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师尊爱上我》 1、不悔 “曲怀玉,你后悔吗?” 散发着淡淡冰寒之意的天晴剑稳稳架在折玉雪白的脖颈上,剑气逼出一线血痕。 宁疏尘的眉眼淡淡的,琉璃般的银白色眸子比这催雪山上的万年寒泉还要冰冷。 在他身后,站着千年来首次全线结盟的众仙宗掌门、长老、以及所有入清境以上的核心弟子,只为了抓住他这个千年难得一遇的第一魔尊、窟山老魔最得意的弟子、斩圣魔尊——折玉。 斩杀剑圣之人——魔尊折玉。 而如今,他斩过的剑道至圣,渡过情劫成了剑仙,持着他亲口命名的天晴剑,问他悔不悔。 折玉怎么可能后悔? 他杀了当年的剑道魁首,之后回到万窟魔山,一路青云直上,打败窟山魔尊座下百名弟子,一手建立了修真界千年来最强大的折玉魔宗,横行魔道数百年。 如今一朝失势,是他罪有应得。 “剑仙大人,您记错了,我不叫曲怀玉,我叫折玉,摧折的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玉,曲怀玉只是我为了骗您,随口编造的假名。”折玉神情泰然。 他的脸颊因右腹部的伤势而苍白、天生色泽浅淡的棕色瞳仁如今没了天真与懵懂做掩饰,竟显得格外冷淡,甚至隐隐的,透露出一丝属于魔尊的威严。 宁疏尘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早在当年,对方在他的化道心魔境中朝他当胸一剑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徒弟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的感情,简直比他这个被人骂作断情绝欲的剑仙还要绝情。 他冷冷瞥了眼前毫无悔改之意的魔尊一眼,天晴剑连刺四下,将他周身灵穴彻底封死,毫不留情道:“带回思过崖,本尊要亲自审问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云上仙宗所在的昆仑山,乃是终年积雪不化之地,其寒冷程度与催雪山有得一拼,唯有思过崖一处,因地热之故,炎热异常,是所有修冰心诀的云上宗弟子的不二噩梦。 将此处作为修炼岁雪大法的折玉魔尊关押之所,自是再合适不过。 “思过崖?姓宁的你有没有良心!” 还没等到魔尊折玉对这个未来的牢房发表看法,他身后那个疑似护法的人率先提出质问,脸上满是被背叛的愤怒。 “尊上他当年——” “他当年为了博取我信任,替我挡了一剑,伤势至今未愈,你是想说这个吗?” 宁疏尘止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脸上的淡漠并未因此减少半分。 “正因此,禁灵封穴加上思过崖的地热,才能稳稳制住一位化道期的魔尊,你觉得呢?”宁疏尘平静地看向他曾经的小弟子、如今魔尊折玉身边的第一心腹。 他思索半晌,觉得作为魔尊心腹,曲怀瑾……不、断瑾或许知道更多魔宗秘事,并且还比冷心冷肠的折玉好应付得多。 于是片刻后,他下令:“将这人一并送去思过崖,他修炼的也是岁雪大法。” 云上仙宗的长老有些惊讶,似是不敢相信以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著称的折玉魔尊,竟然会将自己的心法传给一个小小护法。 宁疏尘淡道:“魔尊折玉当年为我挡过炎魔的赤血摧心剑,从此再也受不得热,他选择修炼岁雪大法以及将宗址建在催雪山上,都是这个原因,岁雪大法的心法能克制体内的赤血摧心,但在练至秋雪阶段之前,需二人合力,才可压制体内赤血。” 事实上,在折玉回万窟魔山之前,都是他以冰心诀为他压制体内赤血。 云上仙宗的冰心诀,与魔宫的岁雪大法,在修炼至化境之前,灵力运转方式无比相似,以至于他竟从未发现。 不过也对,若非功法相似、演技了得,他又怎能在昆仑山上潜伏这么多年? 长老了然,看来这个护法确实很得魔尊信任,竟连身系自身旧伤的心法都教给了他,将两人关在一处,也正好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数可使。 折玉魔宗虽然被灭,但它作为魔道第一大宗,其下牵扯着千千万万个次级魔门,想要彻底铲除这一魔道势力,光是灭根还不够,由它延展出来的各个枝丫,也要一一剪除、烧毁,才能叫人安心。 六日后,云上仙宗,思过崖。 无边的风雪在崖外肆虐,然而在崖洞中,竟是一丝寒气也无。 炽热的岩浆在地底涌动,随着岩石的压力不断向上挤出,崖外的阵法将这一小块地热完全锁死,崖洞内温度奇高无比。 护法断瑾白着唇,目光担忧地看着打坐调息的折玉,几乎是对方一睁开眼,便立即冲了上去:“尊上,您怎么样了?” “无碍。”折玉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尽管蜿蜒在他后背和心口的赤血烧得他面颊酡红、衣衫尽湿,但比起在万窟魔山上那些年所受的苦,也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他在乎的,从来只有一样东西。 “宁疏尘没有封属下的灵穴,属下可以施展三尺冰寒——”断瑾见尊上哪怕经过调息,脸色依旧晕红如血滴,明白那是炎魔的赤血在对方体内游走,立即便想利用岁寒大法的秋雪章秘法帮助对方。 然而,不等他将话说完,折玉便冷冷横过来一眼,打断了他所有未尽之语。 “出宫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全忘了吗?早知当初,我就该换个人传授岁雪大法。”折玉的声音不可谓不冰冷。 他当初挑中断瑾作为心腹传授岁雪大法,就是因为对方对他忠心耿耿,有任何吩咐从无二话,但现在看来,对方只是在顺境中显得比较冷静而已,一旦身处逆境,便不管不顾,竟连他出宫前的交代也忘了个精光。 “可是……属下知错。”断瑾的视线从对方殷红的脸颊上移开,再不敢抬头。 折玉见他只是一时心乱,到底还是记得他出宫前的吩咐,接着道:“思过崖的地热非一般人能忍,你的岁雪大法只修炼到秋雪阶段,远远不足以抵抗壁上梦魇,这几日莫要靠近崖壁,哪怕睡着了也不要倒在壁上,我不希望洞中多出一个疯子。” “……是。”断瑾声音听起来平静很多。 折玉便不再管他。 这思过崖的地热,果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难怪当年云上仙宗的弟子各个闻之丧胆,以他们那点微末的冰心诀修为,入了这思过崖,只怕三天就要被人抬出去。 他蹙了蹙眉,从铺满阵法的石砖地面上站起来,眨了眨汗湿的睫毛,从思过崖的洞口往底下风雪呼啸的断崖望去。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遮挡了视线,空中传来几声鸟鸣,是云上仙宗视若珍宝的雪丝鹭,最喜欢啄食思过崖壁上的露寒草。 鸟鸣之后,又响了三声钟鸣,声音悠悠荡荡,传出很远,哪怕修为低下者也能隔着数十座大山听清,那是云上仙宗月峰的发药令,每月一敲,钟响药成,众弟子可前往月峰向善月堂领药,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折玉在洞口听了、看了很久,直到身体实在支撑不住,才慢慢扶着崖壁坐下,表面上一点看不出他连站都站不稳了。 断瑾时刻关注着折玉的动作,见尊上停止了观望,立即半跪上前来:“尊上,就算不用三尺冰寒,你身上的伤也不能耽搁了,炎毒加寒毒,你腹部的伤势一直没好……” 他不明白尊上为什么不让他用一些治疗法术帮他恢复腹部的伤口,在第一天他就提议了此事,但被对方拒绝,说是时机未到,现下已经过去了六天,理应时机到了吧! 折玉听着洞外传来的簌簌御剑之声,料想今日大部分弟子都要前往月峰问药,于是点了点头,微微阖上双目:“可以,但时间不能太长,半盏茶足矣。” 断瑾刚准备伸出的手微微顿了顿,半盏茶时间,连尊上伤口的鲜血都不一定能止住,但尊上既然这样说了,他自然不会忤逆,只能暗暗加大灵力的输送。 折玉腹部的伤,是天晴剑造成的伤势,从腹前贯穿整个腰肋,再从腰后穿出。 断瑾没资格去碰折玉的衣服,也就看不到衣下的具体伤势,但他能凭借灵力感知到对方腹部处的灵力滞涩,以及两股属性截然相反的能量正不断在伤口处肆虐,试图先对方一步钻进由伤口打开的灵脉之中。 尊上已经是化道境,又是万窟魔主亲口夸赞过的天魔道体,灵脉天然具备极强的吸引力,谁都想与其本身的灵力融为一体、随着对方称王称霸,以至于尊上但凡被灵器所伤,伤势都很难愈合。 断瑾还在满头大汗地试图分开两股抵死纠缠、分毫不让的炎寒灵力,折玉却是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不会直接化掉它?” “可是……”断瑾眉头立即紧皱,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低声应道:“……是。” 蛮横的灵力灌入腹部伤口,折玉眉间微微蹙了蹙,脸色苍白了几分,更衬得颊边的两抹晕红不正常,呼吸异常灼热。 半晌,断瑾掐着时间收了灵力,立即上前预备搀扶对方:“尊上……” 折玉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不要昏迷,狠狠警告了对方一眼,随即眉眼微凝,右手竟是在被封掉浑身灵穴的情况下,凝聚出一团细雪,而后,咬牙压向右侧肩膀。 “记住……要……让他用冰心诀……”折玉盯着他再次强调,而后才放松自己的意志,在断瑾面前晕了过去。 折玉魔宗没了,但曲怀玉,似乎对宁疏尘还有价值,对方竟然问他悔不悔。 他当然,不悔。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九转赤焰丹 宁疏尘被看崖人叫过去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曲怀玉昏迷不醒,而他身边的下属章法大乱地给他输送灵力的画面。 对方输的甚至不是岁雪大法的冰属性灵力,而是普通的木灵力,带有治愈作用,但对炎魔的赤血毫无用处,并且还会加剧对方体内的赤血流窜速度,加重伤势。 “你在做什么?”宁疏尘平静出声。 断瑾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微微收敛,等到转过头面对宁疏尘的时候,已经变得面无波澜,麻木道:“尊上腹部的伤势已经开始恶化,我在试图治疗,含光剑尊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宁疏尘的到来,是断瑾没有想到的,他还没有向看崖人施压,让对方通知含光剑尊,尊上出宫前叮嘱过,苦肉计要用在刀刃上,他的伤势,目前还不够重。 宁疏尘的目光落在曲怀玉的腹部处。 那里被他的天晴剑一剑贯穿,鲜红的血液在那一瞬间迸溅,只是因为衣服是玄色的缘故,上面的血迹在当时并不显眼。 直到四天后的现在,那鲜血干涸在了腰腹处,形成一道暗色的斑驳,微微破开的衣衫处,隐约可见内里狰狞的血肉,已经开始微微泛白——竟是丝毫未见痊愈。 看来思过崖加上封灵禁穴,确实大大限制了这位斩圣魔尊的能力,竟然连最简单的自愈都做不到,真是让人—— 从心底里感到痛快。 宁疏尘的目光从腹部的伤势移开,落在对方微微敞开的领口处,淡声道:“月峰的九转赤焰丹缺一味极品火属性药材,最适合的本该属炎魔喉间翎。可惜,当年的九脉山炎魔被本尊灭到绝迹,如今竟是一只炎魔也找不到了。不过好在,本尊忽然想起来,思过崖里,还关着一位受过炎魔赤血的魔尊,他的血,也足够充当九转赤焰丹的药材。” 断瑾神情一顿,没想到宁疏尘竟绝情至此,竟是要拿尊上的血去练什么从没听说过的九转赤焰丹,还是在尊上重伤到这个地步之后! 他顿时怒从心起,拳头攥得咯吱作响,细微的风从地上掀起来,有冰寒如天上雪的灵力在崖洞内盘旋,死死盯着宁疏尘。 宁疏尘却是毫不在意,在确认曲怀玉是真的昏迷过去之后,向看崖人投去一瞥。 看崖人会意,打开了崖洞面朝山廊一侧的玄铁门,正准备将曲怀玉抬起来送到月峰上去时,身边忽然掠起一阵狂风。 看崖人下意识抵挡,以为是断瑾不满剑尊对魔尊的处置,手中的木质钥匙泛起一阵金属光泽,眼看就要变成利剑。 谁知,下一秒,一阵寒冷刺骨的灵力从身旁掠过,没入了他怀抱之人的脊背,转瞬便消失不见,斩圣魔尊的脸色顿时好了很多。 “我的修为微末,修炼出的岁雪灵力远不如尊上,剑尊若还有些仙门魁首的傲气,就请用冰心诀救一救尊上,毕竟,尊上当年受的那一剑,毫无虚假。”断瑾冷冷地说。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九脉山上,绝情洞中,炎魔以自身所有修为凝成的赤血摧心剑,终究是被尊上挡下,否则,今日入不得思过崖的,就该是他宁疏尘! 宁疏尘原本已经转身,此刻听到断瑾的“威胁”,竟也讽刺地勾了勾唇角:“确实是毫无虚假——否则的话,当日在化道心魔境中,斩圣魔尊那一剑,不会还得如此利落干脆。” 一剑换一剑,算起来还是他亏了。 毕竟在曲怀玉中了赤血摧心剑后,他强行破境,返回九脉山上杀了所有炎魔,回昆仑山后闭关了大半年;而曲怀玉刺了他这一剑后,在万窟魔山扶摇直上,一跃从万窟老魔手下最不起眼的小弟子,变成魔宫中炙手可热的天魔子,而后更是杀死万窟魔尊、成立折玉魔宗,统治魔道近百年。 两厢对比,曲怀玉那一剑,太赚了。 断瑾的拳头紧了紧,眉头紧皱,似是无法反驳,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含光剑尊好口舌,我不与你争辩。” 他说完果真不再开口,也不再看向看崖人半抗着的魔尊,径自闭目打坐。 而宁疏尘,辩赢了断瑾,似乎也不见得多么开心,眉头微微蹙起,脸上的神情越发冷淡,几步便从思过崖的山廊中消失。 看崖人连忙带着魔尊跟上去,连崖洞的玄铁门都忘了关,还是旁边的另一位一直关注着这里的看崖人帮的忙。 帮忙的看崖人锁上锁,看向从头到尾不曾趁着这空隙偷袭逃跑的断瑾,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但什么也没说。 断瑾当年还叫曲怀瑾,是剑尊弟子曲怀玉的弟弟,曾因为不甚累得曲怀玉受伤而被含光剑尊送到这思过崖中。 当年那个满脸不忿、叫嚣着“师尊偏心”的小男孩,如今竟也长成了这番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看崖人看着断瑾无动于衷的神情,心中不免叹息。 看崖人摇着头离开,崖洞中的断瑾睁开眼睛,眼中并无失落之色。 他并不是真的无法反驳宁疏尘的话。 在他看来,宁疏尘根本没死,而尊上却是实实在在受了百年的赤血摧心之苦,即便真要比较,也是尊上更为吃亏。 他担心的是尊上的计谋。 宁疏尘看起来毫无当年含光剑尊的情意与气度,竟是丝毫不顾尊上死活。 这样的含光剑尊,真的会被苦肉计打动吗? 月峰,问丹阁。 东鲛灯的亮白色光线将炼丹房映得雪亮,一座藤蔓缠绕的木质炼药炉悬空于房间正中央,透过丹炉的气孔,隐约可见一点火红的光芒闪烁,有丹药正在炼成。 一个满头银发的人正站在炼丹炉前,掌中凭空悬着至少四五种火属性药材,正在一件件地朝木质炼丹炉靠近。 “还是不够啊……九转赤焰丹的最后一味药材,需要霸道得足够融合所有火属药材的药性,又要保留一丝温和圆融,才能不至在成丹时炸掉……”银发青年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炼丹房的大门被一股风吹开,一位墨发白衣之人站在门外。 在他身后,穿着棕灰色刑堂法衣的看崖人怀里抱着一个人,墨发玄衣,身上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脸色晕红如火烧。 “乖乖,这又是受了什么伤?该找问药阁才对,怎么来我炼丹房了?” 银发青年将额前飘起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打眼一看看崖人手中抱着的人,便觉得此人气息混乱、伤势严重,根本不是一般的丹药能救过来的,必须让药修出手。 “问药阁?傅尧,你好好看看,这是谁。”墨发白衣之人淡淡出声。 傅尧仔细瞅了瞅,这才发现看崖人怀里抱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百年前一剑杀死含光剑尊、而后在魔道声名鹊起,成为整个仙门心腹大患的魔尊折玉。 传闻他修炼岁雪大法,一身岁雪灵力可逾千里冻人神魂,他甚至没有出名的法器,杀人全凭一双寒冰白玉手,手段诡谲、性情狠辣,仙门根本无人能与其相抗。 可这样的折玉魔尊,如今竟是毫无防备地昏迷在云上仙宗一个看崖人的怀里,衣发汗湿、腹部伤口惨白、脸颊赤红如血、气息紊乱、时有时无,肉眼可见地伤势极重。 “含光剑尊,您这是什么意思?”傅尧有些猜到了宁疏尘的意思,却仍是不敢相信。 “什么意思?你不是要炎魔赤血吗?”宁疏尘却是没有丝毫避讳,语气平静,“魔尊折玉曾中过赤血摧心剑,体内有这世上最精纯的赤血,用来炼丹不正好?” 傅尧觑着他的脸色,发现他果真没有一丝犹豫或不忍,这才敢确认,宁疏尘竟真如宗中所说,对这位曾经的爱徒再无丝毫情意,甚至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确认了这一点后,傅尧的目光忍不住再次投到那折玉魔尊身上,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憎恶,他缓缓点了头:“好,把他放在我这里,九转赤焰丹,三天就能炼好。” 宁疏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朝看崖人微微抬了抬下巴。 看崖人于是将怀中曾经翻覆天地的魔尊放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将人放在了软榻上,并未直接置于地上。 宁疏尘微讽地掀了掀唇角,看崖人还记得百年前那个时常给他送零食瓜果的云上仙宗弟子,但那名弟子,从头到尾,不过是做戏而已,没有半点真心。 “三天后,我来取丹。”宁疏尘说着,转身向炼丹房外走去。 临转身前,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软榻上的曲怀玉睁开了眼睛。 恰似桃花的翦水眸,在汗湿的睫毛下泛着水银般细碎的光,像冬日荒原上的一捧雪,吸引着人去探索寻觅。 但宁疏尘终究是不曾回头。 “诶?你醒了?”傅尧正准备拿工具给他放血,忽然注意到榻上人睁开了眼睛。 传闻中斩圣魔尊有一张倾倒众生的绝色容颜,刚在魔道出名,便将含光剑尊的天下第一美人名头夺了去。 原先他闭着眼,傅尧尚不觉得,如今对方睁开了眼睛,他才发现传闻果真半点不假,对方那双眼睛,简直是点睛之笔。 “你的冰心诀练到几层?”沙哑而虚弱的声音在炼丹房中响起,那双眸子四下转了转,脸上并无丝毫意外之色,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放血炼丹。 傅尧愣了愣,下意识道:“四层。” 下一秒,一阵冷风飘过,傅尧的灵魂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之中,稍有不慎便会与风雪融为一体,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瞳孔紧缩。 一只冰凉的手扼住了他的脖颈,冰寒透骨:“用你的冰心诀替我疗伤。放心,赤血照样给你,不会耽误了你的九转赤焰丹。” “你当我傻吗?”傅尧顿时便要叫喊。 然而,魔尊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定在了原地:“好好想一想,九转赤焰丹,有什么作用。宁疏尘是个蠢货,以为这样可以偿还我为他中过的一剑,但我不是,我不需要伤势愈合,我要力量,懂吗?” 九转赤焰丹,在寒心莲的催化下,可以变成九转寒心丹,正好克制炎魔的赤血,如今世上炎魔已灭,唯一一个还在受炎魔赤血之苦的人—— 只有魔尊折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寒心莲 祁连山,风雪肆虐。 山脚岩石的罅隙中,一道雪色的身影由远及近,黑色发带被风吹起。 漫天的大雪盖住了来路,雪花似刀片,割破了来人的衣衫,划出数道血口。 宁疏尘无视身上的伤口,在茫茫大雪中抬头,蝴蝶振翅的簌簌声在耳边回响。 “师尊,这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毁容的危险,才从祁连山上采到的寒心莲,那儿看守的蝴蝶可凶了,您一定一定要记得每天用冰心灵力喂养它,这要是养死了,徒弟真的要哭了!” 耳边仿佛再度响起少年清亮的声音。 正是天真美好的年纪,哪怕是故意撒娇,那语气也不惹人厌烦,反而有种让人心怜的可爱,叫人舍不得拒绝。 宁疏尘当时端着师尊的架子,没有当场应下,然而在徒弟离开后,整整两个月,每天晚上都特地出门照看,生怕一不小心,真将徒弟“九死一生”摘回来的莲花养死了。 可惜即便如此,那无法适应温暖环境的寒心莲,依旧在移植三个月后,变得奄奄一息,雪白的花瓣凋零大半。 宁疏尘急得几乎要叫来护宗长老来为寒心莲输送冰寒灵气,结果却被宗主一眼看出,那是一株本就命不久矣的半残莲。 ——他的好徒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冒着快要毁容的风险,从雪妖一族嘴里抢了人家的口粮,吃完觉得味道一般,在雪妖几欲杀人的目光里,做下了将其带回昆仑山、养一池子寒心莲来回报人家的严肃保证。 曲怀玉当时是整个明夜阁冰心诀进展最慢的人选之一,不然也不会需要含光剑尊来为他压制体内赤血,敢做出这种保证,毫不怀疑,他就是打着让师尊帮忙的算盘。 偏偏宁疏尘真信了他的鬼话。 曲怀玉后来被宁疏尘打得三天下不来床,没送去思过崖是因为当时思过崖里住着曲怀瑾,两人经常狼狈为奸,宁疏尘很有先见之明,从不将两人关一个地方。 不过即便如此,两个月后,明夜阁的清净池内,还是开满了花瓣雪白的寒心莲,一簇簇拥挤着,如天上的白云坠落人间。 宁疏尘心头回忆着往事,眼底已经没有初从九重天下来时的愤怒与不解,银白色的双眸凝神注视着风雪,观察着山上的风向。 片刻后,他将破碎的衣裳下摆重新扎好,解下腰间长剑,向山顶走去。 ——生长在祁连山顶的寒心莲,其实并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难采摘,它的看守兽,彩翼风蝶只是一个一阶灵兽,修为甚至还没有云上仙宗的扫地弟子高。 之所以被世人畏惧,只是因为它有一颗无比纯粹的心,配合风蝶一族的种族天赋——心魔幻象,造就了修真者最不想面对的心魔噩梦,越是渴望之人,越是无法靠近。 宁疏尘当年来取莲的时候,满心想的都是曲怀玉每日来清静池看莲时期待的眼神,风雪之大,未能阻他半分。 如今再来祁连山,以剑仙之躯的强大,却险些连山脚都走不出去。 他要摘得寒心莲、他要炼成九转寒心丹、他要治愈曲怀玉胸口为他而生的伤口、他要亲手——斩断与曲怀玉的所有尘缘。 “罢了,这漫漫上山路,终究只为有心人而留。” 宁疏尘喃喃自语着,掌中逐渐凝出一柄银光湛湛的长剑,向前轻轻一划。 “轰”的一声,祁连山整座大山,从山顶一直到他脚下,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无数雪块、碎石、冰块向里坠落。 大地颤抖着,隐隐有引发地动的趋势。 宁疏尘看也不看,以极佳的目力自无数坠落之物中,看到了蓝蕊白瓣的寒心莲,抬起手隔空取走,转身离开了祁连山。 云上仙宗,月峰问丹阁。 “想好了吗?是要命、还是要修为?” 折玉耐心询问着,修长如玉的手指缓缓扣紧,感受到对方的脉搏在掌下一点点微弱下去,不仅没有松开,反而越发用力。 “我、我……”傅尧涨红着脸试图说些什么,却只能吐出些不成句的断字,手中灵力凝了又散、散了又凝,始终无法突破折玉化道期的修为压制,眼看就要昏死过去。 折玉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了一丝缝隙,让傅尧有了选择的余地。 傅尧大口喘息着,眼看折玉就要不耐烦,连忙哑着嗓子道:“命!我选命!” 他说着,张皇地抓住折玉的手,冰心诀的冰寒灵力不要钱地往他体内输送,大大缓解了赤血在体内流窜的痛楚。 折玉脸上的烧热微褪,那双仿佛水做的眼眸这才透出其中疏冷得不带一丝暖意的光,叫人看出这人心底的无情。 他盯着傅尧,直到对方果真没有一丝灵力残留,这才从身旁的丹架上,抓了数瓶止血愈伤的丹药,一股脑地倒入嘴中。 “诶……那是白参和三草,不能放一起……”傅尧心中作为丹修的本能令他下意识出声阻止,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提醒一个威胁他生命的人不要自杀,又连忙闭上嘴。 而他面前的人,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慢吃药的动作,甚至都懒得朝他瞥来一眼,自顾自将药瓶吃空后,重新将那只冰寒如玉的手,搭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现在,再敲一次药令,让月峰的人都滚。”折玉吃完药,呼吸总算平缓不少,语气也不再带有灼热的吐息,极为平静。 然而,就是这短短十五个字,却让傅尧浑身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但仍是坚持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你在说什么?月峰的药令……只有……召集弟子……的作用……” 折玉看着他大义凛然的样子,勾唇一笑,色如春花:“呵……你要不要再想想,在成为魔尊之前,我是谁的弟子?你猜我知不知道月峰药令的其他作用?” 月峰药令,一月一响,令响药成,先到先得,但除此之外,药令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清山。 三声令响为领药,六声则为清山。 哪怕很少有弟子知道药令的这个作用,月峰的几任峰主、长老也很少、甚至可以说是从未动用过这个职权,但它就是存在,并且级别高于宗主的昆仑令。 六声之后,无论弟子们是否明白、又是否愿意,药令中的阵法就会开启,强制将除了药令认可之人全部清出山峰。 这是当年的某任月峰峰主、也是云上仙宗唯一一个妖族峰主的特殊权利,据说是为了躲避当年频繁骚扰他的宗主…… 时至今日,当年的峰主已经飞升,而宗主也随之销声匿迹、但月峰药令中的阵法、以及六声药令代表的意义,一直保存至今。 只不过到了如今,这件事只在月峰峰主、阁主以及宗中几位修为、声望颇高的前辈之间流传,不论是作为三代弟子的曲怀玉、还是炼丹阁“普通丹师”的傅尧,其实都是不该知道的。 傅尧能知道,是因为他身份其实并不简单,但曲怀玉能知道,显然是宗内某位修为高深、声望斐然的前辈当了漏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可能无事敲响药令。”傅尧语气低沉地说。 无论原因是什么,傅尧都不可能敲出六声药令,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坚决。 折玉看了他一眼,刚要继续威胁,忽然注意到了他的满头银发。 银发,与白发是不一样的。 前者除了白,还隐约透出一丝清冷的灰,像是月光撒在青石板上,那水波一样的透明色泽,粼粼动人。 折玉目光顿了顿,长长的睫毛有一瞬间遮住眸底的思绪,淡声道:“你会的。” 傅尧眼底浮现一丝愤怒,垂落在肩上的银发似被风吹动,手中的灵力团也凝聚成型,就要斩向面前的魔尊折玉。 却见折玉闭上眼,再度睁开时,眸子已经变得傅尧发色一般的银灰。 “敲响药令,清山。”折玉命令道。 傅尧的目光顿时被那双眼睛吸引,神情忽而变得呆滞,听到声音后,毫不犹豫挥开炼丹房大门,向放置药令的峰顶走去。 三息之后,月峰再次传来钟声。 “咚”、“咚”、“咚”,悠远的声音,如来时一般涤荡人心,然而却含着一股霸道的灵力,将山上除了折玉和宁疏尘的所有人,全都弹飞出去,不许任何人靠近。 炼丹房内的折玉,眼底忽然流出两行血泪,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试图再次睁开,却始终未能如愿。 月灵的力量,不是那么好借的,即便对方如今已经飞升,天上的月亮依旧照耀着大地,注视着每一位沐浴月华的人。 折玉感觉到体内的伤势有加剧的趋势,不敢再耽误时间,凭着记忆和直觉,走出了炼丹房大门,本想用神识探路,周身灵穴却一阵阵刺痛,只得不甘放弃。 好在进出月峰的路他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不需要视觉,也能稳稳走在人迹罕至的下山小道上,摸索着往月灵湖走。 月灵湖通往云上仙宗一处花灵秘境,那里有他留下的暗手,走入湖中,他就能离开云上仙宗,重新聚集魔道势力。 “斩圣魔尊,这是要往哪里去?” 一阵冷风刮过折玉的脸颊,像是被利刃割过,颊边很快流下一丝鲜血。 似有若无的莲香飘入鼻端,像是裹挟来自北方冰原的雪,冰寒彻骨。 折玉缓缓皱起了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锁魂钉 折玉没有想到,本该在三天后才来问丹阁的宁疏尘,会在此刻出现。 他为了防止意外,甚至在对方一离开,便立即调动体内仅剩的灵力,要挟傅尧敲响了药令,全程用时不过半刻钟,保证自己能在宁疏尘回来之前离开。 可宁疏尘,仍是在他离开前回来了。 折玉的内心焦急,可表面上,却是将眉心下意识聚起的褶皱一点点抹平。 “剑仙大人,似乎受伤了?” 吹过山路的风,不仅送来了一缕似有若无的莲香,还夹杂着一丝明显的血腥味。 折玉想象不到,整个修真界,还有谁能伤得了已成剑仙的宁疏尘。 飞升成仙,不是说说而已,身体强度、灵气浩瀚程度、甚至是手中掌握的各种心法符咒,都远非一般人可比。 就连和他对战时,宁疏尘也只在被他出其不意偷袭时,才受了些称得上伤势的轻伤。 不过,这对他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听到折玉的话,宁疏尘淡漠的眸子落在他的身上,一眼看到了他紧闭的眼睛,眼下还有一道血痕。 联想到刚回云上仙宗时,听见的那三声钟响,宁疏尘立即明白了过来。 曲怀玉借用了月灵的力量,强迫傅尧第二次敲响了药令,伤了眼睛。 宁疏尘原本已经平静的心湖,在得出这个结论后,骤然再起波澜。 曲怀玉,他怎么敢? 用他教给他的月灵心咒、他留在他体内的月灵之力,沟通月灵、控制月峰峰主的后人,敲响那面有着特殊含义的药令! “曲怀玉,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莲香逼近,疾风掠过耳侧,强有力的指节扣上了折玉的脖颈,就如同他之前威胁傅尧那般,毫不留情地用力! 折玉的脸色瞬间涨红,被这股力量贯到了身后的山壁上,后背狠狠撞在石壁的一块凸起上,石块簌簌滚落。 “咳……”折玉无法控制咳出一丝血沫,脸色瞬间苍白,而后又迅速酡红,被冰心诀短暂压制的赤血再度在体内游走。 胸口和后背如同被火烧灼,偏偏喉咙被人紧紧扼住,无法大口呼吸,折玉的嘴唇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 他紧闭着眼睛,看上去并不好受,但吐出的字眼,却让宁疏尘越发怒火中烧:“剑仙、大人……咳、是在……拿我、泄愤吗?” 宁疏尘盯着他那张说惯了甜言蜜语、如今却刀刀戳心的嘴,心中的愤怒积累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 “是又如何?你如今不过是云上仙宗的一具阶下囚,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杀了你,只怕天下人都要奔走相告。” “天下人、咳咳……也包括、剑仙大人吗……”折玉的唇角缓缓勾起。 宁疏尘的思绪微顿,随即更用力地扣紧,语气微讽:“你觉得呢?” 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憎恶他。 “我觉得……不是。”出乎意料的,折玉竟然反驳了他的话,那双因刺痛而紧闭的眸子勉强睁开一线,将这张鬼斧神工的脸雕琢得越发摄人心魄,“师尊,我闻到莲香了。” 宁疏尘是不熏香的。 在曲怀玉变成折玉之后,宁疏尘的衣服上再也没有熏过香,哪怕不小心沾染了相似的味道,也会立即驱净。 可今天,从见面开始,宁疏尘的衣服上便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莲香。 折玉曾经拥有过一整池的寒心莲,日日观赏把玩,又怎么会忘记它的气味? 九转赤焰丹、寒心莲、血腥气。 哪怕再迟钝的人,这时候也该反应过来宁疏尘做了什么了。 更何况折玉一点也不迟钝。 寒心莲的气味暴露了宁疏尘的目的,可他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似的,紧扣的指节有一瞬间松动,眸底竟是划过一丝恍惚—— 也正是在这时,一只冰寒入骨的手,忽然毫不留情插进了他被风雪割出的伤口中! 岁雪灵力骤然爆发,连同残留的月灵之力一起,悉数灌入血肉之中。 那双微微睁开的桃花眼,长睫掩映下,是一片冰冷的银灰,比月光更遥不可及。 “剑仙大人,你该长长教训的。” 宁疏尘的身体被岁雪灵力冻结,灵力被月灵之力封印,眼睁睁地看着折玉抽出手,扶住山壁,一步步下山。 他眼睛的损害比之前更严重,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流下,哪怕已经闭上眼睛,眼角依旧不断溢血,身体几乎无法支撑行走,短短几步台阶,已经连续摔了数次。 可每一次,他都挣扎着爬起来,以一种宁疏尘无法理解的执着,朝着山下的月灵湖走去。 宁疏尘知道,月灵湖连接着宗内一处花灵秘境,里面幻境叠着幻境,哪怕是宗门中人,轻易也不喜欢进去,担心迷失其中。 唯有没心没肺的曲怀玉,经常往那里跑,几天几夜、甚至几个月出不来也毫不在意,反而越发理所当然地躲在那里偷懒。 而如今,宁疏尘知道了,曲怀玉那些偷懒,竟也全是伪装,只不过是为了日后撕破脸皮做准备,往里面藏后手而已。 宁疏尘就那样看了一会儿,看着折玉一路跌跌撞撞走下月峰,走近月灵湖,直到最后,只差一步便要走进湖水中。 宁疏尘忽然动了。 雪色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黑色的发带微微飘起,再出现时,天晴剑的剑锋已经拦在折玉脖颈上—— “你根本不了解,什么是仙。” 宁疏尘语气冰冷地说着,从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将天晴剑微微用力。 以疼痛与死亡相胁,将曲怀玉一点点从湖边逼回来。 “曲怀玉,在仙盟大会之前,你还是好好待在思过崖吧。”宁疏尘下了定论。 折玉似乎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解除了身体的僵硬,张了张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可还没有出声,他的脸色骤然一变,手掌攥住了胸口,下一秒便毫无知觉地倒下。 折玉身体倒向是朝向前方的,因为没有预兆,所以宁疏尘也没来得及收剑。 就这么半息不到的时间,昏迷的折玉脖颈已经被割出指宽的伤口,并且还在无知无觉地继续下去—— 宁疏尘悚然一惊,瞬间收回剑,刚要将人接住,却在下一瞬间,被一掌拍出! 那只手掌指节修长、触手冰寒,并且瞄准的角度极为刁钻。 不偏不倚,正是他不久前还在流血的腹部伤口处,带动那里被压制的混乱灵力再一次暴动。 宁疏尘的身体不由得僵硬了一瞬。 他抬起头,只看到折玉跳入水中的身影,以及对方再度溢血的双唇。 ——折玉并没有真正昏迷过去,刚刚的昏迷只是为了骗他松开天晴剑,好顺利逃跑而已。 而他,竟然毫无长进地再次被利用。 “曲怀玉……折玉。” 宁疏尘瞳中一片冰冷,看着已经只剩下些微涟漪的月灵湖,黑色的发带无风自动。 他想,他再也不会弄错这两个名字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曲怀玉,有的,只是万窟魔山、千柩魔宫—— 魔尊折玉。 …… 两个月后。 “咳咳……咳咳咳……” 大量的鲜血自折玉口中溢出,秋阑宫大殿之中,浓郁的血气弥漫。 岁寒阵法将整个主殿封得密不透风,冰晶从宫外一路蔓延至寝殿,台阶上爬满冰棱,卧榻上更是寒气弥漫。 进出的仆从都有欲动境的修为,否则,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八阶大阵。 可饶是如此,玄冰床上的男子仍是浑身被热汗湿透,丝绸般的雪色中衣凌乱地披在身上,衣襟和袖口处被溅上了点点血迹,又转瞬化为雾气消散,糜丽至极。 折玉吐完血,根本没有清醒的迹象,很快再度昏倒在玄冰床上,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腕悬在床边,又被人轻轻放回床上。 “两个月了,人为什么还没有醒!” 秋阑宫的宫主叶枯目光冷厉地看向一旁的医修、同时也是整个香覃洲医道修为最高的魔,语气里的威胁丝毫不加掩饰。 医修阎罗摇摇头,在叶枯近乎死亡凝视般的视线中,语气平静地给出了答复:“宗主体内灵穴尽封、灵池干涸,偏生还强行动用禁咒与心法脱险,在无法自主疗伤和愈合的情况下,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想要醒过来,除非神仙在世……” “现在这世上只有一个神仙!你是在说笑吗?折玉要是死了,你也别想活!” 强横的灵力威压碾向阎罗,在他身上割出道道血痕,硕大的灰褐色枯叶如同死神的镰刀,在阎罗后背浮现。 阎罗无奈地开口:“还有一个办法。宗主是天魔道体,这种体质除了在修魔一道上得天独厚之外,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作用,那就是天生炉鼎,什么品质的灵力都能接受,叶宫主修为高深,或许可以试试——” “我看你是想死!”枯叶蓦地横切而下,锋利的气流眨眼便割了阎罗一半头发! 阎罗惊悚万分地跳离原地,忍无可忍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找个医术高明的过来救他,我看谁能救活他!” “可以,先把你的尸体挂出去示众!”叶枯脸色冷酷地抬起手,刚要再度凝出枯叶,耳边却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用锁魂钉。” “折玉!”叶枯迅速散开灵力,走到玄冰床边,将脸颊酡红的折玉小心翼翼从床上扶起来,神情欣慰:“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你刚刚说什么?” 一旁的阎罗却是无比震惊:“宗主,您刚刚说什么?锁魂钉?” “用锁魂钉……将我的伤势、封起来……”折玉仍闭着眼睛,月灵之力造成的伤势还没有好,声音也因虚弱而无比缓慢,但他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然后,准备好足够数量的魂灯,我要去万魂山、渡化道劫。” “你疯了!”阎罗连敬称都忘了,双眼瞪得浑圆,“你现在能醒过来就是个奇迹,不想着养伤也就算了,你还要渡化道劫?你想找死何必如此曲折?在岁寒大阵外躺上三五天,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与渡化道劫比起来,锁魂钉都是小事了,然而实际上,锁魂钉才是目前最迫切、也最能直观体现出后遗症的事情。 只因锁魂钉虽然能够暂时封住伤势,然而却会对灵魂造成不可磨灭的损伤,伤势越严重,对灵魂的损伤越大。 并且这种灵魂上的伤势,即便成仙了也无法愈合,之后一辈子都要受魂损之苦,到时候三天一小睡、五天一大睡,长生不老都没用,大半辈子都得这么睡过去! 阎罗觉得,只有疯子才能想到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办法。 “我没疯……这是、最快凝聚起魔宗残余势力的办法……正道成了一个剑仙本就是对魔道的极大打击,加上折玉魔宗被灭……如果我长时间不现身,又或是、现身之后的实力与之前相差无几……魔道很快就会不击而溃,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折玉修炼的是魔门功法、并且还是天魔道体,这辈子只有以魔身飞升这一条道路可走,一旦魔道溃散,他这辈子都别想成仙了。 而成仙,是他实现目标的基础。 叶枯还想说什么,但折玉已不想再听,他不耐地偏过头,声音虚弱而坚定:“锁魂钉分别打在双眼、前胸、后背、腹部五处,然后在万魂山唤醒我,尽快救回断瑾,他的岁雪灵力于我有用。”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登山 梅香洲,万魂山。 阴森鬼气在山间萦绕,整座万魂山没有丝毫光亮,就连天上的日月,都被这座山屏蔽,厉鬼的嚎哭声不断响起。 “嘎吱”一声,一只莹白如玉的赤足踩在满是污水腐枝的黑土上。 “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折玉停下步子,看向被鬼气笼罩的漆黑山顶。 在他身后,叶枯已是满身狼狈。 黄底印枫叶长袍被鬼气腐蚀得满是破洞,发带早就断裂,长发在阴风中飞舞,手腕和脚踝上都是厉鬼抓出的血痕。 “可这里离山顶还有二十里路,魂灯也只能燃半个时辰,最后十里你怎么办?” 叶枯咬着牙摇头,再次捏碎一枚驱鬼珠,强行撑起护身罩,将为了登上祭天台、已然禁锢全身修为的折玉紧紧护住。 “不必了,最后十里,我自己走。” 折玉微微摇头,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在叶枯目眦欲裂的目光中,唤出早已备好的魂灯。 浩浩荡荡的金色银河顿时铺开,如仙界降临凡间的一束佛光,笼罩了小半个万魂山,将无数厉鬼照得灰飞烟灭。 折玉淡眸立于其中,身上的玄色衣摆随风吹起,魂灯的金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却只衬出一片冰冷的无情。 叶枯看着魂灯沉默,良久才哑声叮嘱道:“登山过程中,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千万不要拼命,哪怕渡劫失败也罢——你的身体已经容不得放肆了。” 五枚锁魂钉,虽然封住了折玉的一身伤势,却也给他带来无穷的后患。 不知何时会发作的昏睡暂且不提,单单是折玉本身的身体素质,便已经大不如前。 明明是天魔道体,却会如凡人一般畏惧寒暑;而那些封住的伤势,每逢满月之夜、月华之力鼎盛之际,还会复发一次。 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调理,被封住的伤势就会逐渐恶化,直到再也压制不住。 折玉以前修炼就格外拼命,仗着天魔道体功法霸道,经常以伤换伤,但如今的情况,却是容不得他乱来了。 折玉听了他的话,却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看他,只是抬起没有沾染丝毫污水的赤.裸.双脚,再度朝山顶的祭天台攀登而去。 叶枯站在原地,远远看着他离去。 直到那玄衣墨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大口血。 鲜红的血液中,竟是夹杂着丝丝黑气,宛如厉鬼未散的魂丝,飘散不定。 ——这便是护人上山的代价。 万魂山上的祭天台,需要禁锢浑身灵力、以凡人之躯登山祭奠神灵,才能得到厉鬼的认可,为渡劫护道。 但万魂山上厉鬼肆虐,凡人根本连靠近都无法做到,哪怕是修真者的淬炼之躯,也只能走上数十米便油尽灯枯。 折玉的天魔道体,本是最适合登祭天台的选择,可如今,他体内钉了五枚锁魂钉,魂魄受损,在厉鬼看来便是绝佳的补品。 再加上钉魂之后的虚弱,这时候上山,哪怕有天魔道体,也与找死无异。 然而折玉执意要在此刻上山。 虽说是为了魔道不溃,但叶枯总觉得,对方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折玉这一生,似乎都在与时间赛跑。 叶枯想到这里,被体内汹涌的气血打断思绪,再度吐出一口污血来。 折玉在这时候叫停他是很明智的。叶枯的修为虽高,可修行的是更接近仙修功法的惊秋落叶决,在万魂山行走,极为伤身。 折玉叫停的这个距离,正好是叶枯能承受的鬼气侵身的极限。 再往山上走上三五里,叶枯的身体本源就要受到损害,这对折玉来说是极划不来的,叶枯是他在仙门最重要的棋子。 叶枯很清楚这一点,也知道折玉对他绝没有私情,可他仍是忍不住为了这一点似是而非的关心,而心有不甘。 若是当初是他成了仙门魁首,或许今日,被折玉念念不忘的,就该是他叶枯。 而他,绝不会让折玉落到这般境地。 “宁疏尘,你为什么要回来……” …… “疏尘师侄,你此番回来,只是为了剿灭魔道吗?” 蓬莱洲,昆仑山,云上仙宗。 折玉逃走后,这里再次召开了仙盟大会。 会上讨论了有关魔道剩余门派的处理方法和逃走的魔尊、及其留在思过崖、并未被魔尊带走的右护法断瑾的处理方式。 最终结论是尽快找到魔尊,至于其护法,为了挖出魔尊的藏身之地,一条性命还是要留的,但要封灵禁穴,免得对方还能使用灵力,和魔尊一样逃走。 清心殿内,宗主屏退了一众长老弟子,单独留下了宁疏尘,特意询问。 剿灭魔道固然重要,可千百来,除了宁疏尘,也没见哪个正道的飞升者下凡来讨伐魔道,可见这事在仙界并不简单。 宁疏尘,为何会单独下凡? 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为了剿灭魔道? 宁疏尘没有正面回答,却是告知了宗主一件大事:“登天梯,就要重新出现了。” 宗主顿时瞳孔紧缩,完全忘了刚刚的问题,声音都变了个调:“什么?” 登天梯,一个十分古老的词汇。 万年前,修士飞升远比如今困难得多,但人数也多得多,究其原因,就是登天梯。 修士修炼到飞升境之后,会有飞升劫,而渡过飞升劫,就会有登天梯接引修士前往仙界渡仙台,从而升入仙界。 登天梯既是通道,也是考验。 登天梯上走过,浑身的筋骨、灵魂、乃至功法都会得到淬炼,使之彻底与修士融为一体,成就岁月不侵的仙身。 但万年前的一场正魔大战,魔尊苦意与阵尊慕南飞在蓬莱洲逍遥海双双战死,清魔二气纠缠爆发,撞断了天梯。 从此正魔两道,都没了登天梯可走,修真界的灵气,也因此少了一大来源,自此,飞升之路变得艰难,唯独飞升变得简单。 因为登天梯消失后,渡仙台依旧接引凡人,反而因为没了登天梯考验,飞升劫一过,飞升之人被即刻接引到仙界,少了长长一段登天路,虽说仙身不如万年前的前辈们稳固,但仙界有的是法子调养。 不过,登天梯消失,只是让飞升之路变得艰难,却让飞升简单不少的说法,只能骗骗那些甚至无法触摸到欲动境的低阶修士,修为高深的修士都能感觉到,登天梯成就仙身的过程,十分重要。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万年前的飞升前辈们,偶尔还能在凡间留下仙迹,说明他们在仙界的生活,过得还算不错。 但是正魔大战后的飞升者,一个都没有回来过,各个都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宁疏尘说登天梯就要重新出现了,其消息震撼程度,不亚于正魔大战再启。 宗主恍惚了片刻,立即追问道:“就要重新出现是何时出现?于何处出现?” 宁疏尘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听前辈们说,此次登天梯再现,是因为即将有左右仙界命运之人飞升,天道自发重凝登天梯,为其铺路,具体情况不知。” “左右仙界的命运?这怎么可能?”宗主难以置信地说,“这些年,修真界的惊才艳艳之辈虽然不少,但名声皆在斩圣魔尊与你之下。你已然飞升,而魔尊折玉还在化道境,就算渡了化道劫,也才堪堪进入飞升境,怎么看都不可能短时间内飞升……” 宁疏尘也觉得疑惑,但他毕竟已经飞升,对登天梯便没有那么好奇,很快转移话题道:“登天梯既要开启,正道若能率先飞升,对目前局势大有裨益,宗主可以派人通知各大派,让宗内有望渡劫之人尽快接引道劫,争取抢在魔道之前多飞升几人。” 