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十二夜》
1. 垂花
折院的老树今年还是未长新芽,已将近六月,只此一株的枯树在园中格外显眼,树下站着白衣花发的五长老,似老学究般的抚须训话。
“诸位都是郗家的可塑之才,跨过筑阵这一道坎,如今便要学阵术师的第二课,那便是护阵。”
“战场之上,如何以阵相护,那当真是极为重要。”
淇陵郗氏一族,修习阵术数百年之久,而五长老郗烨,正是教授族中子弟初步学习阵术之人。
园中十几个弟子,一听五长老要传授新知,顿时喧闹了起来,虽说五长老严厉,但交头接耳的人却不乏其数。
台上的五长老不悦皱眉:“叽叽喳喳吵嚷什么?难不成靠你们自己商量,就能学会如何护阵?”
五长老声音浑圆淳厚,这一声下去,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台下弟子只是偷偷摸摸互相看看,嘴里却像灌了浆糊般不敢开口。
五长老四下扫视一圈,见没人再敢开口,挥挥衣袖继续:“现在的孩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什么歪秧破苗都送到我这里来糟心。”
吹胡子瞪眼的数落一番,他抬手一横,一个拳头一般大小的阵眼就出现在了半空中。
相互交错着蓝白两条阵环,一曰生环,一曰死环,以阵捕形,以符焚心,阵术与符术不同,阵术主禁锢,于是死环居中,生环居外。
“如诸君所见,阵眼分生环死环两部,以阵相护,则是将自己居于生环之中。”
“贼人以身入阵,自然是处于死环,而阵主处于生环,一是为保护自己,二是为伺机而动。”
“长老,若是生环死环位置倒置了呢?”人群中传来质疑。
五长老斜着瞥了那人一眼,嘴角一撇,乃是无言以对的样子:“从古至今,你可曾见过生死环倒置的阵法?若死环在外,阵眼反筑,还如何达到禁锢的目的?”
“真是蠢破天了,问出此等问题。”虽然五长老解释的颇为详细,却还是忍不了出言斥骂几句。
提问的弟子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的回答:“弟子明白了,多谢长老点拨。”
这话说的礼数周到,五长老总算是满意了些,略略点头就俯身坐下,拿起桌上小巧轻便的茶杯抿了一口。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自己上手试试,台下诸位,可有人敢一试?”
阵眼在半空中旋转交替,蓝白两色回环,台下一众人看着,却无一人敢出声。
毕竟是五长老布下的阵眼,若是一不小心入了死环,不退层皮是说不过去的,于是台下暗自相互对望,悄无声息。
五长老见此情景,更是没忍住一个白眼翻上天,恨不得拿起自己的茶壶回房去,也省的在这看这些蠢材沉默,唇边的皱纹气的抖了抖,才忍下怒火勉强开口。
“布阵一事讲究胆大心细,如今你们如缩头乌龟一般,一言不发,是打算当他人的阵下亡魂?”
“弟子,弟子愿斗胆一试。”台下传来一个微小的声音,却在一阵沉默中无比明显。
五长老平日里最厌恶的便是旁人瓮声瓮气,这次竟破天荒的没有开口批评,眼神还略带了一丝欣赏,“好小子,大胆来试,有我五长老在此,还能真让你缺胳膊断腿不成?”
郗颐壮着胆子上前,翻手结印,拳头大的阵眼瞬时回环速度加快,蓝白光晕开始扩散,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郗颐就已被死环击中,飞出数米之外,捂着胸口疼痛辗转。
五长老:“……”
“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五长老藏在衣袖下的手摆了摆,暗暗偏了偏头,试图让自己忘记眼前的这一幕。
“还有谁敢试?”
众人蜂拥而上去将郗颐扶起,有了他这个惨痛的例子,更没人敢尝试了,只剩和五长老面面相觑。
“阵位之中,生环求稳,主坤位,你进错位了。”清脆明亮的声音从围墙上传来。
暑夏六月的天气,阳光正是刺眼。
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高墙之上正坐着一位大约十七八岁的姑娘,身穿桃粉色长裙,上好的布料上绣着简洁大气的鹤纹走线,衣袖宽松而飘逸,腰间系着浅色的腰带,轻便灵巧。如墨的青丝编成鱼骨状侧放在一边,其中穿梭着同色的发带和几片花叶,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左边唇角下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平添了几分乖巧。
面容和五官更是精致,眉宇间透露着淡然与聪慧,一双眼眸微弯,黑亮的瞳仁闪烁着狡黠与精明,此时正向着五长老歪头轻笑。
五长老一看来人,暗道一声不好,往日里最珍惜的茶杯都顾不上管,随手扔在桌上,抬手就要收回阵眼。
却不料高墙上的姑娘却快他一步,一个闪身,阵眼稳稳落在了她手心之中。
“别这么小气嘛,我试一试就还你。”
来的人正是卞缘,她是郗家家主主母好友的孩子,父母在当年血月之劫中双双遇难,于是便被郗家家主带回,自小在郗家长大,家主夫妇二人待她真是比亲生女儿还要宝贝,如珠如宝般捧着长大,半分苦楚都未曾让她尝到。
五长老一见她就头疼的紧,旁人怕他怕的要死,唯独这个小姑奶奶,天不怕地不怕,还硬要往上来凑,他教过的弟子没有千二也有八百,愣生生是拿她没有办法。
“卞缘!你给我下来,你至今伴生阵未筑成,怎么能先学护阵?若入了死环,在场的谁能救你?”五长老看她神情不像是开玩笑,有些急了。
园中大多是卞缘的同龄人,在她这个年纪已筑成自己的伴生阵,开始学习护阵,而卞缘,迟迟无法筑出阵眼,族中为此想尽了办法,却还是不知缘由。
卞缘却不见惧色,反而闪着一双大眼睛笑了,若只看面容,还真以为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五长老方才说不会让弟子缺胳膊断腿,我信得过长老,所以才敢放心一试。”卞缘手臂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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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巧躲开五长老的抢夺一边说道。
五长老的气急败坏的解释,边追边说让他这个老人快要喘不上来气,“他们是有自己的伴生阵相护,你以为你入了死环只会像郗颐那样胸口一痛那么简单吗?”
“阵位瞬息万变,你说的简单,若是进了死环,你便只有死路一条。”五长老再次拦她,可卞缘敏捷的像是一条滑溜的泥鳅,怎么都抓不到手里。
这话说的不假,卞缘自小精通阵术理论,没有伴生阵就操纵阵眼的下场,她比谁都清楚。
可她这人最不缺的就是胆子,也最不怕受伤,只见她飞身跃上高墙,翻手结印。
小小的阵眼按八个阵位散开,交缠回环的生死两环也在她手中破开,卞缘手上姿势变换,在地垚决的催动下,阵面骤然散开,八位不乱,阵光刺眼,徐徐盖住整个折院,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连见过大世面的五长老也愣在了原地。
卞缘身处白色阵环,观望了四周,检查阵位是否稳定,阵环转轨是否正确,做完这一切,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这,这怎么可能。”五长老伸出的手都是颤抖的。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卞缘继续合眼捏诀,这一次她明显神情严肃了些,阵位迅速变化,对应着死环中疾风骤起,接着巽位固定在主位,神禽飞廉应召而出。
“是飞廉,卞缘想尝试攻阵!”有人急呼一声。
“阿缘,小心啊!”和舒仪紧盯着半空中的卞缘,眉头紧锁,担心溢于言表。
飞廉身形巨大,立于半空,园中之人甚至看不清它的全貌,只能屈居神禽之下。
五长老自然也看到了,只不过他现在也无计可施,如果强行破了卞缘的阵,她会被反噬伤的更加严重。
主基已定,阵位已稳,这个阵眼便与主体相连,一伤俱伤,一死俱死。
巨兽的神象出现在院中的高空,飞廉身形似鹿,尾部似蛇,布满豹纹,头如孔雀,它踏空而来,如守护神般立于卞缘身后的死环之中,眼神凶戾,扬蹄尖啸,死环之中疾风骤起。
五长老见情形不对,随手捏诀将园中弟子保护起来,可那株枯树却没有那么好运,原本就树心已空,强风之下竟是直接化作了粉芥。
身在阵中的卞缘不但没见惧色,眼神还隐隐发亮,满是成功的欣喜。
五长老一手支撑着阵法保护弟子,眼神变得逐渐复杂,他给出的阵眼极其小,卞缘能将一个极小的阵眼扩充到如此大不说,还能召出神禽,多少人用尽全身灵力,才只能支撑神禽短短几瞬,她却能使神禽如此稳定。
其灵海之雄厚,可说旷世逸才,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依照常理,她应该早慧启阵,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而非是现在伴生阵都筑不出的怪状。
卞缘调转阵位,巽位脱主,阵环逐渐稳定,强风消去,神禽飞廉也平静了下来,蹄子凌空蹬了两下,稳稳立于她身后。
2. 归家
见她还想有动作,五长老急忙出言阻止:“等等!你已连跨两阶尝试了攻阵,难不成你还想试试灭阵?”
“你的命倒是无所谓,但稍有差池,你想让这一院子的郗家子弟给你陪葬吗?”五长老嘴唇抿的平直,喊话喊的脸颊通红,看着真是有些紧张。
其他弟子一听这话,纷纷从刚才艳羡的状态脱离出来,一个个的神色都慌乱了起来。
“阿缘,会了攻阵已经远超我们许多人了,不若,你先将阵眼还给五长老?”有人小心翼翼的同卞缘商量道。
“是啊是啊,阿缘,如今攻阵你都会了,还怕筑不出伴生阵吗?”
院中的人大都和卞缘从小一起长大,卞缘有多执拗他们怎么能不知道,如今劝她,大家几乎是哄着的。
“或者你先收了阵法,让我们离开再试也无妨啊。”这话说的多少带着些苦涩。
卞缘双手落下,没再继续捏诀,“我与大家一同长大,怎么会置同门性命于不顾。”
此话一出,院中人同时松了口气。
“可五长老,你骗得了他们,骗不过我呀。”卞缘看向五长老,调皮的眨了下眼,那股子精明劲儿真是让五长老脉搏加速。
“这阵眼如此之小,就算我能启灭阵,也绝对破不了五长老阵法,诸位大可放心。”她虽语气跳脱,但绝不妄言,让众人提在嗓子眼的心又放了下去。
“哎呀!”五长老气的直拍大腿,“你能和别人相提并论吗?你刚刚整出来多大的动静没看见吗?”
“缘姐姐,你快收阵吧,我有点害怕。”年龄较小的郗怜被这阵仗吓得不轻,脸颊两侧绷的紧紧的。
说到这,卞缘的动作一停,她有些犹豫了,刚才成功的欣喜退却,她清醒了过来,连跨两阶启阵已经是不易,还能召出神禽,这样惊世骇俗的状况她学遍百书都未曾见过,贸然尝试启灭阵确实有些冒失。
“卞缘,你又在胡闹什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者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略带警告之意。
话音落下,古朴的垂花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众人一瞧来人是他,顿时心安,连五长老严肃的面容都有所缓和。
少年人面容清秀而棱角分明,透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与严肃。他的眉宇间微微蹙起,形成两道如剑般的英气眉峰,眼神深邃而锐利,唇色泛红,平和了他清冷的五官。
他的身形挺拔而修长,身着霜色长袍,宛如青松般屹立不倒,袍身轻盈飘逸。长袍上金丝走线,绣着繁复而神秘的符文与图案,腰间系着一根白底赤金腰带。
肌肤白皙如玉,五官庄严清俊,薄唇微抿,隐隐含着些怒意,一头乌黑亮丽的发丝被整齐地束在脑后,用一根简约而精致的玉簪挽起,矜傲两个字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郗昱冰,郗家主脉三家中最小的嫡子,与卞缘同年出生,只不过早了几月,虽然是嫡子中最小,但天资卓越,十三岁筑出伴生阵法,四年时间掌握阵法四阶,如今已经跟随族中的大长老四处历练实力远超各家同龄人。
几次在争鸣试炼中荣摘桂冠,凭一己之力将没落的郗家救起,声名在外,论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年少有为的。
卞缘听到熟悉的声音,顿在了半空中,人一动不动的立着,黑亮的眼睛却没停,到处乱瞟,试图找到一个逃开的万全之策。
郗昱冰倒也不急,更没有开口,只是布阵将整个折院都围了起来,他抬眼看看卞缘,神色淡淡。
五长老看他布阵,开口阻拦道:“不可,若你的阵位和卞缘的不同,八位相冲,她会出事的。”这也是五长老先前不敢贸然围起卞缘阵法的原因。
郗昱冰偏头看了五长老一眼,双眼沉静无波,让人看着就觉得无比安心,他沉声道:“无妨。”
其他人说无妨,五长老可能已经出口教训了,世上修士万万人,每个人起阵,变阵都是不同的,思虑转念之间,阵位都会变化。
谁敢如此肯定的说能与另外一个人阵位相符,可郗昱冰就是有这样让人信服的能力,五长老没再阻拦,只是死死的盯着四处浮起的阵纹。
卞缘看着阵纹渐渐漫过头顶,暗道不好,双眼绝望的闭上,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这院子里的人是为了她的安全是断不会贸然围了她的阵,可郗昱冰不是,他知晓她的起阵,变阵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至于阵位也同他的如出一辙,自然两阵相符。
郗昱冰起阵极快,阵纹浮动的时候,阵心的神禽飞廉察觉到阵位分毫不偏,于是没有半分要攻击的意思,温顺的垂首立在阵中,直到阵纹将他们全部包围。
“这真是奇了怪了,你们两人的阵位竟然一模一样,要知道多少世家宗门的夫妻都达不到这样默契的程度。”五长老在一旁连连称奇,无意识的点头看着两阵相和但不相冲的奇观。
郗昱冰没有理会五长老,只是微微抬头望着,等着卞缘束手就擒。
卞缘咬咬牙,想不通她怎么能如此倒霉,一个月三十天,郗昱冰有二十九天不在郗家,怎么就偏偏今天回来了,还被他抓了个正着。
“这下完了。”卞缘默默的在心里为自己点了根蜡烛,乖乖收了阵眼。
阵位一变,飞廉在电石火光间就失了踪影,随着内层的阵纹渐渐消去,卞缘也轻轻落地。
她双手捧着阵眼,先是悄悄的瞥了眼郗昱冰的反应,只见他依旧神色淡漠的站着,悲喜不见于色好像依旧被他修炼的炉火纯青。
“死鱼脸。”卞缘暗暗骂道。
转眼看向五长老就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捧着阵眼还回去:“五长老,弟子知错了,您就看在我一心求学的份上饶了弟子吧。”
卞缘眼睛生的漂亮,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五长老,那股可怜劲儿都快透出眼眶了。
五长老是何等的严苛,自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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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因为卞缘的几句求饶就放过她,况且卞缘是什么样他比谁都清楚,这丫头最会的就是干了坏事之后服软,指不定在服软这一会心里都想着坏点子。
“祠堂罚跪。”他面无表情的收下阵眼,留下一句狠话,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卞缘撇嘴挑挑眉,这惩罚倒也不算重。
郗昱冰深深看了卞缘一眼,合阵离开了。
在他转身走后,卞缘的神色变了变,明媚的眸色的失去了光彩,在郗昱冰看不见的地方,她眼底出现几分莫名的落寞。
“阿缘,有你的啊,当众抢五长老的阵法。”一个弟子对她赞道。
卞缘笑的僵硬,这院子里的人恐怕只有他这样认为自己是个人物,其他人不说,心里肯定都在埋怨她不将其他人的性命看在眼里。
“阿缘,没事吧?你怎么能贸然起阵呢?”和舒仪绕开人群,来到卞缘身边。
她自幼和卞缘交好,人群之中,最担心卞缘的非她莫属。
“我没事。”卞缘的神态转变的极快,转眼就乐呵呵的去拉和舒怡的手。
“你看见了吗?刚才我都召出神禽了!”她语气有些激动。
说到这里和舒怡的面色也和缓了些,看着卞缘开心,她心里也高兴,卞缘看着整天笑容满面什么事都不放在心里,实际上对于伴生阵的事她一直耿耿于怀。
族中的泞淤之地,寒气逼人,罡风迫体,最为摧残的还是识海之痛,多少人在那里半个时辰都难忍,可卞缘为了自己的伴生阵,一练就是一天,多少次被侍从发现昏在淤泥之中,这些苦楚,她都很少与旁人提起。
“看到了看到了,我早就说过你天赋不凡,如今你信了吧?”和舒怡攥着卞缘的手,激动的晃了晃。
“信了信了,你的卜算之术,谁敢不信?”
和舒怡生于郡望和氏,爻羿族先辈观日月星辰变化,划定四时节气,她身为爻羿族后代,代掌历法农时,精通天文卜算之术。
她之前曾为卞缘卜算,象显天机紫薇二星,必然不同寻常,只是卞缘的伴生阵迟迟不能筑出,她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卦象了。
“可是我的伴生阵……”卞缘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沉默。
卞缘日日泡在泞於之地,每日都有族中的或者是旁系的人筑出伴生阵,更有甚者只是在泞於之地半日,伴生阵就已成,她日日的努力,就像石子坠入大海,半点波澜都不见。
“无妨的,阿缘,你如此与旁人不同,定然还需些特殊的机缘。”和舒怡的一双眼温润,透着一种让人安稳的力量,卞缘也勾唇笑了出来。
卞缘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跳脱的说道:“若是阵术这条路实在走不通,那我去练符术便好了。”
提及此和舒怡的眉头轻皱,“你莫要说这样的玩笑话,符术虽说强悍,但因为之前几位先辈的事彻底坏了名声,如今符术和其他旁门左道也一般无二。”
3. 华容
“抛去这一点不说,你若修习符术,又有谁能为你教授,没有前人,你以后的路必然是难上加难。”
卞缘就知道一个玩笑也会被和舒怡这样的小木头当作真话对待,她急忙撒娇叫停:“好了好了,舒怡,我都懂,你放心,我绝不会放下阵术的,向你保证。”
卞缘抬手竖起三指,看着很听话的意思。
和舒怡抿唇轻笑,不留情的拆穿道:“你就是怕我念叨你。”
“我可没有这么说,你可不许造谣。”卞缘懒洋洋的抻了抻胳膊,看着园中的弟子已经散了不少,开口向和舒怡道别:“这人也散了,我也该去祠堂罚跪了,舒怡,等闲时了我再来找你。”
“你啊你,祠堂罚跪在你这里都快成家常便饭了。”和舒怡无奈道。
卞缘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讪讪笑笑:“五长老都罚我了,你还在这打趣我。”
和舒怡声音软了下来:“好了,你快去吧,若是五长老心血来潮去看你罚跪,你人还在这里,怕是要罚的更狠了。”
“我这就走了。”卞缘没有半点被罚的失落,反而因为先前启阵成功而高兴,走起路来都轻盈非常。
卞缘并非郗家的孩子,自小郗夫人就告诉她,她有自己的父母先辈,虽然养在郗家,但不必向郗家先祖跪拜,因此卞缘从来没有进过郗家祠堂,罚跪也只是在祠堂外的庭院里。
六月的日头正盛,白晃晃的撒下来,照的人睁不开眼,但卞缘和寻常人不同,她经常受罚早已习惯了,甚至在烈日下打起了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几次都差点栽倒在地上。
“让你罚跪,不是让你换个地方睡觉。”严肃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卞缘都不用细想,一定是五长老。
卞缘猛吸一口气坐直,背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个打瞌睡的人不是她,一本正经的看向祠堂,眼神坚定,看似真的像是在认真反思错误。
五长老看她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小姑娘白皙的脸颊也被晒得通红,他虽然对小辈严厉,但又格外疼惜这些孩子,这样没有什么作用的吃苦,他觉得没什么必要。
“行了,别装了,起来随我过来。”五长老一点也不吃她这亡羊补牢的一套,背着手先走一步。
“五长老,去哪啊?”卞缘伸长了脖子问道。
五长老头也不回:“你怎么这么话多,快跟上来。”
灵山亭内,五长老抿了口茶,斜眼看着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的卞缘。
“坐啊,傻站着干什么?”
卞缘顿时笑开了花,一双明眸弯的像月牙似的,“这不是在等您吩咐吗?”
她先是识趣的给五长老添了茶,才另取了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些茶,最后才是坐下。
灵山亭坐落在郗家最北处,背靠灵山,虽处于盛夏六月,依旧凉风习习,还夹杂着些灵山上灵草清冽的苦涩味道,卞缘一瞬间觉得刚才罚跪时的燥热和困乏一扫而空。
“尝尝,我新制的茶。”五长老又品了一口,对此颇为满意。
卞缘虽然说不上有多么喜欢喝茶,但也不讨厌,端起来茶抿了些茶水,细细品尝,微咂咂嘴试探的问道:“怎么喝着隐隐有一种果香?”
五长老听到自己的巧思被发现,表情不见笑,眼睛却是实打实的满意的眯了起来,眼角的细纹明显。
“知道你们小辈不喜欢喝太过苦的,我就寻了几味灵果入茶,几次试下来,就这一种最为合适,清香鲜爽,顺滑甘甜。”
五长老说的颇为陶醉,都没发现卞缘眼神里偷偷的笑意,一等五长老说完,她就顺着说了下去:“论制茶,我还未曾见过有比您技艺高的,比醇厚,没人能有您的经验,比新意,更是没人能及您的巧思。”
“若制茶也是一门修行,您早已登峰造极了。”
这一通话术下来,五长老已然压不住笑意,开怀的笑了出来,指着卞缘说道:“你这小丫头,最古灵精怪洞悉人心的就是你。”
卞缘单纯一笑,否认道:“这些可并非什么奉承之话,每一句弟子都是有感而发,若有半句假话,我就一辈子也筑不出伴生阵法。”
前半句五长老还是笑容满面的听着,后半句他就觉察出不对了,急忙叫停:“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这样重要的事,是能叫你拿来玩笑起誓的吗?”
“你父母身份异于常人,当年华容一役中双双殒命,弑月一族自古一脉相传,若非你父母出了意外,应当是由他们为你引灵的。”
卞缘不明所以道:“引灵?”
五长老略微点头:“弑月一族人丁稀少又匿世不出,关于他们的消息更是少之又少,这也是我翻遍古籍,才寻出来的零星信息。”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有血月如此可怖之物,也必有制衡之法,弑月一族的先祖天生地养,化形于血月之旁,如此与常人不同,筑阵之法也自当不同。”
“引灵之术,古籍之上只提及名字,具体之法却未曾提及,但我猜测,应当是与血月有着联系的。”
卞缘对于筑阵的事比谁都热情,急忙问道:“可血月不是在华容之役之中就被封印了吗?”
“血月被封印在华容七山最深处,你父母布下的封印阵法,无人可破。”五长老语气淡淡,却说着最为无情的话。
卞缘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眼睫低垂着,但还是留有一线希望的问道:“难道我这一生真的与阵术无缘了吗?”
