着,不许睡着,不许晕,我同意了你才能晕过去,听明白了吗?” 裴玄铭拧过头去倔强的不答话,眸中神情锋利冷硬,一副视死如归绝不屈服的模样。 谢烨也不恼,收了匕首转身踱回破庙地上的蒲团上,自顾自的坐下了。 裴玄铭充血的瞳孔里倒映出少年姿态懒散的闲坐模样,头发上系着一缕青色发带随风而动,这少年生的秀丽邪性,行事乖张,打扮的却清俊的很,银装青带,衬得他肤色如雪,眉眼锋利俊俏。 少年闭了眼睛,在蒲团上开始打坐。 一动不动,犹如磐石。 裴玄铭实在是撑不住了,他浑身疼的发麻,本来就高烧不退,再被这样一折腾,原先好不容易恢复差不多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水滴滴答答从血口里滚出来,顺着他的脖颈,倒流出领口,最后滑过下颌和脸颊,滴落在地上。 裴玄铭失血太多了,他终于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 “啪——” 一记掌风破空而来,正中裴玄铭胸前,那一掌的力道又狠又重,几乎将他打的肝胆内脏都要碎裂开来了,裴玄铭张口喷出一口热血,耳膜嗡嗡作响,一时间差点分不清自己是否身处地狱。 “我让你晕了么?”少年收了掌风站起身来,冷冷的道。 血水争先恐后的从裴玄铭的口鼻中涌出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难堪到了极点,小裴公子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胸口和其他地方的伤口一齐涌出血来,将他的里衣外衣浸了个透湿。 少年身形如电,一个起落就从蒲团走到了裴玄铭面前,他单手握着匕首,转了一个漂亮的刀花,以刀尖抵着裴玄铭的脸颊,锋刃闪过裴玄铭眼中愤怒的血色。 “再动一下,我就划了你这张脸,小公子,我说到做到。”谢烨柔声威胁道。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在意那点容貌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杀了我!”裴玄铭含着一口血就要喷在他脸上,被谢烨一偏头,十分轻巧的就避过去了。 少年终于冷了脸,眉目间再不见一点笑意,抬手重重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将裴玄铭本就滞涩的内力彻底封死,裴玄铭双眼恨的几乎要喷出火来,正当又痛又难捱的间隙,又忽觉肩颈处骤然一痛。 嗓子也彻底出不来声音了。 谢烨点了他的哑穴,裴玄铭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嘶哑的低哼。 恰好此时破庙外风雨大作,他犹如案上鱼肉受制于人,张口难言,孤立无援。 裴玄铭绝望的心想,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我这个人治病,就喜欢听病人惨叫,原本看小公子容貌俊俏,甚合我眼缘,想让你舒服些的,谁料小公子这般倔强不给面子,那我只好用不那么温和的手段待你了。”少年说着,一记刀尖扎进他的胸膛,另一手翻抓为掌对准裴玄铭的背脊猛锤一掌。 裴玄铭只觉周身筋骨都要给他这一下震碎了,眼冒金星。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但是他低头的瞬间电光一闪,看见自己胸前被少年扎出的那个口子里,有带毒的黑血狂涌而出。 裴玄铭的大脑有片刻怔愣,这什么情况? 他来不及细思其他,少年抛起匕首,凌空割断了倒吊他的绳索,裴玄铭猝不及防仰面直接摔趴在地上,痛的他想嗷呜乱叫,奈何哑穴被点,他只能低低的呜咽一声,终于忍无可忍的淌下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模糊的视线里,少年缓步朝他走来,黑靴银袍站定在他眼前,然后蹲下身来翻开他的眼皮仔细看了看。 “唔……应该是差不多了。”他听见少年自言自语的说:“好厉害的毒,我从前竟没见过。” 裴玄铭心神一颤,他仔细运转自己周身内力,然后他瞬间感觉经脉活络了起来,脉中内力如潺潺流水,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似乎比之前更为充盈,轻巧。 胸腔处郁结的毒也随之化开,被越来越汹涌的内力冲淡了下去,裴玄铭伏在地上,任由内力冲破了哑穴的禁锢。 片刻之后,裴玄铭终于攒足了力气,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咕咚”一声,朝眼前的少年磕头下去:“多谢少侠化毒解救之恩,原先是裴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少侠,还望少侠大人有大量,能宽恕裴某先前的无理。” 裴玄铭少时也研习过医术,其实将经脉之术和草药医术稍加结合就能想通,将他吊起来是为了将全数毒血逼至上半身,封住穴道是让毒素不随经脉流转而扩散到身体各处。 点住哑穴的目的裴玄铭暂时还没想明白,也可能是少年本身而恶趣味。 少年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忽然抬起黑靴踏在他肩膀上,语气怨怼的说:“我方才一边盘算着如何救你,一边听你骂我,我可是很伤心的。” 裴玄铭抢声道:“在下愿做牛做马,以还少侠恩情!” 少年擦了一下匕首上的毒血,似乎得到了很满意的回答,弯起眼睛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裴玄铭的声音铿锵有力,毫无犹豫。 少年擦干净了刀上残血,目光流转:“我要去华山派参加这一届的武林大会,身边刚好缺一个侍奉的书童,不如你陪我走一趟?” 裴玄铭一口应下:“我这就乔装一番回客栈去,给师父留封书信,明日便随少侠启程,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我叫谢烨,不必介绍你自己,从你进入那个客栈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裴家独子了。” …… 裴玄铭自梦中倏然睁开眼睛,军营帐外仍然风声阵阵,转眼已近天明。 “报——将军!” 裴玄铭披好衣服掀帘而出,从远处狂奔而来的骏马被人勒紧缰绳,拼尽全力在他面前挺稳了脚步,下一秒便口吐白沫,喘着粗气,像小山一般轰然倒地。 “裴将军,京中圣旨,陛下召你即刻回京。”来报信的将士翻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的宣读。 裴玄铭一面跪下接旨,一面不免心生疑虑。 李彧这个时候喊他回京做什么? 与此同时,皇城中有件大喜事,陛下的头痛之症被治好了。 虽说未能根治,但起码大有缓解,原先一众战战兢兢的太医一家老小的脑袋都保住了。 这神医原是二皇子李景辞府上的幕僚,前些日子揭了告示,自称能治好陛下的头痛,于是经过层层搜查后被带进了宫。 一副草药下去,李彧肉眼可见的眉心稍松,昏睡半日后再醒来时神清气爽,已大有缓解。 圣上龙心大悦,当即要赏,并在恢复神志后亲自召见了这位年轻的神医。 姜怀远恭敬的等候在槅门外,四个铜火炉分别立在东南西北四个角,雕花镂空的炉盖覆在上面,飘出丝缕白烟。 槅窗内还笼罩着一层薄纱,纱后是精雕细琢的檀木硬榻,隐隐约约能看清一个靠在上方的人影,那便是当朝皇帝李彧了。 皇帝在榻上轻声咳嗽了几声,开了口:“你这药方子,是何人给你写的?” 姜怀远万万想不到,初见圣颜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下意识就要开口说真相,又想起来李景辞对外宣传谢烨已死的事情,于是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紧声道:“回禀陛下,臣自小随祖父学习医术,祖父多年苦究得此药方,此乃家中秘法,始终未曾外传,今日为陛下龙体安康,这才将此秘法拿了出来。” 皇帝依靠在榻上,仍然不曾睁开眼睛,只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你祖父是姓谢么?” 姜怀远张口结舌:“陛……陛下。” “欺君之罪,来人,拖出去斩了。” 两侧内侍立刻上前,反锁住姜怀远双臂就要往外带,姜怀远大惊失色,连声道:“陛下饶命!陛下!此方子确实是旁人给臣写的,只是臣也对其稍作修改后才呈给陛下,故而——” 皇帝一抬手,旁边的人立刻将姜怀远松开了,姜怀远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半晌瘫软在地难以起身。 又惊又惧间,只见皇帝从榻上起身,掀开帘子缓步走到他面前,姜怀远立刻低头,不敢直视圣颜。 只听一个声音自头顶响起:“能解此毒者,天下唯那一人而已。” 如果此时姜怀远有胆子抬头看看,就能发现皇帝此时的神情非常古怪,眼神中狂喜至极,面部表情却因巨大的仇恨而微微扭曲,眸中闪烁着一抹几近怨毒的光。 他示意侍卫将姜怀远再次拖拽起来,扭住双臂,按到他眼皮子底下。 “谢烨没死。”他自言自语道,然后又重复了几遍:“他没死,没死……” 状若癫狂。 姜怀远颤抖的看着皇帝这幅模样,然后骤然被身后侍卫摁的更紧了。 “来,告诉朕,你是在哪儿见到他的?” “朕这就去,把他拿回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今年的最后一场雪落下了,谢烨的身体比刚搬来厢院时好转了些,李景辞虽然在床上折腾了些,但好在从不吝啬往他这里送药送补品。 大病过后,谢烨双颊上的血色比前些日子都要多了,尽管在旁人看来他还是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但是谢烨自己清楚,在牵魂草的作用下,他已经逐渐恢复了一点内息的底子。 李景辞推门而入时,就见那人裹着被子,手中端碗,将血红的药汁往口中送。 谢烨见了他并没有多余的表示,只轻轻一点头:“殿下。” 他这声殿下叫的懒散而随意,跟当年在明渊阁喊李景辞“小景”时的姿态一般无二,仿佛下一秒就要像往常一样,颐气指使的对小景吩咐着帮他干这干那。 李景辞也不生气,他缓缓在谢烨床前坐下来,伸手揩去他嘴角的药汁:“苦吗?” 谢烨单手端着碗冲他笑:“苦不苦的,殿下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他说这话时嘴角洇出被药汁晕染的红痕,纤长如玉的手臂裸露在被子外边,谢烨自己大概都没意识到,他这副皮相何等勾人,笑时明媚秀丽,情动落泪时氤氲而又柔软。 李景辞箍住他的手腕,就着碗喝了一口苦涩的药汁,紧接着抬手扣住谢烨的后颈,直接将汤汁渡了进去。 谢烨“唔……”的一声,被他压着将药咽进喉咙里,口腔里满是苦涩,他忍不住想要咳嗽,却被李景辞极其凶狠吻的更紧,每一寸的侵占都勾勒出李景辞浓稠的情意,蜜糖似的缠绵在床榻的一方天地里几乎化不开。 他几乎是急不可耐的掀开被子,冰凉的掌心贴在谢烨修窄而单薄的腰身上,冻的谢烨一个哆嗦,忍不住伸手推拒他。 “药……药还没喝完……”谢烨尽力挣扎了一下,虽然他心里也知道这无济于事,李景辞从不给他逃脱的机会,手上动作一路向内。 谢烨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哭腔。 他无助而难受的攀着李景辞的肩膀,十指紧扣进他的脊背里,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李景辞身上,他能感觉到熟悉的贯穿和失重感。 水声潺潺,黏腻的不可开交。 谢烨眼圈一红,泪水再次簌簌而下,他再也忍不住,从嘴角溢出崩溃的泣音,李景辞偏头去吻他眼角的泪珠,床褥间湿热的一塌糊涂。 “我们就这么在这里待一辈子,好不好?”李景辞一边为难他,一边放柔了声音问他。 谢烨衣衫散乱,露出来的白皙身段上落着漂亮的薄红,他眼神几乎聚不起来焦点,神情涣散而茫然,李景辞一弄他,他就哆嗦着闭上眼睛,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回答我。”李景辞不满道。 过了很长时间,谢烨才从昏沉起伏的萎靡中缓过神来,气息虚软的笑道:“那我岂不是要被你弄死在床上了,那是多丢脸的死法。” 李景辞吻着他,黏黏糊糊之间反复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谢烨哽咽着睁开眼睛,抬手勾住李景辞的脖颈,他那一瞬间的姿态几乎是温柔到极点的,但说出的话却隐隐含着叹息。 “可是我想。” 李景辞动作一顿,越发用力的将他抱起来深入,谢烨断断续续的继续道:“我曾经发过两个誓,一是若是有一天,我武功全失,只能像个废人一般活在这世上,那我便毫不犹豫,与尘世做个了断。” “那阁主可失算了。”李景辞恶意的向上捣弄,试图以此打断他的话音。 然而谢烨只是很艰难的喘息了片刻,用手肘勉强支撑着床榻,任由李景辞索取。 “二是,我就算死,也要将害我失去武功之人拖下地狱,血债血偿。” 李景辞闻言稍微顿了一下,不觉好笑。 “可如今害你失去武功的人就在你面前,他不仅好好的活着,还在肆无忌惮的干/你,阁主这两个愿望可都落空了。” 窗外北风大作,又卷起一层深重的风雪。 谢烨被他拦腰扛起来,一路扛到桌子上坐好,冰凉的桌檐很快被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谢烨在颠簸中轻轻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李景辞的大手拂过他的后背,按在他微微颤抖耸动的蝴蝶骨上,感受着他隐忍的叹息。 “小景……”他喃喃的道了一声。 他并不抗拒李景辞的动作,到了后面甚至还有些迎合,仰着头去吻他。 缠绵间李景辞听见他含混的问自己:“你觉得我都落空了么?” “那你可真是太不了解我了,小景。”谢烨疲惫至极的笑了一笑,散开的青丝与肌肤交缠,汗水淋漓的从眉梢间淌落。 “我这个人,此生想做之事,想杀之人,还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他的指尖自李景辞脸庞上滑落,汗津津的脸上带着些许绯色的勾引,眉目间的情/欲黏稠浓郁,魅惑的惊人。 李景辞就是再沉溺,也终于察觉出一丝异常来:“你……” “有时候人的年纪并不是白长的,你知道我比你年长十几岁的好处是什么吗?” 李景辞不知道为何情事过半,他还能有这么多力气说话。 “就是我达到目的的手段,比你想象的要丰富些。” 李景辞骤然察觉出不对来,翻掌便要抗衡,奈何他和谢烨离的太近了,再要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还在颈边缠绵悱恻的人仍然很温柔的捧住他的脸颊接吻,然而一只手掌已经贴到了李景辞的心脉处。 李景辞全身血液凉了个透彻,只觉尖锐的刺痛轰然从心口处炸开,无数经脉和血水在他体内分崩离析,他愕然扳住谢烨苍白如雪的手腕,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 身体就不受控制,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口血喷涌而出。 谢烨骤然失去支撑,单薄身躯晃了一下,他及时的扶住了身后的桌子,随手从旁拿了件外衫,裹住了自己凌乱不堪的身体,将所有青红交错的虐待痕迹全部拢在了衣衫里。 王府外恰到好处的传来大太监的一声高呼。 “陛下到——” 府中众人诚惶诚恐的跪了一地,却迟迟不见二皇子出来接驾。 谢烨擦了一下嘴边的血渍,喘息着对李景辞柔和道:“三个月的牵魂草,只恢复了这一点内力,见笑。” 皇帝大步闯入府中,密密麻麻的侍卫将李景辞的王府围得密不透风,圣上驾到,无人敢阻拦。 所以李彧踏进西厢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李景辞单膝跪地,捂着胸口,面如金纸,痛苦的喘息着,他胸前的伤口已经晕开血水,看起来惨不忍睹。 然而李彧只将目光在他身上凉凉的扫了一眼,紧接着就转向了一旁谢烨的身上。 他死死的瞪着谢烨,眼光恨不得能将谢烨钉出个洞来。 满堂下人侍卫大气不敢喘,这些人在李彧身边跟的久了,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从未见过皇上这般可怕的神色过,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人五马分尸凌迟泄愤。 唯有谢烨神色自若,他抬眼看着李彧,便展颜笑开了,像个小孩子一般嗔怪似的道:“师兄啊,你可知我等你很久啦,你怎么才来?” 李彧慢慢的踱步过去,他依旧维持着那可怕到极点的神色,目似寒冰,一字一句道:“你一直在盼着朕来么?” “师,弟。” 李景辞在极度痛苦中惊异的抬起头,谢烨方才喊他父皇什么? 师兄? “师父临死前曾交代过你,让你好好照料我。”谢烨解开衣服,将一身狼狈痕迹尽数暴露在李彧眼中,恶意十足的对李彧道:“你便是这样,让你儿子照料我的么?” 他下一秒就出不来声了,皇帝勃然大怒,亲自动手,一把扼住了他脆弱的喉咙! “你怎么敢在朕面前提师父?” “你也配提起他的名字?!你也配叫他师父?!”李彧的指骨捏的咯咯发紧,泛着青白色的光。 “陛下有所不知。”谢烨艰难的在他手底下笑出声:“我不仅能提他,我在西北的时候,还亲自将他老人家的埋骨之地踏了个粉碎,师兄啊……” 李彧浑身痉挛着攥紧了他的脖颈,脸色铁青至极,旁边侍卫揣度圣意立刻就要提刀上前,却被李彧抬手制止。 “不必,朕要将这个人带回去,朕要让他……一点一点,慢慢死。” …… 裴玄铭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李彧,就是在华山派的武林大会上,那时他还不知道李彧会成为下一代皇帝。 裴家世代为本朝镇守江山,老皇帝把裴玄铭的父亲重用了一辈子,至死都将裴骏信任至极。 裴玄铭日后若是知道自己侍奉的君主是李彧,他是说什么也不会跟谢烨往华山派走那一遭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裴玄铭每每想起那段陪着谢烨去华山派的旅程时,都情不自禁的能露出微笑来。 那是他一生当中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日子。 裴玄铭是个贵公子,这点毋庸置疑,但毕竟从小下三伏冬三九的练武多年,吃的苦头数不胜数,平时父亲师长管教的严,他倒也没什么公子哥的习性,再加上本身就感念谢烨救命之恩,路上倒也听话。 谢烨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两人从京城郊外出发,一人一马,一路向东而去,途经闹市时就将马停下来歇息,慢慢牵着往前走。 “裴公子,我要吃那个。”谢烨朝他一指街边卖糖葫芦的小商贩。 裴玄铭摸了下口袋,抱歉道:“我手中没钱。” 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日初见时,他为了在谢烨面前争口气,把整个钱袋子全给了小偷的事情。 “没关系,我有。”谢烨笑眯眯的从怀里拿了几个碎银扔给他。 裴玄铭接过就按照吩咐去买了,等他将那串红通通的糖葫芦举着回来时,谢烨便娴熟的接过剩下的碎银塞回钱袋子里。 另一只手接过裴玄铭递过来的糖葫芦,狠狠咬了一口,脸颊上都挂着亮晶晶的糖霜。 裴玄铭的眼睛何其尖,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当时扔给小偷的那个钱袋子。 他指着谢烨目瞪口呆:“你……” 谢烨理所当然的抱紧了他的钱袋:“怎么啦?” “江湖规矩,谁抢到了就是谁的钱,你给他了是不是,那我抢过来了便是我的,谁叫他打不过我呢。”少年眉目间皆是张扬自得的匪气。 但明显能看出来他心虚,中气不是很足。 “再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花你点钱怎么了?不行啊!?” 裴玄铭无奈道:“我没说不行,都是你的,你本就救了我,还你是应该的。” “本来就……都是我的。”少年啃着糖葫芦,双颊鼓囊囊的生气道:“谁叫你这般愚蠢,人家随便激你几句,就真将全身家当给那小偷了。” 裴玄铭很想解释几句,那些钱并不是他的全身家当,堂堂将军府大公子出门怎么可能就带那么一点钱,只是大部分的行囊和财物在他师父身上而已。 但是他看着那少年兴致勃勃啃糖葫芦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谢烨路上对他挑衅归挑衅,裴玄铭却看的出来,他是真的急着赶往华山派,一路上快马加鞭。 除了不得不休息的时候,会带着裴玄铭在客栈里歇一宿,第二天天不亮就起身赶路,朝着华山派飞驰而去。 裴玄铭生性话少,既是为了报恩而来,谢烨说什么他便听什么,虽说心里疑惑,嘴上却从未过问行程安排。 直到两人进了华山派的门,裴玄铭才知道他一路狂奔的缘由。 华山派,迎客堂门口。 “你这孽障,给我跪下!!!” 那是一个模样十分仙风道骨的老头子,一身藏蓝色长衫,眉宇端正,长相倒是正气凛然,就是此时气不打一处来,面色铁青,表情十分狰狞。 一声怒吼响彻整个华山派。 谢烨从善如流的在堂前跪下了,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这边看来。 “师父,弟子知错。”少年跪在堂前大声说:“请师父责罚。” 老头子倏地从背后抽出一根铁段铸成的长鞭,向前快走几步,扬手起落朝着少年清瘦单薄的后背抽下去,只听一声清脆至极的鞭响裹挟空中厉风砸到他身上。 谢烨几乎顷刻间就受不住了,猛然被打的向前一倾,重重伏跪在地上,背上皮开肉绽,空气中蔓延开血腥气。 他咬着牙硬生生没哼一声,艰难的用手掌撑地,不让自己姿势太过狼狈。 裴玄铭万万没想到谢烨的师父竟如此凶残,上前就要阻拦。 不料被老头子一掌推开,看也不看他,兀自拎着沾血的铁鞭指着谢烨眉心。 “你错哪儿了?” “回师父的话……弟子未按照约定时间赶到华山派,让师父和师兄久等。” 谢烨挨了打,牙关紧咬着没喊一声,也没掉眼泪,却仍颤抖的连话都说不全。 裴玄铭眼睛蓦然瞪大了,他一把拦住老头子还要再打的手:“道长恕罪,我给谢烨小兄弟作证,我在旅途中身中剧毒,他是为了救我性命这才耽误了赶来华山派的时间,还望道长手下留情——” 老头子不耐烦的道:“小子,我教训徒弟,与你何干,一边呆着去!” 说完他再次转向谢烨,语气仍然冷的活像是结了冰:“屡次失约,言而无信,我从前便是这般教你的?” “你可知你师兄每夜都开着门,就为了等着看你何时到来,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他要参加武林大会,多少双眼睛在他身上盯着,他若是得个风寒,有个什么闪失,我也没你这个徒弟了!” 裴玄铭气的浑身发抖,仓促间他看了一眼老头子身后沉默站着的那年轻人。 那便是老头子方才说的,谢烨的师兄。 等等,那师兄怎么如此眼熟? 裴玄铭脑袋一炸,这不是当今四皇子李彧么?! 裴玄铭父亲位高权重,他自小在京中长大,除了平级的世家公子,跟皇子们也多多少少都打过交道,以至于一眼就认出了李彧。 他怎么会跑到江湖上,认个武林人士做师父? 这成何体统? 不过如果谢烨和李彧是师兄弟的话,倒也能解释的通,为何这位师父格外偏袒李彧了。 皇子的身份到底不一样,任谁来做他师父,都得敬着捧着。 裴玄铭慢慢压下心中的疑惑,担心的朝谢烨望了一眼。 “给我跪在这里,什么时候太阳落山,什么时候进去。”老头冷冷的撂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带着李彧走了。 裴玄铭十分确定,那俩人转身的一刹那,谢烨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极其怨恨而不甘的神色。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午后日头毒辣,谢烨在堂前跪了三四个时辰。 屋里屋外的人来来往往,路过时都不免好奇的朝他身上看一眼,谢烨置若罔闻,始终目不斜视的望着华山派大殿门外的那头石狮子,仿佛自己也跟着变成了石头做的。 距离武林大会只剩下两天不到,今日正是各派弟子,和江湖武林人士们出入华山派大殿最多的时候,来送礼的,刚到山门外来拜见掌门人的,三教九流,数不胜数。 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所有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众人都知道一个犯了错的弟子,被打的皮开肉绽跪在华山派殿外,一跪就是数个时辰。 有人便好奇那是哪门哪派的弟子,究竟犯了何等大错被这般严厉的惩罚。 “你竟不知道么?那是诸大侠诸允严的弟子。” “诸大侠教养徒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严,多少人想把自家不成器的孩子往他门下送呢,再说此人行事一向端方正派,就算对徒弟严厉了点,哪轮得到咱们置喙。” …… 其间华山派掌门见状不忍,曾赶到诸允严的屋子里替谢烨求情。 “诸兄,孩子犯了错,小惩一番就好,何必让孩子真在门外跪着呢,都跪了这么长时间了,跪出毛病来了可如何是好?” “若是没记错的话,谢烨这孩子,过几日是要参加武林大会的吧,若是腿都跪坏了,到时候场上可如何比武?”华山派掌门语重心长,好言相劝,试图说服这位严师。 不料诸允严一摆手:“魏兄不必多言,做错了就是该罚,人不可一日无信,若是这次不将规矩给他立齐整了,那便是破了戒,日后再教化可就难了。” “况且我这个徒弟,本就顽劣不堪,睚眦必报,我非得把这性子给他磨平不可。” 华山派掌门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过了好半晌,他很无奈的叹了口气,终于把真心话向诸允严给吐出来了:“诸兄,此番武林大会,我华山派乃是东道主,您这般让弟子跪在我大殿门前,让旁人见了,还道是我华山派苛待弟子……” “绝不是评判诸兄的意思!只是……还望诸兄理解,不要让自家兄弟为难。” 诸允严:“……” 半晌,诸允严顶着一张青白交错的脸色,对李彧没好气的吩咐了一声:“去把你师弟叫回来,让他在我门前跪着!” 与此同时,华山派大殿外。 “哎呦,我今日还道是哪家的公子这般不成器,竟如此丢脸的被自家师父罚跪在此处,走近一看,这不是我们谢烨,谢少侠嘛!” 几个三五成群的年轻人笑嘻嘻的溜达到谢烨身前,围着他便大呼小叫起来。 这群人皆是衣着华贵,身上沾着浓重的香料气息,离得近了,便熏的人眼睛疼。 谢烨冷冷的抬起头,将这群人扫了一眼,然后讥诮的开了口:“我倒是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诸位。” 为首一蓝袍青年轻轻一踢地上的沙土,将土块和沙子溅了谢烨一脸,面上却仍嬉笑道:“你都来得,我等为何来不得?” “我们平日里行得端,坐得直,行侠仗义锄奸邪,从未被师父责罚,可不像有些小弟子……”他说着,便笑吟吟的用脚尖去抵谢烨跪在地上的膝盖。 谢烨此时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膝盖处早就鲜血淋漓,痛的难以言说了。 