宗主正色,点了点头:“我会的。” 宁疏尘说完便要离开,宗主连忙拦住了他:“诶,等等……疏尘师侄,既然你不愿说自己下凡的原因,我便不问了。只是不久前宗内得到消息,斩圣魔尊将于近日接引化道劫,你曾经是他的师尊,他可曾对你提到过自己理想中的渡劫之地?我们绝不能让他成功渡劫,这对正道来说是一大打击。” 宁疏尘的脚步蓦地顿住,银白色的眸中,似有千思万绪闪过,但最终归为虚无,他神色平静:“没有。” 宗主想了想,斩圣魔尊早早潜伏在宗门内,莫说是性子淡漠的宁疏尘了,就连他们这些几乎是亲眼看着曲怀玉长大的师长们,也没看出对方的狼子野心。 这等心机深沉之辈,又怎么会对其他人说出自己日后的渡劫地点呢?这可是对方将来能否飞升的关键。 宗主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要和其他人商议魔尊的渡劫地点。 转身之际,忽然想起宗内关于曲怀玉的信息,都被宁疏尘一手销毁。 正要询问对方手上还有没有存留,转过头,发现宁疏尘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走了也不说一声,飞升了不起。” …… 梅香洲,万魂山。 “斩圣魔尊,真没想到你竟然会选择这里作为渡劫之地,看来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的好日子算是到了!”魔修孽龙惊讶大笑。 在他面前,魔尊折玉一身玄色宽袍,四周被魂灯层层萦绕,本就白皙的肤色被映照得越发苍白,身上没有半丝灵力威压。 简直是天助他也! 他们几个本是在万魂山收集鬼气,供养鬼族鬼主,以期换得几本高阶功法、以及鬼族独有的附魂魔器,却不想竟是在即将下山的时候,撞见了魔尊折玉! 传闻中魔尊折玉在催雪山败于剑仙宁疏尘之手,被云上仙宗带走,关在了昆仑山上,却不想对方竟是已经逃了出来,而且看样子,正准备去往祭天台渡劫!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常年往来于魔域鬼族之间的孽龙几人可是一清二楚。 万魂山上厉鬼肆虐、腐骨污水遍地,凡草不生、百兽莫近,唯一有价值的,除了这满山的鬼气,就是那能够自行护主的祭天台! 而想要登上祭天台,必须禁锢浑身修为,在厉鬼侵扰中走上数百里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魔尊,很可能根本没有修为! 想到这里,孽龙的内心顿时火热起来! 众所周知,斩圣魔尊是天生的天魔道体,精血和修为都可做炉鼎采用,杀了他,不仅能在魔道斩获无尽的声望,自身的修为和功法还能更上一层楼! 折玉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侧首看了他们一眼,随即,那双踩在腐叶枯枝上的赤足缓缓停了下来,血色浅淡的唇勾起一个惑人的弧度:“好日子?有多好?” 孽龙见他竟是丝毫不惧,心里冒出些许疑虑,但思索片刻后,终是贪婪与色欲占据了上风:“你试试就知道了!” 语罢,对方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一道如暗夜狂刃的墨色灵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折玉袭来! 折玉的大袖、前襟瞬时便被割出了数道划痕,并且那灵力还在不断深入,眼看就要在身上割出淋漓血痕—— 就在这时,一柄透明如流水、通体泛着淡淡五彩光芒的无色长剑挡在他面前。 不等孽龙反应过来,那隐约闪烁着五彩光芒的半透明长剑便瞬间变大,将面前这一记灵决毫不留情打散。 随即,长剑的剑尖斜斜抬起,就像被人握住一样,狠狠向孽龙四人斩去! “太上忘情剑!不、不对……登祭天台怎么能携带法器……” 孽龙喷出一大口血,被一剑斩得发髻散乱、衣衫带血,身体重重地贯在树干上! 他的四个兄弟姐妹想来接他,也被神剑一剑斩下,其中二人瞬间吐血倒地,生死不知,还有一人半跪在地,不断咳出血沫。 “谁告诉你,登祭天台,不能携带法器?”折玉修长的身影,此刻才在千盏魂灯的照耀下,缓缓出现在孽龙面前。 他垂下眸,微微抬起手,太上忘情剑顿时出现在他掌心,随即,毫不犹豫挥出! “不……你不能……” 话音未落,一阵五彩的光芒闪过,孽龙五人顿时原地消失。 与此同时,地上顿时出现了五条颜色各异的角蛇,茫然地爬行着。 “咳咳……” 一剑让孽龙五人回到幼生期后,折玉身子晃了晃,唇角溢出一丝血线,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料到了此行会出现意外,却没想到意外出现得这么早。 他之所以能在登祭天台的同时使用神器,并非是因为他本人特殊,而是他手中的太上忘情剑,实际上并没有和他契约。 神剑的一切行动,其实都是它自主而为,不算折玉指使。 事实上,除了太上忘情剑之外,他还试过很多法器符咒,只可惜只有太上忘情剑能够抵御鬼气侵蚀,被他带入万魂山。 因为没有契约,修为又被禁锢,折玉每使用一次太上忘情剑,对身体都是极大的负担,他原本是打算最后十里再用它的。 没想到恰好碰见一群魔修,一眼认出他是斩圣魔尊,折玉这才不得不提前动手。 不过,动手之后,这最后十里,就真的难走了,折玉靠在身旁的树干上,闭目等待脑海中那阵眩晕过去,才重新抬起步子。 才走出没几步,一阵莲香侵入鼻端。 “斩圣魔尊,你该换个渡劫地的。” 宁疏尘一袭白衣,站在阴森鬼气中,衣袂飘摇、神情冷淡,宛如降世的谪仙。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折玉脚步顿了顿,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太上忘情剑,一点点抬起眸子,勾唇道:“我倒是觉得,选得刚刚好。” 他弯了弯眸,笑容明媚如三月春光:“师尊,你舍得杀我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消失 师尊。 一个遥远的称呼,他已经快一百年没有听到这个词了。 但百年后的现在,在他灭了他的折玉魔宗之后,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音节了。 第一次,他神智恍惚,以至于被折玉钻了空子,跳入月灵湖逃走。 这一次,他依旧忍不住内心的微悸,但他的手,却已经能稳稳握住剑。 “舍不得?你觉得如今的你,也配让我舍不得吗?折玉——魔尊。” 宁疏尘神色讥讽地说着,随即手中天晴剑化烟消散,而后出现在折玉面前,剑尖只差毫厘就要插入心脏! 折玉的反应也很快,他迅速抬起太上忘情剑,挡住了胸前没有丝毫停顿迹象的天晴剑,剑刃相撞,发出“铿”的一声。 但也只挡住了这一次。 下一秒,折玉便感觉手中的剑似有千钧重,他的手腕几乎在一瞬间脱臼,而天晴剑再次消散,出现时已在他身后! 折玉眉头一拧,压抑住即将涌入喉咙的淤血,五指松开,太上忘情剑立刻自行消失,于折玉身后现形,再挡一剑! 雪色的天晴剑芒与五彩的太上忘情剑相撞,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灵力冲击波,将折玉的衣裳撕裂,露出后背从未愈合过的伤口。 伤口呈熔岩般的焰红色,不断散发着热气,在光洁白皙的背部分外明显。 天晴剑的攻势明显一弱,宁疏尘的眼中也露出一丝恍惚,本已隐没的身躯在心绪不稳中浮现,暴露在折玉眼中。 折玉眸色一闪,太上忘情剑再度被他握在手中,毫不犹豫向对方斩去! 看见那时机无比精准的一剑,宁疏尘脸色骤然变冷,银瞳闪过一抹雪色。 太上忘情剑斩中了他的身躯,却没能侵入他的仙身,只是如一缕秋风般掠过衣畔,将绣着竹叶的衣摆掀起微弱弧度。 折玉一击不中,毫不恋战,立即就要后退,却被宁疏尘以仙术定住。 他的脸色十分冰冷,修长如玉的五指张开,眼看就要将折玉抓住。 折玉毕竟自禁了浑身修为,能与宁疏尘纠缠到此刻,除了因为宁疏尘不想下杀手之外,便是太上忘情剑的特殊之处。 可宁疏尘再怎么手下留情,也绝不会放过他,而驱使太上忘情剑,也使他本就虚弱的身体越发脆弱不堪,他已经几次感觉到体内血气汹涌,灵脉滞痛。 见宁疏尘再度抓过来,折玉知道自己再不下定决心,只能功亏一篑。 他不再犹豫,抬头看了神色冰冷的宁疏尘一眼,右手握拳横于胸前:“魂来!” 千盏魂灯,于此刻汇聚成一条璀璨的金河,向折玉奔涌而来,在宁疏尘与折玉之间,竖立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金色魂墙。 每一盏魂灯,里面都关押着一个活生生的人魂,千盏魂灯,燃烧着千人的魂魄。 若宁疏尘不收手,他就是亲手灭杀千条无辜灵魂的罪人,与魔无异。 “魂灯?还是金色魂灯?”宁疏尘此刻才发现那一盏盏藏在风中的金色六角宫灯。 一盏魂灯有六个面,面上都呈现同一个的面孔,有喜悦、哀伤、痛苦、愤怒、痴迷与平静,魂灯每旋转一圈,那六面上的面孔就会浅淡一分,仿佛灵魂在消逝。 “赤、黄、青、玄、金。金色魂灯是所有魂灯里级别最高的,非心灵纯净的活人不可制,而你,竟然点了千盏金魂灯……” 宁疏尘最后一丝对折玉的期待也熄灭了,他的瞳孔剧烈颤抖,比在化道境中被折玉当胸一剑那一天更震惊。 斩圣魔尊,在魔道纵横百年。 这句话对宁疏尘来说,本只是他在昆仑山上的道听途说。 渡完情劫后,他在九重天上沉寂了很长的时间,回来后,又忙于剿灭魔宗的事情,并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已是魔尊的折玉。 但今天,他知道了“魔尊”二字的分量。 宁疏尘的怔愣只在一时,他很快反应过来,并对此感到由衷的愤怒! “折玉,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吗?” 宁疏尘瞳中泛起奇异的幽蓝色光芒,阴冷的风息自四面八方涌来,将金光璀璨的魂灯一点点吞没,寒气蔓延整个万魂山! 金色的魂灯被寒气侵蚀,灯笼中的火光一点点黯淡下来,四周的鬼气立即侵袭过来,折玉的衣摆再次被鬼气侵蚀! 折玉低头看了一眼,眉头深深皱起,并没有再同宁疏尘多说什么,而是抬步快速登山,连周身偶尔溜进来的鬼气也顾不得了。 宁疏尘神色冷淡,并未上前阻止。 事实上他也无法阻止,因为幽冥之力是一种极特殊的力量,无法像灵力那样随着功法好坏、修为高低而变幻威力大小。 幽冥之力只有一种稳定的力量,也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封冻神魂! 哪怕是宁疏尘,运用这种力量也要万分小心,防止幽冥之力将自己卷进去,哪怕他已是仙身仙魂,没有特殊法宝,也很难从幽冥之力的侵蚀力量中逃脱。 被视作主要目标的折玉更是逃不掉。 折玉显然也很明白幽冥之力的恐怖之处,登山的脚步未曾有丝毫停歇。 哪怕中途被闯进来的厉鬼几次冲进体内、想要抢夺身体主控权,也只是吐完血后,擦擦沾血的嘴角,继续上山。 在他身边,被幽冥之力冻结的生魂越来越多,金色魂灯一盏盏地熄灭,万魂山的阴森与晦暗,再度笼罩在折玉身边。 这时候,那些一直试图抢夺天魔道体的厉鬼反而不敢再上前了。 因为没了魂灯的阻挡,幽冥之力的范围开始逐渐扩散,但凡敢于靠近折玉的厉鬼,都被幽冥之力冻结,而后坠地碎裂。 折玉回头看了一眼,感觉自己未必能在幽冥之力追上来前赶到祭天台附近,眉头深深皱起,连脸上的血迹都没有时间擦了。 宁疏尘也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冷冰冰地看着。 他知道,折玉舍不得死,因他舍不下自己在魔道经营的一切,否则在昆仑山的时候,就不会用尽一切手段逃出去。 他在等,等折玉求他,求他救他。 折玉也知道他在等自己求他,并且他还知道,宁疏尘一定会救他。 因为他到现在还放不下自己对他的背叛,就算是为了揪出折玉魔宗在世间的残余力量,宁疏尘也不会任由他死亡。 但折玉却不敢求他。 因为他知道,再来一次,他绝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再次从昆仑山逃出去。 身后的幽冥之力越来越近,他身边的魂灯已经两只手能够数得过来。 六盏、五盏、四盏…… 熄灭的魂灯就像倒数的生命线,一点点蚕食着折玉的生机。 魂灯的数量太少,厉鬼已经彻底不敢靠近他,但这并不意味着折玉好过。 因为他能感觉到,幽冥之力侵近,凝水成冰的声音由远及近,连带着他被锁魂钉封住的伤势,也有松动的迹象。 目之所及,更是遍地白霜。 “主人,我撑不住了。” 最后一盏魂灯,不知是不是因为是独苗的缘故,竟坚持地格外地久。 但即便如此,也在祭天台隐约露出影子的时候,被永久地凝固在时间里。 “嗯,没关系。” 折玉说完,想起什么,抽空朝身侧看了一眼,才发现那盏灯已经掉在了离他很远的地方,早就被冻住了。 也不知道最后听到他的回答没有。 折玉心想着,感受着身体被一点点冻结,连带着神魂也发着冷,偏偏心口和后背的地方一直在烧,却一点也不温暖,只觉得难受——可见炎魔之血质量也不咋样。 “折玉,你想活吗?”宁疏尘的声音远远送过来,轻飘飘的,像是施舍。 折玉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但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眨眼。 做曲怀玉的时候,他眨眼通常是自己说谎被拆穿,心虚;但他现在是魔尊折玉,他希望宁疏尘能聪明点,看出他在求救。 “好,不愧是斩圣魔尊,有骨气!” 折玉:??? 一百年了,含光剑尊还是一如既往,不明白他徒弟心里在想什么。 折玉已经撑不住了,他闭上了眼睛。 临昏迷前,右手还紧紧抓着胸口剑伤处,心想再怎么样,他也替宁疏尘挨了一剑,受了一百年的苦,他看在这个份儿上,也该救他一命吧? 无形无色的幽冥之力逐渐攀上了折玉的胸口,从胸部往下,折玉的腹部、双腿已经完全凝成了冰雕,而这种封冻,并不仅仅只停留在表面,他的灵魂同样在被冰封。 但折玉始终不吭一声,神情冷漠如不久前他执剑质问他的那一天。 哪怕下一刻就是万劫不复,他也不肯给他一星半点的假意与希望。 直到胸口那被赤血摧心剑贯穿的伤口也被幽冥之力侵蚀,钻心的疼痛蔓延开来,折玉终于撑不住,紧紧攥住了胸口。 “折玉,你赢了。” 幽冥之力被骤然收回,宁疏尘猛地吐出一口血,接住了彻底昏死过去的折玉。 比心狠,他从未胜过魔尊折玉。 宁疏尘的神色冰冷,看着怀中昏迷过去的人,银白色的双瞳中藏着谁也看不懂的心绪,看向满地被白霜凝冻的魂灯。 良久,他抱起折玉,消失在万魂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御剑 裂冰泉中,折玉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雪白的钟乳石,耳边回荡着幽幽的滴水声,蓝紫色的星星草在冰泉缝隙中轻轻摇曳,身体仿佛浸泡在温水之中。 折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嘴里含着一枚已经融化了一半的丹药。 正是这枚丹药,使得冰泉在抵抗他心脉中炎血之时,不至于将他身体冻住。 “你醒了。”没等折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宁疏尘从洞外进来。 外面大概正在下雪,一股冷风随之钻进来,被宁疏尘随手挥开,连带着肩上的薄薄落雪也化为水汽散开。 那双银白的眸子异常平静,腕骨清瘦的右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置着几瓶伤药、半盘子烤肉与一碗浮着葱绿的清汤。 折玉的眼神不由得警惕起来,他下意识想要从冰泉中出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不仅如此,他体内仅剩的一点灵力都被彻底封禁在灵穴中,那本是他用来冲破被封禁灵穴的,登上祭天台后,他总得恢复修为,才能引来道劫、进入心魔境。 但如今,他体内一点灵力都无法调动。 “都到了用锁魂钉封印伤势的地步,就不要再随意动用灵力了吧?”宁疏尘语气平淡地说着,将托盘上的东西一一放到泉边,用仙力布置了一层护罩,保证其温度。 折玉试着挣扎了片刻,却只挪动了几根手指,顿时深吸口气,几下嚼碎了口中丹丸,吞咽入腹,脸上再度露出曲怀玉式的天真笑容:“师尊,您这是什么意思?” “别叫我师尊,你不配。”宁疏尘语气依旧平静,从泉边的防护罩中拿出一枚散发着寒气的玉瓶,随即按住了折玉的肩膀。 折玉微惊,下意识后退:“宁疏尘,我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折玉魔宗还有哪些眼线留在修真界,相信我,仙盟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稳固!修真界亦然!” 宁疏尘不语,轻易制住了他绵软无力的上半身,拉开他的衣服前襟,露出里面微微泛粉的胸膛,随即,右手微微倾斜,莹润指尖轻点玉瓶的瓶颈。 似水似粉的冰晶状粉末从瓶口飘落,一点点覆盖在折玉仍旧被炎魔之血灼烧着的伤口上,那火息肉眼可见地平静不少。 “唔……”折玉眉头紧皱,被胸口翻涌出的痒意弄得浑身难受,但到底知道宁疏尘这是在替他治愈伤口,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但当宁疏尘扶住他肩膀、想要继续给他后背伤口敷药的时候,折玉还是咬了咬牙、艰难抬手按住他,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质疑与警惕:“宁疏尘,你在玩什么把戏?” “斩圣魔尊,我承认,论心眼,我玩不过你。所以我不会再踏入你的陷阱,三个月后,九转寒心丹炼成,你我再无瓜葛。在此之前,我会好好治疗你身上的伤势,让你脱离濒死状态,而后,将你交给宗门刑律堂,除送丹之日,你我不必再见。”宁疏尘将他绵软无力的手指拂下去,强行掰过他的肩膀,将那瓶珍贵的雪龙玉翅粉撒在他的伤口处。 折玉闷哼一声,被封禁全部灵力的身体都因为后背的痛楚恢复了几分力气,折玉手指紧紧扣着泉底的石缝,挑衅道:“交给、刑律堂?思过崖我都能逃……戒律堂只会、更轻松……你就不怕……额……” 宁疏尘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倒翅粉的手指也没有丝毫疑虑或颤抖,语气淡淡道:“没关系,你尽管逃,我能抓你第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第三次。不过,以你的身体情况,你能逃几次?” 宁疏尘说中了折玉目前最大的弱点。 他的身体因为之前与折玉的战斗本就受伤颇重,又在登祭天台的途中被幽冥之力侵入,哪怕用锁魂钉封住了伤势,实际情况依然不容乐观,想要逃出戒律堂,哪是说说那么简单?必然要几次与人斗法。 折玉目前的身体,不宜过多战斗。 “我能逃几次,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折玉自然不可能承认宁疏尘的话,他确定宁疏尘是真的想要同他了断之后,再不浪费体力与他说话,闭上眼睛尽量休息。 山洞中顿时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 宁疏尘给他伤口换完药,重新将地上那盘子烤肉端起来,化出一双筷子:“吃点东西——”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因眼前的折玉,不知何时垂下了头颅,一双眸子恬静安然地闭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呼吸声清浅平稳。 但只有宁疏尘知道,炽炎丹虽然护住了折玉的身体,但内有赤血流窜、外有冰泉刺骨,加之被封印灵力的凡人躯体已经三天没有吃饭,折玉绝不可能睡得如此安然。 他看了片刻,喊了声:“折玉。” 折玉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似乎就要醒来,但实际上,他的呼吸依然平稳、肤色白里透红,唯独一双眼睛,依旧紧闭着。 锁魂钉的后遗症,终于发作了。 宁疏尘端着那个仍温热的烤肉盘,顿了好一会儿,银白色的眸子无波无澜地看着这一幕,随即放下了托盘,手掌微抬。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折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来,身上湿透的衣衫很快随着出水的时长变干,朝岸边挪去。 避风的山洞角落,凭空出现了几张凌乱的毛毯,折玉被放在了毯子上,背靠着石头和山壁,歪着身子继续安睡着。 宁疏尘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折玉过了足足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山洞里已经没有了宁疏尘的身影。 他略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对自己长达一天一夜的昏睡毫无所觉,只记得自己好像是被虚弱的身体拖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折玉朝洞外看了看,蹙了蹙眉,低头从地上随手挑了条毯子披在身上,又感受了一下身上渐渐恢复的力气,这才从角落里站起来,走到洞口往外看去。 大雪皑皑,银装素裹一片,目之所及没有一块褐色土地,就连天上都没有鸟类飞过,空气一片惹人不快的阴冷。 折玉看着这堪称荒芜一片的雪山,才终于自己来了哪里—— 祁连山,寒心莲盛开的地方。 这也是修真界三山九洲中唯一一处有孕有木灵力冰泉的地点,能够缓慢愈合人身上的伤口,只可惜他伤势太重,冰泉中那点愈合效果对他来说聊胜于无。 宁疏尘看着洞外的大雪,心中渐渐有了明悟。 宁疏尘带他来这里,应当只是为了采集寒心莲,将他放在这里只是顺手为之。 九转寒心丹作为地品丹药,成丹率十分可怜,单单一两株寒心莲,根本不够炼药,而祁连山上,因为灵兽彩翼风蝶的守护,寒心莲成片生长,最宜采摘。 想通了这一点,折玉渐渐放下心来,这才感觉到身体的疲倦。 他被封禁了灵力,魂魄也有受损,变得比凡人还虚弱,才站了这么一会儿,折玉就感到寒冷,连忙裹着毯子回到了山洞里。 裂冰泉边,还放着那只烤肉盘和翡翠汤碗,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折玉几乎能闻到烤肉的淡淡焦味和翡翠汤的鲜美。 他迟疑片刻,走上前端走了烤肉。 宁疏尘从外面回来,以法术驱散了身上的薄雪,再抬起头,便看到折玉靠在石头边上、神态自若地吃肉喝汤的样子。 魔尊折玉,不管走到哪里,身上总有一副让他羡慕的从容自在的心态。 他没有去制止折玉的动作,那份食物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将采摘来的寒心莲放在裂冰泉中温养片刻后,他将其装在了随身玉戒里,这才抬头,淡淡道:“吃完了吗?你该随我去昆仑山了。” 折玉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碟,随意用地上的星星草擦了擦手指,起身道:“走吧,不过我没有灵力,剑仙大人想怎么带我过去?还是像以前一样御剑吗?” 折玉的眼睛微微弯了一下。 宁疏尘顿时想起来,从前曲怀玉也似他如今这般,明明有诉华剑不用,偏要挤到他的剑上,美其名曰师尊的剑更稳、更快,能节省他们赶路的时间。 然而事实上,站在一柄剑上,曲怀玉难免动手动脚,不是拉他衣袖叫他看天上飞过的孔雀、就是拽他腰带求他下去买两块刘大娘家的酥油煎饼,赶路的时间一点没缩短也就罢了,回去之后他还能在衣服上找到徒弟吃酥油饼时掉下的饼渣…… “自然是用神行符。”宁疏尘心平气和地说,从玉戒中拿出来两张银白色的符纸,手指一骈便将令其贴在了折玉腿上。 “你在天上御剑,我在地上跑步?”折玉即便早对宁疏尘的冷酷有所准备,但他没想到宁疏尘小气到连一张传送符都不给他用。 “传送符要跨越空间,你的魂魄受损,有性命之危,神行符最适合目前的你。”宁疏尘面不改色地说,“更何况,你这具身体许久未曾锻炼过了吧?即便被封禁了灵力,也不该如此弱不禁风,跑一跑增强体质,也给我省点药材钱——丹药很贵。” 折玉简直不敢相信,向来花钱大手大脚、送礼物以一座山、一整个藏宝秘境来论的含光剑尊,如今竟然跟他说药材烧钱。 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平心静气道:“我不认识路。” “没关系,你跟着我就行了。”宁疏尘说。 言外之意,他得像一条被遛的狗一样,跑一会儿抬头看看宁疏尘的方向,确认路线之后,再闷头撒丫子快步追上。 “……要不你还是别把我押回去了,就地斩了吧。”折玉冷漠道。 “你以为我不敢吗?”宁疏尘看向他。 折玉想到对方之前用天晴剑与他战斗,确实没见手下留情,他有点不敢确认宁疏尘会不会恼羞成怒、不再顾及内心种种纠结,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他。 折玉面无表情:“那你先御剑吧。” 思考过后,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命要紧。 只有活着,才有绝处逢生的希望。 宁疏尘眸子轻颤,内心微微一哂,却什么也没说,身形眨眼便出现在洞外,脚下的天晴剑在雪光中反射着粼粼银光,对折玉道:“斩圣魔尊,请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回忆 折玉一步踏出洞口,寒风与雪粒一同砸到了他的脸上,他立即冷得打了一个寒颤。 宁疏尘眉头微微一皱,随手给折玉指了一个御寒诀,随即道:“不要耍花招。你的魂损之伤,只有云上仙宗的月华琼浆能治,哪怕逃得了一时,也是昏睡终身的下场。” 云上仙宗是修真界第一大仙宗,拥有全修真界包括魔域在内的最全、最珍稀的丹药法宝,其中月华琼浆就是云上仙宗独有的疗魂圣药,蕴含着前任月峰峰主留下的一缕月华之力,哪怕是魔域的凤还丹也比不上。 折玉抿了抿唇,没有接他的话。 宁疏尘也不在乎,他料定折玉心中是有一杆秤的。秤的一端放着他的性命和魔道未来,另一端则是他能赌上的一切。 万魂山渡劫未果,魔道之首斩圣魔尊从昆仑山逃出来后,修为没能更上一层楼,这对整个魔道来说是巨大的震荡。 唯有上昆仑山,取得月华琼浆,修复灵魂上的伤势,折玉才能再次冲击化道境、振兴魔道。 天晴剑在天上划过一道美丽的雪线,转瞬消失在雪山的另一端。 折玉抬头看了一眼,侧脸面无表情,抬起右脚,一步踏出,已经落在千里之外,神行符在小腿上闪着法术的银辉。 宁疏尘回头看了一眼,见折玉确实没有偷懒、也没有趁机逃跑,这才放心地在前方引路,天晴剑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向蓬莱洲接近。 凡人若是抬头,或许会以为天上划过了一道流星。 折玉跑了半个时辰,感觉到胸闷气短,凡人长跑后该有的反应他一个不少,不仅如此,还多了双眼、胸口、后背以及腹部的隐痛,那是锁魂钉钉住的伤势在作祟。 没有月华琼浆,哪怕他锁住了伤势,在没有时间给自己调理身体的状况下,那被封住的伤势同样会步步恶化,直到锁魂钉封不住彻底爆发,而在爆发之前,恶化的伤势虽不会使他行动受阻,却会像现在这样,钝刀子割肉一般,一点点折磨他。 “宁疏尘,我不舒服。” 折玉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更何况现在还是奔向囚笼,他当即停下了脚步,在一棵老迈的榆树下歇脚,毫无形象地杵着膝盖大口喘气,脸上、脖子上都是跑出的热汗。 此时,他们已经不在祁连山附近,进入了梅香洲靠近大海的一座凡人城镇附近,再往正前方走上数十里,就是雾海城,那里的海鲜饭在整个修真界都很出名。 折玉歇了一会儿,感觉有点饿了。 宁疏尘蹙着眉:“才半个时辰而已。你刚刚吃的烤肉和豆腐汤原料都是蕴含丰富灵气的灵兽灵植,够你几天不吃不喝也不会有事,一点不舒服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要忍你忍,我不忍。我要休息,还要吃东西。”折玉靠在树上抱臂拒绝,脸色很冷,大有宁疏尘再走就死给他看的意思。 宁疏尘本来还想用月华琼浆再威胁一番,然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最终还是皱着眉,从天上下来,看向折玉:“看在你如今灵魂不稳的份上,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不管你再有什么借口,都不许停下来,越过北海,我让王承他们过来接我们,你不用再在陆上奔跑。” “那就一个时辰。”折玉顿时直起身,大步朝前走,墨发在空中划过一个悠扬的弧度,比他本人的脸色要活泼得多。 宁疏尘站在他身后,看着神行符一下子被缩短到一步仅仅数里的距离,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但很快,想起此行的终点,那点笑意又很快消散。 雾海城,梅香洲的第一水产大城,城中常年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咸腥气息,裹挟着海风的湿润,仿佛要将人的肺腑都浸透。 宁疏尘跟在折玉身后,本能蹙起眉,不习惯这过于刺鼻的气味,却见折玉很是自在地在街道上行走,还自来熟地和当地摊贩搭话,询问当地最有名的酒楼在何处。 “不是只是吃点东西吗?随便找个地方吃一点就行了,别忘了,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过时我是不会等你的。” 酒楼不同于一般街边食肆,里面不仅有酒菜,还有歌舞表演、杂技说书,一些大点的酒楼,甚至会请当地的花楼魁首定期演出,维持酒楼的人气,因此一顿饭下来,连吃带看,少说要两三个时辰打底。 折玉却很是自在:“接下来三天,都要在赶路中度过,这唯一的一顿饭当然要吃好点,放心,我会控制好时间的。” 折玉刚要抬脚向打听出的酒楼走去,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催促道:“你和我一起去,我没有灵力,储物囊用不了,身上也没有金银财物,酒楼的花费你来付。” 宁疏尘简直惊呆了,银白色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震惊于折玉如此理直气壮地朝他要钱,他还记得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你不给我付钱,我只有把身上这件不染尘的衣服当了,我是不介意光着身子跑步的,就是不知道剑仙大人受不受得了。” 折玉面无表情地说,眼神很是平静。 宁疏尘的瞳孔微微放大,他很想说折玉就算绕着雾海城裸.身跑上一圈也干扰不到天上御剑的他,但折玉属实了解他,这话在他嘴里转了几圈,终究还是吐不出来。 “我只带了三千两银子。”宁疏尘说。 折玉微微勾了勾唇,脸上难得浮现一丝笑意:“师尊,一碗牛肉面的价钱,是十文钱,三千两,够买几十万碗牛肉面了。” 宁疏尘的神情顿时呆滞住,风扬起他胸前长发,拂过鼻尖,又落回胸前。 …… “师尊,我没吃饱。” 同样是凡人城镇,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曲怀玉摸着自己瘪瘪的肚子,略肥的手指拽着师尊的衣袖,神情委屈地控诉。 宁疏尘当时正忧虑于魔域势力的逐渐扩张,万窟魔尊以养蛊的方式培育出的天魔子实在不容小觑,天赋、谋略、心计样样拔萃,每一个都给修真界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云上仙宗作为仙门第一大宗,有责任、也有必要给予声望急剧上升的天魔子一记重击,这样才能给予仙门百宗信心。 宗门将这件事交给了他,但他除了修炼一事之外,对人情俗务实在一窍不通,让他去对付那些天魔子,他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将他们找出来一一杀了。 但问题是,已出名的天魔子要么在魔域深入简出、连真实面目都很少有人看见;要么神出鬼没、一身魔域伎俩宛若鬼魅,别说抓着人,连一根头发丝都摸不到。 宁疏尘在明夜阁闭关了三天,始终没能想出好的解决办法,最后被徒弟从房间里硬拖出来,来这凡人城镇散心。 “多吃点好吃的,晚点好玩的,心境开阔了,办法自然就出来了。”小小的曲怀玉摇头晃脑地指点着,小模样可爱极了。 宁疏尘看他是在明夜阁呆闷了,找借口出去,想到天魔子之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便带了徒弟来凡人城镇玩耍。 宁疏尘其实很少下昆仑山,被拖来凡人城镇后,更是一度试图拿灵石付钱,被曲怀玉嫌弃了一顿后,给了他一些金银玉石,让他换成钱在城中好好玩乐。 曲怀玉小小年纪就知道不吃独食,他把换来的钱仔仔细细放进储物囊中后,第一时间抓着师尊的手,来到了一家面摊前。 “听说这家的牛肉面最为厚道,臊子给得多不说,面条还能吃了再添,就连加的面汤,也是用新鲜的牛腿骨和各种香料熬了整整一宿才端上来的,味道鲜美极了,师尊想必还没有吃过凡间食物吧?偶尔尝一尝,可能会有惊喜哦!”曲怀玉人小鬼大地推荐着,介绍的时候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宁疏尘看得好笑。其实就算徒弟不说,他也不会为了保持身体的洁净而去扫徒弟的兴,一碗牛肉面而已,吃了也就吃了,稍微用灵力在体内转一圈也就化了,这点麻烦自然比不上徒弟开心重要。 他面上平平:“那就来一碗吧。” 曲怀玉顿时眼睛一亮,回身招呼店家:“牛肉面再来一碗,臊子多放点!” “好嘞!甲字桌再来一碗牛肉面!”面摊老板高声回应着,眼尖的伙计立即端了解腻小菜上来,示意客人可以边吃边等,随即安安分分退到了一旁,绝不打扰客人进食。 宁疏尘就这样吃到了他人生中第一碗牛肉面,而曲怀玉,则是吃到了他平生中第二碗、第三碗……一直到第十碗牛肉面,把面摊老板都看呆了。最后天色将晚,客人稀少,老板索性收了其他桌面,只留了曲怀玉这一桌,专门为他一个人做面。 到了最后付账的时候,曲怀玉一摸钱袋子,忽然计上心来,眼珠子一转,拉着宁疏尘的袖子:“师尊,我没吃饱。” “不是吃了……十碗吗?”宁疏尘震惊了。 “可我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啊。”曲怀玉理直气壮地说。 宁疏尘拧眉思索片刻,想到宗主师兄好像确实提到过,凡间像曲怀玉这么大的小孩子,都还在长身体,曲怀玉却要每天鸡鸣不到就起床练剑,实在辛苦,说他实在太过严苛。 既然这样,宁疏尘看向正准备收摊的面摊老板:“那就再买几碗吧。” 说着就要上前,让老板晚些时候收摊。 曲怀玉却拉住了他,小声道:“师尊,我没钱了。” “没钱?”宁疏尘茫然了,“我不是给了你十串南海珍珠并一匣子黄金吗?师兄说这些金银够我们在凡间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这家牛肉面很贵。”曲怀玉扭捏着说,“要……五百两一碗呢!” 他竖起胖胖的手指,给含光剑尊算了一账:“一串南海珍珠有二十颗无暇海水珠,一颗海水珠换得十两纹银,二十颗便是两百两,一碗牛肉面要两串半珍珠,而我刚刚吃了十碗……就算把那一匣子黄金算上,我们现在也不够一碗牛肉面的钱啦!” 曲怀玉模糊了黄金的价格,让宁疏尘以为黄金的物价和珍珠差不多,实际上因为凡人不识货,一颗鲛人滴泪凝成的可驱邪避灾的天然南海珠只值十两银子,但一根俗气的金条却足可换得百两白银,那一匣子黄金大约有四十多根金条,价格远超南海珍珠。 宁疏尘皱起了眉:“那怎么办?我只带了这么多金银……” 曲怀玉嘴角微翘,又很快压下去:“师尊,镶嵌着金银玉石的法器也是可以换钱的!确水城就有兑换处!师尊的那枚五彩嘲凤金镯上面镶嵌的玉石就很值钱!” 宁疏尘摸了摸储物戒,有些犹豫。 那枚金镯虽说不是高品阶的法器,但毕竟是由嘲凤一族的族长赠送,代表着嘲凤一族与云上仙宗的友谊,就这么拿去当了金银财物,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妥当。 曲怀玉见状,再添了一把火:“师尊,我打听了,珍贵财物可以活当,就是将东西押在兑换处,等到凑够钱再将东西赎回来,我们也可以这样做,只是将青鸣族长送给我们的东西借来周转一下,等回到云上仙宗取到金银,再来确水城将东西换回去便是。” 宁疏尘思索了片刻,涉世未深的他就这样被徒弟三言两语说服了,也没想过自己在昆仑山上一百年不见得下山一次,回去了哪里还记得一枚从未派上用场的镯子的去处? 那枚五彩嘲凤鸟金镯就这样被押在确水城的当铺里,一百年未见有人赎回。 而宁疏尘对此次下凡的最大印象就是:徒弟饭量好大,以及凡间的牛肉面,好贵。 …… 记忆的风从雾海城的街道上吹过,又飞快掠走,宁疏尘回过神来,折玉已走远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会仙楼 会仙楼是整个雾海城乃至整个梅香洲都极有名气的大酒楼,每至夜晚,客盈于楼,灯烛相耀,穿着鲜丽的舞女穿梭于廊桥之间,笑容殷切地欢迎着来此饮酒的客人们。 折玉他们过来的时间不早不晚,正是会仙楼晚间活动开场的时候,入院便能听得一阵锣鼓喧天,舞女们相继入场,珠帘叮当,暗香阵阵,将全场客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客人要喝点什么?”店小二穿着整齐的褐色短褂、腰间围着象征跑堂身份的小块黄布,在依次亮起的烛光笑脸殷勤。 折玉本来就只是来吃饭的,对喝的不讲究,正想说随便来一壶雾海城比较受欢迎的名酒,就听得一旁刚刚跨过门槛的宁疏尘道:“他不喝酒,你这儿有什么吃的?” 晚风越过北海,从门边拂过,眼瞳银白的男子面容清冷俊美,绣着青竹的白衣纤尘不染,肌骨如玉似雪,恍然若神仙。 店小二呆滞了一瞬,直到那神仙般的人物眉头微皱,似有不满之色,才连忙恭敬道:“我们店有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等一众汤面类,货鳜鱼、假元鱼、炒蟹、炒蛤蜊等主食,另有外来杂卖羊脚子、酒蟹、凤栖梨、樱桃煎等下酒菜并解腻之果食……” 见那店小二反应过来,宁疏尘这才意识到自己急着追过来,忘了给自身施加障眼法,他蹙眉给自己施法。 转过头,却看先自己一步过来的折玉,明明没有灵力,却不知为何竟游离于众人视线之外,从容自在地给自己找了张空桌子,倒了杯茶悠闲欣赏起廊上舞姿来。 宁疏尘点了几道菜,打发了店小二,终究是没能忍住困惑:“你为何能避开店小二等人的视线?这是天魔道体的另一重作用吗?”说着,竟是有些警惕起来。 折玉正低头剥着桌上的花生,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圆润粉嫩,哪怕在剥花生,也优雅漂亮得像是在把玩一件精美的玉器一般,闻言头也不抬,边揉搓花生粒上的浮屑、边嘲笑道:“剑仙大人若能放下架子,多沾些人间烟火气,自然也能与我一般自若。” 事实上,折玉的脸长得比清冷正派的剑仙要招摇多了,但旁人往往看他第一眼惊艳,再看第二眼便觉得这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败絮其中的印象之下,即便再好看,也不会眼巴巴地瞅着了,免得被人以为是登徒浪子,想看也只会偷偷地看。 而宁疏尘却是自小便端正得令人望而生畏,成仙后那股盛气凌人的气质减弱了,却多了一丝缥缈的仙味,于是众人只会忍不住看他一眼又一眼,看折玉还要偷偷看,看宁疏尘那是在瞻仰仙容,可不就助长气焰了。 宁疏尘被他堵得胸闷气短,只得将注意力转移到廊上,这一看,只见那廊上女子衣不蔽体、纤腰摇晃间令人浮想联翩,身上的银铃、唇齿间的娇笑都勾引着人的感官,偏偏折玉还看得津津有味,顿时冷了脸:“这跳的都是些什么?这里是酒楼还是花楼?” 宁疏尘刚刚一进门本就吸引了大部分人注意,即便用了障眼法让众人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但也并非强行操纵,还是有不少视线集中在这里,此时便都听到了宁疏尘的不悦之语,顿时道:“说什么呢?不愿意看来什么会仙楼,去隔壁的仙居店吃不更香?” “就是啊,会仙楼本就以仙子舞姿闻名,真是正经人,谁来这里喝酒?” “看他那人模狗样的,竟还是个酸腐之辈,真儿个给我碰上了,真是晦气!” 酒楼里的客人们顿时不爽起来。 见状,折玉花生剥不下去了,连忙按住宁疏尘隐蕴灵决的身子,小声道:“你别瞎说,究竟是你吃饭还是我吃饭?人家漂亮小姑娘跳两支舞怎么你了?几百岁了气性怎么这么大,等吃完咱们不就走了?” 折玉可是专门挑的唱歌跳舞、杂耍说书样样俱全的大酒楼,好不容易能歇两下子了,可不能给宁疏尘三言两语折腾没了,他可不想再去城外跑上十里地。 宁疏尘被他按住肩膀,本想带着折玉离开这里也没成,冷嗤一声看过去,却见折玉讨好地对着他笑,还将自己剥干净的花生粒往他手里塞,恳求之情溢于言表,他拧眉片刻,还是坐了下来,只是全程没说一个字。 折玉见他总算不折腾了,连忙分了他些瓜子花生,好说歹说半晌,才终于绝了对方找事的念头,重新将目光投向廊上的表演。 好在此时,廊上那穿着暴露的舞女已经跳完下去了,紧接着一个面容半掩、头簪红花、着热烈红衣的女子出来,手中握着一把赤红的羽扇,一双眸子清亮若点漆。 在她身后,四个同样妆容夸张、却着绿衣的女子跟在身后,手中是小一号的团扇,颜色则是水绿,上面粘着碧色的孔雀羽毛,看得出来是给那红衣女子伴舞的。 那红衣女子登高一笑,露在外面的眉眼弯弯如明月:“小女子名唤四月,最擅扇舞,幸得王公子相邀,在这会仙楼上献上一曲,为王公子贺寿,祝公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此舞名为——赤羽凌空!” 女子说完,台下顿时一片呼声:“竟是百花楼的头牌舞姬四月!咱们有福了,那可是千金难买一笑的稀罕人物,今日竟是吃酒见上了,这一舞我必要细细观赏!” “也不知在座哪位是王公子?不知可否站出来让我们瞧瞧?也好让我们谢上一谢,祝贺两声!” “百花楼四月?这可是连城主都请不动的大人物,听说她后台硬着呢!这位王公子真是好背景,也不知是梅香洲哪个王?” 酒楼里议论纷纷,但灯烛已是一一黯淡了,无人应答,只余高台之上一缕幽香弥漫,那是会仙楼的小厮点燃的香炉,不知为何,香气竟层层扩散,满院皆香。 王公子没有出来,但扇舞开始了。 大片的花瓣自三楼飘落下来,红衣女子开场便是一个大摆袖,手中羽扇被她舞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身姿若仙鹤凌空。 旋即,一道铿锵的古筝声响起,好似惊醒了那只静止的鹤,一连串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动作被那红衣女子做出来,折腰、悬腕、倒身回眸,一举一动宛若一只真正的仙鹤受惊后左顾右盼、最后振翅欲飞。 也正是在这时,舞台上忽然亮起了一点灯光,照在红衣女子身后,竟是一大汪水泽,也不知是障眼法还是这里本就有一坛池水,红衣女子踉跄一步,竟是飞驰而下! 廊下大堂顿时一片惊呼! 而同在台下的宁疏尘,却是注意到另外一个问题:“不对劲,花香……有问题!” 从女子舞扇开始,会仙楼中便渐渐散出一种类似紫涟花的花香,随着舞蹈节奏渐快、乐曲逐渐激昂,那花香也越发馥郁,直到此刻女子纵身投池,那花香也浓郁到了极点! 宁疏尘反应过来,迅速看向折玉,却见其亦是满脸呆滞,而前方,一只凌厉的羽箭自水池上方射来,直指折玉咽喉! “折玉!”宁疏尘一把将人拽过来,而那只羽箭,则擦着折玉耳朵边,掠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射中了他身后一人! “天呐!杀人了!”满场惊呼。 就连宁疏尘也没忍住回头,只见那羽箭的力度极为不俗,竟是直直没入了受害之人的胸口,又从后背穿出,贯穿心脏! 宁疏尘只看了一眼,便怒视折玉:“你为什么不躲?” 折玉也惊呆了,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委屈道:“我刚刚突然看不见了。” 锁魂钉的后遗症渐渐浮现,他的双眼、前胸、后背、腹部五处伤势,平时唯有后三处拖后腿,但在刚刚那一瞬,他刚想避开羽箭,眼前忽然一黑,连带着动作也因此慢了半拍,没能及时顺着惯性躲过去。 宁疏尘眉头紧皱,还待说些什么,因那一支箭而沉寂异常的酒楼里忽然有了声音。 “王为贤,你可还记得,我全家上下十四口人的性命?今日,便是你的报应!” 冷厉的女声从池水上方传来,大堂的烛火一点点亮起来,整个会仙楼再次恢复亮堂,然而地上的尸体,让所有人心惊不已。 廊桥后,红衣的身影从天上渐渐落下来,果然是献舞的四月,并且她身上滴水未沾,手中抓着一截吊在房顶上的红绸。 刚刚,她就是在灯火的掩护下跳了桥,在红绸的帮助下吊在半空,而后将藏在扇子里的羽箭借着袖子里的大弓射了出去,将忍不住探头相望的王公子一箭射死! 这一击极为迅速果断,不知是酝酿了多少年的后果,直到看到地上那具尸体再也无法动弹,四月才渐渐红了眼眶,从红绸上落在地面上,一步步走向“王公子”。 就在这时,折玉睫毛微颤,宁疏尘也是眉头一跳,猛地向“王公子”看去。 只见原本已无气息的“王公子”,在四月向他走近的时候,突然有了呼吸,并且不到半息时间,便捂着脖子从地上支起身来,大声咳嗽:“咳咳咳……谁偷袭本大爷……” 四月的脚步顿时凝固,难以置信地投向“王公子”,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她确认自己射中了对方心脏、并且那箭上还淬了毒,对方哪怕心脏长偏了,也不可能活得下来,事实上他此刻脸色确实是紫的,中毒迹象颇深,但竟然……没事? 然而,可惜的是,无人能解释四月的疑问,而那“王公子”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顿时怒目而视:“护卫呢?刚刚那死女人偷袭我,你们都没看出来?老子差点就死了!回去都给我挨二十板子,现在,给老子活捉那女人!” 那王公子确实有点背景,振臂一呼,四面八方的护卫顿时将会仙楼围得密不透风,那红衣女子亦是面色惨白,显然明白大势已去,只眼里还流露出浓浓的不甘。 而不甘过后,她竟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折玉,猛地跪下:“魔尊大人……我见过您,在一张画像上!您是无所不能的魔尊对不对!救我……我愿意献出我的一切!” 角落里,四名持扇侍女中,一位侍女正欲抬起的步子,缓缓收起,眸中浮现一丝困惑,思考半晌后,隐回黑暗中。 折玉亦是缓缓抬眸:“你认识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往事 四月抬起头,触及折玉不似人间的盛容,眸中闪过一丝恍惚,声音低低的:“认识,您是行走在山雾中的魔,很久以前就存在于世间,凡是有人拿着信物登山,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您就帮他们实现心愿。” 她见过他的画像,在她曾祖父的书房里。那时她家中尚未遭逢巨变,家境还算殷实,曾祖父买下后来成为祖宅的四进大院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一幅保存完好、却明显看得出岁月痕迹的古老画卷挂在他特意分出的书房里,并且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那幅画,家中人并不陌生,从咸水到锦宁,曾祖父一直带着它,洗澡的时候甚至还要让人专门收起来,生怕被人看到画中内容,却又丝毫不掩饰他对这幅画的看重。 四月当时年纪小,对曾祖父的这幅画好奇极了,可惜久久不得见,终有一日,趁着曾祖父谈事的空挡,仗着身材矮小,四月避开家仆偷偷溜进书房,终于,见到了那个令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身影。 曾祖父的那幅画并不复杂,画上只有一棵树、一朵花、一把伞,以及一袭玄衣。 