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虚拟主播后对制作人Gachi了》


 1. 她绝不做Gachi

    *


    鞠国虚拟主播行业，在全世界的领先程度自不必多说。


    可文三千最终推掉这里所有虚拟公会的聘用邀请，选择了回国。


    鞠都的霓虹盛景、平京台的古遗气象、浪悦城的人烟熙熙。


    在星球另一端的鞠国，欣赏体味过所有这些异乡繁华的她，如今走到了归期。


    冰玉色平边直裤下，尚带学生气的板鞋停驻于地坪，她松开高度齐腰的浅黄行李箱，抬手整顺了两层白色口罩边缘，手落下时，食指轻理肩上雪发。


    一双自带冷色的冰眸，仰视机场显示屏。


    其上满列着国际航班信息。


    三千以润白指节推一下眼镜框，悠然滑过的视线，很快攫住“宜禾国枬岭市国际机场”的标识。


    她眼睛轻眯，口罩内鼻翼轻轻翕动。


    由着记忆中侵入骨髓的水湿气味，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枬岭市黄溪县，一座终年天阴，湿漉漉、灰蒙蒙到令人憋闷，没有几多闪光点的小县城。


    三千知晓，以自己的个性，在身后这种繁华气息中生活才最是自在。不过……


    她雪睫垂落，勾唇一笑，此刻悠然安适的心情，与故乡那不怎么令人愉快的、雨浥尘土的气息，更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


    她迫切地想要回家。


    因为三年，足以叫人识得思乡的酸涩滋味。


    何况，自出生二十二年以来，她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那人，在国内。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样子、甚至没听过对方的声音，但是……或许这样更好。


    仅凭淡淡的印象和简短的交流，就令她胸间暖融、怦然心动。


    三千探手入大衣口袋、暗中仔细抚摸手机光滑的背面，小指勾上手机链挂的护身符与小铃铛，仿佛触摸到心上人一般……


    别误会，让三千一心痴狂的，当然不是手机来着。


    是一位虚拟主播，“甜甜鬼姬tutu_Official”。


    三千年轻的眼角显现出莞尔浅笑的意味：主播，很会撩人。或者用V圈（虚拟主播圈）用语来说：她太懂得，怎么让人“入脑”。


    纵然，她只发视频与图文动态，连真正的直播也没有过一次……不过没关系，今晚就是她的首秀出道回。


    甜甜鬼姬从未给视频买过流量，三千当初不是在买量为主的X站“首页推荐”瞧见她的。


    本身，三千留学也正是为了做两国“虚拟主播行业”的对比研究，有定期查看最新模型展示（即虚拟形象展示）视频的习惯。


    那是极为普通的、投身研究的一天。


    三千如常点击X站虚拟区“最新发布”标签时，看到过一只长着灰色雪豹耳朵的二次元萌兽娘。


    当时她匆匆扫过一眼，没点进去。


    少女wink时表情诱人，画风也精致可爱，在站内，却是过于普遍的怼脸封面；


    标题语气活泼，与站内其他引流佳作比较，却是平庸的流水线产出：【Live2d模型展示】超想要你抱抱的灰灰甜心豹豹！一眼就会沦陷喵嗷★(^w^)


    播放量不温不火，千个而已。


    ——这般封面标题，三千在三年研究期间见了无数个，已是审美疲劳，见之、如见过眼云烟飘去罢了。


    也是那天。


    三千点击“关注动态”栏目时惊见，关注了3年的一位灰毛兽耳猫娘“燃燃子”，10万粉老V，发布了“毕业通知”视频（毕业，即不再从事虚拟主播的直播工作）。


    不幸的是，那并非整活引流的内容。


    三千看了一半视频，意识到大事不妙，着急去点击对方“账号已注销”的ID，果然只看到注销账号后的主页，一片空茫的灰白上，画着只吐出灵魂的X站娘“咪谷”。


    同时，在手机消息栏收到了月费全额退款的通知。


    犹记前一日，“燃燃子”还笑吟吟地在直播间做晚间杂谈，她问三千：把这月零花钱全刷给自己，那算不算是自己的Gachi（真爱粉）？


    （Gachi，意义繁多，有和V谈恋爱、把V当做恋人、真爱粉等意思，此处统作为真爱粉、只对某单一主播真心、唯粉之意）


    灰毛、灰瞳、猫耳、猫爪、虎牙控的三千，本来只是喜欢她的皮套（皮套，即虚拟形象）。


    加之“燃燃子”也是留鞠学生，两人作息差不多又有些共同话题，三千才会一直看她的直播。消费的话，不过是为她续费三档会员“星星管理员”、偶尔充几个月的二档会员“星系管理员”而已。


    连她的粉丝群和会员群都没加。


    三千清楚，自己喜爱虚拟感的本质，是爱上了自己基于虚拟皮套、虚拟人设的、独自的幻想。


    主播致力于表演某种形象，观众喜欢表演出的形象，如此，获利与付费、不过是消费时代下，观众物化了主播、主播也主动物化自己之后的各取所需。


    可三千沉迷于虚拟主播，还有她个人的特殊原因。


    总之，保留了一份清醒的三千，自问不会对哪个主播付出全部真心。


    她不会做任何主播的“Gachi”。


    当时没有回答燃燃子的问题……怎知她会突然毕业了？！


    视频中说“因现实生活有变动”，但，难道不会有自己的原因吗？？


    如果昨天，自己没有以沉默回应她的话……是不是，她就不会走了？？？


    三千手指停在半空许久，匆匆评论了一颗欲哭无泪的表情——这是自持冷静的三千、能做出最大的表面反应。


    之后，她怀着愧疚和一脑袋混乱思绪退出了视频。


    没错，还是那天。


    刚刚痛失一位“灰毛猫娘心选主播”的三千，终究如寻找心理补偿般，点开了灰毛兽娘播放量刚破万的视频：


    【Live2d模型展示】超想要你抱抱的灰灰甜心豹豹！一眼就会沦陷喵嗷★(^w^)


    怀着珍惜每一位主播的心情，三千还没看视频就真诚评论了一句：祝主播前程似锦。


    她没想到，其后自己真的如那标题所述般，迅速为她沦陷了。


    因为这一个虚拟形象有72种形态……成本来说简直逆天啊！！！


    **


    在机场就迫不及待地领了新手机卡，又寻到小小的瑞穑银行柜台，三千办了自己成年来第一张国内的个人银行卡。


    她一路眼观脚下，寻了个清净的位置，专心研究如何用银行卡向X站账户充值。


    机场人声嘈杂、人面错杂，纵是隔着两层口罩，内层口罩贴上了清新花卉气味的贴片，坐在远离人群的靠窗候机位置，三千也不时闻得见阵阵浓郁的污浊气。


    这污浊，自然与机场环境无关。


    平京国际机场是鞠国三大机场之一，去年还获过全球十佳机场的荣誉。


    航站楼内设有整面整面的绿植墙，窗明地净，福桑斯牌AirPro清洁机器人每百平方就转悠着一台，连卫生间也毫不吝啬地喷着大牌诗雅颂的香水。


    这污浊，实际与人群有关。


    三千，有着说出去没人信、无法由现在科学验证的超能力：她闻得到别人灵魂的味道。


    只要能看见此人面容、最好加之听见此人声音。


    光这两样就够了，那身躯内灵魂的气息，就将真真切切地萦绕在三千鼻间，是善是恶，屡试不爽。


    通常，他人深埋皮囊中的根性，需以其行为举止、所作所为来判断。


    有时，谁人难免不幸，经年也难以看透身边恶人的本性，终得其害，吃了不会识人的亏。


    这么说来，三千的超能力实在是个方便法，能帮她在见人的第一面明辨善恶，从此远离坏事坏人，独守其身清净。


    不过，不得不置身人多的场合时，就不太方便了——体量庞大的人群中，总会混迹着几个性质恶劣的人，其灵魂散发出的股股恶臭，简直能够绕鼻三日不绝。


    当三千避让不及与其对上眼、耳朵接收到声带振动的音波时，被恶心到也只能自认倒霉、默默忍受。


    所以、三千喜欢虚拟主播，也是因为总能看透真人，觉得真人压根什么没意思罢了。


    拥有异能，自然还是好处多些，三千家就是因此发达的。


    小时候有一回，她在夜间火车站的茫茫人群中，用鼻子寻住了一个电视上见过的通缉犯——


    哪怕对方只露一双闪烁精光的三角眼、举着手机在百米外低语了几句，三千也像一只敏感的警犬般锁定了对方。


    当时，三千那两个年轻不经事的母亲，也是足够天真、开明的，听见小三千梦话般的悄悄急言，竟真信了这三岁孩童之语，很快拨打了警方的电话。


    那是个困扰警方十数年的连环杀人魔，自然意味着多多的赏金。


    当时境况实在不大优裕的小家，因此突然入账20万。


    在全国平均月工资300宜禾币的当年，实在是一笔巨巨款。


    她的两个母亲成了不折不扣的暴发户，在身边知情者嫉妒的冷嘲热讽与无声诅咒中，带着小三千逍遥自在、纵情吃喝享乐。


    两人二十来岁富有胶原蛋白的眼角，因此双双笑出了人生第一道愉悦而深刻的鱼尾纹，每日起床第一句都是：快哉快哉！叹这人生实在顺遂！一切多亏吾儿三千！


    如此，活在极乐之地一般、大手大脚地挥霍3年后，家道也没有败落。


    原因是，她们用这第一桶金余下的不足10万，投资了当时名不见经传、连年亏损的视频网站Xalva，X站。


    只因为6岁的三千嗅到了到处拉投资的X站创始人、菟好好的气息。


    一面之缘以后，她对洗耳恭听的母亲们淡淡说了这段话：“菟阿姨人品一般，灵魂散发脂腻之气，说不上好坏。她喜欢投机取巧，性子油滑又有些贪，但这般性格也造就了她大胆、敢于追求的作风，以及总是寻得到机遇捷径的眼光。往后两年，她运势奇好，其气场之味浓烈不可挡，看来快要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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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是属狗的，但鼻子是真的狗，连人家的近期运势都闻得出来。


    果然翌年，国内虚拟文化产业及相关影视剧产业开始爆发，主攻此领域的X站直接从当初用户量不足5万的小站，在3年内一路高歌猛进、冲到了挂牌上市。


    作为X站荣誉创始人之二，身家足够吃香喝辣十辈子的、三千的两个母亲，从此……注册了个空壳公司。


    公司只用来处理少量业务往来，之后，两个人就更加快活地享乐，环游世界去了……


    出身小县民的她们，没什么大志向很正常，能够发财，唯仰仗与“宝贝三千”同在的好运气而已。


    可见，生得好不如“生得好”，草蛇窝钻出真蛟龙、麻雀巢孵出金凤凰，一夜之间带领全家猛猛飞升九重天，这种事儿也是存在的。


    “怕是哪个神人投胎时，不慎被天上的云雾迷了双眼，误打误撞才降生到我家来的吧！”母亲们乐呵呵地如此笑语。


    不过，“神人三千”从未鄙夷和蔑视过自己两个胸无大志的母亲。


    她们能够认真对待自己胡话般的童言童语，本就证明，她们富有对万事万物奇异的包容力。


    并且，母亲们的灵魂并无异味，两人身上总氤氲着同一种清清淡淡的香息，是三千喜欢的味道。


    这天，账户刚充了两万用来蹲直播的三千，飞机上睡着了都在做自己衣锦还乡、与母亲和旧师旧友们重逢，以及“甜甜鬼姬”闪亮出道的美梦。


    归国后的一切，都该是那么顺遂美好……


    平安落地，在摇晃着一车厢午后斜阳的摆渡车上，三千眺望欣赏着故土的青翠远山时，接到了母亲们的电话。


    只是瞬间，三千不自觉维持了一整天的笑意，冷冷垮了下来。


    “……什么相亲？就今晚？”