五长老瞟了一眼低落的卞缘,不忍心想要开口安慰,但又无法反驳卞缘所说的话,弑月一族异于常人,如今只剩她一人独存,自然无人为她引灵,筑阵一事,门中长辈毫无头绪,也是束手无策。
眼看着五长老漫长的沉默,卞缘心里也知晓了答案。
“多谢五长老告知,弟子明白了。”卞缘笑的勉强,向五长老恭恭敬敬的行了弟子礼,在五长老印象里这还是卞缘第一次如此标准的向他行礼。
平常最为跳脱精明的孩子,如今离开的步伐都是沉重的,五长老看着于心不忍,卞缘幼时就被养在郗家,记忆全失,许多年过去,族中上上下下都将其视为本家弟子,现在告知她这个残忍的事实,五长老心中也自是不好受。
卞缘回了自己的住所,一路上燥热的日光好像都照不进心底,一种绝望的寒凉感在心里弥漫,她好像真正懂得了失望两字的含义。
拉开房中最底层的抽屉,卞缘从最隐蔽之处抽出来了一张字条,年月太久,粗糙的草纸已然泛黄,上面的笔迹写的仓促,字形却仍旧清隽飘逸,一看便知笔力不浅。
“顺己心”三个字占满了小小的纸条,卞缘小心翼翼的将它捧在手里,这是她父母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她记忆全失,连这张字条是爹爹娘亲谁所留都不得而知。
她摩挲着粗糙的草纸,像是还在汲取逝去亲人的温度,终究是年纪尚小,她在想,若是爹爹和娘亲还在,她是不是就不用吃这么的苦,泞於之地一遍遍剜过识海的痛,炙身园中一次次迫体淬魂的苦,是不是都可以略去。
卞缘长久愣神的盯着那张字条,像是一个向父母倾诉委屈的孩子,明明她阵法四阶都可以成功,却唯独就少了最基础的东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急忙抬头忍了回去。
模糊的视线之中显出她仅存的一丝记忆,年幼的她还不及父母膝盖,眼前只有白花花的袍角,稚嫩的声音执拗又倔强在安慰自己,“阿缘,不哭。”
随即便是父母欢喜的笑声,连后面的一声夸奖她都未听见,记忆就戛然而止。
随后的几天,卞缘从未出过院门,平常因为她而喧闹的庭院,如今也冷清的吓人。
“你们说阿缘最近几日是怎么了?往常她可是一天都闲不下来,最近这几天连她的人影都没见着。”郗颐问道。
一旁的人擦着剑不在意的回答道:“确实好几日没见到她人了,想必是五长老罚她闭门思过几日,亦或者是和舒怡这几日回家去了,她就不常来了。”
郗颐没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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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算得上了解卞缘,她是个无论与谁都能聊上两句的,就算和舒怡不在,她随便找个人都能聊,若说是被罚了禁足,那就更不可能了,她先前几次翻墙逃禁足的事他还历历在目呢。
“你是说你几日都未见到她了?”清冷的少年声从身后传来,惊了郗颐一跳。
一转身,就看见郗昱冰在他身后站着,身着百家刑猎的墨蓝色便袍,后跟一拿着包袱的小厮,不知是刚回来还是要出门。
郗颐与郗昱冰年纪相仿,郗昱冰却已成了他们这一辈人中的翘楚,说起话来还是有几分疏离:“自从那日她抢了五长老的阵眼之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郗昱冰对同门之间的疏离也已习惯了,他微微思考,顿了顿声,才漠然的吐出一句没什么感情色彩的:“多谢。”
郗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开口却又犹豫,想起他们儿时是何等的熟络,如今怎么就沦落到一句话就要道谢的地步。
他也想开口问一句,“外出试炼还顺利吗?”“有没有受伤”可每每话到了嘴边,还是沦为了沉默。
一旁的人多嘴说:“当作少主来培养的人就是不一样,多一句话都不愿同咱们这些旁系说。”
“郗星裕,你休要胡言,他不是这样的人。”郗颐开口警告道。
郗星裕却不这么想,没好气的瞥了郗颐一眼,转身就走,还不忘嘲讽一句:“也就你这么以为吧?”
“主人,西山刑猎的事?”覃墨跟在郗昱冰身后问道。
郗昱冰:“你去传信给刑猎统领,就说我有要事要办,此次刑猎恐要缺席。”
覃墨眼里略显诧异,刑猎一事事关郗家在百家中的地位,郗家没落,能参与刑猎的没有几人,郗昱冰算得上是小辈中最为得力的一位。
他身肩郗家复兴的重任,莫说是西山刑猎这样的大事,就算是一些偏僻地区小妖闹事,他也亲力亲为,怎地这次如此不同寻常。
可他只是仆从,主子的话他向来只需要遵从,不能质疑,于是他没多问,只是领命:“是,主人。”
郗昱冰经过承顺园前,看了看寂静的院子,这承顺园是卞缘的院子,他每次回来都能听见她带着婢女友人玩闹的声音,如今却寂静的像一座空院。
想必是五长老已经将真相告诉了她,努力了那么久的事毫无结果,论谁都会觉得心力憔悴,更何况她有着那样异于常人的天赋,却只差了那么一步。
郗昱冰还记得那天她凌空召出神禽,笑颜灿烂,双眼明亮透彻的样子,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笑,可转念想到引灵一事,眼里又带上了化不开的忧愁。
“不行!”承顺园里卞缘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旁的晴画被她吓了一跳。
晴画:“小姐,怎么了?”
晴画最近非常担心卞缘,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她的心,这还是卞缘这几天第一次有这么大动静。
卞缘扯了扯裙子,盘腿坐在床上,伸手将晴画拉了过来坐在她身边,好看的眸子里闪着狡黠,晴画心里莫名咯噔一瞬。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啊?”晴画开口都有些颤颤巍巍。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我心里闲的发慌,找你来陪我聊几句。”卞缘向晴画眨眨眼睛,倒是颇有几分真情。
晴画笑意不达眼底,心想您最好真的只是找我聊聊天。
“你说我去一趟华容处如何?”卞缘一开口就是个惊天消息。
“什么?”晴画惊呼道,双眼瞪的老大。
好在卞缘早有准备,抬手就将晴画的嘴捂了起来,眼神警告道:“你大惊小怪什么?”
“小姐!那可是华容处,当年华容之役,您父母那般有才能的人都……”晴画意识到了什么,停住没再说下去。
卞缘对于她的口无遮拦没有怪罪,反而认真道:“就是因为我父母都葬身于那里,我才必须要去。”
“不论是因为我父母,还是因为引灵的事,我都必须要去。”
4. 御风
晴画知道卞缘一旦想好的事,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于是只能从别处来劝:“可是小姐,郗家位东,华容七山处于极西,您用不了瞬行阵,如何去呢?”
“如何去”这真的是目前最大的问题,卞缘脑子一热想到要去华容处,至于如何去,她还真的毫无头绪。
“况且,我听说这几日小少爷还在家,他要是知道了……”晴画甚至还搬出了郗昱冰,她知道卞缘天不怕地不怕,唯一一个能制衡卞缘的,恐怕只有郗昱冰了。
却不料卞缘顿时来了兴趣,偏头问她,语气有些激动:“你是说郗昱冰在家?”
晴画还以为是郗昱冰唬住了卞缘,接着无比肯定道:“是,好像是上次您受罚之后小少爷一直没离开。”
卞缘心想老天爷都在帮她,郗昱冰在家那还不好办吗?
“既然郗昱冰在,那这事可就好办多了。”卞缘说着,嘴角是压不住的笑。
晴画在一旁更觉得怪异,像小少爷那么直内方外的人,应当最会规劝才是,怎么卞缘的表情像是找了个助纣为虐的好帮手似的。
“晴画,等我好消息吧。”卞缘拍了拍晴画的肩膀,一溜烟就出了房门,只剩晴画一人在原地满头雾水。
穿过道道连廊,卞缘到了最偏僻的郁竹院,郗昱冰喜静,于是自小就选了最偏的院子,这里幽竹丛生,假山流泉一样不少,她许久不来,还觉得有些生疏了。
卞缘还记着前几年郗昱冰还时常在家,在五长老那里同众人修习,因为天赋异禀,被大长老选中,于是开始了独自修习的历程。
那时的郗昱冰还没有院中那棵小合冥树高,大长老对他严厉至极,不许旁人打扰他,但卞缘是个例外,她上会攀墙下会打洞,总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郁竹院中。
再到后来,大长老也拿她没了办法,留她同郗昱冰一同修习,在她记忆里的郗昱冰,总是身着玉白锦袍,端直的坐在案桌前,眉目之间的稚嫩也不知在何时转为了成熟。
时间太久了,她都不记得郗昱冰笑起来的时候是何模样,当然他现在也不会轻易对她笑了。
卞缘在院门处走了个来回,转而走向了朱红院墙,院墙不高,却像桎梏住了郗昱冰似的,她今日还就要再走一遍这不同寻常的路。
伸手攀住院墙最高处,卞缘脚下用力,轻而易举的翻越了那堵矮墙,院里那株合冥树六月初才开了花,如今它已经很高了,枝叶蔓延,如亭如盖,覆盖了小半个院子,白色绒球一般的花缀满了枝头,压的枝丫晃动。
“几年不来,翻墙的功夫倒是没落下。”冷沉的声音像是将六月一把扯进寒冬。
卞缘刚站稳脚跟,就被郗昱冰突然出声吓了一激灵,偏头去看,郗昱冰立于院门处,身着群青色织锦长袍,线走云水样式,面色静如秋水,眼里却含波澜。
“你都不在,怎么知道我几年不来?”卞缘拍拍双手上的灰,又爱洁的掸了掸明黄长裙。
接着又说道:“说不准是我日日都来寻你,才有如今这样熟练的攀墙技艺。”
郗昱冰凉凉瞥她一眼,丢下她独自走向院中的歇雨亭,不冷不热的扔下一句:“贫嘴滑舌。”
卞缘对他冷嘲热讽的话一律视作没听见,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去,问道:“这次你在家中休息的时间还挺长?”
郗昱冰没好气的瞥她一眼:“我在妨碍到你了?”
卞缘:“怎么会?要说谁是这个家里最想你回家的,必定非我莫属。”
话说到这里,郗昱冰才不像最初那样浑身带着刺的和卞缘交谈,虽然依旧是冷冰冰没有半分笑容的脸,但好在脸色缓和了些。
郗昱冰的五官精致,一旦神色淡淡,疏离感就会非常浓重,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卞缘不喜欢看他冷着脸,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应当生动一些才好。
盯着郗昱冰的脸看了半晌,卞缘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如此反常的盯着他看,郗昱冰也只是静静等着,竟然没有出言数落她。
话归正题,卞缘说道:“郗昱冰,你可知道有什么可以助人一日行千里的东西?”
郗昱冰目光冷淡,“但凡对阵术略有了解的人,都该知道有瞬行阵。”
卞缘攥着石桌的手收紧,心道:这还用你说?若时她可以筑阵,恐怕现在已经在华容处山口了。
但她毕竟是有求于人的一方,自然不敢出言不逊,于是咬牙继续说道:“这我当然知道了,我是说除了阵法,可有什么法器助人日行千里。”
郗昱冰几乎片刻就想到了一件法器,“你是说‘御风’?”
卞缘眼神泛光,郗昱冰果然聪明,稍微一引就说到了点子上。
她早就猜到郗昱冰一定记得“御风”,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百家试炼夺得魁首的奖励,御风通体泛银,形状肖似人眼,其间缀一颗纯黑阵石,这一来瞳孔眼型具备,乍一看还是有些唬人。
起初郗昱冰带回家放在托盘中时,卞缘就对这件法器很感兴趣,于是一直惦记到现在。
郗昱冰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开口的话还略带警示的意味:“你又要到何处去胡闹?”
卞缘眼角垂了下来,眼线平直,像是一只生气了的幼猫,瞪着一双黝黑的眸子控诉郗昱冰:“你不给就不给,什么叫我又要去胡闹?”
说着整个人都转了过去,只留一个后背给郗昱冰,看样子是打算不搭理郗昱冰了。
对比起卞缘的大吵大闹,郗昱冰真是另一个极端,淡然的坐着,眼神像是沉潭般静默,唯一的一点波澜就是他向覃墨递去的一个眼神。
覃墨瞬间就懂了郗昱冰的意思,转身离开。
卞缘独自生着闷气,一个眼神都没给郗昱冰,等了片刻,身后传来衣袍拂动发出的微弱声音,她以为郗昱冰要有什么动作,恨不得伸长了耳朵去听。
却不料郗昱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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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为自己倒了杯茶,茶杯茶盘碰撞的声音听得卞缘心里冒火,她气不打一处来,忿忿的起身就走,郗昱冰也没起身阻拦,看她离开还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卞缘就这样风风火火的一路走到院门口,前脚准备出门,后脚覃墨就及时的出现了。
覃墨不善言辞,单刀直入的将实木托盘放在了卞缘面前,言简意赅道:“小姐,少爷让我给您的。”
黑红的实木托盘上,“御风”静静的躺在上面,银色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熠熠闪动。
卞缘先是愣了一瞬间,片刻她的火气就烟消云散,“御风”都没拿到手里,就急匆匆的跑了回去。
冲进院中她就看见了独自站在树下的郗昱冰,桌上的茶一口没喝,刚才那阵声响估计是他故意发出来的。
合冥树最高的枝干早已越过屋檐,树干粗大,树冠繁茂,站在树下的郗昱冰还是没能追赶上这株长势惊人的灵植。
几年未见,卞缘在来之前都有些犹豫,犹豫他们之间会不会不如从前,不过从此刻看来,郗昱冰依旧是当年的那个他。
她绕到郗昱冰身边,凑近去看郗昱冰此刻的表情,郗昱冰斜瞥了她一眼,没有一点做了好事之后等夸的意思,那副不耐烦的模样,还以为他真有多么厌烦卞缘似的。
卞缘看他这幅表情早已习惯,继续笑眯眯的凑上去,笑着开口,声音清甜:“谢谢你啊,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郗昱冰退开一步,脸色依旧沉冷如冰,只不过少见的眼里一闪而过丝丝慌乱,后又冷静的开口斥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卞缘才无所谓郗昱冰的口是心非,照样笑的像朵太阳花似的围绕着他转,好似要将她所有的光和热都传递给他。
“晴画!晴画!”卞缘进了门就开始四处寻找晴画。
晴画手里正侍弄着一小盆绿植,听见声音急忙放到一边,“怎么了小姐?”
只见卞缘神神秘秘的藏着一个东西,走到她面前才展示出来:“猜猜这是什么?”
晴画是从小养在郗家的婢女,虽然不能像卞缘他们一样学习术法,但也或多或少知道些门道,她细细观察了一遍,不确定的说道:“看着像某种法器。”
“聪明。”卞缘赞道,“这是‘御风’,有了它,不会阵术的人也可借此一日千里。”
晴画听此对卞缘手上的御风更加好奇了,想触碰却又收回手,只是更加仔细的看着。
卞缘豪爽的拿起晴画的手,将御风放在她手心,“想碰就碰,这可是凝铁制成的,没那么容易坏。”
晴画还是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御风的手感坚硬冰凉,她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猛然想起卞缘昨日说的话,迟疑说道:“小姐,您找来这个,不会就是为了去华容处吧?”
卞缘的眼神中就差写着“那当然了”几个大字,晴画心里犹如晴天霹雳,手中冰凉的御风在此刻无异于一个烫手山芋。
5. 悬湖
“小姐,华容处是何等危险的地方,就算您要去,您也该通知老爷夫人,命人陪您同去。”晴画急的手上的法器也顾不上了,跪在一旁就开始劝阻。
“晴画,你忘了我说的话了?”
晴画记起卞缘不许她对她跪拜,于是仓皇起身,御风也被她搁置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卞缘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语重心长的对晴画说道:“晴画,你自小从未修习过阵术和符术,连你都知道华容处的危险,这个地方在修习之人的眼里,该是多么的可怖?”
“先不说有没有人愿意陪我同去的事情,就算有人愿意,那我也不愿旁人拿着性命陪我去赌,修习一事,自始自终都是我一人的事。”
晴画因为着急,脸庞通红,“可是小姐,您也说符术也算修习的一种,您为何就不能放掉对阵术的执着,转修符术也未尝不可。”
卞缘笑着摇了摇头,展现出了和往日吊儿郎当全然不同的耐心,细细的和晴画讲:“秦姨和郗叔叔抚育我长大,我自然是要报答他们的。”
晴画不解:“这和家主主母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卞缘一笑,瞳仁如琉璃般剔透。
“郗家作为没落的古族,谁人都知道郗家是个空壳,明争暗斗下,郗家寸步难行,如今小辈中只有郗昱冰一人撑着,独木如何成舟?”
思及此,晴画惊的说不出话,她一直以为卞缘是个事不关己烂漫大小姐,努力修习也只是因为自己好强不服输,却没想到在这不谙世事的表面下,她早已将世家的明枪暗箭,郗家的困境看得一清二楚。
“符术虽与阵术无二,如今却不被众世家青眼,甚至被说成是旁门左道,符术帮不了郗家。”
晴画听着这些话,逐渐觉得有些鼻酸,她不懂世家角逐的此消彼长,只是陪着卞缘玩乐,却没发现她整日乐呵呵的背后暗自神伤。
但晴画仍旧固执,郗家虽是她的主家,可她从小陪着卞缘长大,为了郗家冒这么大的风险,她不愿:“可是小姐,家主夫人带您回来,并不是为了让您担此重任的,您来世上一遭,要为自己多想想。”
卞缘愣神了片刻,本以为跟晴画说清大局利弊,她就会放弃阻拦,却不想,她的心里,卞缘是要比郗家重要的
“就算为了自己考虑,我也不甘只做一个平凡人,就像你说的,人活一遭,我也想试试问鼎江湖,无人能及。”她语气轻佻,神采飞扬,说出这句话时,才最像她。
“你会帮我的对吗?”卞缘的神情纯粹,抿唇轻笑时梨涡时隐时现。
“嗯。”晴画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最终还是点了头。
“血月外的阵法是我父母性命所铸,阵力之强恐怕方圆百里都无人可及,我当然也是,不会触及血月封印的。”
“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如果情况不对,我即刻离开,我可有御风在手呢。”卞缘拿起桌上的御风,向晴画打包票,想让她彻彻底底的放心。
有了晴画替她遮掩,卞缘在深夜离开了郗家,尘雾山脚下,卞缘再次远远的望了一眼山顶的郗家,今晚是个晴夜,星河圆月一览无余,还有郗家祠堂的金顶也在月下明皓。
因为攀山,她特地换了便捷的衣服,往常宽大的琵琶袖改成了轻巧方便的窄袖,浅粉色及踝裙,长发束髻,只余一小绺垂于右肩,灵巧而不失活泛。
她手握御风,将灵力逐渐汇入阵石,阵术实际才是法器最核心之处,有能力的阵术师将成形的阵眼与自己剥离联系,借各式的梵铁留存阵眼之力,就算不能启阵之人,也能借助法器达到相应阵术的效果。
而法器之所以珍贵,源于铸造法器的阵术师,阵眼剥离阵主存在,必然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撑,况且梵铁也不能完完全全保护阵眼的灵力不会泄露,所以一个法器的铸造,其背后需要的是阵主不计其数的灵力。
先不说阵主的实力能否达到标准,就算实力符合,又有几人愿意耗费如此多的灵力来铸造法器,世间法器稀少,缘由也就在这了。
卞缘精确的将灵力输送于八方阵位,于阵汇图上标出终点,霎时间阵起长虹,直通极西,还不等她反应,脸颊旁已经有极速的风划过,万山退却,江河横跨。
四周的景象她还未来得及看清,脚下一慢,她已经停在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卞缘抬眼望去,一眼看不到山顶,华容山上乌云缭绕,这里没有晴朗夜空,有的只是浓重的黑云瘴雾,山色青黑与乌云融为一体,嶙峋怪石直入穹顶,危峰挺立,险峻非常,一片漆黑之中,恍若数只蛰伏的巨兽,纵向不知其高险,横向绵延不明其尽头。
换成旁人,在这般险山恶峰之前,定然觉得胆寒心惊,可偏偏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卞缘,她不仅不这样觉得,反而被激起了好奇心。
华容山只有一处入山口,七山串联,卞缘只能选这一处入山,她伸出手,阵光缓缓漾开,果然山口有阵。
“百延阵。”卞缘轻手点触阵壁,自顾自的说道。
百延阵,她听五长老提起来过,世家担心血月封印不稳,于是在七山外又铸一阵,百家联手合力,堪称当世第一大阵,以“百世绵延”之意命名。
华容七山,只是山口就纵横百里,卞缘葱白的手指一点点划过阵法内壁,阵光随着她的动作也一点点漾开,死环发出的阵力极小,甚至无法达到击开卞缘的程度,她嘲道:“百家合力?”
“一群虚与委蛇之辈,滥竽充数的人还真是不少。”她说着,脚步一顿,手指陡然停在某处。
她眼中一闪而过欣喜之色,随后指尖灌入灵力,冰凌乍碎的声音响起,卞缘看准时机,没有顾及碎裂的阵纹,闪身就进入了大阵之中。
卞缘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随之而来甚至有些想笑,“阵环空置,阵眼无源,原来只是做给世人看的一场戏。”
她早该想到的,一个覆盖千里的大阵,顷刻之间耗费的灵石和灵力可以供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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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中子弟使用,他们又怎会甘愿去维系这个数十年都无风无浪的危险之地。
卞缘想起诸世家每年同平民百姓征收灵石,都打着维系百延阵的名头,百姓又不懂阵术符术,只当是真受到世家庇佑,如流水般的灵石进贡上去,最终也未用到他们身上,采掘灵石吃的那些苦,终是白费了。
庇佑众生,也不过一句空头话罢了。
如今郗家为何清苦,大抵上原因也是在此,郗家家主从不愿在属地内征收灵石,百姓维系自家生存已然不易,若是再劳心劳力到采掘灵石上,生活还如何过得下去。
再者说,灵石奠基,阵力增长虽快,但阵基不稳也是事实,郗家为仅剩的古族一脉,素来不信任外力借助,如遇瓶颈,花费百十年钻研的也大有人在,这样一来,自然不比其他世家。
卞缘蹲下身,指尖捻起些许阵纹碎片,略微汇力,碎片渐渐融合,出现一个张口卷尾的龙纹。
她饶有兴趣的说:“蟠螭纹,祟水盛家,最脆弱的一环竟出在这魁首之族。”
随后她将施力将阵法补好,虽说这阵法只是金玉其外,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拦住不懂阵法的平民百姓还是有用的,万一有人误闯,也可以稍加阻拦。
卞缘抬头起身,环顾四周,除了怪石杂草,就是漆黑一片,看着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有些无聊,以她所想,封印血月之地,应当是危机四起,妖兽遍野的,怎么这里连个鸟兽毛都没有。
她无奈的鼓嘴摇摇头,又拿出御风,闭眼感受这千里大山中的第二个阵法,封月大阵,阵力何其之强,又有弑月族两人性命为祭,几乎合眼的片刻,卞缘就感受到了大阵波及出的阵力。
卞缘从未感受过如此磅礴的阵力,如海般广阔厚重,浪涌一般的阵力荡漾开来,同样也深入地底,几次冲撞下她只觉得识海晃荡,她急忙睁开眼稳住了脚步。
好在这大阵是她父母所布,对她有所熟悉,若是换了旁人敢如此试探,早已被外溢的阵力冲击致死。
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心里的不适,知道了阵法的大致位置,卞缘没有停歇,手握御风就开启了千里传送。
最终她停在华容处最后一重山前,脚下一硬,卞缘低头看去,她正正踩到了一个镯子。
她俯身捡起镯子,镯子由两道玄银交叉制成,玄银的品相是差了些,但好在制作的人用心,雕花纹路十分细致,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是略有模糊。
“叮叮”的铃铛声响起,她疑惑道:“响心镯?”