人站在树下,花坠在伞上,伞撑在人的掌中;但怪就怪在,那个伞下的人分明没有露面,但小小的四月好似透过那半掩的伞面,瞥见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时过二十余年,当年的小姑娘已经成了百花楼千金难求的第一舞姬,但那个在曾祖父年轻时就被描入画中的男子,他的一双眼睛仍然年轻如昔,温柔含笑。 听到“行走在山雾中”的形容,折玉总算明白过来对方为什么说认识他——或者说见过他的画像——那还要从他一百二十多年前竞争天魔子的时候说起。 那时候,万窟魔山群魔乱舞,为了争夺万窟魔尊的一丝传承,众魔修卯足了劲展示自己,什么魔神血脉、妖孽心性、域外势力,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心机一个比一个深沉,而发誓要逃出魔窟的折玉,那时候才六岁,哪怕有心竞争,除了尚未成长起来的天魔道体外,没有任何说服力。 但折玉聪明啊,他另辟蹊径,不以自身实力为卖点,而是向万窟魔尊展示了他作为魔修,尤其是将来很可能成为天魔子、魔域一代领头人魔修的专业素养。 他给了万窟魔尊一张名单,一张涵盖数百个人名、跨越九个洲域、年龄层从刚出生的婴儿覆盖到耄耋老人的魔修预备役名单。 名单上除了姓名年龄,折玉还按照灵根品质、天赋悟性、入魔程度等等适合修魔的因素给这些人标了星级,最后更是以九洲地图为底,用鲜艳的血色连出了一张扩张版图,明明白白地告诉万窟魔尊—— 他若是成了天魔子,别说小小一座魔域了,整个修真界都将变成魔修的天下,三山九洲将遍布他的眼线,魔道从此大行其道! 结果众人都看到了,他最终成了千柩魔宫的主人,但在结果之前,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以灵心境不到的实力,拿到这么一张跨越三山九洲的魔修预备役名单的。 很多人都猜测,他背后有不知名的势力支撑,但实际上,折玉只是在凡人地界内,散播了一个传闻,并且以禁法强行催长身体,而后在朦胧的雾气中,给每个来求助的人一条生路,然后将来人的名字记下而已。 所谓入魔,本就是心中欲望驱使,被逼到相信虚无缥缈的灵异传说的人,离入魔本就不远,至于测灵根、查天赋,他只需要借用一些鬼族的法器便轻松搞定。 其实,原本他的名单上只有凡人,他还为此准备了一套严谨的说辞,但时间久了以后,不知怎么的,消息似乎传到了修士耳朵里,而那些修士,因为身具修为,居然比凡人更信雾中魔的传说。 他们向他寻求解决心魔的办法,没有得到回答也没关系,似乎仅仅是被人听到内心的声音,就已经得到了解脱。 于是折玉的名单上,也出现了不少修士的姓名,其中甚至有不少仙门望族子弟的姓名,让一览到底的万窟魔尊很是满意,也让折玉这个耍滑头的办法多了份不可忽视的重量。 凡人城镇中确实有他的画像流传,但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折玉没想到,一直到一百二十多年后的现在,还有人记得雾中魔的传说,并且还记得画中人的模样。 “魔尊大人,请您帮帮我!”四月重重磕头。 那幅画、那道身影,早已随着家中巨变消散在了时光的缝隙里,但四月发现,再次见到这个人,她还是忍不住满怀期望。 折玉站在酒楼大堂,头顶是纷纷扬扬的红绸,身前是倒映着粼粼月光的池水,他站在血红与月白之间,依旧是一袭玄衣。 但片刻后,四月听到的却是凉薄的两个字:“不帮。” 四月难以置信地抬头。 不仅是他,就连她身后抬脚欲走的侍女,也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酒楼里,原本因为女子的举动而震惊得不敢出声的客人,此时再度呆滞住。 “雾中魔本就是一个虚妄的传说,我也不是什么魔尊,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介凡人,身体比你还不如,你求错人了。”折玉说。 四月眼眶渐渐红了,透过朦胧的泪眼,她怔然地看向折玉。 此时才发现,对方那双眼睛虽然依旧年轻,却不知为何潋滟不再,似有黯淡之色;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庞,此刻略有些苍白,唇色浅淡,好似是比她还要虚弱不堪。 可是怎么会这样?他不是魔尊吗? 一旁的宁疏尘眉梢动了动。 “还愣着干嘛?两个一起抓了!” 同样被四月的跪地举动震惊住的“王公子”终于反应过来,仔细看了看折玉,发现他确实是个病秧子,顿时一口气松下来,重新挺直腰板,指着四月和折玉两个人,眉凶目戾。 护卫们连忙一哄而上,而四月似是被折玉的反应刺激到了,一时竟是没有反抗。袖中长弓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那是一张制作精良的牛角弓,以柘木做弓臂主体,牛角贴于弓臂内侧,黄鱼鳔粘合干材和角筋,弹力劲疾,中物深远。 要用好这样一张弓,光是臂力的训练就要数月乃至一年之久,更遑论还要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引弓射箭,还务求一击必中,这其中训练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即便如此,她射中了对方的心脏、她花大价钱在箭上淬了毒,仍是抵不过命运的玩笑——王为贤倒在了地上,仅仅数息时间,便再度醒了过来。 四月只在听到长弓落地的声音时微微颤了颤睫毛,随即眼底再度一片死寂。 “慢着。”宁疏尘缓缓开口,雪色的衣摆随着步伐的走动微微摇晃,一抹清浅的莲香随之而来,长靴停在四月身前。 “你是什么人?也敢阻拦王家办事?” 那护卫还待持棍强掳,刚抬起棍头,便被宁疏尘抬眸看了一眼。 只是极不在意的一眼,甚至连情绪都没有,但护卫就是僵硬在原地,除了心跳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动弹。 “四月,这不是你的真名吧?”宁疏尘垂下眸子,银白色的眼瞳泛起细微的光,似是怜悯、又似在审视,语气平平地询问着,“你与这‘王公子’有何恩怨?与折……与你面前这个人,又有何渊源?” 折玉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猜到宁疏尘必不会坐视不理,因为他这位师尊就是这样面冷心热的性格,四月与“王公子”的恩怨,既然闹到了他面前,就没有理由任由“王公子”胡作非为的道理。 但他没想到的是,宁疏尘将人拦下来后,不仅问了“王公子”的事,对他那段似是而非的久远传闻,竟也十分感兴趣。 他还以为,师尊对他已经死心了。 四月瞳孔微颤,没想到自己竟还有一线生机,她愣了片刻,看了一旁面无表情的折玉一眼后,咬牙向宁疏尘拜去:“蒙仙长问,小女本名卫希,乃一军户之女,家父效命于渭北军,大军归来之时,我父本该一同凯旋,奈何小人王为贤嫉妒我父功绩,将其暗中杀害,冒领军功,得知我父曾写信于妻女,索性伙同其他心术不正之辈,扮作土匪,将我一家十四口、包括尚不足月的婴儿,悉数杀害,逍遥度日至今!” 此言一出,酒楼顿时一片哗然。 四月、或者说卫希所说的这场仗众人尚有记忆,三年前北部入侵,朝廷命渭北军前往镇压,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竟是一场惨战,五万渭北军只有十之一二回来,虽然最终胜了,却有许多家庭失去了丈夫和儿子。 那一仗打得如此惨烈,朝廷下令重查,最终发现是朝中重臣通敌,渭北军完全是受了前朝斗争的无谓之殃,这下子,所有活着的渭北士卒都炸了,朝廷也觉得对不起渭北军,许了重诺安抚剩余的渭北将士。 渭北军的惨烈本就深入人心,结果现在竟然有人将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渭北军士杀害,只为冒领对方功绩,而且还为了保密还灭人满门,岂不令人悚然? “真没想到,渭北军中也有这样的渣子,一家十四口,那得是多大的孽啊!” “不对吧?这王公子当时也不过一介行伍之辈,就算领了圣上的补偿,短短三年时间,是如何请得起四月姑娘贺生的?” “这里面……不会还有隐情吧?而且你看那个王公子,嘴巴都紫成那样了,胸口还中了一箭,怎么还能中气十足地说话?” 食客们渐渐讨论起卫家灭门事件的悲惨以及“王公子”的怪异之处来,卫希听在耳中,却不敢抬头,仍忍着泪水跪在地上,希望宁疏尘能够为她做主。 宁疏尘听完她的陈述,并未多说什么,稍等片刻后,面色平淡道:“你与王公子之事我已知晓,你与魔尊之事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困仙术 卫希一怔,没想到宁疏尘虽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站在了她面前,但言语之间,似乎更关心那位“魔尊大人”的事情。 她又看了折玉一眼,随即看了看眼前气度高华的男子,不敢有所隐瞒:“魔尊大人……昔年曾有画卷流传于世,被我曾祖父得到,后来家中落败,曾祖父将画卷交到了我手上,说是若有万般莫奈何之事,可向画中人求助,我也因此知晓了魔尊大人的事迹。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接触。” “那张画呢?”宁疏尘紧接着问。 卫希心头一颤,下意识抬头。只见那位容貌俊美、气质凛然不可侵犯的仙长仍是冷冰冰的,一双异于常人的银色眼瞳看不出悲喜。 她重新低下头去:“不见了。家境艰难,几度易居,那张画也不知落到了何处,否则今日我也不必冒此风险。” 向一张古怪的旧画祈祷,虽说也冒着天大的风险,但曾祖父曾亲眼看到有人心愿成真;而向王为贤复仇,无论事成事败,她都必死无疑,差别只在于她能否杀得了王为贤,这是最大的风险。 宁疏尘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跪在他身前的卫希心中希冀渐弱,以为因为自己弄丢了画,这位仙长大人不愿帮助自己。 就在卫希想要再度恳求之际,那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起来吧,你今日不会死。” 那声音就像照进冰缝里的一束光,卫希陡然抬头,见对方已然将视线落在了对面的王为贤身上,顿时大喜道:“谢仙长!多谢仙长!卫希无以为报,惟愿仙长证得大道,登仙位,得永生,卫希愿终身为大人供奉!” 毕竟是跟着曾祖父听过无数奇人异事的人,卫希虽然不明白眼前的仙长有什么能力,但她知道无论是仙还是魔,最终目的都是与天地同寿,因此恭维得还算有眼力劲。 不过可惜的是,她眼前的仙长早已证得了大道,有没有仙位尚不好说,但是永生他已经做到了,只要不中途夭折,他的寿命就是与天地等长的。折玉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对话,一边走神一边默默吐槽。 而此时,那想要一拥而上的护卫终于从无法动弹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或者说宁疏尘懒得再维持这些人身上的定身术了,他抬起银白的眸,对王为贤道:“你是自我了断,亦或是让你那幕后之人送你一程?” 作为已经飞升的剑仙,宁疏尘自有办法判断卫希话中真假,因此没有丝毫废话,在决定帮助眼前的小姑娘后,直接准备代她报仇——并且是真正的复仇,绝不会给王为贤留下丝毫反抗的机会。 王为贤那张青紫的脸顿时涨红,怒气涌上心头,根本没领会出宁疏尘话里的意思,当即就要杀死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衣之人,右手抬起,掌中一缕幽暗光芒浮现。 正准备抛出之际,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等等,这个白衣服的人先放一放,杀他身边那个黑衣之人。” 宁疏尘常年居住在昆仑山上,就连飞升成仙那一日,也因为身中折玉一剑而法相不稳,因此,修真界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那位仙门魁首、后来的含光剑仙长什么模样。 这位暗中施法、令王为贤死而复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的幕后之人就是那些不认识含光剑仙修士中的一员,他凭直觉感到眼前这个白衣之人并不好惹,因此将矛头指向了那个最先被卫希指出来的“雾中魔”。 这个人他倒是有印象。折玉统治魔道那一百年,他的恢宏事迹被传得满魔域都是,那张后来被钉在死去的万窟魔尊脑门上的血色九洲地图更是被编成了无数血腥残忍的故事,就连身在魔域之外的他都有所耳闻。 此幕后之人没有见过含光剑尊,却听说过斩圣魔尊的大名,传闻他色绝九洲、喜着玄衣,一双含情桃花眼曾令九洲第一剑尊都目眩神迷,不久前虽被成仙后杀回来的含光剑仙关在了昆仑山上,但不多时竟逃出来了! 蛊惑九洲数百名仙门子弟、将其绘制成血腥地图献给万窟魔尊的“雾中魔”、潋滟生波的桃花眼、没有一丝杂色的玄衣,全都和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男子对上了! 对了,他既然是从云上仙宗逃出来的,必定经过一番恶战,加上之前与含光剑仙交手,身上定然负伤,脸色苍白也对上了! “那个小白脸……”王为贤更想杀眼前这个挑衅他的白衣人,不想多费力气。 “让你杀你就杀!别真杀死了,留一口气我有用!”幕后之人垂涎地看着折玉。 斩圣魔尊,天魔道体,天下皆知! 王为贤与幕后之人的交流只在片刻,并且表面看起来没有太多异样,似乎只是在震惊宁疏尘的嚣张。 但宁疏尘仍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灵力震荡,天晴剑顿时凭空出现在身侧,毫不犹豫向二楼射去:“藏头露尾之辈!” 这凭空出现的凌厉长剑显然吓坏了酒楼里的凡人,众人顿时惊叫出声,随即又紧紧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而王为贤也终于做下了决定,他放弃了宁疏尘,眼神紧紧锁定了折玉,手中幽芒一闪而没,再出现时已经在折玉脚下! 折玉眼疾手快地后退,在神行符的帮助下瞬间离那幽光丈远。 然而那幽光却仿佛赖上了折玉,瞬间再度出现在他脚下,并且速度比第一次更快,从地面激射而起,缠上折玉脚踝! 也正是在此时,二楼传来一声桌椅倒地的巨响,同时有一道隐约的吐血声传来。 “不要乱动,那是啮血蛊。” 宁疏尘看清那黑影的瞬间,立即飞身向折玉掠去,在半空中接住飞回的天晴剑,剑身微转,对准了缠住折玉脚踝的黑影。 折玉也看清了黑影的形状,那是一只有着锋利锯齿的漆黑甲虫,张牙舞爪地攀在他右腿上,两根长吸血齿深深没入裤腿中。 轻微的刺痛一闪而没,折玉眉头微皱。 他果真没有乱动,老实等在原地,以免气血运行之下,便宜了啮血蛊。 宁疏尘几乎是在一瞬间便从原来的位置来到了退到大门处的折玉面前,天晴剑也在一瞬间没入啮血蛊体内,紫色烟气升起。 “还好只是啮血蛊……” 宁疏尘看到那紫色烟气,想到了另一种与它外形相似、所携蛊毒却远胜啮血蛊百倍可怕的蛊虫,略有些心悸地松了口气。 却不料此时,身后那原本因二楼之人吐血而瞬间倒地的王为贤,手指忽然动了动。 紫色烟气忽然在一瞬间变作了烧灼般的赤红色,而那只本已经被天晴剑杀死的蛊虫,吸血齿中竟是再度汲起了血液! “额……”折玉的脸上顿时升起了醉酒般的酡红,呼吸间瞬间滚烫。 他下意识抬起右手,攥紧了骤然剧痛的心脏,那早已被锁魂钉封住的赤血,再度苏醒,并且随着蛊虫的吮吸,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一瞬间流窜至浑身灵脉! “折玉!”宁疏尘瞳孔猛缩,天晴剑迅速在蛊虫身上拧转一圈,那死而转成赤血蛊的蛊虫再度死亡,但折玉却是闭目倒下。 不仅仅是胸口的伤势,他的腹部衣衫渐渐湿润、紧闭的双眼溢出刺目鲜血,呼吸一瞬间微不可闻,被宁疏尘接住的第一时间,竟是睁开眼睛吐了一口鲜血,而后没有任何意识地再度昏迷! 锁魂钉封住的伤势,提前爆发了! “哈哈哈……斩圣魔尊竟是虚弱之此,看来是我晋升的时机到了……” 王为贤跌跌撞撞站起来,脸上的青紫之色更甚,脸上甚至开始出现尸斑,然而那眼底神色,却甚是疯狂! 然而,就在他刚刚站起来,准备喊人将眼前这个白衣修士制住,自己带走折玉时,一柄雪白的长剑骤然洞穿他的腹部。 不仅如此,那剑去势不减,一路从他的腹部穿过,再度飞向二楼。 这一次,二楼没有传出声音,天晴剑沾着鲜血飞回,却没有落在宁疏尘手中,而是再度如闪电般在护卫间穿梭而过。 “啪”的一下,酒楼大堂中的护卫顿时倒下去一半,剩下的一半瑟瑟发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嗅得楼中血腥味甚重! “今日过后,王家必会找你,早早离去吧,不要再回雾海城。” 宁疏尘抱起折玉,向呆滞的卫希点点头,身影一步便跨出数丈之远,似乎出现只为给会仙楼的酒客带来一个仙人的传说。 卫希呆呆地看着他离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那白衣人影便消失在酒楼外的夜色中。 “可是……魔尊大人好像还醒着……” 卫希想起刚刚靠在宁疏尘肩头、清明睁开的眼睛,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 走出酒楼的宁疏尘,脚步没有丝毫停留,转瞬便飞到了半空中,天晴剑在天空划过一道流星般的轨迹,向蓬莱洲飞去。 与此同时,手指上的储物戒自动飞出一物,泛着青铜光泽的罗盘上方,漂浮着一张薄而精致的金纸,宁疏尘就这么抱着折玉开口:“让傅尧准备好月华琼浆,一路顺着我的位置追踪过来,我见面就要用。” 金纸微微震荡,随即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王承师兄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太慢了,让傅尧自己赶过来。”宁疏尘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叮嘱对方尽快赶到,他相信门中弟子不敢违背自己的意思。 收起金纸罗盘,宁疏尘看了一眼怀中再度吐血的折玉,眼中难得浮现一丝凝重,掌中冒出属于冰心诀的幽冷寒气。 折玉的脸色缓和不少,但仍是昏迷不醒,而此时,脚下连通梅香与蓬莱的北海之中,似乎有海兽察觉到了有修士渡海。 一只巨大的金鳍三尾鲸骤然跃出海面,双鳍张开,竟是飞在了半空中,而后朝着宁疏尘所在的地方,张开血盆大口咬了过去! “滚!”宁疏尘没有放下折玉,而是沉声朝金鳍三尾鲸吐出一个字。 那声音似有千钧重,只是道出便引得九天雷霆震动,紫色的闪电精准劈在金鳍三尾鲸身上,使其沉沉向海面坠去。 海面顿时泛起巨大的波涛,惊醒了无数海兽,但看着天空的不详雷霆,这些海兽终究是不敢露头,只垂涎而畏惧地跟在宁疏尘脚下。 宁疏尘眉头微皱,担心任由海兽这样聚集下去,等靠近蓬莱洲的时候免不了一场恶战,虽然不足为惧,终究会耽搁时间。 就在宁疏尘犹豫着再杀死几只海兽威慑北海、还是等到靠近蓬莱洲再想办法快速脱身之时,怀中突然传来微弱的声音。 宁疏尘皱眉低下头:“什么?” “师尊……你上当了。”折玉睁开眼睛,那眼底没有一丝痛楚或模糊,清明得仿佛生来如此,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已经深入宁疏尘的丹田,触到了那枚仙丹。 “含光剑仙,得罪了。” 也正是宁疏尘身体僵硬之际,一名手持碧色团扇、身着红衣的女子从两人身后现身,一盏魂灯从她手中放飞。 魂灯中,是卫希痛苦挣扎的灵魂。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登天梯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真正困住一名仙人。 但却有术法可以使得仙人短时间失去仙力,如凡人一般任人宰割。 那就是困仙术。 仙界有天规,仙人不可轻涉凡人生死,凡扰乱凡人命数者,必被因果缠身。 只不过,对于仙人来说,区区一名普通凡人的命数,落在身上的因果,还不如一颗仙果砸在身上的力道重。 但是特殊凡人的命数,那就不同了。 卫希便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凡人。 她的曾祖父曾与折玉做交易,以晚年的惨淡换得金银财宝无数、富裕半生;她的祖父曾与折玉做交易,以子孙后代的幸福换得满门勋爵;她的父亲曾与折玉做交易,以后半辈子的惨烈换得一个人平安一生。 所以,卫希刺杀王公子后,顺利活下来了,只不过,她的后半生被装在魂灯里,用以限制一位仙人使用仙力。 “主人,我们要等云上仙宗的人过来吗?”手持团扇的红衣女子搀扶着折玉从摇摇晃晃的天晴剑上走到鹰背上。 “不用,傅尧不会过来的。”折玉将掉在飞鹰背上的天晴剑捡起来,递给了持扇侍女——他暂时依旧是灵力被封的状态,无法使用灵力、打开储物囊。 宁疏尘的眸子微动,似有话要说。 折玉朝他看了一眼,用手帕擦着脸颊和嘴角的鲜血,笑着道:“明明是师尊告诉我,月峰峰主最容不得背叛。师尊又怎么会天真地觉得,身为峰主后人的傅尧愿意给背叛师尊的徒儿送月华琼浆呢?” “月华琼浆就不指望了,没跟着金纸罗盘来追杀我就不错了。”折玉笑着说,看向侍女,“罗秀,带上他回梅香洲,找个歇脚地方,我有点累了,休息一晚。” 持扇侍女罗秀微微屈膝,将被法术定住的宁疏尘带到一旁的飞羽法器上,正要转头搀扶折玉之时,身后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卫姑娘……死了吗……” 装着卫希灵魂的魂灯被侍女放飞,但只要没有被噬魂的妖兽或其他诡异生物碰上,灵魂尚在,卫希就还能回来。 折玉没想到这一次,宁疏尘的忍耐力似乎提高了,被他又骗一次,竟是没有急着发怒或是伤心,而是第一时间关心那盏被放飞的魂灯。 可惜的是,折玉不打算给他一个安心的回答。他扶着罗秀的手臂站上飞羽,平淡道:“谁知道呢?你脱困后或许就知道了。” 宁疏尘现在连一点灵力都无法调动,又何谈脱困?他只能紧紧闭上眼。 折玉也不管他,飞羽升空之后,巨大的黑鹰消失在天际,而脚下则是出现一柄无色却泛着彩光的剑,杀进了海水中。 三人回到了会仙楼,要了一间房。 在法术的遮掩下,掌柜并没有认出他们三人,心不在焉地给他们开了一间房,眼睛继续盯着之前王为贤死的地方。 罗秀也没有在意,搀着折玉上楼。 到了房间,折玉进了里间睡觉,并没有和宁疏尘说话的意思。 罗秀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动静了,控制着宁疏尘走到外面,平静道:“剑仙大人,劳烦您写一道敕令递给云上仙宗,命人将月华琼浆送到会仙楼,主人只是想恢复魂伤,并不想伤害您,待到月华琼浆送到,您身上的困仙术自会解除。” “不想伤害我?”宁疏尘已经从低迷的情绪中走出来,抬头看着窗外弦月,侧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具体的情绪,语气却不无讽刺:“这么说,我还要感谢斩圣魔尊手下留情,没有在困仙术生效的第一时间杀了我?” “剑仙大人何必置气?我虽然不清楚主人的心思,但以主人的心性手段来说,您如今还能站在这里,已是莫大的恩赐。”罗秀神情从容而坚定。 宁疏尘讥诮地勾了勾唇,并未接话,看着天上那轮散发着清晖的弦月,淡漠道:“不用在我这里白费功夫了,想要月华琼浆,只有上昆仑山这一条路可走。或者你们有本事的话,杀了我再去云上仙宗的月峰上抢,抢得到就算你们的。” 罗秀清秀的脸上浮现一丝怒气,她们如果真能从云上仙宗抢来月华琼浆,何必做局挟持宁疏尘做人质? 宁疏尘这番话明显是在挑衅她们! “主人睡前交代过,所以我不会动你。不过你也别想着逃跑,只要魂灯存在一日,你的仙力就永远别想恢复,不愿意拿月华琼浆交换自由,你就像条狗一样跟在主人身后、一辈子别想解脱!”罗秀扔下一句狠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夜还很长,折玉睡了,但她却还有事要做。 正如折玉先前预料的那样,宁疏尘哪怕无法使用仙力,也不愿发消息至昆仑山,想要月华琼浆,她们得换条路走了。 不过,即便如此,宁疏尘也别想好过,这一路上,仙力尽失的身体有他好受的! 罗秀离开了房间,宁疏尘却没有,他的目光终于从窗外弦月离开,落在了离他不远的山水屏风上,屏风后,是安睡的折玉。 他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声。 在活抓一个生魂点了魂灯之后,折玉竟是睡得如此安然。 宁疏尘忽然不太确定,自己坚持将他带到昆仑山的决定是对是错。 听到卫希说百年前,折玉曾化作“雾中魔”替凡人实现心愿时,宁疏尘的心里其实是高兴的,这意味着至少在百年之前,折玉还不是个彻彻底底的魔头,他信奉的是等价交换的原则,百年后的现在,对方虽然堕落了,但只要他将其带到昆仑山上关起来,一百年、两百年,总有一天,对方能褪去心中戾气,赎清从前的罪孽。 若真如此,对方至少还能留下一条命。 可今日,他再次看到一条灵魂在自己眼前消逝,他对自己的判断不再自信,这样凶残暴虐的折玉,真的值得救赎吗? 宁疏尘的心里难得充满了迷茫。 与此同时,云上仙宗。 御风道场,上千亩的宽阔平地上,盘膝坐着数十名修为精深、面容年轻的修士,四周环绕着紫色的心魔漩涡。 这是一群正在冲击飞升境的化道修士。 在宁疏尘带来登天梯重现的好消息后,云上仙宗立即向各大修仙门派发了密信,提醒他们修真界的盛世即将到来,尽快提升弟子们的修为,争取早登天梯。 此时聚集在御风道场上的,便是仙门中最有希望晋升飞升境、登上天梯的核心弟子,为免意外,每个人的心魔劫,都留到了此刻云上仙宗中渡,以保证自身的安全。 半个时辰后,一道道冲天气旋在弟子们头顶徘徊,而守候在他们身旁的师长们则立即抛出无数闪烁着璀璨光芒的灵石法宝,绝不让他们因为灵气枯竭而晋升失败。 这些气旋中,有一人的漩涡格外醒目,几乎是其他弟子的三倍大,灵力也格外精纯,引起了众仙门长老的注目。 “这人不知是何门何派的弟子,竟是没有师长在周围守候?” “这晋升气旋,品质及得上先天灵体了吧?真不知修炼的何等上乘功法?”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了些印象……想起来了,这是梅香洲的秋阑宫主!” 此言一出,御风道场上顿时一片喧然。 秋阑宫主可谓是仙门正道的一朵奇葩:十四入了灵心境、三十五入欲动境、一百岁不到的年纪便是入清真人,然而就在冲击化道境的关口,忽然跑去成立了秋阑宫,生生耽误了五十年。 一百五十多岁的时候才进入化道境,本以为总该安定下来了,三年后忽然进了魔域,一身是血地回来,宣布自己领悟了道法真谛,而后闭关五十年,不见人影,谁也不知道他究竟领悟了个什么,总之两百岁出来的时候,他的修为并没有变化,但是却一举将秋阑宫推到了上等仙门的高度,与云上仙宗、天运福门等一众底蕴深厚的宗门平起平坐。 人人都说他领悟的不是仙法道韵,而是一套快速提升弟子修为的群升功法。 但仙门虽然是一个弟子能够横行修真界的底气所在,却始终不如个人实力,秋阑宫主其实相当于耽误了整整一百年的时间建设宗门,修真界的有识之辈都暗暗叹他玩物丧志,若是将这一百年用于修炼,对方说不定早就飞升了,那可是两百岁飞升的超级天才啊,眼看就要超过天魔道体的斩圣魔尊了,结果被这么一耽误,到现在还停在化道境! 修真界了解过秋阑宫主事迹的,无一不在困惑,对方究竟为什么成立那个并不参与修真界重大仙门事务的秋阑宫,难道只是为了享受开宗立派的成就感吗? “泠”的一声轻响,好似天地间的风铃被奏响,泛着淡淡灵光的细雨飘散而下,似风似雾,将整个御风道场笼罩住。 秋阑宫主叶枯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落叶飘过,他对一众围观的的仙门长老拱手,含笑道:“多谢诸位长老护法,叶枯不负众望,感受到了登天梯的存在。” 众长老的讨论霎时止住,连忙问道:“在何处?可有魔头飞升?” 叶枯:“万窟魔山,千柩魔宫。并无魔修飞升,但……非魔修不可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过去 “哥哥,看完电影后,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汽车的后座上,辫子上扎着两个大红蝴蝶结的女孩转过头来,与折玉有三分相似的脸蛋上因车内暖气染上了淡淡的红晕,两条小短腿搭在座位上兴奋地晃啊晃。 被她称作哥哥的人正无聊地撑着窗户发呆,窗外一闪而过的宣传海报上,棕色皮肤的大叔戴着黑框眼镜,两撇小胡子微微上扬,肩膀上两只蓝绿色小精灵和一只猫探出头来,占据了大半个海报版面。 《心灵奇旅》,他们一家正准备去看的电影,一部折玉看海报就不感兴趣的3d动画电影,全赖妹妹死缠烂打,使得他们不得不在一众奇幻、军事、探案等等题材中,挑中了这么一部“老少咸宜”的儿童片。 “云孟瑾,不是说了不要在车子里乱动吗?端正坐好,不许晃腿!电影看完就回家,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你和哥哥都得帮忙包饺子,一个都不许跑!” 位于副驾驶的女人对着后视镜瞪眼,她生得十分美丽,眼角下一颗忧郁的泪痣,衬得那双桃花眼多了一抹欲说还休的风情。 “是啊,晚上咱们全家好好交流一下感情,尤其是小瑜,可不许再找借口逃跑了啊!”驾驶座的男人笑着开口,余光瞥见儿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连忙补充道,“也不许骗小瑾帮忙,你包你的,她包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 折玉白眼翻得更厉害了,但也没说什么,因为除了逃跑和骗笨蛋妹妹帮忙之外,他还有无数种办法逃避义务劳动,到时候看心情好了,反正他脑子灵光得很。 折玉坐正身子,拿毯子盖在腿上,准备趁着去电影院的时间补个觉。 就在这时,刚刚离开窗外的眼睛,余光忽然瞥见一抹轻盈的白,并且随着时间推移,那白色越来越多,窗外隐约传来惊喜的呼喊声,与车内的声音相交叠。 “下雪了,哥你快看,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云孟瑾兴奋看向窗外。 “什么第一场,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才对。”折玉下意识说,随即脑海中忽然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一幕幕不该在此时浮现的画面出现在他视网膜上,令他目眦欲裂。 与此同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 “云孟瑾!”来不及思考,折玉第一时间解开安全带,扑向了身旁的妹妹,而在前方的驾驶座附近,同样的一幕则发生在驾驶座和副驾驶上,血色弥漫了视野。 汽油燃烧的味道渐渐充斥着整个街道,无数人纷纷围上来,鹅毛大雪中,有谁打开了车门,试图将他从车中救出,然而他却推开了对方的手,拼命将怀中小小的人儿递了过去:“车要爆炸了……快走……” “别怕啊……小伙子,我这就拉你出来……”那人没听到他的话,接过人后连忙再度转身,试图将他也一起拉出来。 然而,变形的车椅压住了折玉的小腿,狭小的车内空间使得他挪移困难,折玉眼前一片血色模糊,但他还记得刚刚看到的惨烈一幕,被钢筋刺穿的手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狠狠将人推出去:“不、走……” “咚”的一下,那人竟是被推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正满脸茫然地看过去,眼前猛然爆开一阵剧烈的闪光,他瞬间失去了视觉! 滚烫的热浪以车子为中心爆开,掀起一道无形的冲击波,天上飘扬的雪都被融化成雨滴,随后才有爆炸声传来—— “不!小瑜——”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来,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呼……”折玉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抬眼是白色的帷幔和木质的床柱。 他睁着眼睛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慢慢靠在床头坐起来,白色的里衣微微滑落,摇响了罗秀放在枕头边上的清心铃。 “主人,您醒了。”已经换了一身墨色衣裳的罗秀很快进来,恭敬立在床前。 “给我准备一桶热水,我要沐浴。”折玉摸了摸脖子上渗出的汗,感觉身上黏糊糊的,难受得清洁术都不想用了。 听到这个要求,罗秀眸子一颤,抬头看了折玉一眼,见他脸色与往日并无太大不同,这才松了口气:“好的,我马上准备。” 罗秀的动作很快,不出半盏茶时间,浴桶、热水、衣架、屏风、以及熏衣服的蒸笼便都准备好了,她协助折玉褪去衣物,将要换洗的衣物拿走,这才走出房间。 折玉赤足踩着用来搭脚的木梯,一步步走进浴桶中,直到大半个身子没入温度正好的热水中,他才舒服地闭上眼睛,感觉僵硬的脑子活了过来。 而这时,罗秀也已经将拿走的衣物处理好,走到屏风前,低声道:“含光剑尊不愿意向昆仑山发敕令,我已经安排人去方壶洲‘不来’仙山,不过‘不来’卜尊行踪不定,至少需要两个月才能拿到月华琼浆。” 修真界内,确实只有昆仑山上的月峰才出产月华琼浆,但这并不代表修真界的其他地方,没有拥有月华琼浆的人存在。 不来仙山的天运福宗之中,便有一位道号“不来”的卜算尊者,手中握有一瓶不加任何药液稀释的原始月华琼浆,罗秀见宁疏尘那边行不通,立即传信给不来仙山上的魔宫之人,告诉他们全力寻找不来卜尊。 折玉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并未对此有过多置喙,罗秀也就接着说了下去,包括目前幸存的魔宫弟子分布情况、修真界各宗门的往来动向、以及各大秘境仙岛的灵力波动状况,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汇报到最后,罗秀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云上仙宗的人来报,登天梯开了,就开在曾经的千柩魔宫,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魔道或是正道之人踏梯飞升。” 折玉微闭的眸子睁开,眉头微凝,头一次发出了疑问:“消息准确吗?” 罗秀回答得迅速:“准确。早上我派人去探了,站在万窟魔山脚下,远远便能看见一道盘旋向上的玉阶直通九重天,四周草木暴涨了四倍多高,灵气浓郁不似修真界,确与古籍记载登天梯降世景象一致。” 折玉仰了仰头,漆黑的眸子倒映着头顶纵横交错的精雕梁木,沉默许久,开口道:“不用继续营救断瑾了,让他替我做最后一件事吧,用来通知他的通天令,就在我旧衣腰带上附着的储物囊中。” 罗秀顿时脸色大变,弯膝便跪在了屏风后:“主人,还没有到这一步,我让方壶洲的人加紧搜查,必能在一月、不、半月内找到不来卜尊下落,断瑾护法的岁雪灵力于您有大用!” 罗秀说完,屏风后并没有吩咐传来,却听得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似是有人从浴桶中踱步而出,水滴溅在地板上,从罗秀的视角,只能看到一双白皙的脚慢慢走到衣架旁,玄色的衣摆轻轻拂过地板。 “来不及了。我的身体支撑不到那个时候,登天梯一出,有宁疏尘在的仙道只会越来越昌盛,按我说的去做吧。” 折玉从屏风后走出来,已是衣衫完好的模样,只不过脸色较之昨天越发苍白。 昨日的啮血蛊,带给折玉的伤害并不比表面上看上去少,他虽早有准备,但想要骗过身为剑仙的宁疏尘,不下血本对方是不会上当的,他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不得不拼一把的地步了,锁魂钉已经隐隐松动。 罗秀抬起头,看到折玉的脸色,也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只是沐浴一番,对方的唇色竟是浅淡得近乎于无,若非玄衣加身的威严仍在,只怕连凡人都能看出其内里的空虚。 “主人,您不是……”罗秀以为锁魂钉至少能支撑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没想到今日便有反噬之兆,早知如此,她当初不该离开主人来凡间潜伏,这样起码主人封魂之后的身体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不必多说,宁疏尘在哪儿?我带他离开。”折玉制止了她未尽的话语,无非是后悔将叶枯留在他身边之类,他不想和对方争辩这种事情,直接抬脚向外走去。 罗秀咬牙,却也没了奈何,带着折玉走到了会仙楼的大堂中,指着前方角落的一口方桌,语气颇为冷淡:“从昨夜到今晨,他一直坐在那里,我派人一直盯着他,确认他没有借机向云上仙宗传递消息。” 折玉抬眸看去,一袭白衣临窗而饮,银白的眸子透着一股淡漠,哪怕窗外人来人往,也没有引起对方眼中片刻波澜。 像是一百二十年多年前、尚未成为他师尊的含光剑尊。 “师尊,喝酒怎么能不叫上徒儿?” 折玉挥开罗秀,像是没有看到宁疏尘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样,很是自来熟地凑了过去,坐在对面,将他饮到一半的酒壶平移过来,翻开一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只是,还未来得及喝进嘴里,宁疏尘便拦下了他的酒杯:“折玉,跟我回昆仑山。” 折玉一愣,笑了笑:“师尊,求人不是你这样的。” 他拂开他的手,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他拿起宁疏尘面前的酒杯,重新满上,然后将其递到对方面前。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明媚如三月春水,口中吐出诱人的词句:“要试试吗?师尊求我,我心一软,说不定就跟师尊回去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最后一面 含光剑尊一生不曾求过人。 可在曲怀玉身中炎魔摧心一剑时,他以为仙宗提供百年的甲级秘境灵药为交换,为曲怀玉求来了一片千年灵龙护心鳞。 可惜的是,在不久前,魔宫所在的催雪山上,宁疏尘亲手将其打碎。 除了那一次,宁疏尘再也没有求过人。 哪怕是在百年前,折玉一剑刺穿他心脏的时候,他也只是用那双面对折玉时总忍不住温柔下来的银白眸子,痛苦地看着他。 宁疏尘抬起头,比冰雪还要无情的眸子再不复往日的温情,平静道:”修真界登天梯重现,魔道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就算把我困在这里,只要我还活着,就是仙门百家的定心骨,放弃吧,折玉,你没机会了。” 折玉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沉默了一会儿,才将那杯无人问津的酒杯收回。 杯中酒液清亮,倒影着折玉的面无表情,那攥着酒杯的修长手指一点点攥紧,漆黑的眸子定定看向宁疏尘:“你果然还有渠道联系云上仙宗,金纸罗盘不能用了,我猜,是月华之力?” 月峰峰主和宁疏尘有一段尤为特殊的关系,他将自己的月华之力借了一部分给宁疏尘,而宁疏尘又借了一部分给折玉。 折玉目前双眼被锁魂钉钉住,就是因为滥用月华之力,以至于被月华反噬。 仙力尽失的宁疏尘,如果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联系云上仙宗,只能是不受修真界因果干扰的月华之力,一种极特殊的力量。 宁疏尘重新拿了一个酒杯,将折玉手边的酒壶拿来,重新倒满,轻轻抿了一口:“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吧。” 折玉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幽深的桃花眼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抬手按住了宁疏尘清瘦的手腕,语气低沉下来:“别喝了,跟我去一个地方。” 宁疏尘眸子微颤,视线落在折玉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而后平静移开,并未放下酒杯,但也没有拒绝:“去哪儿?” “不远,就在这条街上,沈记牛肉面馆。”折玉说着,松开了宁疏尘的手,目光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一百多年的老字号了,可惜开不下去了,今天是面馆开门的最后一天,我很喜欢他家的牛肉面,反正也无事可做,你就陪我一起去吧。” “牛肉面馆?”宁疏尘眉头微皱,一下子想起来刚来雾海城时,不经意勾起的回忆。 折玉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淡淡一笑道:“说来也巧,这家店和我们之前吃的那一家渊源不小,算是分店吧,希望味道没怎么变,不然的话,对不起我在他祖家付的那么多钱。” 折玉和宁疏尘去确水城的事情,已经是一百二十多年前了,这家店算起来,可不就是那家牛肉面摊的曾孙辈吗? 宁疏尘难得地沉默了一下,他没想到折玉竟然会主动提起百年前的事情,他以为对方早在他刺出那一剑的那一刻,就已经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 这些日子,虽然折玉也时常叫他师尊,可宁疏尘看得出来,那不过是动摇他心智的权宜之计、一时心血来潮的戏谑之语、以及偶尔漫不经心的逗弄……总之,都不是真心的。 但这一次,宁疏尘有些看不清了。 他无言良久,最终开口问道:“那家店……为什么开不下去了?” 折玉眼神里多了些许怔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也并没有解释,而是起身道:“先去那儿吧,去了我再和你说。” 宁疏尘跟着起身,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端起桌上,那杯久久无人触碰、已经凉掉的酒一口饮尽,而后才看向折玉道:“走吧。” ——那杯凉掉的酒,是折玉倒的。 折玉的眸子轻轻动了动,落在空掉的酒杯上,有些意外、有些动容、最终都化作了平静。 他的手指微微抬起,在袖中难以察觉的地方,向暗处的罗秀轻轻点了点。 罗秀一直注视着两人,见到折玉的细微动作,无声点头,低头悄然退离大堂。 主人下了命令,他带走了宁疏尘,她该动手了。 罗秀走到窗边,以灵力激活从折玉换下来的旧衣储物囊中取出的通天令。 通天令发出微弱蓝光,而后悄然破碎。 ——这是远在云上仙宗的断瑾,和他们联系的唯一方式,今天过后,便用不上了。 …… 驸马巷,沈记牛肉面馆。 平日里因地理位置优良、街面干净宽敞而热闹非凡的巷子,今日却有些冷清。 盖因昨日会仙酒楼发生的命案,十几个侍卫被仙人一剑穿透心脏,作为命案主要受害人的王为贤,更是死相惨烈,尸身浑身泛青,引发了雾海城极大多数人的恐慌。 人人都担心殃及池鱼,更担心王家派人寻仇,以至于雾海城人人自危,谁都不敢在街上过多停留,而与会仙酒楼位于同一条街的沈记牛肉面馆,此刻更是门庭冷落。 折玉带着宁疏尘走了进去,正弯腰擦拭桌子的伙计立即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客人要吃点什么?今天是面馆最后一天迎客了,酒水小食一律打七折,算是店家给光顾生意的客人们一点答谢。” 宁疏尘挪了挪唇,似乎想问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只静静地站在一旁,等折玉和伙计说完,这才再度问道:“这家店为什么开不下去了?不是味道很好吗?” “你还没吃呢,怎么知道味道不错?”折玉递给他一双筷子,语气不乏笑意。 宁疏尘不答,看了已经正在拿筷子的折玉一眼。 或许是心情很好的缘故,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此刻盈着细微的笑意,眸子微弯、眸光如星,不同于平日作为魔尊时的威严,温和得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 不过,那光只浮现了一瞬便消散,凝神再看时,又是熟悉的“折玉”式笑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与几分戏谑。对方将一杯茶水推到他面前:“面的味道确实不错,不过可惜,面馆生意也遭到恶意打压,不久前店家的妻子也去世了,店主人抗了半个多月,最终在半月前决定关门回老家。” “恶意打压?”宁疏尘微微蹙眉。 折玉这才将目光落在宁疏尘身上,平静道:“店主人的妻子是魔修,位于梅香洲的几大仙门前来抓人,动静稍微大了点,引得雾海城的达官显贵惶惶不安,为了和面馆划清界限,这些贵人暗地里天天派人来面馆闹事、又暗示城中粮铺断了面馆的面粉供应,还在城中散播面馆主人的妻子是妖怪的传闻,时间长了,面馆自然做不下去了。” “店主人的妻子……是魔修?”宁疏尘微微愕然。 他没想到,区区一个凡人城镇的面馆主人,竟能跟魔修扯上关系。 他下意识看向同为魔修、并曾是魔尊的折玉。 折玉却没有看他,低着头将筷子在桌子上怼了怼,一边对齐、一边随意道:“是啊,他的妻子是一个因被师门挖灵根、断灵骨而入魔的修士。可惜就算入魔了、成了魔修、也没什么本事,连报仇都做不到,只能去凡间欺负欺负那些骂别人没爹没妈的小孩……” 折玉说着,抬眸看见宁疏尘慢慢皱紧的眉头,不带丝毫笑意地勾唇:“就这点罪孽,竟是被仙门的大人们挫骨扬灰,尸体挂在魔域界碑三日示众呢。” 宁疏尘听到中途便已是皱紧了眉头,听到对方尸骨被挂在石碑外示众,眼里更是闪过一丝荒谬。 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她是魔宫之人?” 折玉魔宗覆灭后,仙盟众门都在加紧清剿魔族余孽,那些曾为斩圣魔尊效忠、出身魔宫之人,更是被仙门重点看管,查清事实后,尸首会被挂在界碑上示众。 听到那魔修的死法,他很快知道对方是魔宫之人。 只是哪怕是魔宫之人,若是查明生前并未做下太多恶事,也该警告一番、就此放离才是,怎么会被人挫骨扬灰、于魔域界碑上曝尸三日呢? 宁疏尘猜到了一个令他脸色微冷的可能。 折玉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面前喝过一口的茶杯移开—— 恰在此时,店小二热情的声音传过来。 “两位客官,您要的牛肉面来了!” 伙计端着两碗面过来,将其一一摆放在桌上,其中一份刚好落在茶杯被移开的地方。 除此之外,伙计还另外放了一碟子萝卜泡菜在两人中央,客客气气道:“这碟小菜是店家送的,最近雾海城不太平,店里没什么人,相逢便是缘分,祝客人们一路顺风,往后事事顺遂。” 虽然施了障眼法,但折玉两人的穿着还是没变的,店小二一眼看出来这两人不是本地人,和店家说了之后,店家便送了这么一碟小菜并一句祝福语。 折玉看着这碟新鲜泡菜,微微笑了笑,向店小二道了谢,夹了一筷子泡菜,放进嘴里轻轻咀嚼,咽下去之后,才平静道:“这就是她最可怜的地方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她也从来不认识我。” “这怎么可能?”宁疏尘骤然拧眉,愕然抬眸。 魔宫之人怎么不认识折玉?而以折玉的心思之缜密,足以被挂到界碑上示众三日的魔宫成员,对方又怎么可能没有见过?除非…… “剑仙大人猜不到吗?”折玉微笑地看着他。 “仙门百家……在利用铲除魔宫余孽的借口肆意杀人?”宁疏尘缓缓攥紧了手中被强塞进来的筷子,眉间不由得浮现一丝戾气。 他最恨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狐假虎威、逞能生事。 