此时猛然被这蓝袍青年冷不丁一踢,当下身形不稳,趔趄了一下,引来周围一众人的哄笑。 “谢烨少侠去年武林大会时何等威风,我叶某人好心好意约你去后山切磋武艺,你却一言不合便动手打伤我,还将我同门师兄弟伤的那般难堪,想不到你也有今日这样狼狈的时刻。” 他兀自揣着手,围着谢烨转了起来,脸上神色得意洋洋,仿佛是碰见了天大的喜事。 “错。”谢烨纠正道。 “我不是动手打伤你,我是将你直接扒了衣服在后山的树上绑了一宿,直到第二日才被你同门师妹发现,将你放了下来。”谢烨十分认真的回忆道。 蓝袍青年的脸色骤然变的铁青:“住口!” 提起这茬他就恼羞成怒,他在师门中就倾慕小师妹已久,一直想找机会与之交心欢好。 不料被谢烨中间横插了一杠子,让他在小师妹面前丢尽颜面,简直是奇耻大辱,至今在小师妹面前抬不起头来。 “但是我绑你的缘由是什么呢?”谢烨笑道。 “是因为你小师妹约我武林大会结束后一同下江南游玩,有些小肚鸡肠的人吃醋了,便在我杯中下了软骨散,约我去后山比武,打算暗算于我。” “叶兄,是你出兵在先,我才以礼相还的。”谢烨嘲讽道:“正人君子,愿赌服输,你这是何必呢。” 蓝袍青年简直气的七窍生烟,这话当然是没说错。 谢烨在这一辈的武林弟子中,是出了名的俊秀出众,生的一副极漂亮的相貌,腰窄腿长,身段潇洒,比武时一招一式更是翩然俊雅的没边。 他思慕已久的小师妹便对谢烨芳心暗许,第一次见面后就回去写了请帖,约谢烨来自家门派一叙。 叶兄骤然加重了脚下力道,将谢烨的膝盖骨硬生生的向沙土里又压了几分。 谢烨痛的额头渗出冷汗,却没出一声,只扶了一下地面,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 “跪好,别动。”蓝袍青年旁边的小跟班斥责道:“若是待会儿你师父发现你跪到中途起身偷懒,且看他再给不给你一鞭子!” 谢烨听了这话,便慢吞吞的直起身子,脸上却没什么愠色,他睁开眼,抬头直视着蓝袍青年的眼睛,忽的歪头一笑,就着这个跪地的姿势一掌拍在膝下的沙土地上! 顷刻间数层沙土拔地而起,溅起数尺高,说时迟那时快,谢烨掌心一翻,气浪裹挟层层沙土悍然推出,“轰!”的一声直直朝着蓝袍青年打去。 蓝袍青年提剑要挡,但他万万想不到那一掌的力道如此强悍,大片大片的沙土分散成颗粒大小宛如数百枚暗器飞射而来,他堪堪将剑锋挡在身前,一招都没来得及递出,就被密密麻麻的小沙粒贯穿着擦过手腕,脖颈等裸露在衣袍外边的皮肤。 一瞬间,他的脸上,身上都炸开了伤口,丝丝缕缕的渗出血来,任谁也想不到被沙砾滚着摩擦而过的威力居然这么强大。 谢烨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眉眼舒展的对周围其余跟班和颜悦色道:“都看见了?” “你们当中谁若是再敢靠近我一步。”他轻柔的威胁道:“我发誓你们的下场比他还惨。”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的都产生了一丝惧意。 在场的都是自小习武长大的年轻人,别的不说,眼力倒都不坏,方才谢烨赤手空拳那一掌,其中蕴含的内力和掌法绝不容小觑。 何况他还是跪在地上出掌的,虽说占了偷袭的便宜,但若真让蓝袍青年跟他面对面的在擂台上打,那也绝不是谢烨对手。 思及此处,众跟班都有些犹豫。 那厢蓝袍青年顶着一脸血,气急败坏的狼狈擦拭着身上的伤口,越擦越疼,血水越擦越多,痛的他叫苦不迭。 谢烨笑了起来,尽管罚跪的是他,他却比这些人看起来更开心了。 “就诸位这等三脚猫的功夫,我的建议是还是回家去吧,来参加武林大会也是给自家门派丢脸,不是么?”谢烨仍然跪在地上,收回手掌,很愉悦的拍了两下手上的灰尘。 “还愣着干什么,打他啊!” “咱们这么多人还拿着剑,怕他一个手无寸铁的不成!都给我干他!”蓝袍青年最后狠狠擦了一下脸上的血,呲牙咧嘴的气急败坏道。 众跟班一想,觉得说的也是,便纷纷亮出兵刃,将谢烨围在最中间,为首几人挥剑就要砍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身后回荡起轰然寒意,紧接着是长剑出鞘的轰鸣声,这一声响动可不得了,如出水游龙一斩而下! 裴玄铭面似寒冰,单手持剑,剑花飞斩横扫,只听嗖嗖几声—— 剑未到,剑气先到。 三尺青锋横亘而过,瞬间击飞最外层几人手中长剑,“哐当”几声剑身落地的声音,众人惊愕回头,只见那俊美的白衣少年面无表情,转瞬间一个起落,跃至近前。 他身法快的几乎能看见残影,对准围攻谢烨那几人抬剑相抗,巨大的冲击力从他的剑身上轰然撞出,为首几人皆是长剑脱手,踉跄着被打翻在地上。 裴玄铭面色不改,最后一剑直指那蓝袍青年咽喉,冷冷的道了句:“滚。” 裴玄铭剑法惊人,武功远远高出这群人一大截,方才一交手,几乎就是一打十的碾压,这群人也不知道谢烨从哪里又搬来个救兵。 眼见着实在是讨不到好处,蓝袍青年只得一咬牙,喝了声:“走!” 一行人拾剑的拾剑,捂伤口的捂伤口,匆匆忙忙逃窜了。 裴玄铭这才收剑回鞘,转身对谢烨道:“你没事吧?” 谢烨闭着眼睛,眉心微微紧蹙着不答话,看着神色有些痛苦。 裴玄铭关切的蹲身下来,扶着他的肩膀喊了声:“谢烨?” 谢烨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干什么?” 他语气不算好,裴玄铭低头一看他膝盖处,血水已经将膝头的衣衫浸透了大半,看起来十分瘆人。 裴玄铭心脏一紧:“要不你先起来,我给你上点药,我方才来晚了,就是给你找吃的和药去了。” 谢烨神情稍微缓和了一点,却仍然摇摇头:“我不起,起了师父又得加罚。” “这会儿他不在,不知道的。”裴玄铭仍好言相劝。 少年仍不为所动,坚持要跪。 裴玄铭没办法,只得用力一切他后腰麻筋,谢烨痛的闷哼一声,登时失了力气,裴玄铭直接将他揽着肩膀一抱,强行扶着坐在地上,掀开他的衣衫就要看伤势。 “你做什么!”谢烨惊道。 他在裴玄铭手中挣扎起来,两人无意中过了几招,最后谢烨到底力气不支,被他箍着在膝盖上抹了层药膏。 谢烨长这么大,除了师父和师兄,何曾受制于其他人过,他气急就要打裴玄铭。 却见裴玄铭在掌心运力,慢慢的在他膝盖上揉着,神情专注,侧脸线条利落而清冷十足。 谢烨无端的就放下了手,只没好气的催促了一句:“你好了没!” 裴玄铭抬起头低声道:“我在膝盖上给你渡了些内力,应该能抵过接下来的时间,若是疼,晚上我再想办法。” “废话,当然疼!”谢烨暴躁道:“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迟到!” “抱歉。”裴玄铭难过的道。 谢烨被他扶着在原地跪好,却见裴玄铭从口袋里掏出个用油纸包好的饼,应该是刚出锅不久,还热气腾腾的。 裴玄铭将油纸拆开,饼递给他。 谢烨:“你……” 两人在华山派大殿外对视着,谢烨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待他。 他行事乖张,报复心强,也习惯了他人的忘恩负义,两面三刀,此时被裴玄铭这做派打的措手不及,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给你照着,你吃一口罢。”裴玄铭声音很低的道。 正在此时,一旁转出个人影来。 “师父说,让你回里边去跪着,莫要在华山派殿前给师门抹黑。” 那人正是前来传话的李彧,这位四皇子的目光冷冷的在裴玄铭身上扫了一圈,显然也认出来他是谁了。 裴玄铭不做理会,将手伸给谢烨:“起来,我扶你走吧。” 谢烨抬起头,只见那少年居高临下正朝他伸出手,掌心里还沾着刚出炉烤饼的香气。 那一幕的印象太过深刻了,以至于谢烨记了很多年。 包括他此时被缚在诏狱的刑架上,独自一人面对他的师兄李彧的时候。 “你向来精明缜密,要铲除明渊阁并非易事,只是朕也没想到,你最后会栽在景辞手里。” 李彧端坐在紫檀木座椅上,神情冷厉的直视着对面刑架上满身鲜血淋漓的谢烨。 他已经挨过一轮刑罚了,快到尾声的时候,李彧出面叫了停。 皇帝也怕真把谢烨弄死了,就问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说实话,朕也很奇怪,你统领明渊阁后谨慎多年,对手下人若有疑心说杀就杀,为何独独将景辞带在身边,武功字画都悉心教导,亲力亲为。” 狱中只有血水嘀嗒的声响。 大概是因为年少时的师门情谊,李彧意外的对谢烨耐心很足,一直等他将气喘匀了开口说话。 刑架上的人长发散乱,凝结着血块披散在身前,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过了很久,李彧才听到那人开了口。 谢烨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恍惚道:“陛下,我那时就是觉得,贵皇子李景辞在某些角度……” “长得真像裴玄铭小时候。”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李彧沉默了很久没说话,仿佛想起一些早就湮没在回忆里的旧事。 隔了半晌,他从紫檀木的椅子上站起身,缓步走到谢烨身前,掐起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谢烨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羊脂玉一样的脸庞上挂着几根散乱的发丝,修长脆弱的脖颈上全是汗津津的,仿佛被水洗过。 鲜血和伤口交错纵横,纤长的身躯上带着湿水淋漓的脆弱感,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几天几夜的酷刑让他此时连一丝抬起头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李彧的指腹重重摩挲过他冰凉而染着血色的嘴唇。 紧接着手指下移,指尖落在谢烨滚动的咽喉上,找准那一处凸起,慢慢的用力按了下去。 谢烨登时就上不来气了,痛苦的在刑架上挣扎起来,粗大的绳索磨砺着他被绑缚在两侧的手腕,却挣不动分毫。 李彧手上一边加重力道,一边残忍的笑了起来。 谢烨终于发出一丝呜呜咽咽的啜泣声,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砸在李彧的手背上。 “你哭了?”李彧新奇道:“真是难得一见啊,师弟。” 他说着放松了点力道,给掌中人一点喘息的余地。 他这个师弟从年少时就漂亮的惊人,白衣负剑,姿态潇洒,却偏偏生了一副比谁都倔的性子,师父怎么责罚都没用,挨了鞭子也绝不肯在他面前掉一滴泪。 眼下这个在他的桎梏下被逼的满脸泪痕,眼眶通红的谢烨对李彧来说还是陌生了些,怪不得自己那不争气的二儿子一连数日懈怠政务,原来是食之髓味,难以言说。 他忽然不那么急着想要谢烨的命了。 他想看看,他这个小师弟,在酷刑和极端的折辱下,到底还能被逼出怎样难堪的情态来。 “你一向都是这样。”李彧再次摩挲上他的喉骨,轻声道:“天生一副硬骨头,谁说都不听。” “那年武林大会,你非要不听师父的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阵于朕,丝毫不顾及师门情分,一意孤行的打败朕,自己当那个武林魁首。” 谢烨骤然笑了,唇边流下一道血线。 “师兄,那是你技不如人。” “住口。”李彧喝道:“如今朕是九五至尊,你胆敢跟朕这样说话!” 谢烨再次无力的垂下头去,三千青丝倾泻,整个人全身力气都挂在刑架上,仿佛一个破布娃娃。 “师兄,你想听实话吗?” 李彧松开他的下颌,示意他讲。 谢烨尽力抬起头,一双狐狸似的笑眼微微弯起,尽管还含着泪水,但仍能从中看出几分冰冷的讥讽来,一如当年那个总是不服气瞪着他的小师弟。 “无论你是皇帝,还是最开始的四皇子,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师兄。” 李彧周身一震,心道此人居然会说人话了,何其难得,这样好听的话是从他谢烨口中说出来的。 哪料谢烨下一秒舔了一下沾血的嘴唇,那瞬间的神色几乎是狡黠而灵敏的。 他轻声开口接道:“永远是那个在武林大会上被我打的像落水狗一般的……” “师兄。” 李彧勃然变色,一把抓住他的咽喉:“你找死!” “来人!”他气的浑身发抖,禁卫立刻呼啦啦涌进牢房。 “给我继续打,朕要看看,明日一早,他还有没有力气出言挑衅!” 谢烨冰冷疲惫的闭上眼睛,嘴里喃喃的道了句什么,不过很快就淹没在凌空飞来的鞭响里了。 …… 裴玄铭在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 他也不知道皇帝急召他回京的缘由何在,他猜测是与明渊阁覆灭有关。 但是也不好说,毕竟对于他们年少时在江湖上的那些荒唐事,君臣二人这么些年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互不提及。 尤其是他当年同谢烨大战一场,分道扬镳后,更是将过往彻底掩埋,从此对这个人再绝口不提了。 而他身为武林盟主的时候一向戴着面具示人,这一层的江湖身份,朝中更是无人知晓。 裴玄铭握着缰绳,策马疾行的间隙里又再次想起当年那场武林大会来。 那大概是谢烨少年时代中最明亮璀璨,意气风发的时候了。 …… 李彧吩咐完让谢烨回去,然后冷眼将眼前两人扫视了一圈,出声提醒道:“裴公子。” 裴玄铭一边俯身将谢烨扶起来,一边低声道了句:“殿下。” 李彧意有所指都看了眼谢烨,对裴玄铭道:“裴公子独身一人闯荡江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谢烨原本膝盖痛的呲牙咧嘴,只能被裴玄铭搀扶着走,听闻此言却猛地抬起头来,咬着牙冲李彧冷笑:“师兄,他若是不帮我,我自己爬着回去,岂不是更辱没师门声誉?” 