响心镯一般为修士氏族长辈为孩子所制,双环样式,与阵术生死环相仿,是为对小辈修习阵术的美好愿景。
难道这里曾经还有人居住?卞缘想到这里,抬眼去看,眼前的景象让她一时瞠目结舌。
华容七山的最后一重,山坳处竟是一个巨大的悬湖,几十丈高的湖水被阵壁拦截,并不像寻常湖水般清澈透绿,反而是黝黑非常,寸光不透。
6. 血月
卞缘飞升半空中去看,湖面广阔,一眼看不到尽头,远远望去,只能窥见山峰的一丝山影。
至于血月,她一丝踪影都未看见,血月作为异族妖兽的出口,规模自不会小,现在看来,也只能在这黑湖之下了。
卞缘对血月不感兴趣,她没有忘记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这里有她父母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阵法,她想从这里寻到父母筑阵的方法,看看能不能对自己筑阵有所帮助。
卞缘屏息凝神,缓缓伸手触向阵壁,封印血月的阵法和山外的百延阵可不同,她不敢掉以轻心,指尖上还包裹了一层灵气,若是阵法死环反应剧烈,她也能有一个缓冲的机会。
只是灵力触壁的那一刻,卞缘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熟悉感,那感觉就像是她从小携带的那一只荷包,虽然已经陈旧不堪,每一道丝线的纹路都像是刻入骨血。
这个阵法也不例外,虽然阵位运转不同,阵纹变化也与卞缘所学的不同,但她在触碰到的那一刻,就能推演出阵位下一刻的变化。
大阵在前,就像是她的父母重新回到了她的面前,明明她记忆全失,甚至父母的样貌都丝毫不记得,可血脉之间的联系早已冥冥中注定,卞缘的眼眶开始微微泛红。
阵纹如水波般一圈圈荡漾开,没有分毫要攻击她的意味,就算是山外那个做戏给世人看的百延阵,也有些阵力与她相斥,可这样大的阵法,却毫无反应。
还不等她细想,磅礴的阵力涌向她的指尖,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的郗家,郗昱冰房中的灯还未灭,他坐在桌前,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他想起白天将御风给了卞缘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次借走御风不知是又要去哪里胡闹。
“覃墨。”郗昱冰出声唤道。
覃墨打开房门走了进来,行礼应道:“主人。”
郗昱冰将卷轴放在一旁,问道:“白天可有小姐出门的消息?”
郗昱冰只有一位兄长,没有姐妹,能让他这么问的,也就只有卞缘了。
“回主人的话,小姐今日从郁竹院离开之后就回去了,再未出过门,想来是引灵一事的打击太大,无心玩乐。”覃墨如实说道。
郗昱冰听到卞缘好好的在家反而心里有些起疑,“新得了法器,她乖乖留在家中才最为可疑。”
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郗昱冰起身准备出门。
覃墨心里有一万个不解,怎么留在家里还最可疑,但还是跟上了郗昱冰。
承顺园外,覃墨张望了几下,对郗昱冰说道:“主人,院内漆黑一片,想必是小姐已经睡下了。”
郗昱冰没应声,只是看着万籁俱寂的院子,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
卞缘本身就是坐不住的性子,这几天下来想必已经急的在心里抓耳挠腮了,怎会得了法器还在院中继续郁闷。
他抬手结印,试图追踪卞缘的行迹,若是她还在这个院子里自然是最好,若是她不在……
可他轻叹一声又将手垂了下去,覃墨在一旁一头雾水的看着,忍不住开口说道:“少爷用寻踪阵查探一下小姐的气息在不在不就好了?”
郗昱冰向他投来一个冷冷的眼神,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覃墨就知道自己又多嘴了。
“走吧,若是用了寻踪阵,她又要怨我监视她了。”郗昱冰转身离开,无可奈何的语气中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郗昱冰还记得那是他初学阵法的时候,对卞缘用了寻踪阵,她知道之后大发雷霆,那时的她年纪尚小,扎着两个桃花苞发髻,生起气来像刚出炉的包子,声音稚嫩清甜,仰着头斥责他:“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监视我!”
想到这里,郗昱冰的脸上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少爷!少爷留步!”晴画匆忙从院中赶出来。
晴画自从边缘走后就一直心绪不宁,直到深夜依旧不能合眼,华容处那是什么地方,多少世家的能人异士都葬身那里,更何况卞缘还不会阵术。
这样想着,她更是一阵阵后怕,直到她看见园外的郗昱冰,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小姐回来之后怎样罚她都可以,只要她能平安回来。
郗昱冰动作一滞,转过身看着晴画步履匆匆的跑过来。
“少爷,小姐她一人独自去了华容处!”还未等到郗昱冰身前,晴画就已喊出了声。
郗昱冰神色一变,正色问道:“她去了多久?”
“两个时辰。”晴画立刻答道,这两个时辰对她来说简直是痛不欲生,怎么可能记得不清楚。
两个时辰,又有御风在手,就算是天涯海角也到了,郗昱冰咬牙嘱咐道:“覃墨,去找父亲禀明此事,我先去寻她。”
覃墨一听华容处这三个字,一刻也不敢耽搁,出了承顺园。
郗昱冰抬手启阵,八位阵起,冷光乍泄,八达晕纹于石砖上扩展运转,眨眼间,他就已没了踪影。
华容山外,四处寂寥,郗昱冰察觉到百延阵的异样,就知卞缘已入了山内,随即召出阵阀,阵阀入阵,百延阵开,阵纹层层散开,为郗昱冰开出一条直通山内的通道。
华容山地,百家修士公认的极险之地,郗昱冰没有半分犹豫,同时启了寻踪和瞬行两阵,一路向第七重山去。
令他不解的是这一路什么风波也没有,连绵重山竟像一座死山一般,生灵万物一无所有,不过他也来不及细想,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卞缘。
第七重山前,郗昱冰止步不前,眼前的画面让他眉头紧锁,怎会如此?
此湖是当年卞缘父母将未湖湖水引至此,以山坳成湖,防止血月邪气外露,未湖乃世间至纯之湖,无鱼无物,乳白如霜,如今竟成了眼前这幅模样。
骤然,响起裂冰之声,郗昱冰对这声音不能在熟悉,这是阵壁将碎之前发出声音。
郗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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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先为阵术加固,随后升至悬湖半空,想要看看湖面之上有没有卞缘的踪迹。
不料他才堪堪高过湖水,刺眼的红光便铺天盖地而来,未湖湖水无光可透,可现在已高过未湖,诡异的红光尽染万山,就算郗昱冰闭上眼,红光似乎也能穿透眼皮,刺痛让他一时无法睁眼。
他在眼睛上覆了一层薄绫,等眼睛适应了些,才缓缓睁开眼。
悬湖之上,血色巨月升起,占满了山中的这一方天幕,华容山的山体已经全然被遮挡,色如泣血,硕大无朋,这才只是它伸出湖面的一角。
人在它的面前,渺小如苔米。
在白绫遮挡下,郗昱冰渐渐看清眼前的景象,饶是他见过再多的大场面,还是瞳孔一缩。
未湖远处,几十里之外,卞缘无意识的悬于半空中,衣裙和那一缕因为爱美而分出的长发,顺顺垂下。诡异的月色之中,卞缘身处一个阵中,奇怪的是这阵是生环在内,护着她,死环在外,压制着渐渐逼近的血月。
“阿缘!”郗昱冰从未有过这样慌张的时刻。
下一瞬,道道金光于湖底而起,阵引天雷,如利刃般划开层层墨云,百里的湖面之上,金光为柱,霎时汇聚成笼,阵光与升起的血月相撞,发出刺耳的尖啸。
郗昱冰用了全力筑阵,阵法受损,他的灵府同时也遭受到重创,一时间灵海震荡,剧痛传遍全身,阵壁与血月针锋相对,对他来说无异于割肉刮骨。
围绕在卞缘身旁的阵法,察觉到血月的威胁不再之后,则迅速坍缩为一个细小的阵眼,飘然回到她身边。
此阵阵眼来历不明,生死两环倒置,怪异非常,怎能任由它入体。郗昱冰本想拦下,可阵法对他的消耗太大,最终还是迟了一步,眼看着阵眼消失在卞缘体内,他只能接住坠落的卞缘,缓缓落在未湖湖面,疼痛深入骨血,他还是抱紧了卞缘。
垂落在身旁的手因为用力攥紧已然发白,巨大的痛苦之下,郗昱冰眉头紧锁,冷汗从他的脸颊处滴落,卞缘神情安详的枕在他怀中,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你没有事。
刺眼的红光越来越剧烈,这也证明血月正一点一点从未湖湖底升起,郗昱冰灵府的震荡也越来越剧烈,他咬紧牙关撑着。
他明白,血月出湖,这世间的安宁之日也就到了尽头。
血月之劫时,他虽然也只是五岁幼童,但那场浩劫,无论过了多久他也不会忘记,血月出世,中州之地天旱地裂,海滨之处洪水肆虐,疫疠多起,凶兽为祸四方。遍地饿殍浮尸的景象,他至今都不敢回想。
在血月和阵壁摩擦的尖啸声下,阵法碎裂的声音已然被覆盖,但郗昱冰还是清楚的感受到了阵法的破碎,阵法内圆的死环,在血月的摧残之下,已经失去了攻击的阵力。
他并不是像卞缘父母那样的天命之人,尽管他再强,以一人之力对抗血月,也只是杯水车薪。
7. 恍惚
死环已碎,如今只剩生环护着郗昱冰和卞缘,郗昱冰嘴角有血痕渗出,阵眼由主,死环碎裂,他的灵府受到的冲击不小。
隐忍之下,郗昱冰的一只手已经脱力,只剩揽着卞缘的那一只手,还是迟迟不肯放下。
没了死环的桎梏,血月已全然脱离未湖,血月的妖邪之力排山倒海般袭来,郗昱冰的第一感觉,是刺骨的寒冷。
“阿缘。”轻轻的一句叹谓,像是呼唤又像是告别,郗昱冰已经用尽全力,只能将卞缘护进怀中,只身挡在她身前。
他的这一声太轻太轻,但怀中的卞缘却像是听到了他的唤声,鸦羽般的眼睫微微颤动。
而此刻陷在梦魇之中的卞缘也不好受,她像是被粘稠黝黑的湖水拖入了湖中,她越是奋力挣扎,就越是深陷。
她还在想怎样做能不被拖入湖底,恍惚之间,却好像听见郗昱冰的声音。
“阿缘。”声音低沉而温柔,和往日的冷漠疏离全然不同,这黑湖的湖水冰冷刺骨,卞缘起先不这么觉得,但在听到郗昱冰声音的那一刻,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里彻骨的寒凉。
只是沉沦了片刻,卞缘就再次清醒了过来,这里是万里之外的华容处,郗昱冰现在还在郗家,抛开这些不说,郗昱冰从未这样喊过她的名字。
这个将凉薄刻进骨子里的人,只会淡淡的斥道:“卞缘,不要胡闹。”亦或者还会略带嘲讽“怎么能这么狼狈,整得自己满身是伤。”
湖水渐入鼻腔,她有些呼吸不上来了,可能真是要葬身湖底了,她这般想,她不后悔为了伴生阵法来到这里,她是那样一个好强的人,怎么会接受自己一生平庸。
只是到了这个境地,卞缘不可否认的想,她还是有些放不下郗昱冰的,这人嘴硬又不善言辞,她就没见过还有谁能如她这般不厌其烦的去找他,就连郗昱冰的父母也做不到。
“若我今日死在了这里,他是不是又要独来独往了?”她在心里暗暗想着,郁竹院十二室,二十七道廊,她从小和他一起走来,如今只留他一人,想来必然是有些孤寂的。
若是郗昱冰真的在这,卞缘少不了要向他邀功“你看见了吗?都到这份上了,我还惦记着你。”
最为可惜的,是她还未还没能到那世间最高处看看,实在是太累了,卞缘渐渐合上双眼。
梦魇之外,郗昱冰的生环也在血月的重压之下碎去,血月渐近,郗昱冰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住了,他死咬着嘴唇,薄唇已被他咬的血肉淋漓,痛觉已然超过可以感知的范围,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郗昱冰曾倨傲的想,他这一生也许都不会向旁人认错服软,可低头看着卞缘的眉目,他碰了碰卞缘两颊的发丝。
“阿缘,对不起。”没能护好你,郗昱冰满心愧疚的说。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血月可怖的红光骤然暗淡,只剩一束红光直冲郗昱冰的后背,这一击更是透入郗昱冰的魂魄,他再也无法忍受的痛呼出声。
清冽干净的少年声音回荡在这一片山坳之中,意识涣散之后,郗昱冰也没了知觉。
尽管他失去了意识,血月的坍缩也没停止,巨大的圆月逐渐失去光亮,后又沉入湖底,风平浪静之后,周遭又陷入黑暗。
“小姐,小姐。”
卞缘恍然听到晴画的声音,在此之前她的意识混沌,什么都感知不到,她还以为自己死期将至,要独赴奈何了,这样看来,她的以为有些为时尚早了。
她费力的睁开眼,眼皮沉重的好像有万斤重,随着眼前的世界一点点亮起,她的神智也慢慢恢复。
“我怎么……怎么回来了?”她眼珠转动,看了看四周的环境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境中。
“是家主和几位长老将您和少爷带回来的。”晴画如实说道。
“少爷?郗昱冰怎么去了?”卞缘急切中攥住了晴画的胳膊。
晴画诚恳认错:“奴婢错了,是我告诉少爷你在华容处的,少爷听了就先行一步去寻你了。”
卞缘瞬时就抓住了重点:“他先一步去的?那他有没有出事?”
晴画表情有些为难:“夫人不让我告诉你。”
“那就是受伤了。”卞缘下了定论,顿时将被子一掀,下床向门外走去。
晴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没想瞒着卞缘,这时候更不会开口拦她。
郁竹院外,覃墨面无表情的站在院门口守着,看着卞缘风风火火的走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卞缘急着去看郗昱冰的伤情,压根就没搭理站在门口的覃墨,抬脚就准备进门。
“小姐。”覃墨无情的伸手拦住卞缘,“夫人不准您进去。”
“为什么?”卞缘一双大眼中充满了不明所以,“他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我为什么不能进去看?”
“属下不知。”覃墨回答了卞缘的问题,拦着的手还是没放下。
卞缘眼睛骨碌碌地转,看着覃墨没什么表情,趁机就想从一旁绕进去。
覃墨看着没放太多注意力在卞缘身上,实则反应极快,一个闪身就又拦在卞缘的面前。
卞缘恼怒道:“怎么这么死板?”
她想着另寻出路,眼神飘向一旁的矮墙,但看了一眼眼前的覃墨,卞缘就放弃了,翻墙爬狗洞在覃墨面前根本就行不通,甚至有几个狗洞都是覃墨帮着她挖的。
眼见硬的不行,卞缘就来软的,双手合十恳求道:“覃墨你就放我进去吧?秦姨现在又不在这里。”
卞缘可怜时眉心凑在一起,一双漂亮的杏眼如夏日清透的泉水一般,看着都叫人心生怜悯。
这一招放在旁人处可能有用,但用在覃墨这里算是用错人了,覃墨像个没有感情的石头人,除了唯命是从之外他就没有其他的情愫。
软磨硬泡半天,覃墨就只公事公办的回了一句:“小姐请回吧。”
卞缘真是拿覃墨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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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了,可她实在太想知道郗昱冰的伤势了,他们越是这样瞒着她,就说明郗昱冰的伤势越严重,这样一来她更是担心。
她佯装转身回去,等覃墨松了口气,她刹那间就闪身回来。
这还是恍了覃墨片刻,她回头的那一瞬,覃墨的神情还是有些懵然。
但覃墨作为郗家从小培养的暗卫,又跟在郗昱冰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会是吃素的,在卞缘经过他身边的那一刻,他抬起手,准备布下“囿阵”拦住她。
卞缘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她太知道覃墨的能力了,如果她被困在这囿阵里,也就只有被遣送回去的份了。
电光火石之间,卞缘下意识的也同覃墨一起抬手,捏决速度还快于他,囿阵霎时成型,她闪身离开,只留覃墨一人困在原地,他试图调动灵力去破阵,却被内阵的死环重击,他吃痛愣住,惊讶想到:卞缘没有伴生阵,怎么能起囿阵。
比覃墨更震惊的是卞缘自己,刚刚只是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做出的动作想要以牙还牙,却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手,再次运转灵力,手上真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阵眼,蓝白交错,阵光熠熠。
卞缘眼睛都瞪大了不少,眼神中的珍视都快要溢出来了,话音都有丝丝颤抖:“这,这是我的伴生阵法?”
覃墨看着眼前的囿阵,就知道卞缘应该是筑出伴生阵法了,囿阵死环主乾位,起困囿作用。
但囿阵死环仍然有弑杀之意,若阵中被困之人奋力挣扎,死环就会攻击,覃墨被重击了一次,如今也不敢再贸然出手,卞缘的阵,阵力极强,他若是破不了阵反被死环重伤,得不偿失。
卞缘看覃墨被囿阵困住,腰杆都挺起来了,说话也硬气了不少:“我布的阵法阵力可不低,覃墨,你可千万不要乱动啊。”
说完她就急忙奔向主屋,甚至都来不及仔细研究一下自己突然出现的伴生阵法
“哗啦——”一声推开门,卞缘直奔床边。
郗昱冰双眼紧合,本就白皙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没了醒时的漠然冷冽,此刻的他,脆弱如一个瓷娃娃,平日里齿白唇红的清冷少年,如今唇色苍白,气息奄奄。
卞缘伸出手又悬在半空,她不敢去触碰郗昱冰,现在的他,好像轻轻触碰间,就会化为虚影。
几乎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卞缘就红了双眼,喉咙如塞了棉花般哽咽,她开不了口,豆大的泪珠却滚滚落下。
几番犹豫之下,她才轻轻握住郗昱冰的手腕,如冰一般凉的皮肤下,脉象也跳动的虚弱。
她宁可郗昱冰这时候冷着脸挑她些什么毛病,也不愿他这样不省人事的昏迷,她知道郗昱冰这幅模样都是因为她,眼泪更是忍不住的掉。
明明郗昱冰没那么好,总是鸡蛋里挑骨头,无论好或不好都能挑出来她的问题,对人也是冷漠非常,还总是不搭理她,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样,心痛的厉害。
8. 有愧
秦夫人从院外走进来,果然看见卞缘已经在床边,她就知道这丫头不是好拦的,就算是最熟悉她的覃墨,也还是拿她没有办法。
秦夫人身姿端庄,身着水蓝色长裙,裙身上绣着淡淡的兰草图案,一针一线细腻织就,上身则是一件精致的交领上衣,象牙白做底,领口袖口绣着同样式的花纹,发髻简单温婉,整个人透着如水般的温和。
“缘儿。”她轻声唤着伤心的卞缘,语气温柔。
卞缘听到秦意蕴的声音,草草擦掉眼泪,语气还是止不住的哽咽:“秦姨,郗昱冰他怎么样?”
卞缘的眼眶红的厉害,往日里那双狡黠透亮的眼像蒙了层雾一般,鼻尖一缩一缩的抽泣着,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秦夫人抬手轻柔的替卞缘揩去眼泪,如是说:“他灵府受了重创,灵海混沌,才一直昏迷着不醒。”
灵府是一个人意识本源,也是灵力封存之地,说是修习之人最为重要之处也不夸张,伤及灵府,哪怕只是小伤,也不容小觑,更别说郗昱冰的灵府受到了重创。
卞缘在越重要的时刻就越显得冷静,她不在意的用袖子擦擦眼睛,问道:“秦姨,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他吗?无论如何我都愿意。”
秦意蕴怜惜的摸摸卞缘的发顶,才发现卞缘已高出自己好些了,当年那个豆丁般的小姑娘,也不再是遇事只会哭泣的孩子了。
她安慰卞缘道:“昱冰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大长老已经联系了崇水盛家,送他去玉京修复灵府,有了盛家相助,想必昱冰很快就能醒过来。”
玉京乃是浮玉山之极天生地化的一座玉阁,浮玉山整座山都由浮玉所化,古语有云:“可返魂者,浮玉也。”,郗昱冰灵府震荡,用浮玉缓养最为合适。
浮玉山原是帝休一族之地,帝休族族人皆为草木精魂,千百年来遁世离俗,不染尘世,崇水靠近浮玉山,盛家渐渐将浮玉山圈为族中之地,至于帝休一族为何愿意,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盛家为世家之首,帝休一族之事也与自己并无干系,又何必因他们挑起争端,各氏族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渐渐默认了浮玉山归于盛家一事。
卞缘细细想着浮玉山归属的问题,又联想到华容处之外的百延阵,不由得担心,将郗昱冰送过去,盛家真的能诚心为他疗伤吗?
但转念一想,郗家如今的态势很明显是将郗昱冰看做少主培养,盛家也最为顾忌自己世家之首的称号,就算是为了做出世家和睦的面子,他也不会怠慢了郗昱冰。
秦意蕴见卞缘想入了神,出声问道:“怎么了缘儿?是有什么不妥吗?”
“嗯?”卞缘猛的回过神来,“没有什么不妥秦姨,玉京为浮玉最上乘,这世间或许也找不到比玉京更为合适郗昱冰疗伤的地方了。”
秦意蕴舒了口气,她生怕郗昱冰的治疗出什么问题,郗昱冰如今灵府情况糟到不能再糟,是不能再出差错了。
得知郗昱冰的伤有救之后,卞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一掀裙角跪在了秦夫人面前。
“秦姨,您罚我吧,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去了华容处,郗昱冰若不是为了救我,根本不会出现在华容处,更不会灵府受创。”卞缘跪着,头低得不能再低,愧疚不言而喻。
秦夫人轻轻摇头,俯下身去将卞缘扶起来:“缘儿,起来吧,这不怪你,”
“我不让他们告诉你,就是害怕你像现在这样,因为昱冰的伤有愧。”
秦夫人顺了顺卞缘脸颊边的碎发,“昱冰要去救你,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他的伤,是因他自己而受的,这不怪你。”
秦夫人看着卞缘,眼神说不出的慈爱,开口还有几分歉疚之意:“若要说谁有错,那可能是我。”
“怎么会秦姨,这都是我一意孤行造成的。”卞缘急忙开口纠正。
“我当年答应你母亲,若她不在了,我就将你当作亲女儿来养,可我还是失职了,在你修习一事上疏忽了,才让你一个人冒那么大的险。”
秦夫人说着,眼睫不住的颤动,眼神中布满了愧疚与自责,嘴角微微下垂,心里的苦楚难以掩饰。
秦意蕴看着卞缘,就像看着自己已逝的老友,当玩笑般的一句话真的成了现实,痛彻心扉四个字都不足以描述,郗家的境地一年不如一年,她太多的心力都耗费在如何重整郗家,大到属地管理,小到世家往来,事事都少不了她操心。
她没有三头六臂,在这些事上耗费的心力太多,对孩子的养育自然就会有所削减,别说卞缘,就算是郗昱冰她都觉得有所亏欠。
卞缘咬着唇不断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您对我最好了秦姨。”
“你这孩子,还是太小了,若是你母亲还在,她做的一定比我好千万倍。”
秦意蕴想到记忆里那个快意恩仇的身影,更觉得自己不足。
“夫人,大长老过来了。”秦夫人身边侍女禀报道。
秦夫人:“缘儿,你先回自己院子去,大长老的为人做派你是知道的,你若是在,他必定会训你的。”
卞缘不愿:“我不走秦姨,我想在这里守着郗昱冰,大长老都不知道训过我多少次了,没关系的。”
秦夫人最是顺着孩子,既然卞缘说她不想走,她也没有再提。
“大长老。”秦夫人见大长老进门,俯身行礼,身后的卞缘也跟着一起问了好。
大长老满头银发,一双倒三角眼犀利严格,一进门就瞥见了在这里的卞缘。
“莽撞冒失,胆大包天,华容处也是你一人能去的?”大长老前脚进门,后脚没有片刻停顿,劈头盖脸就是训斥卞缘。
往日卞缘肯定是要和他辩上一辩的,可郗昱冰的伤势不能耽误,她即刻认罪:“晚辈知错,请大长老责罚。”
卞缘认罪速度是大家公认的快,大长老被她堵的无话可说,摆了摆手:“现在首要之事是将昱冰送到盛家,至于你的错,等我回来再论。”
不料卞缘并没有消停,反而得寸进尺道:“长老,我能陪郗昱冰去盛家吗?他需要人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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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大长老斥道:“你能照顾什么?难道盛家没有侍从吗?他盛家还敢怠慢了我郗家?”