更何况这一次覆灭魔宗之事,还是他牵线促成,没想到这才三个多月不到,仙门之中竟已有人以权谋私、不辨黑白,而且还是在他追踪折玉的紧要关头。 “我可没这么说。”折玉吹了吹热气,低头吃了数口裹满臊子的牛肉面,抬头见宁疏尘没动,好心提醒道:“再不吃面就冷了,冷了的面不好吃。” 宁疏尘久久不语,眸中似有千思万绪闪过。 半晌,他当着折玉的面,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那双银白色的眸子已经染上了浅浅的灰,仿佛月华撒落大地、清辉满园,开口不知对谁说话。 “半月后重开仙盟大会,各仙门宗主请务必到场,另外,梅香洲、雾海城,沈记牛肉面馆,有一魔修被抓,谁抓的人,请入昆仑山、明夜阁一叙。” 沉静微冷的声音并未传出方桌,四周三三两两的食客没什么反应,唯有折玉的筷子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了下去。 宁疏尘再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平常模样:“仙门除魔之事,我会亲自督管,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借机生事,而你,折玉,我也会亲自押上昆仑山。” 宁他不再隐瞒他还留有月华之力的事情,但也没有离开,眼神平静而毫无避让地看向折玉。 折玉咽下最后一口面,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又倒了杯茶慢慢喝下去,这才笑着道:“那就提前拜托含光剑仙届时手下留情了。” 也正是在这时,罗秀略微艰涩的声音响起:【主人,断瑾护法……拿到月华琼浆了。】 折玉神色未变,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他放下喝完的茶杯,看向对面不知该不该动筷的宁疏尘,缓缓起身道:“算了,别吃了,面都坨了。” 最后一碗面,可惜了,宁疏尘还是没吃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分开 看到折玉平静起身,宁疏尘的眉头微微蹙了蹙,执筷的手缓缓放下。 桌上的牛肉面已经冷了,也坨了,确实不能吃了,他确实犹豫着不太想吃。 但见折玉的神色,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起身离开。 半晌,他还是以月华之力微微温热,随即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我试了,味道确实不错。” 细细咀嚼之后,宁疏尘认真地说。 折玉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他知道,宁疏尘是在回应他之前说他还没有尝过便说味道不错的话,他如今认真尝了一口,发自内心地觉得不错。 折玉笑了笑,想开口调笑两句,但看着宁疏尘那双纯粹得几乎令人羞愧的眼睛,他缓缓敛起了笑容:“剑仙大人,走吧。” 称呼又换回了“剑仙大人”。 宁疏尘蹙了蹙眉,莫名有些心慌。 之前他喊他“师尊”的时候,他觉得对方从未有过真心,可如今换成板正的“剑仙”二字,他也并不感到开心。 正当宁疏尘想避开心口这种令他心烦的情绪,再次和折玉商量回昆仑山之事时,他体内的月华之力,忽然不正常地激荡起来。 宁疏尘的眸子几乎是一瞬间转化成了月华般的银灰色,耳边传来傅尧焦急困惑的声音:“剑尊、含光剑尊……宁师兄!你有没有听到?月峰的月华琼浆被抢走了!” 宁疏尘眸光一颤,几乎是第一时间看向了折玉,然而此刻的折玉,脸色是如此的平静,甚至因唇色的苍白而显得有些冰冷! 他心中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 “怎么抢走的?被谁抢走的?”宁疏尘顾不得折玉就在身旁,沉声质问。 月峰属于云上仙宗九峰中的第二峰,位置紧挨着宗主的云白殿所在的第一峰,几乎处于昆仑山脉的最中心,寻常人等根本不可能强闯入内,只可能是被内部突破。 “被斩圣魔尊抢的!宁师兄,你不是抓魔尊去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昆仑山?” 傅尧的话没有解开宁疏尘的疑惑,反而令他越发迷茫。 折玉明明就站在他面前,并且从魂魄受损程度以及隐隐遮掩不住的锁魂钉气息来看,是本人无疑。 那昆仑山上的人,又是谁? “那不是折玉,你再仔细回忆一番,抢走月华琼浆的是谁?”宁疏尘逼问。 “不是斩圣魔尊?”傅尧骤然回头! 只见沉睡着一座清澈湖泊的月峰脚下,身着玄衣、眼覆墨带的男人似是出于谨慎,再度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任何言语,确认傅尧依旧被定在在原地之后,立即跳入湖水之中。 傅尧立即出声大喊:“宁师兄,你借月华琼浆看一眼!他马上要逃走了!” 该死的!他被骗了!对方之前展现出的种种强大、以及特意施展的岁雪大法,都是为了使他相信自己就是斩圣魔尊! 斩圣魔尊拥有月华之力,这是他在月峰上见到对方的第一面就知晓的事情。 对方借月华之力控制他敲响药令的记忆力太深刻,以至于发现来人是斩圣魔尊之后,他根本没有怀疑对方能使用月华之力。 若非如此,以月妖后人的身份,一旦动用月华之力,对方根本不可能抢走以月妖精华凝结而成的月华琼浆! 宁疏尘从傅尧的愕然中听出了前因后果,刚想动用月华之力追踪那个抢走月华琼浆的人,便被一柄无色长剑横在脖颈上。 “剑仙大人,您现在可不能动。” 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张开,一盏璀璨而诡异的金色魂灯在折玉掌中缓缓浮现。 精致的六角宫灯中,身着红衣的女人无知无觉地漂浮其中,表情在喜悦、哀伤、痛苦、愤怒、痴迷与平静中不断切换,随着宫灯不停旋转,面容渐渐模糊变淡。 十四口人灭门惨案的唯一幸存者,花名四月、于会仙楼献舞的姑娘——卫希。 那盏折玉用来限制他仙力的魂灯。 “失去月华琼浆,云上仙宗并不会伤筋动骨,但如果我手一松,这位姑娘的魂魄,便真要不知飘至何处了。” 折玉轻声细语地解释着,移开了横在宁疏尘脖颈上的太上忘情剑。 宁疏尘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施展月华之力,任由对面的傅尧如何传话,他也没有再回应对方,只定定看着那魂灯。 “罗秀。”折玉喊了侍女的名字。 罗秀立即唤出载人飞羽,在面馆的惊呼声中,令其微微升空,并走到折玉面前,恭敬低头:“主人,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 折玉收起魂灯,在宁疏尘冰冷的注视下,一步步踏上了飞羽。 “剑仙大人,我们……后会无期。” 当着宁疏尘的面,折玉骈指横过含笑的双目,一缕皎如白云的月华之力被他毫不犹豫引出,双眼因刺激而流出鲜血。 宁疏尘脚步微动,却又生生止住。 折玉看见了这一幕,并没有说什么,趁着双眼还能视物,将那缕月华之力送入魂灯之中,魂灯顿时亮起微弱的蓝光。 宁疏尘猜到折玉要做什么了。 果不其然,对方执起那柄明明没有契约、却异常听话的太上忘情剑,划出了一道空间裂隙,将魂灯丢入其中。 有月华之力引路,宁疏尘自己能找到魂灯位置,解除自己的仙力限制。 但如果选择追踪魂灯,折玉就会消失无踪,并且再也没有任何线索和提示,能让他第二次找到对方的踪影。 拥有月华之力、仙力恢复的剑仙,不是如今的折玉能抵抗的。 他不会再露出万魂山那种破绽。 “折玉。”良久,宁疏尘轻轻开口。 在他面前,除了渐渐弥合的空间裂隙之外,已经空无一人。 …… 修真界逍遥历一万零四百年,登天梯重现世间,盘旋于万窟魔山、千柩魔宫旧址之上,等待着飞升者踏梯登天。 然而,就在正道欣喜万分、准备集结宗内有资质的弟子前往魔山渡飞升劫之际,魔尊斩圣重回魔宫,极大鼓舞了魔道士气,无数残余魔道势力纷纷齐聚魔山脚下。 本就不允许正道修士踏入的魔域禁地,更是成了魔修天堂,在登天梯携来的浓郁灵力氤氲下,无数魔修纷纷破境提升,形成一股无法忽视的魔宫新势力,与魔域外的正道修士形成对垒,双方僵持不下。 魔宫之中,宽大的雕龙椅上,身着玄衣的男子斜斜支在扶手上,双眸覆盖着赤红长带,似在闭目养神。 然而,殿中四人却无一人出声。 直到一道微重的呼吸声传来,四人中这才有人上前一步,汇报道:“仙门中已有四人突破魔域封锁,进了魔山地界,分别是百绘仙宗慕容雀、鸿蒙圣山百里绯红、云上仙宗徐容、以及秋阑宫主叶枯,前两位还好,后面两位,想要拦下……只怕有些困难。” 折玉抬了抬眸子,懒洋洋道:“有什么困难?宁疏尘跟着徐容进来了?” 四人顿时一震,哪怕距离上次仙盟大会过了两个多月,再次听到那位含光剑仙的名字,他们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怵。 即便是他们魔道,也没有听说过有人能一日之内杀遍仙门百家、引得幽冥之力闻风倒灌、硬生生在师门山脚下开出一条黄泉之路的,这哪里是剑仙,简直是杀神。 听说死的修士中还有三位出身云上仙宗,宁疏尘也没有丝毫手软,在查清他们利用仙盟诛杀令杀害数十名并未犯下大错的无辜之人后,亲手将其打入了幽冥深渊。 哪怕那几十个无辜之人中有三名魔修,宁疏尘甚至算得上帮了他们魔修一把,但并没有多少魔修觉得他是心怀仁慈,只觉得对方手段冷酷、面冷心冷。 这些做恶多端的魔修可不会觉得宁疏尘是在替他们主持公道,只会胆战心惊,害怕哪一日自己也成了对方剑下亡魂。 尊上敢直呼对方姓名,他们可不敢。 “含光剑仙自从那次大开杀戒之后,就镇守在昆仑山上,亲自监督仙门剿灭剩余魔修之事,再未下山。”汇报的人擦了擦下意识冒出的冷汗,照实禀报,随即看了看对四人闯入魔域不甚上心的尊上,忍不住提醒道,“徐容素有小剑仙之称,虽然还没有飞升,但短短两个月,已经从界碑处杀进了拂冬山,若让他继续闯下去,只怕不下半月便能直入魔域腹地,闯到魔山脚下!” “那个秋阑宫主更难缠,似乎非常熟悉魔域地图,虽然闯入速度不如徐容,但路上的禁阵险地,没一个拦得住他的,只怕不日也要闯上魔山,一旦让他们靠近登天梯,只怕很快就能接引飞升劫,飞升成仙!”汇报之人头都大了。 魔修们虽然重聚万窟魔山脚下,但实力差距与仙门那边还是太大了,就比如此次登天梯,仙门起码有十几个年龄、资质、时机都合适的苗子,徐容四人只是其中最强者。 而魔道这边呢?罗秀护法需要处理宫中大事、断瑾护法至今昏迷未醒、惊秋护法常年不见踪影、殇影护法被点了魂灯…… 汇报之人左算右算,都不觉得他们能遏止正道昌盛之势,就连尊上,虽然渡过心魔劫入了飞升境,但整天不是睡觉就是晒太阳,看起来一点匡扶魔道的意愿都没有! 折玉慢慢坐起身,宽大的玄衣随之微微泛起褶皱,赤红的遮眼长带缓缓垂落。 汇报之人看着那张脸渐渐抬起来,长带遮住对方眼中的情绪,使得暴露的半张脸庞越发深不可测,他顿时紧张得汗湿后背。 “很害怕?”折玉不紧不慢整理着袖口。 汇报之人不敢说话,只一味低着头。 “你们也是?”折玉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其余三人。 三人忙摇头。 折玉微微勾唇:“你们确实应该害怕。”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害怕了,才会知道,本尊是你们唯一的指望。”折玉说着,再度闭上了眼睛,“让拦在魔域外的人都撤回来,不需要守着登天梯了,再过三日,本尊要渡飞升劫。”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万界轮转盘 三日后,万窟魔山。 万窟魔山并不是单纯的一座山,而是整整九十九座大山绵延起来的庞大山系,千柩魔宫位于山群最中央的绝径山之上,而在绝径山外,包围、拱卫着它的大山有足足几十座,最外围的被称为羊角山。 此时此刻,羊角山上,一位身姿卓绝、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正持剑与数十位服饰各异的魔修缠斗,身形闪烁间,每一次都有数位魔修倒下,其本人却是衣不染尘。 “怎么,你们魔宫无人了吗?尽是这些不入流之辈拖延时间?” 男子收了手中长剑,几乎只能看见残影的身形总算现出全部轮廓,墨发白衣、眼神睥睨,几乎符合世人对剑修的所有想象。 此时此刻,被白霜和火焰肆虐得不成样子的草地上满是枯枝败叶,几名有幸留了条命的魔修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眨眼便跑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人与其对峙。 “哦?看来你还有些胆识。” 徐容淡淡抬眼,以为眼前的魔修还保有几分傲骨,谁知刚抬起剑,对方便大吐一口鲜血,喊了声“魔尊万岁”之后,没了气息。 徐容:……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眼前被打开的幽紫色山门,神色凝重了几分,正准备踏入其中,只见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天音般的踏足之声,似是有人在他脑袋上踩了一脚。 徐容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皱眉向上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衣的身影穿着踏云靴,缓缓站在了登天梯的第一阶上! “大家既然来了,也别离开了,便替本尊,分担一下渡劫雷霆的压力吧。” 慵懒淡然的声音自登天梯上飘起,似乎真的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如果不是对方一踏上登天梯,就引得天地变色的话。 “飞升劫!他在登天梯上接引飞升劫!” “那是谁?是魔尊吗?可他不是伤势颇重,接连两个月都在魔宫养伤吗?” “废话!当然是养好了啊!” 万窟魔山早就是天下修士的关注中心,此刻魔山上方的天象变化,立即引起了正魔二道几乎所有化道境以上修士的注意! 只见风云顷刻变幻,从刚刚的万里无云,变得风起云涌、浓云密布! 数十道紫色雷蛇在云层中游走,每一条雷蛇身上都裹挟着令修士们体内灵力颤栗的气息,而这些紫色雷蛇在片刻的游弋后,纷纷聚集到站在登云梯第一阶的男子身上!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道紫级雷霆!这就是天魔道体的恐怖吗?这么大范围的渡劫雷阵,只怕成仙即是天仙!” “不是说他心魔劫后重伤未愈吗?这两个月一直没什么动静,怎么敢接引最高等级的九九天雷?他不要命了?” “不……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斩圣魔尊!是那些已经冲到魔山脚下的正道弟子,紫极雷阵下,他们出不去了!” 魔山数百里外,一座通体晶莹的白塔之中,数位化道尊者聚集在最高层的琉璃法阵之中,透过白塔自身拥有的探查功能,看到了远在百里外的魔山景象。 魔道溃散,即便有登天梯落在魔宫旧址的先天优势,短短两个月也没法提升到拦住所有仙门修士的程度,因此,虽然大部分实力不济的仙门修士确实被拦在魔域外,但也有数十位修为高深者,藏身于阵尊慕南飞留下的通天白塔之中,深入魔域腹地。 但因不清楚魔尊折玉的具体实力以及魔宗残余势力情况,这些修士并没有轻易现身,只是暗地里看顾着这些进攻魔域的小辈们,即便里面有些人修为比他们还高。 眼看着云上仙宗徐容、以及秋阑宫主叶枯就要靠近登天梯,千柩魔宫中还没有丝毫动静,这些自觉担任护道者的化道尊者们还以为魔尊因自身伤势、打算暂避锋芒。 没想到对方却是在酝酿着,在徐容和叶枯进入登天梯接引范围后,现身接引渡劫雷霆,直接将两个毫无防备的飞升境修士拉入渡劫雷阵之中,跟随自己一同渡劫! 至于魔尊口中所言“分担渡劫压力”,根本就是讥讽之词!雷阵之中,人数越多、劫雷只会越发恐怖,原本还是赤级的雷霆,加了一个人之后,可能变成青级,而青级的雷霆,再加一个人,可能变成紫级! 眼下这满目灿紫的雷霆,都说不清是天魔道体本身就该有的劫雷质量,还是加了徐容、叶枯二人后提升的劫雷质量!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根本不是徐、叶二人该有的劫雷级别! 山脚下,密林之中。 正慢悠悠踩着满地枯叶往山上魔宫走的叶枯也骤然抬头,根本没料到折玉会在此时接引渡劫雷霆、渡飞升劫。 他倒不惧劫雷级别改变,因他本身便对自己的修为资质极为自信,若非放心不下折玉,他也早就可以飞升成仙。 登天梯消失之后,飞升后的修士再也没有下凡的,他直觉这其中有问题,不想早早飞升、日后连回修真界都做不到。 但他也着实没有想到,折玉刚渡过心魔劫没两个月,立即便准备渡飞升劫,这间隔时间,说是连渡两劫也不为过。 他的身体,真的能支撑得了吗? 惊雷阵阵、飞沙走石,即便身处万米高空之上,洁白的登天梯台阶之中,折玉也能感受到凝聚在身体周围的巨大灵力漩涡,吹得他的衣衫狂舞,发带都要散开了。 折玉抬起头,透过赤云缎的过滤,他能清晰看见云层之中九十多道紫色雷蛇的形状和灵力波动,那几乎辐射整个天空的淡金色灵力场,能将任何一个飞升境修士吓晕。 他却没有丝毫惧意,只是盯着那九十九道紫色劫雷,目光幽邃,喃喃道:“还不够……还差一道雷……” 九十九道紫级天雷,几乎是一个修士能够承受的雷阵极限,一旦平安度过,到了渡仙台上,来接引的仙人都至少有玄仙级别。 当初宁疏尘成仙,便是如此阵仗。 而他那时候还没有登天梯,没有经过天梯重塑仙身的过程,而折玉的脚下却有一整条的登天仙阶,他得到的待遇只会更甚。 但折玉想到那个人不经意的一句话,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 【九十九道天雷,能得玄仙开道;一百道天雷,能引金仙降临。若你有幸扛过百道天雷,便能引得金仙飞过天门迎你,天门之后,便是诸天万界,你的家乡亦在其中。】 然而,那个人没说的是,从凡人修炼到化道境,要经过一百二十多年,比他在地球渡过的人生六倍还要长。 如果不是修士记忆力强大,他甚至都不记得家人长什么样子了。 九十九道天雷,能得玄仙开道,但他想要的不是玄仙开道,而是金仙开天门。 “……九十八、九十九,九十九道天雷,他究竟想干什么?” 昆仑山,云上仙宗。 宁疏尘陡然从蒲团上站起,氤氲着银灰色光泽的眸子、透过融入折玉魂中的月华,远远看见了折玉眼中的景色。 那遍布整个天空的淡金灵力场,不用更多语言,就能感受到那紫级雷阵的强大,连登天梯都在恍惚中有些变形。 九十九天雷见玄仙,一百道天雷开天门,这是九重天内、每一个通过修炼飞升的修士的共识。但自从万年前,天梯断绝之后,这共识就有些变了! 九十九道天雷见玄仙,入九重天;一百道天雷开天门,入无间地狱! 天门连接着诸天万界,但这是万年前的事情了,万年前,魔尊苦意与阵尊慕南飞撞断了天梯,但他们不仅仅是撞断了天梯,还撞毁了连接诸天万界的“桥”! 没有桥,九重天与万界的联系也断了,那些万年间飞升的仙人,并非故意不回修真界,而是他们找不到回修真界的路! 宁疏尘若非身份特殊,本就是剑仙轮回转世之身,只怕也要迷失在天门后的万界轮转盘之中,哪怕是现在,他也绝不敢说自己就能顺利回到九重天上。 而此时,折玉长久凝视的目光,怎么看都不是在憧憬登天梯之后的渡仙台,更像是在透过云层、审视着什么! 这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了折玉小时候在昆仑山上的种种“幼稚之语”。 “成仙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是像我们这样的飞檐重楼,还是像关宠物的笼子一样、大家都住在方方正正的盒子里呢?” “为什么从来没有飞升后的前辈回修真界呢?九重天是不是连接着很多个世界?他们是不是在各个世界里玩得乐不思蜀?” “师尊,除了飞升成仙之外,有没有人飞得足够高、看到修真界以外的世界呢?会不会有一个地方,上面的人不是从母亲体内孕育出来的,而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这些话,有的异想天开、有的荒诞奇妙、有的完全经不起推敲,但无一例外,都与“另一个世界”有关。 他从前只当这是曲怀玉对飞升后的世界的遐想憧憬,并未往其他方面想过,然而,今时今日,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曲怀玉、亦或是折玉,真的是修真界的人吗?他是否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 “……折玉,不要引金仙开天门,连接诸天万界的‘桥’早就断了!” 宁疏尘陡然回神,身影霎时消失在昆仑山上,再出现时,已是魔域之外、一众修为刚到入清境、试图化道的仙门弟子之中。 “含光剑仙!”众人惊呼。 但不等他们眨眼,那道身影眨眼消失在眼前,与此同时,万窟魔山上的雷霆,忽然再度涌动起来,一道金色雷霆自云中浮现。 一柄无色、却泛着五彩霞光的神剑出现在天地之间,便是它引来了金色雷霆。 下一刻,那柄剑被一个玄衣墨发、眼覆红绸的高大男子法相握在手中。 “折玉!”宁疏尘终于在最后一刻踏上登天梯,却没能阻止折玉握住那柄剑。 九十九道紫雷、加一道金雷轰然落下,没有给任何人反应时间,携带着四个人、一柄神剑、与盘旋于万窟魔山上的洁白登天梯,一同消失在众人视野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运势 无垠的墨蓝星海之中,无数细小的星辰闪着微弱的光亮,随着视线的拉近,一座巨大的日晷模样的白色转盘悬浮在星海之间,转盘上,金色的阵纹破碎不堪,若隐若现。 此时,这座白色的转盘上,倒着四个衣着破碎的人、以及一柄泛着五彩霞光的长剑,四个人都昏迷着,唯独那柄无色长剑,正幽幽悬浮着,似在等待着主人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他身上的衣物也随之恢复成崭新的模样,雪白不染一丝尘埃。 宁疏尘的眸子很快恢复清醒,他环顾四周,看清自己位于何处之后,脸上浮现一丝错愕,随即迅速看向身旁。 浑身被雷劈得焦黑、呼吸微不可闻的折玉就躺在他身边,一柄无色长剑悬浮在他头顶,正在缓缓替他疗着伤。 “折玉、醒醒……折玉!” 宁疏尘迅速跑过去,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件衣物披在他身上,用除尘术清理他身上的狼藉,随即将人半抱起来。 还没来得及替他疗伤,就见一截暗红色的缎带蓦地覆盖在他眼睛上,挡住了四周星辰中逸散的月华之力侵蚀。 宁疏尘动作一顿,呼吸微微滞涩,随即表情恢复平常,扶着人一点点输送着仙力,直到折玉的呼吸渐渐恢复平稳。 “这是……哪儿?”一旁的叶枯也渐渐醒了过来,刚想抬手揉一揉太阳穴,就感觉四肢像是被打断了又重新接起来然后再度打断了一样,疼得他连呼吸都困难。 一百道天雷没有丝毫厚此薄彼,均匀地劈在了四人一剑身上,除了宁疏尘早就是仙身勉强可以承受外,折玉、叶枯、以及尚未醒来的徐容此刻都是重伤状态。 宁疏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低着头继续替折玉疗伤,只是从他几乎将折玉整个人按在怀里的动作看来,内心并不平静。 叶枯此时也看见了宁疏尘的动作,顾不得身体四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勉强伸手道:“剑仙大人,您毕竟是仙门魁首,魔尊罪大恶极,还是由我来看管吧?” “不必了。”宁疏尘拒绝得十分干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仙门中数一数二的天骄小辈,但宁疏尘莫名对叶枯很有敌意,不仅不愿意将折玉交给他,更是微微偏转了身子,挡住了对方看向折玉的视线。 “好吧,那就辛苦含光剑仙了。”叶枯笑了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这个分明已经放弃纠缠魔尊之事、跑回昆仑山龟缩不出的含光剑尊,怎么会在折玉渡劫的关头突然出来,如今更是连正魔之分都不顾了,抱着折玉不松手? 真是……碍眼又令人不忿。 “师、师叔?”徐容也渐渐醒了过来,睁开眼便看到师叔含光剑尊抱着折玉疗伤的情景,脑子短路了一瞬,才难以置信地出声。 他确实听说过魔尊斩圣与含光师叔的种种往事,听说他们当年亲密程度更甚道侣,可道听途说总是及不上亲眼所见,原来那些离谱的传闻,竟然是真的? 可是斩圣魔尊如今早就成了魔道之人,再怎么说,师叔也不应该还念着他吧? 宁疏尘听到了声音,但没有理会,只是低头将折玉身上的白色宽袍稍稍整理了一番,淡声说道:“这里是仙界的万界轮转盘所在,你们如今都已渡过飞升劫,但还没有走过登天梯、见过接引仙使,算是尚未册封的准仙,可以在这里适应一下.体内的仙力,待会儿想办法怎么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仙界吗?”徐容率先提出疑问,他以为渡过飞升劫,就算是成仙了,他们应该先找渡仙台吧? 倒是叶枯,看着四周若隐若现的星辰,以及脚下光芒黯淡的阵纹若有所思。 “这里是仙界,但却是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万界轮转盘早在万年前荒废,就连负责开天门迎接飞升者的金仙,也早就不从这里经过。你们不知何故,没有正常走登天梯上渡仙台,而是被雷阵劈到了这里,想要出去,只能靠自己了。” 宁疏尘淡淡解释着,脸上并不见焦急之色,因为他此前为了回到修真界,也在万界轮转盘上迷失了一段时间,虽然这一次不一定还能找到正确的路,但他的心情已经与当日截然不同。 他低头看向了怀中无知无觉的折玉。 ——其实他并非完全不清楚雷阵将他们劈到这里来的原因。 除了折玉自作主张将徐容、叶枯和自己的三人雷劫融合、使得雷阵前所未有地强大之外,还有一个极有可能的原因,便是主要渡劫之人——折玉自身的欲望。 他希望能见到天门后的诸天万界,于是雷阵便将他带到了万界轮转盘中。 万界轮转盘连接诸天万界,折玉很可能想利用它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 他做了那么多,原来只是想要飞升成仙,利用仙界的万界轮转盘——回家而已。 宁疏尘看到折玉引来金色雷霆的那一刹,心中种种困惑、抑郁、纠结、痛苦纷纷烟消云散,只剩下庆幸与恍然。 庆幸折玉并非对他无动于衷、他只是心中有比他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恍然自己原来不配为仙门百家之首,只需要一个微弱的借口,他就可以抛弃心中的正义与原则,向折玉奔赴而去。 他跪在万界轮转盘之上,怀里抱着折玉,心中的念头前所未有地明晰。 正魔之分不重要,折玉……才重要。 “可是这里……根本看不见路啊!” 徐容稍微治疗了自己的伤势,随即往万界轮转盘外转了一圈,发现就连距离自己最近的那颗星辰,都远远够不到边。 星海无垠,每一颗星星都在闪烁,细细看去,依稀能看见其上穿着不同衣物服饰、长相形貌各异的人类或类人生物来来往往,隐隐浮现的山川河貌也与修真界截然不同,似是不同的世界。 但问题是,这些星辰完全是只可远观、不可近玩,无论飞了多远,距离永远都那么不远不近,根本无法真正落足。 徐容还在皱眉四处寻找出路,而叶枯已经看完了万界轮转盘上的阵纹,确定以自己的能力完全无法修复、或者是看懂上面的文字之后,就放弃了,转而看向宁疏尘。 “前辈,魔尊还没有醒吗?”叶枯看向折玉,发现他呼吸已经平缓下来,但是依旧沉睡不醒,不知伤势是轻是重。 宁疏尘看了折玉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痛苦,随即道:“他伤势已经差不多恢复了,现在还昏睡着,是锁魂钉的后遗症。” “锁魂钉!他伤势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那我们何不趁机杀了他?” 徐容又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刚准备休息一下便听到宁疏尘的声音,当即眸光一闪,手中长剑凭空变幻而出。 还没来得及靠近折玉,两道目光蓦地向徐容扫射而来,一道冰冷、一道似笑非笑,但无一例外,都让人不禁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这是好机会啊……”徐容下意识后退两步。 “他是我的徒弟,你的同宗师兄,下次不要让我听到这种话。”宁疏尘平静地说。 “师叔?可是他……”徐容刚要反驳,忽然瞥见宁疏尘看向折玉的眼神,他顿时想起宗门内现在还不时流传的秘闻,目光渐渐变得惊疑起来,在宁疏尘与折玉之间来回扫荡。 叶枯就比较直接了:“魔尊斩圣修为深不可测,我没有含光前辈的修为,可不敢轻举妄动,徐道友若是有把握的话,就先请吧,我为徐道友呐喊助威。” 徐容看了叶枯一眼,又看了昏迷不醒的折玉一眼,心想他倒是挺有把握的,但是这不是宁师叔不让吗?更何况…… 他感觉自己要是真上去来那么一剑,不止是宁师叔,眼前这个心思捉摸不透的秋阑宫主,像是会从他背后来上一剑。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徐容坐到一旁思考人生去了,叶枯想了想,看向宁疏尘:“前辈是九重天的仙人,可知道怎么从这万界轮转盘上离开?” 宁疏尘银白色的眸子向四周望了望,说道:“有三个办法。” “第一个,在这里等仙人来救。不久前,你们三人同时飞升,仙界的飞升石上有记载,发现你们没有准时抵达渡仙台,会派人核查原因,或许能发现我们。但他们能不能找到万界轮转盘这里,还是个未知数,哪怕找到了,也不一定有办法带我们出去。” 叶枯皱了皱眉:“不太行得通,连你都没办法出去,我不相信其他仙人能把我们从这里救出去。另外两个办法呢?” 笑话,其他仙人到现在都没想到办法回修真界呢,指望他们不如指望徐容飞出去。 “第二个办法,修好万界轮转盘。”宁疏尘淡淡地说。 叶枯摇头:“比上一个还不靠谱。” 宁疏尘瞥向那些若隐若现的阵纹,又看了眼折玉,不知为何,心中倒是觉得这个办法或许比第一个办法更容易。 “第三个办法,赌一赌各位的运道。登天梯已现,渡劫雷阵又带着我们来到万界论转盘上,或许这是转盘自主修复的征兆,我们可以试着利用转盘抵达一个新的世界,从那里再想办法回到九重天。” 万界轮转盘看名字就知道,起初并不单纯作为通道使用,而是一件具有卜算之力的神器,此时它有修复的征兆,或许能将他们送到一个能够重新回到九重天的地方。 叶枯紧皱着眉,觉得这个办法也不怎么靠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选第三个。”虚弱的声音从宁疏尘怀中响起,宁疏尘连忙低头:“折玉,你醒了?” 折玉的脸色还苍白着,眼睛上的赤云锻遮住了眸中思绪,他抬头看了明显离他过分近的宁疏尘一眼,慢慢坐起身。 “选第三个。”他重复了一遍,略微拢了拢身上显然是宁疏尘的衣服,语气平平道,“天魔道体,和一位天生剑仙,还是可以拼一拼运势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面具 “那就试试吧,开启万界轮转盘。” 叶枯一袭青色衣衫,踩着踏云靴在转盘上不紧不慢地走了几圈,脚下的金色阵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闪烁,微笑着回应。 徐容还有些懵逼,不明白两人怎么如此轻易就同意了魔尊的提议。 那可是斩圣魔尊啊!渡劫当日背刺师尊、一手创立魔宗、堪称魔道典范的魔尊折玉啊!万一他是有什么阴谋呢? “好。”宁疏尘不容置喙地说着,警告地看了徐容一眼,走到万界轮转盘最中央,那形似晷针的金属指针处,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轻轻握了上去。 一时间,无垠的星海波澜丛生,无数光影仿佛被狂风吹拂,不断摇曳着,虚空中传来一道悠扬空灵的鲸鸣之声。 宁疏尘手掌所握之处泛起璀璨的金光,转盘那意义不明的金色阵纹也随之亮起,一路向中央的金属指针汇聚而去,最后指针、阵纹浑然一体,指向星海某处! 那是一座满目银白的星辰,山川河流的走势隐隐汇聚成一枚巨大的符文。 其文字之古老、气势之雄浑与万界轮转盘上的阵纹有得一拼。 这枚“符文”原本平平无奇地闪烁着,却在宁疏尘等人选定这颗星球时,忽然光芒大盛,星球上河水、沙石、草木一同莹亮! 但正被万界轮转盘传送的宁疏尘等人根本没有发现,而在他们落地后,草木沙石也跟着偃旗息鼓,只有少数人注意到这一幕。 “嘶……什么东西这么硬……” 徐容一屁股坐在地上,连仙力都没来得及运转,就这么从天上摔了下来。 他皱眉往屁股底下一抹,手指顿时被锋利的刀锋划伤,那器物上蕴含的特殊力量,竟是破开了他的仙体之躯! 折玉等人也掉在了地上,比起徐容来说,更糟糕的是,他们马上察觉到体内仙力似乎凝滞不转,被什么东西狠狠压制住了! “咦?这里还有活人!” 一个粗犷却仿佛含着口水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折玉抬起头,只见一个四肢漆黑如墨、身躯却异常粗壮的蒙面汉子跑了过来,随即对着他们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不是人!是大荒中的妖兽!长得和人怪像的,嘿嘿,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 一个瘦小个子从林中钻出来,他浑身覆满碧绿鳞片,口中吐出分叉的粉红蛇信子,右手臂上缠着一块黑色的布。 而在他身后,还有两个“人”也跟着跑了过来,手中分别握着兽皮长弓和玉石尺子,一个身上长满了白色毛发、一个就是仿佛被荔枝壳染了道色,皮肤紫粉紫粉的。 四人还未清楚情况,只见这四人神色贪婪,一人拿出森白的尾椎骨、一人从腰间抽出一根边缘似被人啃食的腿骨、一人捏着布满血丝的暴凸眼球、还有人手里抓着一根如玉手骨,朝几人冲上来! “小心,仙力用不了了!” 宁疏尘首先发出提醒,转瞬调动其身上的月华之力,手中银光微闪。 本来只是想将四人击晕好问话,却见那道细微银光不知何故,沿途竟是不断扩张,等到了四人面前,已是声势浩大如滔滔江水,转瞬将四人打得吐血倒飞! 宁疏尘疏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没有一丝脏污的雪衣缓缓划过草茎,走到四人面前:“我问,你们答。” 四人不知是被打晕了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是呆滞地看着宁疏尘,也不回答。 宁疏尘刚要皱眉,折玉已经从地上起来,按住了宁疏尘想要上前的肩膀,从半空中握住蓄势待发的太上忘情剑,走到四人中的蛇鳞男子面前:“我问,你答。” 不同于宁疏尘清高无尘的逼问,折玉的长剑眨眼便在蛇鳞男子身上扎出一个血洞,鲜血透过鳞片流出,竟是碧绿色的。 男子疼得冷汗涔涔,折玉这才将太上忘情剑从对方肩膀上抽出来,不紧不慢地架在蛇鳞男子脖颈上,而后,赤云锻下那双诱人的淡色薄唇才堪堪出声。 刚刚还盯着宁疏尘发呆的四人,面对折玉却是一秒都没有耽搁,飞快地清醒了过来,那被扎了血洞的男子更慌慌张张道:“圣者们恕罪!小的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圣者们饶小的们一命,小的们只是想混口饭吃,不知道您几位是圣殿的大人啊!要是知道我们肯定不会打扰你们与自然交流的雅兴的!” 圣者?圣殿的大人?与自然交流? 众人听得满头雾水,仿佛语言不通。 宁疏尘闻言微微蹙眉,似是有了些联想,微微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就见折玉又是一剑戳进了蛇鳞男子的右肩膀。 不仅如此,那剑尖还有意在蛇鳞处微微扭动,将一小块鳞片连血带肉地撬起,动作慢悠悠的,直到男子疼得快要晕过去了才微微停顿,微笑道:“撒谎。我不是什么圣殿的大人,也不会与自然交流,我只会与俘虏交流,尤其是你这样不信邪的俘虏。” 徐容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折玉,我们完全可以换个……” “我说、我说!”那蛇鳞男子眼看他还要撬第二枚鳞片,似乎想扒开他蛇皮看看内芯的样子实在令他害怕,连三名同伴隐晦的阻拦都不顾了,连声道:“我们几个是耶特部落的人,来辉月森林是想抓几只妖兽回去卖钱,却没想到会碰到你们,我一开始以为你们是森林深处的高阶妖兽,后来见您朋友使用月华之力,又觉得是圣殿的人,但我们真的只是想赚点钱,不是故意打扰大人们的,求几位大人高抬贵手!” 徐容张了张嘴,又慢慢闭上。 蛇鳞男子说完,脸色一片惨白,顾不得为他求情的徐容,只紧张地看着神色冷淡的折玉,试图让他看到自己眼底的真诚。 但没想到这一大段几乎不掺杂任何谎言的解释下去,他竟是又得到一剑! 并且还伤在他靠近七寸的脖颈上! “大人!”蛇鳞男子脸色由惊转怒。 但没等发作,折玉便将长剑移开,漫不经心解释道:“这一剑,是警告你们,下次别到处乱跑,打扰我们与自然交流——行了,你留下,让你的同伴离开,这一路上,就由你来伺候我们,什么时候让我们满意了,什么时候离开。” 蛇鳞男子的脸色顿时一片惊疑之色,犹豫道:“您真是圣殿的圣者?” 折玉以指尖拂过剑尖上的血,似笑非笑看过去:“你希望我是,还是不是?” 蛇鳞男子顿时脸色一阵青白,看向其他三人,发现他们也是一样地茫然惊惶,权衡片刻,咬牙膝行到折玉面前:“这一路上,就由佘白伺候几位大人。” 徐容从刚刚起就没再说话了,此时看着满脸破釜沉舟的蛇鳞男子,以及脸上犹自怀疑着自己的另三“人”,嘴巴张开又合拢。 他想,他可能知道折玉迷惑他师尊、纵横魔道的根本原因了。 宁疏尘倒是对此没多大反应,他早就知道折玉嘴上功夫了得,见折玉不止问出了事情来由、还狐假虎威使得一人不敢放肆,顿时上前道:“带我们去你们部落吧。” 他看得出来,这几人之所以对他们几番小心翼翼,皆是源于他使用了月华之力。 既然折玉已经令几人对他们身份产生怀疑,他自然要站出来,将这个怀疑坐实,顺便再威慑一下这几个不安分的“人”。 佘白看了眼宁疏尘,清楚知道他就是那位使出了月华之力的大人,更是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在前方带路。 而其他三人,早在折玉指示下跑路了,并且丝毫没有发现,有一人身法轻盈地坠在他们身后,一抬步、一跃身,如落叶飘零。 徐容倒是发现了,也很快意识到了折玉分路探查的意图,但因自己先前出面制止了折玉,后面又没跟上思路被叶枯抢先,一时有些郁闷,觉得自己比不上几人。 宁疏尘两人倒是没注意到徐容心思,他们一前一后地跟着佘白进了部落。 说是部落,其实也不过是座几十个人的村子,并且里面的人,都如他们看到的四人般,要么肤色诡异、要么掺杂着动物基因,并且在他们眼里,他们一行人,比起与他们相似的“人”,似乎更接近妖兽。 不过有佘白解释,这些人也很快理解了,这些像“人”的妖兽,并不是真正的妖兽,而是圣殿前来修行的圣者,面上也就收敛了许多,只不过还是偷偷地看。 而经过半日的观察与对话,宁疏尘他们才明白,自己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是一个以漫天星斗为图腾的庞大国家,全世界统一没有分裂,却有许许多多的部落,或繁荣、或中庸、或破败,但无论是哪个部落的人,都以能与星辰共鸣为荣。 与星辰共鸣,就能共享星辰的力量,从而能够修炼、长寿、飞升成仙。 佘白他们这个部落并没有能够共鸣星辰的天之骄子,但却听说过圣殿的传说。 圣殿之人都能共鸣离他们最近的月亮,实力深不可测,圣殿中的修行者被世人尊称为圣者,而他们普遍的修行方式,便是如折玉他们这般,前往一座山川、峡谷、森林之中闭关体验自然,感悟星辰之力。 折玉几人问及星球上可有人飞升成仙、亦或是有哪个部落曾有飞升之人时,佘白没多说什么,倒是他的家人很是热情道:“圣者是在谦虚么?近千年来,除了折月圣殿之人,哪里还有人飞升?不过我倒是听说,最近有一颗星辰飞近渺月,蕴含的星辰之力前所未有地强大,听说几大部落的圣子圣女都去主城了,几位圣者大人没去抢夺吗?” 佘白倒水的手微微一颤,险些将手中水壶扔出去,被折玉接住。 折玉微笑道:“多谢阿姆的招待,我们准备在这边呆几天就走,对了,我看佘白虽然没能与星辰共鸣,但还挺有天分的,就让他在我们身边跟一段时间,和我们走一趟主城,阿姆觉得怎么样?” “那感情好啊!这是我家小白的福气!”身上覆盖着同款鳞片的瘦大娘乐呵呵地说着,拍了拍佘白肩膀,叮嘱他要好好听圣者大人们的话,随即美滋滋出去了。 大门关上,佘白顿时汗如雨下,转头就要朝折玉跪下—— 他从折玉几人这几日的行为中,已经能够确定,这些人绝不是什么圣殿之人,甚至极有可能不是渺月星人,常识极为欠缺! 刚刚他母亲的话虽然没什么恶意,但却精准戳穿几人伪装,试问若真是圣殿之人,怎么会不去抢夺目前最为热门的强大星辰,反而跑来这里领悟什么自然? 佘白一开始对此也有怀疑,但几日下来,再思考这个问题时,已经能得出准确答案,他相信对方也知道自己露馅了,所以他立即就要表态,保住自己小命! “急什么?”没想到,那柄长剑自空气中浮现,竟是将他双膝托起,令他不得不站着说话。折玉吹了吹杯中热气,笑着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过段时间我们也要去主城,还希望小白你和我们一起去,你阿姆也答应了的,你难道要食言吗?” 佘白哪里敢?当即便连连摇头。 折玉瞥了他一眼,道:“不过,在去主城之前,我希望你给我们几人做个参考,听说圣殿高层的大人们外形和我们差不多,只是装束稍有不同对吗?具体是什么模样?” 佘白头冒冷汗:你是装都不装了啊。 “其实不算是装束不同,只是越是高阶的修行者,越是不愿暴露自己的修行星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就如同圣者您一般,遮挡了自己身上烙下了星辰印记的部位。” 这也是佘白始终不敢确认折玉身份的原因,他其实误打误撞,和圣殿之人对外形象还挺像的,只不过圣殿之人大多以黑布或白布遮掩星辰印记,也是一种身份象征,但折玉,是一条暗红色的缎带。 “哦?”折玉摸了摸下巴,有点兴趣。 “圣殿中也有人特立独行,您其实不用换,但您身边这位公子,需要稍微遮一遮脸上、或是身上某个部位。”佘白说。 折玉刚想问是什么一个遮掩法,有没有可供参考的画像、留影石什么的,就见宁疏尘不紧不慢拿出了一张黄金面具扣在自己脸上,问道:“是这样吗?” 俗气的黄金饰品、雕琢着首饰界最为常见的重瓣莲与凤鸟,戴在气质清冷的男人脸上,竟是透出另一种不染尘俗的高贵。 折玉的嘴巴忽然闭上。 佘白连忙道:“对对对!就是这样,折月圣殿里确实有几位仙人的脸上是戴面具的,您这个装扮,也很合适!” 宁疏尘微微转过头,从面具上只能看到一只银白的眸子紧盯着折玉:“看来,你还记得它——好看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星辰印记 折玉曾在年少时送过宁疏尘一张面具。 含光剑尊宁疏尘,身份高贵、修为高深,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清冷俊美的面容,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是修真界无数女修、甚至是男修的梦中情人。 那时候折玉和宁疏尘的关系已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亲近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宁疏尘对这个徒弟过分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甚至为了他破戒收了断瑾为第二个弟子;而折玉对宁疏尘虽然还是尊敬的,但似乎也被宁疏尘惯坏了,竟然敢将祁连山雪妖的寒心莲当零食吃,末了还将啃了一半的寒心莲送回来装模作样当礼物送给师尊,以此躲避雪妖追杀。 折玉偶然看到师尊拒绝第二大仙宗的仙子表白,就送了这么一张面具给师尊。 “师尊既然不堪这些追求者骚扰,不如戴上面具好了,这些人归根结底是看上了师尊的美色,您看咱们宗主,也是鼎鼎大名的化道境强者,就不曾有师尊您这等苦恼,说白了就是他没您长得好看!” 清透阳光下,少年一身水青色窄袖练功服,身形矫劲如青竹,精致秀气的脸蛋上带着一丝恶趣味,拿着一张夸张俗气的面具,笑意盈盈地送给宁疏尘。 宁疏尘看着那张面具,目光移到徒弟脸上,当场并没有说什么,在众人惊呆了的目光中收下了这张面具。 结果第二天折玉就因左脚踏进明夜阁被送进了狂山秘境,与一众指望不上的师兄弟狼狈地渡过了二十天,吃草根(解毒)、喝蛇血(隐匿气息)、在山洞中匍匐前进、滚了一身泥土,才堪堪找到出口,出了秘境。 折玉还以为师尊应该是当天就将面具毁尸灭迹了,结果半个月后,也就是他从秘境中出来后没几天(秘境中时间流速不一),师尊就这么戴着这张俗气的面具,出现在万宗鸣鼎大会上,以明确且目下无尘的姿态拒绝了所有试图朝他搭讪的人。 折玉的面具就这么出了名,而在万宗鸣鼎大会后,那张面具就消失了,所有人、包括折玉都以为这是因为宁疏尘已经向天下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所以不屑哗众取宠。 但后来,折玉在师尊书房中的储物匣中看见了它,除了面具之外,里面还有他送给师尊的半朵寒心莲、散发着甜香的糖炒栗子、他乱扔的衣服以及……天晴剑。 ……折玉没想到那张面具竟还在。 “——好看吗?”宁疏尘的表情隐在面具后,语气也平淡无奇,似乎只是随意问问。 但无论是佘白还是徐容,都不认为宁疏尘只是随便问问,因为含光剑尊矜贵清高,从来就不曾关注过修行以外的事,更别说提出这种似乎有些令人羞耻的问题了。 折玉的目光落在那张被保存得崭新的面具上,看着宁疏尘那双似乎没什么感情的银白眸光,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丝触动。 可也正是这时,他手中的太上忘情剑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鸣剑声。 折玉于是也忽略了心中那短暂的波动,岔开了话题:“外面有人过来了。” 院门被人轻轻推开,确实有人过来了,却不是其他人,而是跟着耶特部落另外三人离开后又回来的叶枯。 “外面有一批人正在找我们。”叶枯开口就说出一句令院内四个人都汗毛直竖的话。 折玉的剑更是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架在了佘白的脖子上,将那覆盖着蛇鳞的脖颈逼出一丝碧绿血痕:“看不出来,你胆子还挺大,什么买卖值得你这么卖命?” “不是我报的信!”佘白立即辩白,竖瞳的眼睛盯着这把连他的蛇鳞也能轻易穿透的无色长剑,碧色的蛇瞳不断收缩扩张,显然极为紧张。 折玉的剑没有移开,只是看向叶枯。 叶枯替佘白说了句话:“确实不是他报的信。找我们的那批人,早就得到了消息,三天前就往这边赶过来了,他们似乎有一位大祭司,早就预料到了我们的到来。” “是圣殿的大人!只有圣殿的圣者们才有与上位星辰沟通的能力,能从星辰之光里看到未来,你们是被圣殿的人盯上了!”佘白冷汗涔涔,看向饮茶不语的折玉。 折玉放下茶杯,搁在他手肘斜上方的太上忘情剑自动转了半圈,避免妨碍折玉的动作,他慢慢抬起头,被赤红缎带掩住的眸子似乎能看透佘白内心:“想不想成为圣者?” “什么?”佘白没跟上折玉的思路。 半个时辰后。 辉月森林中,炽阳高悬于天穹,摇曳的树影之中,渐渐走出了数个“人”。 他们皮肤白皙、身量修长,没有显著的动物外形,和折玉等人的外形相差无几。 但他们的服装,却与折玉等人相去甚远,不是露出胳膊、就是露出大腿。 而那些露出来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有一处显眼的地方,被黑色、或白色的布条绑住,具有明显的组织特征。 从树影中踏出后,这些人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看向最前方的为首之人,皱眉询问道:“这里有打斗的痕迹,那些人会不会被野兽或者附近的村民带走了?