    摆渡车快速转弯，三千察觉时行李箱已在向旁漂移，冰蓝双眸飞去一抹淡淡的横光，她伸长腿、一脚能未勾住，于是鞋尖果断注力轻拨将箱子旋回半个圈，修美柔韧的手指顺势捞住了一瞬可即的拉杆。


    阳光绘出的金线与金点，在铝制拉杆与她润泽的手指甲上流动闪耀。


    她气定神闲地拉回箱子，放在身侧、以腿固定于座位旁。


    垂睫掸掸衣摆，食指将绵长雪发轻拨于后，笃定冷言的声音闷在口罩里：


    “还是上次，那个王总的女儿。”


    纵然有口罩遮去大半张脸，刚才这番干净利落、有如武打故事当中侠士的身手——抬起的脸，那清俊光洁的眉宇、眼尾弧度勾勒着天然媚色的冰眸，还是吸来周遭不少目光。


    “哎对对！三千呀，听妈说，虽然妈知道你不喜欢王姨——其实妈也不怎么喜欢她，但她今晚不去，而且王阎阎其实不是——”


    “我记得……”三千挑起一边秀眉，阳光将淡白眉峰染作浅金，“她现在、甚至还没有18岁吧。”


    “不愧是我家大小姐，记性真的好~”另一个妈，快活而大声地前来插嘴道，“但是妈妈们保证~保证三千你会喜欢她的！小丫头呀~可古怪精灵咯！而且其实阎阎明天就——啊不，对对对，你妈咪说得对，她今晚12点就成年咯！你俩也就差了四岁不到嘛~


    就一起吃个晚饭呗？今天在海晏大酒店定了包间，给你接风洗尘！预定的菜有虾饼、三千你最喜欢的炸虾饼~”


    有虾饼……有毛病。


    高中生相亲，这很光彩吗？


    “我不去。”


    三千心里毛毛地冒火，低声果断道罢，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锁屏，三千凝视黑屏上自己紧皱的眉头，努力将它舒开：


    这样离谱的事儿，放在小县城里，倒……是正常的。


    县里受传统观念影响、通常早婚，三千的母亲们便是如此。再者，商人的孩子，通常与商人或政客的孩子结合。寻求门当户对，互惠互利、减少协调成本，有一定道理。


    那么放眼整个黄溪县，也就这么一位祖上就在县里盖五层小楼、雇得了几十位学仆与佣人、在县里办戏台与影院、现下把持着县里文旅产业的王姨——


    似乎只有她的孩子，才能与暴发户留洋且多才的俊女儿相配了。


    古怪精灵……母亲说得不错，倒真是三千喜欢的特质之一！光是这一点当然浅薄、当然不足以打动她。


    可，抛开对陈腐观念、对富户联姻与对那王姨的成见……或许呢？


    或许本性善良的母亲真是好心要成全好事，王阎阎、自己从未见过，或许她于自己，恰巧真是个相配的、能成良缘之人呢？


    三千决断向来自主而坚定，这会儿，却不知自己的心思为何会婉转纠结。


    她的手指不觉顺那挂链红线、仔细捻住深紫红色锦绣布料所缝的护身符，上以鞠国语绣“平京台三千殿本殿-良缘守护符”的字样。


    金铃在手中闪耀着微小精致的光芒。


    三千深呼吸，又很快将电话拨了回去，下巴微抬道：“妈妈，Vchat账号给我吧，王阎阎的。”

 2. 皮下只有一人

    *


    “我的儿，你那么快就想开啦！”


    “好好好！你俩加上先聊着、先聊着！……”


    从电铁站走出来，放眼望去，雨湿过的黄昏暮色，笼罩着未能常新、三年过去一切如旧的家乡之景。


    三千注意不时将行李箱整个提起：灰扑扑铺地砖翘起处的下面，可能潜伏着脏污积水。


    她站在停车坪边缘的杂草地上。向左边望，是招牌背光、大字褪色成深砖红的“黄溪大剧院”，逢年过节才有“小溪百月戏剧团”的大型合演；


    向右边望，是经年香火熏天、门头上金字厚重、墙面团型彩绘绚烂繁复的“荼罗华金殿”。


    据老人说，这可能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宗教“文华教”在内地的起源寺，只不过当初的木质建筑几经火灾、又几经重建，如今是个不折不扣的新建筑。值得一见的珍贵古物几乎无存，也无法证明它“起源寺”的真身。


    整个县值得一瞧的，除了黄溪河上游已然破败的旧纺织厂，就只有电铁站周边这两处而已。


    没有核心产业与旅游资源，山坳中的小县城发展不起来，也留不住三千这样的年轻人。她们多是远走高飞、在外安家了。


    相比之下、三千的两个母亲倒很是特别，暴发之后除去旅游玩乐，其余时间倒还会住回这冬冷夏热、不算宜居的县城来。


    一个叫文逍，爱听折子戏——想必是托了那王姨的介绍，做了剧院的剧目管理员，每日排点自己爱听的戏来演；


    一个叫文逸，经年笃信文华教——想必是因捐了不少香油钱，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在金殿里担任文宣，拍拍照、喝喝茶、听听经，比那荼罗宝堂中端坐的文华圣尊还老神在在。


    与习惯兢兢业业、四处奔忙的三千不同，如此闲适、丰饶地存在于世间——她们才真是那有生活的人。


    这会，三千寻到了自家不起眼的白色小轿车，在近处果然听见车内一缕婉转戏声飘到耳旁：


    衣冠冢前悄悄过，分枝拂叶入山去


    路旁大姐设茶亭，金山碧翠气清新


    溪山羌桃枬岭糖，古遥腌笋俱面前


    大姐殷勤为说媒，其实秀云早当家……


    三千颇享受地微笑着听了会，才走近前摘了口罩，以指节三叩黑色车窗。


    车窗摇下来，果然正副驾驶上、母亲两个人正闲笑着嗑瓜子呢。


    三年，三千变了副更清俊舒朗的面貌，文逍从副驾探头瞪大眼睛，才确认是她，面露愧疚：“哎呦，你瘦了！还说进站去接你呢！听着新戏给忘了。”


    三千一笑置之，眯眼道：“妈又排新的大戏了？这场溪山寻妻是谁唱的，听着气魄奔放，嗓音润得很，该是个角儿。”


    “可不是嘛，新角儿！要不是香华这孩子早就要订婚，本来今天介绍给你的就是她呢！”文逍往纸巾中吐吐瓜子壳，腮帮子处嚼嚼嚼地兴奋道，“哎，她艺名溪皘月，跟你一样承了月字。”


    三千似有所思，颔首说：“改天会会，还有杉月老师。”


    “杉月老师一直念着你呢！”


    “……嗯。”


    “和王阎阎聊得怎么样啦？”文逸在近处对三千眯眯眼睛。


    不知三千习惯性作出的面部表情是不是遗传于此，两个人都总爱掩藏眼光锋芒，摆出一副捉摸不透、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知道的看了，心里多三分敬意；熟悉她的，只想抬起拳头揍她装神秘、故作姿态。


    三千以指捏起手机，同样藏笑不露，挂链上的金铃在空中轻响。


    “今晚海晏大酒店，多吃点吧。”她这样说。


    文逍惊喜地咧嘴，露出一排白牙：“怎么！你喜欢？真聊得来？那妈多点两个菜？”


    文逸早看见三千眉目流眄间递出的精光，遂摇头失笑，双手枕后脑、靠坐回椅背：“没戏，我们三千眼光高，鼻子啊——更灵。”


    “听声音，完全没感觉。”三千淡道。


    只在语音中短暂交流，就闻见股鬼里鬼气的味道，虽然言语间主见颇强、机灵得有些趣味，但听出她心思不专、轻浮泼放。大约是被母亲溺爱过头了，常自然卖弄娇媚之语，完完全全还是个奶味未脱的小孩子。


    三千对小屁孩没兴趣。


    “那多吃点是……”


    “王阎阎说了——她本来就不想去、若我无意就更不必了。她不去，她的份，我们吃咯。”三千不无得意地勾唇扬眉，放下手机，“妈，今天我心情格外好，虾饼，我得多吃两个。”


    **


    三千滑动“甜甜鬼姬tutu”直播预告海报许久，数次确认账户余额是丰厚的两万“星芒”。


    她转回虚拟区，顶部推荐框自动播放起看了无数遍的视频：“年度虚拟人物前十·颁奖仪式”


    三千再一次将进度条拖到在意的片段，看了起来。


    在一众精美的、活动谈笑自如的3D虚拟人物之间，突兀地站了个身着黑白行政套装、脖子上套工牌、笑呵呵的傻大姐。


    她手里扯着“甜甜鬼姬tutu”的站桩立牌，代表公司为虚拟人物领奖。


    特写与其说给到立牌，不如说是聚焦于大姐这张润白傻气的笑脸。镜头由上到下扫过，那工牌的塑料皮反射过一阵耀眼舞台灯后，能清楚看得见，上面写着小字：


    【艺嘉仁传媒——马衡治】


    毕竟“甜甜鬼姬tutu”只发视频作品就登上了全站前十，从未直播过，没有披露过声线，皮下有无驾驶员还始终存疑。（驾驶员，即虚拟形象的使用者、表情等动态的操控者）


    做个站桩立牌、权当登场，也算合理吧。


    不过艺嘉仁也很奇怪，老板和运营都不来，派个公司行政登台又是什么意思？


    X站的关系户？还是传媒公司故意营造节目效果？


    不得而知。


    于是全场只看到表情甜美而无生命的立牌，在那细胳膊叉腰处、被马衡治用胳膊挽紧了。


    这位马大姐毛手毛脚地领奖杯、拿话筒时，总是将“甜甜鬼姬tutu”搬来又搬去，这二次元萌妹歪歪倒倒的，令人目不忍视。


    “谢谢，谢谢主持人，谢谢大家对我们甜甜鬼姬tutu的喜欢！在——在此、我谨代表我们艺嘉仁传媒宣布一件重要的事。”马衡治鬓边汗光碎碎，鼻尖上也渗着同样的细汗，姿态颇有些紧张放不开，却不掩她目色中的激动愉快，她紧紧握住话筒，声音轻抖地宣布说：


    “我们甜甜鬼姬tutu的首播出道日，就定在4月16日0点01分，届时会公布我们tutu的全新形态！预约特典、会员特典和其他出道回专属回馈明天将在官方账号公布，敬请大家期待！！”