“可再怎么说他们都是外人,定然不会上心的。”卞缘据理力争道。
“他们是外人?难道你就不是外人?”大长老一时怒气上头,说话就没经思考。
“长老!”秦夫人暗暗警告,话语都尖锐了些,一时间当家主母的气势尽显。
大长老虽是长辈,可秦夫人毕竟是如今郗家的当家主母,他再怎么说也不能拂了秦夫人的面子。
“缘儿,你当真想跟着昱冰一道去郗家?”秦夫人对卞缘又恢复了柔声细语。
“嗯嗯。”卞缘不假思索的点头,“秦姨,您就让我去吧,我知道盛家肯定不会怠慢郗昱冰,但有个人在旁边总是安心些不是吗?”
“况且就多我一个人的吃食,盛家钟鸣鼎食之家,又怎么会在意呢?”
秦夫人被说服了些,她忙于族中事务,自然不能同去,玉京了无人烟,想必她也不会闯出大的祸事,有了卞缘在郗昱冰身边,她也会更放心些。
“大长老您看?”玉京疗伤一事由大长老牵线,自然要问问他的意见。
大长老本想斥责卞缘多事,但看这架势,秦夫人已然是被卞缘说服了,他刚才又触了秦夫人的逆鳞,如今不便再与她唱反调,于是悻悻说道:“有人照应也不算一件坏事。”
卞缘欣喜的看了秦夫人一眼,眼波流转间都是成功的得意,后者轻声笑笑,看破不说破。
郗昱冰疗伤耽误不得,卞缘草草的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就随郗昱冰一同前往盛家。
临行之前,秦夫人交给她一个纳物镯,仔细交代道:“这里都是我给你和昱冰准备的东西,御风在你手里,如果盛家待你们刻薄,你就回来告知我,秦姨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卞缘将镯子戴在手上,握着秦夫人的手说:“放心吧秦姨,我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如果盛家真的刻薄待人,我必定搅的她盛家上下不得安宁。”
秦夫人拿她真是没办法,“你这皮猴子,还没到人家家里呢,就想着翻天覆地了?”
“这不是说如果吗?”卞缘笑的清甜,叫人看了也生不起气来。
秦夫人虽然不舍自己的两个孩子,可眼看着天色渐晚,她说:“时间不早了,昱冰的伤情也不容耽搁,你们快启程吧。”
“嗯。”卞缘放开秦夫人的手,转身向瞬行阵走去。
大长老一早就在阵旁等着,神情严肃极了:“你如今代表的是郗家,在家中胡闹我不说什么,去了盛家可千万别丢我郗家的人。”
大长老最是注重家族脸面的人,卞缘也听话的说道:“谨遵大长老教诲。”
大长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瞬行阵启,眼前的阵位开始急剧变化,卞缘最后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秦夫人,毕竟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远门,对家人放不下是应该的,好在她在郗昱冰身边,要不然他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一个伤患,该有多忐忑。
9. 帝休
转眼之间,瞬行阵消失,卞缘站在浮玉山下,抬头仰望,浮云遮望,山高无顶,山门前立着两位侍从,着纯白长袍,右肩处是盛家的标志,蟠螭纹。
这衣衫除了右肩的纹理,其他全然纯白,穿在身上,淡雅素净是有的,但也略显死板无趣。
两人先是从上到下将卞缘打量了一番,见她穿着不凡,凌人的盛气才削减了些。
“想必你就是郗家派来侍从?”其中一位上前来问卞缘。
卞缘平生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打量,她素来行的端坐的正,又为何害怕旁人的眼光,于是不卑不亢的答道:“是,麻烦大哥带路。”
另一位听了她的话,嘴角微撇,有些不满,“我们同你无亲无故,你又何必攀高,在这里,烦请尊称我们掌事。”
卞缘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不耐烦压下去,转过身已经换上了笑颜,“劳烦两位掌事带路。”
二人对视一眼,让开身后的长阶,“浮玉山不可使用阵术,只能步行登顶。”
卞缘:“……”
清晨山雾弥漫一片,这浮玉山少说也有百丈之高,千层台阶,竟然让她就这样走上去。
她看着二人的神情不像是在玩笑,于是长吸了一口气,踩着台阶就开始爬。
浮玉山鲜有人烟,山路也修的潦草,时不时还要手脚并用着攀爬,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卞缘是个性急的,等她到半山腰停下来稍作休息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已血肉模糊。
疼痛总是在发觉伤口的一刻才有知觉,她这手不知道是被乱石还是荒草划的,伤口层层道道的分布着,有些还在往外渗血。
她低下头四处看看,找找周围有没有能用的药草,稍微处理一下伤口,浮玉山本就是帝休一族之地,灵药遍地,可她看遍四周,竟然连一株普通的药草都没有。
“不是吧?帝休一族都是药草精魄所化,这浮玉山上怎么可能一株止血的药材都没有呢?”她边疑惑边持续找着。
话音刚落,卞缘就在一棵老树下找到了一株止血草,她没有犹豫,伸手就准备拔下来。
她刚一用力,那株止血草就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啊!”
卞缘被吓得一抖,下意识的放开了那株止血草。
只见绿意萦绕,那株止血草化为人形,是个身着绿裙,发挽垂髫的小女童,她年纪太小,化形不稳,有些发丝甚至还是绿叶。
“你拽我头发做什么?”她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就向卞缘跑来,仰头质问她,还不及卞缘膝盖高。
卞缘笑眼融融,感兴趣的俯下身子看她,“竟然是个小草精。”
止血草听了小嘴鼓鼓囊囊反驳道:“我乃帝休族后辈,什么小草精?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你们人族就是如此讨厌,说话难听,做事也惹人厌烦。”
卞缘蹲下身故意恐吓道:“你既然知道人族讨厌看见我还不知道跑?”
小草精哑了火,手指在身前绞了绞,支支吾吾半天才敢开口:“我不跑是因为,因为你的头发编的好看,我也想要。”
卞缘听到是这个原因之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原来还是一个爱美的小草精。”
卞缘长发松松编在一侧,后脑处还掺杂着几条细小的鱼骨辫,藻绿色发带穿梭于发尾,整体松而不散,加之她唇色红艳,肤白如雪,整个人娇俏明媚,像是这山中最为活泛的一抹颜色。
她伸手想要将小草精揽到身边,可低头一看,双手上鲜血未止,这样为她挽发难免会脏了她的头发,于是她又停了动作。
卞缘将双手放在她面前,无奈道:“你看我这一手的血,难免污了你的头发,等改日我的伤好了,你来寻我,我将我会的编发都教给你如何?”
小草精不语,只是凑过来捧住卞缘的手,她细嫩的小手从卞缘的掌心划过,向外渗血的伤口瞬间止了血,凝成了血痂。
“那我们可说好了,这是我付你的报酬。”小草精抬起头,一双扑闪的大眼睛无比真诚的看着卞缘。
“一言为定,我就在山顶玉京,我等你来寻我。”卞缘感叹于帝休一族的神力,看着小姑娘多了些欣赏的眼神。
“还有,你被他们耍了。”小草精义正言辞的说道:“虽然盛家同族长立了约不可在浮玉山中使用阵术,可他们早年间就修了一条移廊出来,有阵石加持,上山下山不过一瞬而已。”
“我知道。”
自从卞缘有了伴生阵法之后,对阵力的感知比之前更要敏感,从踏上浮玉山山阶的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阵力,帝休一族不修阵术,这阵力从何而来,她不用想都知道。
小草精不明白:“那你为何不教训他们?你不会阵术吗?”
卞缘对这小草精有些莫名的好感,于是解释道:“如今我有求于盛家,有一位于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受了伤,要在玉京疗伤,怎么能说教训就教训呢?”
“怎么就有求于盛家了?”小草精说到这里身板都挺直了起来。
“浮玉山是我帝休一族的,自上古时我族就与浮玉山一同化源,若说有求于人,你也应该是有求于我帝休一族。”
卞缘起身赶路,边走边说道:“你说的也是,但如今这个形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小草精瘪了瘪嘴,不悦的说道:“盛家真是狗仗人势。”
“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卞缘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句话,浮玉山陡峭,过了半山腰连台阶都没了,每一步都要靠她自己徒手攀着石块上去。
小草精看不下去了,一手按在卞缘的手腕上,下一刻卞缘就已身处山顶。
“笨死了,照你这样爬上来,我刚治好的伤又裂开了,我可不想再费力。”小草精看着到了山顶,颇为满意自己的本事。
“怎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她神气的说道,等着卞缘的夸奖。
卞缘也有些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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讶:“帝休一族不是不会阵术吗?你是怎么带我上来的?”
她讶异的神情小草精十分受用,“我可是被浮玉山孕育出来的,这山就像是我的父母,当然来去自如。”
话说到这,卞缘好像明白盛家为何不能将浮玉山彻底收入囊中的原因了,帝休族是由浮玉山孕育,浮玉山在,帝休族就在,盛家想将浮玉山收入囊中,恐怕除了将浮玉山夷为平地之外再无办法了。
“今日多谢你了,送我上来,我有好多首饰发饰,来日若有机会,一定送你当谢礼。”卞缘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笑着向她道谢。
小草精抱着手,高冷的说道:“你可别忘了,再来浮玉山一定要记得。”
“还有,我叫若葵,这可是族长给我起的名字,你不许再叫我小草精了。”若葵小脸板着,看得出来对名字这一事她真的十分在意。
“若葵,倒是个好名字。”卞缘仔细品了品这个名字,指着身后的玉阁说道:“我叫卞缘,最近几日我都会在这里,你若无事,就来寻我学编发。”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啰嗦。”若葵倒还有些不耐烦了。
卞缘忍俊不禁的揉了揉她滚圆的脑袋,转头向玉阁走去。
眼前的玉阁在云雾缭绕下渐渐显出真容,楼阁以白玉筑成晶莹玉润浮玉之光柔和剔透,殿中的每一处好像都经过了细细雕琢,宫殿气势雄厚,庄重肃穆。
越靠近这里,灵气就越加纯粹,阵术修习虽然以自身最为重要,但有纯粹的灵气加持,可以淬炼灵府,使阵力更上一层楼。
难怪盛家无论如何都要将浮玉山据为己有,这样的好地方,哪家不想分一杯羹?
那两个掌事依旧守在玉京殿门处,二人神色闲适,没有半分爬山的劳累,估计是从移廊上山的,诓骗她白白爬这么久的山。
卞缘脸上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明眸中涌动着的是意味不明的神情,给了两人一个凉凉的眼神。
“郗二少爷在岫玉阁,玉京中楼阁稀少,我家主人特地将最为宽广的一间留出,方便郗二少爷疗伤,姑娘进去后自寻便是。”
“多谢。”卞缘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尽了最基本的礼数之后头也不回的进了玉京。
“她穿着不凡,气质也出众,咱们如此捉弄她,会不会惹上麻烦?”其中一个有些担忧。
“怎么会?若是她真的有些身份,郗家会送她来伺候人?再说了,郗家主家只有两位嫡子,可没听说有什么小姐,你就放心吧。”
那人听了他的话,不再疑虑,大胆的讨论起来:“你别说,她这长相着实出众,很是明艳啊。”
另一人听后随即笑出声,笑声轻蔑,带着浓重的优越之感,“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才如此折腾她,再漂亮的人,到了咱们手里还不是说往东不敢往西。”
怪就怪这玉京隔音之术太差,一门之隔,卞缘面如平湖,将他们满是不屑的话语听了个一清二楚。
10. 情逾
垂落下来的手握了再握,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郗昱冰如今还在这玉京之中疗伤,她不能惹是生非,以免妨碍他疗伤,她攥紧了拳头,转身往里走。
“女人嘛,和木偶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你提哪动哪?”
卞缘顿在原地,顶了顶腮,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猛的推开殿门,那两人愣了片刻,但也没有被人发现做了错事之后的心虚,眼神依旧趾高气昂。
“喜欢木偶是吗?”卞缘笑的和煦明朗,正午的阳光下,真真明媚的像第二个太阳。
还不等那两人回应,卞缘的拳头就已到了面前,卞缘先前没有伴生阵,时间都花在了练习拳脚功夫上,加之这两人看轻卞缘,对她没有防备,被她打了个正着。
一阵眼冒金星,等两人再睁开眼时,脚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下深不见底,抬眼是笑的狡黠的卞缘。
牵丝阵下,两人被紧紧的死线缠住,动弹不得,在悬崖边不停晃荡。
两人一阵鬼哭狼嚎,卞缘被吵的后撤一步眯起了眼睛,不满道:“嚷什么!不是你们说的喜欢木偶吗?”
随即手指一动,又引起二人一阵嚎哭,演出的名门正派之样荡然无存。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其中一人扯着嗓子喊道。
“你可知道我们是何人?你一个婢女竟敢做出此等以下犯上的事!”
“你若是现在将我们放了,我们还能饶你一命!”
卞缘不在意的又扯了扯手中的丝线,“我还没想要饶你一命,你倒是先威胁上我了?”
两人听后又气又怕,想求饶却又拉不下面子,挣扎中面目极具狰狞。
“好丑。”卞缘无情的说道。
她随手甩出牵丝,丝线游移而出,系在了一旁的栎树之上。
卞缘踩在悬崖边上,向下喊道:“本姑娘今日还有事,先留你们在这悬崖边挂一天。”
“放肆!你如此作弄我们,家主不会放过你的!”
“哪来的乡野丫头,敢惹到我们头上,盛家的名头难道你不知道吗?”
卞缘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们,走时慵懒的编发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她不以为意的嘲道:“还家主呢,盛家家主认识你是老几。”
除去这盛家的下人跋扈之外,卞缘对他们的安排还是挺满意的,岫玉阁果真是这玉京中最大的一座阁楼,也最为好找。
浮玉性温,走进岫玉阁非但没有寒凉之意,反倒觉得暖融融的,只是除了青玉铺成的小径之外,万物泛着玉白,一圈看下来,卞缘只觉得自己眼前发白。
她先是去看了郗昱冰,他还是没有醒,静静的躺在那里,周围的灵气凝成雾状环绕在他身边,他的面容不再是那么苍白,多了几分生机。
卞缘跪坐在床边,看过郗昱冰的面容,她又想起刚才那两人的狰狞面相,对比之下,郗昱冰的长相可以说是惊为天人,剑眉星目,又带着独有的倨傲,尽管是沉睡着都让人感觉到浓浓的疏离感。
其实也不用对比,郗昱冰这张脸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卓然众人的。
她想伸出手去碰碰他的面颊,却又害怕打扰了他,犹豫着收回了手。
她双手交叠垫在下巴处,自顾自的和昏迷中的郗昱冰说话:“你不是每次都嫌我烦?又干嘛来救我?”
少女疑惑的声音带着糯糯的感觉,越长大,她好像越看不懂郗昱冰了,他好像一直在远离她,又好像一直在她身边,这种游移着,飘忽不定的感觉让她不止一次感到困惑,但她也细想不出答案。
“算了,你受这么重的伤,我不吵你了,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我就在旁边守着你。”她的声音越来越迷糊,到后面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了,她就这样伏在床头处睡了过去。
卞缘担心着郗昱冰的情况,时不时就醒来探探他的气息以及周身灵气运转有无波澜,灵府事关修习根基,定然是要一万分的小心。
绑了那两人一天一夜,卞缘才想起来悬崖边还吊着两个人,她慢慢悠悠去看,那两人已经没了气力,此时如同死尸一般缀在崖边。
卞缘挑了块碎石,砸了下去,两人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疯狂晃动起来,一天一夜的折磨,早已耗尽了他们仅有的骨气。
“姑娘,姑娘,我们错了,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饶我们一命!”
“是是是,我们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您大人有大量。”两人充满谄媚的话语让卞缘都想笑。
卞缘解下一旁树上的丝线,又上下拽着玩了几次,那两人的嚎叫声她置若罔闻。
最后一下,她用力收回牵丝,两人饿了一天,奄奄一息的被摔在地上。
卞缘抱臂走到他们面前:“是你们刚才说的,再也不乱说话了,下山之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应该明白吧?”
“明白明白!”两人点头如捣蒜,卞缘明艳的容貌如今在他们眼里比恶鬼都要吓人,能够牵丝轻易控制住两个修士的人,怎么会是一般人,就算到了盛家他们也不敢多说。
卞缘心满意足的收回牵丝,伸手大发慈悲的说道:“明白就好,自便吧。”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两人抱拳道谢,随后慌不择路的奔向移廊。
少了两人尖锐刺耳的尖叫声,山谷静的有些发慌,甚至飞鸟振翅的声音都能传进耳中。
她坐在崖边,双腿在裙摆下一晃一晃的动着,明黄的裙裾随风荡起。
这几日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郗昱冰身上,牵丝阵和囿阵的布阵之法她早已练过无数次,有了伴生阵为阵术之基,阵法抬手便能用,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她都没仔细的看过自己的伴生阵。
翻手之间,一个阵眼出现在掌中,卞缘几乎是一瞬间就看见了伴生阵的异常之处。
它的生环和死环是倒置的!
卞缘慌乱了一瞬,眨了眨眼再去看,事实证明她没有眼花,她的阵环与旁人就是有异的。
伴生阵作为万阵之源,其余的阵法只是借其阵力,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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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成阵,但是到了生死攸关之际,伴生阵法脱离阵主自成大阵,死环禁锢阵中之人,阵主在外围生环,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她的伴生阵生死环倒置过来,也就是说在危急时刻,她只能处于阵中生环,无法脱离。
慌张说不上,卞缘反倒起了兴趣,凑近了看着自己的伴生阵法,蓝白阵光神性而纯洁。
五长老曾说无人的阵环是倒置的,既然如此,那她便来做这世间第一人。
她兀自笑出声来,红润的唇角轻扬,眼神中的喜色难以掩盖,崖边的风很轻很轻,这几年的阴霾恍若隔世,如愿以偿的感觉让她觉得万物都轻盈的像云雾。
等到郗昱冰的伤好了,她就可以回到郗家和同龄人一起练习阵法四阶,还能同和舒怡一起去参加试炼,若是她进步再快些,就能像郗昱冰那样外出刑猎,庇佑郗家属地的子民,横扫百家氏族,想到这些,卞缘就耐不住自己心里的激动。
激动的同时,她又觉得有些无聊,这样的好事,她却无人分享,若是和舒怡在这里,听到这个消息定然开心的紧握着她的手,计划着试炼时二人如何联手,百战争魁。
郗昱冰虽然是个淡然冷漠至极的人,但他也会默然中为她准备几样贺礼,再装作毫不在意的给她。
秦姨和郗叔叔说不定一高兴会为她备一桌席面来庆祝。
可是现在,周遭只有一片沉寂,卞缘缓缓叹了口气,但若是郗昱冰能安然无恙的醒来,这些都没有也无妨。
她继续晃着腿,轻声期盼道:“郗昱冰,你快点好起来。”
出来透气也有一会了,她站起身来回去,郗昱冰现在这个阶段是离不开人的。
探查一番过后,一切如常,她坐在桌上为自己倒了杯茶,还没喝到嘴里,就听一声轻响。
一抹萦绕的绿意从窗外飘来,移到卞缘面前化作了人形,若葵憨然一笑:“你说我有时间可以来寻你,我今日就有时间。”
卞缘一见她表情都生动活泛了起来,这玉京如无人之境一般,若葵一来,仿佛静止的时间才开始流动。
“你还挺心急。”卞缘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还被她未化形的枝叶剐蹭了几下。
“这就是你说的很重要的人吗?”若葵见房中还有个人,颇为感兴趣的蹬着两条小短腿跑去看。
郗昱冰如今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冠玉之色,在那里静静躺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只是陷入了沉睡。
“是啊。”卞缘毫不避讳的说着,“我们一同长大,情逾手足。”
若葵似懂非懂仰头问道:“那他就是比你的手脚都重要喽?”
卞缘忍俊不禁,抿唇笑了笑:“手足是兄弟姐妹的意思,他对我来说是比亲人还要重要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你们人族说话怎么这么复杂?”若葵一边吐槽一边将手浮在郗昱冰的额前,浅绿色的光晕覆盖下来。
“他受了好严重的伤啊。”她用手探着,小小的眉头锁紧成一块。
11. 苏醒
卞缘面露担心之色,凑近了问她:“那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若葵收回自己的小手,若有所思的说道:“他的灵府差点就碎了,好在有一道阵力最后护住了他的灵府,若是灵府碎了,就算送来玉京也无计可施。”
“那时候,可真就是大罗神仙下凡都难救了。”
“阵力?难道是他的伴生阵阵力?”卞缘喃喃自语道。
若葵不明所以:“这我就不知道了,帝休族只通医术,阵力这方面我一窍不通。”
卞缘:“那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恢复的快些吗?”
若葵无奈摊手:“他的灵府破裂,玉京浮玉温养是最好的方法了,灵府最为重要,慢慢温养对他以后修习也有好处,快不来的。”
卞缘听此放下心来,抽空打趣若葵说道:“没想到你看起来不大,在医术上还挺有一手的?”
“那当然。”若葵竭力的压制着上扬的嘴角,欢欣的语气却暴露了她“我帝休一族为灵药所化,医术由族长亲传亲授,自然不凡。”
卞缘笑着看她,由心而发的夸赞道:“真不错。”
若葵想了想又补充道:“只不过需要你多上心一些,时不时就要查看他灵府有没有灵气外溢。”
“他的灵府现在还尚有些脆弱,出现这样的情况需要隔绝他周身的灵气,要不然灵府会再一次受创的。”
卞缘对郗昱冰的事情异常上心,细细的听着,“我都记住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若葵凭空变出来一盒子头饰,晃了晃盒子对卞缘说道:“口头谢多没意思,我今日可是来收债的。”
卞缘打开盒子,没想到若葵收藏的发饰样式还不少,有隐隐透出青白光泽的玉簪,翠鸟羽毛制成的翠翘,最多的便是各式的珠花,由无数朵珍珠串连,错落有致的编为花瓣状,灵动又清新。
她翻看着匣子里的发饰一边叹道:“没想到你有这么多的发饰啊?”
若葵趴在盒子前,小手攥紧了放在桌上,可见对这些发饰喜欢的紧,眼神里闪烁着自豪的意味:“这都是我随族长下山行医时得的奖励,可费力了。”
卞缘拿过梳子梳顺她的头发,笑道:“恐怕族长行医赚来的钱都给你们买发饰了吧?”