我们要不要再与赫奇沟通一次,确认方位?” “还沟通个屁!要我说就不该接下这桩差事!一句不知所谓的预言罢了,哪里比得上近在咫尺的最强星辰?扶桑殿的那些人都快抵达主城了,就咱们还被困在这儿,整整耽误了三天时间!”一脾气暴躁的妹子大骂了一句,右眼的黑色眼罩都快蹭掉了,露出眼尾一截赤红纹路,璀璨至极。 为首之人是个脸颊有着青色刺青的中年男人,名叫格力齐,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不能再耽搁了,耀星三天前就接近渺月了,就算杀了那个人,大祭司也不一定能再召来一枚耀星那样强大的星辰,还是抢夺耀星最重要!” 他们这群人,正是耶特及周围几个部落所属圣殿的圣者,因接到主城中央圣殿的任务,放弃了前往主城,先来辉月森林找人。 但越是临近三天的死期,他们内心越是焦躁。就在他们寻找辉月森林之人时,各个部落中流言四起,说即将抵达渺月星的那颗星辰是这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最强星辰,他们越发觉得,与其期待大祭司承诺的召唤星辰,不如前往主城参与抢夺! “我们回去。”格力齐做下了决定。 但没等离开,树林中忽有风声四起。 众人的身形瞬间紧绷,眼神警惕地看向四周,暴躁妹子更是厉声道:“什么人?” “回哪里去?不是要去主城吗?顺路带我们一程如何?” 空中传来轻笑的声音,随即而来便是一柄泛着霞光的无色长剑,眨眼间便将三个人的星辰防御破开,见血方回。 一阵淡淡的莲香传来,折玉穿着白衣,眼覆红缎,自竹林中掠出,握住朝他飞来的太上忘情剑,稳稳站在他们面前。 他用手指沾了沾剑上深蓝、粉红混合的鲜血,微笑道:“看来即便无法使用仙力,我想让你们忘却前尘,也还是办得到的。” 太上忘情剑的剑尖在他手中轻轻晃了晃,似在对折玉的话表示赞同。 格力齐一行人则是捂着手臂满脸惊疑。 还从未有人能在一照面间破开他们的星辰防御,刚刚那一剑,若是冲着他们的要害去,只怕他们此刻已经身受重伤了! 也正是在这时,宁疏尘从折玉身后走出,与折玉一样,穿着一身雪白仙衣。 只不过与折玉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没有覆着缎带,却是戴着一面刻成重瓣莲与凤鸟缠绕形状的黄金面具,气质冷淡疏离。 他右手稍呈抓握之势,天晴剑便恰好出现在他掌心,被月华之力渡出了一层银边。 “借诸位身份一用,到了主城,自会相还。”宁疏尘缓缓抬起天晴剑。 银色的剑气在抬定的瞬间激荡而出,吹起宁疏尘的发丝,似一阵清风拂过。 但这剑气到了格力齐几人面前,却是完全无法抵抗的强大气浪,将几人震得后退数步,鞋底都在地上摩擦出了火星。 一时间,几人的星辰印记都在灼灼发烫,似在共鸣,更似在畏惧。 “你们……是大祭司要找的人!” 格力齐呆滞了一瞬间,看着眼前一覆红带、一戴面具的两个人,眼神顿时清醒! 据大祭司所说,耀星此来,就是为了眼前这两个人,而他们如果想要瓜分耀星,就要先下手为强,杀掉他们! 可格力齐哪怕发现眼前两人正是大祭司要找的人,也无法实施抓捕。 大祭司也没和他们说过,这两人如此之强啊! 折玉眸光微转,视线立即落在格力齐身上,尤其在他没有任何布料遮盖、唯独多出一块刺青的脸颊上停留许久。 看得格力齐都感觉古怪了,折玉这才不紧不慢围着格力齐踱步道:“啧,这就不好办了啊,本来我们是打算装作普通路人的,谁知这就被你们看穿身份了,你说我们是灭口好呢?还是灭口好呢?” 格力齐被他绕得冷汗都出来了! 折玉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一直紧紧盯着他动作的暴躁妹子,笑着道:“我能揭开你的眼罩看看吗?我保证,只看一眼。” 暴躁妹子脸色顿时涨红:“滚蛋!士可杀,不可辱!” 折玉微微皱眉,佘白顿时悄声道:“大人,在渺月星,只有亲人和生死相随的伴侣才可以查看对方的星辰印记。” “哦?那要是被亲人和伴侣以外的人看到了呢?”折玉问道,“那人就自杀吗?” “你才自杀呢!我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暴躁妹子怒气冲冲地说。 折玉顿时嫌弃:“什么?那不是坑自己吗?但凡寿命长一点,这么搞下去,岂不满天下都是敌人?” 本来就是。这些个遮挡物看起来也不外乎符文灵器之类,总有失效或者损坏的时候,但凡有点追求,想要追求大道,那他们就不可能保证遮挡物不脱落。 如果每一个看到星辰印记的人都要追杀的话,不仅累死别人,还会累死自己。 暴躁妹子听到折玉的话,仅剩的眸子顿时怒火中烧,如果视线能杀人,只怕折玉已经被千刀万剐。 知道观看星辰印记只是有个象征意义上的后果重大后,折玉重新看向暴躁妹子:“看一眼,五条命,换不换?” 格力齐一行人总共是五个。 “士可杀、不可……”暴躁妹子瞪着眼睛刚要坚持,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其实我和她信仰的同一颗星辰,要不您看我的吧,图案都是一样的……” “苏勒!”暴躁妹子难以置信地回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胞胎妹妹这么没出息。 “你仔细想想,给他看一眼,咱们还可以找机会杀了他;但如果不给他看,他们就会杀了我们,然后从尸体上看。”苏勒低声劝诫。 其实她也觉得圣殿散布的那些关于星辰印记的象征意义过于夸张。 他们这些修行者,是不喜欢暴露自己的星辰印记,但这是因为这相当于暴露自己的功法弱点,让敌人有机可乘。 但这不代表着非要和看到星辰印记的人死磕。 毕竟不让别人看星辰印记的初衷是为了避免别人趁火打劫,从而延长修炼寿命,而不是本末倒置,为了星辰印记豁出性命。 事实上,时至今日,渺月星上很少有人像她姐姐一样对星辰印记如此执着了。 大部分修行者顶多就是对烙下星辰印记的部位稍加遮挡,而不是像圣殿这些“老顽固”一样,将其作为评判一名修行者对信仰是否纯粹、潜力是否巨大的标准。 暴躁妹子哑火了,忿忿不平地看着折玉:“你等着,我将来一定会杀了你!” 折玉一笑,将来他就要回到地球了,对方有本事追到诸天万界去,否则根本不可能再见到他,于是他很淡定:“欢迎。” 就在他准备揭开暴躁妹子的眼罩时,身旁忽然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来。 宁疏尘不知何时收了天晴剑,很是自然地站到了他身旁:“要看一起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白月狗 隔着红绸,折玉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将被宁疏尘压下去的手重新抬起,折玉干脆利落地揭下了暴躁妹子的眼罩。 黑色的眼罩下,是一枚灼灼如岩浆流淌的红浪印记,从眼皮到眼睑下,连同瞳孔包含在内,组成了一道完整的火色浪花。 瞳仁是赤红的海,睫毛是飞溅的浪头。 那瑰丽而奇异的眼眸,与其说是共鸣而成的星辰印记,不如说是一件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只不过以人体为塑材。 “够了吧!”暴躁妹子猛地拉下了眼罩。 折玉仿佛这才从震撼中回神,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真漂亮。” 尤其是发现这道印记,和他曾在那人身上见过的纹身相似,就更令人惊叹了。 宁疏尘也有些震惊于星辰印记的华丽,但与折玉不同的是,他看了也就看了,并没有太大的感慨,只是见折玉这样夸对方,他难免有些气闷——折玉哪怕在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夸过他。 就在两人还沉浸在星辰印记的瑰丽中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似乎已经放弃挣扎的格力齐,眼中骤然闪过一道暗芒! 霎时间,璀璨的星辰之光从他眸中迸发而出,几乎刺伤众人的眼睛,下一秒,那星辰之光化作一枚燃烧的陨石,向折玉掠来! “折玉!”叶枯立即掠起挡在他面前。 “咻”的一下,一把银白色的长剑裹挟着破灭之势,转瞬劈开了陨石! “找死吗?”陨石坠地,烟尘四起。 宁疏尘手持长剑,在徐徐散去的尘土中现出轮廓,银白色的眸中满是怒气。 他没想到,有人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对折玉出手,是他表现得太仁慈了吗? 还有秋阑宫主……他刚刚没听错吧? 宁疏尘缓缓蹙起了眉。 格力齐瞳孔微微一缩,显然没想到这个身上星辰之力不甚明显的人,竟然一剑劈开了他召唤出的星尘,连反应时间都不给他! 但他也不甘示弱:“你们根本不是渺月星人,没有资格争夺耀星!” 大祭司的说法,是这两人将会妨碍耀星的力量分配,要他们为圣殿除去这两个异数。 格力齐不在乎这两人是不是异数,但他也是要争耀星的一员,能提前杀了抢夺者,自然是件大好事! 哪怕自不量力,也要试试! 折玉也没料到格力齐还有这胆识,反应了片刻后,微微皱眉。 “本来打算让你们一路好好跟我们到主城的,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他缓缓握紧了悬在半空中的太上忘情剑,双眸无情地掠过几人,不等他们做出任何辩解,直接重重斩下! 大概是这一路宁疏尘的转变让他放松了心神,以至于在决定顶替这几人身份进入主城之后,他竟然忘了最重要的防反扑。 他如今没有丝毫仙力,唯有太上忘情剑相护,但太上忘情剑毕竟不是司攻防的法宝,偶尔也会有疏漏。 他早该将这几人的记忆消除了的! “额……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们怎么在这儿?你们是谁?” “不好,耀星快要抵达祭天台了,我们得走了!” 几人揉太阳穴的揉太阳穴,茫然的茫然,唯一一个还有些记忆的暴躁妹子,则是惊疑不定地看着折玉,显然从未见过如此神异的武器,连折月圣殿的水晶球都比不上。 “你做了什么?”暴躁妹子问。 折玉看了她一眼,鉴于待会儿还要她带路和提供身份信息,耐心地回答道:“消除了他们脑海中关于我们的情感和记忆,希望你待会儿配合点,我不想大费周章地编造新身份混入主城,那很费脑子。” 暴躁妹子:“……”她敢怒不敢言。 “对了,你叫什么?”折玉看向她。 暴躁妹子咽了咽口水,看了看神志不清的妹妹,最终还是报了名字。 折玉点点头,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绝不出声的佘白:“走吧,去主城。” 佘白有些难以置信,但又觉得不问不行,有些战战兢兢道:“几位大人,你们是要……扮成圣者抢夺耀星?” 暴躁妹子魔乐立即看了过来。 “不错。”折玉打了个响指,“听说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强大星辰,既然来了,怎么能不见识一番?既然要见识一番,怎么能不见识一场大的?这一队圣者连人数都与我们一般无二,岂非天赐良机?” 魔乐和宁疏尘几人都愣住了。 魔乐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大胆,竟然敢假扮圣者,而宁疏尘则是没料到折玉不仅要去主城,还要抢夺耀星。 可他抢夺耀星做什么?他没有月华之力,不能吸收星辰力量…… 这里能吸收星辰力量的只有他…… 旁边,傻傻跟过来的徐容听到折玉的话之后,重点落在了另一方面:“扮成这帮人?可是这里面有两个女人。” 折玉眉头微蹙,似有为难:“难道你不会易容术吗?不会吧?云上仙宗的课程你有没有好好学?入门第一课就是易容术吧?” 徐容难以置信:“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说我怎么可能易容成女人!” 折玉道:“那让你师叔易容成女人。” 徐容:“……”他师叔更不可能! 他转头看向宁疏尘,只见那一袭白衣比祁连山的雪还要清冷,身姿缥缈若云间月,气质疏朗,怎么可能扮成女人? “我师叔怎么可能易容成女人!”徐容怒气冲冲地说,比维护自己还要振振有词。 “那没办法了,我也不想易容成女人,佘白本身就需要易容,叶枯身形高大,变女人不像,只有你和宁疏尘比较吻合了。” 叶枯虽然修习惊秋落叶诀,但他身材确实是颀长型,装女人有点太高了,徐容就比他矮不少;宁疏尘其实也高,但他气质特别好,加上身形比叶枯单薄,就比叶枯适合。 徐容瞪着一双眼睛,气得噎住了。 宁疏尘拧着眉头,显然对这个分配也不是很满意,他看了眼折玉,心里很明白比他漂亮、还比他个子矮的折玉更适合易容,但思前想后,他还是沉默了。 前段时间,他针对折玉针对得太狠了,对方似乎有点不想理他,所以在帮折玉找到回家的路之前,他还是少反驳对方为妙。 易容术在身形接近、面容相似的人身上效果更好,徐容作为场上五个人里,唯一一个既没有仙力法器傍身、也没有身法为队伍解忧的“凡人”,最终还是屈辱地从了。 于是,从辉月森林走出去之后,魔乐带着的四人沉默地走在前面;而在她身后,则是三男两女五个折月圣殿圣者打扮的人,其中一个女人面色奇臭无比,一个女人则气质飘逸,但神情宛如万年寒冰生人勿近。 从辉月森林到主城,中间有很长一段路不能通过星辰之力飞掠而过,于是折玉几人走走停停,花了将近三天的时间,才终于抵达主城脚下的一座繁华小镇。 到了这里,魔乐他们就用不上了,折玉早在半路挖空了他们所有的身份信息,打发几人离开了队伍,在太上忘情剑的作用下,他们离开之后不会记得折玉几人。 渺月星的主城坐落在一座几乎耸入云霄的高山之上,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而它四周环绕的城镇,单单是两万人口的大镇都有四座之多,折玉他们挑选了最热闹的一座,打算探点消息再进去。 “听说了吗?今年飞临渺月星的耀星,不仅是近千年来力量最强大的星辰,更与折月圣殿信仰的白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是百年吗?怎么又变成千年了?是离得更近观测得更为准确了吗?” “别管百年千年了!这耀星确实不寻常,听说原本常年游历在外的圣子也赶了回来,就为了将这枚与白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耀星收于麾下。” “岂止是圣子?我听说主城外还有不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散修也过来了,里面有一人名为红尘浪子,其修炼的星辰似乎与白月相比也不遑多让,很是不可小觑!” 主城外就传得沸沸扬扬的耀星,到了主城脚下,谣言不仅没有止息,反而是越说越夸张,仿佛这枚耀星是渺月星自开启星辰修炼体系以来,见过的最强大星辰。 而除了这枚星辰,折月圣殿的圣子、红尘浪子、紫武仙子、日星传人……各路名人也纷纷赶来,分别在其他几个城镇露了面,被这些吃饱了闲得慌的镇民们吹了一遍又一遍,连带着折玉他们也熟悉了几分。 这一日,就在几人在茶楼喝茶的时候,楼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随即便是一阵极为炫目的光影。 茶楼中的交谈声顿时歇了,随即,一大批人抓了瓜子花生,连忙挤去窗前,眼也不错地盯着街道上瞧。 折玉他们在二楼,倒是比一楼的人视野好上不少,只见两个修为不俗的人竟是收着力度,在这街巷上一言不发地打了起来。 其中一人一头紫毛、身后一条蓬松的狐尾,容貌俊美不凡,眉心上一枚大大咧咧的紫色星辰印记,丝毫不加掩饰。 一人头上束着镶嵌红色宝石的金额带,身上衣服也是白金相间,肤白貌美,外表和折玉他们倒是十分相似,没有非人的特征。 折玉见这两人边打边骂,虽然听不到声音,但谁的嘴巴也没闲着。 正想让宁疏尘去听听他们说了什么,就见两人突然一个起势,竟是朝茶楼的二层飞过来,连带着星光也飘了过来! “我今天就是把耀星送给一个路人,也绝不可能交到你手上,白月狗不配!” 那紫毛白狐尾转眼就飞到了二楼的檐角上,那双充满着魅惑之意的紫眸一转,一下子看到了后退数步的折玉。 那条明摆着排斥月华之力的暗红色缎带,一下子令他在一众“白月狗”中脱颖而出,他顿时便出爪扣住折玉肩膀:“跟我走,带你去个好地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十二年 苍翠的树林中,碧绿的藤蔓从树干蜿蜒到地面,将一块几乎与大树等高的灰白色巨石紧紧缠住,包裹成一团巨大的绿茧。 一阵疾风掠进树林,长着紫发白狐尾的俊美男子带着折玉落在这快绿茧上。 折玉虽然有心放任自己被他抓走,但却没想到此人修为如此深厚,只用半刻钟不到的时间便从主城飞到了这无人踏足的荒林。 紫发男子转头看向折玉,那双紫色的眸子格外神秘,仿佛蕴含着宇宙中最深邃的星光:“知道你脚下踩着的是什么吗?” 折玉闻言,低头看了眼脚下。 在赤云缎的过滤下,他能看到,这块巨石与周遭环境的不同之处,在于那被藤蔓深深嵌入的缝隙里,散溢着一种与四周微弱的星辰之力截然不同的灰色能量。 赤云锻并不会扭曲折玉眼中看到的颜色,因此他能察觉出,这股能量与月华之力颇有相似,只是浑浊许多。 折玉猜了个答案:“折月圣殿的白月?” 紫发男子原本只是随意问一句,没想到竟是听到了这样一个答案,顿时难掩诧异地看过来:“难道我今天真捡到宝了?” 没等折玉回答,他又道:“不是同一个白月,但也差不离了,这是被污染的白月碎片之一,蕴含着相当大的能量。” 白月高悬天空,其体积可比眼前这块石头大多了,这块巨石看似庞大,但也不过是白月散落渺月星的数百万个碎片之一罢了。 他解释完,惊讶地看向折玉:“你究竟是什么人?被我带来这里毫无畏惧不说,还一下子猜到了这枚巨石的真身?” 折玉眨了眨眼睛:“嗯……路人?” “嗯……那也是与我有缘的路人。”紫发无言了片刻,似有些纠结,但很快便放弃思考,指着两人脚下这块灰白色巨石道:“我送你一个机缘。这是白月的一部分碎片,吸收它的能量,你就能和折月圣殿那群人一样,感应到耀星的方位,从而与折月圣殿那些鼻孔长在眼睛上的人站在同一起跑线。” 折玉惊讶了一瞬,却不是为自己能和折月圣殿的圣者们站在同一起跑线,而是诧异道:“吸收白月的能量,能感应到耀星?” 紫发男子见折玉很快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欣赏,点点头道:“不错,即将抵达祭天台的耀星虽说所有人皆可抢夺,但实际上它并不是一颗完全陌生的星辰。早在两百四十多年前,它就曾与白月同日争辉,与白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折月圣殿的成立也与它有着一部分关系。为了得到它,折月圣殿已经准备了两百四十多年。” 折玉没想到主城的热门话题“耀星”竟与白月有着这层关系,他迟疑地看了眼脚下的“绿茧”,有些不确定道:“可是这颗巨石,看上去已经被污染了……” 他是见过月华之力的,真正的月华能量比眼前这团稀稀散散的灰白色雾气要磅礴厚重得多,这颗巨石看起来就不太“健康”。 “这也被你发现了。”紫发男子似乎有些尴尬,干笑两声道,“没错,我正要和你说这些,如果你想要抢夺耀星、与折月圣殿的人公平竞争,你就必须吸收白月的能量;但与折月圣殿的人不同,你吸收的能量是被污染的,吸收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我也不清楚,只能说作为最原始的白月星体的一部分,这块陨石里的能量比折月圣殿那些人吞吐十年百年的能量都要多得多。” 折月圣殿的人虽然也吸收白月的能量,但他们吐纳的能量早就不知经过多少层散逸、净化与剥削,与眼前这块货真价实的白月星体碎片所蕴含的能量相比,简直是萤火之于皓月,不可同日而语。 但代价也很明显,那就是真正的白月早就被污染了,它的能量比之净化过后的月华之力要污秽得多,谁也不知道这样胡乱吸收一通后,将会得到什么后果。 折玉原本只是想要抢夺耀星,以此作为筹码和折月圣殿的人商讨一些事情,现在看来,或许连耀星都不需要抢夺,只要他吸收眼前这块碎片的能量,折月圣殿的人自然会关注到他,心甘情愿地听他说话。 他看着眼前的巨大绿茧陷入了沉思。 “折玉!” 宁疏尘隔了一段时间,才从主城追过来,不是他修为不如紫发男子,而是他对月华之力的运用尚不熟练,没办法做到紫发男子那样心随意动,所以慢了一些。 刚一过来,他就看到了眼前氤氲着邪恶星辰之力的巨大绿茧,立即皱眉道:“这是什么?散逸的气息如此污浊!” 紫发男子已经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倒是不介意宁疏尘对碎片的“诋毁”,还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很污浊哦,但是能量也超多的,想不想一步登天,就看你自己了!” 说来也巧,渺月星但凡修炼过星辰之力的人,身上难免会沾染些许白月释放的月华,但眼前这个男子,身上愣是连一丝月华之力的影子都找不出来,如此“洁净”的身体,仿佛专为吸收“浊月之力”而生。 他真的不是被折月圣殿那群人算计了吗? 宁疏尘看到折玉盯着绿茧若有所思的样子,才想起折玉是天魔道体,即便没有月华之力,也能强行吸收星辰能量为己用! 见他看着绿茧似有意动,宁疏尘连忙劝阻道:“不要吸收这里面的能量,即便你是天魔道体,如此污秽的能量,也会损伤你的身体和神智,你身上还有……伤,吸收这颗巨石的能量只会伤上加伤!” 紫发男子毕竟是陌生人,宁疏尘于是没有将折玉的身体情况说得太清楚,但也足够折玉想起他体内的锁魂钉了,他魂体有伤! 吸收这么污浊的能量,只会伤上加伤! 宁疏尘又放缓了语气,坚定道:“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折玉看向他,眸子掩在赤云锻后,竟是看不清神色,他摇摇头,低声道:“这件事,你帮不了我。” 他要回家,而不是……带人回家。 一百多年的修真界生活,足够他明白这个世界多么黑暗,个人的伟力足以翻山倒海,比之原子弹也不为过。 这里的人早已习惯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习惯了不将凡人当做人,习惯了尔虞我诈、不择手段,视人命为草芥。 他怎么可能放任这样一群人去往他的家乡? 他会找到回家的路,而这条路上,只会有他一人独行。 宁疏尘很好,可他终究是修真界的人。 “如果你说的事情是真的,我可以如你所愿,吸收这枚巨石的能量。”折玉不再看宁疏尘,而是转向好奇看着他二人的紫发男子,赤云锻后的眸光骤然凌厉,“但是,证明给我看,你没有在骗我。” 他不是初到修真界的傻子,随便来个人,说要送他一场机缘,他就傻乎乎地信了。 这巨石散逸的能量波动虽然和月华之力十分相似,但到底不是真正的月华,而是一团朦胧的灰白,他得确认紫发男人说的都是事实,包括白月与耀星的关系。 紫发男子眼睁睁看到,听到他身边这个漂亮人儿的回答,眼前这个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面具姑娘,瞬间便像褪了色的画卷一样,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他其实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更感兴趣,但也被折玉挑起了兴致:“明明是我送你机缘,如今反倒要我证明自己没有骗人——你也太嚣张了。” “我在茶楼安安稳稳地喝茶,是你路过一言不发将我掳走,究竟是谁更嚣张,不言而喻。”折玉语气平静地说。 紫发男子摸了摸下巴,有些为难道:“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证明啊……” 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很想问问对方,你就这样把人家心都碎了的姑娘晾在这儿,真的好吗?他都替他着急啊! “我能证明。”宁疏尘说,“我修炼月华之力,可以吸收巨石的能量,他说了什么?我可以帮你验证。” 他来得晚,没有听到前言,但也能猜到,这男人在撺掇折玉吸收巨石能量,以达成某种目的,他不信对方没有坏心。 “诶?这倒是个好办法!”紫发男子连忙点头,一副解决了大难题的样子。 “你不要乱凑热闹。”折玉不满皱眉。 这白月碎片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单单是“被污染”三个字已经够严重了,宁疏尘修炼的还是与它同源的月华之力,搞不好直接被整个污染了,得不偿失。 “你的热闹,除了那一百年,我还没有缺席过。”宁疏尘同样平静以对。 有关折玉的事,除了被他杀死、回到九重天的那一百年,他从未袖手旁观过。 这次也一样。 折玉看了他一眼,唇瓣微微挪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悬在身侧的太上忘情剑,轻微嗡鸣。 紫发男子在一旁看得有趣,笑着鼓掌道:“他说的不错,我证明不了自己所说的话,但是他证明得了,而且我人就在这里,一旦情况不对,你可以随时向我出手。所以,不如让他先来试试?” 宁疏尘不希望折玉伤上加伤,不等他回答,就要强行吸纳巨石能量。 但折玉忽然出声:“你错了,在进入云上仙宗之前,我在万窟魔山待了十二年,所以,你缺席了整整十二年。” “所以,用我的办法。”折玉看向紫发男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30 第22章 星主与剑 “你的办法?什么办法?”紫发男子问道。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证明他所言非虚, 他不信一个身上连一丝星辰之力都没有的“普通人”身上能有什么办法。 因为对折玉的话太感兴趣,他甚至都忘了关注面前的“面具姑娘”。 折玉的一席话,无疑是往这个心脏破碎的“姑娘”心口再插一刀。 宁疏尘站在折玉面前, 却觉得他们之间如隔天堑。 风吹过他为了讨折玉欢心、特意换成的粉色衣摆, 薄薄的轻纱似水摇曳, 却连其上一片花瓣都无法带走。 只因那花早已深深绣进织线中。 十二年的无缘,就能断定一辈子的有缘无分吗? 十二年的无缘, 还不够说明他和折玉之间有缘无分吗? “我有一把剑,可斩世间万般情。”折玉说,抬眸看向紫发男子。 他身后的太上忘情剑立刻银光一闪, 只一瞬间便抵达紫发男子面前。 ——稳稳悬停在男子鼻尖。 “太上忘情剑?”出乎意料的,紫发男子竟然认识这把剑! 随即,他以一种看待非人怪物的眼神看向折玉:“如果你收服了这把剑,那我确实相信, 你有办法让我自证。” “不错, 太上忘情剑,五色十光,分别代表人类十种基础情感,你可以亲眼看到我的剑身颜色,我以诚剑斩你, 你可接受?” 太上忘情剑十色, 分别为悔剑、善剑、爱剑、悲剑、诚剑、恶(wu)剑、卑剑、勇剑、畏剑、欲剑。 其中,被诚剑斩中,会变得极为虚伪。 若是诚实之人, 中剑后会谎话连篇;若是虚伪之人,中剑后会像没事人一样。 但最关键的是,无论是哪种结果, 受剑人自己是感觉不到的。 也就是说,若有人说了谎话,中剑后会坚持自我,若说了真话,反而会谎话连篇。 紫发男子想了想,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念头,耸耸肩道:“试试喽。” 不过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不过说好了,只许触碰我见到这巨石后的记忆,其余的部分就不要动了,我怕会吓到你。” “放心,我一剑斩你多少情丝,你一样可以看到。”折玉说着,缓缓握住无色透明的太上忘情剑。 阳光下,紫发男子确实可以清晰看到,那无色的剑渐渐镀上了一层淡淡青光。 随着光芒覆满剑身,他渐渐感觉到自己的思绪也跟着那一道青光游走,从站在绿茧上开始,回忆不受控制地涌出。 “……折月圣殿的白月?” “不是同一个白月,但也差不离了,这是被污染的白月……” 就是这里,他感觉自己的某种情感被一点点抽离走,画面逐渐扭曲,回忆变得面目全非,与之前截然不同。 折玉再问:“白月与耀星的关系?” “……毫无关系。”紫发男子说。 “这是白月碎片?” “不,这是只大鸡腿。” 折玉:“……” 他再问:“白月被污染了?” “瞎说,你看折月圣殿那群人,近百年还有人飞升呢!信仰白月好啊!都给我去信白月!”紫发男子连连鼓励。 折玉:“……行,我相信你了。” “信我干嘛?信我不如信头猪。” 折玉:“……” 紫发男子说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脑袋,茫然道:“我怎么感觉它今天特别好使呢?不应该啊?它以前从来没有好使过,究竟是什么影响了我……” 折玉不忍再看了,诚剑的威力还得一会儿,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废话上,于是看向宁疏尘:“我要吸收巨石的能量了,你最好站远点,我怕你抢我的能量。” 宁疏尘终于回过神来,唇角嘲讽般扯了扯,不知是真心询问还是假意调侃:“……折玉,你是不是斩过情?” 不然怎么能待他如此决绝? “没有。”折玉回答得很平静。 宁疏尘想了想,突然不知心中是喜悦还是苦涩:折玉的太上忘情剑,是他看着契约的,而如果事先斩过情,以神剑的挑剔,不太可能接受一个情欲不全的人。 也就是说,折玉确实没有斩过情。 “那你能告诉我,我缺席的十二年,你都是怎样度过的吗?”宁疏尘执着地问。 “都过去了。”折玉说,没有给宁疏尘留下一丝期待或念想。 “嘶——太上忘情剑果真不凡!”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紫发男子终于从混沌中回神,他揉了揉略有些发涨的太阳穴,看向面前两人,笑着道:“所以你们商量好了,谁来吸收绿茧能量?” 折玉抬起被赤云锻遮住的双眸:“本来就无需商量,我来吸收,他来护法。” “哦?”紫发男子饶有兴致看向宁疏尘。 宁疏尘站在原地凝固半晌,接触到紫发男子视线,疏淡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喜怒,面无表情道:“对,我来护法。” “啧啧啧。”紫发男子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很是看不过宁疏尘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不过这眼覆红缎的男子也是奇特,明明对那面具姑娘不假辞色,但是却似乎对其很是信任,利用起来毫不愧疚。 也是一副利用惯了的样子。 白月碎片被喜好阴暗灵气的碧玉鬼藤缠绕,想要吸收上面的月华之力,需要先将表面的碧玉鬼藤清理干净。 但折玉刚抬起剑,甚至还未做出劈斩姿势,那缠绕的藤蔓就一层一层地剥开了,露出里面越发灰亮的巨大陨石碎片。 紫发男子似有疑惑,轻“咦”了一声。 折玉这时低下头,就见原本缠巨石缠得死紧的碧玉鬼藤,不知何时抽出一根墨绿色的藤条出来,轻轻柔柔缠上了他的脚踝。 不像绞杀猎物的样子,倒像是试图缠在他身上,汲取他身上的某种气息似的。 “原来如此,你倒是聪明。”折玉只稍微想了一会儿,顿时明白过来。 这碧玉鬼藤不知是不是长年累月吸收污浊月华之力的缘故,竟似生出了懵懂神智。 知道自己打不过身负太上忘情剑的折玉,干脆利落退让,从原来缠绕白月碎片,变成缠绕将要吸收月华之力的折玉。 同是阴属灵力,经过折玉的天魔道体净化过的能量,或许比原本的污浊月华之力更加甘甜,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是折玉舍不舍得给。 折玉想了想,碧玉鬼藤在修真界也有生长,所以他倒是对这种植物的属性并不陌生。 除了喜食阴暗灵力,比较难养活之外,这种植物藤茎粗壮结实、能绞杀体积大它数十倍的猎物;本性高傲,轻易不会认主,认主后忠诚度很高;加上本身是植物,将其常年带在身边,亦有净化灵息之效。 将其收在身边,多少对这不知究竟有什么效果的污浊月华之力有那么一点点的净化作用,一人一藤也算是双赢。 “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折玉不再看它。 碧玉鬼藤立即高兴地抖了抖藤上绿叶,将折玉双腿缠得更紧,却不会影响他行动。 折玉看向完全展露全貌的白月碎片。 毫无疑问,这是一颗巨大的陨石碎片,若是在地球,其上不知带了多少有害辐射,但是在修真界,人们甚至可以利用它的“辐射”修炼,将其收入体内。 他当着紫发男子和宁疏尘的面盘膝坐下,身体四周渐渐荡起无形的风,吹得四周草木哗哗作响,头顶灵力漩涡隐现。 原本以为,他并非修炼星辰之力的渺月星修士,吸收这些污浊月华之力要费一些功夫,结果折玉刚开始汲取,就发现情况完全不似他想象的那样。 不仅没有丝毫阻碍,更甚至,他感觉那些月华之力,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般,一股脑往他体内涌,根本不考虑以他目前的修为,是否承受得住这般冲击! “好强大的灵压!” 一旁的紫发男子也感受到了碎片喷涌而出的能量,目露惊异之色。 这番景象,他只在圣子身上见识过。 可圣子那是折月圣殿从数百万名渺月星修士中特意挑选出的“侍月之身”,吸收月华之力事半功倍。 眼前这个几乎称得上陌生人的男子,竟也不遑多让,更甚至,他感觉比起圣子,月华之力似乎更青睐眼前男子。 即便是已经被污染的白月,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吐纳的,白月自有它的傲气。 眼前这个男子,身份绝对不简单! 思绪翻涌间,折玉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眉头渐渐皱起,脸上似有汗意。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之前还冷冷观望的面具姑娘立即蹲下身来,竟是毫不扭捏地撕开了红缎男子的衣襟! “哇!”紫发男子羞涩地拿五指盖住眼睛,却从指缝里偷偷查看。 可惜的是,并未发生什么趁人之危、霸王硬上弓之事,那被掩住的衣襟里,露出的竟是一指宽的火焰灼痕! “都修成仙身了,伤口怎么还在?”宁疏尘有些不可思议。 稍一细想,他明白过来。 之前他们接引雷劫的时候,根本没有踏过登天梯,而是在中途被转移到了万界轮转盘中,没有塑仙身的过程。 折玉虽渡过雷劫,但仙身并不完整! 宁疏尘眉头紧皱,当日来得匆忙,根本没来得及将月峰上练好的九转莲心丹带上。 此时眼看折玉旧伤复发,他却束手无策。 不仅如此,伤势复发,说明他体内的锁魂钉也再次松动。 这回可没有月华琼浆修复魂身! “这是什么人造成的伤势,竟这般霸道?”紫发男子已经移开了手掌,看着那狰狞的烧伤格外惊讶。 眼前这个男子虽然没有修炼星辰之力,但他能感觉得到,对方的身体比那些修炼至星圣的人还要强悍,应该是经过特殊淬炼的。 可是这样的身体,竟然会有这样可怖的伤势!那造成伤势的人该多么强大? 宁疏尘也看着那伤口格外不解。 就算是仙身不稳,到底是凝过仙身的人,这伤势怎的丝毫不见愈合? 他记起,炎魔的摧心剑似乎除了外伤,更多的是针对受剑者那虚无缥缈的心。 折玉有什么忘不了的人或事吗? “宁疏尘,用冰心诀帮我。” 折玉忽然睁开了眼睛,赤云锻后的墨色双瞳眨也不眨地盯着宁疏尘。 宁疏尘确实准备用冰心诀试试,看能不能帮到折玉,可亲耳听到折玉的话,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坚持住。” 宁疏尘没有多想,见折玉额头、鼻翼都是热汗,偏偏唇色苍白,立即运转冰心诀,正要将手掌贴在折玉背后—— 下一刻,那只运转着月华之力的手掌骤然被人紧紧贴合,一股比他自身的月华之力更强横的力量不由分说涌来! “噗!”宁疏尘体内气血冲撞,不由得吐出一口鲜血,下意识就要收回手。 然而两只手掌仿佛被磁石吸住了一样,任凭宁疏尘如何用力,那手掌纹丝不动,不仅如此,那力量开始倒吸了! “折玉……折玉,你醒醒!” 宁疏尘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折玉从不求他。 哪怕是在万魂山上,被幽冥之力步步紧追,也愣是没说过一句软话。 不仅如此,他也不会用这种稀疏平淡的语气喊他“宁疏尘”,他只会调笑着叫他“师尊”,亦或是讽刺地喊他剑仙大人。 这不是折玉…… 或者说,这不是正常状态的折玉! “嗯?什么情况?浊月之力反噬了?” 紫发男子这回也发现了不对劲,因为赤云锻后的双眸漆黑如墨,没有一丝眼白,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眼睛! “别再动用月华之力了,我来帮你!” 紫发男子见宁疏尘还在试图挣扎,连忙出声阻止,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迅速飞掠向前,五指成爪,指甲泛起金色光芒。 然而,他才刚刚搭上宁疏尘的手腕,赤云锻后面那双漆黑眼睛便死死盯了过来! “滚!”折玉用空着的一只手,一掌轰向试图接近二人的紫发男子! 紫发男子没料到对方短短半炷香不到的时间,修为竟暴涨至此,一时不察被掀飞,后背狠狠撞断数棵大树。 但不等那强大的冲击力彻底消散,紫发男子已是从树林中倒飞而回! “——你这小情人有点强啊!” 紫发男子大声说着,脸色却是与其轻浮语气截然相反的凝肃,试图再次接近宁疏尘,眉心那枚紫色的星辰印记也开始闪烁。 折玉没想到这人如此锲而不舍,赤云锻后的眼睛露出不满之色,竟是一掌拍地! 地面盘绕着数不尽的碧玉鬼藤,都是刚刚折玉吸收浊月之力的时候凑过来的,远远看去,就像绿藤织成的蛛网。 此时被折玉一拍,那些蛛网顿时四分五裂,分成数十条遒劲凶猛的绞杀之藤,迅速朝着紫发男子缠杀而去! 紫发男子被碧玉鬼藤拦路,迫不得已收回抓向宁疏尘的手,专心对付那些绞杀藤。 然而,这些碧玉鬼藤竟是砍了一条又长出来一条,烦不胜烦,令他不由得破口大骂:“你这小没良心的,还记得是谁将你引来巨石旁、供你吸收浊月之力的吗?” 碧玉鬼藤顿了一瞬,随即更凶了! “我靠……”紫发男子被彻底包围了。 折玉见紫发男子被缠住,低下头去,看到因脱力暂时倒在他怀里的宁疏尘,漆黑瞳仁微闪,竟是若有所思。 “剑仙之体,修为应该比我高吧?” 折玉喃喃自语着,用食指和拇指扣起宁疏尘的下巴,对着那张张合合的水润红唇端详了半晌,忽而咬覆了上去。 宁疏尘顿时头脑一片空白! 仅仅是咬唇还不算,折玉的手掌从下巴往下,摸到了光洁修长的脖颈、线条流畅的锁骨、冰凉滑腻的胸膛,以及…… “折玉!”折玉的手被人紧紧抓住。 宁疏尘银白的眸子紧紧盯着折玉,眼尾微微泛着红,然而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折玉那双漆黑的眸子隔着赤云锻看了他一眼,歪了歪头。 半晌,竟是勾唇笑了:“放心,除了你之外,我还没有用别人做过炉鼎。” 说着,他的手就要肆无忌惮地向下。 但宁疏尘却是再度拦住了他,银白眸子灼灼如月华:“想让我做炉鼎,可以。你先告诉我,取了我的修为后,你要做什么?” 折玉顿时停下来,好笑地看着他。 做什么? 采补就是采补,还需要理由吗? 他看他长得好,看他修为高,看他宁死不屈,觉得特别有意思不行吗? 至于提升修为后要做些什么?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飞升成仙,然后—— 然后……是什么? 【……天门之后,便是诸天万界,你的家乡亦在其中。】 似真似幻的声音仿佛一道涤魂梵音,一瞬间将他从幽暗蒙昧中拉出。 折玉身子一僵,瞳光渐渐恢复正常。 他低头,却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手放在不该放的位置,被人紧紧抓着。 太上忘情剑狠狠颤了一下。 “……你怎么不挣扎一下?是不是想占我便宜?”折玉停顿了一会儿,不紧不慢、若无其事地抽回了手。 然而,宁疏尘不知怎么回事,眸光一动,竟是将他的手重新按了回去! 折玉:“?” 宁疏尘脸上没有丝毫羞赧之色,不仅如此,他神情在此时竟有些激动得不正常,说出口的话也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太上忘情剑……刚刚动了。” 折玉:“那又怎么样?被吓的不行吗?” 宁疏尘转过头,银白的眸子直直盯着他:“刚刚你亲我的时候,它没有动。” 被折玉咬上来的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睛几乎不会转了,视线范围里只剩下那柄无色却泛着霞光的长剑。 它一动不动,比白月碎片还稳定。 亲他的时候没有动静,却在将手抽开时,狠狠颤抖了一下。 折玉:“……”他看了眼太上忘情剑。 太上忘情剑默默地离开了。 折玉还惦记着他放在某人胸膛上的手,趁着宁疏尘盯着他的时候,偷偷抽了回来。 “……你看错了。” 折玉说着,径直起身,打断了宁疏尘还待辩驳的话语:“那个紫头发的男人呢?我已经吸收完碎片能量了,接下来怎么办?” 边说着,边朝着碧玉鬼藤的方向走去。 宁疏尘跌坐在地,手指悄然抚上被细细摩挲过的唇,银白的眸子渐渐清明。 原来……不只是他乱了心。 紫发男子到现在还被碧玉鬼藤不要命地追杀,已经从树林杀到了土路上。 “狗屎的碧玉鬼藤!你有完没完!以为我不敢动真格的是吗?” 紫发男子怒了,准备放大招。 那条雪白的狐尾瞬间变成九条。 “哇!九尾狐!你有本体吗?” 恰在此时,折玉从树林中走出,阳光洒落,面前便是九条蓬松如云朵的狐尾。 那一条条尾巴,都有紫发男子大半个人长,散落在身后,不像是自然长出来的,更像是幻化出来的法相。 但渺月星人不修灵力,是没有法相的。 所以这九条狐尾,触感可想而知,必定是前所未有的蓬松与柔软。 “什么本体?这就是我的本体?” 紫发男子本来还想坚持刚刚的愤怒,教训碧玉鬼藤一顿,但终究是更惦记吸收了浊月之力的折玉,冷哼一声,收了狐尾。 九条狐尾太大太多,极其影响行动,所以他一般只放出来一条。 折玉思路歪了一瞬:“那你们渺月星人可真幸福。” 天天都有狐狸尾巴、蛇尾巴、猫耳朵以及软乎乎的长毛和滑溜溜的鳞片可以摸。 紫发男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渺月星人吗?” 不是渺月星人,根本无法沟通星辰,所以紫发男子丝毫没有怀疑折玉身份。 折玉见他这样说,自然也不可能拆穿,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白月碎片的能量我吸收完了,也没感觉什么不适,接下来要去主城吗?和圣者们一起抢耀星?” 说实话,他现在已经能感应到耀星了,似乎不用去主城就能吸收星辰能量…… 紫发男子这时候脸色终于好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特别兴冲冲道:“跟我来,我们去主城,但不走主路。” 去主城的路,从山脚往上延伸,总共有十几条,而最常被人使用的那条,被称为“主路”,就是折玉几人准备走的那条。 “不走主路,走哪里?小路?” 折玉搞不明白紫发男子想做什么,但不妨碍他跟上紫发男子的脚步。 也正是在这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宁疏尘过来了。 折玉本来已经快把刚刚的事给忘了,这会儿又想了起来。 他快速看了眼身侧。 嗯……太上忘情剑隐形了。 竟是莫名松了口气。 宁疏尘走过来,也发现太上忘情剑不见了,但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折玉如果没有动作,他反而还会有所迟疑,现在折玉这么紧张,他基本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于是主动道:“从主城到山脚,有一条路,藏在山体内部。” 这是他用月华之力感应出来的。 “不错,这条路就是折月圣殿的人给自己准备的捷径,不过,我们还可以更快。” 紫发男子说着,九条狐尾蓬松而出,眉间紫色星辰印记闪烁,忽而引颈而叫。 那清亮而短促的叫声,像极了雏鸡的清鸣,但是却又比那种声音更加复杂,似乎混杂了其他的音调,折玉听不完全。 不一会儿,两只雪白的大狐狸就从林间跃出,每一只都有紫发男子两个人那么高,站在三人面前,宛如一座小山。 紫发男子道:“走,这两只小狐狸能短距离无视障碍,咱们无需绕路,一路直上,一定比那群白月狗更先抵达祭天台。” 即便是山体内部的通道,也因为岩石挡路,使得通道并不那么笔直,弯弯绕绕宛如一座盘旋的迷宫,正常走上去,虽然比从外面爬山快,但绝对比不上直闯。 “就这还小狐狸,还说你没有本体……”折玉抱臂翻了个白眼。 紫发男子道:“它们两个只有十二岁啊,在我面前当然算小了,就像你长得这么细皮嫩肉,指定也有好几百岁了,它们说不定还得管你叫爷爷呢!” 今年一百四十多快一百五的折玉:“……” 不是,这渺月星“人”究竟怎么长的? 因为紫发男子说先抵达祭天台有好处,所以折玉二人也没再回返茶楼,让太上忘情剑快速飞回去带了个信,就直接跟着紫发男子上山了。 一直到这时,三人才交换了姓名。 紫发男子名叫紫那,是长源部落的人,曾经是折月圣殿的人。 后因发现白月被污染、而圣殿之人明知其能量不纯,仍然被其强大力量吸引,选择秘而不宣、一代代暗中净化、并继续以其为最高信仰,感到十分不忿,怒而脱离。 “你才刚刚吸收浊月之力,所以你可能不太清楚,我们吸收星辰之力,汲取的不仅仅是它的力量,还有星体本身的特质,例如炎火星狂躁、水星温柔、兰草星亲近自然……白月都已经被污染了,继续吸收下去,只会使得修炼者本身性格越来越古怪,到最后彻底疯狂。” 紫那说着,忽然想起眼前有个现成的例子:“就像你刚刚控制不住自己,从宁姑娘身上汲取能量一样。” 折玉:“……”怎么还提这茬。 好在他已经差不多免疫了,于是面无表情道:“那你让我抢夺耀星,有什么目的?祭天台上又有什么,需要提前抢夺?” 紫那摸了摸下巴:“你要我说实话吗?” 折玉:“……那要不我拿诚剑斩你?” “可别。”紫那连连摇头,对诚剑威力心有余悸,忽然看了看四周黑黢黢的石壁,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耀星回归有大问题,极有可能与星主有关!” “星主?”折玉感觉自己听了个新词。 “对!两百四十年前,耀星与白月一同出现,折月的第一任殿主建立圣殿,看似是为了霸占白月的所有权,实际上是为了等待两百四十年后、也就是今年耀星的回归。” “耀星有什么特别?让折月第一任殿主念念不忘?我翻遍圣殿典籍,终于从历代《星主传》中找到一点端倪。” 紫那比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距离,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表情。 折玉:“别卖关子,快说。” “别急啊,没有铺垫,你怎么能感受到我邀请你瓜分耀星力量的诚意?我的目的是很单纯的。”紫那说着,很快跳过这个话题,接着说回星主,“咱们渺月星的星主,你知道吧?” 折玉:“……嗯。” “虽然轮回了几世,但我从《星主传》透露出的蛛丝马迹分析,咱们星主很有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有失忆过,一直都是同一个人!”紫那露出诡谲的表情,想营造一点幽暗气氛,可惜在场两人无人捧场,他只好继续道,“也就是说,他数百年所做的事情,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寻找一颗蔚蓝色的星辰!” “砰”的一声巨响,一只白狐失控撞在了山壁上,激起山石滚落! 但这声音远不及折玉心中的震撼! 渺月星主,一直在寻找地球? 别说蔚蓝色的星辰不是指的地球。 不可能那么巧,他被万界轮转盘送到渺月星,渺月星正与耀星擦肩,而这个口口声声说要瓜分耀星力量的人,口中所称的星主竟然在寻找一颗和地球一样的蔚蓝星辰! 所以,为什么?那位星主为什么也在找地球!他想要吸收地球的能量吗? “诶诶诶?你怎么回事?突然走神?咱们现在是在悄咪咪钻地道诶!低调点啊!”紫那停止了讲述,连忙将四周滚落的山石接住,而后轻轻放回地面。 宁疏尘看了折玉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将折玉从那只被撞伤的白狐身上扶走,低声道:“和我坐一起吧。” 