李彧神色一冷:“男子汉大丈夫,膝下有黄金,师父责罚也是为你好,你怎可这般破罐子破摔!” 谢烨骤然提高了声音:“我破罐子破摔?” “师兄,你可想清楚,武林大会上,你我之间到底谁有求于谁?” 裴玄铭何等聪明的人,心念电转间就明白了谢烨话中的含义,他不免诧异的看着李彧。 李彧被刺中痛处,拂袖便走。 谢烨冷冷的注视着李彧的背影,半晌痛苦的弯下腰,整个人靠在裴玄铭怀里,疼得冷汗淋漓。 “走吧,带我去师父门前跪完剩下的时辰。” 裴玄铭低声道:“我去找你师父求情试试。” “不必,你刚才也看到了,求了也没用。”谢烨满不在乎的道。 “我偏给他跪到时间,我倒要看看,我若是跪出毛病了,过两日擂台比武,谁给他的宝贝大徒弟打先锋。” 裴玄铭心神一怔,立刻就知道自己方才的猜测没错:“所以说,你来参加武林大会,只是为了给四殿下扫清障碍,那你师父为何还如此待你?” 谢烨俊秀眉毛一挑:“可能是因为我武功好,抗摔打。”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的观察裴玄铭的神色:“怎么啦,心疼我?”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直白的冲他点了点头。 谢烨:“……” 这话让他怎么接?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替你上场。”裴玄铭郑重道。 “不必,这些人里没一个能打的。”谢烨故作潇洒的一挥手:“我就算断了一条腿,也照样把他们揍趴下。” 裴玄铭想劝什么,但又说不出话来,他自己学了一肚子知书达礼尊师重道的东西,自然也没想过去劝谢烨违逆他师父的吩咐。 如今的东宫太子常年缠绵病榻,其余三子之间暗潮流动。 他大概能猜到李彧是想靠武林大会在江湖上收拢一波威望,只是没想到他是冲着魁首之位去的。 这个事情其实很好解释。 李彧想做武林大会的魁首,诸允严想靠着扶持李彧荣得从龙之功。 但李彧本身是娇养的皇室弟子,武学底子在那儿放着。 若是想靠他自己实打实的武功,就夺得魁首的话,比登天还难。 还好诸允严的二弟子谢烨,是这一代武林小辈中翘楚,先由谢烨拼尽全力不说将其他人全部击败,好歹能将大部分劲敌打个七七八八,最后留下一两个不中用的对手交给李彧。 或者谢烨自己留到最后,在终局比武中自觉输给他师兄。 如此以来,武林大会魁首之位,怎么看都是李彧的囊中之物。 为什么裴玄铭能推测出这一系列的缘由呢? 因为他曾跟谢烨交过手,这少年武功强悍,身姿利落,内功不输任何高手,确实称得上一句步履如飞,剑法精湛。 绝对是能在擂台上横扫的存在。 只是裴玄铭暂时没想通,为何以谢烨这样桀骜的性子,会对师父和师兄的要求言听计从,分明心里恨得出血,面上却从不反抗分毫。 他无声的将谢烨扶到了诸允严屋外,正要跪下的空档,屋门开了。 那老头站在门外凌空扔了个小玉瓶出来,谢烨头也没抬,听见风声便伸手一接。 握在掌心里看了一眼,果然是一瓶疗伤的膏药。 “不必继续跪了,回去歇息罢,方才掌门来给我看了明日比武的顺序章程。”老头子负手道。 “你是第一场。” 谢烨的眼皮跳了一下,但还是恭敬道:“是,师父。” “好好表现,别给我丢人。” 裴玄铭抬眼朝不远处李彧望去,只见他站在师父身侧,亦是负手而立,一派贵气皇子的淡漠。 裴玄铭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心道还好此人只是四皇子,东宫有主。 裴玄铭那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尚未接受过战场的洗礼,也没被官场打磨的太过平和。 心中的热血和反抗不公的正义感使他气的浑身难受,他一边扶着谢烨回房间,一边在心里愤愤的盘算。 若是以后江山落到李彧这样的草包手里,可算是毁了前朝基业了。 裴将军那时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十多年后的今天,他被急召入京面圣。 面的这位圣,就是当年的四皇子李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一夜过去,牢房中的血腥气更重了几分。 掺着粗盐的冰水对准刑架上的人猛然泼上去,谢烨原本已经不省人事许久,被这冰冷彻骨的盐水一刺激,整个人狠狠哆嗦起来,连带着身上又淌下几注血线。 “把他放下来。”李彧吩咐道。 谢烨被人解开手腕和腿上的绳索,动作粗暴的从高高的刑架上扯了下来。 他浑身上下已经被血水浸透了,昨夜鞭刑的血痂尚未凝结好,就被冰水冲开,又冷又蛰的刺痛侵蚀着他的神志,他被两边的狱卒提着扔到地上的时候,已经感知不到太多外界的刺激了。 “看来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学会把自己的性子磨平。”李彧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踢了踢谢烨歪斜的身子。 “就为了说一句挑衅朕的话,让自己吃足了苦头,值吗?” 谢烨顺着他踢过来的力道,索性身形一歪,倒在了地上:“我这辈子吃过的苦头够多了,不差师兄这一遭。” “朕没问你多不多,只问你值不值。”李彧道。 谢烨过了很长时间,才将涣散了的瞳孔聚拢起来,眼睛里倒映出这位九五至尊的模样,他笑着吐出两个字。 “你猜。” 李彧一脚踹在了他胸口上,直将这阶下囚踢的猛然向后一倒,血水就从胸腔里涌到了嘴角。 谢烨伏在地上,很狼狈的擦拭着嘴边的血。 李彧犹不解恨,伸脚用力踏在他伤口颇深的肩膀上,逼着他一寸寸向下趴去,直到被迫整个人贴在地上为止。 谢烨剧烈的喘息着,声声破碎,痛苦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李彧最后俯身拽起他的长发,一把将人提到身前,一字一句的道:“我再问你一遍,师父的埋骨之地在哪儿?” 谢烨轻声道:“我说了,我踏平了。” “大概位置。”李彧听见自己的耳膜被气的嗡嗡作响,只恨不得下一秒就把此人碎尸万段。 “朕知道,你通过那郎中来告诉朕,你在李景辞府上的用意,你把自己送到朕手上,就是因为你不想活了,你想让朕杀你,是不是?” 谢烨闭上眼睛,满头乌黑散乱的长发垂在身后,有几缕随着耷拉下去的脑袋披散在身前,满身鲜血,白衣清瘦,整个人显现出一丝脆弱的凌虐美来。 谢烨没回答他是还是不是,只睁开眼微笑起来:“我确实记得那老匹夫埋到哪儿了。” “只是师兄要想从我口中知道地方,得用别的事情来换。”他勾了一下带着残血的嘴角,声音又轻又柔。 “什么?”李彧冷声问道。 他原以为谢烨会求他赐死自己,或是求他放自己一马。 不料下一刻谢烨开口道:“师兄,我要李景辞死。” 李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你赐死你的二皇子,若不是因为他,我何至于沦落至此。”谢烨讥诮嘲讽道:“只要师兄一纸诏书,将李景辞打入地狱同师父作伴,我立刻告诉师兄,师父的埋骨之地。” “如何?” 李彧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开口问了句:“你做梦了罢?” “你要朕,亲手赐死朕的儿子?”李彧攥紧了他的长发,朝着自己拽的更加用力,头皮拉扯的痛苦使谢烨被硬生生逼出一点眼泪来。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把朕当成什么人?” “况且你不知道罢,因为他私藏你一事,他已经被朕夺去封号,禁足在府中,即便如此,他临被押下去前还在向朕祈求,不要伤你性命。”李彧摇头道。 “谢烨,朕年少时还真是低估了你,你根本就没有心。” 谢烨闻言忍不住浑身颤抖的笑了起来,他一笑就牵动伤口,疼的话都说不清楚,口中血水含混,眼眶含泪,显然已经痛到了极致。 “那师兄看着选好了。” “要么,李景辞死,要么,你就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眼睁睁的看着师父,做一辈子的孤魂野鬼,死了都没人烧纸,西北荒年遍地不长草,路过的马匹和灾民会在找麦穗和草叶残渣的时候将他的尸骨挖出来,撂到一边,等待下一轮风沙的摧残。” “如何呢,师,兄?” …… “明日擂台比武,你就随便打打好了,你已经伤成了这幅模样,又何苦为了你师兄去拼命?” 裴玄铭满眼的难过,他将谢烨按在床上,掀开他小腿处的袍角,小心翼翼的将药膏抹在谢烨的膝盖上。 “我不是为了他拼命,我自己也想在武林大会上试试身手,只可惜倒霉,临上场前一天被师父责罚,明日还不知能不能使得出十成功力呢。” 谢烨仰面躺在床上,任由裴玄铭给他上药,时不时疼的浑身抽搐一下,又硬生生忍回去,不愿露出弱势的情态。 裴玄铭伸手忍不住在他小臂上拍了一下:“疼就喊出来,何必逞强!” 谢烨终于呜咽出声,他被裴玄铭翻了个面,趴在床上,伸手将被褥拿过来咬在嘴里,眼泪汪汪的被人掀开外衫,涂抹后背上的伤口。 他生了一双很漂亮的蝴蝶骨,脊背上肌肉削薄漂亮,线条流畅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感。 肤色还极白,宛如暖玉。 裴玄铭探过头,侧眼看他,讶异道:“你哭了?” 谢烨猛然拧过脑袋:“才没有!” 眼尾湿润的嫣红已经暴露了他,裴玄铭见状无奈,只得伸手在他背上又渡了片刻内力,温热的内息流淌进谢烨的经脉里。 不多时他就悄悄止住了哽咽。 “小裴。”少年谢烨声音闷闷的道。 “嗯?”裴玄铭耐心回答。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救命之恩,本就应该倾力相报,不必太过挂怀。”裴玄铭道。 谢烨不顾他正在疗伤的动作,猛然从床上翻身坐起,怒道:“你待我好,只是因为我救了你?” 裴玄铭语塞,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试图解释:“你本来就救了我,我感念帮你是应当做的。” 谢烨一把将他握着药膏的手推开,起身推门,神色愤怒道:“不必,你走吧,我不稀罕你报这个恩。” 裴玄铭眼神沉下来:“我走了谁给你上药,再说离开这儿我能住哪儿?” “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啊!你做什么!放开!” 裴玄铭大步过去,抬手一个反擒拿,一把将谢烨右手拧过去,另一只手直接去抄他的小腹,紧接着借着巧劲一把将人从门口扛起来,回身一掌合上门。 最后大步返回床边,将谢烨放回床上。 裴玄铭从小习武,从不懈怠,武功底子并不比谢烨差,甚至身量还比谢烨要高一截子,只是原先受伤中毒,才落了下风,如今形势倒转过来,轮到谢烨受伤。 谢烨自然在他手下讨不到好处。 谢烨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趴好,别乱动。”裴玄铭冷冷道。 “你现在可打不过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谢烨还要再回头骂他两句什么,不料裴玄铭出手如电,刷刷两下在他几处大穴上点了几下。 他身体一僵,登时被点住穴道,动也动不了了,只能恨恨的回过头,拼命瞪裴玄铭。 然而裴玄铭视若无睹,继续专注的在他身上涂抹剩下的药膏,再用内功进行催化,使那伤口处完完全全的将药物吸收进去为止。 直到他确认了好几遍,谢烨身上的血口已经全部愈合了之后,这才大发慈悲,伸手解了他的穴道。 谢烨已经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自然也没力气去反抗他。 任由裴玄铭将他从床上拦腰拽起来,才气息虚弱的问了一句:“你到底要干什么?” 裴玄铭看他一眼,冷冷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烨被他握住半边肩膀,抵在床榻上,一时大脑混沌,没反应过来。 “你忘了你在京城外的破庙里是怎么对我的了?”裴玄铭提醒他道。 谢烨这才想起来,那天夜里,他也是将裴玄铭周身穴道全点了,逼着他吐出胸腔里的污血才作罢。 “我那是为了救你……”谢烨有气无力道:“而且我受伤了,你这是趁人之危。” “我也是为了救你。”裴玄铭平静的回道:“你那日也是趁人之危。” 谢烨不说话了,他感觉温热而稳定的内力如潺潺流水般涌进他的血液里,流经僵硬痛楚的四肢,和血水斑驳的背脊,最终停留在他的心口处,化开其中郁结的血气,再溃然散开。 裴玄铭始终没放开他,一直在源源不断的给他输送内力。 谢烨动了动肩膀,低声道:“不用了。” 裴玄铭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手指禁锢住他的肩头,不为所动。 “你把内力全给我了,你怎么办!”他回头怒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内功自然也是我说了算,你给我松手!” “我消耗一点内息不会死人。”裴玄铭冷淡道:“但擂台上刀剑无眼,你平时仇家又多,若是真带伤上场,落下个残废都是轻的。” 谢烨闻言大怒:“你才落下残废呢,那些人又岂是我的对手——” 裴玄铭一切他的后脖颈,谢烨登时没了声音,头一歪就昏过去了。 夜里风大,桌台前的烛火随风摇曳。 等到谢烨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华山派地处山中,山门外隐约有鸡鸣啼叫的声音。 天气晴朗,不见一丝阴霾,华山派正中的位置已经架好了擂台和旗帜,两侧是高耸的看台,各门各派的长老和弟子们按照东道主划分的位置依次入席就坐。 谢烨睁眼的瞬间就感觉全身松快,身上大部分的伤口都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昨夜里还血迹斑驳的后背被人擦洗过,经过大量内力的调养,已经全无痛感了。 