“嗯嗯。”若葵端坐在镜子前,晃动的小腿和停不下来的手显出她抑制不住的激动,她晃动着说道:“族长说帝休族人以日月精华为食,钱财不过无用之物,不如买些哄我们开心的小玩意。”
卞缘脑海里不自主的就浮现出了秦夫人的身影,在她小的时候,秦夫人也是这样,每次外出都会为她带些小玩意,或是饰品,或是华美的布匹玩具。风尘仆仆的她总是顾不上休息,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礼物带给他们,无一次例外。
卞缘抚弄着若葵细软的发丝,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痛了她,她的发丝中还掺杂着些草叶。
“你是化形化的不好吗?怎么还有些草叶没有隐去?”她一边为若葵编发一边问道。
“怎么可能?”小丫头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几个度,“我化形可是同龄人中最早的一个。”
“只不过我年纪还太小,只有几十年,所以有些发丝还是草叶,等我再长大些,草叶就会全部褪去了。”
“况且这些草叶这么小,不碍事的。”
她抬起头来盯着卞缘看,懵懵懂懂又略带忐忑的问道:“而且你不觉得我的叶子挺可爱的吗?”
卞缘为她在鬓边簪上一支珠花,回应说:“可爱可爱,簪上珠花更可爱了。”
若葵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先是摇头晃脑的欣赏了片刻,随后又咯咯笑出声,毫无保留的赞道:“你好厉害,编的头发又快又好看,我喜欢和你玩。”
卞缘从不羞于接受别人的夸奖,她毫不推脱说:“那是,我做什么事都是顶顶好的。”
“你可记住了?自己来一遍。”卞缘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等着验收自己的教学成果。
若葵动手能力很强,忍痛迅速拆掉了卞缘为她编出的完美发型,按照她繁杂的步骤一步步将头发编起来,这里编一缕小辫,那里留出一丝头发,最后再簪上那朵珠花。
她完完全全的复刻了卞缘为她编的发型,又挑剔的修改几处发丝的位置,比卞缘这个师父要认真多了。
“总听你说族长族长的,可我在山上怎么除了你之外没有见过其他帝休族族人?”卞缘随手拿了个果子,问道。
若葵:“那还不是托了盛家的福,他们声称浮玉山受盛家庇佑,从无妖兽邪物叨扰,可人力物力费在这里,哪能没有报酬?”
卞缘:“所以这玉京就成了他们索要的报酬?”
“是啊!”若葵愤然道:“谁人不知浮玉山为灵山之一,除了血月之境中的邪祟之外,妖兽不侵,万邪避扰,谁稀罕他盛家的庇佑。”
“无非就是欺负我帝休一族只通医术,无力抵抗。我们也只能同他们定约,退居后山。”
说到后面若葵的声音越来越低,没有底气。
卞缘不知该作何安慰她,帝休族如此,其他世族又何尝不是,如今盛家烜赫一时,面上同其他世家和和睦睦,实际明里暗里的打压制衡各世族,明火执仗。
她想想郗家如今困难的境地,这一辈若不是有郗昱冰这样的奇才出世,郗家还不知道要被打压到何种境地。
不对,郗昱冰力压各世族年轻一辈,即便是盛家的小辈也在他手中讨不到好处,既然如此,盛家为何要将郗昱冰接来玉京为他疗伤?
就算是为了面上保全他盛家世家魁首,仁心善意的形象,也不该救郗昱冰这个未来最大的威胁。
卞缘越往深入想,就越觉得盛家心怀叵测,玉京这样暖玉温和之地也让她忽觉得有些寒凉。
“你怎么了?”若葵站在凳子上,勉强出现在了卞缘的眼前,两手交替晃着,试图让边缘回神。
“没什么。”卞缘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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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有了些神采,“就是刚刚想到一些事,走神了。”
“好吧。”若葵听到她在想事情,也没有多问,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有了若葵陪她,这几天无聊的日子也不算太过难熬,卞缘也时不时的庆幸,幸好跟晴画学的发型样式多,若葵学习编发的速度实在有些太快了,她会的样式几乎已经要全部教给她了。
郗昱冰的灵府也在渐渐愈合,等卞缘再次探入他的灵府时,已经能感受到灵府内的灵气再次运转了起来,想来离郗昱冰醒来的时间也不远了。
她从郗昱冰的灵府中抽魂而出,又将手背贴在他的手背上,温热干燥的触感让她安心了下来,郗昱冰这人性子冷的吓人,却生了一双修长温暖的手,每每有他在,都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你做什么?”干涩清冷的声音响起,将卞缘吓了一个激灵,不受控的抖动了一瞬,搭在郗昱冰手背上的手也霎时间弹开。
郗昱冰刚刚醒过来,还有些虚弱,眼眸微微睁开,见卞缘这么大的反应,睁眼的动作一滞,不免有些困惑。
卞缘并不害怕郗昱冰,她又没做什么让人心虚的事情,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了,于是底气十足的应道:“我就是试试你的体温,你怕什么?这十几日我每天都要这样摸百十次呢。”
卞缘的意思是告诉郗昱冰她照顾他有多么用心,但在郗昱冰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郗昱冰略微睁开的眼睛差点又闭上,差点没再昏过去。
“你没事吧?”卞缘想起若葵说的灵力震荡,单腿跪在榻上,凑近了脑袋想要探他的灵府。
郗昱冰躺了十几日,浑身都是僵硬的,甚至神智都还未清醒,卞缘温热的额头就贴了上来。
他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任由卞缘摆弄,皱起的眉头和紧闭的双眼昭示着他有多么不愿意。
卞缘探查过一番后坐起身来,略带疑惑道:“灵力运转没什么问题啊?”
“能有什么问题,大惊小怪。”郗昱冰适应了头晕目眩的身体,强撑着坐了起来,许久不说话的嗓音暗哑非常,就算这样都盖不住他语气中淡淡的嘲意。
卞缘看他一副咬牙硬撑的样子,责怪道:“谁让你起来了?”
随后两手按上郗昱冰的肩头,强硬的将他按倒在床上。
“不识好人心,我那么关心你,你还说我大惊小怪?”卞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抱臂做威胁状。
郗昱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卞缘,她面若桃花,笑着威胁人的样子霸道又灵动。
他还没从劫后余生的震撼中脱离出来,一睁眼仿佛又是那一轮色如泣血般可怖的血月,耳边是阵环破碎的心悸声。但卞缘在这里,同他玩笑着,又让他心安如梦境。
卞缘被他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只觉得是郗昱冰对她说的话不服气,于是用更加蛮横的眼神看回去,可这在郗昱冰眼里莫名觉得几分娇憨,他眼神平静还有几分心满意足的意味。
12. 伴生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啊?”卞缘和郗昱冰杠上了,眼神瞪不过他,就口头攻击。
郗昱冰听到她这话都愣神了片刻,随后开口嗤道:“蠢。”
卞缘眼睛瞬间都瞪大了几分,蹲在床边和郗昱冰争辩:“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这几天不眠不休的看着你,你还骂我蠢?”
随后她指着自己乌青的眼底,嘴里惆怅的嘟囔着:“你看看你看看,我以前从来没有黑眼圈的。”
郗昱冰改变了平躺着的姿势,偏着眼神去看她,阳光下琥珀色的瞳孔几乎要被照透,盈盈盛着一抹光,他故意反着卞缘的意思来说:“是没以前好看了。”
卞缘的眉心霎时间就凑到了一起,杏眼幽怨,鼓着嘴一字一顿说道:“那还不是怪你。”
随后她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变了话术,莫名有些泄气失落:“倒也不是怪你,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她蹲在床边,神情低落的像只蜷缩的小猫,郗昱冰知道,卞缘骨子里就带着极强的英雄主义,个子如同一个小豆丁时就挡在他面前不许旁人说他,长大了这种想法更是根深蒂固,总是想着要保护身边的人,每每自己被救,她总觉得给旁人惹了麻烦。
她几乎要将脸埋进怀中,声音闷闷沉沉的说道:“你以后不要来救我了。”
郗昱冰明白她别别扭扭的话底的意思,无非就是愧疚,愧疚因为救她他受了伤。
“不是说好了,给彼此兜底。”郗昱冰转过身来,话语中带着“你又忘记了”的责备感,又改不掉话语中的淡漠,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僵硬又奇怪。
卞缘还是将头低低的埋着,郗昱冰没由来的有些失望又觉得理所当然,她记性那么差,肯定都忘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准备合上眼。
“原来你还记得!”可能是将头埋进怀里听声有点慢,她几乎是在听到的那一瞬就兴奋的抬起了头,神采张扬,略有些惊讶。
郗昱冰凉凉瞥她一眼,“谁像你一样?”
这话第一次说出来还是在他们十岁那年,那时的两人还处于学习阵法理论的阶段,知识多如烟海,聪明如二人,也整日背的头晕眼花,时不时就张冠李戴,被五长老狠狠打手惩罚。
两人听说瀛川上有枥木,其实如栋,食之不忘,卞缘提出来,郗昱冰虽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却暗中去问了兄长郗成烨能不能在瀛川探海时带上他们。
那时候郗成烨还十分宠爱他的幼弟,郗昱冰还从未有求于他,所以当他提出想去瀛川时,郗成烨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带着二人前往了瀛川。
瀛川属海外之地,与人世相隔,凶险万分,秦夫人知道后第一次同郗昱冰和卞缘生了气,问他们是谁出的主意时,两人纷纷往自己身上揽。
卞缘先说“是她不愿意背书才打枥木的主意,应该她挨罚。”,郗昱冰后脚就说“若没有他去找兄长商量,卞缘怎么可能到得了瀛川,应该罚他。”
两人争着受罚,秦夫人为了让他们长长记性,罚两人跪了整整十日祠堂。
他们跪在祠堂冰凉的地面上,正中央放着神龛,伴着烛火炸开的声音,香炉中的香烟袅袅升起,浓重的木质香味有些呛人。
蓝灰色的烟气渐渐迷蒙了她的记忆,但她还记得她和郗昱冰争来争去,意思无非就是你不该认错,错都是我的,后来两人互呛无果,各自生了半天的闷气。
最后还是以二人妥协为结果,那时候的卞缘稚气未脱,又正值她喜欢看那些结拜故事,兴致一上来就对郗昱冰说了这句话。
还记得郗昱冰并没有当回事,还嘲笑她:“热血上脑。”,没想到这句话卞缘都快忘记了,他还记得。
一句年少时的玩笑话,连开口的人都快要遗忘,另一个看似不在意的人却为了践诺差点失去生命。
卞缘讶异的看着郗昱冰,现在的他好像不再是背负郗家万众期待的少主人选,而只是少时相生相伴的挚友。
那些因此而隔开的距离,也在不声不响的愈合。
卞缘从床边退开些距离,明了一切的说道:“你这人就是嘴硬。”
郗昱冰转身背对着她,像是被她慢半拍的反应逗笑,却罕见的没有反驳。
“你知道吗,这次多亏了你的伴生阵法,若葵说如果不是这一缕阵力为你托着灵府,你的灵府就彻底碎裂了。”卞缘倒了杯水,来到床前,想让郗昱冰润润嗓子。
“若葵?”郗昱冰先前未听过这个名字,难免有些疑惑。
“哦。”卞缘想起这几日郗昱冰一直昏迷,还不知道若葵是谁,于是解释道:“若葵是浮玉山上帝休一族的,盛家只将你接到了玉京,却没见派半个人来关照你,还是她替你探了灵府状况。”
郗昱冰浅尝了一口温水,毫不意外的说:“盛家视我为眼中钉已久,没派人来斩草除根已经够仁慈了。”
他没说出来,但仍觉得怪异,在华容处时,他分明看见自己的伴生阵法阵环碎裂,怎么可能还有阵力能护住他的灵府,可惜他现在还不能随意的催动灵力,灵府刚刚修复,受不了大规模的灵力运转,他也只能先作罢。
“这个你就放心吧,有我在他们还动不了你。”卞缘卖关子的说道。
郗昱冰不上卞缘的套,喝着茶水,浅浅的回了一句:“哦。”
“你都不想知道为什么吗?你都不好奇吗?”卞缘坐不住了,跑到郗昱冰的身边,试图引起他的兴趣。
郗昱冰继续端着他的架子,不咸不淡的说:“不想知道。”
卞缘顿时泄了气,耍赖似的抡着自己的两条胳膊,“你这人太没劲儿了吧,跟你说话太没意思了。”
“我有伴生阵法了。”卞缘激动的心被郗昱冰这几句平平淡淡的话消磨殆尽,平平无奇的宣布了这个消息。
郗昱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水也不喝了,神色认真的问道:“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卞缘:“这么大的事我骗你干什么?就从华容处回来我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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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起广袖,抬手一转,蓝白双环的阵眼出现在眼前。
郗昱冰一针见血,盯着卞缘的阵眼问道:“阵眼的生死环怎么倒置了?”
“不知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卞缘看着郗昱冰,眼里的困惑都快要溢出来了。
“我还从未见过有人阵眼倒置的。”郗昱冰也给不了她答案,只是猜测道:“会不会是弑月一族的阵眼与旁人不同?”
卞缘更是迷茫,“可我父母都已不在了,弑月族又大隐于世,连有关的记载都没有。”
“只能回去问问母亲了,母亲对弑月族的了解可能还多些。”郗昱冰也无计可施,只能想到与卞缘母亲交好的秦夫人。
“也只能这样了。”卞缘无奈摊手道。
卞缘刚将阵眼收回,门外就传来悉悉索索一阵声音,门口打开了一条缝,若葵探头进来偷瞄。
“你竟然醒了?”若葵推开门,好奇的围着郗昱冰转,“灵府受了重创,竟然只用半月就能苏醒,你还真不是一般人。”
郗昱冰不为所动,看了眼若葵,没有任何回应。
若葵和卞缘大眼瞪小眼,最后犹豫半天才问道:“他是哑巴吗?”
郗昱冰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二人,那张精致冷漠的脸出现了一丝裂缝。
卞缘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会,他只是不愿意和不熟的人说话罢了。”
“这样啊。”若葵懂了:“他是怕生对吗?”
听到这里的郗昱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这小草精懂得不少。”
这话一听就是郗昱冰在拐着弯的讽刺人,但若葵心思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只是“小草精”三个字再次触及了若葵的底线。
她的五官顿时飞了起来:“什么小草精!”
“我叫若葵!”
随后抬起头看着卞缘不满道:“他和你真不愧是一起的,连外号都起的一模一样。”
卞缘眼疾手快的控制住了若葵,生怕她乱动再弄伤了郗昱冰,现在的郗昱冰在她眼里不亚于一个陶瓷娃娃,旁人声音大些她都害怕伤了他。
若葵在卞缘的怀里也不老实,动来动去的像条小鼠,悄声对卞缘说道:“他看起来脾气挺不好的,你别和他玩了。”
卞缘牵着若葵走到一边,一指放在嘴边,对她说:“嘘,他最小心眼了,你别让他听见了。”
若葵瞬间用小手捂住嘴,大眼睛四处乱瞟着,余光观察着郗昱冰的反应。
郗昱冰端坐着,两人说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入他的耳中,他无言片刻,任由她们两人去闹了。
又是半月,郗昱冰的伤势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他几次试着催动灵力,运转间灵府都能承受的住。
上天入地,只此一处的浮玉山玉京也果真名不虚传。
这半月卞缘也没闲着,郗昱冰状况稳定了些之后她就试着催动她的伴生阵,有了伴生阵作为基础,又有郗昱冰在一旁指点,很快她就掌握了阵法四阶。
13. 崇水
卞缘对于阵法四阶的熟练程度,不亚于一个修习阵术几十年的人,天赋异禀如郗昱冰,学习阵法四阶也用了四年。
上次看见到她启了攻阵,那时郗昱冰还以为只是凑巧,却不想半月有余卞缘对阵法四阶已经全然掌握了,就好像她原本就会一般。
灭阵阵眼相合,卞缘如飞鸟般平稳落地,她向郗昱冰挑眉,嘴角扬着:“怎么样,你学了四年的阵法四阶,我只用了半月。”
郗昱冰任何时候都喜怒不显于色,这时眼里却尽是欣赏,“从古至今,还未有人能这么快掌握阵法四阶,旷世奇才,当之无愧。”
卞缘笑容如孩童般真挚,杏眼微弯,唇角处的梨涡微微显出了些,她激动的几乎是蹦跳着到了郗昱冰身边。
她围绕在郗昱冰身边如莺鸟般叽叽喳喳:“那我是不是可以和你一同下山刑猎了?是不是也能去参加争鸣试炼了?”
郗昱冰看她这样活泛,忍着心里的笑意,平静的像在陈述事实:“族规规定,族中子弟掌阵法四阶者,可出山刑猎,亦有试炼之资。”
“太好了!”卞缘兴奋的快要一蹦三尺高,激动之余她还不忘挑战郗昱冰,带着势在必得的口吻:“争鸣试炼一年一次,明年的魁首绝不会还是你了。”
郗昱冰破天荒的没有和卞缘斗嘴争辩,而是郑重其事的应答:“我等着你。”
一个月下来,郗昱冰觉得自己的伤已经没有大碍,郗家还有些事务等着他分担,也不便在浮玉山中多留,于是打算和卞缘一起下山到盛家辞别道谢。
临别之前,若葵还特地来找卞缘告别,她如今已经将卞缘会的编发都学了过去,尽管发丝掺杂的草叶好像多了些,但依旧顺滑秀气。
若葵来的时候手上还攥着东西,东扯西扯半天才拿出来给了卞缘,是一个秀气的小木盒。
卞缘打开盒子,盒子中放着一块比翡翠还要透亮的叶片状石头。
“这是我用我的一股枝叶凝出的叶魄。”
她不好意思的挠头解释道:“你知道的,我本体不是什么金贵药材,只是一株止血草而已,所以我的叶魄也没有什么活死人药白骨的奇效,只能用来止血。”
“你别嫌弃。”若葵越说声音越低,“我是把你当做朋友,才给你的。”
这就相当于若葵将自己本体一枝给了她,帝休一族百年万年化形一株,天知道这株平凡的止血草费了多少力才修为人形,竟然就将自己本体的一枝这样送了出去。
叶魄凝成,枝叶离体,这时候再拒绝这一枝也无法再回到若葵的本体了,卞缘小心的将盒子收了起来。
卞缘大方赞道:“怎么可能嫌弃?帝休一族的叶魄功效可不是一般药材能比的,我珍惜还来不及。”
“而且我此次回去就要外出刑猎了,日后肯定少不了头破血流,这叶魄对我来说大有用处。”
若葵听到自己的叶魄对卞缘来说有用,眸子亮晶晶的望着她。
她不知道刑猎是什么,只是听着就觉得危险,于是学着族长那样语重心长的嘱咐道:“虽然叶魄效力强,但你还是要小心些,不要受太重的伤。”
帝休一族年岁长数和人族不同,若葵这个年纪,还正是个孩子,这一个月她和卞缘时不时就在一块,如今卞缘要走,她眼里都是不舍,一直都情绪低落。
卞缘看她这么难过,骤然想到御风,她心中念诀解开纳物镯,从中找出了御风,她递给若葵:“这个是御风,有了它一瞬千里都不在话下,淇陵处东,你到了那里随意拉个人都知道郗家祖宅在哪,日后无聊了,你来找我就是了。”
若葵一只小手还没御风大,法器质重,她握在手里都有些费劲。
卞缘不太擅长面对离别,她总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感觉,她看似不在意的说道:“没什么难过的,我知道你们帝休一族非召不离灵山,但如果你有出山的机会就能用御风来找我。”
若葵肉眼可见的激动,将御风握的很紧,中肯的答道:“嗯!如果我下山了一定去找你。”
卞缘笑着向她摆手,眼如月弯,一转身裙裾跟着她摆动,大步出了玉京殿门。
郗昱冰平时面若冰霜若葵躲着他还来不及,更别说找他告别,为了给两人让出空间,他特地在门口等着卞缘。
他大病初愈,一袭云缎锦衣,红底绣金腰带,衣襟处带金丝水纹滚边,更衬的他面如冠玉,身如劲竹,于殿门外冷心冷情的一站,惹眼非常。
他见卞缘出来,问道:“告别完了?”
卞缘兴致不高,如同木偶般点头,也没看郗昱冰一眼,只是无生机的答道:“嗯。”
郗昱冰知道卞缘恨不得普天之下都是她的朋友,还每一个都舍不得,无奈摇摇头。
他开口唤卞缘回神,语气好似安慰又带着些微微的幽怨:“走了,去盛家道谢过后就能回家了,家里你的好友还多着呢。”
那浅淡的幽怨卞缘压根就没听出来,但她被郗昱冰提点清楚了,兴致又回来了一般,咋咋呼呼的拉着郗昱冰就走:“对对对,我们快走,他们要是知道我有了伴生阵法又在半月之内学会了阵法四阶不得大吃一惊啊?”