折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怎么那么大反应?你也猜到了?不错!咱们此次要争抢的耀星,正与那枚连星主都垂涎不已的星辰处在同一宇宙,与耀星共鸣,就能找到那颗蔚蓝星辰的位置!” “耀星不是重点,那颗蔚蓝星球才是!”紫那野心勃勃地说,“自出生以来,我们就被教导着要敬畏星主,是他使得我们得以从星辰中汲取力量,摆脱肉体凡胎,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成为的星主?他那么执着地寻找一颗蔚蓝星辰,会不会那就是他的力量源泉?吸收那枚蔚蓝星辰的能量,咱们是不是也能成为星主?” 好半晌,折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成为星主?” “嗐,成为那玩意儿干嘛?不能吃不能喝的,每天还要困在法则中处理渺月星各地事务,简直是投胎成人的驴子嘛!”紫那说。 在渺月星,许多动物都变成了“人”,唯有驴子,依旧是驴,任劳任怨地充当着渺月星的新牛马,被世人同情。 折玉一想,也是,星主星主,一星之主嘛!比皇帝还大,那皇帝在现代也是狗都不当的,星主就更是了。 “那你为什么要找人抢夺耀星的力量?”宁疏尘在一旁替折玉询问。 “这星主,我不当,肯定也不能让那群白月狗当啊!”紫那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了,让谁当我都不放心,所以我指派了几十个路人,去吸收白月碎片的力量,你们只是其中的两个而已啦~放心,到时候不需要怎么动手,只需要一人拉扯一点耀星的能量,就够那群白月狗喝一壶的!” 紫那一口一个白月狗地叫着,看表情完全不像是仅仅看不惯折月圣殿作为的样子,反倒像是被对方狠狠阴了一把。 有鉴于此,他话中其他部分估计也有待考证,不过没关系,反正折玉确实在吸收完浊月的力量后,感应到了耀星的位置。 而耀星……即便与地球的关系存疑;有紫那一番话在,它们之间也必然有着极为紧密的关系,是因为“寻找蔚蓝色星辰”这种话,叙述太详细,不像是胡编乱造。 是不是星主不一定,但一定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在寻找地球! 折玉心里想着这件事,回家的心不由得更为急迫了,因为他担心这个“星主”先他一步找到地球,给地球带来灾难。 漆黑得只看得见山壁上荧光植物的通道总算快要结束了,折玉和宁疏尘都看到了来自顶部的一线白光。 紫那看了同乘一狐的两人一眼,啧啧一声,忽而张口轻吟一声。 两人脚下的狐狸顿时撞破山壁消失不见,眼看就要落在地上。 宁疏尘正准备抱住折玉,身子忽而一轻,似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掌送出了山外,顿时睁大了眼睛! “哈哈!宁姑娘,你毕竟修习月华之力,有些话不适合听哈!放心好了,你的小相公马上过来陪你!” 紫那亮出九条狐尾,用其中一条尾巴接住了折玉,将其轻轻放在地上。 随即,颇为嘚瑟地摇了摇蓬松柔软的大尾巴:“怎么样?看你垂涎我尾巴许久,乘坐体验不错吧?” 折玉:“……”他头一次不知道怎么接话。 “哈哈,逗你的,我可不是你那小娘子,咱们才第一次见面,爷对你没有那种不正经的感情!”紫那说着,指了指空气,“那柄剑,从刚刚你和宁姑娘坐在一起,就一直在嗡鸣诶!” 折玉平静地抬起头:“你看得见?” “我不仅看得见,我还知道,太上忘情剑,只与无情之人契约。”紫那收敛了笑容,“你这些放纵的感情,总有一天,它会全部收回去。” 第23章 座驾 太上忘情剑, 只与无情之人契约。 不仅如此,它还会监督它的契约主,一旦对方不符合条件, 它就会利用自己的天赋能力, 替契约主“斩情”! 紫那微微蹙眉, 略显迟疑地看向折玉:“我倒是有办法解除你和太上忘情剑之间的契约。不过,接下来抢夺耀星能量的过程中, 你要全程听我的话!” 折玉听他说完,平淡道:“你以为我是被迫契约太上忘情剑的吗?” 紫那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这把剑从我小时候起就跟着我,根本不用契约, 便能任我驱使。” 出乎意料的,折玉道出了和太上忘情剑之间、与紫那猜测中截然不同的关系。 那就是根本不用契约,他就能用太上忘情剑,所以也从来不存在强迫。 紫那露出惊讶的表情, 重新看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太上忘情剑。 太上忘情剑淡然停在折玉身侧, 似在骄傲地展示它与折玉之间的特殊关系。 “而我之所以契约太上忘情剑……”折玉不急不缓地说着,覆着赤云锻的眸子看向渐渐变得好奇的紫那,“是为了提升修为。为了这个目的,我曾经亲手用这把剑,插进你口中那位宁姑娘的心口里。” 紫那:“……!!!” “所以, 你不用担心我会被太上忘情剑反噬。”折玉平静的眸子掠过目瞪口呆的紫那, 看向身侧的神剑,“就连太上忘情剑自身,也不觉得我需要斩情——它可比你, 要镇定多了。” 紫那转头看去,发现太上忘情剑确实依旧悠哉悠哉地悬在折玉身侧,一点也不担心它的主人生出多余的感情。 “……算我白担心了。”紫那古怪地看了折玉一眼, 想到那位至今还肯为折玉护法的宁姑娘,觉得这二人关系着实古怪,“不过,我劝你还是听我的建议,对于耀星,我毕竟研究了十几年,要比你这个才吸收浊月之力的人要了解得多,听我的话,我能保证你抢到最多的耀星能量。” 折玉淡然道:“看情况吧。” 紫那:“……”他真为宁姑娘不值! 既然折玉不担心太上忘情剑的反噬,紫那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出了山体通道后,很快带着两人来到了祭天台前。 折月圣殿将祭天台设置在山顶上,放眼望去,层峦叠翠,碧水泛波,一览山下风景,就连和天空的距离,也因为这毫无遮掩的开阔,而变得无比接近。 此时,偌大的祭天台上,除了正中央的引星杖之外,空无一物。 “看来折月圣殿的人已经算出了耀星路过的准确时间,这个时间段,那群白月狗还在圣殿中接受临行前的赐福吧。” 有星辰、有祭司,自然就有祈福仪式,知道耀星抵达的准确距离,这些圣殿的天之骄子便没有提前上来的理由。 但这正合了紫那的心意,因为他打算在耀星抵达之前,做些手脚。 “这就是你一定要我们提前抵达祭天台的理由?不是能够抢夺到更多的耀星能量,而是能让圣殿的人抢不到能量?” 折玉眼睁睁地看着紫那毫无形象趴在地上画符阵的紫那,险些被他气笑。 “——还是以这么原始的手段?” 提前来圣者们都要站立的祭天台上,布下破坏性的阵法,使得圣者们在与星辰共鸣时出现意外,而让其他人抢占先机。 说白了,就是搞些盘外手段。 亏他还以为对方对折月圣殿与耀星多么了解,能够让他走捷径呢! “可别小看这些阵法,你没有修炼过,所以根本不知道星辰共鸣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需要修士们全神贯注,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心,更何况是在抢夺能量的重要时刻!” 紫那终于画完,狠狠擦了把汗,将符笔一扔,点亮了阵法的阵眼,自傲道:“而且,你知道要挑准祭天台没人的关键时刻,有多难吗?这里平时可是重兵看守!” 折玉不为所动地看着他:“那你要我上来做什么?你自己弄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紫那嘿嘿一笑,手中银光一闪,还没等折玉反应过来,一滴血便从他的指尖滴落,正滴在阵眼上! 霎时间,只是泛着淡淡银光的阵法冒出堪比星河倒灌的神秘蓝紫色星芒,四野变得一片漆黑,唯有他们所在的祭天台宛如星夜般透亮,无数星辰悬浮其中。 仿佛他们正置身于无垠宇宙中! “好了,现在才算完成了。”随着紫那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四周重新亮起来光芒。 而阵法却深深藏在祭天台的灰白色底座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什么意思?”折玉皱眉。 “这样你就不会受到阵法干扰了。”紫那骄傲地说。 那愚蠢的神情,彻底将折玉心中那点怀疑打消,让他立刻嫌弃地转过头去。 却正好错过了紫那盯着祭天台上隐没不见的阵眼,那一瞬复杂的神情。 “之后我们就这样等着吗?”折玉可不想站在祭天台上吹冷风。 紫那抬起头,早有预料地打了个响指,示意两人转头:“——怎么会呢?” 远处天边飞来一辆华丽的兽车,金檐玉壁,云纱水窗,拉车的神兽,细看竟是一只五彩的凤凰,尾羽无比绚丽。 “坐上凤车,我带你去折月圣殿逛逛,你总要了解一下自己的竞争对手都有哪些人、会使些什么手段吧?”紫那神气地说。 随后,不由得二人拒绝,便唤出白狐载着两人飞到了凤车之中。 车内空间远比看上去要大得多,三个人坐上去不仅丝毫不显拥挤,甚至还能容紫那在云阳草织成的橘色毯子上摊成一张“大”字型的饼,有草仆过来倒茶。 折玉透过水窗向外看去,皱眉问道:“折月圣殿离主城很远吗?” “很近。”紫那依旧懒洋洋的,“不过咱们毕竟是偷偷去嘛,这凤车这么张扬,咱们多少低调点,别太像砸场子的了。” 折玉心中依然有疑惑,但他看紫那不欲多言的样子,不好再问了。 另一边,折月圣殿。 透明的宫殿矗立在云端之上,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白色的人影在走廊中穿梭。 世人永远也不会想到,那几乎控制着整个渺月星最有前途修士的圣殿,其实不在地面,而在自己头顶,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水窗前,有人疑惑地推开窗:“我刚刚……好像看到凤车过去了?” 但他以星辰之力灌注双眼,仔细观察半晌,发现缥缈云气下,除了几只白鹤和天狗飞过之外,什么也没有。 “错觉吧……那可是星主的座驾。”来人低喃着,关上了水色琉璃窗。 可还没等他关严实,他身后,一阵风忽然掠过,一下子从没关紧的窗户中跑出去! “诶?殿主大人?” 身后还在向殿主汇报耀星事宜的大祭司,眼睁睁地看着殿主化作一阵风离开。 凤车中,闭目养神的紫那忽然睁开眼睛:“遭了,忘了那家伙今年回来了!” 第24章 月光茶 “那家伙?谁?”折玉问道。 “哈哈……没谁, 看!咱们进折月圣殿了哈……”紫那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没给折玉两人任何预兆,便令凤车飞入了一座透明的宫殿之中。 那是一座恢宏的宫殿群, 占地面积足有上万亩, 隐藏在云层之中, 表面泛着波涛似的粼粼水光,在阳光下呈淡蓝色。 紫那驾驶的凤车就那样自正殿大门闯入, 殿中竟无一人察觉。 “铃铃铃”,不知哪里来的风铃声,在凤车进门的一刹那响起, 而后归息。 “看,折月圣殿那群傻子都在那儿了。” 紫那指了个方向,令折玉和宁疏尘二人看去,就见数十人围坐在一起, 对着一块圆润的灰白色巨石静坐。 一位身穿紫红相间兽皮裙的女人站在侧前方, 手中持着一柄比人还高的厚重白宝石权杖,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他们在做什么?”宁疏尘有些疑惑地问。 紫那神秘一笑:“你用月华之力听听就知道了。” 宁疏尘直觉这其中有异,但想到这些都将是折玉在祭天台上的对手,还是运转了体内的月华之力,再去听祭司的声音。 “白月, 这世间万物唯一的灵, 请为我们此行赐福,我愿献出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思想、我所拥有的一切。” “这世间唯一的灵,我愿献出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思想、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愿献出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思想、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愿献出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愿献出我所拥有的一切。” “宁疏尘、宁疏尘……宁疏尘!你傻了吗?”折玉的声音仿佛隔着数百年的光阴, 才断断续续抵达他耳中。 而等他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浑身飘散着月华,几乎照亮了整个凤车。 如果不是紫那早有准备地封闭了凤车, 只怕这些月华还要随着祭司的念诵传递出去,流入那圆润的灰白色巨石中! “我刚刚怎么了?”宁疏尘不由皱眉。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刚刚在散功知道吗?”折玉蹙眉看他。 宁疏尘看向紫那:“这是怎么回事?” 紫那笑着道:“这就是折月圣殿的真相,一群追求力量的傻子,跟着一个信仰白月的疯子,以自身拥有的一切为代价,换取源源不竭的星辰之力。” 两百四十年前,皎洁的明月凭空出现在渺月星上空,带来近乎无尽的星辰之力。 这颗与星主同时出现的璀璨星辰,在星主轮回转世百年后,依旧高悬于天空,供养着无数圣者的星辰之力。 入折月圣殿其实并没有资质门槛,唯一的要求便是能以自身为祭,为后来人净化污染面积渐渐扩大的白月。 依照祭司的说法,这叫“白月赐予信徒的考验”,精神失常是没通过考验,精神顽强挺住是白月优选,更要尽心侍奉白月…… “我要有抵御浊月侵蚀的能力,做什么不成功?干嘛非要净化白月以换取没什么特殊用处的月华之力?”紫那做出点评,“但折月圣殿的人就像被屎糊住了眼睛一样,愣是看不明白这点,也很少有人退出。” “还是有点用处的。”折玉诚实地说,“它可以感应到耀星,一颗更强大的星辰。” 紫那翻了个白眼:“我不追逐白月,也没有吸收耀星之力,你看看我的修为,再看看折月圣殿那群人的修为。” 折玉看了一眼,发现紫那的修为,确实是和折月圣殿里最强的那几个人差不多了。 “可能这就是传.销的可怕之处吧。”折玉摸着下巴说。 “传.销?”紫那奇怪地看他一眼。 “没什么,不管他们,我已经看明白了他们的星辰之力特点,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要熟悉一下.体内的浊月之力。”折玉说。 紫那却是有点迟疑:“你确定吗?要不我们再逛两圈?这里可大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折玉不解地问。 紫那:“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 折玉:“???” 就在三人商量着让凤车出去之际,祭司与一众圣者所在的静室忽然狂风大作,吹得无形的风铃凌乱作响。 “怎么了?” “有贼人闯进来了?” “别让白月碎片被抢走了!” 巨大的声响同样惊动了正在净化白月碎片的几位圣者,为首的圣子更是直接向满室释放了强大的探查月华。 紫那的凤车质量还是有保障的,折玉几人并不担心这几人会看到。 然而,刚刚嚣张进大门的紫那此刻却是满脸紧张,不断拨弄着墙上的一块暗纹:“该死的,我可不是来给人送温暖的!” 折玉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原本紧紧闭合的水窗忽然打开,一张带着微笑的秀气脸庞凑了过来:“好热闹啊,在聊什么?加我一个怎么样?” 说着,也不等三人反应,那原本只有紫那能打开的车门就这样被人拉开。 在一屋子圣者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秀气男子慢条斯理地坐在了紫那身边、宁疏尘的对面,对着两人微微点头:“你们好,我叫破军,是这折月圣殿的殿主,观你们面容,两位似乎不是我渺月星人?” 第一眼,这位似是殿主的人便认出折玉两人绝不是他们圣殿的圣者。 甚至更进一步地,怀疑他们不是渺月星人。 其眼光不可谓不毒辣! “你什么意思?别以为就你们折月圣殿的人能修成人形,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修为和你差不多高了!土生土长的渺月星人!”紫那抢在折玉两人之前回答。 “哦?是这样吗?”破军似乎也没想着追根究底,不紧不慢地接过了草仆自动奉上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好茶,唇齿留香。” 他说着,将茶杯放下,看了眼两人面前各浅了不少的杯子,笑着道:“两位若是喜欢喝茶的话,我折月圣殿倒是有不少今年新摘的月光茶,可以带一些回去。” 听到破军聊起喝茶,紫那神情一变,就要说什么,却在出口的瞬间,发现自己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封住,口不能言。 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折玉已经开了口:“月光茶是什么茶?” 紫那神情剧变:“快跑!” 折玉和宁疏尘一惊,但也没有丝毫犹豫,月华之力/浊月之力迅速打在最为薄弱的水窗处,想要破窗离开! 谁知,原本脆弱的水窗此刻竟是闪起紫色的阵纹,并且很快蔓延至整个凤车! 四个人都被关在了里面! “月光茶,是我编出来的茶。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渺月星是没有茶叶这种东西的。”破军叹息着说,看向折玉:“星主,您又轮回一世了。” 第25章 星主 “……你喊我什么?”折玉声音艰涩。 “星主, 您又忘记自己轮回之前的记忆了。”破军见惯不怪地说。 他放下茶杯,眸子四下望了望,随即露出一丝笑意, 从凤车抽屉中抽了一张雪白的宣纸出来, 不紧不慢地对折, 语气随意道:“您看了就明白了。” 折玉下意识看过去,只见破军将那张对折后的纸, 两角向中心线并拢,下方留白处向外翻,随即将其从下方的空隙处将其拉开、折叠, 使其变成一个正方形。 到这里,破军灵活的手指慢了下来,瞥了渐渐变得目不转睛的折玉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这东西, 看星主做起来简单, 实际上我可是学了好久呢。” 他说着,手中的正方形在几次折叠、翻起的过程中,渐渐变成了一只扬帆的小纸船,立在桌面上,仿佛随时能随水漂流。 “您现在应该知道……”破军将那只纸船轻轻推到折玉面前, 笑容从容而风流, “自己来自哪里了吧?您是渺月星人。” 折玉看着那几乎每个中国小孩都折过的纸船,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不是。” “但至少您曾在渺月生活过多年, 不是吗?”破军笑着道,并不介意折玉的反驳。 紫那看了看折玉,又看了看桌上惟妙惟肖的纸船, 脸上露出一丝惨不忍睹。 大意了啊,早知道就不往凤车上放东西了,谁知道一个字没写的宣纸都能让破军做文章,这家伙究竟觊觎了星主多少年…… 宁疏尘看了看桌上的纸船,也沉默了。 很不幸的是,折玉的习惯几乎从小到大没有变过,既然在渺月星折过那么多次纸船,在云上仙宗,也只会只多不少。 他的那只储物匣里,除了折玉送他的面具(已经拿出来了)、折玉穿过的衣服、折玉弄坏的法器之外,到现在还有一只纸船。 如果不是万中无一的巧合,只能说明,折玉确实曾经在渺月星生活过。 折玉想起紫那说的,那位星主也在寻找蔚蓝星辰的说法,终于不用再警惕对方比自己先找到地球、对地球不利了。 但是坏消息是,那位星主并未成功。 即便有“证据”摆在眼前,折玉脑海中依旧没有丝毫关于“星主”的记忆,他索性对其避而不谈,而是问道:“那耀星的传说是真的吗?他与星主伴生的白月一同出现、且与那位星主寻找的蔚蓝星辰位于同一宇宙?” “您就是星主。”破军笑着纠正他,随即移开了视线,看向水窗外,“至于那枚耀星,我不清楚,那个说法是星主自己的推测,但我觉得,他猜错了。” “猜错了?”折玉顿时攥紧了手指。 破军语气平平道:“是啊,渺月星人以星辰之力修炼,这还是星主首创的修炼方式,如果连星主都无法通过耀星沟通那颗所谓的蔚蓝星辰,只能说明,那星辰不存在、或者永远无法抵达。” “不可能。”折玉第一时间皱眉反驳,随即道,“你们不是说,那颗耀星两百四十年才出现一次吗?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你们的星主还没有创造出星辰修炼法,不是吗?” 破军本打算开口,但看了一眼情绪明显激烈起来的折玉,不动声色放缓了语气:“我也只是说了我的猜测而已,也不一定就是对的,是与否,星主再沟通一次耀星就知道了,不过,耀星的能量之强大,哪怕是我折月圣殿也无法阻止各界人士纷纷向祭天台汇聚,星主想要抢到耀星能量,以您目前的修为,只怕还需要费一番心力。” 折玉眉头皱了起来,这倒是个问题。 即便有浊月之力相助,可他毕竟才刚刚开始修炼,而折月圣殿以及红尘浪子那些人,已经修炼多年,修为也不低于他。 陷入思索中的折玉没有发现,破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很少有移开的时候。 宁疏尘倒是发现了这一点,他下意识抓住了折玉的手,蹙眉道:“听说折月圣殿是白月降临那一年建立起来的?第一任殿主和星主是什么关系?” 破军的视线落在宁疏尘与折玉交叠的手上,发现折玉并没有察觉,嘴角笑容不变,不紧不慢解释道:“当然是……朋友关系。” 不过是觊觎与被觊觎的朋友关系罢了,那老不要脸的幸亏死得早,而且始终不敢戳破窗户纸,不然他都要忍不住亲自动手了。 “那你呢?你和那位星主的关系呢?”宁疏尘问。 折玉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发现宁疏尘握住了他的手,他蹙了蹙眉,想抽出来,但稍一用力,对方就握得更紧。 算了,也就是握个手罢了。 曲怀玉时期,他和师尊什么没做过? “我……硬要说的话,可能是白月和圣者之间的关系吧。”破军看着折玉被赤云锻遮住的眼睛说,“我可是很崇拜星主的。” 那张秀气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一毫对偶像的崇拜,反而满满都是调侃,任谁看过去,都会觉得这人说的是玩笑话。 折玉听了这话,立即道:“你是折月圣殿的殿主,都没办法助我抢夺耀星吗?” 既然“崇拜”他,总该有点用吧? “抱歉,这一点我也做不到。”破军十分歉意地看着他,表情充满真诚。 一旁看着的紫那差点就要憋不住了。 心想折月圣殿的“折月”二字,折的可不是天上那个白月,人家帮你抢耀星干嘛?他恨不得你一辈子不回去好吗? 但他的嘴巴不知何时又被封了。 他转头朝破军看去,只见对方笑得一脸温润,白净的脸上不见一丝阴霾。 ……行,修为高了不起,他忍了。 折玉没能得到殿主的承诺,对“星主”的身份立即便嗤之以鼻了。 没用的东西,不要也罢。 他看了眼水窗外巴巴看着他们的折月圣殿圣者,语气平淡道:“我不是你认识的星主,对你一点记忆也没有,实在抱歉,我也是抢夺耀星的一员,要去祭天台了。” 既然耀星是找到地球的最大线索,那他就去抢耀星好了。 第26章 吻 祭天台。 这里已经聚集了上百个人, 周身气势深不可测,面容也各不相同,有些长着漆黑粗壮的蛇尾、有些双手直接便是金色的爪子、有些头上生着红黑色的山羊长角…… 也正因此, 折月圣殿的人过来时, 众人都不由得看了过来。 这些穿着奇装异服、但外形无一例外都更接近“星主”的圣者们, 在一众肤色各异、相貌诡异的人当中更像是化形妖兽。 但因为他们身上的黑白色显眼布条,众人轻易便能辨认出来, 这是一群货真价实的“人”,并且因为吸收了白月的能量,而拥有比一般人更强大的实力。 山风吹开白云, 露出云后那几乎将整个地平线笼罩的巨大蓝白星辰。 遮天蔽日的黑暗随着星辰的降落,每一秒都在加深,每个人的面容都隐没在阴影之中,面带狂热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耀星。 就连折玉, 也从未见过此等奇观。 “等会儿一旦进入共鸣阶段, 我会启动祭天台上的阵法,会有一些响动,你自己不要被影响。”紫那在一旁轻声说。 祭天台上的风很大,离得稍远一些,连各自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因此折玉、宁疏尘、紫那、以及破军站得极近。 而露于人前之后, 破军的脖颈上便系了一根黑色布条,也正是在这时,折玉才注意到, 对方的星辰印记烙在脖颈。 令人意外的是,除了少数几位圣者,祭天台上绝大部分人, 竟然都不认识破军,他甚至连脸都不用遮掩,便混入人群中。 “真是令人不齿的手段。”破军也听到了紫那的声音,嘴角噙着微笑说。 虽然说是这样说,破军本人却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并不打算提醒圣殿的人。 “有本事你告状啊!”紫那冷哼一声,十分了解破军,知道他虽然不希望折玉找到那颗蔚蓝星辰,但绝不会亲自动手阻拦。 这会破坏他在“星主”心中的形象。 破军微笑着移开目光,看向头顶那几乎占据了半边天空的耀星,提醒道:“马上要到最接近渺月星的距离了,不要闲聊。” 紫那也不说话了,全神贯注看着那枚表面散发着蓝白色光芒的星辰。 折玉本来也在等待着共鸣的那一刹,但他想到什么,忽然开口:“宁疏尘,你确定要帮我抢耀星能量吗?我不会带你走。” 紫那和破军的目光顿时集中过来。 宁疏尘神情微顿,平静道:“先找到你的家乡再说吧,你只是离家太久了。” 所以才不信任周围的一切,不信任他。 折玉听出了宁疏尘的未尽之意,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太上忘情剑轻轻晃了晃,他顿时将所有的声音都咽了下去。 多说无益,宁疏尘迟早会明白的。 “近了近了!我能感受到耀星能量了!” “别急,还没有到最佳沟通距离,等它将太阳完全覆盖,再开始共鸣。” “是时候了!准备好!全力抢夺!” 耀星一点点逼近渺月星,巨大的星体几乎将整个天幕笼罩,昏暗的光线一点点熄灭,似乎要夺走渺月星最后一点光芒。 直到某个时刻,天地皆暗。 不需要提醒,所有修炼星辰之力的人都感应到了那个时刻,那个适合共鸣的时刻! 折玉也不例外,经过几日的练习,他现在已经对共鸣十分熟练,在那个时刻到来的同时,便已经运转浊月之力覆盖全身。 下一秒,漆黑无光的视野重新亮起。 但他已经不在祭天台上,而处在一个广袤无垠的宇宙空间,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光点,照亮着这个漆黑的世界。 “看那里!那是耀星的星质!” 折玉转头看去,只见一枚蓝色的光点区别于其他白色光点,闪烁在星辰之间,只有米粒大小,却照亮了方圆数百米。 他也“感应”到了,那是耀星之质! 所谓吸纳能量,吸收的就是这样的“星质”,只不过在共鸣时刻,感官化作视觉,将这些“星质”具象化了。 折玉离那枚星质比较远,但因为他体内的浊月之力得天独厚,思绪飘逸间,他的身体已经来到了蓝色星质面前。 几个为了星质大打出手的人没想到有人共鸣能力那么强,眨眼便出现在他们身边,顿时相互对视一眼,决定先对折玉出手! 一时间,数道锋锐到几乎能割伤神魂的细线出现在折玉身后,转瞬如针般绷紧,从四面八方封住了折玉的去路! 但没等折玉躲闪,忽然间,一道仿佛响在整个宇宙空间的巨大轰鸣声响起! 对折玉出手的四个人中,三个人顿时身形卡顿般若隐若现,而后目眦欲裂地消失。 而除了这三人外,整个共鸣空间内,至少有一半的人在这巨大的轰鸣声中断开了与耀星的连接,身影消失在宇宙中。 是紫那的阵法起作用了! 折玉没想到,这方法还真有效,从他目之所及的消失人数来看,至少有一半的人退出了竞争,他的压力大大减小! 意识到自己的优势后,折玉收回心神,看向面前仅剩的人,和他手中那根虽然减少了四分之三、但竟是凝实许多的线。 “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真是帮了我大忙!”龙角男人勾起一抹阴险的笑,歪了歪脑袋,手中细线骤然松开! 那薄如蚕丝的白线,根本没有如肉眼所见般直刺而来,而是穿透虚无,直抵折玉太阳穴、脖颈、以及心脏处! 共鸣空间,虽然是意识投射,但也与现实中的人体弱点一一对应,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攻击手段,通通不能以常理论之。 “砰砰砰”三声脆响,折玉的身侧骤然出现一柄无色泛着霞光的长剑,转瞬斩断三根白丝,快得几乎能看到残影。 折玉也在龙角男人的一击之后,明白了星辰之力在这共鸣空间的正确用法。 见太上忘情剑不需吩咐,替他挡下龙角男人的一击之后,折玉也迅速握住了剑柄,眨眼便做出了数十个挥砍动作。 龙角男人一惊,立即便想护住自己的要害,然而他猜错了折玉的意图,那数十剑,没有一剑斩在他的身上。 而是出乎意料的,“杀”了三个意图靠近这里的人,将人斩出了共鸣空间! 龙角男人只是眨了眨眼,四周又只剩下他与折玉二人,而折玉正从那消失的三人身上移开视线,疏淡的眸子缓缓看向他。 “我不跟你抢了!”龙角男人大声说着,身形转瞬飘在数千里之外。 耀星的星质那么多,散落在整个共鸣空间内,他干嘛想不开非要抢这一颗? 折玉也没有追上去,但也没有立即接收那枚静静悬浮的蓝色星质,而是缓缓伸出手,凑到星质散发的光下。 白皙修长的手指上,修剪整齐的圆润指甲边缘,隐隐泛起不详的黑。 太上忘情剑“嗖”的一下横在折玉面前,向他做出了一个劈砍的动作。 折玉看过去道:“你也发现了?在这里动用浊月之力,反噬来得很快,我虽然没什么感觉,但是我的潜意识感受到了。” 共鸣空间内的人,是意识的投射。 折玉吸收浊月之力后,并没有表现出被星辰特质影响的模样。 但在共鸣空间内,他的身体似乎比平时更加轻盈、想法比平时更果决,就连对外界的感知,都变得冰冷许多。 反应在身体上,就是这泛黑的指甲。 “暂时先不用担心这些,抢星质吧。” 折玉感受了一下,并不觉得浊月之力的副作用影响到自己,反而好像加强了自己的实力,算是一件好事。 折玉收起了那枚星质,感应了一下,身形瞬间飘到另一个有蓝色星质的地方。 无需过多言语,折玉抬起剑,身形转瞬一分为五,分别与五个抢夺者战斗,斩、劈、刺、挡,五个人的动作完全不同。 折玉感觉到,自己在吸收那枚星质后,似乎在短时间内更强了。 唯一的缺陷是,他的指甲已经全黑了。 另一边,宁疏尘也迅速掌握了月华之力在这共鸣空间的用法,收集了不少星质。 在他盘算着是要继续寻找星质、还是先找折玉汇合、两人合力抢夺星质之时,从另一枚星质所在的方向,瞬移出一大群人。 “卧槽卧槽!哪里来的疯子!星质都不抢了专门杀人!他究竟记不记得自己来干嘛的!操!打人还特别疼!” 宁疏尘抬头看去,只见足足十几个人身后,一个黑色的身影追着他们狂砍,漆黑的手中握着一柄同样全黑的剑。 就他看的这一眼,他已经杀了四个人。 说他不抢星质、只顾杀人真是冤枉了他,因为杀了人之后,那人所得的星质就会重新回到共鸣空间,被黑影一把抓住。 对方吸收了那枚星质后,重新抬起头,一眼看到了收集了大量星质、却没有吸收的宁疏尘,顿时调转了方向。 “宁疏尘,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在帮我抢耀星能量。” 折玉转瞬来到他的身边,理所当然地抢走了他手中全部的星质。 然后,同样理所当然的,偏头给了他一个奖励般的吻,一触即分。 第27章 紫那 宁疏尘愣了一下, 转头看过去。 折玉已经拿着星质离开了,闪进了那群趁着黑影离开、悄咪咪离开的人之间。 不消半刻钟时间,折玉便带着数不尽的星质折返, 而他袖管下的黑色, 已经蔓延到脖颈处, 眼看就要侵入头颅。 “折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宁疏尘的手缓缓从那点温热处移开, 银白色的眸子微微闪烁,沉声质问。 折玉看起来神智异常清醒,一边吸收星质、一边笑着道:“我知道啊, 抢夺耀星能量、利用它来定位我的家乡。” 宁疏尘抬起那双已经不再冰冷的眼眸,看向亲了他一下、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开开心心的折玉:“你之前,不是还警告我,就算找到那枚蔚蓝星辰, 你也不会带我走吗?” 折玉短暂思索了一下, 淡定点头:“这两者不冲突啊,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了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总得给你点好处吧?” 宁疏尘站在星星点点的共鸣空间内,呆愣半晌,竟有些无话可说。 他清楚地知道, 眼前的折玉, 很可能是因为频繁动用浊月之力、被影响了心神,否则绝不会说出如此轻浮的话来。 但折玉的肆无忌惮与理所当然,让他想起了昆仑山上的曲怀玉。 “昆仑山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待你与旁人不同?”宁疏尘问。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或者说, 他始终认为自己只是比那些喜欢散养徒弟的、不负责任的师父尽心。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但曲怀玉,却好像很早就开始“不尊师道”。 折玉一愣,脑海中仿佛有根弦,在警告他好好思索之后,再行答复。 但被浊月之力反噬到脖颈的折玉,潜意识的并不受思想的控制,只呆滞了片刻,便诚恳道:“师尊你实在太迟钝了。” 哪有师父管徒弟每日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衣服、交什么朋友?又哪有师父舍不得放徒弟出去历练,每次下山都悄悄跟在徒弟身后,随时教训那些不轨之辈? 从很早以前、几乎是宁疏尘刚刚跨越那条线不久,曲怀玉就察觉到了自己对宁疏尘来说是特别的存在,哪怕他后面又欲盖弥彰地收了一个断瑾做弟子。 宁疏尘怔愣片刻,想起自己在昆仑山上的种种作为,耳根迅速泛了红。 但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爆了个猛料的折玉身上。 尤其是他手上那柄不断嗡鸣、似乎挣扎着醒来的太上忘情剑上。 他缓慢而清晰道:“折玉,你喜欢我吗?不是对师尊、对朋友、对可以利用的工具,而是……对道侣的那种喜欢。” 折玉张了张唇,似乎也在纠结。 宁疏尘的心,也随着那双微微开启的唇,不断收紧,呼吸急促少许。 太上忘情剑身上开始泛起五彩霞光。 折玉的眉毛皱了皱,好像不太明白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但没让宁疏尘久等,那双张合数次的唇还是道出了答案:“喜欢,我喜欢师尊。” 太上忘情剑猛地亮起一道白光! 透明无色的剑身一洗刚刚的漆黑,变得无比耀眼,它高高悬在折玉头顶,剑尖微抬,似乎下一秒就要斩下来—— 太上忘情剑的主人,不允许有情! 宁疏尘也看到了太上忘情剑的动作,当即就要上前,但没等他动作,被太上忘情剑带醒的折玉率先回神。 他没有丝毫凝滞,迅速旋身跃起,宽大的袖袍在空中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五指握住了颤抖不已的太上忘情剑:“醒醒!看清楚!你想斩谁的情?” 太上忘情剑闪烁了一下五彩霞光,剑身倒影在折玉清醒的双眸中。 那剑身迟滞片刻,消停了下来。 它看清了,它的主人不需要斩情。 需要斩情的,是那个被浊月之力影响、放大了心中某些情感的“折玉”。 但那个“折玉”,只存在须臾时间。 太上忘情剑不再颤动,安安静静待在折玉手中,好似证明了折玉内心的平静。 但站在不远处的宁疏尘,内心却远远不似太上忘情剑那么平静。 时至今日,他终于得到了那个令他踌躇已久的答案。 虽然是被浊月之力迷失心智的折玉所言,但毋庸置疑,折玉对他有情! 他深深看了一眼刻意躲避他视线的折玉,淡色的唇平静开口:“耀星的能量剩余不多了,我们分开找。” ——竟是没有给折玉解释的机会。 折玉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宁疏尘的身影便消失在眼前。 宁疏尘虽然不是折月圣殿的圣者,但也修习月华之力,与耀星之间的共鸣只比折玉稍弱,念头微转间,便消失在他处。 折玉只好放下心中那点微弱的不知所措,皱眉转身向另一边追去。 耀星的能量确实不多了,整片空间之中,就只有不到二十颗星质,宁疏尘所去的方向大概有六七枚,折玉则是将剩下的十二枚全部收入囊中,就地吸收。 浊月之力再次染上指尖,但有第一次的教训,无论是太上忘情剑还是折玉都反应得很快,并没有再被控制心神。 事实上,若非大意与不在意,拥有几乎是浊月反噬之力克星的太上忘情剑的折玉,是不可能被影响心神的,因为他可以用将心中多余的情感一一斩去。 而即便因为疏忽没能及时斩情,折玉也确实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唯一的意外,便是遇到了宁疏尘,被他钻了空子,说了几句他本来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宁疏尘的话。 折玉吸收完星质,站在寂寥而空荡的宇宙空间内,眉头浅浅皱起,清醒的眼眸中难得带了一些为难与茫然。 他不信任宁疏尘,哪怕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对他也怀抱着警惕之心。 但他同样不信任自己,他知道自己当初在昆仑山上,是对宁疏尘动过心的。 他害怕招架不再克制的宁疏尘。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折玉放弃了思考,如果真到了不得不抉择的那一日,大不了他就将宁疏尘废去全身修为,再带去地球也不是不行。 ——折玉没有发现,浊月之力的影响虽然只在他体内停留片刻,但已经令他更为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 只是,这份诚实换来的结果是好是坏,谁也说不清,就如同身处万界轮转盘上的那一刻一样,不知自己会被赋予哪种命运。 “这是剩下的所有星质,你要现在吸收吗?”宁疏尘在最后时刻才与折玉见面。 他比折玉稍高一些,此刻微微垂着眸子看过来,那双天然冰冷疏离的银白色瞳仁,竟是显得有些温柔。 他已经知道,折玉对他并非无情,自然也就更放心地袒露自己的感情。 但他面前的折玉,却仿佛更拘谨了。 没有立即接过他手中的星质,而是在短暂的迟疑之后,说道:“星辰能量对于渺月星的修炼者来说相当于灵气,你有月华之力,也可以吸收,不用全部给我。” 宁疏尘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而是将那七枚星质径直塞进他的手中。 声音似有极轻的笑意:“你刚刚抢走我所有星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拿着吧,我不需要找什么星辰,吸收了也没用,我也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家乡。”宁疏尘温和地回答他。 折玉抓着那十二颗星质,看向身上多了不少伤痕的宁疏尘,抿了抿唇,将那十二枚星质放在手中吸收,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你应该还记得我之前的话吧。” 他说过,他不会“带他回家”。 出乎意料的,这一回,宁疏尘并没有避开这个话题,而是静静看着他的眼睛道:“折玉,我也是一个骄傲的人。” “你敢契约太上忘情剑,笃定自己不会对这里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我也敢赌上自己的一切,笃定你会接受我。” 宁疏尘,天生剑仙,骄傲了数百年,除了在徒弟曲怀玉身上折过戟,这辈子还没在其他事情上“失败”过。 折玉面对如此直白的宁疏尘,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再次沉默。 离开共鸣空间后,折玉找破军要星主的“研究资料”去了,想要尽快找到耀星与地球的联系,回到家乡。 而宁疏尘,则是找上了紫那。 半透明的水晶大殿中,夕阳透过玻璃折射出暖橘色的光晕。 雪衣出尘的男人站在光晕中,不似面对折玉的温和,而是带着月华之力造成的强大压迫感,向紫那举起白色的长剑:“那天在祭天台下的山体通道中,你将我送出去,却将折玉留下,是和他说太上忘情剑的事吧?你从始至终都看得见那柄剑。” 也是紫那大意,在折玉表示太上忘情剑对他造不成影响之后,他就没怎么注意这把剑,平时目光飘过去,也只作寻常。 但是时刻关注着折玉一切动向的宁疏尘却知道,那柄剑关乎着折玉内心真正的情感,所以他并不常将它放出来示人。 但紫那,每一次都能准确捕捉到那柄剑的位置,尽管没做多余的举动,但那毫无偏移的目光落点,表明他分明看得见! 也正是在那日之后,折玉平时几乎彻底将太上忘情剑收起,紫那则是看他的目光多了古怪与好奇,两人肯定是谈论了太上忘情剑的相关内容,包括折玉用他杀过自己! “啊?什么?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那把剑怎么了?我是知道那把剑啊!它名头本来就大嘛!”紫那故作茫然。 “那也是在修真界的名气大!”宁疏尘的天晴剑始终稳稳指着他,“在这里,我问过折月圣殿那些人,他们从未听说过什么太上忘情剑,也从未听说过你!” 紫那的神情不变,依旧笑眯眯的。 “你不是折月圣殿的人,你是星主的人,而且还是很早就跟在他身边的人,所以你清楚星主与殿主之间的关系,也知道那把折玉从不离身的剑。”宁疏尘说。 “你真会说笑,我只是看过几本《星主传》而已,要真见过星主,我怎么会不第一时间和他相认呢?”紫那无奈反问。 “因为你一开始也不确定,就连破军,也是通过折纸才确定折玉身份,而你,时间比破军稍早,但并没有早很多,应该是用那一滴血开启大阵的时候,因为在那之后,你叫来了星主的座驾——凤车。”宁疏尘说。 紫那没有说话,而宁疏尘却神情越发冷漠:“你比破军认识星主要早得多,但却比他还不确定折玉的身份,就连太上忘情剑与他契约也不承认他就是星主,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虽然比破军认识星主要早,但却与星主不熟。” “二是你对星主比破军要熟悉得多,知道他与白月的共鸣程度、以及太上忘情剑都不能确认他的身份,唯有鲜血才是真正能指认他身份的东西。” 宁疏尘缓缓逼近他:“或许,你才是那个知道耀星与蔚蓝星辰真正关系的人。” 紫那一直站在原地,听宁疏尘侃侃而谈,直到此刻脸色也丝毫未变。 相反,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好奇:“啧啧啧,你是真的在帮折玉找回家的路啊?你不怕他到时候抛弃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吗?破军可是怕得很呐!” “我不怕,我也希望他能回家,忘掉在修真界那段不好的回忆。”宁疏尘说着,目光平静而淡漠:“但这是之后的事情,我问你,怎么解除太上忘情剑的契约?” 第28章 耀星内部 大殿内的气氛一度凝结成冰。 但下一秒, 紫那勾起了唇:“想要解除太上忘情剑的契约?你问过折玉了吗?” 宁疏尘眉头微皱,但很快,他的神情平静下来, 回道:“时机合适的时候, 我会问的, 但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我, 怎么解除契约?” 紫那却是摇摇头,仿佛没看到横在自己面前的银白色长剑似的,语气坚定道:“想要解除契约, 就让折玉自己来找我。” 宁疏尘银白色的眸子淡漠地看过去:“哦?真的吗?即便我告诉折玉,你将耀星与蔚蓝星辰的消息瞒了他两百四十年,也无所谓吗?” 紫那的瞳孔骤然收缩,神情凛然看来。 “你知道唯有鲜血才能确认折玉的身份, 说明你们当年很亲近, 可是,这么亲近的关系,你却明知道耀星与蔚蓝星辰属于同一宇宙,却没有告诉折玉——否则的话,他绝不会轮回、离开渺月星。” 以折玉对回家的执着, 如果当年就知道耀星对回家如此重要, 他再怎么样也不会离开渺月星,而是静静等待下一个两百四十年,耀星再次擦过渺月星的那一天。 一定是紫那当年隐瞒了什么! “即便折玉没有星主的记忆, 但你和破军,似乎都把他当做星主看待。”宁疏尘慢条斯理地说,银白的眸子淡淡看向浑身僵硬的紫那, “破军不愿破坏自己在星主面前的形象,所以哪怕知道耀星将会带走折玉,也不敢强硬阻拦。你呢?你敢吗?你敢让他知道,自己当年也阻止过他寻找蔚蓝星辰?” 夕阳一点点隐没在群山后,夜幕笼罩了下来,黑暗吞噬了大殿内的最后一点光线,紫那的神情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不要告诉他。”紫那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不带一丝笑意,“他会恨我的。” 宁疏尘看着隐在黑暗中的紫那,计策成功,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因为两百四十年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心想回家的折玉,就是这样被信任的朋友背叛,一世世轮回,找不到家的方向。 “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你不配得到他的恨。”宁疏尘最后说。 这一世,他会帮折玉回家。 折玉会忘记在修真界、在渺月星的一切不愉快回忆,会重新变回无忧无虑的曲怀玉。 折月圣殿,立心斋。 前任星主收集到的关于耀星与白月的资料,都记录在书斋的分类格里,折玉在这里翻看了一天,大致了解了星主的修炼体系。 他发现,自己真有可能是星主。 因为这些资料中,无处不透露着宇宙、星球、物质、能量、人体、元素等等现代化科学的思想,修炼星辰,本质上是以某种玄幻的方式利用那些恒星聚变产生的能量。 可是,他后来怎么会到修真界? “——那是一场糟糕的意外。”破军听了折玉的疑问后,这样回答说。 星主折玉虽然创立了星辰修炼体系,但最开始的星辰修炼法,其实并不完善。 即便修炼到极致,人们也没办法长生不老。 为了活下来,折玉想出了一种办法:那便将灵魂反向异化为能量,附着在能量波动极为规律的白月碎片上,等到一定的时间,灵魂会自发重新聚集,但灵魂的拥有者记忆会丢失,相当于一次次的轮回。 而在最后一次的轮回中,折玉的灵魂并没有附着在作为锚点的白月碎片上,反而随着一位离开渺月星、探索宇宙的圣者离开了此间地界,然后再也没回来。 破军和紫那两位好友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想过离开渺月星去追回那缕魂魄,但最终都因为种种意外没能成功,事实上,整个渺月星千百年来,真正做到踏碎虚空的人就那么一个。 偏偏叫正在轮回的折玉撞上了。 折玉听完,也觉得作为星主的自己挺倒霉的,若是当初他的灵魂没有被带走,或许他就不会出生在万窟魔山,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令他痛不欲生的记忆。 不过,这次轮回倒也不全是坏处。 “紫那曾在一本《星主传》上看到过耀星相关描述,可能是以前的你无意中发现的,或许会对找到那颗蔚蓝星辰有帮助。” 宁疏尘从门外走进来,清冷的银白色眸子第一时间准确捕捉到折玉的身影,雪白的衣摆微动,自然而然走到了他身边。 “这里的资料这么多,看三个月也看不完,不如让紫那他们先找出最主要的那部分,然后你再字斟句酌地细看。” 宁疏尘抽走了他手中的《星尘修炼原理》,自己细细翻看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紫那也笑着走过来,雪白狐尾灵动地上下晃了晃,接话道:“是啊,我来找吧,你俩看一天了,休息一下吧。” 