    台下与弹幕同时喧嚷起一阵骚乱。


    “诶——？”


    “？？？宝宝！！！”


    “第几个新形态了！！不愧是我们鬼宝！千变万化！！”


    “第一次看到12点出道！是嫌人太多吗哈哈哈哈！”


    “不会是招的海外驾驶员吧？有时差？以后都是凌晨档嘛？”


    “我还要上早八啊不要——”


    “拜托招的中之人一定要贴皮啊！！（祈祷）一代中之人永不毕业！——（祈祷）”


    “难道直播的不是之前做视频做账号的人吗？”


    她说了……自己会直播的——三千注视这条弹幕，在心中激动地回应道。


    “你是说运营吗？大姐……这种粉丝体量的账号，运营都有好几个吧拜托。”


    并不，之前皮下绝对只有她一个人运营而已！——三千在心中笃定地反驳说。


    “啊？~这样的嘛、好8，不太了解虚拟主播，单纯是觉得tutu皮套太可爱了。”


    “+1，因为tutu宝宝才get到虚拟主播的，皮套可爱驾驶灵动，视频也超有意思嘟。”


    三千面对视频露出可称甜蜜的微笑，安心沉溺于对今晚直播的期待之中。


    蜜肉琥珀羌桃、炝拌腌笋，两道颜色艳丽的冷盘菜端上桌来了。


    “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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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为我们三千干杯！”顶上射灯，将两杯冰镇起泡酒中重重星点般的气泡照彻，影子与光点洒落在雪白桌布上。


    三千以拇指最后抚摸一次海报上“00:01准时出道喵嗷~！”的动态圆润花体字，才将X站页面关闭，举起了酒杯。


    “干杯。”她对母亲们扬笑，眼中闪亮的感激之情，已代替了三年间累积在心中的万语千言。


    “三千，回国了。妈妈我们呢，没什么大本事，本来不想祝你之后前途无量，只希望你像我们一样，活得开开心心的，”文逸发话，手中酒杯压下去轻碰她的，玻璃杯发出含带嗡鸣的脆声，她接着道，“不过我们的这个女儿，有志气，有想法，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妈妈和妈咪，还是要祝你、如你所想的一般，前途无量。”


    三千闻言，秀眉轻撇一瞬，接着重而缓慢地点头应道：“好。”


    玻璃杯贴上粉唇边，她仰头将甘甜略带苦涩的酒液饮尽，微笑难以抑制，心中充填起微热的激情：


    成立国内体量最大、X站综合排名第一的虚拟主播社团，接着，要在虚拟影视业界占据一片江山……


    最好，能将“那个人”收入旗下，助她做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史诗级大V。


    这就是她毕生的梦想。


    ***


    晚00:00分。


    灯色昏黄的主卧中发出“主播甜甜鬼姬tutu_Official-真人身份验证-成功！”的提示声响。


    高个儿女人抱臂在胸，含笑凝望屋内桌前灰发女孩的背影一眼。


    对方抬手，给了后方“一切准备就绪”的手势。


    脖颈处，铃音一瞬轻响。


    被女孩圆圆的、扎着双马尾、戴着猫耳朵发箍的脑袋遮挡了——与老房间格调不符的超高清弧面显示屏，像是穿越时代、误入此处的未来之客，被老式的木头小书桌衬托得尤为巨大，发着整面清荧的光。


    桌上话筒悬臂、两台摄像机与数条错落的数据线，在女孩身后地毯上投下淡淡的、缭乱的阴影。


    女孩身处，是寂静而狭小的世界一隅。


    而她正面对的屏幕中，即将为她响彻来自整个世界的欢呼声。


    女人笑容愈盛，悄然退了出去、轻手关上屋门，将目光投向晃动着婆娑树影的阳台窗。


    阳台已空，贴遍老式青红花瓷砖的窗台，被屋内光照亮了底下一角。在窗台上面，那人搁置了的深色烟灰缸，只留给她一小块寂默影实的剪影。


    女人拢了拢酒红格的磨毛披肩、拖着鞋子走上前，拉开了阳台玻璃门。


    晚风寒凉，烟草燃烧过的味道仍淡淡地缭绕着此处，烟灰缸里火星方歇。


    上前拈起阳台小圆桌上、被人弃置了的那翠绿色金边包装的“溪山”香烟盒，只见其中空空如也。


    空盒中徒留一丝未燃过的烟草清香，她不禁凑近鼻子深深闻一口，表情十分享受。


    斜目，视线越过窗台，看见不远处窄小的街道口，春风吹落荼罗树粉雪般的白色花雨下，是那道孑然独立的高挑身影。


    荼罗花枝纤细，枝头尖端生长着密密匝匝的七角星形花朵，花枝密集、花朵层层堆聚在一起，它自身的形状便看不真切，呈现出一座座雅洁庄严的白塔状花串。


    风势微细，雪白的花塔在暗夜暮色中错落着悠悠摇曳、不时以其芳洁的身姿、以其洒落的美丽微星雨，遮掩着视线。


    女人偏头看去，那人拢紧大衣、笔直向前走下坡，身影很快隐匿于路灯照不到的黑暗处，看来是向黄溪的方向去了。


    “嘁……偏偏选了我这包最贵的钻石溪山，没多会儿抽个精光，尝到味儿了嘛？真不知道稀罕好东西，还一根也不给我留。”


    女人嬉笑一声攥瘪了烟盒、看见按满了歪歪扭扭香烟尸体的烟灰缸，又无奈皱皱眉，五指一抓将它端回了内间去，嘴里嘟哝道：


    “好赌的奶奶、生病的妈，上学的孩子、中年危机的她，没有我，可怎么办呢？看来~还得是我呀~”

 3. 竟搞超美丽3D

    *


    晚00:05分


    Loading进度条最后一次拉到末尾，晃动着一颗小灰雪豹卡通形象的待机画面渐变褪去……


    手绘风、圆润可爱的糖果紫色UI背景显现，可见，为主播量身制作的UI、配备着一大一小两个内容框，小的那个、不知道为何而搭建。


    左上角，弹幕流水般飞滑了上去，以肉眼几乎看不清楚：


    （以下内容快速滑动阅读效果更佳）


    （急）


    （急）


    （急）


    （急）


    （急急急）


    （急急急急急急）


    （急）


    （晚上好）


    （急）


    （五分钟了）


    （急）


    【醒目留言：快出来宝宝】


    【醒目留言：还不开始俺不中嘞】


    （急）


    （急）


    （急急急）


    （急急急）


    （急急急急急急死我了）


    （急急急）


    （急）


    （急）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急）


    （急）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急急急急急急急）


    （急）


    （急）


    （急急急）


    （急）


    （急）


    （急）


    （急急急急）


    （我是急急国王）


    （急）


    （？）


    （？卡了）


    （？？）


    【星语心愿瓶x88】


    （？？？？？？？？）


    （？什么情况）


    （？？）


    （卡了）


    （？？？）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刚刚屏幕闪了一下）


    （？）


    （？）


    （？？？？？？）


    （？）


    （我卡了吗）


    【薯条x100】


    （没错是你卡了）


    （卡了）


    （啊？）


    （？）


    （啊）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急）


    （急）


    （急急急）


    【开通星系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宝宝快出来我亲鼠）


    【！开通宇宙引航员：已陪伴主播1天！】


    （啊）


    （啊！！！！！！！！！）


    （老板大气）


    （啊）


    （宇宙引航员？？？？）


    （？？）


    （啊！？）


    （什么东西晃过去了）


    （19998！？？？19998！？？？）


    （？？？）


    【薯条x666】


    （两万！！）


    （19998？？？）


    （两万？？？？）


    （老板大气）


    （两万！）


    （宇宙引航员我去第一次看到）


    （老板大气）


    （老板大气）


    （老板大气）


    （老板大气）


    （快出来了宝宝快出来了）


    （宝宝！！）


    （第一天就有宇宙引航员？？？！）


    （我靠）


    （老板大气）


    （老板大气）


    （老板大气！！）


    （五分钟了主播！！）


    【高能爱心发射机x3】


    （鬼鬼！！！出来！！！！）


    （老板大气）


    【超醒目留言：tutu，我承诺过的，我一定是你的第一个宇宙引航员。】


    （老板大气）


    （膜拜大佬）


    【开通星系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老板大气）


    （啊来了）


    （啊）


    （啊啊啊）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宝宝！！）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去）


    【超醒目留言：鬼鬼我爱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来了来了）


    （来了！）


    （？？？）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草）


    （来了！！）


    （出来了！！！！！）


    （啊）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醒目留言：萌死了…………】


    （啊！！！！）


    （宝宝！）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什）


    （我去）


    （！！）


    （啊?）


    【开通星系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啊！！！！！！！！！）


    （啊啊啊啊）


    （超美丽3D！？）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新形态是指3D？？？）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超美丽3D？？？？）


    （啊啊啊？？）


    （超美丽3D！）


    （啊！！）


    （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豆）


    （首播超美丽3D！！）


    （好好好）


    （铃铛！！）


    （取关了woc最受不了超美丽3D）


    （啊啊啊啊啊啊啊宝宝！！！！！！）


    （好）


    （宝宝宝宝宝宝宝）


    （宝宝！！！！）


    （宝宝宝宝宝宝）


    （啊！！）


    （好）


    【醒目留言：主播快开麦！！！】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好好好好好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宝宝啊啊啊啊啊啊啊宝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醒目留言：鬼宝让姐姐亲一口，鬼宝让姐姐亲一口，鬼宝让姐姐亲一口，鬼宝让姐姐亲一口，鬼宝让姐姐亲一口，鬼宝让姐姐亲一口，鬼宝让姐姐亲一口，鬼宝让姐姐亲一口，鬼宝让姐姐亲一口】


    （好！！！！！）


    （）


    （宝宝）


    （宝宝宝宝宝宝）


    （好）


    （好可爱！！！！）


    （是真人！！）


    （我靠超美丽3D营业！）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啊！！这么可爱！！）


    （简直跟皮套一模一样啊）


    （宝宝宝宝）


    （看不了3D的叉出去）


    （我滴妈）


    （啊）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啊啊啊啊啊啊）


    （关注了woc最喜欢的超美丽3D）


    （我滴妈）


    【超醒目留言：这年头还看不了3D的那位，尊重理解你的爱好，但是别在这找存在感左转出门谢谢】


    （关注了woc最喜欢超美丽3D）


    （关注了woc最喜欢超美丽3D）


    （笑死了你们）


    （关注了woc最喜欢超美丽3D）


    （啊啊啊）


    （看不了的叉出去）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大）


    【醒目留言：好可爱啊啊啊啊我一生唯爱鬼鬼！！！！】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醒目留言：快开麦快开麦！！】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我爱3D）


    （啊啊啊啊）


    （我嘞个）


    （萌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滴妈）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开通星系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妹宝！）


    （鬼鬼！！！！！！）


    （萌我一脸鬼鬼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


    【醒目留言：宝宝开门我是妈妈！！！！】


    （？！居然是3D）


    （有点接受不了3D、但是真的……好萌）


    （宝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开通星系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醒目留言：鬼鬼我命都给你！！耳朵让我摸摸！！】