卞缘越想越觉得有趣,整个人的神采都飞扬了起来,迫不及待的说:“我都能想到他们不可思议的表情了。”
郗昱冰拿她没有办法的笑了笑,跟着她下山了。
崇水乃万年之前青龙脱骨之地,地势高却有真龙遗蜕引水而来,虽水源只出不进,但百年不涸,毗邻之地大旱,崇水犹在,水深百丈,水下暗河交错纵横。
盛家祖宅就建于崇水之上,不用施计填湖,而是凌空筑宅,长梯为入,祖宅基础则以大阵为支撑,乘真龙之气,家族百代兴旺不衰。
卞缘和郗昱冰来到崇水湖边,水气氤氲,湖中大雾弥漫,隐约中浮现出飞檐翘角,正中巨大的蟠螭木雕赫然醒目,龙首高昂,龙须飞扬,呈腾飞之样,仿佛下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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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直冲苍穹,只是细看之下,没有龙角。
“蟠螭,形似龙但无角,盛家这意思是做人间真龙啊?”卞缘玩笑似的猜测盛家蟠螭图腾的用意。
郗昱冰遣鹤传音,白鹤振翅而起,穿越云雾向着盛家祖宅而去。
他思考片刻,答道:“神兽蟠螭有辟邪祈福之意,但你猜的也不无道理。”
盛家野心勃勃,摆明了要打破十二世家协和万邦的局面,做众世家之首,心随意转间要这天下风雨变色,若说只做这世间真龙,那还真是小瞧了盛家的野心。
鹤唳之声远去片刻,两位身着盛家蟠桃纹样法衣的侍从就出现在了岸边,这两人束发戴冠看起来就比一月前卞缘见到的浮玉山掌事靠谱的多。
“郗二少爷,卞小姐。”二人躬身作揖,对郗昱冰和卞缘尊敬非常。
郗昱冰眸色一变,却未展现出异样,却并未向二人回礼。
卞缘见郗昱冰没有动作也就没有回礼,试探着玩笑似的开口:“不想二位竟然连我也认识。”
二人理所当然道:“卞小姐父母为了封印血月双双神陨,应当被众人记得。”
直到这里,卞缘神色一怔,她知道盛家对各世家了如指掌,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弑月一族自古避世,逢月乱才出,更没有人能知道他们后辈的情况,卞缘作为弑月族遗裔,秦夫人更是为她改名换姓隐藏身份,却不想在盛家她的身份竟人尽皆知。
郗昱冰倒没有多么惶恐,见卞缘神色有异,低声道:“这二人是墨傀,是盛家家主笔墨所化,你的身世,他还不敢让众人皆知。”
难怪郗昱冰刚才没有回礼,原来是墨傀,卞缘这样想到,郗昱冰作为郗家公认的少主人选,平日里矜贵不说,礼数更是周全,这次原来是他一开始就看出了两人是墨傀,哪有人向傀儡行礼的道理。
卞缘不安的心绪顿时稳定了下来,刚才慌乱之下一时被蒙蔽,仔细去看,二人衣袖处篆写着细小的闱符,确实是墨傀无疑。
这墨傀做的精细,不像是初学者能做出来的,盛家家主如今阵术已达重明之境,对符术略有涉猎倒也算能说的过去。
但卞缘想起他大言不惭的奉阵术为世间正道,贬符术为旁门左道,私下却擅用符术,实在让她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走在这湖中盘旋而上的长阶上,水气弥漫掩人视线,有灵方有气,这盛家将祖宅建在崇水之上,当真是挑了个极好的地方。
行至长阶尽头,水雾散尽,只见大殿飞檐斗拱,气势恢宏,琉璃瓦在日光下色显黄白,光波流转,每一处都极尽雕工,看似庄重古朴,实则处处繁复精美。
就算与郗家这样的古族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墨傀带着二人穿过错落有致的楼阁,直至最高处,盛家家主的居所。
“家主就在院中,烦请二位移步。”这两人不愧是墨傀,就连请人入院的伸手姿势都如出一辙。
14. 表里
刚一入庭院,就见一人站着仔细侍弄着几丛朱砂根,株形优美,正值夏日,枝头上挂着淡红色的花朵。
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盛鄞放下手里铲土的器具,拍了拍手上的土。
转身过来,看见郗昱冰和卞缘,眼前一亮,热情伸手招呼道:“郗世侄来了?一年未见,这个子蹿的比我家院里这竹子都快。”
盛鄞头戴玉冠,发型打理的整齐到一丝不苟,面容清瘦,颧骨高突,眼角处显露着几条细纹,身着宝蓝色锦袍,款式简洁大气。
他一笑起来冲淡了容貌给他带来的精明之感,笑声爽朗而洪亮,神情欢快,一派见到老友孩子的欣赏慈爱之意。
“盛伯父。”郗昱冰对谁都是一副不远不近的样子,尽管盛鄞已经热情到了极点,他仍旧正色行礼。
卞缘和郗昱冰同辈,也和他一同行礼称盛鄞一句“盛伯父。”,不过她笑容宴宴,看起来比郗昱冰讨喜多了。
盛鄞抬手叫停了郗昱冰行礼的动作,说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客气,见了我还要一板一眼的行礼。”
转眼到了卞缘这里,盛鄞第一次见卞缘,卞缘比郗昱冰矮半个头,身着碧绿红绸窄袖裙,衣襟处细绣如意纹,容貌灵动秀丽,眼如秋水碧波般净透,神情恣意潇洒,一眼看上去就有种无所畏惧的冲劲。
盛鄞开口却熟络的像是已经见过无数次一般,“这位想必就是卞缘姑娘了吧?果真眼见不凡。”
“盛伯父慧眼。”卞缘笑着应了,没半分不好意思的迹象。
这一句逗得盛鄞更是开怀大笑,连连赞道:“好好好,我就喜欢像你这样心直口快的小辈,一点不矫揉造作,真是个好孩子。”
郗昱冰不动声色的将卞缘往身后护了护,打断二人的对话:“此次还要多谢盛伯父,若非伯父借玉京之地,晚辈恐怕再与阵术无缘了。”
卞缘嘴角的笑都凝固住了,郗昱冰这一番感谢说的毫无感情,就像是先前念好了词来盛鄞面前表演的一般,话语说的极具诚意,可开口的人还真没看出来有多感激。
但盛鄞也没在意,还对郗昱冰的伤势颇为在意:“当时听郗大长老说,你外出刑猎,误遇妖兽氿吾,灵府受了重创,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浮玉山,好在如今你伤势已愈,我也好向长老交代了。”
郗昱冰应道:“盛伯父言重,应是郗家向您道谢才是。”
卞缘在一旁继续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心里却一刻不停的在想着,这大长老真是聪明啊。
氿吾为血月之渊的妖兽之一,数年之前血月之劫降世,八大妖兽为祸人间,血月之渊被封印,妖兽也没了血月之力,被各世家合力歼灭,唯独剩了这一只氿吾,狡猾非常,在世家乱斗时消失,不知其踪迹,隔数年便现身搅出祸事,随后又杳无音讯,世家为此也十分头疼。
而这氿吾,妖力强就强在破人灵府,与郗昱冰的伤势恰好吻合,替他们圆了这个谎。
氿吾出世,见者皆亡,盛鄞还是有些疑虑,于是问道:“氿吾未除,也是众世家的一个心结,世侄可知氿吾踪迹?”
郗昱冰面不改色的答道:“氿吾一事,郗家自然也是记挂着的,我于兆水畔忽遇氿吾,氿吾擅长隐匿踪迹,族中五长老前些天传讯来说兆水处寻踪未果。”
郗昱冰不论说什么话都一副模样,说谎时也是一副正派,盛鄞也没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
他长叹一口气,惆怅道:“这氿吾一日不除,我这心真是一日放不下。”
郗昱冰神色淡漠道:“郗伯父忧心世家,但寻找氿吾并非一日之事,您还是不要太过忧心了。”
卞缘压下心中的笑意,就他这样的语气,知道的是郗昱冰在安慰盛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警告盛鄞不要多管闲事。
“也是。”盛鄞愁容化笑,同二人玩笑道:“冰冻三尺还非一日之寒呢!”
随后他又将话题拐回卞缘这里,如同唠家常一般和卞缘闲聊,“缘姑娘天赋异禀,怎么不见秦夫人带你来争鸣试炼?也好和我们这些世家的子弟切磋切磋,相互学习。”
这话摆明了就是要探探卞缘的虚实,但卞缘本就想在下一次争鸣试炼中露面,就没多隐瞒,略有些惭愧的笑着开口:“并非秦姨不愿,而是晚生愚钝,时至今日还未熟练阵法四阶,秦姨害怕我受伤,才将我留在家中。”
“原来如此。”盛鄞背着手微微点头,看似恍然,实则他早就探了卞缘的阵力,阵力微薄,甚至没什么阵波,看来她说的不假。
盛鄞看着卞缘就觉得她是个从小被宠爱着长大的单纯闺秀,看来他猜的没错,秦夫人其人性格柔和,在她手下能教出来个什么旷世奇才?传闻中的弑月一族,看来也不过如此。
但他也并未轻看卞缘,毕竟大阵可封血月,阵力与寻常修士不同也不无可能。
盛鄞笑着一手指着卞缘:“后起之秀又何妨,明年初春争鸣试炼你可一定要来,我可等着你。”
卞缘笑的没心没肺,“您等我那我一定来,到时候魁首的彩头您可得备的丰盛些。”
盛鄞和卞缘对视一眼,欣然道:“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郗昱冰看两人越聊越起劲,再这样下去都要称兄道弟了,于是及时叫停:“盛伯父,今日来就是向您道谢的,您事务繁忙,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盛鄞拍拍郗昱冰的肩膀,宛如长辈一般语重心长的说:“郗家如今将你视为新任少主,你的安危就关乎着郗家的安危,以后一定千万小心。”
郗昱冰点头道:“晚辈谨记。”
卞缘在一旁不敢苟同,郗昱冰这是应付人应付烦了,连装作有礼都不装了。
好在卞缘是真的喜欢和人打交道,虽然知道盛鄞不是什么好人,但看他佯装慈爱的感觉还是蛮有趣的,于是临行前还同盛鄞说了一句:“盛伯父回见。”
盛鄞也是急忙摆手应道:“回见回见。”
出了盛家祖宅,郗昱冰瞥了眼卞缘,仍旧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阴沉开口:“盛鄞可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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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缘不以为意道:“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旁敲侧击的想验证他到手的消息,能是什么好人。”
“你以为我真的傻到和他真心实意的说话啊?”
郗昱冰移开眼神:“没有最好。”
“没有最好——”卞缘学着他那没有一丝感情色彩的语气,却在郗昱冰转眼看过来时转正神色,仿佛一切都无事发生。
郗昱冰刚到郗家,秦夫人就已经带着一众人在门口迎接了,就连平日里不常回家的兄长郗成烨此刻都在。
“母亲。”郗昱冰上前去,这会才有了几分人情味,对待秦夫人,他的语气总是平和温柔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旁人才能看出郗昱冰和秦夫人的相像之处。
秦夫人疼惜的看着郗昱冰,那日郗昱冰冷冰冰的被抬回来,谁敢想她心里有多惊慌难过,意气风发的孩子一朝灵府破碎,面色苍白的躺在一个母亲面前,那时她几乎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还好还好,他如今好好的回来了,她紧紧的抓着郗昱冰的衣袖,生怕一放手他就消散成烟了。
“好孩子,总算回来了。”秦夫人的嗓音几近哽咽,对待郗昱冰她还是保持着轻柔的声调,其间还隐隐夹杂着几分庆幸的意味。
郗昱冰冰山一样的脸此刻总算是化开了,他托着秦夫人的手说道:“我如今什么事也没有,母亲放心。”
秦夫人眼中含泪的点头,无意识的重复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郗昱冰近几年离家时间长,虽然和秦夫人亲近,却也对母亲的疼惜有些手足无措。
卞缘见状就知道需要自己的时机到了,乐呵呵的凑到秦夫人身边,耍宝的说:“秦姨你看我你看我,我也什么事都没有,好好的回来了。”
秦夫人的注意力被卞缘给带走,卞缘生的白皙,此刻凑近了玩笑,更像是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秦夫人的泪意少了几分,郗昱冰也松了口气。
秦夫人点点卞缘的脸颊,装作诧异的样子说道:“我怎么看着给我们缘儿饿瘦了呢?”
卞缘也顺着秦夫人一起演,眉飞色舞道:“那太好了,盛家的饭食那么好吃,我每日吃那么多,还害怕我胖了,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秦夫人和身旁的丫鬟都笑了起来,只要卞缘一开口,气氛总是活泛又和乐,郗昱冰在一旁抱臂看着,眼神中透出些赞赏的意味。
“兄长,近日玄机司可还好?”郗昱冰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郗成烨和郗昱冰并不是很像,郗昱冰的面容随秦夫人,骨相优越,鼻梁英挺,而郗成烨更多的是像郗父,五官线条硬朗,但不至俊秀。
郗成烨在阵术上不输同辈中人,自小就以少主的标准来培养,怪就怪在郗昱冰天纵奇才,筑出伴生阵法之后就一骑绝尘,连他这个兄长也追赶不上。
自此家人的目光渐渐转向了郗昱冰这个更卓绝的孩子身上,而郗成烨也清楚态势,醉心于研究他感兴趣的机关之术,不再理会族中事务。
15. 要害
在郗成烨眼里,郗昱冰这话就是在公事公办,玄机处要务便是器械研究,郗家防御阵术,牢狱禁制,通讯阵术甚至属地农作耕种都与玄机处有关,郗昱冰一回来就关心玄机处的事务,这个少主做的真是尽职尽责。
郗成烨脸色阴沉着:“我不担玄机处要职,二弟若是想知道玄机处事务,应当遣玄机处执司来问。”
郗昱冰眉峰微皱,却没再开口,郗成烨在玄机处不担要职他怎么可能不知,这样开口,也只不过是想知道郗成烨的近况。
郗成烨见郗昱冰无话可说,转身同秦夫人道别:“母亲,既然二弟无恙,我就先回玄机处了。”
秦夫人不解郗成烨为何如此冷心冷情,斥道:“烨儿!你弟弟如今才回来。”
卞缘懂得秦夫人想让两人化冰的心,于是也开口拦他,语气中带着对亲人的央求之意:“大哥。”
卞缘在郗成烨的眼中就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摸摸卞缘的头,“阿缘有时间了来玄机处,兄长最近闲来无事做了几个小玩意,你挑几个喜欢的拿去玩。”
卞缘看了郗昱冰一眼,他神色冷沉着,没看出来半点挽留之意。
郗成烨也去意已决,不等卞缘答应,就向秦夫人行礼离开。
卞缘秀眉微蹙,没好气的瞪了郗昱冰一眼,一天天就知道冷着脸,论谁能对他好声好气。
郗昱冰别开眼神,眉目间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秦夫人脸上的愁容不散,“你们兄弟二人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就到了这个地步?”
郗成烨长郗昱冰十岁,因为年龄大出许多,对他的幼弟疼爱非常,那时的他作为嫡长子也在大长老手下受教,每日完成了长老布下的任务,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他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弟。
郗昱冰不像其他孩子,总是哭闹,他见着谁都是要笑的,甚至醒了饿了,都是用笑来表达的。
见了郗成烨他更是热情,开心到笑着笑着把自己笑倒在摇篮里,郗成烨对他也喜欢的紧,每每做个小玩意都要来逗逗郗昱冰。
可能是幼时笑的太多,郗昱冰好像用完了所有的笑意,明事理之后他渐渐寡言少语,但郗成烨并未因此就疏远他,而是知道他少语,所以无论到哪都要带着郗昱冰,带他结交朋友,教他人情世故。
这一切的一切,在郗昱冰开始学习阵术之后都戛然而止,他在阵术上的领悟速度太快,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这块发光的金子,那时候郗家上下都知道,郗家出了个百年难一遇的天才。
在郗成烨将自己练了几月的阵法教给郗昱冰时,他竟片刻就领悟了其中的阵位变动,甚至还能举一反三。那一刻,郗成烨在郗昱冰懵懂的眼神中看到了他,是那么无力,甚至恐惧,于是他落荒而逃。
郗成烨天赋不差,可在郗昱冰这颗耀眼的紫薇星下,显得有些平庸,渐渐族中长老开始全力培养郗昱冰,他试图努力追赶,改变族中对自己的看法,但他和郗昱冰之间的差距却越来越远。
郗成烨失了对阵术的道心,同时也看清了局势,淡出少主之任的争夺,也淡出郗昱冰的周围。
曾经当做少主培养的郗家嫡长子,如今沦落到玄机处研究器械禁制,如果非要郗成烨说出不恨,那他做不到。
时至今日,二人的关系已然淡漠如路人。
秦夫人是知道其中缘由的,可她也无法左右,郗家作为古族之一,如今没落至此,定然不能选择一个天资平平的孩子作为少主,她懂他心中的怨恨,却也无能为力。
她望着郗成烨远去的背影,更觉得不如当年挺拔意气。
秦夫人心里不是滋味,郗昱冰痊愈的好消息也没办法让她觉得欢欣,“昱冰,你父亲在书房里等你,你去同他禀报一声吧。”
郗昱冰长身玉立,莫名让人觉得孤独,他正好也有事同父亲商量,于是应声道:“我知道了,母亲。”
书房中,郗孟河桌上摆满了事务卷轴,房中弥漫着浓浓的书墨味道,他整日操劳,面容难免看起来苍老,不止是眼角的细纹,还有鬓边的白发,他总是紧皱着眉头,眉心也生了皱纹。
侍从在门外询问道:“家主,二少爷求见。”
听见这声动静,郗孟河才从他那一大堆看也看不完的卷轴中抬眼,声音还算中气十足的吩咐道:“让他进来。”
门口侍从应了句:“是。”
不消片刻,郗昱冰就推开书房的木门走了进来,他先是向郗孟河行礼:“父亲。”
郗孟河站起身,摆手示意他不用行礼,“灵府恢复的如何?使用阵术不影响吧?”
郗昱冰说:“和之前无异。”
郗孟河那张总是板着的脸总算是有了些喜色,像是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可以放下了。
郗昱冰对这个问题并不在乎,而是说起另外的事情,“父亲,华容处之事您不觉得有疑吗?”
郗孟河脸色一变,神情变得严肃非常,他厉声警告道:“华容处之事,以后不许再提,就当你们从没去过。”
郗昱冰面对充满威压的父亲,也不让步的追问道:“父亲那日也去了华容处,您难道就不生疑,为何山口处的幻墟没了,为何百延阵说被破就破了,又是为何血月躁动!”
“够了!”郗孟河猛拍桌子,试图用更大的声响来压制郗昱冰,甚至释放了些阵力,想用蛮力让他这个桀骜的儿子屈服。
郗昱冰的灵府才刚愈合,又没有对郗孟河设防,这一击之下,他顿时觉得喉头一甜。
他瞳若点漆,眉峰紧凑,不仅没有被后退,反而上前一步,站在桌前同郗孟河对峙,“这难道是您视而不见就能逃避的吗?”
郗孟河被郗昱冰戳了痛处,除了凌厉的眼神之外,还多了些不可置信,郗昱冰站在桌前,冷声质问,句句直逼要害,恍然间,他觉得郗昱冰比他的威压更甚。
他话锋一转,“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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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如果非要追查,那我便保不住卞缘,如果血月出现了什么异样,那一切都应该归咎于她身上!”
他一甩袖子道:“到时众世家的谴责之下,郗家只能与她摆脱干系,她孤身一人,那时的处境你可想而知。”
郗昱冰撑在桌案上的手骨节泛白,他牙关紧咬着,却说不出半个字。
这次去华容处是卞缘一意孤行,若血月真因此有异,矛头只会对准她一人,那时候怪罪是轻,拿她以身祭月都有可能。
至于卞缘父母的牺牲,他们也只会言之凿凿的盖过,就像郗孟河说的,那时候的卞缘,又该如何自处?
郗孟河眼见拿了郗昱冰的要害,接着语调放轻了些,像是苦心的劝告:“如今血月如常被封印着,各世家也没有察觉,你若不追查,没人会在意这件事,这样卞缘也能平安。”
自己父亲的本意郗昱冰怎能不知,无非是他不想让郗家染上血月的麻烦,近几年郗家事态刚有些好转,此时最忌讳的就是再生事端,尤其是像血月这样毁天灭地的大麻烦。
“有些事情,不是你能逞英雄的,如今郗家要做的,只有明哲保身。”郗孟河对郗昱冰说了最后一句话,撇下他出了书房。
郗昱冰久久站在桌前不动,阳光渐渐转了个方向,他浸在昏暗处,无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伤筋动骨需白日,更何况灵府一事关乎本源,郗孟河在他虚弱时用阵力压着他,郗昱冰也能察觉到自己周身的灵气有些动荡,但忧心的另有其事,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等他心事重重的回到郁竹院,卞缘已经在这里等他许久了。
她好像还没来得及回自己的院子,还穿着早些时候那件碧绿红绸裙,坐在合冥树下的石桌上,一手支着脑袋,眼皮上下一点一点,好似下一刻就会昏睡过去。
院子中清风越过合冥花,发出细小的声响,四周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郗昱冰立于拱门处,看着卞缘这幅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像是找到了方向一般安定了下来。
卞缘从将要合拢的眼皮间恍惚看到了郗昱冰的身影,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意识还有些迷蒙的站起来,嘟囔道:“你不就去找郗叔叔报了个平安,怎么这么久?”
郗昱冰有意的避开这个话题,反问道:“你寻我有事?”
“那当然了。”卞缘从身后抽出一杆青霖竹,郁郁葱葱的竹叶都没摘下。
“淇陵的传统你忘了?大病初愈扫霉运,保你之后平平安安的。”
她说着就迫不及待的拿着青霖竹走了过来,郗昱冰站定不动,嘴里却没放过她:“青霖竹就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竹子,也就你相信这些民间陋俗。”
卞缘才不管他什么,兀自动手,“是是是,你聪明,我笨我相信,我就要给你扫霉运。”
卞缘动作放轻,一下下扫过郗昱冰的衣衫,好似处处都要扫过一遍才能保佑郗昱冰平安一样。
16. 噩梦
“转身。”卞缘用青霖竹拍拍郗昱冰的肩头。
郗昱冰心口不一,嘴上嫌弃,却顺从的转身过去。
卞缘满意的点点头,将郗昱冰衣袍的每一处都照顾到。
可能是在郗昱冰昏迷时她习惯了探一探他的灵府有没有波动,这次她无意识的就探进了郗昱冰的灵府。
在感受到郗昱冰灵府的那一刻,卞缘神情一怔,昏迷时郗昱冰没办法对人设防,她自然可以随意探查他的灵府。
可现在,他是清醒着的。
阵术修习者的灵府为重中之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另外一个人的探查。而且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咙,濒危的窒息感不论哪个阵术师都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怔愣住的不止卞缘一人,郗昱冰骤然抬眼看向她,那双沉着的,漠然的双眼,此刻因不可置信而极具震动。
你竟然信她至此。
郗昱冰的脑海中只剩这一个念头,这句话像是反问,也像是自甘堕落的承认,他对自己说道。
卞缘以极快的速度撤出了郗昱冰的灵府,她如今也是一个阵术师,怎么会不懂被人探查灵府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凶兽的领地被入侵,是剧烈的排斥,是极度的厌恶,而且这样的不适感会随着阵阶越高而叠加,像郗昱冰这样阵阶达到曲江的阵术师,没在她探入灵府的那一刻将她一巴掌拍死都是个奇迹。
郗昱冰真是一个情绪顶顶稳定的人,卞缘莫名的感觉到一种劫后余生的味道。
而在一旁的郗昱冰,还因此久久回不了神。
卞缘小心翼翼的抬眼,对上郗昱冰锋锐利的眼神,她就知道这下坏了,这样灭顶的不适感怎么会有阵术师能接受?郗昱冰一定是生气了。
于是她没在多想,一步跨到郗昱冰眼前,双手合十就开始求饶:“对不起对不起,郗昱冰我真错了,我就是,就是在浮玉山上照顾你习惯了,一不小心就又探了你的灵府。”
“你,你别打我。”卞缘双手挡在眼前一边是求饶一边是遮挡,因为慌乱,她的眼睛止不住的上下快速的眨着,她是真害怕郗昱冰一掌给她拍晕过去。
凑的太近了,郗昱冰几乎能看到卞缘脸上细小的绒毛,她的皮肤细嫩白净,在阳光下如同透了光的玉石。
郗昱冰看着卞缘极度害怕又凑近了求饶的动作,都快气极反笑了,难道他在她心里就这么可怖?
他深吸一口气捉住卞缘那双在他眼前晃动的手,晃来晃去的他心都乱了。
卞缘以为郗昱冰是想先桎梏住她,然后再对她下手,惊惧之中,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
不料郗昱冰只是将她的手按下来,瞥她一眼,没好气的说:“蠢不蠢。”
卞缘死里逃生,才不理会郗昱冰怎么说她,洋洋自得的说:“蠢怎么了?没蠢死就行。”
郗昱冰每次听到她这种无厘头的蠢话都想笑,但他总是掩饰的很好,毫不留情的还击道:“迟早的事。”
卞缘反应过来郗昱冰是说她迟早被蠢死,但她这次不想跟他计较,毕竟郗昱冰连灵府被探的不适感都能忍受,她吃点口头上的亏怎么了?
于是摆手大度道:“切,不和你计较。”
下一刻她就像郗昱冰刚才那样,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灵力运转有动荡,你刚才怎么了?”
虽然刚才探进郗昱冰的灵府只有一瞬,但卞缘在这一月的探查中早已对郗昱冰的灵力运转了如指掌,哪怕是如此微弱的异样,都被她捕捉到了。
虚弱之时被阵力一击,怎么能灵力不震荡?
郗昱冰不想回答,略微用了些力道,准备从卞缘的手中抽离,可却没能挣开。
卞缘眉头展平,一副我都懂的样子,老神在在的嘱咐道:“郗昱冰,你不要心急嘛,灵府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一回来就偷偷启阵,这怎么行呢?”