折玉想说些什么,宁疏尘头也不抬道:“放心吧,如果真找到了蔚蓝星辰的线索,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会偷偷摸索,更不会自作主张地去寻。” 折玉的嘴巴闭上了。看了眼认真翻看资料的宁疏尘,走到了一旁明显用作休息用的小桌旁,沉默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破军也被紫那赶开,坐在小桌另一边,捏着茶杯疑惑道:“那些东西我也看了好几十遍了,怎么不记得还有一本《星主传》讲了耀星与蔚蓝星辰的关系?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写进传记里?紫那蒙我的吧?” 折玉并不关心紫那有没有蒙人,反正如果宁疏尘这么说了,那他一定有把握。 他想起还在主城附近的叶枯等人,看向破军:“你这里有没有可以送信的地方,我有几个朋友还在山脚下。” “当然,你要给哪些人送信?”破军问道。 “三个男人……嗯……或许是两个男人、一个女人?”折玉有些不确定地说。 被破军认出他们不是折月圣殿的圣者后,宁疏尘就不再维持女人模样,变回了男人,还吓了紫那一大跳。 但在山脚下,虽然耀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但叶枯三人发现,圣者的身份意外好用,就一直没有改换身份。 徐容更是无比气愤:“要装你们装!凭什么你们都是男的,就我是个女的!我不服!我不干了!” 叶枯安抚他:“就这么一两天了,等折玉抢到耀星,我们就解放了。” 徐容怒瞪他:“所以你现在是装都不装了吗?你和斩圣魔尊什么关系?叫得这么亲热?我真是看错你了!” 叶枯咳嗽两声:“这时候喊魔尊很尴尬的,这又不是在修真界,渺月星没有这种叫法,不代表我对仙道心思不纯啊!” 徐容:“……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佘白在一旁小心劝架:“两位小声点,您二位现在还是圣者……” 因为是圣者,他们住客栈都打五折,还经常有人来他们门前偶遇。 照他们这个吵法,五折很可能没了。 也正是在三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客栈房间的窗外,蓦地闪过一道黑影。 佘白还没反应,但叶枯和徐容,第一时间眼神便是微微一变。 他们斗嘴的声音没停,身体却是悄然凑近了窗前,手伸到了窗户撑杆上。 就在他们即将打开窗户之际,那黑影竟是顺着窗户缝涌了进来! “快避开!说不定有毒!”叶枯第一时间捂住口鼻,退开老远。 佘白则是瞬间来到两人面前,面对那化雾流淌进屋内的黑色身影。 黑影并没有立即向三人展开攻击,而是在片刻的扭曲后,重新化成一道人形。 徐容还没反应,叶枯却是第一时间认出来,错愕道:“折玉!你怎么成这样了?” 那黑色的人形,除去通体漆黑之外,可不就是和折玉一模一样? “折玉”没有说话,而是在三人间扫视了一圈,最终在叶枯面前站定,伸手道:“跟我走,能量不多了,只够一次返程。” “不对,你是谁?你不是折玉!”叶枯惊愕道,面对黑影的伸手,反而后退了数步! “好吧,你现在不想回去。”黑影歪了歪头,仔细分辨了一番叶枯的情绪,确定他不想跟自己离开,又退回了窗边,“想回去的时候喊我,我带你回去,好好和朋友们告别。” 黑影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很快再次化作雾气、顺着窗缝离开。 只留下叶枯、徐容、以及佘白三人惊疑不定地站在房间里,不知出了何事。 就在此时,一只青色的灵鸟礼貌地啄了啄窗户,嘴里叼着一封信和一条暗红缎带。 “是斩圣魔尊的赤云锻!”徐容认了出来。 叶枯道:“打开窗户,应该是折玉给我们的信。” 佘白犹豫了片刻,有些不敢触碰这刚刚来过一个黑影“折玉”的窗户,但最终还是咽了咽口水,撑开了窗户。 青色灵鸟并没有飞进来,而是将信和赤云锻准确地吐在房间里,静静看着他们。 叶枯上前将信捡了起来,上面写着:“耀星已得手,目前在折月圣殿中寻找一物线索,跟随青鸟一道,来折月圣殿。” 叶枯将信给徐容也看了,徐容指着下方的落款印章道:“是我师叔的印信,确实是折玉给我们的信件!” “可是……那个黑影是谁?”徐容问。 叶枯摇摇头,看了看窗外灵鸟,说道:“算了,先去折月圣殿吧。” 窗外是一片漆黑,渺月星的夜晚,难得没有月亮悬在天上,也没有星子点亮四野,三人随着灵鸟一路上山,颇有些忐忑。 而更忐忑的是,他们看到,那黑影正大光明地跟在他们身后,没有离开! ** “找到了!” 折月圣殿中,紫那装模作样地捧出一本书来,无视了宁疏尘冷如寒冰的目光,凑到折玉身旁:“看,这上面写了,耀星与白月一同降临渺月星,其中白月是主,耀星是从,耀星的光芒来自于白月。” “但实际上,白月是跟着耀星来到渺月星的,而耀星,来自一片有着浩瀚星辰的地方,并且,深入耀星内部,能找到那片星辰所在!” “深入耀星内部?怎么深入?共鸣还不够吗?”宁疏尘皱眉问道。 紫那摸了摸下巴道:“我觉得,它说的应该是……字面意思上的深入——我们好像谁都没有真正触碰过耀星?” 折玉立即道:“不用触碰,我现在就能沟通耀星,观察它的内部构造。” 说罢,折玉闭上眼,再次沟通耀星。 奇怪的是,之前还没有吸收星质、沟通耀星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片漆黑,里面只隐约闪着稀碎光点,而这一次,他看到的却是一片白,四周光线近乎耀眼。 而在这一片雪白中,唯有一处漆黑格外醒目,那是一道模糊黑影,紧紧靠着一面雪白,观其轮廓,似乎是一个人! 耀星内部怎么会有人? 折玉心里一惊,下意识想要断开沟通,却见那黑影蓦地亮起一双绿色的眼睛,声音刻板地问道:“你想好了吗?要返程吗?” 那是……人工合成的电子音! 第29章 缎带 耀星的内部, 有一个声音仿若人工合成一般机械而无机质、通体漆黑的人! 折玉惊得后退了两步,断开了与耀星的连接。 “折玉,发生什么了?”破军和宁疏尘迅速走过来, 宁疏尘扶住了他。 折玉恍惚片刻, 推开了二人, 脚步飞快向外走去:“我要亲自去耀星上看看!” 破军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折玉!你忘了吗?这些星辰虽然为我们所用, 但除了白月之外,从来没人真正触碰过它们。” 曾经的折玉,就曾千方百计想要离开渺月星,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事实是,天上的那些星辰,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妄想。 从来没有人能够飞离渺月星, 正如从来没有人能“飞升成仙”一样。 “你一定听说了主城外的传言, 以为渺月星有人飞升天外,我告诉你,事实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渺月星外,不是你以为的浩瀚宇宙,而是一道透明的墙!” 折玉猛地顿住了步子, 赤云锻后的双眸狰狞得近乎泛红:“渺月星, 从来没有人飞升过?星球之外,是一道墙?” “是的。”破军叹了口气,不忍去看折玉的表情, 低声道:“从渺月星上出去的人确实有一个,他去了哪里你也知道,并不是什么宇宙、外星, 而是你来时的修真界。” 折玉整个人呆住了。 宁疏尘也面露错愕:“无人飞升?这么说,这里到不了九重天?” “九重天是哪里?”破军疑惑地看过去,“星主没有和我说起过。” 宁疏尘也呆住了,缓缓看向折玉。 没有飞升、没有九重天,他们就去不了万界轮转盘上,而折玉的家,在诸天万界之中,想要从这里过去,何其之远? 更甚至,他们有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 “折玉……”宁疏尘想说些什么,安慰折玉。 宁疏尘自己并不在意自己是在修真界、还是在渺月星,只要能和折玉在一起,他就心满意足,但折玉不同……他一生的心愿就是回家,无法离开渺月星,对他来说—— 是噩耗。 “不……不是这样。”折玉忽然说,赤云锻后的眸子再度闭上,沟通耀星! 那一片雪白再度降临,霸占他整个视野。 但这一次,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折玉反而看清了那雪白之下的淡淡轮廓。 横平竖直、三条线夹成一个角。 那是一个被白炽灯照亮、四面以不知名的白色材料涂装,通体透亮的房间! “你想好了吗?要返程吗?” 漆黑的人影静静立在墙边,耐心询问。 折玉没有丝毫犹豫:“要!返程!” 漆黑人影于是离开墙边,缓缓向房间中央走过去,站定,抬起双手。 于是,一座半人高的圆柱形操作台就那样自毫无缝隙的白色地板中升起,光滑的操作屏亮起淡蓝色的光芒。 漆黑人影伸出手指,点了两下。 “程序已设定。目的地:海蓝国。航行时间:两年。充能方式:无尽能源。” 操作台发出了机械的播报音,而漆黑人影,则是重新走到墙边,做出了等候的姿势,那枚耀星,也开始缓缓下沉! 折玉赌对了! 那道人工合成的电子音,果然是不属于渺月星的造物! 不仅如此,通过播报来看,那枚强大的耀星也不是星辰,是一座星际航行器;所谓的无尽能源,一定是与它同时抵达渺月星的白月,难怪它的能量取之不竭。 耀星与白月,是飞行器与便携能源的关系!他并非被困在渺月星,相反,这一次,他真正找到了回家的路! 折玉又听了一遍播报,眼神近乎贪婪地再度将耀星内部“看”了一圈,这才松了口气,切断共鸣,看向格外紧张的两人。 “我们都猜错了!”折玉首先激动道。 随即,他双眼放光地看向莫名其妙的两人:“耀星其实不是星辰,它是一座飞行器——就是类似飞行法器一样的东西——只不过不同于修真界的法器,它的能量来源于白月,并且飞行距离能跨越整个太空——也就是星主所说的宇宙——星主真的太倒霉了!他如果再等个两百四十年,吸收耀星星质,再与耀星沟通,就会发现和我一样的事实,就能驾驶飞行器,回到地球!” 折玉因为兴奋,语速有些过快,但好在他还记得眼前三人并非地球人,也不懂那些飞行器之类的东西,耐心解释了一些陌生的名词,随即激动地对宁疏尘道:“我们可以离开渺月星了!耀星在下降,很快就会坐落在渺月星上,乘上它,我们就能去星外!” 宁疏尘整个人还有些茫然,但好在他的理解力很强、反应也很快,立即明白了折玉所说的意思,银白色的眸子染上了些许笑意:“这么说来,万界轮转盘将我们送来了一个好地方,你的家乡是怎么样的?竟然有比飞行法器还要厉害的东西,那里的人修炼什么功法?我需要做一番伪装吗?” 宁疏尘耍了个小心机,没有提醒折玉他可以不用带他离开的事情,而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想要和他一起回家。 然而,听到他一番询问后,折玉的表情,反而像被雷劈中一般,猛地愣住。 随即,他的神情僵硬得可怕,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骤然停住! 宁疏尘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因为不高兴自己的问话,连忙道:“抱歉,你不愿意就算了,下次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再……” “不对……”折玉的嘴唇挪了挪。 “什么?”宁疏尘没有听清,皱眉凑近了些。 “不对。”折玉的声音清楚了不少,但却仿佛三天没喝水似的格外艰涩,宁疏尘费了些劲才堪堪听清,“不对?什么不对?” 折玉微微转过头,赤云锻后的眸子看不清眼神,但那僵硬的神情,任谁都能看出不对。他缓缓对宁疏尘道:“宁疏尘,我的家乡……没有飞行器。” “没有飞行器?什么意思?”宁疏尘还有些不明所以,“你刚刚不是说,耀星是飞行器吗?这不是你家乡的东西吗?” 就连在一旁安静听了许久的破军也开口道:“折玉,你可能不记得,你就是从白月上下来的,虽然我听不懂你说的飞行器是什么,但这确实是带你过来的东西。” 折玉摇摇头,神情似哭非哭:“是这样……星主是我的话,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飞行器、无尽能源、海蓝国……不对,我的家乡不在那里,我不是那里的人……” 紫那皱眉道:“折玉,你是不是太累了?你就是星主,你的血液能开启祭天台的阵法,这说明你和星主就是同一个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低恩诶?你和星主的低恩诶是一样的!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DNA?是吗?你连DNA都验过了?”折玉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脸色却比哭还要难看。 他好像并不为自己就是星主而感到欢喜,反而越发神情恍惚:“那就更可怕了,‘我’驾驶着飞行器,千里迢迢来到渺月星,却是为了寻找一颗蔚蓝星辰?” “‘我’在一个科技高度发达、飞行器可以跨越宇宙的地方,满世界寻找一颗生机勃勃、积极向宇宙发射信号的星辰?” 折玉声音低低地说着,忽然满脸是泪地抬起头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从头到尾,‘我’一直在找一颗蔚蓝星辰!一直在找!并且从未找到!” “折玉,你怎么了!”宁疏尘被折玉的样子吓到了,连忙上前半扶住他。 就在他眼前,那条不沾尘雨的赤云锻,竟是从里面一点点洇湿,边缘迅速扩大。 然后,兜不住一般,清透的水痕从缎沿一点点晕开,而后才顺着脸颊流下。 ——如同哭了两次一般。 紫那和破军都惊住了,竟是连上前都不敢,只能愣愣地看着宁疏尘小心翼翼摘下那条仿佛刻在折玉脸上的暗红缎带。 缎带下,是一双仿佛夺天地之色长成的潋滟桃花眼,瞳色清透,弧度勾人。 此刻在水光的浸润下,更是明艳无双。 大概是不习惯失去缎带遮眼的缘故,那双眼睛不适地闭了闭,再睁开时,眼尾那点晕红越发明显,被折玉抬手盖住。 “我、我不太舒服,先去休息下。” 折玉哑着嗓子说着,从宁疏尘手中扯走赤云锻,也没再去看谁,低头走向通往修炼室的大门,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宁疏尘下意识跟了两步,但见折玉头也不回的样子,还是停下了脚步。 紫那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眉头微皱:“折玉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和蔚蓝星辰有关的坏消息,可是,有什么坏消息,比发现自己可能要被永远困在渺月星还不能让人接受?能让他难受成那样?” 破军也困惑不已:“不是说,已经找到飞行器了吗?能跨越宇宙的那种?” “如果跨越宇宙,也找不到那颗星辰呢?”宁疏尘轻声说,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抹湿润的凉意,“如果那颗星辰,从始至终,都不存在呢?” 宁疏尘看着那扇门,眼里流露出一丝心疼:“折玉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第30章 如果 修炼室里, 折玉低着头,手里握着赤云锻,在空荡荡的地上呆呆坐了许久。 他想不明白, 如果他是星主, 而星主从遥远的宇宙乘坐飞行器而来, 那飞行器从何而来?他又从何而来? 地球虽然有飞行器的说法,但科技水平远不到载人航行太空的程度, 更不用说那颗有着无尽能源的【白月】。 这两样根本不是地球的东西,这说明在来到渺月星之前,他还有一段经历, 不是在地球,而是在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地方。 并且,从“他”乘坐飞行器来到渺月星的举动来看,这个“他”很有可能就像星主一样, 是在寻找地球的过程中, 哪里出了故障,不小心降落在渺月星上的。 从科技高度发达的未知之地、到渺月星、再到修真界,他一直在寻找地球。 如果地球真的在某个他能抵达的地方,这个找法,也早就该找到了吧?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他的记忆并不是真实的, 所谓“地球”,根本不存在?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白衣人, 那个告诉他家乡就在万界轮转盘后的人,从来没有提到过“地球”二字,而是说的“家乡”。 会不会, 所谓“家乡”,根本不是地球? 折玉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记忆更乱。 修真界的记忆、渺月星的记忆、地球的记忆、车祸死亡的记忆、电影的记忆、立心斋中有关星主的“记忆”…… 所有的一切,全都混在一起,无数的片段闪过,最后汇聚成一个冰冷的声音:“你想好了吗?要返程吗?” 他要返程吗?他该返程吗?他来这里是做什么的?这里又是哪里? “折玉……折玉、折玉……折玉!” 清冷低沉的声音如同一道雷霆,在折玉的脑海中猛然炸响。 折玉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宁疏尘正神色焦急地给自己输送月华之力。 “你刚刚差点被浊月之力彻底吞噬!我刚刚就不应该放你一个人进来!” 宁疏尘有些自责、又有些恼怒地说,手中的力道稍稍重了些,推得折玉一个趔趄,又被他自己硬拉回来。 他收回输送月华的手,生硬地掰过折玉的脑袋:“折玉,不管你刚刚以及现在在想些什么,都不要再想了,立即停下来!” 折玉微微蹙眉,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宁疏尘那双银白色的眸子直直盯着他,眼神清明而坚定:“折玉,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乱,或许还有些怀疑自己,但听我说,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你或许从那座飞行器上联想到了什么,但那些都只是猜测,真正事实如何,要亲眼看了才知道!” 折玉看着他的眼睛,眸子微微颤了颤。 “你不是说,乘上那座飞行器,就可以跨越宇宙、去寻找地球吗?那我们就去乘坐飞行器,去跨越宇宙、去寻找地球。”宁疏尘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去想结果、不要去顾虑未来,先坐上那座飞行器,等抵达目的地,一切迎刃而解。” “一切……迎刃而解?”折玉呆呆地说。 “没错,一切迎刃而解。”宁疏尘坚定地说,“记忆是真是假?地球是实是虚?选择是对是错?到了那里之后,你自然会明白。” “会……吗?”折玉看起来有些不自信。 “会的。”宁疏尘无比确信地说。 折玉呆愣了一会儿,忽然紧紧抓着宁疏尘的手:“你会陪我去吗?” “当然,我当然会陪你去。”宁疏尘说。 “那我们一起去。”折玉坚定地说,手指紧紧攥着宁疏尘的袖子,似乎生怕他跑掉。 宁疏尘看了看自己被抓皱的袖子,又看了看折玉不安的神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有些松了口气。 他将折玉的手从衣袖上拂下来,又在对方的神情再次变得忐忑不安之前,迅速将其握在手心里:“抓这里更方便。” 折玉不说话,只紧紧握住他的手。 “折玉,你这样算是接受我了吗?”宁疏尘挑了挑眉,银白的眸子暗含压迫。 折玉抿着唇,一言不发,也不松手。 宁疏尘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好吧,谁叫我是你师父呢?” 他牵着折玉的手,从修炼室出去。 立心斋中,紫那和破军一直等在那里。 见两人出来,破军连忙跟上去:“怎么样?折玉,你没事吧?” 紫那眼尖,看到了两人交握的手,眼睛迅速瞪大,刚要说什么,折玉忽然把手松开,一脸平静道:“没什么,我没事。” 宁疏尘手上一空,疑惑地转头,却见折玉满脸淡然,根本看不出在修炼室里那副惊疑不安的样子,顿时一阵无语。 折玉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和紫那两人解释自己要和宁疏尘乘坐耀星飞行器离开渺月星后,又回头对宁疏尘道:“我有点事要问你,你跟我过来一下。” 宁疏尘还以为他要跟自己讨论耀星的事情,谁知进了星主休息室后,折玉立刻牵起他的手,十指紧扣的那种,坐在冰床上发呆,根本没有一点要谈正事的意思。 宁疏尘很久没有在折玉这里体会过这种无语又暗爽的感觉了,他绷着嘴角,有些想维持作为师尊的威严,但又实在没忍住抬起手:“斩圣魔尊,你这算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我的热闹,你从未缺席过吗?给你个机会,重度参与一下。”折玉绷着脸说。 宁疏尘看着他那张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脸,心中微微一动,忽而倾身而下,银白的眸子自下而上地看向他:“只是牵手的话,好像不算重度参与,你觉得呢?” 墨发倾泻而下,白皙而的脸庞就凑在他鼻尖下,从这个角度,折玉能轻而易举看到对方尽管努力遮掩,仍泛红的耳尖。 折玉张了张嘴,温热的呼吸轻轻拂在脸颊上,宁疏尘几乎要维持不住这个姿势,但还是睁着眼睛,泛红的耳垂也抵不过他落在折玉唇上、那近乎冒犯的视线。 “那我自己去海蓝国。”僵持片刻后,折玉扭过头,避开了宁疏尘凑过来的脸庞。 宁疏尘的期待僵在了脸上,片刻后,他坐直身体,表情重新恢复成平素冷淡的样子:“不逼你了。” 折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问道:“师尊,你说如果我的记忆真是假的,那该怎么办?” 宁疏尘神情顿了顿,侧脸看去。 折玉低垂着眼睛,眉心不自觉微微皱起,手指也不自觉捏紧,抓得他手疼。 他下意识蹙了蹙眉,迫使对方的脑袋抬起来,正对着他,银白的眸子极具压迫感:“不怎么办,你当初杀我的勇气哪儿去了?拿出点斩圣魔尊的气势出来!如果记忆是假的,就杀了那个让你痛苦的人;如果你喜欢这份记忆,那我们就照你记忆里的样子,再造一个地球出来。” “你不是说,移山造海,是你记忆里的神仙才能做的事情吗?我就是你记忆里的神仙,你想要一个怎样的世界?我替你造出来。”宁疏尘语气平静地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36 第31章 点魂灯 折玉二人重新从休息室出来时, 叶枯和徐容、佘白三人也已经到了。 徐容见到宁疏尘,就像雏鸟见到鸟妈妈一般,连忙走过去, 焦急道:“大殿外有一个黑影, 长得跟斩圣魔尊一模一样!说不定是斩圣魔尊的阴谋, 师叔你快离开他!” 叶枯倒是没有急着过去,见折玉完好无损之后, 悄悄松了口气。 随即,他注意到了折玉和宁疏尘交握的手,目光微微一顿, 而后不动声色地移开,心不在焉地附和道:“是的,殿外有一个黑影,从山下的客栈一直跟到这里来。” 若不是折月圣殿外似乎有什么禁制、拦住了黑影, 只怕对方还要跟进来。 “黑影?是通体漆黑、身上穿着一套同色连体服的那种吗?”折玉问道。 “连体服?确实是浑身上下看不出缝隙……”徐容回忆了一番, 觉得这个名词还挺符合黑影特征的,但很快他就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你早就知道它的存在?我就知道,这个人是你的分.身吧?你究竟想干什么?离间我和师叔吗?” 徐容也注意到了宁疏尘和折玉牵着的手,就算在风气开放的修真界, 如此毫不避讳地在别人面前亲密也是极为罕见的。 折玉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和宁疏尘之间还需要我离间吗?如果不是我带你们渡劫, 你一年见得到他几次?” 折玉说这个话一点没有夸张。 除了折玉的事情之外,宁疏尘很少管其他弟子的事务,而被杀复活后, 更是一心追着折玉砍,根本没心思见宗中小辈。 徐容对宁疏尘很是崇拜、甚至模仿他的行事作风、剑道禅意,但可惜的是, 即便在修真界闯出了“小剑仙”的名号,他和宁疏尘一年也只见过两面。 一面是在宁疏尘从九重天上下来、召集仙门百家召开仙盟大会的时候。 一面就是在不久前、万界轮转盘上。 被折玉这么一讥讽,徐容的脸色顿时涨红,转而看向宁疏尘:“师叔,你真的决定要和这个魔头在一起吗?我觉得不合适!” “他已经修成仙身,不再是魔修了。九重天上没有仙魔之别,按辈分来说,他是你的师兄。”宁疏尘认真探讨。 徐容:……他再也不喜欢师叔了呜呜。 折玉看够了徐容的笑话,这才慢悠悠道:“那个黑影不是人,只是一个有形无魂的人工智能,类似于傀儡,内部设定了相关程序而已,你们会遇到他,大概是耀星二次降临,他自动出来寻找搭载者罢了。” 折玉说得很浅显,徐容和叶枯立即明白过来。 随即,叶枯似是从这个解释中读出了什么,很快蹙眉问道:“折玉,你们是不是打算离开这里?和那个黑影一起?” 徐容:“!!!师叔你要走了吗?” 宁疏尘点点头:“这里似乎被仙人或者什么人撑开了一个强大的结界,暂时无人能从渺月星飞升,也就无法抵达九重天。唯搭乘那个黑影所在的飞行器,我们才能冲出这片天地,重新想到办法回天上。” 徐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们甚至无法修炼星辰之力,在这里完全是一个凡人,还是个谁都能欺负的凡人!师叔你不能不管我们!” 折玉呵呵冷笑:“这就是云上仙宗的小剑仙吗?原来离了大剑仙就没办法独立行走,我看也别叫什么小剑仙了,就叫剑仙的腿部挂件好了,很贴切。” 徐容急得眼睛都红了:“不行!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我要和你们一起走!” 他本来就是被迫来到渺月星上,在这里呆了十三天,其中十天都不得不易容成女人,即便因为圣者身份受到些许尊敬,但这里终究不是他熟悉的世界,他其实很害怕。 宁疏尘的眸中也露出了一丝为难。 他也觉得留下徐容他们在这里不妥,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但带他们一起去海蓝国就更不妥了,那里说不定就是折玉真正的家乡,折玉能答应带他一起走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多一个徐容,还是左一个“斩圣魔尊”、右一个“魔头”的徐容,折玉必然不会同意。 就在宁疏尘思考着有什么两全之法的时候,一旁的破军忽而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兄弟,谁说你不能修炼星辰之力?” 徐容愣了下,慢半拍道:“我和叶枯都没办法接受月华之力,这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破军笑道:“年轻人别太好高骛远,你当月华之力是大白菜吗?想吸收就能吸收?那是渺月星上千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强大星辰,不是人人都可以修炼的。” 徐容听出来了,这位面容白净、举止秀雅的男人是在侧面告诉他,他能修炼星辰之力。 可他修炼星辰之力做什么啊?他已经渡劫飞升,只需要找到渡仙台、得到九重天的认可,就能够成为仙人,何必要在这不知位于何处的渺月星上蹉跎岁月? 但不等徐容拒绝,破军继续道:“小兄弟可能不太了解星辰之力,这是一种极其依赖天赋的修炼方式,天赋足够,甚至不需要努力与汗水,每日共鸣一次星辰,就能得到大量的星辰之力,提升实力就像呼吸一样简单——我们星主就是每天睡睡觉就晋级了的,对了,星主在你们那里……好像叫斩圣魔尊?亦或是魔头?这位小兄弟对我们星主似乎有很大意见,不知天赋比之我们星主如何呢?” 徐容一口气憋在了肚子里,很想说斩圣魔尊天赋怎么样关我屁事啊,但话就在嘴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尤其是对着折玉那张风轻云淡、暗含挑衅的脸! 徐容没有回答,破军继续道:“修炼星辰之力,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能稳固神魂,即便没有修炼到我们星主那样数次轮回的程度,也可以做到神魂离体、遨游太虚,这在你们看来,好像有些不可思议?” 破军看向窗外一动不动的黑影,表情就不似徐容与叶枯二人紧张,只因在渺月星,神魂离体、满世界飘荡的情形并不罕见。 徐容肉眼可见地咽了咽口水:“神魂离体?这是仙人也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吧?” 他虚着眼睛看向宁疏尘,宁疏尘思索片刻,给了肯定的答案:“仙人也不能随意魂魄离体,即便是历仙劫,也是真身下凡。” 破军见徐容心动,放了最后一个大招:“渺月星虽不能飞升九重天,但面积极大、未知之地无数,即便是我折月圣殿的圣者们,也不能探尽,即便是仙人,难道就不需要增长实力、积累资源了吗?我相信,九重天一定没有我渺月星天材地宝多。” 既是不食烟火的仙人,又怎么主动会生产资源呢?必然都是从下界获取。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天上与一群不事生产的仙人争夺那一点点凡人供奉,而不是直接下凡来取、能取多少取多少呢? 徐容想起修真界那寥寥无几的仙人遗迹,里面空空荡荡、凄凄惨惨的样子,想到自己平日里吃穿用度,狠狠抖了抖眼皮。 他回头看向师叔宁疏尘,语气悲哀道:“师叔,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你们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总得有个人在后方为你们殿后,我愿意做这个不计名利、只求能帮助到师叔的无名之人!” 宁疏尘的嘴角抽了抽,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向能说会道的折玉。 折玉不负他所望,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行了,睡你的修炼觉去吧,我和你师叔有事,没空陪你玩。” 徐容正有此意,拉着破军上一旁商讨星辰之力的修炼去了,独留下叶枯一个人,眼神复杂的看着二人配合默契的样子。 折玉对叶枯的心思不是没有察觉,面对他,便没有那副怼天怼地的样子,只平淡道:“我和宁疏尘离开渺月星,不知归期,你也留下来和徐容他们一起修炼吧,有朝一日修炼有成,我为你点魂灯。” “魂灯?”宁疏尘身子一僵,看向折玉。 叶枯看了眼两人紧握的双手,脸色勉强地笑了笑:“剑仙大人大概不知道,在万窟魔山,失败的天魔子都是要被毁尸碎魂的,因为他们知道了魔域太多隐秘。但其实,那些天魔子,很大一部分并不想当天魔子,他们只是天赋绝顶、又是恰好出生在魔域,于是就被万窟魔尊的手下抓来扔进了魔山。” 宁疏尘顿时转头看向折玉,折玉静静看着叶枯,并没有插话。 “折玉生性聪慧,在天魔子竞争时期,就曾利用‘雾中魔‘的谎言、不费一兵一卒得到了万窟魔尊的信赖,而后又在取得魔尊信任后,为那些没有做过坏事的天魔子收尸。其中一位天魔子,乃是只有魂体的鬼族。那位鬼族教给折玉一个办法,魂飞魄散的七日内,只要以特殊方法结成引魂阵,就能令魂魄聚集,而后以魂灯养之,或能留其一条命,折玉的很多魂灯,都是这种方法得来的,只是可惜的是,大部分的魂魄不够强韧,只能留住七日,便再度散去。” 叶枯慢慢说着,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感伤,他本来也是众多魂灯中的一员。 只是幸运的是,他没有在七日后魂飞魄散,而是找到了一具极为贴合的肉.身,重获新生,并打入了仙门内部。 “但其实,鬼族给出的魂灯作用,远不止于此。”叶枯接着说,“生魂,也可以炼灯,并且,被炼之人的生与死只在魂灯主人的一念之间。生者,熬过魂魄烧灼的痛苦,魂魄强度将与鬼族媲美,不灭不散;死者,灵魂被困灯中,终日忍受烧灼之苦,永世不得超生。如果星辰之力真有锻炼魂魄的作用,有朝一日,我、或者徐容,过了点魂灯那一关,或许真可以永生不死。” 徐容的眼睛顿时睁大,就连一旁的破军与紫那,都露出渴望之色。 这世上,没人不渴望真正的永生,就连长生不老的仙人也不例外。 仙人只是寿命与天地同长,却并非不死不灭,反而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忍受渡劫之苦,稍有不慎,也会死亡。 折玉有鬼族的点灯之法,相当于掌握了一个永生的办法,但他竟然半点未曾显露。 如果修真界有人知道折玉曾经遇到过鬼族、还得到了对方所赠的永生之法,即便他再十恶不赦,也有的是人拿着大把的资源甘心为他驱使,只为换得一个永生的机会。 到那时,即便是有宁疏尘在的仙门百家,能不能成功讨伐折玉还两说。 但折玉竟从未对外提起过这件事。 折玉见众人都向他看过来,脸色不变,平静道:“永生并不全是好事,否则鬼族早就占领整个修真界了,想要永生之前,先问问自己,你这一生汲汲营营,得到过什么?再长的生命,也要有意义才算活着。” 他就从来没想过点魂灯,多疼啊。 第32章 谢蒙 因为折玉的平静, 众人也终于从永生的诱惑中回过神来,仔细思考折玉的话,最终决定, 等魂魄修炼有成后再谈此事。 折玉和宁疏尘又交代了些其他的事情, 随即, 两人看着窗外比黑夜更加深沉的夜色,互相对视一眼, 向外走去。 破军看着两人离开,忽然叫住了折玉。 折玉回过头,破军依旧是那副文雅的微笑, 只是笑容中多了些许郑重:“星主,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但你在渺月星生活了两百多年,这里早已是你的家。” 他在告诉折玉, 哪怕没有在宇宙中找到那颗蔚蓝星辰, 他也并非没有归处。 折玉的眸子颤了颤,虽然没有记忆,但还是对他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折月圣殿外,衬着无月无星的漆黑夜色, 耀星悄然落在远处的森林之中, 压倒了大批草木,惊起鸟雀无数。 折玉和宁疏尘走近之后,一个黑影自动从身后走上前, 在那巨大的蓝白色“蛋壳”上按了按,一道门便在两人眼前出现。 与“蛋壳”同色的弧形门后,是与折玉共鸣耀星时看到的一般无二的雪白, 内里只有墙壁的拐角看得出些许线条。 宁疏尘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飞行器,进去后,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黑影折玉竟是十分有眼色,见宁疏尘好奇,在墙壁的某个地方按了按,一面超清大屏在雪白墙面出现,四周光线暗下来。 “飞行器的使用说明、观影指南、航线路程都可以在这里操作,本次目的地海蓝国,预计航行时间两年整,你们可以自由分配活动以及休眠时间。” 黑影将大屏投影到使用说明上面,文字也调到了宁疏尘熟悉的繁体,宁疏尘不由得仔细观看起来。 一旁的折玉却一反常态地不见丝毫好奇,他意有所感地按了某个地方,成功打开了一把椅子,坐在上面发起呆来。 等到宁疏尘看完,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之久,他回过神来,连忙看向折玉。 却发现折玉已经拉开一张床睡下了。 宁疏尘看着折玉睡梦中犹皱着的眉头,眉心蹙了蹙,走上前替他拢了拢睡散开的衣襟,坐在一旁看向黑影“折玉”。 “将飞行器温度和湿度调到睡眠模式。” “好的,已设定睡眠模式。”黑影说。 本就黯淡的灯光彻底熄灭,只留了一小盏夜灯照亮脚下,空气净化器变成静音模式,整个空间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宁疏尘的眸子在黑暗中微微发着光,视物丝毫不受影响,他看向身侧睡着的折玉,不由得伸出手,隔空描摹着。 “你是不是比我更不安?”宁疏尘轻声说。 抛弃修真界的一切,跟着折玉坐上飞行器寻找地球,宁疏尘并非全无感觉。 只是折玉在面对地球的问题上,一直表现得很焦躁,以至于内心并不平静的宁疏尘反而被衬得无比冷静。 现在折玉安静下来,整座飞行器也静得像是不存在一般,因为宁疏尘设定的睡眠模式,也看不到飞行途中的宇宙景象。 整个飞行器像是被孤立在世界之外。 宁疏尘心中的不安也被放大,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自信,他也会迷茫、也会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哪怕竭尽所能,也无法打动折玉,他们的关系永远停留在这里。 这不是宁疏尘想要的,他想要的东西更多、更复杂、也更难获取。 宁疏尘不怕做无用功,但他怕自己做的全是无用功。 “师尊?”折玉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第一时间寻找宁疏尘的手。 “我在这儿。”宁疏尘握住他的手。 折玉看向黑漆漆的窗外,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 宁疏尘道:“不久,不过两个时辰。” “那就是四个小时,够久了。”折玉说着,看向宁疏尘:“师尊,还有两年时间,我想全部选择休眠模式,你认为呢?” 宁疏尘摇摇头:“我刚刚看了看这面大屏里的东西,发现这座飞行器所在的地方语言文化、修炼体系和修真界截然不同,我还有许多地方要学,暂时不休息。” 折玉没有勉强:“师尊,那我睡了?” 宁疏尘点头:“睡吧,我守着你。” 折玉特意跟宁疏尘说这件事,也确实是这个意思,他不想两年时间待在飞行器里无所事事,但又担心飞行过程中出意外。 要知道这可不是在修真界或是渺月星,茫茫宇宙中,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他现在还不是永生之魂,也不是那么信任人工智能,那么留下一个人看守就很有必要了,他知道宁疏尘是不会选择休眠的。 见宁疏尘同意,折玉唤出了低温休眠舱,躺进去之后,刚要关闭舱门,余光瞥见宁疏尘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忽然从舱室里钻出一个头:“师尊,浊月之力只会加深我性情中的某一部分,却不会改变我的记忆和本质,所以在第一次被浊月之力反噬的时候,我说的都是真话。” 折玉说完,反手关闭了休眠仓,并没有宁疏尘质疑和细问的机会。 宁疏尘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折玉的意思,他那时曾说,他从未用别人当过炉鼎,宁疏尘是第一个。 在这种事上,折玉没必要说谎,所以换句话说,宁疏尘是第一个让他有欲望的人,搭配他曾经说过的喜欢二字,足以让宁疏尘明白过来,这是一句极其隐晦的表白。 折玉在告诉他,他第一次喜欢的人是他,并且直到被浊月之力反噬的那一天为止,喜欢的人依然是他。 “折玉……”宁疏尘低声呢喃。 是真心话?亦或是为了让他乖乖在他休眠期间看守飞行器的谎言? 宁疏尘分不清,但他确实为此心花怒放,久久难以抑制心动。 飞行器继续在太空中飞行,也不知辗转了几个虫洞,而宁疏尘也渐渐熟练掌握现代化用语和基本常识,不用黑影折玉引导,便能在飞行器内自如活动。 在航行的第二个年头,宁疏尘在飞行器中找到了一间舱室,里面是与飞行器其他舱室截然不同的杂乱,仿佛被什么东西剧烈破坏过,而黑影竟也迟迟没有复原。 宁疏尘思索许久,输入密码走进了舱室,在那仿佛被人力掰断的铁架和试剂瓶碎片中,找到了一滴陈年的血迹。 宁疏尘以特殊方法将其从铁器上分离出来,装在了仙玉瓷瓶内,思索半晌后,递给了黑影折玉:“做个DNA检测,比对样品就用……用这个里面的。” 宁疏尘拿出了一个透明的玉珠,珠中悬空着一滴鲜艳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的鲜血,那明亮度,和铁架上的旧迹完全不同。 但宁疏尘莫名有种预感,这两者是同一个人的鲜血,也就是……折玉的血。 黑影并没有异议,在沉睡前,折玉将耀星飞行器的大部分操作权都交给了宁疏尘,此时对黑影来说,宁疏尘就是他的主人。 离去的黑影很快回来,带来了DNA检测结果:“两者是同一人的鲜血。” 宁疏尘微微蹙眉,看向舱室内,那仿佛有人踉踉跄跄跑过来、打翻了室内诸多物品,最后倒在铁架附近,在痛苦挣扎中扭断了铁架的种种痕迹。 “折玉……不是自己来到渺月星的,是在竭力逃避着什么,这才驾驶飞行器来到外太空、意外坠落渺月星的。” 宁疏尘得出了一个令他诧异的结论。 他看向全息投影上、距离抵达海蓝国时间的倒计时,深深皱起了眉头。 ** 海蓝国,万米高空,浮空岛。 深蓝色的宫殿如渺月星一般占据了浮空岛大半座城市,但与渺月星不同的是,这里的宫殿是西式建筑群,高大的罗马柱和飞扬的旗帜无不宣扬着居住者的超然地位。 宽大的会议室中,几位主要的大臣早已起身离开,只留下地位较低的人.权动议协会委员长以及几个外围人员留在这里。 委员长整理着手头的资料,正要离开会议室,忽然从背后被人叫住。 “谢蒙,你说,编号001和002会在今年返回海蓝国是真的吗?可是天文研究所到现在都没有截取到那架飞行器的信号。” 扫地的清洁工将垃圾倒入随身塑料桶中,拉了拉帽檐,遮住了面容。 谢蒙整理资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脸上依旧带着那令人如沐春风的淡淡微笑,只有嘴唇微微挪动:“那是研究所的设备太老了,那可是001亲自改造的飞行器,怎么可能轻易被你们截取到信号——别管信号了,等人.权动议协会的消息吧,会有人报告的。” 谢蒙拿起数封纸质文件,从复古的黄铜门中出去,光滑的把手倒映出他仿佛被太阳神吻过的眉眼,眼睫似浪、赤红瞳仁似奔涌的潮水,脸庞白皙干净。 即便是在人员结构复杂的海蓝国,谢蒙那独特而美丽的相貌依然在国内乃至邻国都赫赫有名,人们热切地称呼他为“玻璃人最后的救赎”。 他救过的最出名的一个人,名叫云孟瑜,一位因车祸而家破人亡的十七岁孩子。 人.权动议协会养了他三年,可那孩子最终还是受不了家人离世的重大打击,精神失常进了浮空岛的疗养院,从此再也没出现过,据说是被谢蒙接回了家中修养。 谢蒙真是玻璃人中难得的好人。 第33章 疗养院 不知在宇宙中航行了多久, 舷窗外的景色开始逐渐变幻,一枚冰蓝色的星球在视野中一点点放大,直到完全覆盖窗外视野。 “已抵达目的地, 请有序离船。”黑影折玉像是尽完了自己的职责, 重新走到墙边一动不动, 怎么唤他都没反应。 宁疏尘看了眼逐渐有陌生飞行器靠近的窗外,眉头微微皱了皱, 走到休眠仓中,按下了唤醒按钮,亲自将折玉唤醒。 透明的舱门向上滑开, 折玉浑身覆着一层碎冰一样的半透明薄膜,睫毛微微颤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声音干涩:“到了?” “到了。”宁疏尘的声音低低传来。 折玉从舱体中坐起身, 神情还有些恍惚, 看到宁疏尘就在身旁,第一时间抓着他的手道:“我刚刚,又梦到地球的事情了。” 那场未完成的电影之约、没来得及包上的饺子、《心灵奇旅》的海报、扎蝴蝶马尾辫的小女孩、以及……那震耳欲聋的爆炸。 “都过去了。”宁疏尘轻轻摸了摸他冰凉的脸,将那些尚未消融干净的冰晶拂去。 折玉从舱体中走出来,正要去洗个澡, 忽然看到宁疏尘打开的窗外, 那警惕地围着他们的飞行器,问道:“那是什么?” 宁疏尘还没来得及回答,飞行器自带的通讯系统已被对方接入, 言不达意的迎接声音传来:“里面的是编号001和002两位先生吧,请放心下船,飞行器外已为你们备好了无菌通道, 直达浮空岛内部。” 折玉其实并不记得海蓝国的事情,但他的身体似乎还为他记着在这里遭遇的不愉快,几乎就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他就痉挛性地颤抖了一下,往远离窗户的地方退了好几步:“编号001、和002?” 宁疏尘也奇怪这里的人对他们的叫法,“先生”他知道,是对普通男性的尊称,但编号这种东西,通常只出现在一些流水线产品之类的东西上吧? 折玉只在第一时间后退了两步,随即便为自己不由自主的行为感到疑惑与不悦,他想了片刻,没有立即开门,而是对着舱室内的隐藏麦克风道:“你们是谁?” 窗外的飞行器有一瞬间的慌乱,似乎没想到折玉会这样回答他们。 但很快,领头的人声音再次传来:“两位先生,就不要为难我们小警员了,你们可是浮空岛上的大人物,容不得丝毫闪失,还请尽快下船,否则为了保障阁下的安全,我们就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折玉眉头一皱,瞬间察觉到这些人虽然表面尊敬,但实际上对他们的态度十分强硬,不像是对“大人物”、倒像是对犯人。 他倒是不介意对方采取一些“强硬措施”,毕竟他的浊月之力还在正常运行,但折玉也想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 于是他对宁疏尘点了点头,走向了通往外界的舱门,一扇扇门开启又关闭,直到他们最终来到最后一扇大门前。 直到这时,他们终于能看到,何为直达浮空岛内部的“无菌通道”。 一条直达天空的透明栈道长达数千米,从他们飞行器的门外,一直接引到未知的天空上,隐隐可见那里似乎有一座浮岛。 栈道全封闭,地面做了防滑处理,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通风系统在无声运行,而在栈道外,是荷枪实弹的数名飞行战士。 “请原谅这条通道的简陋,实在是您回来时没有打任何招呼,我们只能紧急搜集材料、就地安装,若有任何不适,请及时告知,专业医疗团队就在通道外守候。” 折玉看着门外陌生中透着诡异熟悉的通道,微微蹙了蹙眉,他似乎明白所谓“无菌通道”是什么意思了。 这真的就是一条为特殊免疫人群准备的“无菌通道”!还有医疗团队随时候场! 折玉并不觉得这是一种保护,更觉得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枷锁,悄无声息扼住了他的喉咙,以至于他竟然有些呼吸困难。 “别担心,我陪你一起走。”一旁的宁疏尘紧了紧他的手,轻声安抚。 他也明白了过来,在海蓝国,折玉的飞行器似乎很有名,以至于刚一降落便被认出来,而他的身体似乎也有什么问题,以至于还未出飞行器,便有无菌通道“护送”。 但事实是,折玉的身体虽然确实有问题,但那都是在修真界造成的,并非在海蓝国,甚至于,他的身体相对于这些“凡人”来说,应该特别健康才对。 这“无菌通道”,真的是为了保护折玉的身体吗?怎么看上去更像是一种监视? “折玉看着窗外将他层层围住的飞行器,抿了抿唇,缓缓按开了大门。 大门开启,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清风,仿佛还夹杂着草地的清香。 这便是“无菌通道”内通风系统的功劳,而除了折玉之外,所有需要靠“无菌通道”行走的人,在海蓝国,都曾嗅过这种味道,那是金钱与权利堆起来的清香。 折玉闻到这种味道,莫名觉得想吐。 他皱了皱眉头,屏住呼吸,等到那阵风过去,才和宁疏尘顺着通道一点点向上走去,那是浮空岛的方向,也是他离开海蓝国、飞往宇宙最有可能的原因所在地。 也正是在折玉走向浮空岛的时候,浮空岛的梦幻花园中,两人坐在宽大的白色遮阳伞下,观看着这场现场直播。 “还真是这样,001和002回来了!这是为什么?”当日的清洁工,此时换掉了那身半旧的蓝色工服,穿上西装、打上领结,端上香槟,竟也有了些矜贵的味道。 谢蒙用冰槌敲开杯中的冰块,将加德酒倒入其中,修长手指端起酒杯,动作优雅地轻轻晃了晃:“我有我的办法。玻璃人的超能力是隐秘,霍马斯子爵不会不知道吧?” 霍马斯愣了一下,干笑两声:“随口一问罢了,你的能力连陛下都称赞不已,想必极为不俗,能迷惑住001和002也是理所应当,不过,他们真的会乖乖回到疗养院吗?他们当初可是炸了疗养院潜逃的!” 想起那场几乎将整个浮空岛烧成灰的大火,霍马斯子爵还有些心有余悸。 他脚下的这座梦中花园,之所以能开得如此艳丽灼灼,究其原因,便是滋养它们的花肥是以无数人的尸骨浇灌。 