    （耳朵好Q弹）


    （铃铛！！！！）


    （手！！）


    （漂亮的小手手！！）


    （哇哦）


    （太合适了）


    （主播开声音！！）


    （小虎牙！！！！）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啊？！这么可爱！！）


    （啊啊啊）


    （有两个虎牙！！）


    （啊啊啊啊啊啊啊！！）


    【醒目留言：啪的一下就关注了，很快啊！】


    （虎牙！！！可爱）


    （虎牙露出来了！！！）


    （神级中之人）


    （都发两条醒目留言了快开麦啊啊宝宝！！！）


    （神！！）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去不是，驾驶员也这么好看？！！）


    （直接登顶）


    （刚刚破百万了）


    （百万粉留念）


    （百万粉留念）


    （见证历史，艺嘉仁最win的一集）


    【醒目留言：初见单推结婚谢谢！！！！！】


    （百万粉留念）


    （百万粉留念）


    （百万粉留念）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可爱）


    （百万粉留念）


    （啊啊啊啊啊）


    （百万粉留念）


    （百万粉留念）


    （百万粉留念）


    （啊啊啊）


    （啊啊啊）


    （啊）


    （百万粉留念）


    （百万粉留念）


    （艺嘉仁砸了多少钱，我雪狐给10倍能做出来百万粉大V吗（痛哭））


    （可爱！！给我摸摸！！）


    （宝宝说话没开麦！！）


    （宝宝忘记开麦了！！）


    【醒目留言：让妈亲亲！让妈亲亲！让妈亲亲！】


    （百万粉留念）


    （有声音了？）


    （雪狐的那个姐你别太好笑）


    （开麦了！！）


    （听见了！！）


    （太贴了！！！）


    （声音好好好！！！）


    （宝宝啊啊啊啊！！！！）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开通星星管理员：已陪伴主播1天】


    （好听！）


    （好听aaaaaaa）


    （好听！！！）


    （声音好听啊啊啊啊啊）


    （好可爱！！！）


    （啊啊啊啊啊完美的！！）


    （好好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宝宝宝宝宝宝！！！！！！）


    以上，诸如此类。


    而从刚刚开始就皱着眉头、盯紧屏幕的三千——


    刚听见主播第一声招呼：“啊！居然有引航员老板！感谢感谢！！谢谢老板妈咪！！妈咪亲亲！！！”


    她就脸色骤变。


    三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去耳机、轰地站起身来，五指伸去“啪”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屏。静下来的房间中，她深深喘气，轻瞪目瞧着电脑，仿佛其中关了只四处冲撞的野鬼：


    鬼里鬼气、甜腻腻、奶乎乎的味道。


    是……下午那个王阎阎。


    绝对没错……！！


    两万刚花进去！


    血亏！！


    血亏啊！！！


    **


    三千雪发束着松弛的马尾、套上大衣，绷起一张俊脸走出卧房，听见客厅里电视声开得很小。


    走去看见，她的两个妈陷在冷白色的沙发里，正双双聚精会神地瞧着电视屏幕。


    “怎么出来了？不是要看重要的直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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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逸先注意到她，嗑下一颗瓜子嚼了嚼说。


    三千抬手顺了顺后面的马尾，转眼一看屏幕，播放着黄溪传统剧目《湖月传》中的小传《代母上京》、也称《小状元》。


    唱的是“湖月”的小女“湖星魁”年方十二岁，为替被流放的母亲一家申冤，化名远亲之女“王珍姬”，只身上京考取了状元。其后对皇帝诉说冤情、接家人回到故乡的传奇故事。


    小演员正唱到“都笑我是，小小女儿痴心妄念，扬眉吐气——我才惊四座登状元！”


    “呜——好好好！唱得好！……萌死姨姨了！”文逍看得入迷，在胸前合掌小小地拍手，为那漂亮有才的小演员面露花痴色。


    黄溪剧中，只有这部唱出了名气，因其“小状元”的角色、是真由十岁左右的儿童演员扮的。


    若不怯场、唱得与全场成人一般好，那效果当然是颇为吸睛。


    三千小时候也学戏。


    做什么都做得好的她，那时真可称天才，五官长得又美又俊、又显清正——当地日报刊登过她随团下乡演出的报道，称她为“月光一样冷冽清朗的女孩”，“未来湖月一角的有力候选”。


    那些正面的少年角色，她当然责无旁贷地全唱过，到现在，一身戏曲功夫却已荒废许久了。


    文逍看见三千好笑的脸色，瞧身边人一眼，抱着膝盖对三千耸肩：“你妈咪……已经在极力压制尖叫咯。”


    三千点点头，她当然知道。


    小时候参加汇演，文逍在台下叽哩哇啦地狂喊女儿，听着她的戏、又哭又笑的丢人场景，还历历在目。


    “不是，耳机坏了一边，正好开播延迟了，我出去买个。”三千随口扯谎，随手从茶几果盘里摸了颗棒棒糖，手插口袋微微一笑道，“电视声音开大点吧，都快听不见了。”


    黄溪之畔，三千最后一次尝试进入直播间、又实在忍受不了那画面与声音，只得拧着眉赶快退出直播间。


    三千将手机塞回了口袋。


    她借河边路灯光迅速剥下棒棒糖的塑料纸，送进嘴里——


    糖果的香精气息虽也乏善可陈，但，还是改改味儿吧。


    夜风携溪水的清冷气、扑到三千火热的额面上来，她才冷静些了。


    王阎阎。


    怎么会是她？


    过了12点刚成年……所以她00:01才能开播，原来如此……


    可那王姨——王永代，和艺嘉仁是什么关系？股权投资？兼并收购？


    最重要的是……从前的那个人，她去哪里了？


    搞什么超美丽3D……


    （超美丽3D，主播刻意在直播时露出部分肉.体，如手、胸、脸、腿等3D画面作为直播内容，利用观众对虚拟形象后真人的探究欲，达到相应的直播效果。因为突破虚拟的限制而褒贬不一，是一种比较冒险但绝对有效的炒作方式）


    tutu的话，绝不会这么做。


    艺嘉仁，到底在搞些什么。


    三千不明白个中缘由，手摸到口袋里——她只知道，挂链上铃铛圆润的触感、叫她心中颇不是滋味！


    这是tutu单独寄赠自己的纪念品……而那王阎阎脖颈上！用以扮演角色的铃铛颈饰上！用的分明是一样型号的金铃材料！！


    如果艺嘉仁是逼迫从前那个幕后制作的tutu、逼她为王阎阎制作这些东西……那真是不可饶恕的恶心操作……！


    三千有些不耐、脑中再度发热。


    她叼着糖紧了紧眉，意图使自己冷静下来。


    深呼吸，冷峻目光沿河岸两边的盏盏路灯一线划去，遥望沿河长坡道的上端。坡上棵棵巨大荼罗花树洒落的白雨——那些柔嫩的花瓣从枝上凋落，在路灯下片片翻飞出群星般的闪耀之色，在生命最后时分，上演一出华丽的谢幕群舞。


    忽见对岸花雨下，有人深夜独行。她身披深浓显出紫色调的大衣，个子十分高挑。


    低垂的人面，从路灯光与花雨星色中一掠而过。


    三千瞥见那面影，鼻间立即浮上淡淡的、奇异的气息……叫她脑中万般思绪一刹沉默下来。


    她轻眨睫后就一瞬不瞬，拿下了口中的棒棒糖，抿起粉唇：


    好……


    好香！？


    ***


    对岸女人一直行至百米外的水口才停，她一手拢起浓紫色的大衣、一臂搭在水泥铺瓷栏杆上。


    无人来会，她只身独立、似在发呆。


    半夜了，她也有心事？


    夜间，翻腾着晦暗白波的水口区域恰好无灯照亮，只看得见淡淡月华在水面波纹之上辉耀闪亮的几许光色。


    这点温柔暧昧不可捉摸的鳞光，当然映不亮她的面容。


    因迫切想再看清她的面貌、再闻到那惊鸿一息的香气，三千全身酥如过电、心神难定。


    她假意翻看手机，装作抬头思考事情时、用余光向女人处努力探了几眼，虽然可以看见她一头松散盘起的、大约是美丽润泽的灰发，可鼻腔深处那令灵魂激荡的异香，却因五官画面模糊，再也没能出现。


    三千重新含起糖果在一边腮部，用臼齿将它一点点咬碎下来，嚼出轻细的响声、以滋润的甜味缓解焦躁。


    瞥见，黑暗中浮动一般轻移的人形，肩宽而平，腿修长，如一件挺立的衣架子、将身上富有垂感的大衣撑得非常漂亮。


    水畔这一袭大片大片的浓紫色、与漆黑的夜一同，调和出些许深邃妖异的气氛。三千探看久了，联想起在恐怖游戏最终关卡中，总是等待着的、那一尊高大华丽的女鬼。


    因自己脑内浮现的幻想，三千闻到阴森森的浓郁鬼息，上下撞击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她并不怕鬼，只是不免惊疑：难道对方是一道美丽却虚伪的幽深幻影？


    她的腮部合并着想法一同狠狠用力，将糖果嚼得咔嚓作响。


    棒棒糖雪白的尾端一晃一晃时，三千察觉对方有将双肘搁在栏杆上的动作。那人两手托着腮、以这样的生动姿态向这边望了望，眼光悠然，似乎好奇又快活。


    三千因这份灵动又放下心来——心海中如同倏而冒出一圆明月那样，泛起一种按捺不住、难以言状的欣喜……


    她恨自己出门总是不老老实实戴着眼镜。


    少顷，女人举起手机开始打电话，她的声音、也恰好被水口落瀑的哗哗声遮掩住。


    三千表面未动声色，嘴里最后一点糖却已经被咬了个全碎——


    看不清面容也罢，声音也无缘听清。她简直要被此情此景气笑了。


    正生着闷气，却忽见那女子快速走下沿岸阶梯，真实地、从对岸沿着块块溪中飞石向这边岸上走。


    她专心地一步一跨，使着长腿轻松无比，脚下鞋跟击打石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响声进而笔直地向着三千而来。


    如同席卷而至的、紫色的梦一般。

 4. 子夜惊鸿一面

    *


    高挑冶丽的身姿，在这边路灯下逐渐剥落了幻梦模糊的滤镜。变得无比清晰的面容，仿佛携来一片紫红调的梦幻花海，花瓣翻飞鼓动，带来了馥郁惊人的温暖异香。


    三千闻得到别人灵魂的味道，却一直体会不到自己的灵魂有何气息，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灵魂确实存在，就在此刻：


    她似醉入暖云流玉一般的神仙花海，要被来人的灵魂纠缠勾动得魂体分离了。


    女人直视着这边，遮盖些许眼光的灰色前发烫了微卷，随她步伐摇晃。


    三千暂时没有做下与那双眼直接对视的心理准备，于是，在她的喜悦如星点般闪光、仿佛盛放着美妙幻境的心中，晃悠着的唯一真实的事物，是对方头发一荡一荡的光泽。


    相隔一米，三千拿下光秃的纸棒。待她开口时，已经闻见混在异香之中的烟味。


    女人面对她笑颜明朗、声音略高地说：“您好，可以借个火吗？我忘记……”