卞缘理所当然的想成了郗昱冰重伤未愈就试着启阵,再冲撞了灵府才导致的灵气运转震荡,发自真心的劝他。
郗昱冰暗暗想着蠢点也好,至少不用骗她,于是顺水推舟道:“嗯,知道了。”
郗昱冰鲜少有这样听话的时刻,平常不是和她对着干就是嘲讽她,对于这个转变卞缘很欣慰,“知错就改好孩子。”
说完她就背着手扬长而去,留郗昱冰在原地独自黑脸。
是夜,卞缘陡然从睡梦中惊醒,从梦魇中奋力挣脱,她起了浑身的冷汗,甚至止不住的颤抖着,就算裹紧了被子也毫无用处,她一闭眼,就是刺眼的大片血色。
听见里屋的动静,晴画在门口试探着细听,卞缘看到晃动的人影,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声音颤抖着:“晴画,你进来。”
晴画本就听见了动静,卞缘再一唤她,她更能确定心中的猜测是对的,急忙推开门走了进来,点燃了床边的一盏灯。
“小姐,你怎么了?”晴画寻了张帕子为卞缘擦了额头上的汗珠。
卞缘心情还未平复,呼吸声沉重,缓了半晌她才说道:“没事,就是刚才做了个噩梦,屋里又没有人,有些害怕。”
卞缘向晴画勉强一笑,她嘴唇青白,面色僵硬,怎么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晴画担心道:“小姐一直都少梦,更何况是被噩梦吓醒了。”
卞缘被梦魇中的东西吓的不轻,她扯扯晴画的衣袖,“晴画,你上来,挨着我坐。”
晴画不明缘由,但十分听话,脱了外袍就坐在了卞缘身边,她从小同边缘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关系,但卞缘却对此不在乎,从前睡同一张床也不在少数。
她伸手将卞缘揽进怀抱中,这才发现她身上颤抖的厉害,“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抖的这么厉害,是不是病了?”
她将手背贴在卞缘额头试了试,触感温热,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没有生病,那只能是被噩梦吓到了,晴画轻声问道:“小姐,你梦到什么了?”
卞缘任由晴画摆弄她,整个人还沉浸在梦境中脱离不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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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晴画问她,她缓缓的摇头:“我记不清了。”
晴画更加忧虑,将卞缘抱紧了些,再怎么说她还大卞缘两岁,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卞缘的惊惧减缓一些。
卞缘天失了幼年的记忆,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遥长大,能让她惧怕成这样的,晴画还从未见过。
晴画这样陪了卞缘一夜,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缩在被子里,眼神虚焦的望着前方,一夜未眠。
晴画不知这是自己打的第几个盹,头垂下时骤然惊醒,卞缘却依旧是原样,像个雕塑一般睁眼坐着。
晴画望了望窗外,已经蒙蒙泛了灰色,“小姐不怕了,你看天都亮了,要不你睡一会?你这一晚上都没合眼了。”
卞缘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窗外,果然已经天泛青灰,要逐渐亮起来了。
她无意识点点头,晴画松开她让她躺下,又为她掖好了被角,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小姐,你睡吧,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守着你。”
卞缘忐忑的眼神这才放松了些,因为实在太过困倦,又在整晚的恐慌中耗尽了心力,这才渐渐合上了双眼。
西山刑猎如今还未结束,下一次刑猎还远,况且郗昱冰的身体状况还不允许他大动干戈,他总算得了几日空闲,在家中处理一些不劳心神的事务。
他刚从正厅见完访病的来宾,就听见两个小丫鬟在谈论事情,实在是说的表情夸张,才传到了他的耳中。
“你不知道吧?昨天小姐好像沾了邪祟,半夜惊醒一晚上都没合眼。”
“你别乱说,小姐从小修习阵术,为的就是斩妖除魔,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沾染邪祟?”
她眼见另外一个不相信,语气都急了些:“我乱说什么了!昨夜我就在小姐院子里的,晴画姐姐半夜进去陪小姐的,这会儿还守着小姐呢。”
“说是小姐浑身颤抖,双眼无神,一夜没敢合眼。”她手舞足蹈的说着,真有那么几分像真的。
这话传到郗昱冰耳中却莫名觉得好笑,浑身颤抖,双眼无神,这两个词能出现在卞缘身上,这么多年了,哪怕是惧怕之样,在她身上都没见过,怎么会有她说的那么玄乎。
郗昱冰没放在心上,也没有继续听下去,转身离开了前厅,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承顺园门口,复又想起那两个小丫鬟玄之又玄的话。
反正顺路到了这里,也无事要忙,郗昱冰就进了院子。
院中沉寂一片,几个扫洒丫头都被晴画放去休息了,生怕吵醒了卞缘。
晴画小心的合上门,一抬眼就看见了院落中央的郗昱冰,她行礼道:“少爷。”
晴画眼底青黑一片,面容憔悴,好像真如那两个丫鬟所说,一夜未睡。
“晴画,出什么事了?”郗昱冰见状问道。
晴画起身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姐昨日着了梦魇,一夜未睡,这会也看起来睡的不安稳。”
“可小姐从来没有这样过,少爷你们此行可是遇上了什么骇人之事?”
17. 安魂
郗昱冰沉思想着,骇人之处,也就唯有那一轮血月了,当时救人心切,他没有仔细看。
现在细细想来,铺天盖地的血色,光彻不透的未湖,四周寂静到令人胆寒,只一眼,郗昱冰只觉得一种寒凉从脊骨升起,那种恐惧,是人本源中对危险的抗拒,甚至不敢正眼去看。
他到的时候卞缘已经昏迷了过去,他也不知道卞缘此前看到了什么,依卞缘的胆量来看,定然是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郗昱冰对晴画说:“我先进去看看她。”
“是。”晴画上前小心的推开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郗昱冰脚步放的很轻,来到卞缘的身边。
卞缘此刻睡了过去,睡梦中眉头还是紧紧的皱着,时不时的脑袋猛的偏动一下,就像是在躲避什么。
郗昱冰看着心里不是滋味,捏诀为卞缘布下了一个安魂阵,让她睡的安稳些。
等卞缘一觉睡醒,已经是午时了,肚子饿的她胃里发慌,这一觉罕见的睡的很好,清醒过来后也不昏沉,是自从她做噩梦之后睡的最好的一次。
一转头,郗昱冰就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珍珠白的袍子平整,他就坐在那里,什么事也没做,静静的盯着她。
刚一睡醒旁边就正襟危坐着一个人,换谁都要被吓一跳,卞缘也不例外,“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郗昱冰:“晴画还有事要做,换我来看着你。”
卞缘裹着被子,细想自己方才有没有再做噩梦,那样疯癫的姿态,可千万不能让郗昱冰看到了。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安魂草的味道,这是安魂阵遗留下的香味,安魂阵阵位以安魂草为序,启阵之后会留下些香味。
“郗昱冰,你又偷偷启阵了?”卞缘裹在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睛瞪的溜圆,语气充满质问。
郗昱冰无谓道:“一个安魂阵而已,我还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郗昱冰说的倒也有道理,安魂阵所用阵力很小,只不过是要在人将陷入睡眠的时候启阵,若是启一个安魂阵都能让他灵力运转有异,那她真怀疑郗昱冰会因此气昏过去。
“你那天看到什么了?梦魇的这么厉害。”郗昱冰瞳如沉湖,好似能洞悉人心一般,猛然的问出声,卞缘连编缘由的时间都没有。
“哪,哪天啊?”她说话结巴也是装出来的,不过是想拖延一些时间罢了。
郗昱冰挑眉不语,意思很明显,哪天难道你不知道吗?
“哦,你说那天啊。”卞缘眼珠一转脱口而出:“不就看见那个血月,华容处除了血月也没什么了啊。”
郗昱冰半信半疑的看着她:“晴画说你从未有过梦魇。”
卞缘回顾自己没心没肺的前半生,哪次不是头沾枕头就睡,别说梦魇了,梦都没做过几个,晴画说的确实是实话。
“没梦魇才不正常吧?”卞缘辩驳道,接着糊弄郗昱冰说:“我就只是做了个噩梦,第一次没经验,吓了晴画一跳,下次就不会这样了。”
郗昱冰怎么看不出来这是卞缘不想告诉他,望着她半晌才说:“不用狡辩,等你愿意说了再告诉我。”
卞缘和郗昱冰大眼瞪小眼,她之前怎么没发现郗昱冰这么善解人意呢?
“你再睡一会,我就在这。”郗昱冰展示出了他异样的耐心。
卞缘心中的疑惑更甚了,有些发毛,虽说是郗昱冰第一次对她这么好,她本意也是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但她实在饿的发慌,于是试探的说道:“我能先吃个饭再睡吗?”
卞缘想她这次再睡过去醒来可能就难了,毕竟饿晕过去和平常的睡眠可不一样。
郗昱冰尴尬而沉默的同她对视很久,转身离开,不久卞缘就听见他在唤晴画,她又美滋滋的躺下,想吃饭都不用自己起来去找晴画了,她又能赖在床上一会。
晴画手脚快,饭菜又是她早早备好的,不消片刻便备好了在饭厅。
“小姐,吃饭了。”晴画推门唤道。
卞缘还在床上未起,被子团成一坨抱在怀里,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无意识的晃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听可以吃饭了,她瞬间回了神,翻身下床的速度简直惊人,很快就洗漱好坐在了饭厅。
“你怎么还在这?”她一脚跨进饭厅,就看见了端坐在那里的郗昱冰。
郗昱冰慢条斯理的拿着热帕子擦手,提醒道:“从前可是你求着我陪你吃饭的。”
颇有几分你不要忘恩负义的意味。
实在是过得太久,卞缘差点把这事忘了,早些年还小的时候,他们是同郗父郗母一起用饭的。
卞缘贪吃,但吃饭速度慢,大人又有事要忙,吃完就离开了,只剩卞缘一人在饭桌上。
可她总觉得人走了之后的饭菜便没有那么好吃了,她想有人陪她一起吃。
郗成烨对她虽好,但那时他已经去了大长老那里,忙的日日不见人,除却所有人之后,只剩下了冷言少语的郗昱冰。
卞缘那时候最厌恶郗昱冰,因为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也不爱说话,在饭桌上她又要与他坐的远远的。
但她每次一个人面对着一桌饭的时候总觉得食之无味,终于在一次饭后,只剩她和郗昱冰二人。
郗昱冰吃饭速度也不慢,将碗里盘子里的食物吃的干干净净后,他便准备起身离开。
卞缘还记得郗昱冰那时戴着个小玉冠,五官还未长开时就已初见清秀,小脸绷的紧紧的,吃饭时一举一动都规矩有礼。
她在郗昱冰的讨厌和只剩自己一人之间抉择,最后还是选择了开口:“郗昱冰,你能不能先别走,再陪我吃一会,我看你也没吃多少。”
卞缘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恨不得将自己埋进碗里去。
本以为郗昱冰会冷哼一声离开,却没想到他冷着脸,默默的坐回了原位。
卞缘眸光一亮,转眼将盘子里她最爱吃的虾仁夹给了郗昱冰几个,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东西,于是她抿着嘴向他一笑。
眸色灿然,面如凝脂。
郗昱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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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还算有良心,他没白回来一趟。
就这样,郗家的饭桌上总留他们二人,卞缘滔滔不绝的在一旁的跟郗昱冰说着什么,见缝插针的塞两口饭,再时不时的给郗昱冰夹些菜,郗昱冰大多数都是倾听者,偶尔回复一句“嗯”,但这也不妨碍卞缘说话的雅兴。
直到后来,这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习惯,就算郗昱冰去了大长老院里修习,他也会挑闲时回来陪着卞缘吃饭,不过最近几年他总是在外刑猎奔忙,鲜少来了。
如今他陡然出现在这里,卞缘还觉得略有些不熟悉,才如此说道。
卞缘听此全想起来了,两步跨上台阶,神色难掩兴奋,为自己找补道:“这不是你最近几年太忙没来过我才这么说的。”
随后她又凑到郗昱冰身边,眼神眨巴着十足可怜:“别走别走。”
郗昱冰用余光看了她一眼,神色肉眼可见的不复先前那般僵硬,他正声道:“坐好,吃饭。”
卞缘瞬间弹回自己的位置,腰杆挺的比竹节都直,又夹了两块虾仁放在郗昱冰的碗里,黑亮如葡萄的大眼睛示意他快吃。
吃完饭的卞缘好像恢复了活力,其实她原本就非常有活力了,这时候就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她快步跑过长廊,一路上顺滑的长发随她而动,裙角就像翩然的蝴蝶。
“五长老,五长老!”人还未到折院,她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正在躺椅上打着盹的五长老被惊醒,脸上搭着遮阳的一片书页随他一抖掉了下去。
卞缘像只鸟一般蹦跶进了折院,一把将躺椅上的五长老拉了起来:“五长老五长老,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睡觉呢?”
“哎呦,哎呦你这孩子。”五长老还没醒神,就被激动的卞缘扯了起来,险些没摔倒。
卞缘双手交于身后,卖关子道:“您知道有什么喜事吗?”
“什么喜事?”五长老摸了把脸总算清醒了些,指着躺椅,指节抖动:“什么喜事你也不能这么突然就把我拉起来,我不是你们年轻人,哪能这么折腾。”
卞缘懒得听他在这倚老卖老,一挥手道:“您身子骨多硬朗我能不知道吗?少装了啊。”
五长老身为长老中最为年轻的一位,当然年岁还没高到走两步都担惊受怕的地步,被卞缘戳破后他不好意思的带过话题:“什么喜事?你倒是说啊?”
还佯装要打卞缘一下,“你这傻丫头这次可闯大祸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好事?”
卞缘灵活躲闪,一步跳开好远,“闯祸我已经知错了,但是我这个喜事包你满意。”
只见她翻手向上,掌心盈盈出现了一个阵眼,蓝白阵环明亮,一看便是阵力不凡之人的伴生阵。
“怎么样?”卞缘挑眉炫耀,“伴生阵,我筑出来了。”
这可真让五长老来了兴趣,小老头几步走上前来,转着圈的细细打量了卞缘的阵眼,他的眼睛眯成细小的一条缝隙,可透出的一线瞳仁依旧精明,“出怪事了,你这阵环怎么是倒置的?”
18. 倒置
卞缘偏头看他,理所当然道:“我也不知道啊,要不然干嘛要来问你。”
五长老瞪她一眼:“小丫头片子,又开始没大没小了。”
卞缘嘿嘿一笑,模样憨态可爱,任谁看了都要没脾气的。
五长老刚冒出来的火气就偃旗息鼓了,仔细的看起了卞缘的阵眼。
“你冒死去了趟华容处,郗昱冰也陪你着差点没了小命,这阵眼当真是得之不易。”
蓝白的阵环在卞缘的灵气催动下规律的翻转变动。
说起这个卞缘就觉得自己愧疚,阵环是自己的事,她本不想牵连任何人,却不想还是害了郗昱冰。
情绪变动之下灵气的运转不均,阵环的阵光都暗淡了些。
卞缘一言不发,是真的为此觉得愧疚,换做平时她早就出言反驳了。
“五长老,如今我伤势已然痊愈,灵府也无恙,这样的话,您之后不必再说。”
郗昱冰清朗沉稳的声音传来,他从院外走了进来,颇有几分少年家主的威压。
五长老见状表现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小年轻就是心思重。”
郗昱冰的神情这才缓和了几分,语气轻平又意味深长:“长老不这样想最好,许是我多想了。”
五长老和郗昱冰对话间汗都要下来了,想来也是,这几年郗昱冰外出历练,在世家云集的虎豹狼窝里风里来雨里去几遭,心思缜密以及压迫感早已被逼出来了。
“先看阵眼,先看阵眼。”五长老没再接郗昱冰的话茬,这孩子也太护短了些,他生怕自己再说卞缘,郗昱冰就要真的出言警告他了。
“上次郗颐问你有没有阵环倒置的,你说自古以来从来没有,我这是怎么回事?”卞缘一本正经的问道,她鲜少有这么正经的时候。
五长老抚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摇着头说:“至少我活了这么久,没见过倒置的阵眼。”
“不过,伴生阵法只有在阵阶穹天时启大阵才会用到,你如今才只学会了阵法四阶,还远呢。”五长老想了想,觉得这阵眼除了特殊些,也不算特别棘手。
阵术初级是掌握阵法四阶,在这之后,阵阶又分为十二阵阶,分别是:四和、经物、岁聿、羯罗、藏花、镇木、江曲、宿云、重明、峙渊、悬注、穹天。
每个阵阶都对应着与之相应的阵力水平,突破阵阶时间有长有短,都在阵术师本人,天赋努力一样不可少,时至今日,阵阶穹天的人也屈指可数,就拿郗家家主郗孟河来说,如今也只是阵阶宿云。
卞缘:“也就是说我暂时先不用忧心伴生阵眼了?”
卞缘如今刚掌握初步的阵法四阶,也就是堪堪才到阵阶四和。
五长老笑道:“暂时?你倒是自信啊,多少人一辈子都无法到达阵阶穹天,就连我到现在都摸不着阵阶穹天的边。”
卞缘:“五长老,你教授弟子这么久,怎么就不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五长老闷声一笑:“什么话你都说的出来。”
卞缘双手叉腰横道:“你等着吧,不出百年,我必至穹天。”
此话譬如惊雷,古往今来,前仆后继的阵术师为达到穹天耗尽心力,千年万年,仍不觉疲敝。
穹天,穹天,上至穹顶,乃是阵术一道的巅峰,覆手间天崩地摧的程度,岂是每个人都能达到的?
五长老在心里无声叹息,多少人初学阵术时也同卞缘这样心比天高,到后来又落得什么下场?修行一术讲究顺其自然,心中急进,道则溃退。
太年轻了,终究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卞缘说这句话时,眼眸璀璨,叶眉高挑,笑容势在必得,少年意气也莫过于此。
郗昱冰在一旁靠墙抱臂而立,黑眸如古井泛波,眼神中是不可掩饰的欣赏,出口却道:“急功近利,修行大忌。”
卞缘不以为意:“修行之人,谁不想更上一层楼,多少人嘴上说着顺天而行,无为得道,背地里却拼了命的用丹药法器提升阵阶。”
“做人嘛,要坦荡些。”
郗昱冰像是被卞缘说服了一般不再开口,眼神却像钉在了她身上,可惜卞缘却没看懂他眼神中那种找到了同道中人的喜色。
五长老:“你这话要是让盛家听了,可又要痛批你本心不在修行之上,心术不正了。”
卞缘不悦道:“盛家还好意思说自己无为顺道呢?争鸣试炼不就是由他盛家而起的?既然他们那么淡泊名利,为何要有名次先后之分?”
五长老一时哑口无言,半晌才无可奈何的笑道:“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谁能说的过你?”
卞缘耸耸肩,“我说的都是实话。”
秦夫人从郗昱冰那里听说了卞缘伴生阵眼阵环倒置的事,略显慌张的赶了过来,甚至还将郗孟河一起叫了过来。
“秦姨,郗叔叔。”卞缘开心向他们打招呼。
秦夫人一向端庄温柔的形象也有了几分裂痕,还未到卞缘身边就问道:“缘儿,我听昱冰说你的伴生阵环是倒置的,怎么会这样?”
郗孟河历经大风大浪,依旧稳如泰山,不过神色间还是急切的想看看倒置的阵环。
当卞缘再一次将阵眼展示在众人眼前,稳稳的托在手心,“我也不知为何,我第一次筑出伴生阵的时候它就是这样的。”
在这之前秦夫人还觉得有两个孩子在玩笑的可能,直到看见这个倒置的阵环,才真正的相信。
郗孟河也略有几分的不可置信,同秦夫人说道:“弑月一族异于常人,难道是阵环也不同于我等?”
秦夫人貌若芙蓉的脸此刻也带着不解,她说道:“我没有见过宿未阵启穹天,她的伴生阵眼我还未曾见过。”
宿未,这个名字说出的一瞬卞缘心头好像空了片刻,这是她母亲的名字,秦夫人已经刻意的很少提起,但每次说到她,卞缘心中都会如坠崖般迭起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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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知这就是她的母亲,脑海中却没有一丝一毫她的痕迹,那种遥远又近在咫尺的感觉让她觉得心痛异常。
郗昱冰在听到宿未这个名字时就下意识的去关注卞缘的反应,果然她神色一瞬间就变了模样。
“不过伴生阵法只与阵阶穹天有关,只要缘儿不启大阵,平常的阵法倒是不受影响。”秦夫人不知缘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五长老却如同想到什么一般,“伴生阵法阵眼虽只用在阵阶穹天,但是阵廓全都因它而起,不如你现在就试试,看看寻常阵法会不会阵环倒置。”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秦夫人看向卞缘的眼神多了几分忧心:“缘儿,那你先试试吧。”
卞缘将伴生阵法的阵眼收起,顶着所有人关切的目光,她现在只能默默祈求自己寻常阵法没有什么异常。
她沉下心来,合眼捏诀,“敖岸岘崩,苍生伏水。”
阵位八位交替,坎位主正,一时间卞缘周身蓝光乍起,须臾之间,阵光化水,翻水成浪,向着郗昱冰几人席卷而去。
郗昱冰抬手启阵,抵住了卞缘的水阵,生环将几人紧紧护在外围。
水墙之中,四角先破水而出,随后状如白鹿的神兽夫诸应召而出。
而他们几人,本不在卞缘的阵中,这下他们看的清清楚楚,就算寻常阵法,卞缘所启的阵也皆是死环在外,而她本人置于阵中。
五长老恍然大悟,这样的景象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上一次卞缘夺了他的阵环时她就是身处阵中的,不过他那时忙于护着其他人没有在意。
原来阵环倒置,早在那个时候就初见端倪。
卞缘一时没守住力,泗水阵有些过强了,她急忙控制灵力,收住水势,再这样下去,郗昱冰本就脆弱的灵府怕是要再一次受伤了。
郗昱冰并两指放在身前支撑着阵法,他看的仔细,卞缘阵法所需的灵力皆由她自身辐散而出,而其他人的阵法,阵主都在其外。
阵术由阵主阵力为起始,借天地万物灵气运转,阵眼如漩涡,辐合灵气而入,八个阵位以此而动,不同阵位组合以及相应的灵诀启动效力不同的阵法。
而卞缘的阵,灵力全源于自己,尽管是灵府灵力浩荡之人,恐怕也难以支撑阵术长久运转,若遇上时间较长的两阵对峙,卞缘必然会成为率先败下阵来的那一个。
不过她的死环在外也有好处,阵术起源是为围困,只不过在后人的改进下有了攻阵之法,而卞缘阵环倒置的阵法,则偏向攻击。
就好比其他人的阵法是一堵墙将人困住,再伺机进行攻击,而卞缘的阵则更像一柄剑,一阵既出,只为击杀,这也从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卞缘不能长时间支撑阵术的短板。
秦夫人看着卞缘的阵法,一种不详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她细细看着,说道:“缘儿的阵法,和符术何其相似。”
郗孟河像是被猛然点醒,秦夫人的话说的不错。
19. 符箓
符箓之术,乃上古八大奇术之一,为道门所创,云传天书,是为符箓。符箓一脉衍生颇多,压制九天神煞,赦令三千道法,同阵术一般,符术也可召将请神,压劾邪祟。
不过在如今世家分位,高低排次的情形之下,阵术为众家角逐的主要手段,于是符术渐渐没落,至今符术师已少之又少,符箓之术更是难寻教授之人。
就连符术世家离光夏侯氏,现任的家主也以修习阵术为主,符术修习为辅,如今的境况,百年之后符箓之术是否留存都是问题。
阵术主困,符术重攻,步罡踏斗,符篆离手则即刻生效,而不像阵术需要灵气维持。
卞缘垂手合阵,缓缓落地,她不像秦夫人他们那般担忧,反而跃跃欲试道:“秦姨,还要我试试其他阵法吗?”