谢烨怔怔的回头去看裴玄铭。 只见那少年已经靠在床前睡着了,嘴唇苍白,气息略有一点虚浮,显然是昨夜耗费太多内力给他治伤的缘故。 谢烨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也没去惊扰他,轻手轻脚的起身下床。 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他推开门,只见师兄李彧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谢烨冷冰冰的瞅了他一眼:“你杵在这儿干什么?” 李彧将手中的托盘递到他眼前,一反往日冷峻的神态,对他和颜悦色道:“师父让我给你拿了些早点,比武前多少吃一点。” 谢烨从盘子中挑了几个长得漂亮的点心,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又回屋放在裴玄铭床头几个。 然后从屋中抽出长剑,仔细擦拭了一番,心情很好的转身出门。 “师弟!”李彧在身后叫住他,神色似乎有些犹疑,但是仍然开了口问道:“你的伤……今日可有把握?” 谢烨心知他是担心自己昨日受伤太重,今日打不了几轮就得败下来,难以给他扫清诸多强劲的对手。 思及此处,他有意要让李彧多焦虑片刻,于是他故作踉跄的扶了一下墙壁,做出身体柔弱的情态,嘴上却还是不肯饶人的冷嘲热讽。 “不行啊师兄,我若是第一场就败下阵来,你可一定要顶上去,不能失了我们师门的颜面。” 李彧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勉强笑道:“师弟说笑了,你向来武功高强,怎会将那些人放在眼里。” “武功高强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旁人的垫脚石罢了。”谢烨冷淡道。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没再等李彧回话,转身便朝着擂台场上去了。 从身后看,那少年白衣如雪,身负长剑,气质出尘至极。 他刚一走到场外,周围的议论声便此起彼伏。 …… “那不是昨日跪在华山派门前那个挨罚的弟子吗?” “他都伤成那样了,今日怎么还能上场?” “无妨,可能是排在名册前列的弟子,大概前几轮就被淘汰了罢。” “唉,怪可惜的。” 谢烨充耳不闻,单手将剑拎在身侧,神态闲散的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与谁也不说话。 旁边的弟子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也不理会,只安静的用袍角擦拭自己的剑刃。 华山派掌门起身开口,声音被浑厚的内力传出老远。 “诸位江湖武林风云豪杰,我等今日汇聚于此,以巍巍华山为证,日月为鉴,中原武林传承千载,我华山派举办这次盛会,乃是为了同诸位一起共寻武道真谛,书写英雄本色……” 谢烨不耐烦的用剑尖划拉了一下地上的土层。 终于,头顶传来华山派负责在武林大会做裁判的弟子一声鼓响:“第一轮比试开始。” “谢烨,对叶文俞。” 谢烨讶异的抬了一下眼睛,朝昨日为难他的那位蓝袍青年微微一笑:“走吧,叶兄。” “是骡子是马,你我在擂台上遛一圈,再言其他恩怨。”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 19 章 叶文俞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第一个对手就是谢烨,他曾两次在谢烨手下吃过亏,若说心里不怵是不可能的。 但他昨天亲眼见着谢烨被裴玄铭扶回屋内的时候,膝盖骨附近的皮肉鲜血淋漓,完全不像是能站起来,还能提剑上擂台的样子。 岂料他今日第一轮比试就是对战谢烨。 无妨,叶文俞安慰自己道。 此人背部,膝盖都伤的那样严重,就算是铁人也不可能今日就恢复元气,送上门来的第一轮比试,他定然能将这小子杀的片甲不留。 谢烨单手提剑,手腕一动,随意的挽了几个剑花算是活动筋骨,紧接着他将长剑递出,朝叶文俞松快的抖了抖:“来吧叶兄,你虚长我几岁,要不要让我几招啊?” “做梦!”叶文俞大喝一声,手中长剑铮然出鞘,朝着谢烨胸口直刺而去! 谢烨站在原地任由他刺,眼见着那剑锋已然逼近眼睫,他才微微一偏头,借势侧身,出手如电抓住叶文俞腕骨,全身力气汇于指掌,向前倏而将他一带! 叶文俞身形不稳,连人带剑摔出去,“呲啦”一声,整个人拦腰摔在擂台的围栏上。 周围响起一片嘘声。 叶文俞艰难的咬牙抬起头,正对上远处看台上师父的目光。 师父失望的冲他摇摇头,似乎是叹息了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叶文俞心中怒火陡升,抓紧剑柄回过身去,一掌抚剑,将剑身横在胸前,另一掌运起雄浑内力悍然拍出!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剑气裹挟掌风从四面八方聚拢一线。 对准谢烨劈头盖脸狂奔而去! 谢烨站在擂台的中央,眼珠子微微一动,似乎在思索这是个什么招数。 叶文俞这一掌几乎拼尽了全身之力,恨不得将他当场斩于剑下,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他还要顾及后续的比试,不能将全身内力押在这一场上。 谢烨脑海中将所有的考量过了几个来回,但在场上也仅是短短几秒的功夫。 下一刻,他毫无犹豫剑尖点地,唰然划开一道修长的剑气,短暂的将对面即将到来的气浪阻隔了一刹那,紧接着谢烨整个人后退一步,一掌推向前方,以有限的掌力和对面相抗衡。 他不可避免的被叶文俞盛怒之下的剑招逼退了数米远,堪堪在距离擂台围栏不到一寸的地方才勉强停下脚步。 巨大的压迫力逼近了他受伤的膝盖,谢烨几乎能感觉到伤口处迸出了血花,但是他此刻无暇顾及那些了,只见他下一秒将右手背在身后,用力一握被当做擂台围栏的绳索,内力破掌而出! 谢烨瞬间施展轻功翻身而起,借着叶文俞横扫而来的气浪余波,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脚尖点在空中。 原本应该射在他身上的气刃尽数被谢烨踩在脚下,只见嗖嗖几个起落,等到场外众人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烨已经提剑落在了叶文俞身后。 叶文俞甚至没来得及回头。 耳畔风声一闪而过,他后颈只觉一阵森寒到极致的剑气刺穿而过,全身血水刹那间冷到冰点! 谢烨站在他身后,只是轻轻用剑尖碰了碰他的脖颈,笑道:“害怕啦?逗你玩呢。” 说罢他便收剑回身,大步走下擂台。 留下叶文俞一身冷汗的站在原地。 “咚——”鼓声落下,华山派为首的弟子朗声宣布结果:“第一回合,谢烨对叶文俞,谢烨胜。” 谢烨拎着剑,步履轻快的走上看台,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裴玄铭。 “你醒了?”谢烨立刻奔到他身前,关切的上下打量着他的脸色:“可有不舒服?我留在屋里的早饭你用了没有?说话。” 裴玄铭点点头,只道了句:“我没事。” 说罢谢烨才注意到他目光炯炯,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谢烨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为何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裴玄铭依旧目光炯炯:“就是觉得你方才在比试场上,出手利落,潇洒至极。” 谢烨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直白的夸赞,一时神色古怪,过了一会儿再摸脸颊,却发现从脸颊到耳垂,都是滚烫的泛起了红。 “师弟!”李彧大步而来,面带欣喜。 “师父在那边等你,我这就带你过去休息,晚上到我房中来,师兄给你渡些内力和心法,助你一臂之力。” 谢烨抬头,果然见诸允严站在不远处的看台上,很难得的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他不由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仍是没理李彧的茬,转身向裴玄铭交代了几句:“多谢,我且过去听我师父吩咐几句,你在这里等我。” 裴玄铭应了,注视着那少年一手握剑,在看台上连跳几下,跃到了诸允严身前。 “裴公子。”李彧在旁出声道。 裴玄铭俯身一礼:“四殿下。” 李彧伸手相扶,低声道:“在江湖上你我不必如此相称,我只是想问一句,裴公子与我家师弟是何关系,为何处处回护,形影不离?” “萍水相逢,与谢少侠投缘罢了。”裴玄铭不想同他解释太多,便随意敷衍了两句。 “若是裴公子也想在武林大会中一试身手,我去跟掌门说一声便是,将裴公子加入比试的名单,正好我师弟前几日受了伤,未必能撑到最后,裴公子若是加入武林大会,也好助我师弟一臂之力。” 裴玄铭听的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谢烨前几天受伤严重,或许不能替他将武林大会上的所有敌手全部清扫干净,裴玄铭若是对比武感兴趣,便也加入进来,替他打上几场,这样李彧最后夺得魁首的概率也更大一些。 裴玄铭思及此处,俯身对李彧又是一礼:“殿下恕罪,裴某自小学艺不精,论武学功底,不及殿下分毫,与谢烨谢少侠更是难以相提并论。” “多谢殿下厚爱,但这武林大会的比试,裴某还是不要在诸多武林高手面前,班门弄斧的好。”裴玄铭低声的恭敬道。 李彧心烦意乱的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 那边谢烨跟在诸允严身侧,诸允严难得对他和颜悦色一番,谢烨本就长得漂亮,此时脸上神色神采飞扬,更是俊秀夺目,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 裴玄铭远远瞧着他,不觉露出一丝微笑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这么回事,仿佛只要看到那人,心情就不由自主的愉悦起来,从小被耳提面命的什么“喜怒不形于色”,“修身养性清静心性”……一时间全都抛到了脑后。 他正暗自思索着,却听那边看管内场的弟子道:“诸位,第一场的胜出者已定,其余比武者两两一组,依次上场,获胜者才可得到明日继续上场的资格。” 裴玄铭听他念了几轮比试规则,可算是弄懂了其中门道。 原来这场武林大会按辈份划分为两个档,第一档是谢烨,以及叶文俞,还有李彧这种初出茅庐的武林新人,也就是各门派下出类拔萃的弟子之间互相比试,在众弟子中比试夺魁者可以参加第二档的比武。 第二档则是由各门派中的长老或是师父,这等武林老手组成,这类人大多在武林中成名已久,若是跟小朋友们划分为一组,那就有点欺负人了。 总之一般情况下一场武林大会出现两个魁首,新人一档,老人一档。 当然,并不排除有些特殊情况,比如有个新人格外强悍,一路从一档杀入二档,横扫全场英雄豪杰,最终在二档也击败所有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习武者,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 不过这种情况甚少发生就是了。 在裴玄铭的印象里,百年才能出这么一个习武天才。 那边弟子话音刚落,看台上便站起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出声喝道:“慢着。” 所有人停下来转向此人,有人立刻认出这是泰山派的岳长老,也就是方才被谢烨打下台那位叶文俞的师父。 裴玄铭隐约觉得有变故要发生,果然下一秒岳长老便对着谢烨发话道:“小子,你明日不必与一档的胜出者们再战几场了,直接同我比武如何?” “若是你赢了,便能直接获得进入二档比试的资格,可若是你输了,方才那场就是你此次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战了。”岳长老居高临下道。 “你可敢应战?” 裴玄铭心脏一跳,心道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江湖人都道泰山派的岳长老护短,可谁也没想到能护短到这种地步。 自家徒弟在武林大会上与人比武输了,他居然要不顾长辈的姿态,亲自下场找对手算账,也要给叶文俞把这场子找回来、 叶文俞满眼热泪的看向他师父,不觉心中感动的犹如暖流淌过。 裴玄铭怒道:“你堂堂一个长辈,这样欺负新人成何体统!” 叶文俞立刻还嘴:“哪来的乡野小子,这里岂有你插话的份?” 这话一出,就连诸允严也蹙起了眉头,似乎是觉得不妥。 李彧更是在旁边坐立难安,但是着实没胆子直接跟岳长老杠上。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谢烨身上。 却见那少年镇定自若的将手中长剑朝岳长老一递:“长老既发此话,那晚辈应战便是,只希望明日过后,岳长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岳长老冷哼一声:“那是自然。”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 20 章 “那可是岳长老,是泰山派这一辈的武林开山人,你晓得他有多厉害吗!” “那是为师我都要敬让三分的人物,你竟如此莽撞就敢应战?!”