    话说一半，忽见三千手中夹的白纸棒上挂了粉色糖渣，她才知自己误会了什么。


    仔细看看三千年轻娇嫩的面容，闪耀好奇的眼神就略微暗淡下去，她变脸似的换了副成熟温柔的容色，眼尾挤压出两道交际性质的笑纹，嗓音低哑道：“哦，小妹妹，实在不好意思，问错人了。”


    她身上残余了烟草焚燃过后留下的焦油味，实在不好闻，可混合着一股更加深浓艳丽的花香气，在三千鼻间交叉萦绕着，又无比诱人。


    小妹妹？


    三千仿佛听到好笑的词语那样，眼睛微妙地眯缝起来，说：“打火机的话，离这水口不远的便利店就有卖，看来姐姐不是本地人吗？您贵姓？”


    女人灰睫起落，纯灰的圆眼睛在自身压下的阴影中反而显得明澈通透，似有灵动的流光在其中闪耀。她将柔润富有血色的唇一展、悬胆般挺翘鼻子的丰润两翼和颧部就随之稍稍翘起，煞是俏皮。鼻颧相得，圆秀莹润颇有贵气，眼睛藏锋，没怎么带笑。


    从用色大胆、看上去价格不菲的衣装与配饰也能看出，她有一定的年纪，秀媚俏丽是她的主色调，但青涩的稚气已荡然无存。


    本该白里透红的肌肤，在这子夜中微泛苍色，一丝刘海划过眼睑的阴影，让疲惫与脆弱的秘密悄然泄露出来，光影令人心醉地摇动着。


    但有这些许风霜的痕迹作衬，她本身的坚韧安稳就更为明显，那全体风韵的成熟，刚要步入恰好的地步。


    总之，相当美。


    女人的微笑有所保留，说：“免贵姓菟。”


    三千微微仰视的眸光发亮——嗅到香味一瞬的激荡，代表……她在撒谎。


    三千抿唇而笑：“菟确实不是这边常有的姓氏。当然，王和姬这种姓是在哪里都司空见惯的，本县也是，此外，县里受文华教的影响比较深刻，这里姓华、花或文的占绝大多数。”


    那双冰色眼睛被冷色路灯光照彻，内里如同冰晶的断面折射出片片闪耀的碎星，女人肉眼似被她的光彩刺中，将眸光敛起，淡道：“是吗。”


    “嗯，我姓文。”三千说话时，冰眸强硬而仔细地对准她润泽的灰眼珠。虽然矮了她半个头，还是展现出毫不相让的气势，她鼻翼翕动，略收下颌，咧出贝齿道，“姐姐是抽了不少来着。”


    “……咳、抱歉。”女人会错意，以为她嫌自己身上烟气难闻，微笑着将眼睛闪了闪，手插大衣口袋、向后礼貌地退去一步。


    “不，是觉得您深夜抽这么多烟，仿佛有心事？况且，小心咽炎。”三千一点也不矜持、甚至不大礼貌地直白笑言，随着她的退却向前紧逼一步、眼光也紧逼去她瞳孔深处。


    见女人扬起弯月般微浓的秀眉、眼色在诧异中夹杂着慌乱，脸颊也隐隐泛红——三千得逞了，语气才终于放温和，眉目也展得清正：“您不介意的话，一起走吧，我也要去买点夜宵。”


    “……好啊。那麻烦您带路。”


    女人没有沿用“妹妹”的称呼，她温声低语，保持回陌生人间的分寸感。


    河边沿堤的彩砖人道十分狭窄，夜间主路无车，二人就走在宽敞的水泥主道上，一段暗、一段亮的路程中，她们默契地相隔半米之远。


    远离了激烈地倾泻白瀑的水口，身边流泻幽美月光的溪水逐渐静下来，夜河仿佛没有尽头那样向前方流淌。伴着夜间水流安逸的淙淙声，女人一面落后半步行走，一面对目不斜视的三千重新投去了好奇的眼光。


    “小文……你看着年纪不大。”女人主动说，还未等三千反应过来，她以指尖将刘海理顺入鬓，又笑言道，“你的声音蛮成熟，听着和我一个老朋友……很像。”


    “特别像。”女人补充说。


    “有这回事。”三千匆匆回应，有些心不在焉。


    她方才手插口袋，摸到那人赠予的护身符和铃铛才惊觉，自己已经将那人、将王阎阎和直播什么的全忘记了，刚“丢”的两万也被一见钟情（见色忘义）的心抛至了九霄云外。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些怀疑——难道……


    自己是个假二次元？？？


    “我听觉比较敏锐，所以——哦，你多大了?”似乎女人反复在意的问题核心，就是三千的年龄。


    三千回眸看她的眉眼……果然还是香得要命。


    “大学刚毕业。”她说。


    “22岁啊。”女人又像刚才一样，将眸光敛回地上。


    “嗯。姐姐你呢？”三千顿了一步，刻意与她并排。


    这时，看见县城便利店蓝莹莹的长方形招牌灯已露在转角处，色彩斑斓的货架从磨砂玻璃处透出热闹密实的色块来。


    女人虽与她对望，却立即上前一步再与她拉开距离。


    一退、一进，与方才恰好相反。


    在前行走的女人拢一拢大衣，鞋跟击地清脆，衣角被夜风翻开一角醇厚稳重的紫色，她口中爽朗笑道：“我啊，我女儿——今年都到考大学的年纪了。”


    尾音轻轻，好似收尾于一声叹息。


    “这样……”三千扯唇展笑，默了几秒才双肩放松地说，“那今晚这么烦心，一定是为女儿的学业了？”


    女人似乎也终于放松下来，眼光恢复了成年人惯常的平淡无波，叹道：“嗯，差不多吧。你母亲……哦，你母亲们，应当也是这样过来的吧。听说这边升学竞争蛮大，很是不容易。”


    三千突然笑了，笑得眯缝眼睛：“我的母亲——嗯，我母亲们当时也蛮烦心，烦心在……抢着录取我的一流大学太多，一时真不知要去哪个。”她脸色很拽，鼻间轻喷气，发出这样十分讨打的惊人臭屁言论。


    三千快活起来，似乎刻意展现自己身手的矫健，几步轻盈地争先跨上了台阶。


    长长雪发束成的马尾在后轻逸悠扬地摆动、飘飞起几缕白绦般的发丝，她用手掌顶着半扇玻璃门回头时，背光的身姿利落挺拔，引得女人一时驻步、在门口扬眉看她。


    “说的都是真的。”三千轻轻歪头颔首，表情透露青年人的不羁。


    “我没有不信啊。”女人张大眼睛向上瞧她，绷着忍笑的表情。


    “是吗。”


    “嗯，你看上去，的确是优等生的样子。”女人才点头，发出肯定。


    “那么，千金需要辅导课业的话，尽管找我这个优等生好了，保证价格低廉，物有所值，我嘛，最近正好手头有点紧，想打打工——感兴趣的话，待会儿加个Vchat吗？”


    女人便破颜而笑了：“好啊，那谢谢你。”


    “不进来吗？”


    “不抽了，不焦虑了，你去买夜宵吧，我在这等等你。”


    “姐姐，肚子饿了吧？我给你买份蘸串夹饼来吧，本地特色，我请你。”


    三千微笑说罢，不等女人回答，一个闪身就进了门去。


    **


    昨天下了一场雨夹雪，清晨有些冷，三千在被窝里多待了会儿，将醒未醒时，听见手机震动、响起消息提示声。


    她摸去床头柜上。


    【菟小姐】：小文，谢谢你那天的夜宵。我带女儿在这边小住三天，已经离开了。你是个优秀的女孩，祝你春招顺利、前途似锦。


    三千深呼吸一道，霎时清醒了，迅速打字。


    询问的信息还未发送出去，对方又送来一条。


    【菟小姐】：工作上遇到点突发事件，休假提前结束了、所以没来及跟你正式告个别。女友在星湖市这边刚租好新房子，要安顿小半个月这样，小文那时应该找到工作了，要是到时候来星湖市这边玩的话，记得找我、请你吃饭啊~


    三千面上一紧、呼吸都停了，她立即坐直身来，眯起眼睛。


    很快，她就松颜而笑，鼻间轻哼气：


    自己还没问，她忙着透露“有女友”的个人隐私做什么？无非是像她隐瞒姓氏一般，随口编了个不高明的假话罢了。


    【三千】：好啊，谢谢姐姐~星湖市我还没去过，到时一定去玩。


    只是不知她说那“星湖市”，又是真是假。


    她起床披上那晚所穿的大衣，走出房间来，直到坐在餐桌前、都在品味自己三日来情绪奇异的激荡。


    竟有灵魂如此美妙的人……若就这样戛然而止，当然不免怅然若失。


    晨光刺破纱帘，晨风将透着荼罗树浓郁绿影的白纱帘拨动，落地窗前的宽大纱帘，仿佛悠悠轻晃着整面未醒的春日之梦。


    寻常，荼罗花从盛放的极致到谢尽需要七日。


    不过昨天一日间、雪白花塔全被雨雪打碎在地，青翠树冠上只留下稀缀的残星。


    三千鼻子灵，她闻见自己肩膀上蹭的些许烟味还未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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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维不禁随之缕缕飘入了那夜的回忆之中——


    女人与自己坐在便利店前的铁艺座椅上，她仔细捏着包蘸串夹饼的油纸袋，看来是真有些饿，吃得蛮香。在咀嚼时，她总是不能专心似的轻闪眼睫，指尖也总无意识摩挲着薄薄的塑料袋、发出轻细诱人却有些焦躁的响声。


    她舔舔蹭了酱汁的红唇，在三千发问之前，先转头来说了句奇怪的话：“小文，你的嗓音条件听起来蛮不错，之前有没有……”


    “关于我的声音，”三千以一笑打断她，递去张雪白的手帕纸，“姐姐已经做了挺多评价，我自己感觉蛮普通的，姐姐是因为什么从前的事情感觉在意吗？”


    女人凑近她时，嗅到一丝冷冽沁心的栴檀香，接过纸巾去，才发觉那并非纸的香味，而是对方肌肤上浮动的清淡香息。


    大概是什么香水吧，很配她。


    女人避开她的话锋，说：“哦，我是从事这方面工作的，对声音敏感，类似……你可以理解为声音星探一类。”


    三千也从善如流，问道：“那姐姐是做主播业务？还是配音业务？”


    “主播方面的。”


    “啊，这我倒挺熟，老师做语播点唱厅一类、游戏陪玩，还是、虚拟主播业务？”


    三千做了几年产业研究，对此当然很了解，她语速变快，眼中兴味盛大，逼视得女人又将眼光闪落下去。


    “我嘛工作很多年了，业务也换过好几个版块。”女人含混地回答。


    “那，是一直辗转在各个主播公会的意思吗？姐姐一定对市场上的公会很了解吧，X站的那些。”


    “那些公会，还算是了解。”女人应了声，笑带无奈地面对她晶亮有神的双眼、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看X站、看主播，又对公会内部运作特别感兴趣，如果不涉及会违规的机密，可以偷偷告诉你一些内闻。你有感兴趣的知名主播、或公会吗？”