那可是海蓝国数一数二的基因战士,其其血液浓度几乎抵得上半个玻璃人了,据说在远古时代,那些历史上有名的沃土,全是以人血浇灌,他们也差不离了! “他们只能回去疗养院。”谢蒙看着满园玫瑰,淡淡一笑,杯中酒液倒映着天边残阳,衬得他脸色仿佛醉酒一般酡红。 霍马斯觑着他脸上的病态笑容,不敢问他是为什么这么笃定对方会回到疗养院,转移话题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谢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陛下不处置他们,三年前,便是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蠹虫放走了如此珍贵的实验体,从今天起,他们和疗养院,都归我管——只有玻璃人最了解玻璃人,不是吗?” 霍马斯错愕道:“归你管?那可是一整个超基因军团!能创造源源不断的基因战士,陛下凭什么这么信任你!” 谢蒙看了他一眼,风轻云淡道:“就凭陛下得到了我的基因,他现在就像我信任001一样信任我——你还有疑问吗?” 霍马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摇摇头道:“没有了。” 陛下可是号称太空人基因才是真正的进化基因的人,结果竟然也没忍住超能力的诱惑,在自己的DNA序列中引入了玻璃人的基因。 谢蒙的超能力该有多强大?而那个去而复返的001和002,再次落在谢蒙手里,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他只用坐在家里,等两人的基因改造液流入黑市,以合适的价格买入就行了。 ** “阳光……疗养院?”宁疏尘看着头顶的牌子,向无菌通道后的大门内瞥去。 只见里面绿植率极高,曲径通幽、野花飞香,几把休憩用的椅子都放置在高大的梧桐树下,风一吹,叶子哗哗作响。 不像是那些警卫口中的“住宅”,倒像是一片人工打造的隐居之地。 “折玉,你对这地方,有印象吗?”宁疏尘以神识查看,没发觉其中异样,他转头看向折玉,希望他能给点建议。 但折玉同样一脸茫然,对这个地方毫无印象,甚至还不如刚刚走过的无菌通道熟悉,只能蹙眉道:“先进去看看吧。” 宁疏尘点点头,现在他们一个对海蓝国一无所知、一个丢失了渺月星及以前的所有记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疗养院的大门。 梦幻花园内,谢蒙和霍马斯看着两人一步步走进被无数基因战士、海蓝国精英士兵看守的疗养院,都忍不住露出微笑。 而走进疗养院的折玉,出乎意料地,再次见到了那个几乎影响了他后半生的人。 他就坐在一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梧桐树下,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书。 见两人走进来,来人将书缓缓合拢,在夕阳余晖中抬起头来。 橘红色的光晕中,那赤红色的睫毛如同翻涌的火海浪头,同色的瞳仁仿佛蕴藏着海的壮阔,对折玉微笑道:“恭喜你,历经千难万险,成功回来。” 一瞬间,无数记忆涌向折玉大脑。 第34章 头号敌人 折玉早就穿越了, 早在自万窟魔山中醒来之前。 车祸那天,他的灵魂因死亡而脱离体外,如同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一般, 高高悬在车祸现场, 观看亲人的悲伤。 也正是在那时, 一只巨大的手自虚空中浮现,将他从半空中慑走。 等他再次醒来时, 已是在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星球之上,一座特殊的疗养院里。 疗养院里住着大批如他一般、身体特别脆弱、稍微走出院门、就会感染病毒而死的“玻璃人”。 据院长和其他工作人员闲聊时透露出的信息,他们这些“玻璃人”其实是宇宙大迁徙期间, 被选出来作为文明火种存在的冷冻人,直到科学技术确定解冻不会导致他们的身体恶化,这才渐渐解封。 但在两千年前还是珍贵火种的冷冻人,在两千年后的现在, 却成了珍贵的累赘。 只因那些承受着宇宙辐射的开拓者, 虽然大部分都早早得了癌症死亡,但也有一小部分,进化出了适应宇宙辐射的身体,经过两千年的筛选,他们比两千年前的人类更加长寿、健康、智商更高…… 人类火种并未熄灭, 甚至得到了空前的加强, 那些常年冰冻在特殊舱室内的冷冻人,自此成了新人类的大难题。 他们也为大迁徙做了巨大贡献,自愿交出了自己的身体控制权、睡进了暗无天日的冷冻舱, 但新世界并不欢迎他们,因为他们的身体脆弱到地上一粒灰尘都能使他们死亡。 这些保留着古老人类基因的人类,作为开拓者中的一员, 依旧被政府荣养着,甚至为他们专门建造了一座阳光疗养院,里面的动植物放置全部模拟母星环境。 但他们再也不能肆意在阳光下行走,出入都必须走在无菌通道里才不至于受到病毒与辐射的污染,每出门一次,都耗资甚大。 这种尴尬的处境,直到海蓝研究院制出了第一支基因改造液,能引导人体内的基因定向异变,进化出超能力,才得以改变。 原来,基因改造液最重要的材料,竟是“玻璃人”的血液! 或者说,是含有“玻璃人”基因信息的原材料,无论是鲜血、毛发、指甲,都能用来制作基因改造液,只是成品效果各不相同。 “玻璃人”自此在海蓝国获得了“崇高”的地位,他们终于能用自己的力量为这个国家出份力,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出行会造成市民不便,因为自身珍贵的基因,他们被允许拥有各种“特权”。 其中就包括出行时,有专门的工程队和医疗团队待命,随时为他们建造无菌通道! 折玉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潋滟桃花眼看向坐在石凳上的人,笑着回答道:“也恭喜你,你应该得到了疗养院的控制权?” 石凳上的人微微一笑,身影有些缥缈,似乎并非真身在此:“同喜?” 只见石凳上,赫然便是刚刚拿到疗养院监管权、不久前还在梦幻花园与霍马斯子爵商讨编号001和002处置方法的谢蒙! 在记起自己的过去之后,折玉看向一旁仍旧茫然无知的宁疏尘,走过去牵起他的手,对着那双疑惑不解的眼睛,低头吻了上去:“你也该醒过来了。” 如同被王子吻醒的公主一般,在那双水润的唇瓣轻触下,宁疏尘彻底僵住了身体,脑海中大段大段的记忆浮出水面。 他的情劫,原来并非历在修真界。 而是在冰蓝星、海蓝国。 在这座与世隔绝的疗养院,与那个叫作云孟瑜的十七岁少年。 作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同样对宇宙辐射过敏的脆弱人类、被疗养院的人当做当年迁徙途中遗失的“玻璃人”,宁疏尘同样被圈养在了疗养院,就住在云孟瑜隔壁。 院长和工作人员都说,这个叫作云孟瑜的少年因为目睹养父母和弟弟在眼前去世,大受打击、精神失常,这才进了疗养院。 但少年本身却不这样想,他不承认自己有一个弟弟,他说自己根本不是玻璃人,他拒绝使用工程队为他提供的无菌通道…… 而实际上呢?这位十七岁的少年和任何一个玻璃人都没有区别,他无法走出无菌通道、户籍上没有“母亲云舒、父亲孟信、妹妹云孟瑾”的相关信息,而与之相反的是,疗养院的记录上,清楚写着他是于何年何月、被何人收养、以便融入现代社会的。 宁疏尘转世历劫,没有记忆在身,对这位少年的经历十分感同身受,于是他主动与少年搭话,在对方一声声“你是不是傻子”、“我没失忆”、“你是真精神病”中,渐渐和对方熟络起来。 并且在某一天,发现自己无师自通了一个仙法的时候,将其无私分享给了对方。 “我好像知道怎么查看别人记忆了,你要看看自己的记忆吗?”宁疏尘问少年。 少年口口声声“我没失忆”,但嘴巴还是诚实道:“要。” 折玉确信自己没失忆,他是被一个大手从地球抓来这个奇怪疗养院的,并且从来没有被人收养过,也不存在精神失常。 但这不妨碍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被那只大手抓过来的,又是否被人篡改过记忆——毕竟这可是一个有超能力的时代。 于是宁疏尘大方地给自己以及少年分别施展了仙法,少年心满意足地看到了自己真实无误、毫无篡改痕迹的记忆;而宁疏尘则吃亏得多,他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又多了几个可以使用的仙法—— “你可能是真的玻璃人。”少年听了宁疏尘的转述后,摸着下巴说,“只有玻璃人才能不服用基因改造液就能拥有超能力,不过你的超能力有点多、还有点变态。” 宁疏尘:…… 他气得三天没和他说话。 他每晚都附和少年的话,坚信他从未精神失常、也没有说过谎;但是少年竟然不相信他的话,认为他是失忆的玻璃人! 少年哄了他三个晚上,宁疏尘顺势就消气了,随即警惕起来:“如果我和你的记忆都没出错,那么,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 宁疏尘和折玉都迷惑不解,以至于他们没有发现,有一个身影,已经暗中观察了他们整整一个半月之久。 确定他们哪怕得知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也没有轻举妄动、试图向院长证明什么之后,那个身影在他们又一次夜谈时,凑到了他们身边:“院长和其他人的记忆,是我动的手脚。” 折玉、宁疏尘:“!!!”鬼啊! “这个疗养院,我观察了很久,只有两个玻璃人没有被政府的糖衣炮弹迷惑,一个是你,亲自被马尔伯爵抓进疗养院的倒霉鬼。”他指了指折玉。 “以及你,莫名混进疗养院的蠢货。”右眼赤红而瑰丽的少年指了指宁疏尘。 两人:“……”好强的攻击性。 “我要掀翻这座疗养院,让世界匍匐在玻璃人的脚下,我要向世人证明,玻璃人基因才是真正的高等基因,而那些所谓的进化基因,全是被宇宙辐射污染的缺陷基因!”少年野心勃勃地说。 当然,这番无比中二的话后来成为了谢蒙同志抹不去的黑历史。 但没关系,在这个持续了数年、涉及海蓝国无数政要高层、改动了无数次的“掀翻疗养院”伟大计划中,三位发起人分别在不同时间贡献了不同程度的笑料。 计划成型的第二年,谢蒙以“玻璃人最后的救赎”身份走出疗养院。 第三年,宁疏尘与折玉炸毁疗养院,驾驶飞行器逃离冰蓝星。 第三年后半,飞行器遭遇不明物体碰撞,能量告急,宁疏尘为了保护折玉,将他转移到自己的本命法器上,自己却因渡劫失败,被迫回到了九重天。 此后,折玉坠落渺月星、失去来这里之前的一切记忆,只记得自己来自地球,车祸之后出现在渺月星,想回到地球。 …… 而在今天,“掀翻疗养院”计划的第六年,编号001、002、007终于再次聚首,并且,各自都拥有了超出常人想象的能力。 历时六年的计划,终于可以启动了。 折玉也终于看到了回家的希望:那个将他抓来疗养院的马尔伯爵,便是目前他们“掀翻疗养院”计划的头号敌人,抓住他,他就能知道自己怎么回去了。 第35章 尸体 海蓝皇宫。 小型会客室内, 一个修着略长黑发、蓄小胡子的男人缓缓将手中的狮型象棋落下,不紧不慢道:“都安排好了?001和002的基因改造液,先不要下放黑市。” 与他对棋的是一个神情肃穆而恭谨的军装女人, 闻言也将手中的豹型象棋落下, 低声回答道:“回陛下, 都安排好了,等到9点15分, 陛下就能见到谢蒙和那一百位玻璃人。001和002的基因改造液暂时还没有出来,待会儿出会客室,我立即吩咐阿德将帝国研究所封锁, 不会让两人的基因信息外泄。” 被称为陛下的男人顿时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赞许道:“雷格娜做事,我还是放心的,等这件事情结束, 我会将003的基因改造液赐予你, 你的右腿不该成为你晋升上将的阻碍,这份荣耀,我早该给你了。” 雷格娜放棋子的手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恰到好处的激动,连忙放下棋子、半跪在皇帝面前, 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多谢陛下。身有缺陷之人不可担任国之要职, 这是海蓝国法。陛下不嫌弃微臣,让微臣以中将军衔代领总军之职多年已是微臣之幸,微臣心中敬陛下如耀日。” 皇帝看着雷格娜眼中的敬仰与尊崇, 放下了心中那细微的怀疑,将手中棋子扔下,满脸责怪地将人扶了起来:“欸, 下棋就下棋,怎么忽然论起君臣之礼来了?快起来,我可还想着在去见谢蒙之前,把这盘棋下完呢!该你了,想好下哪里了吗?” 雷格娜顺势站了起来,坐回棋盘前,看着盘中局势、眉头紧皱,半晌,在皇帝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将棋子落于一处—— 猛虎吃掉了护君的犬马,孤君在外,只需再进一步便可弑君! 雷格娜下完,发现自己都快要篡位了,顿时吓得脸色都变了,手中棋子一坠,人便满脸冷汗地跪在了地上:“陛下,微臣不是有意的!微臣的棋艺着实不佳……” “谁说不佳了?这不是挺好吗?就快要赢了。”出乎意料的,心性多疑的皇帝并未怪罪与她,反而再次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将棋子重新放在她手上:“没事,只是一盘棋而已,更何况下一步就该我下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别的棋子可用?” 皇帝又下了一手,将在外开疆拓土的骑士召了回来,围护在“君”侧,虽然依旧危险,但已经不再有性命之忧。 雷格娜狠狠松了口气,随即拿着棋子,举棋不定,紧张的眼睛忽然瞥见了什么,连忙将头抬起来,看向墙上挂着的圆形刻钟:“陛下,时间到了,该见谢蒙了!” 皇帝见她那手棋还是没下下去,虎目含笑地看了她一眼,隔空点了点她的脑袋,总算是放过了这个可怜的代总军大臣,丢下棋子道:“走吧,去见谢蒙——” 也正是在他起身的下一刻,整个会客室忽然剧烈摇晃起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从西南方响起,好像有人从外面轰进了皇宫! “怎么回事!”雷格娜瞬间握紧了手中的剑,将皇帝护在身后,看向会客室大门。 大门毫不意外地在动荡中被人撞开,进来的却不是两人想象中的近身侍卫,而是本该在大会客厅接待谢蒙的勤务部长! 他浑身是血、连滚带爬地奔进了小会客室,似是被人撅断的手指惊恐地半指着门外,慌张道:“002、是002!他回来了!一剑斩断了皇宫近半的柱子,半边皇宫都在向西南方向倾斜!不仅如此,他提着剑……四处问陛下在哪里,陛下,我们走吧!” 皇帝目露错愕:“宫中侍卫呢?还有燃血团,以及塞列斯·马尔呢?他不是负责皇宫守卫吗?怎么没阻止!” 勤务部长眼睛一瞪,急切地张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越急越紧张、嘴巴哆嗦半天、才勉强发出了声音:“侍卫被谢蒙调走了!燃血团不知所踪,至于马尔伯爵,他被001带走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谢蒙!他怎么敢?”皇帝难以置信,连忙放出分.身,抵达谢蒙身旁,“谢蒙!你怎么回事?侍卫的事情是你做的?” 一直到这时候,他还没有怀疑谢蒙的忠诚,只觉得对方可能再次因为玻璃人那该死的同情心被人利用,毕竟他清楚知道自己超能力的可怕之处,这么做对他没好处! 但谢蒙很快给了犹在梦中的他一巴掌! “陛下,这龙椅你做了十八年,玻璃人也被你圈养了十年,该收手了。”谢蒙的分.身没有丝毫被他的声音蛊惑的意思,表情格外冷静,甚至连调遣基因军团的声音都无比清晰顺畅,“新时代,是玻璃人的天下。” 皇帝还待多说,那边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是硬生生将他的分.身打散,他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幕,那就是霍马斯这个不中用的东西,正哆哆嗦嗦地向谢蒙宣誓效忠! “陛下!小心!”会议室的墙壁忽然大面积倒塌,仿佛内部的应力终于支撑不住一般,那不甚明显的倾斜忽然加剧,皇帝身子一歪,险些摔了个趔趄! “陛下,这里不能呆了,我们赶紧离开!”雷格娜扶着皇帝迅速离开倒塌的会客室,让勤务部长去找她的副手,利用血追踪能力试试能不能找到燃血团的团长。 敌人都打到皇宫内部了,这个局面下,普通军队已经不顶用了,得靠基因战士,燃血团就是皇帝最强的基因战士军团。 勤务部长踉跄着离开了,雷格娜安慰着皇帝,护送他从暗道离开皇宫,皇帝看着她的侧脸,几番犹豫,最终还是恐惧战胜了多疑,咬牙道:“前面转弯处还有一扇门,从那里进去,我们去燃血团营地!” 雷格娜惊讶地看了皇帝一眼,随即极为郑重地向他重新宣誓效忠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扶着腿被砸断的皇帝,向拐角而去。 黑暗中,瘸腿的雷格娜搀扶着断腿的皇帝,远远看去,两人的狼狈竟是有些诡异的相似,而随着光线的彻底堙灭,雷格娜的表情,也彻底隐入了黑暗中。 可皇帝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或者说他察觉到了,可贴身侍卫不在身边、燃血团莫名失踪,就连最后的保障、马尔伯爵的弟弟伯利侯爵,都因为陛下想要“单独和大臣相处一会儿”,而被刻意关在会客室外,此刻不见影踪。 皇帝能依靠的,只有数十年如一日效忠着他、从未对断腿提出怨言的雷格娜。 雷格娜一直将皇帝搀进了那扇暗道中的暗门之中,这才借着查看情况的机会暂时离开暗室,来到无人的暗道之中。 一离开皇帝,她的表情便变了,少了恭谨,而多了一丝放松:“情况怎么样?” 谢蒙的分.身毫无预兆地降临在她身边,赤红色的眸子笑意盈盈:“一切尽在计划中。恭喜你,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取代那个老顽固,登上皇帝的宝座了。” 雷格娜不语,忽而逼问道:“那个位子,你真的不要吗?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只为一个疗养院院长的身份,那些玻璃人还不一定听你的,是否有些太不值得了?” 谢蒙丝毫不意外雷格娜的怀疑与变脸,脸上笑意丝毫未变:“雷格娜,你还是不肯相信玻璃人的力量。你虽然与你那个花心又健忘的老顽固父亲不同,但同样认为太空人基因才是真正的进化基因——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们错了,我也只要疗养院。” 雷格娜表情变了又变,见谢蒙如此笃定,心中不免有些迟疑,但最终,对权利的渴望还是战胜了她心中那些犹豫与不安,语气一定,对谢蒙道:“老皇帝要去燃血团营地了,我拦不住他,看你的了。” “不用拦。”意料之外,谢蒙神情没有丝毫慌乱,仿佛还有些期待似的,“那里才是真正的险地,那边的战场,连我和我的基因军团都无法插手,他去了也是送死。” 雷格娜听得满头雾水,有心详细打听,但暗室中的皇帝已经坐立难安,开始在门内呼喊她的名字,她不得不转身回去。 离开之前,她最后问了谢蒙一句话:“你要当疗养院的院长,那你两位朋友呢?他们不也是计划发起人之一吗?” 她知道,“掀翻疗养院”这个名字中二拉跨、实则涉及海蓝国大半高层的超级计划,实际上有三位发起人。 谢蒙是一个、001、002是另外两个。 谢蒙要当疗养院院长、要掌控基因军团,那001和002呢?他们从未在海蓝政坛现身,显然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利欲。 那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谢蒙的表情罕见地滞了滞,随即眼神复杂难明,许久,才叹息道:“他们啊?他们不属于海蓝国。” 那是两片无意飘在海蓝国天空的云,随心一动,便是一场滂沱大雨,洗出了海蓝国最绚丽的彩虹,却终究还是要飘走。 另一边,燃血团营地。 马尔伯爵对面站着一个人,他的剑并没有劈开皇宫顶梁柱那把剑那么凶残,透明而泛着霞光,显得温驯柔和。 但举着剑的青年,在马尔伯爵眼里,却比燃血团团长还要可怕:“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从哪里把我抓来的吗?” 燃血团的团长就倒在二人脚边,闻言捂着伤口嘶哑地出声:“别如了他的意!这是疗养院最大的秘密……马尔,听我的!我们还有机会,别妥协——唔!” “噗嗤”一声,长剑没入燃血团团长大腿又抽出,扎出一道显眼的血痕。 而除了这一剑之外,上面已经胡乱扎出了数道血红剑痕,都是燃血团团长插话时被戳的,他的大腿已经血肉模糊。 “让你醒着不是为了让你捣乱的。”折玉不紧不慢地说着,将太上忘情剑从对方大腿上拔下来,重新看向马尔,“看来你还没死心,期待着有人能来救你——是这位基因战士团的团长给你的希望吗?” 折玉将长剑的剑尖指向团长,微微抬起剑身,做出横斩之势:“——好好看着他的下场,想必你就会改主意了。” 团长瞪大了眼睛,刚想说什么,就被太上忘情剑毫无痕迹的穿过身体,眼眸顿时瞪大、四肢僵硬,直到剑离开也没恢复。 折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团长回答道:“斯里可伦·波奇那。” “你的超能力是什么?” “水刀切割。” “还能用吗?” “不能。” 一板一眼的回答,就像是设好了程序的AI一样,而更可怕的是,随着波奇那回答不能,马尔伯爵能看到,团长身上,象征超能力的魂点果真熄灭了! 那一剑,斩灭了团长的超能力! 这是马尔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在折玉下一剑挥下来前,马尔终于忍不住开口:“地球!我从一个叫做‘地球’的地方抓来的你,但是,你再也回不去了!” 马尔伯爵顿了顿,语气冷漠地说:“抓你过来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断了气,所以我才能带着你的灵魂跨越空间来到海蓝国——001,你在地球早就死了。” 第36章 重逢 听到马尔的话, 折玉瞳孔一震。 他在地球,已经死了吗? 折玉僵住了身子,忽然想起了一副自己之前一直刻意忽略的画面。 那是20年的最后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 飘落在冒着黑烟的白车上, 车旁是消防车队与穿着白大褂的救护人员。 一个浑身血肉模糊、看不出模样的人被人从车上抬下来,小腿处不正常地弯折着, 垂着头的样子,显然毫无意识。 急救人员拿着机器迅速上前,看到伤者模样瞳孔就是一缩, 但还是上前仔细查看了对方的呼吸、脉搏、心跳等等情况。 直到一切检查结束,对方才缓缓站起身,示意一旁的同伴报警和维护现场,自己则是走到了强撑着一口气紧盯着现场的女人旁边, 轻声道:“女士, 节哀。” “小瑜!”女人难以置信地看过去,推开了医护人员和搀扶着她的路人,踉踉跄跄地跑过去,神情恍惚,“不可能……小瑜……” 可任她如何心痛, 那具尸体也不会再睁开眼睛, 她紧紧抱着那具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眼里似乎有流不完的泪。 天上的雪飘落下来,渐渐覆盖了屋顶、电线杆、路边的花坛, 却无法遮住车祸现场的一片狼藉,只叫人越发心冷。 “我、我怎么会看得那么清楚……” 折玉忽然后退数步,意识到无论是死亡还是昏迷, 他失去意识后的这副画面,都不该这样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记忆里。 除非……他当时就在那里看着。 “你当然看得清楚。”马尔伯爵这时仿佛重新有了底气,眼神变得嘲讽。 他看着眼神恐惧而迷茫的折玉,竟是迎着太上忘情的剑锋、一步步向折玉走去,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引导:“是我的能力,让你得以身魂分离、短暂地停留在这世间;是我,让你见到了你母亲和妹妹的最后一面;是我,带着你的灵魂来到冰蓝星,幸运地身体重塑、灵魂浴火重生……” 眼见着马尔伯爵越走越近,太上忘情剑开始嗡鸣,但它的主人,却仿佛沉浸在某种可怕的回忆里无法自拔一般,呆立不动。 马尔伯爵的眼里闪过一丝狠辣,手中蓦地出现一把银色手.枪,枪口对准折玉的心口、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你的命是我救的,合该最后死在我的手上!” 子弹以突破音速的速度穿过空气,在这短短的距离内,折玉根本来不及反应,黄铜色的子弹,就这样穿透了他的胸膛! “哈哈哈哈哈!001,别怪我心狠!” 马尔伯爵见一击得手,顿时大笑起来,他甚至懒得去看折玉死后的表情,收了枪便要腰上一插,转身向燃血团营地走去。 他可还记得,波奇那那个废物虽然没用了,但他手底下的燃血团依旧是一支精锐的基因战士团,他就大发慈悲收了它! 马尔伯爵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虚弱、沙哑,却让他从心底发寒:“马尔伯爵,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你——我该怎么回去呢?” 是001的声音,他竟然没死! 马尔伯爵猛地转身,只见一把无色透明的剑重新横在他脖颈上,而被他用一颗子弹打进胸膛的人,胸口并没有鲜血流出。 与之相对的,那雪白的衬衫似乎正在被高温烧灼,很快烫出一个剑痕般的斜切洞口,露出里面狰狞的伤痕。 而那枚子弹,竟然被那艳丽的灼痕卡住,而后被折玉一点点用手指剜了出来。 对方动作间造成的轻微撕裂伤,竟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唯独那道不知如何形成的烧伤,依旧持续灼烧着胸口。 在马尔目眦欲裂的目光里,折玉缓缓走上前,目光平静而充满压迫感:“我问你呢,我如果想回去,该怎么做?” 远处燃血团营地的射灯照过来,将折玉的身体笼罩在一团看不清的白光之下,雪白的衬衣下,胸口的红痕滚烫得不正常。 马尔的嘴唇挪了挪,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他看着折玉胸口那明显不正常的伤口,嗫嚅半晌,终于道:“放了我,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折玉挑了挑眉,他的脸颊因血热而泛红、鬓发也微微汗湿,白里透红的皮肤显得那双冷淡的桃花眼更显凉薄:“你是在跟我讨价还价吗?用你的超能力?” 马尔咬了咬牙,一口咬定道:“对!没错!我在用我的超能力和你讨价还价——放了我,我就用超能力送你回去,否则的话,你杀了我,你永远也别想回去了!” 折玉含笑看了他半晌,忽而抬眸给了太上忘情剑一个眼神,不顾马尔的错愕,长剑就那样刺穿了他的喉咙。 马尔捂着直冒鲜血的脖颈,不明白折玉怎么敢那么狠心,他就不怕没了自己,这辈子都找不到地球的位置了吗? 他的超能力、他的基因战士军团、他滔天的财富和唾手可得的权利、他本该拥有的璀璨人生……马尔伯爵死不瞑目。 折玉却没再看他,随意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之后,他抬起头,看向燃血团营地架设在高墙上的射灯。 在过度曝光导致的视野盲区中,一个几乎与墙上机关炮融为一体的轮廓静静站在那里,白衣胜雪,随风拂起,不知站了多久。 ——马尔伯爵以为自己死了,折玉就再也没办法利用他的超能力回到地球。 但他不知道的是,给予马尔超能力基因的那个人,虽然离开了阳光疗养院,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折玉,他一直等候在那里。 就像是等待一只不断迁徙的倦鸟。 折玉跳上高墙,还没有站稳,便被宁疏尘扶住身子,手指小心翼翼拂过他被烧灼的衬衣边缘,语气错愕道:“怎么会又引动赤血摧心剑的伤势?再这样下去,锁魂钉的后遗症又要加重!你的身体不能再耽搁了,等找到地球后,立刻回九重天!” 宁疏尘恢复了记忆,知道这里是他的第一渡劫地,自然也就知道如何从这里回到九重天,他们其实早就可以回去了。 折玉却不言不语,顺着宁疏尘的力道倒在他身上,潋滟的桃花眼含着足以醉人的笑意:“师尊,我找到回地球的办法了。” “找到了就找到了,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回到九重天,重新走一遍万界轮转盘,试上一千遍、一万遍,以我们的寿命,总能找到正确的路。” 宁疏尘随口说着,并没有意识到折玉刚刚说了什么,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折玉胸口的伤痕上,很难想象对方此刻处在怎样的痛苦之中,神智又还保留着几分清醒。 “师尊,我说我找到回家的路了!” 折玉重复了一遍,这一回,他站直了身体,双手握住宁疏尘的肩膀,脸上满是被热气蒸腾出的汗水,却遮挡不住桃花眼中蔓延开来的喜悦,极为真实的喜悦。 马尔伯爵在那种情况下还坚持拼命强调自己的超能力,若非对方直到这时还使诈,那便是他回家的线索就在对方的超能力上。 其实对方使诈也没关系,马尔伯爵人已经死了,但他的魂魄还在,折玉熟练地将那缕魂魄丢进了魂灯、以便后续询问。 而现在,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带他来地球的力量全赖与马尔伯爵的超能力,而马尔的超能力,来源于宁疏尘! 或许,从一开始,他回家的钥匙就掌握在宁疏尘手中,只是折玉从未猜到过。 宁疏尘却还有些不敢置信。 马尔伯爵基因改造液的原料、确实源自他的基因信息不错,但他一直以为,折玉比他先来到冰蓝星、而后他才住到对方的隔壁,却原来,是反过来的么? “是马尔伯爵,他一定是体会到了你基因的特殊,所以才特意将编号取成我在前、你在后,误导了所有人!”折玉肯定地说,随即激动道,“宁疏尘,快想想马尔伯爵的超能力源自你哪个仙法,带我回去!” 宁疏尘点点头,刚想梳理进疗养院那天的记忆,忽然顿住,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兴高采烈的折玉:“折玉,你确定吗?要带我一起回去?回去生你养你的地球?” “当然啊!没有你我怎么回去?”折玉理所当然地说着,余光瞥见宁疏尘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来,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折玉微微张了张唇,意识到宁疏尘是想问出那个两人之前便讨论过的问题,当时他的答案给得十分迅速且绝情。 但现在,他似乎不那么想了。 不仅如此,在宁疏尘的犹豫中,他的心跳也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赤血摧心剑命中的地方似乎更烫了。 然而,他等了一会儿,等到的是宁疏尘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眼底所有的情绪,转头毫无异色地对他道:“走吧,去地球。” 折玉略有些错愕地抬头看过去。 宁疏尘狼狈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并没有问出那个问题,只是任劳任怨地带着折玉很快斩开了时空罅隙,在刺骨的罡风中,护着折玉,坚定走了进去。 那个问题,或许不需要折玉回答,等到了地球,时间给他答案。 ** 地球,二十一世纪。 复古美式风的别墅中,扎着红色蝴蝶结的女孩穿着粉色蓬蓬裙,正在给同学们介绍爸妈新给她买的玩具,一套小火车套装。 随着遥控器按下,小火车嘟嘟地沿着铁轨一路运行,绕着中央的绿地小岛,跑了足足三个来回才堪堪停下来。 班上的同学都羡慕地看着女孩,尤其是女孩子们,纷纷围了上去。 一个带着粉色发卡的女孩羡慕道:“小瑾,你爸妈真酷!我爸爸出差也给我和弟弟带了礼物,但我更喜欢的乐高被弟弟拿走了,就连妈妈也说洋娃娃更适合我……” 叫小瑾的女孩得意地扬了扬小脑袋,宣布道:“我家就不会这样,不管是什么礼物,都一定是两人份的!我和我哥喜欢哪个就拿哪个,都喜欢就凭实力抢!” “哇!你竟然打得过你哥哥?好厉害啊!”粉色发卡女孩都惊呆了。 就算家里真的允许她和弟弟抢,她也打不过身体比她壮实许多的弟弟。 小瑾的哥哥年纪比小瑾大,身体应该比她弟弟还强壮,但小瑾竟然打得过她哥哥? 云孟瑾张了张嘴,刚想回复她,但很快,她的表情缓缓僵住,嘴巴闭了起来。 对呀,为什么呢? 哥哥年龄比她大、长得比她高、身手也比笨拙的她灵活得多,可为什么,大多数时候,哥哥抢礼物总是输给她呢? 在那一瞬间,云孟瑾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表情有一秒钟的空白。 遥控器不知被谁不小心按动,红漆的小火车再次嘟嘟地跑起来。 可那个会和她抢礼物、最后却总是输给她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小、小瑾,你怎么了?”粉色发卡女孩的声音一时间慌乱无比。 她眼睁睁地看到,本来得意洋洋的云孟瑾忽然呆滞住,紧接着嘴巴一瘪,忽然握着遥控器哇哇大哭起来。 八九岁的小孩,虽然已经隐隐懂得了死亡所代表的沉重意义,但远没有办法准确而深刻地体会其带来的深远影响。 她不会想到,在今天之前,还能面色如常、像个没事人一样提起自己哥哥的云孟瑾,在这个瞬间,忽然直面了死亡。 云父云母原本还在楼上待着,以免小朋友们不自在,此刻听到楼下隐隐传来躁动,连忙从房间里出来,提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瑾?” 一下楼,两人便见一群人围着嚎啕大哭的云孟瑾不知所措,一旁的张姨似乎想去劝,但又踌躇着没有上前。 “张姨,发生什么事了?”云舒看向张姨,今天由她负责招待这群小客人,云舒见几个小朋友都有些茫然,便询问张姨。 张姨看了眼两位尽管外表得体、但比起以前明显憔悴许多的雇主,张了张嘴,低声道:“小瑾小姐……想哥哥了。” 云舒焦急的表情一滞,看了看还在抽噎个不停的云孟瑾,竟似有些茫然。 孟信也没想到平时看着好好的小女儿,今天过生日,本该高高兴兴的,却是骤然想起了哥哥,一时哭得难以自拔。 他的心情也因为这两个字变得沉重不已,揽住了眼眶再次发红的云舒,对张姨轻声道:“去给客人们切点水果,带他们去客厅休息一下,小瑾可能需要点时间。” 张姨无声应下,引导着这群好奇的客人们去往更宽敞的客厅,将游戏室的空间留给这个骤然失去亲人的一家三口。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红漆的仿真小火车不知疲倦的奔跑声。 孟信看了眼明显有些情绪不对的妻子,没有刺激她,弯腰蹲在云孟瑾面前,问道:“小瑾,你是想哥哥了吗?” 云孟瑾重重点头,她突然想哥哥了,很想很想的那种,一想到对方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和她抢礼物了,她就难过得想大哭一场。 “爸爸也想哥哥了,这样吧,今天是小瑾的生日,我们切一块蛋糕,带去给哥哥吃好不好?”孟信轻轻擦掉她的眼泪,没有向她重复云孟瑜已死的事实,而是牵着她来到放蛋糕的桌子前,带着她切下一块蛋糕。 一旁的云舒看着父女俩的互动,心中一痛,险些流下泪来,但还是顽强忍住,走到两人身边,勉强笑道:“再带点水果去吧,蛋糕太甜了,小瑜估计吃不了几口就腻了。” 孟信和云孟瑾相互对视一眼,都忍不住露出点笑意,尽管很快又被悲伤覆盖,但心情到底不似刚刚沉重。 云孟瑾见妈妈去切水果,连忙自告奋勇地跟上去,说道:“我来切、我来切!我用儿童刀切,哥哥最喜欢吃我切的水果了!” “小瑜最喜欢你切的水果?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妈妈孤陋寡闻,事实本来就是这样!不信你待会儿问哥哥!” “云孟瑾,你是不是就想玩刀?我告诉你,小朋友不能乱碰刀,儿童刀也不行!” “给我切、给我切嘛!不然哥哥会伤心的……” “云小瑾,不要趁我不在造我的谣啊!我什么时候最喜欢吃你切的水果了?” 就在母女两人快要吵出火气的时候,空荡荡的游戏室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以至于两人连争吵都忘了。 孟信也吓了一跳,看了云舒二人一眼,将她们同时怔住,知道自己没有听错,顿时,他的脸上浮现一丝激动:“刚刚是谁在说话?是小瑜吗?小瑜你在这里吗?” 小火车嘟嘟地跑着,走到铁轨拐弯处的时候,窗外映进来的阳光下,一道裂隙缓缓撑开,从中走出一个白衣黑裤的身影。 折玉笑着道:“爸、妈、还有水果切得特别丑的小瑾,我回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37章【正文完】 第37章 正文完 “哥、哥哥?你真是我哥哥吗?” 云孟瑾瞪大了眼睛, 看着眼前这个比记忆中高、比记忆中冷峻、却有着熟悉面容的白衬衫男人,一时有些发愣。 离去多年,在地球上却只过了三个春秋, 三年的痕迹, 落在折玉身上, 似乎有些太重了,身量颀长、气质疏冷, 他几乎长成了云孟瑾认不出的陌生人。 折玉也愣了一下,看向虽目露欣喜,肢体上却有些不敢亲近他的父母, 淡粉的嘴唇微微抿了抿,随即又重新笑开。 他走到下意识露出警惕的云孟瑾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在她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我不是你哥谁是你哥?也难怪你认不出来了, 毕竟三年过去, 你哥我长高了、还变帅了,不像云小瑾,还是这么矮啊!” 云孟瑾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意识到折玉在干嘛后,猛地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条件反射道:“谁说的!我明明长高了六厘米!不信我们比一比, 我都到你腰了!” 三年前还只能磕到他大腿的小姑娘,三年后,已是能稳稳抱住他的腰了。 折玉低头瞧了一眼, 不得不承认,他妹这个小矮子,确实是长高了一点。 随着这个比身高的小插曲, 云孟瑾对这个死而复生的哥哥生疏感总算弱了不少,被折玉几句话哄得四处找自己的蝴蝶结。 殊不知那红色的大蝴蝶结,此刻就明晃晃缠在她哥的手腕上。 折玉逗完妹妹后,这才抬头看向一直紧紧盯着他们、却始终不敢上前说上一句话的爸爸妈妈,语气郑重地重复道:“爸、妈,我回来了,你们没有看花眼。” 比起云孟瑾对折玉外貌的陌生,云爸云妈却是一眼就认出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但从外表看起来,儿子“死去”的这三年里,显然吃了不少苦,以至于气质如此沉郁。 听得对方那声无比真切的呼喊,云爸云妈总算从恍惚中回神,意识到他们的儿子、三年前在车祸中丧生的儿子,回来了! “小瑜、小瑜,你真的回来了!”云舒最先忍不住,上去便将折玉抱了个满怀,眼泪转瞬便洇湿了折玉胸前的衬衫。 折玉也反手将妈妈抱紧,低声安慰许久,看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的父亲,笑道:“爸,想过来就过来吧。” 孟信瞪了折玉一眼,但也没忍住内心的情绪翻涌,上前抱住了母子俩,口中喃喃道:“回来了好啊、回来好啊……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不管什么神仙鬼怪,能让我看到小瑜,就是好怪……” “爸,我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折玉笑着说,等两人平静了一会儿,引着两人走到一旁的休闲沙发上坐下。 云妈云爸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渐渐接受了儿子死而复生的事实,两人对视一眼,又犹豫半晌,才由云舒道:“刚刚太激动了,没来得及问,小瑜,你身后这位古风小哥,是什么人啊?是白无常吗?” 宁疏尘穿得一身白,又是宽袍广袖的修真界法衣,看上去就像是电视剧上常说的阴差白无常,来送云孟瑜这个“鬼”回家的。 刚刚他就是跟着折玉一起出现的,只不过一家三口只顾得上去看死而复生的折玉,没来得及招呼他,这会儿几人才有些尴尬地询问折玉,眼看着还要起身答谢两句。 折玉哭笑不得地按下两人,说道:“他可不是什么白无常,我也不是鬼。” 宁疏尘也有些尴尬,但想到这是折玉的父母,还是镇定了心神,白衣微拂,缓缓走到两人面前,朝二人点了点头:“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是折玉……小瑜的师——” “他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在修真界的师尊,你们叫他小宁就好,他本名叫宁疏尘,宝盖宁、疏远的疏,尘土的尘。” 折玉截了宁疏尘的话,快速而简洁地介绍了宁疏尘的身份,也没顾得上爸妈反应没反应过来,牵着对方的手就走了过来。 “师尊,这是我爸妈,生我养我的人,我还有一个妹妹,你刚刚也看见了,有点笨笨的,但还挺可爱的。”折玉给他介绍。 宁疏尘被他亲密无间地牵着,脸上的表情和云爸云妈如出一辙,都是懵的。 折玉这一下子,成功干傻了两批人。 云父孟信最先反应过来,他震惊地看了看两人亲密相牵的手,一时不知道该问儿子“修真界的师尊”是什么意思,还是该问他什么时候喜欢上男人了,还是个“古人”? 云母云舒也愣了好半天,才迷迷糊糊道:“什么?师尊?男朋友?你和你师父搅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 得,还是拍电影的云母反应得快,直接跳过“修真界”、“师尊”的反应时间,直奔主题,怀疑起两人关系的正当性。 折玉没料到老妈是这个反应,咳嗽一声道:“修真界干这个不犯法,只是有些惊世骇俗而已,我和他在一起没多久,也就我刚刚宣布的时候吧,但是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年,他作为师尊帮了我很多。” 云爸云妈着实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在恍惚中接受了自己儿子不仅喜欢男人、喜欢的还是他本该尊之敬之的师父的事实。 折玉见两人平静下来(其实并没有),于是带着宁疏尘坐在沙发另一侧,向两人详细解释了自己“死亡”后的经历,只省去了一些“没必要”的小事,让爸妈接受他的回归。 两人明白过来后,第一反应是庆幸,庆幸折玉当初被阴差阳错带到了冰蓝星,随即便是后怕。 尽管折玉极力删减,但两人还是从这平铺直叙的描述中,察觉到了折玉几经辗转才回到地球的不易。 相比起死而复生这件事,儿子带了个男人回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云爸云妈表示,自己回头消化一下,应该也没什么。 四人又坐在沙发上说了好一会儿话,中间云孟瑾过来控诉明明是折玉拿了她的蝴蝶结还骗她四处翻找、恶狠狠地将其从折玉手腕上摘下来,结果没过一会儿,又被折玉哄得屁颠颠跑去端水果去了。 支开了云孟瑾,折玉这才对云爸云妈说了一个他酝酿已久的主意:“爸、妈,你们想长生不老吗?我带着你们去修真界吧?修成仙身后,再通过万界轮转盘回来,到时候,你们想在地球住多久就住多久。” 云爸云妈瞪大了眼睛:“啊?” ** 折玉其实很早就考虑这件事了,早在他来地球之前,早在他第一次梦回地球、梦到爱他的爸爸妈妈和笨笨的妹妹们时,他就已经在筹划这件事了。 本来他也想过像一些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心情平和地陪爸妈们终老,在漫长的余生里回忆自己曾短暂拥有过的人间温暖。 可没想一会儿,他就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长生和痛苦之中做选择呢? 他完全可以带爸妈和妹妹一起飞升! 有他和师尊在,就算父母妹妹的天赋再差,他也有信心将几人堆到仙人境界。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即便爸妈不愿意放弃地球这边的亲戚朋友和事业,以他在修真界度过这么多年、实际上在地球上只过去三年的事实来看,爸妈和妹妹完全可以修炼到长生不老后,再回来地球。 中间这段时间,就当是出国了一段时间,做生意、拍电影去了,耗费的周期长了一点而已,完全不影响回来后的现实生活。 所以,见面后不久,折玉很快提出了自己的设想,而以他对父母以及妹妹的了解,他们三人的回答—— “什么?我们也能长生不老?” “什么?我也能踩着剑飞?” 云孟瑾在折玉解释的后半段跑了过来,看到折玉向父母展示自己的法术,当仁不让地将果盘重重搁在桌子上:“我要修仙!” 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和坎坷,折玉一家就这样决定在修真界修炼到飞升,而后再回到地球。更甚至,如果到时候如果觉得修真界更有意思,直接不回来了也没什么。 折玉和父母妹妹们讲述了一些修真界常识,随即便让他们各自去准备,自己则看向全程有些心不在焉的宁疏尘:“男朋友,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份吗?” 宁疏尘张了张唇,神情恍惚道:“你知道……我恢复记忆了吧?所以我完全明白,男朋友在你们这里是什么意思……” 折玉笑眯眯道:“所以呢?你不同意?” “当然不是!”宁疏尘飞速反应过来,但随即,他有些忐忑地皱眉道,“你是真心的吗?不是情急之下口误?” 折玉看着他慌乱不安的模样,摸了摸下巴,似无意、似蛊惑地慢慢道:“师尊,你知道,地球没有直达修真界的通道、万界轮转盘也才刚刚修复,不一定能用吧。” 宁疏尘蹙眉道:“知道,所以你刚刚不该那么急的。至少等事情确定下来后,再来告诉伯父伯母这件事情,也能让他们有一个接受的时间。现在就告诉他们修炼的事情,万一我们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修真界,伯父伯母心里会很失望的。” 宁疏尘刚刚一直没说话,就是觉得折玉似乎有些性急,他担心对方是因为见到亲人太高兴了才口不择言,如果事情出差错,云爸云妈对折玉失望,折玉一定会很伤心的。 “他们不会失望的。”折玉瞥了宁疏尘一眼说,“至少,你身为天生的仙人,只要没有渺月星那样的限制,随时都可以回到九重天,等万界轮转盘修好再去修真界。” “可你怎么——唔……”宁疏尘话音未落,眼眸骤然睁大,看着折玉陡然凑近的脸。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此刻比修炼成仙的狐狸精还要蛊惑人心,温热的唇瓣一触即分,但那美妙的触感,令他久久无法回神。 “你忘了,我是天魔道体。”折玉笑着说,“师尊,你也不希望我仙身不全、连九重天都回不去吧?我爸妈在家准备的这段时间,我只能全仰仗剑仙大人了……” 宁疏尘头一回丧失了表情管理能力,头脑一片空白地看着折玉,心里反复咀嚼着折玉刚刚那句话,不敢相信之余,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就算我是天生剑仙,你也没办法通过采补我修补仙身,你应该赶紧回到冰蓝星,想办法再踏一次登天梯——唔……” “可我不想踏登天梯,就想采补师尊。”折玉捂住了他的嘴,可怜巴巴地低下头去,侧首埋在宁疏尘脖颈里。 宁疏尘垂眸看了看折玉修长白皙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喉结,没有拉开折玉作乱的手,却有密语传音过来:“你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折玉脑没骨头似地靠在宁疏尘肩膀上,心满意足地笑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