诸允严气不打一处来,在屋中反复踱步,指着谢烨破口大骂。 谢烨恭恭敬敬跪在堂下,等他训斥完了才开口诚恳道:“师父,弟子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弟子与他门下那叶文俞交手,弟子分明赢得堂堂正正,岳长老却如此小肚鸡肠,一副弟子欺负了叶文俞的做派。” “师父,我就是不服。” 谢烨说到最后一股委屈涌上心头,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着别人家师父对自家徒弟回护至此的样子,难免心生羡慕。 诸允严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但却无暇理会徒弟的这点小心思,他眼下满心满眼都是要助李彧在武林大会上夺得魁首,将来若是李彧继承皇位,那这从龙之功可不止延绵三代。 “你不服?江湖上强手如林,若各个都如你这般意气用事,早就死绝了,何时还轮得到你说不服?” 诸允严烦躁的在屋中走来走去,最后从袖中甩给谢烨一本册子:“拿去。” 谢烨伸手接住,愕然的看着他。 “这是为师此次武林大会之前给你准备的秘籍,乃是为师毕生所学之精华,从前不肯传你,是怕你根基不稳,练不成气候,如今形势所迫,也顾不得许多了。”诸允严背着手道。 “拿去练罢,莫要让为师失望。” 谢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父居然会给自己专门传授武学秘籍,而且是他自己毕生所学。 他忙不迭的将册子捧在手心,连忙跪谢师父,最后起身欣喜若狂的走了。 诸允严注视着那少年离开的背影,眉心紧缩,半晌叹出了一口气。 似是无奈,又似是如释重负。 谢烨将那册子拿回屋中,交予裴玄铭翻看了几页,却见裴玄铭神色越发沉冷严肃。 谢烨歪头打量着他的神情,不免奇怪:“你这是什么表情,这里边记载的武功很难吗?” “不难。”裴玄铭合上册子,郑重的看着他:“只是你若是真按这个功法练了,你这身筋骨也就废了。” 谢烨倏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你师父给你的这份典籍,记载的并非是什么他此生绝学,而是一种逆行倒施的江湖邪术,将习武者的全身经脉打乱重组,可在一夜之内功力大增,如入无人之境,但只能维持不到三日时间,然后修习此术者便会因为力竭身亡。” 裴玄铭握着手中那册子,一字一句的对他道:“此术法在江湖上流传甚少,若非刻意寻找,绝对难以轻易寻到。” “谢烨,你师父怕是预谋已久,要在这场比试中将此术传给你了。” 谢烨浑浑噩噩的应了一声,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在心口了,紧接着他恍惚的注视着裴玄铭,嘴角很苦涩的扯了一下,急火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来。 裴玄铭大惊,一把冲下床扶着他,用为数不多的内力在他背上慢慢安抚,试图让谢烨平复下来。 谢烨神志昏沉,整个人耷拉在裴玄铭怀里,裴玄铭比他高半个头,体型自然也大一些,几乎能将他整个揽在怀里。 少年的胸膛可靠而安稳,谢烨隐约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窗外擂台上鼓声阵阵,兵刃相撞之声回荡在华山险峻高耸的山崖间,谢烨耳畔一阵虚浮的茫然。 他仿佛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如何自处。 “若是诸允严这般残忍,你也不必跟着他再讲什么师徒情分了,你跟我走,以后我师父就是你师父,你我一起习武。”裴玄铭在他耳畔道,他尽力去扶着谢烨的身形,只觉他单薄而瘦削,摇摇欲坠。 谢烨将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埋进裴玄铭的衣裳里。 他已经尽力在掩藏喉咙里的哽咽了,但是裴玄铭还是能从他背上那拼命隐忍的痉挛里察觉到他撕心裂肺的痛恨。 “他以前不这样……”谢烨低声道。 “遇到李彧之前不是的。”他拽着裴玄铭的袖子,断断续续的道:“都是李彧,他出身高贵,师父才喜欢他,不喜欢我。” “从前我在江南的温家,被他们家的老家主当做娈童养在后院,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是师父捡我回家,养我长大,在李彧被托付给他之前,我是他唯一的弟子。” 裴玄铭看着他这副模样,便不忍将话说穿了。 其实若是一个人心中有对于从龙之功的贪念和踩高捧低之心,他就算没遇上李彧,也会有别人来代替李彧在诸允严心中的位置的。 “李彧他哪点比我强?”谢烨猛的抬头,眼睛里泪光和愤恨一齐闪烁:“不过就是出身皇家——” 裴玄铭俯身捂住他的嘴:“嘘。” 谢烨骤然被他止住话音,神情更恼,心道连你也不肯听我说话,于是伸手将裴玄铭一甩,转身就要走。 恰好此时有人推门进来,李彧开口道:“师弟。” 谢烨原本被裴玄铭强行拽在身侧,听见熟悉的声音瞬间起身,盛怒之下回身一掌,直冲着李彧而去。 李彧猝不及防,被他打的踉跄后退几步,神情震惊喝道:“你做什么!?” “滚,不准进我房间。”谢烨恶狠狠的说:“离我远点!” 李彧扶着胸口被打的镇痛的地方拧眉道:“谢烨,你发什么疯?我好心来看看你伤势恢复的如何,还给你带了药,你怎得这样不识好人心?” “我不识好人心?”谢烨丝毫没有收掌的意思:“你来找我无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有什么可对你客气的?” 他旋身辗转又是一掌,李彧哪里是他的对手,不多时就节节败退,被逼到屋外的栏杆上,险些就要摔下楼去。 他不住的给裴玄铭使眼色,示意他出手拦一下这疯子。 哪料裴玄铭始终冷眼相对,毫无出手帮他的意思。 李彧气急,正当他被谢烨摁住撕扯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怒气冲天的高吼:“谢烨!” 谢烨动作一顿,抬起头去,果然是诸允严站在那里,正急匆匆的朝这边赶来。 裴玄铭见状不妙,立刻抢先一步挡在谢烨身前,伸手一抓,凌空飞来的鞭子竟硬生生被他握在手中。 诸允严被裴玄铭一把扣住了武器,脸色涨的通红,想要将鞭子收回来,偏偏眼前这少年手劲大的出奇,死拽着长鞭不松手。 眼见着诸允严脸色越来越难看,裴玄铭却仿佛不怕死一般,猛然用力又将鞭子朝这边拽了几寸。 “小子,放手。”诸允严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他胡须微颤,谢烨知道那是师父即将大发雷霆的标志。 他到底不敢真让裴玄铭为了护他,忤逆了师父,于是连忙要出手拦裴玄铭。 不料下一秒裴玄铭转向李彧,冷冷道:“四殿下,家父一生戎马,常年驻守边疆,守的是李家的江山,我自少时起,身边就没有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偌大的府上长大。” “如今家父尚未归京,只能让我独自出门历练,你当真要带着你这些江湖朋友,寒了忠臣的心么?” 李彧:“……” 当真是好大一顶帽子砸下来了! 裴玄铭这话一方面把诸允严归类成李彧的“江湖朋友”,扫足了他这个作为师父的面子; 另一方面这小子居然搬出他老爹来做靠山。 裴将军手握重兵,却忠心耿耿,在朝中的地位举重若轻,自然不容小觑,就连太子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国公大人”。 裴玄铭是裴将军的独子,受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事情一旦上升到朝堂,这性质就变了。 李彧神色古怪,少顷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师父……” 诸允严胸膛剧烈起伏片刻,然后慢慢松开了握鞭子的手,任由裴玄铭从他手中将鞭子抽走了。 他朝裴玄铭抱了抱拳:“原来是裴将军之子,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失敬。” 裴玄铭极其厌倦的瞥了他二人一眼,随手将诸允严的鞭子丢还给了他,转身对谢烨道:“走吧,给你准备明日的比武去。” …… 一缕月色渗入牢房中,不偏不倚刚好落在谢烨血水未干的脸颊上。 这已经是他熬过的第七轮酷刑了。 有人将他连人带身上的粗大沉重的锁链整个架起来,一路提到了牢房外。 谢烨从始至终没睁开过眼睛,他能感受到凌厉的风在撕扯身上的伤口,狱卒将他重新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香灰的气息。 “把他给我洗干净,换身衣服。”他听见李彧吩咐道。 谢烨疲倦的睁开眼睛注视着他。 李彧上下打量一番他这副狼狈到极点的惨状。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师弟。” “朕前些日子给边关发去了急召,裴玄铭今日已经入京了,不日就将入宫面圣。” 谢烨麻木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一丝裂纹。 李彧俯下身,柔声问他:“你想见一见他么?” “……我不要。” 李彧笑的更柔和了:“为何不要?” “是害怕被裴玄铭看到,你今日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对吗?” 谢烨剧烈喘息起来,他不受控制的拼命向后瑟缩,却被身后的狱卒牢牢押住身形,他忽的一下便泪流满面。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放开,我不想见裴玄铭,不要带我去见他……放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 21 章 “裴玄铭已到京城,今日午时,朕将召他入内殿议事。”李彧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谢烨,半晌微微一笑,残忍道:“见与不见,由不得你。” “你不怕我自戕在你内殿?” “师弟啊。”李彧叹息一声,伸出手难得温柔的抬起谢烨的下颌:“你知道吗,人一旦沦为案上的鱼肉,那真是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了。” “但你若真想死,朕便给你这个机会。”李彧拍了拍手,喊人将谢烨带到了平日里内阁或重臣与皇帝单独议事的殿中。 此间分为两室,一内一外,中间用厚重的屏风隔挡开来。 屏风设计的颇为精妙,从内朝外看,能很清晰的看见对面人的身形和动作,而从外部朝里看去,却只能看见一块模糊不清的纱帐。 谢烨枷锁缠身,双臂皆被捆缚在龙榻之侧,粗大的麻绳捆着他的身形,沉重铁索横亘在脆弱的脖颈上,半分动弹不得。 侍卫将他绑好便退下去了,李彧简单在旁用太监捧上来的水清洗了一下他血污一片的脸颊。 然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罐。 拧开后命人强行掰开谢烨的嘴,给他将一整瓶药全灌了下去。 直呛的那人剧烈咳嗽,眼眶通红,好不狼狈。 谢烨痛苦难当的抬眼看他,他年少时博闻强识,除了武功高强外还格外酷好研究医术,天下药物毒物,几乎没有谢烨不知道的。 那玉罐里的物什入口的一刹那,他就知道李彧给他喂了什么了。 “此药名为‘焚心草’。”李彧随手将药瓶丢给身旁侍候的太监:“江湖人称,烈火灼心,服下去不到一刻钟时间便起效,药效能延续五个时辰。” “服下此毒者,五个时辰之内全身脏腑如同被烈火烤灼,痛彻心扉,虽不致命,但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如万蚁噬身。” 谢烨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而下,却仍然尽力抬头怒瞪着他师兄:“这是我教你的……” “师兄,你刚拜入诸允严门下时,曾说你医术不精,要向我讨教,我好心将见闻教给你,你竟拿来用在我身上!李彧……” 李彧神色低垂,落掌拍了拍他的脸颊:“那又如何?” “接下来,师弟就好好感受一番这焚心之苦罢,这次朕不堵住你的嘴,你若是疼了便喊出来,正好让裴玄铭听听。” 谢烨心脏直坠谷底,浑身血液冰凉彻骨。 “当然,朕绝非那般不念旧情之人,只要你肯张嘴喊一声,叫裴玄铭听见你在我这儿,朕便让他跨进屏风来,看看你这幅被折辱的不堪至极的情态,然后朕就立刻喂你解药。” “可若是你将这张脸面看的比天都大,硬是不肯在裴玄铭面前出一声的话。”李彧温声道:“那师弟,就将这焚心之苦扛受到底好了。” “你意下如何?” 门外传来大太监悠长尖细的呼喝声。 “启禀陛下,裴将军到——” …… “明日对战岳长老,你有多少把握?”裴玄铭在屋里站定,极其严肃的问他。 “一成都没有。”谢烨如实回答。 裴玄铭看起来更焦虑了。 这可如何是好? 谢烨将他这幅比自己还着急的神态打量了半晌,不觉感到十分有趣,笑着揶揄道:“又不是你上场,你紧张个什么劲?” 裴玄铭心烦意乱的在床上坐下来,随口回道:“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再看你被那老头罚了。” 谢烨眼睛滴溜溜的转,忽的伸手在他下巴上一勾,笑眯眯道:“还说不是心疼我,这不是心疼是什么?” 裴玄铭跟他相处了这些天,对此人的性情已经摸的十分纯熟了。 知道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该顺着毛捋。 “嗯,就是心疼你。”裴玄铭漫不经心的答道。 谢烨眨了眨眼睛,却很少见的没接上话。 他注视着裴玄铭半边俊美清冷的侧脸,青年鼻梁高挺,眉眼间神情专注而沉稳,自带一股将门子弟端正舒朗的气质。 裴玄铭拿了纸张和笔,在纸上画了片刻,然后对他道了句:“好了。” 谢烨回过神:“嗯?” “泰山派的武功,以掌法为主,岳长老当年以寒冰绵针掌闻名天下,以此鉴定了泰山派的武学基础,再根据后来弟子的修习和补充,泰山派掌门在寒冰绵针掌法上又以剑法相结合,端的是剑掌相间,三招之内夺人性命。” 谢烨眉心一挑:“比武而已,他又是个武林前辈,他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夺我性命?” “夺你性命倒不至于,但是让你三招之内被打下擂台足够了。”裴玄铭思索道。 “那可怎么办?”谢烨百无聊赖的伏在床上,时不时拿眼睛去瞅裴玄铭,似乎在他看来,裴玄铭的神情变化比明日的比武要有意思的多。 “我要是输了,你替我再打不就好了。” “我要是上去了,那到头来的功绩可就轮不到四殿下身上了。”提起李彧,裴玄铭一脸冷漠,还夹杂着一些敢怒不敢言的气愤。 谢烨不甚在意,屈膝坐到床榻上:“那不正好?” “不好。”裴玄铭伸手将他拽下床来:“接下来距离明日上场还有四个时辰,我教你寒冰绵针掌法的攻破方法。” 谢烨见状,便也正色起来,专心听他讲。 “寒冰绵针掌风凌厉,但仅限于前两式凌厉,到招数过到第三回合时,掌风逐渐疲软,为了填补此处的缺陷,泰山派戴掌门才将其以剑招弥补,此掌法才得以延绵力道,在数米开外杀人于当场。” 谢烨眼睛一亮:“所以——” “所以在掌与剑的变换间,有一个极小,甚至难以被看见的破绽。”裴玄铭接道:“而那就是你打败岳长老的突破口。” “现在我来扮演岳长老,你来我的动作里找破绽。”裴玄铭语气陡转严厉:“看我招式,专心。” 谢烨瞳孔一紧,身法快的惊人,在裴玄铭出招的前一秒仰身躲闪,另一手提剑相抗,剑身和裴玄铭的掌风擦身而过! 裴玄铭却仿佛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在他即将避开的一刹那抬肘撞向他手腕。 谢烨手腕剧烈一颤,长剑一时没收住,对准裴玄铭眉心直刺过去! 他瞬间惊的一跳。 剑锋一旦出鞘想要半空收势何其之难,谢烨用尽全身力气调转剑尖,震的自己虎口发麻,才惊险的没在裴玄铭眉心戳出个洞。 然而剑气落在他俊朗锋利的眉心之间,倏然淌出一记血线。 那瞬间的光景,仿佛红烛映雪,好看的惊心动魄。 谢烨动作和大脑齐齐停滞了一瞬,他注视着裴玄铭眉心的那抹红,只觉无端的刺眼至极。 裴玄铭心平气和的收了掌,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破相了这件事。 “记住了吗?” 谢烨呆滞道:“记住什么?” “方才我撞你那一下,剑身上挑的角度,正是泰山派掌风与剑刃相错时,会露出破绽的那处地方。” “岳长老虽说年纪大了,反应未必太快,但是他的实战经验和内功深厚程度远胜于我,这种小辈向江湖老手挑战的比试,只能从中取巧,所以你需得娴熟至极才行。” “今晚别睡了,练给我看。” 谢烨迟疑了片刻,开口道:“裴玄铭。” “嗯?” “你这样尽心尽力的帮我,若是我最后按照约定,让李彧得了武林大会魁首,你会失望吗?” 裴玄铭静默半晌,回答道:“不会。” “虚名而已。” “那你希望我赢吗?”谢烨又问。 裴玄铭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最后坦诚的抬起头回答:“希望。” 谢烨笑了起来,眼中仿佛盛了一湾波澜秋水,明俊而张扬。 “那我就赢给你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 22 章 “师父,你可得帮我好好教训那小子,他将弟子害的好惨,我如今腰腹处还有他打出来的伤呢!” 叶文俞一脸委屈的嚷嚷着,长衫里侧果然缠了一圈敷药的白布,走一步便疼一步,好不狼狈。 “知道了。”岳长老神色俨然,看样子并未将今日的比试放在心上。 “不过仅此一次,是因为诸允严那小弟子实在是太嚣张,为师愿意出马给你讨回这个场子,日后回到泰山派,还是得好好练武!不得辜负师门众望!听见了吗!” “知道了师父!”叶文俞喜笑颜开,抱着他师父的手臂不撒手:“多谢师父,师父真好。” 他殷勤的起身给岳长老捶肩捏背,岳长老嘴角微微翘起一点笑意,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徒弟的侍奉。 对他来说今日的比试确实没什么好担忧的,谢烨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冒失小子,毛都没长齐的武林新人,岳长老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时候,谢烨还不知道出没出生呢。 他安详的坐在桌子旁,心平气和的饮着茶水,完全不见一丝即将上场的紧张感。 反观那边的情形就不太妙了。 谢烨最后一招收剑回鞘的时候,已经累的有点虚脱了。 “喝水。”裴玄铭将碗递给他。 谢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口大口将一碗清水一饮而尽。 他额间冒着汗津津的水渍,眼睛却亮的惊人,裴玄铭伸手从他嘴边接过空碗,将自己腰间的剑解了下来递给谢烨。 “上场的时候用这个。” 谢烨不解的看着他:“为何要用你的剑?” “寒冰绵针掌法阴柔,你的剑太轻了,不足以一招制敌。”裴玄铭用布帕将自己那柄剑擦拭了一遍,刀柄沉重,刀锋锐利,比谢烨手中那把足足厚重了一圈。 谢烨接过来掂了掂,只觉体内内功与剑柄上金色纹路交相辉映,热气蒸腾的汇聚在自己的手腕处。 他抬眼看向裴玄铭,第一次收拢了玩笑的意味,正色对裴玄铭道了一声:“多谢。” 裴玄铭诧异的挑起嘴角:“谢少侠,怎得这时候跟我客气起来了?” 谢烨:“……” 谢少侠难得良心发现同人客气一次,竟还被这人不识好歹的反问回来了,当下气的脸色泛青,一扭头拂袖走了。 裴玄铭站在屋里,忍俊不禁的望着他的背影,片刻后眼中的目光又被难以自抑的忧心忡忡覆盖了上去。 擂台上鼓声雷动,岳长老在泰山派一众弟子同门的目送下上了场,他一身乌色长衫,背上负剑,两缕鹤发在烈风凌凌中飞舞,双目闭合,神情淡然,显得格外仙气出尘,颇有当世高手的风范。 叶文俞欢快的朝旁人指点:“看见了吗,那是我师父!” 裴玄铭站在看台上,眉心紧缩,目光一错不错的注视着台下的场景。 有人不动声色的站到了他的身侧。 裴玄铭分出心神对旁边的人心不在焉道:“四殿下。” 李彧和他并肩而立,看着谢烨从外围一路提着剑走入擂台中,忽然开口:“你觉得他会赢吗?” “会。”裴玄铭平静道。 李彧摇摇头:“裴公子太过抬举师弟了,与岳长老对战,他未必能讨到好处。” “四殿下说笑了。”裴玄铭目不斜视:“我没说与岳长老,我说的是你。” 我说的是与你对战,他会赢的。 李彧脸色僵冷,半晌不开腔了。 四下喊叫声沸反盈天,吵嚷声回荡在山间,四面陡峭山壁都为之晃了晃。 “咚!” “咚!” “咚……” 又是几声擂鼓响,宣告了比武开始,顷刻间四下皆静,只有台下人小声的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场即将开幕的新人翘楚和老牌枭雄的比武。 “小子,我让你三招,你且出招罢。”岳长老将合在身前的手掌摊开,垂落在身侧,不冷不热的吩咐道。 谢烨持剑一拱手:“前辈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晚辈也没有推辞的道理。” 他振袖一展裴玄铭的重剑:“前辈,承让。” 岳长老很有风度的微微颔首,下一刻脚下步履变化如同鬼魅,瞬间避开了谢烨横来的剑锋。 谢烨几乎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那脚步飞踏快的惊人,只能看见两双布鞋撑着岳长老那伟岸魁梧的身形,嗖嗖两下,就避过了他的第一招。 剑尖在地上飞划起一地尘土,朝岳长老双眼处糊过去。 却见他抬手一压,满泼迎着面门来的飞沙竟奇迹般停滞在了半空,下一刻稀里哗啦从两人交手的间隙里滚落下去,再次铺平在地面上。 “这可算做是第二招了。”岳长老指着地上的沙子,心平气和的说。 谢烨不答话,他心里发急,昨天晚上他与裴玄铭训练的那些招式都是按照泰山派最出名的武功设计的反击, 可眼下岳长老死不出手,情形对谢烨来说就变的十分被动,与其说是让他三招,不如说岳长老存心借着三招的功夫消耗他的体力,在外人面前又展现了自己对待后辈的宽容大度。 思及此处,谢烨蓦的收了手,他站在原地思索数秒,再抬剑的时候出势已然变的轻飘飘的了。 他极其随意的朝岳长老出了一剑,岳长老也从善如流的避开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就算是谢烨主动放弃岳长老第三招相让的机会了。 “三招已过,还请长老出招罢。”谢烨轻轻一躬身,耳畔风声鸣响,声声入耳。 擂台周遭有细小的旋风刮过,四面八方栽种的杨柳随风波动,隐隐的杀气从四面聚集到擂台中央。 这场比武才算彻底拉开了序幕。 岳长老倏然抬手,掌风如虹,一起一落之间,寒冰风雪重逾千钧,朝着谢烨横推而去! 谢烨根本来不及避让,那最先到达的掌风彻底掀翻了他的身形,他提剑的瞬间只觉浑然冷意穿心而过,喉咙腥甜呛咳着涌上来。 他拼尽全力用掌心抵着地面,瞬息之间滑出去数米远,待到勉强稳住身形的时候再一抬手,却见掌心里满是擦破的血口,生生被蹭掉了一层皮。 岳长老云淡风轻的立在场里,斯斯文文的又将手背到身后去了。 “好!师父打得好!” 叶文俞挥臂高呼,一脸挑衅的望着谢烨,身后一记飞石重重砸向他的后脑勺,只听叶文俞惨叫一声,捂着后脑,惊怒回身:“谁干的!” 满场无人应答。 李彧默不作声的朝身侧望了一眼,裴玄铭正若无其事的将手背在了身后,轻轻捻磨着指尖方才捡石子时滚进指缝里的细沙。 “你这是做什么?”李彧不悦道。 裴玄铭漠然抬眼:“微臣愚钝,不知四殿下指的是何事?” “暗中出手,有违江湖道义。”李彧指出。 裴玄铭哂笑一声:“四殿下妄言,微臣可没有做有违江湖道义的事,若是有,也是他人以大欺小,权势压人再先,我等蝼蚁之辈,挣扎求生在后。” 李彧忍气吞声,脸涨的通红半晌,也只从嘴里迸出几个字:“此处无人以权势压人,裴公子慎言。” 裴玄铭继续将目光转回场上,不答话了。 谢烨抚着胸口,在极短的时间内调和了几下混乱的内息,他发觉在台下苦练是一回事,实战中真正与人交手又是另一回事。 昨夜他将泰山派的掌法练的滚瓜烂熟,今日上场一看,却发现岳长老完全不需要那掌法的助力,他甚至单单是用自己那深厚无比的内力,就足以碾压绝大多数小辈了。 不过谢烨倒也不是普通的小辈。 他就地一滚,堪堪避过了第二轮飞杀而至的掌风,在掌风的攻势触碰到他衣角的刹那,谢烨几乎是紧贴着地面,拼死拧身,剑尖朝下,用力一划! 如抽刀断水之势斩断紧随而至的掌风。 岳长老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不过那点几不可察的惊艳之色稍纵即逝,很快湮没入眉间凌厉的刀气中。 他发觉自己徒弟招惹的这个新人,有点意思。 谢烨借着方才用剑气相阻隔的那一下,狂跳疾奔到开阔处,然后连一丝喘息的余地都没给自己留,倏然暴起,以大开大合之势翻转裴玄铭的重剑,朝着岳长老那道仙风道骨的身影劈下去,势要逼出他的本门武功。 岳长老终于不得不摆开阵势迎敌了。 寒冰绵针掌一掌推出,在半空中和磅礴剑气悍然相撞,这两道气浪相触碰的刹那,爆发出极其强劲的力道,四面飞沙走石,狂风怒卷直冲天际。 角度,裴玄铭昨夜撞过来的那个角度! 谢烨虎口被震的发麻,指掌的纹路里血迹汹涌,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全副身心都聚焦在半空中那个若隐若现的虚点上。 铮然一声剑响,他猛然将剑身从掌风交缠的阵势里拔了出来,岳长老掌风余势不减,直冲着他心口处扑过来! 谢烨无暇理会自己的破绽之处,用尽毕生之力将剑柄调转,锋芒直指半空那处虚点。 “嗡——”的一声。 耳畔被尖锐的耳鸣贯穿,巨大的冲击力横冲直撞严丝合缝的撕咬在他的心脏处,谢烨咬紧牙关,硬是将满腔鲜血咽回嗓子里,半分内力都没给自己的破绽口留,任由岳长老那堪称恐怖的内力将自己彻底打了一个对穿—— 看台上诸允严霍然起身,华山派掌门以及其他长老不约而同一齐站起。 “岳兄!手下留情!” 万丈内力风暴漩涡中,谢烨惨淡的笑了一下,他的指骨在剑柄上寸寸握紧,随即大喝一声,一掌将手中剑锋推出! 裹挟着血注和他全身力道的剑刃打着旋飞掷出去,在空中流落出极其夺目的幻影—— “铮——” 岳长老身形一顿,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肋下那道剑刃,不偏不倚,刚好钉在自己出掌时内力流涌的那处大穴上。 力道如流水,稀里哗啦倾泻在虚空中。 他被自己方才打出去的反弹力向后接连推了数步,但因为是自己的内功,识得主人的气息,因此并没有伤他,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退到了擂台的围栏边上。 不远处的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这边狂奔而来,却在临近岳长老身侧之前停住了脚步。 岳长老心念电转,停下手上动作,想看看此人打算做什么。 不料谢烨只是伸出手,软绵绵的将他一推。 岳长老对他的动作完全始料未及,以至于猝不及防跌下台去。 “师父!”台上叶文俞大喊。 满场寂静,鸦雀无声,似乎连宣布胜负的敲钟弟子都看呆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撞了一下钟柱。 “岳长老对谢烨,谢烨胜。” 谢烨身形摇晃了一下,下一刻整个人宛如被抽掉了全部筋骨,单手握剑,剑尖点地,单膝跪在地上,只能用剑身支撑才不至于让自己瘫倒在地上,紧接着他张了张嘴,看了一眼他师父诸允严,又看了看台上的裴玄铭,似乎想说什么。 但却什么都没讲出来,蓦的一下嘴边血流如注,被内力打碎的内脏终于支撑不住,东倒西歪的在他体内炸开了。 寂静之后全场皆惊,窸窸窣窣的有小弟子发出感叹,但声音很小,似乎是怕被人听见。 “……那可是岳长老!” “好生厉害的武功,你看见他在场上的应变之快了吗!” “我的娘,这都能打赢。” 四面八方掌声渐起,欢呼的浪潮一声高过一声。 “吾辈楷模啊谢少侠!” “让泰山派那群老东西以大欺小!” …… 岳长老摸着自己方才被那少年用剑气封住的穴道,出人意料的是,他虽然败给了一个毛头小子,但却并未表露出太多愤恨不满之色,门下弟子战战兢兢的随在他身后。 “长老?” 岳长老回过神来,冲门下弟子笑了笑:“无妨。” “我只是感慨,这中原武林可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第 23 章 谢烨在擂台上只支撑了片刻,然后手边剑尖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耳畔的一切吵嚷都跟他没关系了,华山崖畔一缕清风飘摇至他的眉心,濒死的前一刻,他感觉自己仿若清明了一瞬。 然而那片刻清明稍纵即逝,紧接着他闻见了裴玄铭身上熟悉的药香气。 裴玄铭大步下场,一把将他抱起来,就要赶回去疗伤。 李彧和诸允严紧随其后,诸允严不由分说想将徒弟从裴玄铭手中抱过来:“劳烦裴公子了,交给老夫就好。” 裴玄铭并不松手,他用眼光冷冷的将李彧和诸允严扫了一圈,步履如飞闪躲开来,径直抱着谢烨回屋里去了。 …… 谢烨一直昏迷到第二天夜里。 他中途迷迷瞪瞪醒来过几次,其中有一次看到裴玄铭站在门口,跟门外的人交涉着什么,他想开口问一下裴玄铭,屋外的来人是谁。 奈何实在没有力气,于是眼睛一翻,又睡过去了。 剩下的的几次他短暂睁开眼睛的间隙,裴玄铭都伏在他床边,不是弄那个闻着就苦的药汁,就是靠在他的枕头边上,合眼小憩片刻。 等到他彻底醒来时,嘴里已经满是被灌后的苦药气息了。 谢烨很难受的咂摸了一下嘴唇,心道这孙子趁他昏迷究竟给他灌了多少药下去。 他出声的一瞬间,裴玄铭就醒了,两人在灯盏掩映下面面相觑。 裴玄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我还以为你彻底醒不过来了……眼下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 谢烨指了指喉咙,示意自己说不出来话。 裴玄铭便将茶盏捞到身侧,给他斟了茶递到唇边,关切的望着他。 谢烨一动就胸口疼的慌,于是一边喝水,一边呲牙咧嘴的伸手去捂被岳长老打到的地方。 他意外的发现自己除了胸口疼些,其余再没有别的异样了,连前日对战岳长老时消耗掉的内力都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谢烨一惊,下意识就去抓裴玄铭的手腕,想探一下裴玄铭的内力情况。 他生怕此人又像上回一样,毫不惜命的将自己的内力尽数灌输进他体内。 裴玄铭却仿佛知道他意思一般,温和的拍了拍他的掌心:“放心,不是我。” 他说着朝门口看去,只见岳长老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只是姿势潦草了些,抱臂倚靠在门边:“别看了,小子,是我救的你。” 谢烨微微瞪大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岳长老跨过门槛进屋走到他床前。 “您为什么救我?”谢烨艰难道。 “就是想看看是怎样的傻小子,打起架来命都不要,难怪文俞被你欺负。”岳长老居高临下打量着他十分憔悴的情况:“知道自己险些就死台上了吗?” 谢烨摇摇头,尽力直起身子,抱拳道:“……多谢前辈。” 他只开口说了一句话,就被随着感官恢复而卷土重来的痛楚淹没了话音,只能伸手朝裴玄铭比划了两下。 裴玄铭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对岳长老道:“他想问问咱们,这两天外面发生了什么。” 裴玄铭说完似乎有点面露难色,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同谢烨讲。 岳长老轻轻一颔首,对他道:“无妨,和他说罢,总归是瞒不住的。” 裴玄铭便沉重的转向谢烨道:“你师父今日上台比武,却输给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武林新人。” 谢烨一怔,抓着裴玄铭的手臂摇了摇,示意他继续。 “那人叫姜容。”岳长老接话道:“我们这么多年在江湖上都从未听过这号人的名字,今日一上台,就说要挑战诸允严诸前辈。” “诸允严欣然应战。” “那姜容武功平平无奇,一套招式下来数十个漏洞,连我门下弟子都看不下去,说是这是从哪儿找来的三脚猫功法,这水平也敢挑战二档的武林老手们。” “他话音刚落,诸允严就落败了。”裴玄铭道:“你师父已经几天没有出门了,怕是心情不好。” 谢烨坐在床榻上,神色说不出的灰败惨然,他摇了摇头:“不是。” “他是故意败给那个新人的。”谢烨深吸一口气,说着起身下床要送岳长老离开。 “晚辈多谢岳长老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只是今日身体着实不便,改日再谢岳长老,还请岳长老回罢。” 岳长老不在意的笑道:“本就是老夫将你打成这样的,救你也是应该的,小子,你说你叫谢烨?” 谢烨沉重的靠在裴玄铭身上点头回应。 “好名字,我喜欢。”岳长老留下这么一句话,飘然离去了。 谢烨:“……” “所以他费这么大功夫,又是给他徒弟讨公道,又是跟我交手数个回合,又是把我从鬼门关救回来,到头来就是为了表达一下他欣赏我?”谢烨奇道。 裴玄铭哑然失笑,抬眼看他时的目光却极尽温柔:“你本来就很好,换了谁都会欣赏你的。” 谢烨抿了一下苍白的唇,这么多天以来,眼里第一次闪过真正柔和愉悦的微光。 “你刚才为何说,你师父是故意输给姜容的?”裴玄铭问他。 谢烨扶着他的手臂,慢慢移到了床前,筋疲力尽的无奈道:“还不明白吗?” “姜容是个被收买了的棋子,按照约定,姜容在武林大会上横空出世,挑战诸允严,而诸允严会主动败在他手下。” 裴玄铭怔然:“为何?谁愿意在武林众人面前颜面扫地,况且你两天前刚刚击败岳长老,诸允严是你师父,徒弟出众至此,师父却败给了一个无名小卒,他如何想的?” 谢烨端详着他疑惑的神色,有意停顿了一会儿,笑眯眯的欣赏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师父和岳长老一样,都属于在第二档的比试名单里。” “姜容打败了我师父,所以可进入第二档比试,而武林大会的老手们本就成名已久,各个顾着自己的脸面,真正愿意下场比试的人并不多。” “所以姜容在第二档比试里最强劲的对手……” “是你。” “是我。” 两人异口同声,两两相望,不觉默契一笑。 “如果姜容能在第二档比试中将我再打败,那他就将成为最终局对决中,李彧的对手。” “以李彧的武功,要打败姜容不是难事。” 裴玄铭接话道:“如此以来,武林大会魁首之位非李彧莫属了。” “我猜师父他过不了多久就要来找我啦。”谢烨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来命令我输给姜容,完成从龙之功。” 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姜容武功低微,他若是赢了比武,定然是你和诸允严从中放水啊! 这样得来的魁首之位有何说服力?! 裴玄铭这番话本已经吐到嘴边了,自己却又将话咽回去了。 朝堂之上,向来只重虚名,若这番真让四殿下在江湖上历练出了名堂,谁又会在意他武林大会魁首之位的来历呢? 门口果然传来笃笃两下敲门声。 谢烨同裴玄铭对视一眼,他已经听出了师父的脚步声。 “开门罢,该来的总会来的。”裴玄铭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 …… “师弟,逃避是毫无用处的,该来的总会来。”李彧沉声道。 他回头对旁边的大太监道了句:“宣裴将军入殿罢。” 谢烨浑身难以自抑的颤抖了一下,紧接着被李彧用一方锦被覆盖住了全身,他蜷缩在龙榻旁边,气息虚弱,连呼吸起伏的幅度都小的几不可察,若非有人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藏了一个人。 “放心好了,只要你不开口说话,裴玄铭就根本不会知道,你也在这里。”李彧最后用指尖探了一下他冷汗遍布的额头,轻声嘱咐道:“当然,如果太疼的话,师弟也可以喊出来的。” “没关系。” “没关系”三个字话音刚落,谢烨就蓦然咬住了嘴唇,原本已经痛到迷茫的眼神猛然聚起一线焦点,死都不肯再出一声了。 李彧不置可否,伸手将锦被扣头拉上去,将谢烨整个遮住了。 谢烨视线漆黑下去的瞬间,视线里是李彧带着浓重恶意的微笑。 寂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殿外传来那人沉稳而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武将入宫面圣不得佩剑,浑身上下也都搜过一遍了,裴玄铭难得未披甲胄,一身墨色外袍衬得身躯修长,他走进内殿,一手掀袍单膝跪地,俯身行礼。 “臣裴玄铭,见过陛下。” 李彧高坐在内殿之上,伸手一抬:“起来吧。” 李彧坐的离内外殿相隔之处不远,隔着纹绣精细的屏风,他看不见裴玄铭的具体面容,从声音上来听毫无情绪,比少年之时稳重了许多。 不再是那个在武林大会上为了谢烨而义愤填膺,对他怒目相视的裴小公子了。 裴玄铭这几年过的也说不上多好。 六年前,裴老将军于关外病逝,临终前想见一见这个养在京城中的独子,奈何风寒与旧伤一并发作,没能赶到京城,就咽气了。 西北战事又起,裴玄铭守丧尚未满三年,就以少年之身远赴边疆,从此继承父亲的军队与爵位,再未回过京城。 李彧不是没动过除掉裴玄铭的心思,奈何一来,老裴将军的声望在朝野,在民间都太大了,又是征战一生,为国捐躯在返乡路上,裴玄铭作为他的独子,忠良之后,若轻易动之,难免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二来,裴玄铭继承的并不只是老裴将军的地位,还有他那绝无仅有的军事才能。 自裴玄铭入主西北将营以来,边关捷报频传,他比他父亲更年轻,也更血性,次年老裴忌日那天,裴玄铭一人一骑夜闯敌军大营,斩下当年给父亲留下致命伤那将领的首级,一路带回军营。 待到对面喊杀震天的杀过来时,军中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只等将他们瓮中捉鳖,一网打了个干净。 西域各部族元气大伤,足足有半年没再有过任何动静。 诸多捷报传来,震惊朝野,众臣纷纷道小裴将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乃是天意要佑我大周朝国兴民安。 这是裴玄铭镇守西北的第五年。 李彧彻底放弃跟裴玄铭算当年江湖上那点旧账了。 不料就在这时,谢烨落到了他手上,简直是天赐良机,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到这里,李彧从龙榻上起身,转到屏风外,伸手扶起地上的裴玄铭,和颜悦色道:“多年不见了,裴将军,让朕好好看看你。” 裴玄铭抬起眼,和皇帝静静对视着。 李彧不觉一愣,数年未见,这人眉目清冷正气,一如当年。 只是那双眼睛被战场上的风沙和血色磨砺的太久,已经不见了少年时代的稚气,他抬眼看向李彧的时候不卑不亢,甚至来说毫无情绪。 “裴将军多日奔波辛苦,朕今夜已经为你设下酒席,接风洗尘。” “谢陛下关怀,臣不辛苦。”裴玄铭再次低头:“只是不知陛下急召臣回京,所谓何事?” 李彧松开搀扶他的手,任由他跪在地上,自己转了个身道:“无事,朕只是担心你思家心切,又因战事告紧而难以归京,便召你回来看看,顺便给朕讲讲,塞外风光是何模样。” “谢陛下,只是父亲和师父已具不在人世,臣已经没有家了。”裴玄铭心平气和的说。 李彧:“……” 倒是忘了这一茬,裴玄铭的师父傅照川,几年前在江南温家遇害身亡。 其中缘由,好像还跟谢烨有点关系。 他的眼睛不自觉的朝内殿看去,屏风对面无声无息,也不知道谢烨能不能听见他们说话。 谢烨自然能听见。 只是他此时身上重枷加身,腹腔心脏各个地方宛如被一千只蚂蚁密密麻麻的噬咬,手指徒劳而无力的在空中划拉。 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的鲜血淋漓了。 谢烨本以为他熬过这么多时日的酷刑,没有什么能比那更痛苦,也没有什么是他承受不住的了。 怎料这焚心之毒的威力远远超出他的预料,浑身的骨血脏器仿佛都要被撕裂,脖颈和额头处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破血管,将他血水放干而亡。 他意识昏沉,隐约想张口发出呻吟,不料屏风外裴玄铭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又硬生生将满腔痛楚咽回去,贝齿深深的嵌入嘴唇的血肉里。 ……不能出声。 谢烨心想。 绝不能让裴玄铭看到自己这幅模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