    “不，不用，”三千闻言正色，扬眉说，“我清楚这行规矩，不会叫你为难的。”


    “谢谢你理解。”


    ……现在想来，女人是以退为进、主动示弱，诱得自己心中升起正义感，主动停止打探她的个人信息吧。


    自己到底是年轻了些。


    三千保持着在鞠国的饮食习惯，起床后的早餐是一杯浓茶，搭配含糖量高到恐怖、一口下去只尝得到甜腻味的布丁蛋糕。


    在两个母亲欲言又止的注视下，她面不改色，边以强烈的味觉交互刺激唤醒神经，边用手机浏览国内X站：像了解新闻时讯那样，观测V圈最新动态——


    【被抄袭批发AI皮的画朵公会嘲笑“臭底边V”了呢！给老娘干沉默了】


    【爆雷只会控评删帖，X站&画朵蛇鼠一窝，令人发指！！】


    【X站出手？V瓜速递也闭嘴了？小小二级公会画朵是什么来头？】


    【V瓜速递！画朵抄袭AI挖人网暴惊天大雷！谁说瓜子我闭嘴了！瓜子连夜写的稿！】


    【鬼姬三日突破150万粉，第三次V圈大战的最大赢家——艺嘉仁传媒】


    每日都是瓜来瓜去——网络暴力、灵感复制、技术滥用、灰色合作、恶性竞争，虚拟区发展到如今已成一片充斥着没品混战的瓜田。


    实话说，三千对整个行业的现状持不满态度，支持她继续把虚拟看下去的，早已不是二次元皮套那一点肤浅的可爱软萌。


    支持她继续的，不过是那一点几乎不存的“虚拟性”、是想改善行业的愿望、以及“甜甜鬼姬tutu”……不，是从前的“她”那样，付出心血去制作内容、真正热爱内容产出的创作者罢了。


    真正的创作者……对了，自己的脑子都被那股异香糊住了！


    王阎阎一定知道那人吧？若她年少不知，王姨也一定有所了解。


    必须要问出来。


    “妈妈，对了，王阎阎她——”


    “哦~阎阎跟她妈妈今早出发回星湖市啦，听你王姨说要在那边住小半年呢，备考。”文逸将果叉戳进蜜瓜当中，“当然了，你王姨融资的新公司在那边，估计又要去到处碰杯喝酒、物色女媳了。”


    三千急忙搁下瓷杯，底边砸中桌面发出脆响，清淡面上骤现少见的急情：“融资……星湖市！”


    “叫艺嘉仁来着？”文逍转向文逸。


    “嗯嗯~”文逸笑眯眯，将蜜瓜递去妻子口中。


    与此同时，挂链上金铃摇曳，三千的手指悬停在手机屏幕上，艺嘉仁传媒的工商信息页面，在冷光中清晰展现——注册地址赫然标注着，星湖市东湖区东湖创意小路77号。


    果然，果然是王姨通过股权融资、强换了中之人么。


    下意识的话语，比三千的思维还更先冒了出来：


    “妈，我要去星湖市，明天就启程。”

 5. 荼罗华与三千

    “怎么，你刚拒了这门亲，现在又要去凑热闹？”文逸诧异道，眼底闪过一丝揶揄的光色。


    【菟小姐】：嗯，来了一定告诉我哈。


    三千对母亲微微摆出问号脸的好笑表情，手指节在冷光屏映照下显出玉雕般的润腻质感，她收起手机饮茶说：“怎么会，正经去找工作。”


    ——看来女人真去了星湖市，那便是和王姨她们几乎同时出发。


    ——那么，没猜错的话，她和王姨该有些渊源，或许是业内好友，或许是亲戚。


    “这么着急？才刚回家没几天，和杉月老师她们还没聚聚，昨天才刚和团里的小姑娘说了你，人家一个个都眼巴巴的，想见见你这‘小状元’呢。”文逍将热蛋饼卷成筒状，咬下一口，青翠莴苣在齿间发出脆响。


    “别笑话我了。”三千垂睫、无奈地笑说，“都忘了个干净，连竖叉都快劈不下去，怕是水袖抛起来、都接不住了。”


    文逍笑着摇摇头：“人家说的是你的进学考试嘛，喏，剧场的华姨你记得吧？听说你这高材生回来，昨天非给我递了几张套票，虽然纺织厂啊、古戏台那几个景点虽然没啥好看的，但你也好几年没去了，不去逛逛吗？”


    这里，有那么多人都念着自己……


    三千心中涌起一股温热的感动，点头说：“那，我们今天去景点逛一圈吧。我是想着，春招快结束了……那边有几家传媒公司，我想去实地看看。如果在星湖市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回来再做打算，到时去拜会杉月老师和师姐师妹们。”


    “哎，好，你按着自己心意去找。正好啊，戏团夏季有湖栴地区的巡演，杉月老师今年好像也要去星湖市、盛港市录几台节目，看看到时在星湖市聚一下也好。”文逍和蔼道。


    “嗯，期待妈咪排的戏。”


    “让她们爱闹腾的小年轻去排，我看看热闹而已~”


    “喏，你一拿门票，我也想起来了。”


    文逸往衣襟中掏了掏，而后拈出一张巴掌大的薄纸，从餐桌对面推来。


    三千看去，只见金粉勾勒边缘花纹的符纸上，绘着文华教中想象的宇宙终极画面——“无疆荼罗华”世界，无始无终、华彩无疆无界；无生无死、生灵各放异彩。


    小小一张符纸，外圈最大的圆形绘制着114次宇宙的轮转。中心端坐宇宙主“文华圣尊”，其法相在五色琉璃光中若隐若现，光华化为代表其原型“荼罗意志”的符文。其余空间中、总聚着宇宙诸天神魔尊者的圣体形象。


    其色翠赤黄白黑，对应物质世界的木火土金水，以物质宇宙之色绘出精神宇宙，寓意物质终将化为永恒精神的愿景与宿命。


    其精美绚烂的程度，令人只消一眼，脑中就会浮现出诸多关于自己未来永恒状态的愿景，进而对那世界的一切感到心驰神往，不由得时时精进修行——若无信仰，至少也可得个积极的生活态度吧。


    三千冰眸发亮，稍微挨近嗅了嗅符纸的味道——上面残留着燃香燃烛的烟火气，也许有人不大习惯，可她总觉得，闻之养心宜人。


    “殿内堂主亲笔点金符、诵念唱祷加持过，”文逸抿下一口淡茶润唇，解释道，“她听说我有个女儿叫三千，查问了你的生辰之后、立即说，将这‘圣无疆荼罗华’送给你，护佑你诸事顺遂。”


    “堂主这么好。”三千欣然，她虽对文华教并无狂热的笃信，不过的确受到母亲的影响，是颇为亲近认同教义的。她爱惜地轻抚符纸的边缘，说，“不能白得一张圣符，出发之前，得去金殿做做供养。”


    说罢，她将符纸横三折后竖三折成小小一块，仔细塞进了挂链上的紫色护身符中。


    “嗯，对了，”文逸饶有兴致地抬抬下巴示意她，略带金红淡彩的冰眸对准那护身符，问说，“平京台，三千殿、本殿……我上网查过，鞠国语中的‘三千’，是不是‘荼蘼、荼罗、荼罗华’的意思？文华教在10年前世宗组织确定统一名字之前、还都叫荼罗华教……你的名字在鞠国那边，没少让人惊吓吧？”


    “是啊，我的导师很博学了，见了这名字都很讶异，”三千淡笑颔首，“按照现在考古和史籍的相互印证，鞠国到处存在的三千殿，最初就是荼罗华金殿。”


    “啊？”文逍嚼着卷菜蛋饼，茫然望向身旁的妻子。


    “东元144年，月修先师不顾病躯痛苦、西渡传法，到鞠国平京台时已经重病到奄奄一息，几乎口不能言，手不能写，难以讲经。”文逸边说明，边以筷架代替小舟，在淡蓝桌布上模拟着渡海的场景。


    “这我知道啊，小学就学过、鞠国国王亲自接见月修的，你快说后面的。”文逍一双同样含有淡彩的冰色眼睛睁得老大，轻轻肘击她后背。


    “月修先师临终前回光返照，国王趴在病榻前、急忙问她文华教的宇宙终极奥义，先师的气力只够说出只言片语，于是一言以蔽之——”


    “哦哦哦！是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无始无终之处……”


    文逸抬头看向三千，眼中闪过虔诚愉悦的光芒。


    三千会意开口，道出了那首月修所译古鞠国语的名诗：


    “无始无终之处，环宇三千文华，


    无增无减之恒，绚烂荼蘼极景。”


    只消轻念，三千周身便如触电一般，微微发麻。


    “啊呀，这鞠国语念得可标准得很，好听啊。”文逍十分满意地瞧着她的宝贝女儿，“那么意思呢？”


    “用现代宜禾语来说，意思是——在那个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的地方，环状宇宙无数生灵文明的华彩齐聚一堂，如同花开荼蘼的绚烂景色，这种景色灿烂多彩到、其美丽光色已经无法再增加一点，也不会再减少一点，因为那就是宇宙最后的永恒之景。


    鞠国语里面，三千念作subii、荼蘼念作dubii，两个词发音相似，也都有多样、多彩之意，又因为三千写法更简单，为方便当时不大识字的百姓理解，朝廷向民间传教时、就用了三千教这个名字。”


    “哦……无始无终？难以想象啊……我还挺想看看，那样的宇宙是什么样的呢。”文逍以拳托腮道，“深奥啊——而且我们家三千名字、居然和荼罗华一样的……”


    文逍脸上有一瞬震惊的表情，但她似乎不打算明白更多，这么糊里糊涂应了一句，就埋头专心干饭了。


    三千对她的态度倒更觉惊奇，她用小勺切割布丁的手停了停，问文逍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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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名字不是妈咪你起的吗？寓意这么宏大，妈咪又是鞠国语专业的，我以为你知道……”


    “妈咪……是学过鞠国语啦——不过，是半个学渣来的，”文逍有些难堪地抬头，呵呵一笑，略带傻乎乎的孩子气，“至于刚刚说的那些，我是一无所知啊……


    三千这数，实在已经不小了，又能代表无数的意思，要是知道跟荼罗华同义的话，怎么也不敢给你起这么大的名字、怕镇不住嘛，幸好你小时候没病没灾的，哦不过，就是有个通灵的鼻子，反倒得了好处。


    你大姥姥说了，名字起得接地气才好养活呢，我小名就叫土娃。”


    “哈，过于接地气了。”文逸咧嘴吐槽道，“接到地里去了都。”


    “你你你，好到哪里去啊，栓狗娃！”


    文逸瞬间被重击，心死了似的，扶额不语。


    三千对两人的笑闹忍俊不禁，又忙问：“所以我的名字是……？”


    “你满月的时候，我们抱你去金堂里随机摇的呀，且不是我们去摇，是叫前一个供香火的施主摇那个吉名签筒。人家摇出来什么、你就叫什么，刺激吧！”文逍的语气，好像在谈论什么游戏似的。


    “原来是这样。现在倒很少听说去摇名的。”


    “是啊……哎呀，那天太热，太阳可毒了，柏油路都要晒化了。出街来的人少，等了许久都没人来供香火。当时堂里有个小义工看不下去、怕你小小一个再中了暑，自掏腰包捐了500的香火钱，将你名字摇出来、咱们才能赶快回家凉快凉快呢。”


    “那是个好心的有缘人呢，没留个联系方式吗？从没听妈说过她。”


    “她是怕咱们还她钱，不图这个人情，让咱们就许她积了这个功德。之后也再没见到过。”


    “这样……”三千可惜地叹了句、又说，“也好。若有缘还是会遇见的，之后如果在哪里见到了，妈务必告诉我，我想当面感谢她。”


    “那当然好啊，只是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茫茫人海哪里去找，只能交给缘分啦。”


    “哦……对了，她长什么样子？总记得的吧？”


    “嗯？嗯！”文逍想罢、即答道，“灰头发、灰眼睛，圆脸一姑娘。噢哟，当时是个小姑娘，现在也该有快40了吧，时光如梭呐！”


    三千的心，将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酝酿而出，微微发烫。


    她恍惚想象出22年前那座未经重修、略显老旧的金堂。


    日头毒烈而堂内闷热，刚满月的自己只有丁点大，一无所知地睡在母亲臂弯之中。


    长明灯火舔舐着文华圣尊像柔润的片片衣袂，在高高的、那朱砂点彩的眉宇之下，圣尊低垂的眼眸似含微光，温柔注视灰眸少女，瞧她前发一下下轻荡。少女专心致志，紧张而仔细地摇动签筒——哗啦哗啦如雨般的响声，最终止于一枚铜签当啷击落在殿砖上的脆响。


    她必然面露惊喜之色，那手年轻、白润而秀丽，带着好奇与欣喜的力道，将铜签迅速拾起。


    【吉名：三千】


    窗外有几星荼罗残瓣被风卷着扑向玻璃，在纱帘上投下一瞬蝶翼翻飞般的灰色碎影。三千望见了，觉得那一闪而过的、无常的美，实在令人心悸。

 6. 跑得比兔子快

    *


    【鬼姬IP地址动了两天、光速转移？！】


    【落地成“盒”！刚被删除的投稿“这就是你们爱的甜甜鬼姬：开盒所有超美丽3D垃圾”都有什么内容？速看！】


    （开盒：此处指通过网络手段，搜集、整理、分析虚拟主播的个人信息，如真实姓名、外貌、住址等，在网络上公开，主要用破坏主播虚拟性的方式、令其难以使用虚拟形象营业，逼迫其选择毕业隐退。）


    【论为什么鬼姬就算改做娱播也是顶级：艺嘉仁boss小茹的发家史】


    【开盒超美丽3D是本人见过最蠢、最无攻击力的行为（笑cry）】


    【艺嘉仁这波公关负分！联合平台删稿远不如借势炒作！糊涂啊！】


    （很抱歉，电波中断，拼命加载中……）


    手机信号彻底断开，X战页面被一片恼人的灰白色充斥。


    车窗黑着，高速列车穿过蒙蒙的雨幕、刚刚一头钻进了山洞中。


    三千调下座椅靠背，闭目养神。


    虽然没看见那些新发布视频的具体内容，不过，王姨带女儿连夜搬走的原因，她心中也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风头越盛，风险也越多，既然选择了真人半露脸直播，那么被认出的可能性就会被提高，眼红艺嘉仁“鬼姬”的大有人在，躲到小县城、反而缩小了不怀好意者的搜索范围。


    何况，那王阎阎生着一对辨识度极高的凸虎牙呢？


    ……可爱、倒是蛮可爱的。


    但愿这场并不大的开盒风波，不会叫tutu整个账号的心血付之一炬吧。


    窗外重新白亮了起来，玻璃上的雨线似乎拼命挣扎着、还是被道道狂甩向斜后方。这趟车几乎笔直地自西向中部走，三千远眺而去，同一纬度下、雨中的灰绿色山野，没有几多新鲜的饱和度变化。


    三千重新拿起手机，借微弱信号翻看tutu过往那些视频的封面：


    月度更新的新模型展示、热曲MMD、抽象整活手书和小漫画、拟小动物的洗脑动画、各地旅行VLOG……


    她不露脸、不出声，三千从中闻不见任何自己可能喜欢或讨厌的灵魂气息，可正因如此，稿件画风与思路的统一连贯、驾驶表情拿捏的灵动精细，才成了三千关注的重点。


    幕后那个人投入稿件制作的真心，总是清晰可感。


    上次虚拟人物颁奖仪式上，马衡治拉着立牌闹了笑话，她还紧急以歪歪倒倒的立牌为主角、录了一期枬岭的爬山游记。化事故为素材、作品中又充满了可爱的“事故”，对流量的把握能力也实在突出。


    正想着，消息框跳上了红点。


    三千充值宇宙引航员的当下，提醒填写“会员回馈礼”收货地址的自动回复就从“甜甜鬼姬tutu”头像边冒了出来，三千几天都没有理会——


    换人了，如果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她，那么礼物也没有任何意义。


    什么色纸、明信片、小卡、手写信都成了废纸头；


    什么枕头套、等身抱枕、挂毯都成了破布破棉花；


    什么亚克力立牌、流麻钥匙链都成了塑料小垃圾；


    什么吧唧套组、合金票根也都成了废铜烂铁一堆；


    至于专属音声稿件——王阎阎用那黏糊糊、甜腻腻的音调说些撩拨之语——三千更是听一句头就会发晕。


    大可不必了。


    她看见红点跳动成“2”，紧着眉深呼吸一道，还是坐直身体，点开了私信对话框。


    甜甜鬼姬tutu_Official：引航员大人~妈咪！在嘛~~


    甜甜鬼姬tutu_Official：妈咪是不是很忙呀？在宝宝的直播间就只出现了两回喵……捉都捉不到，看妈咪没有填收货地址，宝宝本来还要发上次的地址来着，可是幸亏看见妈咪IP已经变了啦，月末staff会统一发货，妈咪一定一定记得填写新地址哦！还有专属音声！妈咪可以定制喵~别忘记填写要求啦喵w！亲亲妈咪喵！mua！常来玩喵w！


    “上次”的地址？


    那个人若不说、王阎阎怎么会知道……有这种东西呢？


    三千一手把住护身符、拇指细细捻过凸起的金绣，金铃在其下晃悠着一点微冷的天光，发出细细脆响。


    有点意思。


    **


    星湖市的春风，裹挟荆桃花瓣飞卷过一楼落地窗边，一溜粉烟似的飘去、跌进尚处枯水期的小湖。


    三千从二楼俯视，见大多数花瓣聚拢在水位下降后、岩石暴露而出的醒目灰白处，仿佛碎玉拥着一层积雪，伶仃花瓣在满映淡蓝天光的湖面之上铺撒开去。


    风过、树影在湖四周摇曳，悠哉悠哉的深浓绿色上，浮荡着粉星般的雪点。


    此处不愧星湖之城、湿地之都，大大小小的天然湖、人工湖星罗棋布，数不胜数，创意园区的咖啡店也依湖而建，以“梦泽咖啡”为名。


    三千在店内同一个靠窗位置的翠绿卡座“蹲守”了7天，这边窗户开着细缝，底下的人声清晰可闻。


    湖对面、以白招牌标识“育星基地”的玻璃幕墙大楼共12层，一层有道门禁，所有人共用一个样式的门禁卡进出。


    从“育星”的名字还是外观看，都无疑是个创业孵化基地写字楼。


    与即时更新的工商信息不同，艺嘉仁官网显示的公司地址还在别省，似乎是不久前才搬来这儿。


    官网宣传图上“5A级的办公大楼”，在拥挤着多家创业公司的这里、显然是不存在的。


    并且，王阎阎或说“鬼姬”在凌晨成年的首播之后，直播安排就改成了早8-10、下午8-10的一日两场。她从未来过这边办公场地，说明艺嘉仁官网标榜的“拥有多间完善的独立直播室、动捕室”，目前很可能也不存在了。


    看来，艺嘉仁表面因“鬼姬”招摇风光，旗下主播数、企划数也始终在增长，实际可能效益不佳、早走过一段下坡路了。


    沿湖的楼外空地上，往来穿梭着严肃脸孔的年轻人。


    她们头发的枯丝被风扬起、手拎咖啡或快餐，腋下夹着电脑包，脖上挂了工牌或门禁卡、匆匆来去，周身班味极重——在三千闻来，大概是一种类似堆积的灰尘的味道。


    从脸色看鲜有自愿来此的上班族，于是三千嗅遍了每个人的焦虑。


    7天，她没有闻见王姨身上那股浓烈袭人的辛香，也未曾被王阎阎鬼里鬼气的声线惊醒过听觉，任何像是“那个人”的女子，也都未见过。倒是工作日里，每天会见到那位眼熟的行政大姐：马衡治。


    她每日9:30左右拎着巨大的水蓝色吸管杯准时出现，步伐有力、显得干劲满满。隔一天、她会欢欢喜喜提来一包甜品店的外卖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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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概是给自己的犒赏。


    那雪发用抓夹在脑后拢得随意，直视前方的圆眼睛湛蓝、深邃，表面润泽。


    出乎意料，三千感觉她的灵魂气息……香香的。


    咳，世上不缺好人，仅是普通的欣赏而已。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周五下班点，湛蓝的玻璃幕墙晕染上黄昏之色，夕日的苍白光点悠悠划过人工湖。


    这样蹲守下去恐怕也是一无所获，三千准备点份晚餐用罢、回暂住地思考其后对策，当然，现在也是时候联系紫衣女子“菟小姐”了，看下周是否能与她见一面。


    三千晃晃玻璃杯中没在浅褐咖啡液中的残冰，刮下瓷盅残留的最后一抹厚豆乳奶油、送入口中。


    眼光滑过平板上的鞠式菜品，点击下单后不久，见马衡治的身影从对面一楼大门出现，她的大个子整个被夕阳映成金色、眯眼微笑，给人一瞬这是尊金碧辉煌的神像的错觉。


    她手里扬着张印了大字的海报，隐约可见“招募”字样。


    马衡治走向一百米远的园区告示板，三千推推眼镜，仔细观望过去——


    与此同时，手机震动带动铃铛一并发出不容忽视的响声。


    【王姨】：三千呀！听你妈妈们说你来星湖市找工作一个星期啦？还是要阿姨帮帮忙的吧？


    【王姨】：这样，阿姨今天有空，今晚上在湖心宴、阿姨请你吃个饭，上次相亲的事儿，我知道弄得咱们要强的三千不开心了，阿姨给你赔个不是呗~放心，阎阎不去~


    三千差点因记忆中王姨的刺鼻味道打出喷嚏来，她握起手机、眼中微暗，心想为何这王姨的每一句措辞，都会令人感到些微别扭？


    鉴定完毕，她就是故意找自己不痛快。


    虽也想问一问这位王姨关于某些事的用意，但现在自己初来乍到，王姨又总是阴阳怪气，并不想与她过早地单独接触，免得受她掣肘。


    在她思考应付方法时，从两步远的木质楼梯下方，鞋跟击打木板的声音止息，响起了一道令她的嗅觉万分陶醉的声音。


    三千惊喜地、几乎要站起身来——她被那道紫色的美梦从脑后击中了瞳孔，心中指向一个人的热情从未有这样坦率奔放，脑中升腾着晕眩般的喜悦！


    那声音柔和、微哑，透露着比子夜初见时更甚的疲惫：“这件事情我知道了，没什么意见，喔……了解，那我带饭上楼去吧，不，没事，刚好也错点成外带了。是啊，眼神不好。”


    女人发出应付性质的轻笑，三千还未反应过来，听见那脚步声发生了180度的扭转，向楼梯下快速行去。


    三千毫不迟疑地抓起手机就要下楼呼唤她，楼梯口却冒出了端着塑胶托盘的店长小姐，滑蛋炸猪排横陈于温热的白瓷盘中，金光灿灿，白饭冒着热气。热玫瑰奶茶在骨瓷杯中轻荡粉色涟漪。


    “啊，文小姐。”店长小姐笑吟吟。她已经认识了这位常驻这边卡座的漂亮客人，从第3天起，三千的餐食就总是这位店长亲自送来的。


    三千清楚听见楼下女人的脚步有一瞬迟疑，而后竟飞也般加快了逃离的速度，鞋跟噔噔噔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心下实在着急，忙闪开到墙边、下楼追去道：“谢谢放在那就好，我去下卫生间。”


    “卫生间在楼……”店长小姐转向她雪白发尾消失的方向，呆愕地眨眨眼睛，“在楼上……”

 7. 过来体验生活

    *


    三千从店门出去竟追丢了，一角浓紫色的残影也没寻见。


    她本能地回头，隔窗看见后门低处摇荡着反射夕阳的透明风铃，明白自己吃了不熟悉这边环境的亏。


    不过方才，从鼻腔深处直抵眉心、薰醉大脑的异香可不会撒谎。


    女人说她是声音星探，对声音敏感，而三千相信自己绝对更胜一筹：毕竟，这可是发家致富的鼻子。


    可她……之前态度都算得体，现下为何听见一声“文小姐”就要逃？


    三千的猜测，从不会飘向不利自身个人形象的一面，因为她清楚自己容貌十分漂亮、又不缺乏礼数与交际的招数，被人喜欢是很自然的事。


    通常别人逃开、是因为被自己美得产生了胆怯心理而难以招架。


    没有这样猜测，已经是三千最大的谦虚了。


    那么，女人着急逃避的原因只有一个吧。


    此刻身在楼下，暮照越是暗淡、人越少、风越冷、四顾时目之所及越是空荡无着落，三千胸腔中伴随跳动轻颤的心……却越烫。


    这团内燃的、火热东西的存在感无比坚实，三千尝到了“信心”鼓动起来时，那沉着不容置疑的美妙滋味。


    她不再彷徨寻觅，如得胜的猎人般面颊漾笑、径直走向园区告示板，印着几个二次元萌妹与御姐形象的花哨海报近在眼前——


    【艺嘉仁传媒·重磅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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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职位1：主播制作人（虚拟赛道）#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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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职位2：主播运营（虚拟赛道）


    待遇：5-15K（上不封顶）/经验不限/学历不限/不接受居家办公


    人物肖像：网感好/X站重度用户/热爱虚拟/主播经纪人/才艺&聊天直播/短视频运营/不接受居家办公


    福利待遇下同，略。


    三千看去，纤长的浅色眼睫扇动，冰眸中波澜不兴。


    只是扫一眼，很多隐藏在标签下的内容在心中已经明了：浮动区间过大的工资、大概无保障的提成占了大部分；


    对经验无要求？很可能是类似招收实习生、收割基础人力的韭菜岗位；


    抗压能力……业绩担子的沉重可见一斑。


    就连有无线网、也会单独标进待遇福利一栏么。


    即使刚回国，对这边的就业市场不甚清晰，她毕竟做过研究也收过聘书，了解鞠国虚拟界巨头：群星社、V-Sai事务所等，以及国内头部虚拟公会的“冰山一角传媒”。


    包括、但不限于这些公司给自己发送的运营岗offer，甚至“预备合伙人”offer，优厚条件与之相比的差别，三千还是明了的。


    艺嘉仁传媒，看招聘网站标识、是一家规模估计不超30人的小公司。直接应募统筹各项事务的“主播制作人”？


    ……还是第一次见。


    这样一个小公司，“制作”的活计，由老板与两三个运营骨干负责就足够了。


    却要招新人么？目的是培养核心骨干、还是……


    虽然岗位信息看上去乏善可陈，甚至有点可疑，应聘入职绝对有脏简历的风险……不过无碍，此行必然是“明知山有虎”，三千可不会少了这点“偏要进虎山”的冒险精神。


    毕竟这里离“她”那么近、又能调查鬼姬事件的个中缘由。


    她捏紧那“装载了更强核心”的良缘护身符：这是大好的机会，大妙的缘分，断不可能放过。


    入虎穴、探虎子，此行志在必得。


    **


    临下班前最后5分钟，热心工作的行政兼人事马衡治，接收到了“文三千小姐”新鲜制作的个人简历。


    她惊奇地发现，这位专业对口、不可多得（且长相特别漂亮的）人才，还是个富姐。


    毕竟除了富家女，会花高价给自己买699月包3000次简历刷新、还全刷到一家公司HR眼前的人，应该被称为大怨种才对。


    外地人、富姐、专业对口的留鞠人才，在V-Sai事务所实习过，进咱们这种小公司……？？马衡治虽长得傻气单纯（性格也有点），但她至少对自家公司的情况，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


    衡治从自带的淡蓝色小轻薄本前抬眼。


    她不动声色，视线越过电脑上缘，悄悄探看运营组和内容组里几个打扮精致、神情悠闲、主机上面码满手办和立牌的姑娘后，深蓝润泽的圆眼睛眨了眨，轻轻歪了歪脑袋：


    那应该像她们一样，也是过来体验生活的吧？


    稳妥起见，衡治以目光细细确认过【鞠都墨多艺术大学与平京台大学合同双硕士培养-文化产业研究科-虚拟主播行业研究方向】一行了不得的字，将对方的简历和V-sai事务所实习成果概述打包发给了茹总。


    她依稀记得这平京台大学，是在前年员工旅游时，茹总眼睛闪烁了两下光亮、指着远处提过的“梦中情校”。


    这V-Sai事务所，更是一众人咬碎牙也赶不上的业界大拿。


    隔不过半分钟，平时不怎么理人的茹总在企业Echat里回了她消息。


    小茹：不是，这简历会不会太超过了？


    小茹：不过还是按正常流程走。


    阿衡：茹姐，正常是指？下周一约一面、隔天约二面吗？


    小茹：……（哭笑不得）特别优秀的，当然要走快点的那个流程。


    小茹：跟她说，因为专业对口，你帮她免去了一面的HR面，但鉴于没有正式工作经验，你给她布置一下招人话术里面第三题，叫周末答完。随便她答什么内容，只要正经答了、字数够，周一中午饭点前都答复boss这边看了、通过，如果她在本市，周二、三约她方便的时间线下面试，提供乘车记录，来回路费报销。


    阿衡：喔~详细详细！明白！谢了茹姐！


    小茹：薪资我来谈，她前面要是问了，你就说在标示范围内，并且制作人职位保底工资远超行业平均水平。


    阿衡：（OK！）


    正答复得欢快，衡治忽听左手边总监室响起一串磕碰声。


    “哎呀。”透过磨砂玻璃门，有人发出懊恼的叹息。


    衡治睁大着眼睛、犹豫两秒，还是果断离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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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敲开门，就正面撞进内间一片灰蒙蒙亮晶晶的眸子里，衡治心间猛动，赶忙后退一步，见女人左手举起被褐色水液浸透的拖布，张望着地上那卷灰色睡袋发愣。


    衡治忙上前接过来说：“直接叫我就好了呀，我来收拾。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那、麻烦你啦，好像基本上拖干净了，幸好这边没铺地毯，键盘也没淹着。”女人笑笑，将眼前落下的刘海顺去耳后，捋了下脑后松软绵长的辫子，解释道，“刚刚不小心撞翻了杯子。”


    “虽然说这个是防水的——不过咖啡都洒在铺盖上了，恐怕是提醒你，今天还是回家睡吧……别再熬了。啊呀，看你的裙角这里，也溅上了。”衡治眼尖地指着她浅紫色裙子的下摆说。


    “喔，是得去洗一下……”女人捻起裙角，眼色心疼地皱眉。


    “浅色裙子来的，得快点洗，去茶和咖啡渍的洗衣液在茶水间左边柜有，我刚采买的，不知道好不好用，你快试试。”衡治咧嘴笑说。


    “谢谢，你真周到，我去拿。”


    “嗯。”衡治微笑目送她出去，扯了纸巾去擦睡袋的防水表面，起身时，见那白桌边柜侧边还溅有一道不显眼的褐色水渍，又俯身去擦。


    边缘流动紫光的键盘边，被女人随手斜放的手机刚好还未熄屏。


    衡治只是俯身时未经意的一瞥（当然不是一瞥而已，她没忍住全看了），却似乎瞧见了不得了的内容——


    【黄溪小文】：姐姐，我定下来到星湖市这边工作了，刚到没几天，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其他朋友亲戚在这边，不懂的事情、以后可以问姐姐吧？（笑脸）


    【小泽Hawarose】：这样吗？工作这么快已经确定了啊。


    【小泽Hawarose】：一个人生活的话，多注意安全，记得及时和家人报平安。我算半个本地人了，小文有需要的话，可以及时沟通。


    【黄溪小文】：谢谢姐姐~下周末等你安顿好新家，可以约个时间吃饭吗？


    【小泽Hawarose】：嗯，周日是可以的，你有想吃的星湖菜吗？


    【黄溪小文】「23s语音转文字」：是这样的姐姐~下周末的话，我想在城南梦泽湖边的湖心宴请姐姐、姐姐的女友和令爱吃个饭，正式认识一下、提前感谢你们照顾吧？而且这边租房什么的，确实和网上说的一样乱象比较多，也想请教姐姐女友现成的经验。


    光标还在空白输入栏内跳动。


    女友……


    女友！？


    衡治虽早早做下了心理准备，真到此时此刻，还是脑中昏然而目光虚焦。


    在从脑袋开始的石化向下蔓延到腿之前，她紧紧抓住拖布杆子、努力拖着僵硬的长腿挪出了总监室。


    这厢，女人匆匆扯了小包洗衣液行至卫生间，才发觉手机没带在身上：蓝牙耳机的连接，总断在离门一步远。


    音乐会自己暂停——而她顾也不得回去拿手机，额头渗汗地仔细搓洗被染污了的棉布裙角时，耳畔还残留着方才那段婉转柔润的合声吟唱：


    观黄溪百月，


    清辉照戏梦一场，华音绕梁，


    千般如世事遗忘，


    只记心弦初动时，戏中良人含情眼光，


    幕起幕落间，


    看她水袖剑光划破世间茫茫，


    万般为成戏中角，


    哀嗔喜悦粉墨下，汗泪付于她真心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