秦夫人真是被她这无忧无虑的性子蛰伏了,又不忍心批评,也是奈何不了她半分。
“还试试其他阵法呢?你都没发现阵法的灵气都是从你身上而来的,旁人启阵都是借助天地灵气,你只能依靠自己,阵术相持的时候会吃亏的。”秦夫人严肃的同她说道。
“我知道啊秦姨,可我的死环在外,是先进攻的一方,我强到旁人不能与我相持便是了。”卞缘转转手腕,看她的架势确实不像有和人阵术相持的耐心。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想的这么简单?”郗孟河本想说卞缘狂妄自大,但碍于秦夫人对卞缘实在宠溺,这才换了言辞。
卞缘摊手,神色期待又认真的说道:“郗叔叔可有更好的办法?”
郗孟河:“这……”
他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伴生阵与本体同生同源,阵环位置岂是说改就能改的,若他真有能改变阵环的本事,上古大能恐怕也能与之一战。
卞缘看向郗昱冰,脸上就差写着“我就知道”几个字,郗昱冰一时忍俊不禁,偏过脸不去看她。
卞缘理所当然的将郗昱冰偏开视线的动作视为是他看不惯她不尊长辈,于是心里默默叹道:“郗昱冰还是太过呆板了,只是玩笑而已。”
至于卞缘的伴生阵法,家中五位长老齐齐上阵都没能摸清缘由,更别说想出解决办法,最终给出的结论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不出几日,卞缘就迫不及待的想去五长老那里和一众弟子一同修习阵术,五长老拗不过她,于是只能答应。
“阿缘,听说你有伴生阵法了,恭喜你啊!”卞缘一进折院,郗颐就放下手里的剑,出声道贺。
“多谢郗颐哥哥,以后我们就一起修习了,比试的时候你可要让着我些啊。”
卞缘今日和一众弟子穿了同款的淡蓝色长袍,出色的容貌还是让她从一众人中脱颖而出,容色明艳,亮眼非常。
郗颐手里还握着他的那把青色古朴长剑,略带敦厚的说:“阿缘最近学会谦虚了?就你上次启阵的那个架势,是你多让着我些吧?”
卞缘不好意思的笑笑,摸了摸后脑勺,认错道:“上次把你们都吓到了。”
郗颐:“没事,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都知道你有多想修习阵法,大家没怪你。”
“那就好那就好。”卞缘观察了四周人对她颇为畏惧的眼神,恐怕是只有郗颐不怪她吧?
五长老背着手姗姗来迟,眼神瞟了一眼一众弟子,顿时下面就没了什么声响。
“自此以后你们可要离卞缘远一些。”五长老一手指着底下的弟子,警告道。
还没等五长老说完,郗颐就替卞缘鸣不平道:“长老,这是为何?阿缘平日是活泛了些,可并没有扰了我们修习,您何至于此?”
“没错,长老,您不能排挤阿缘啊。”几个平日里和卞缘一同闯祸的狐朋狗友也为她发声。
卞缘抬手阻止:“这个……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郗星裕强制截停了卞缘的话:“你不用解释,我们都知道。”
卞缘一瞬间都觉得自己即将石化,你们怎么就知道了!
五长老嘴角抽了抽,原来他在一众弟子心中的形象就是如此,为了罚人,撺掇其他弟子不要理会卞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同这一院子的弟子一般年纪。
事教人一次就会,五长老抬手招呼郗星裕:“来,你到台上来。”
郗星裕做刺头时间久了,毫无畏惧之色就走了上去,抱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神情。
五长老看着他这幅视死如归的表情,嘴角又是抽了抽,他偏要看看一会这个犟种会是什么表情。
五长老:“卞缘,傻站着干什么?”
卞缘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五长老这是要杀鸡儆猴啊。
五长老早就看这个天赋没有还不认真修习的纨绔孩子不顺眼了,却还是不忍心他受太重的伤,撇撇嘴:“你,站擂台最边上去。”
郗星裕心里不爽也只能憋着,不情不愿的走向最远处。
卞缘十分机灵,自己走到了另一边,站的板正。
五长老也没有多说,离开了二人中间,挥挥手道:“来吧,别愣着了,启阵吧。”
郗星裕不明所以,但也听话,抬手结印,念诀道:“山摧地崩,百里回壑。”
卞缘见状眸光一闪,她若是再不动就入了郗星裕的阵法了,于是她双手熟练的结印。
地垚诀一出,八卦转换,地震山摇,卞缘结印速度飞快,一息之间,郗星裕就被外围的阵环击飞,这时他的阵法还没能将卞缘覆进去。
前一瞬地动山摇,后一瞬郗星裕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速度快到众人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来时,郗星裕正哀嚎着喊人来服。
此时卞缘的阵环未收,在下面的众人都看到了她居于阵中,生死环倒置的阵法,蓝白阵环交错环绕着卞缘,一众人还没来的及去将郗星裕扶起来,只讶异于卞缘非同寻常的阵环。
“你们!”郗星裕强忍着痛爬起来,正想怒骂其他人,却看到了卞缘的阵环,骂声都堵在了嗓子眼,只剩呆滞。
生死环依旧不受干扰的徐徐转动,卞缘看着郗星裕的眼神无奈又同情,死环在外,杀伤力就是如此非同寻常。
五长老悠闲的走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众弟子,“知道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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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要离她远些了吧,还想要小命就听我的话。”
郗颐还记得他第一次问五长老的问题,他都怀疑是自己的眼神出了问题,“五长老,阿缘的生死环,是不是倒置的?”
五长老无言抿唇:“你不会自己看?”
他听话的再次确认卞缘的生死环,确实如他所见,生死环是倒置的。
郗颐:“长老,弟子以前向您请教过是否有人的阵环是倒置的,您当时说……”
后半句郗颐不敢说出口,害怕拂了五长老的面子,只能点到为止。
五长老偏头看向阵中的卞缘,语气还略带叹意:“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的阵环是倒置的,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如今这奇事就生在卞缘身上了。”
“日后练习阵法时,你们都要离卞缘远些,相同的阵术,在你们这里是围困之术,在她那里就如同下了死手,至于结果,你们也看到了。”
他挥手指向仍旧还愣在原地的郗星裕,意思不言自明。
卞缘歉疚的向郗星裕笑笑,她保证她已经控制灵力了,再少些的话,都不足以支撑阵法启动。
五长老教授阵术的无人敢问,待五长老一走,几乎是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她的阵环。
“阿缘,为什么你的阵环是倒置的啊?”
“你怎么突然出门一趟就有了伴生阵法,是遇到什么了吗?”
“对啊对啊,听说郗昱冰都受伤了,肯定很刺激吧?”
卞缘被吵的头痛,况且她自己偷偷去华容处的事情也不是能随便拿出来说的,于是她坐在人群中,抬手让他们闭嘴。
“阵环的事五长老都不知道我怎么能说清缘由呢?”她先解释了阵环。
至于郗昱冰的伤,他在盛家时就想好了借口,于是卞缘也顺坡下驴的说道:“外出时是遇上了妖兽氿吾,现在他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大家不用担心。”
郗颐惊道:“氿吾?那不是当年从血月之渊中逃出的唯一一只妖兽吗?世家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踪迹,它竟然还在世间?”
“是啊!”卞缘答应的迅速,一点都不像编出来的,说的神乎其神,“氿吾形似鹞鹰,展翅时足有一山之高,一震翅我们被它逼退十几里。”
“竟然如此凶险。”郗颐信以为真,满面担心。
卞缘看他们当真相信了,还是略有些于心不忍的,于是打马虎眼道:“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再多的郗叔叔不让我说。”
郗孟河这个挡板一出,果然周围人抢着问的声音小了些,毕竟是现任家主,平日里对小辈格外严厉肃穆,威严就放在那里。
就连最为跳脱的郗星裕都悻悻闭嘴,只说:“既然家主都说了,我们也不好多问。”
其他几人也连连称是,各自和卞缘寒暄几句,有说让她注意身体的,有说以后不要冒险的,草草几句之后,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生怕家主找上他们。
卞缘终于可以站起身,她满意的拍拍手上的灰,心里想:“果然还是这一招好用”,心满意足的回了自己的住处。
20. 兰摧
郗昱冰休养了不出一月,乾营就来了消息,打探他什么时候回到职位。
乾营,早年间由各世家组建,世间有正亦有邪,一些鬼修邪修或者魔化的妖兽四处作乱,乾营的存在就是为了猎杀这些邪魔,保世间太平。
一般各家会将最为看好的小辈送至乾营历练,实战之下,进步自然神速。郗昱冰天赋极佳,在乾营中不消几年就坐上了都尉的位置。
营中都尉只设四人,十二世家同辈共进十二人,论功排位取其前四为乾营都尉,郗昱冰位列都尉之首。
其余几人分别是崇水盛家盛衍龄、离光夏侯氏夏侯姿、兰摧代家代栎。
郗家势弱,小辈资质也欠佳,百十年来无一人闯入乾营,到了郗昱冰这里,竟直接争到了都尉之首,当时让世家多少人难以置信,对于郗家来说,也是最有希望的一束曙光。
军中不可一日无将,乾营虽不如战场那般紧急,却也事务繁忙,郗昱冰伤势太重,这才休息了几日,催促的人就已经来了。
应音封形似卷轴,可千里传音,不仅传音,若是想人像也是可以传递的。
应音封一打开,代栎吊儿郎当的嚷嚷声就传了出来:“郗昱冰,你能不能行啊?一点小伤都快恢复半年了,这述折还要我帮你批多久啊?”
郗昱冰有先见之明的将应音封放在离他很远的书桌上,代栎倒是没有传人像过来,只是声音太过吵嚷。
疗伤加上修养总共还不到两月,代栎这样度日如年,可见乾营的事务有多繁杂了。
“不过几份述折而已,你用的着这样?”郗昱冰说话依旧不近人情。
这句话气的代栎直接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甚至还打开了人像。
“你有没有良心啊郗昱冰?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当牛用啊?”
卷轴上方出现一个画面,画中的白衣公子被气的脸红脖子粗,他生的齿白唇红,颇为俊俏,面上孩子气较重,生起气来更是如孩童一般,拧着眉头,双眼瞪的溜圆。
“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盛衍龄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整日正事不做,两眼一睁就是给我们找事。”代栎气的一手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做什么了?”郗昱冰坐在桌前,缓缓理了理袖子。
代栎一挥袖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这才开始细说:“你都不敢想象,他竟然让我去将马厩从西场移到东场。”
“说是东场的阳光好,适合马群!那太阳又不是只照东边,盛衍龄这个家伙好像修习把脑子都修坏了!”
代栎眼睛里都能冒火星子了,“你是不知道,我找人在东场新修了一个马厩,就花了十天,他半个子儿都不开给我,还嫌我做事太墨迹。”
“没钱谁干活啊?你再不回来压着他点,我这家底估计也快被他折腾完了。”代栎一副我不管,我不想听你讲道理的样子。
“论钱财,兰催代家可称世家之首。”郗昱冰不多说,几个字就道破真相。
代栎眼神幽怨:“我家再有钱那也是我老祖宗东奔西走赚来的,都是血汗钱!凭什么拿去给他盛衍龄修马厩?”
兰摧代家并非正经的世家,按理来说应当是个半路出家的,代家先祖原本只是凡者,走南闯北成就一方富甲,田庄处处皆是,商铺更是遍地开花。
人一旦有了钱,就想自己活的久些,再久些,于是代家先祖倾尽家财买下没落世家贺兰氏的阵术授本,一并保下了贺兰家最后一位修士,贺兰祈,自此承贺兰一脉的牵渊阵法。
谁也没能想到,这个尽是商贾之人的家族借着贺兰祈教授的阵术,当真摸入了阵术入门,辈辈发扬改良下来,和正经世家也可以碰一碰。
这个看似不正经的家族,阵术天赋极高的人却不少,频频在争鸣试炼中脱颖而出。
贺兰氏最后一位修士贺兰祈死了,世家缺位,加之代家实力日渐强盛,于是代家登堂入室,自称为世家其一,也同其他世家一般试炼刑猎,庇护一方。
百姓受其庇护,代家出钱出力又大方,众人自然对代家十分拥护。
众人拾柴火焰高,百姓呼声起来了,其他世家也没有办法,不承认也得承认了,于是代家顶替了灭绝的贺兰氏,成为了十二世家其中之一。
话是这么说,可其他世家骨子里是看不上这个拿钱砸起来的盗版世家的,可代栎从不以自己的家事为耻,反而累了就瘫倒感慨:
“若不是我家老祖宗想不明白,我现在哪用干这苦差事,以我家的财力,我现在不知道在哪当浪荡少爷呢!”
“美酒佳肴,夜夜笙歌,不比在这斩妖除魔强多了?”
郗昱冰听他在这叫苦连天,不耐烦的闭了闭眼,回了句:“知道了。”
之后没再理会代栎鬼哭狼嚎,切断了应音封。
覃墨早已见惯不怪,帮着郗昱冰收拾行李。
代栎是个视财如命的,小气到让覃墨觉得他的家底都是他一个人抠出来的。
宴席请客是要装醉的,采买任务是要推给其他人的,除了对自己和军饷大方,覃墨真找不出来他有大方的地方了。
“少爷,您确定不再多休息两天?”覃墨还是有些担心郗昱冰。
郗昱冰略摇摇头,“如今我伤势已经无碍,不能再耽搁了。”
覃墨看着郗昱冰忙碌的身影,心中觉得不忍,郗昱冰年纪还不及弱冠,就如此整日奔忙,郗家势弱压力巨大,后进也无人能帮他。
就连亲兄长也视他为仇敌,不敌郗昱冰干脆撂挑子自己找了个闲职,离这些纷争远远的,四处的压力都聚在了郗昱冰身上,他无法松懈。
他就这样一个人,还不知道要走多久。
忽然,一片柳叶从窗外飞进,如同利刃破空一般,郗昱冰抬手用了阵力抵挡,触及他的阵力,柳叶如枯落一般翩然落地。
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把戏。
果然卞缘从窗口探头出现,看起来她今日心情不错,长发披肩,头顶两处挽了两个小髻,坠着明黄的绒花,浅绿的发带垂坠发现,随风而起。
郗昱冰瞥了眼地上的柳叶,又看看她,不留情面的点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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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
她皱了皱鼻子,心虚又无邪的笑笑,抱歉道:“我没控制好阵法,你没事吧?”
郗昱冰:“就这样,还敢大放厥词?”
卞缘推门而入不悦的瘪嘴,“我这才刚过了阵法四阶,而且我的阵术还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太严格了吧?”
郗昱冰继续理着桌上的书,头也没抬道:“嘴贫。”
“切。”卞缘不屑道,没有再和郗昱冰计较。
“你又要走了啊?”卞缘说这句话时,不自觉的带着几分失落。
郗昱冰望着她透亮的琥珀色眼眸,答道:“嗯。”
“好吧。”卞缘想到了什么又变得活泛起来:“等明年争鸣试炼结束,我就能和你一起去乾营了。”
郗昱冰:“乾营择争鸣试炼前三,你这么自信?”
卞缘毫不夸张道:“你学阵法四阶用了四年,而我只用了几月,你可别小看我。”
郗昱冰:“那我只能恭候大驾了。”
卞缘靠在桌边赞道:“这就对了,好好等着我。”
她的眼眸像泛着光似的,郗昱冰不忍心将乾营的实际告诉她,只是问她:“你这么想去乾营,为什么?”
“因为你在啊。”卞缘歪头理所当然的答道,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
郗昱冰被她说的愣了神,一双清冷沉静的眼眸直直对上卞缘的眼睛。
卞缘也不躲避,仰头和郗昱冰对视,不明所以道:“怎么了?要不是你在乾营,我自己潜心修习阵术不就好了,干嘛要去劳心劳力?”
这句话就像巨石入湖一般,郗昱冰掩饰般的偏头,没头没尾的回了一句:“乾营逢乱必出,在实战中阵术进步会更快。”
卞缘浑身上下都没几个心眼,没能看到郗昱冰红到滴血的耳廓,颇为认同的说:“那倒也是。”
郗昱冰用余光看着卞缘,她兀自的玩着自己衣服上的丝带,他在她身边,心里像是起了飓风一般。
郗昱冰当日就离开了郗家,卞缘一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桌上的陶瓷娃娃。
窗户开着,空气闷热的让人难以喘息,乌云滚滚而来,天色顿时就暗了下来。
晴画将屋里的沉泗瓯打开,冰凉的气体从中四溢而出,室内的温度骤然就低了下来。
“小姐,外面看着要下雨了,您别在窗边坐着了,夏日雨急,别被淋到了。”
卞缘没由来的心里空落落的,之前郗昱冰走的时候她都这样的感觉,可能这次他在家的时间太长了,让她觉得家中像是少了一个人一般。
她抬眼看了看如墨般的天色,担忧道:“郗昱冰刚走,不会淋雨了吧?”
晴画在一旁笑出了声:“小姐,您这是关心则乱,少爷不是用了瞬行阵吗?说不定这会人已经在乾营了。”
卞缘恍然回过神,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这种话都能问出来?”
晴画笑而不语,只是摇摇头,伸手将窗户关上了,千万别郗昱冰没有淋着的雨,被卞缘淋着了。
21. 避水
节至腊八,郗家依山而建,此时已是苍山白头,山路上的积雪厚重,山顶却只有刚落下的片片雪花。
凝月台上,一剑破空,配以极强的阵术,簌簌落下的雪花于空中瞬时融化,山谷中荡着巨大的声响。
卞缘收剑负手,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阵术的成效,阵术主困,一般阵术师会辅以剑术配合,而卞缘却是因为反筑阵法攻击性太强,由灵剑引出一部分,这样一来也能更好的控制阵法。
“不错。”大长老拍了拍手,眼中难掩满意夸赞之意。
虽然因为上次郗昱冰受伤的事大长老对卞缘有些不满,但因为卞缘阵法的特殊,只能送来他这里修习,几月过去,他觉得这个小丫头倒是也没有那么讨厌。
他在一旁看着卞缘练阵,鹅毛雪花落了一肩,眉毛处也起了厚厚的一层霜,更显得老态,他面上的皱纹异常明显,尤其是眉间紧皱的纹路,就连夸赞的时候面容都十分严肃。
“多亏长老指点。”卞缘对大长老还是尊敬居多些,握着剑抱拳向他行了谢礼。
一开始卞缘总是因为阵法太强而无法控制,她的阵法本就以攻击为主,一旦偏移,后果不可想象。
大长老知道后便想出了以剑引气的法子,这样一来,卞缘不仅用剑强于其他人,阵法也善于控制。
“天赋极佳,勤于练习,是个不错的孩子。”大长老观察周围没有积雪,便知道卞缘这几日的练习没有懈怠,山地雪大,就算半日不练,这凝月台都没有这么干净。
“长老过奖。”卞缘笑眼弯弯,心里暗想道:真是不容易,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大长老夸她。
卞缘看着他肩上的落雪,问道:“雪大风急,长老为何不用避风阵?”
避风阵是最为简单的阵术,卞缘在没有伴生阵法的时候都能用,更何况是大长老了。
大长老悠悠踏在积雪上,“修行之人,也在修心,天地山川,四时风物,都该亲身体悟。”
“这样啊。”卞缘似懂非懂的答道,也试着合了自己的避风阵,山风似刀般划过来,冷的她一个激灵。
趁大长老没注意,她又偷偷用了避风阵,至于体悟四时风物,还是等她穿厚些再来吧。
大长老抬眼看了看万重大山的茫茫白雪,对卞缘说:“即日起你就回中山去吧,新春快到了,好好过个节。”
“真的啊?”卞缘激动的冲到大长老身边,不可置信的看着大长老。
要知道她之前和郗昱冰在大长老这里时,无论什么节日,大长老都只有节日当天才允许郗昱冰下山。
大长老忍笑看向卞缘,“你若不想,就留在这里继续练功。”
“别别别长老,我想回去的。”在这里卞缘一日都不敢懈怠,这几月下来她都快要麻木了,能有几日假期她再开心不过了。
卞缘问道:“大长老不去中山同大家一起过节吗?”
或许是卞缘今日就要下山,大长老对她的态度慈祥了些,笑了两声答道:“我活了这么久,春去秋来几百次,这佳节过的多了,也与寻常没什么区别了。”
“你不一样,你还是个孩子。”
卞缘口头上答应着:“这样啊。”
实则心里却想着春节的热闹与欢乐,她想她不论过多少个春节或许都不会觉得厌烦。
卞缘迫不及待的下山去了,大长老依旧站在山顶望着中山,中山郗家张灯结彩,此时看下去,往日金黄泛白的院落已经改了颜色,院子到处都挂上了红色的梁彩,屋檐下也都挂上了大红灯笼。
大长老拍了拍自己肩上的落雪,独自回了山顶的小院。
还没等他推开柴扉,一阵阵力波及在他眼前散开,下一瞬卞缘就又出现在了眼前。
“你这孩子!”大长老被惊的退后一步。
“不好意思啊大长老,我还以为您在屋里呢,就将瞬行阵定在了门口,没想到你还未进去。”卞缘觉得冲撞了大长老,连忙道歉道。
就下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卞缘就换了套衣服,红色夹袄小衫,同色鎏金细线祥云纹裙子,连头上的发饰都换了红色的绒花和发带,不知道的还以为年画里的福娃娃跑出来了。
“又回来做什么?”大长老略显嫌弃的避开她去推门。
“给您送春联啊。”卞缘一手拿上联,一手拿下联,松开手春联滚滚而下,大红底纸洒金纹,相当喜庆,就是这上面的字,实在有些看不过眼,有几处都糊在了一起,说的严重一点,简直浪费了这么好的底纸。
卞缘展示心切“怎么样长老?这是我自己写的,是不是笔走龙蛇。”
大长老在书法上颇有造诣,看见这幅对联简直双眼一黑,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停了下来,最后磕磕绊绊半天只说:“卷起来吧……”
卞缘利落的将春联卷了起来放回木匣,大长老收下了就说明她这字写的不错,要不然早让她拿着春联滚蛋了。
卞缘乐呵呵的将木匣递给大长老,她一笑唇边的梨涡就浮现的明显,更像是来送福的福娃了,“长老新春快乐。”
大长老这下就算嫌弃也没法说了,接过木匣赶人道:“东西送到了就走吧?还想留这里吃饭啊?”
卞缘想起这山顶处淡的不能再淡的饭食,说了句:“长老客气,我现在就走。”
说完话一闪身就没了踪影。
大长老无奈笑笑,打量了一下柴扉左右两侧,推门走了进去。
卞缘急匆匆的下了山,生怕大长老再留她吃饭,一点没察觉出来他赶人的意思。
这边晴画还在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看到卞缘来的这么快,问道:“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卞缘:“大长老孤零零一个人,问我要不要留下吃饭,我挺不忍心的,但山顶的饭实在太难吃了,我就先溜了。”
晴画看看外面,还不到正午饭点,她眼神复杂的看看卞缘,有没有可能大长老不是那个意思?但她想了想还是没开口,留卞缘一个人独自开朗。
“缘儿。”秦夫人提着裙子上了台阶,看卞缘一个人站在门口喜滋滋的叉着腰,就叫了她一声。
“秦姨!”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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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欣喜万分。
“我的缘儿怎么这么漂亮。”秦夫人调整了一下卞缘头上的绒花,顺了顺她的发带,由衷的夸赞道。
被夸了的卞缘还有点不好意思,羞怯的低头笑笑。
秦夫人看着屋里杂乱的书桌随口问道:“你这是玩什么呢?”
提到这里卞缘可就来劲了,拉着秦夫人看,“秦姨,我下山的时候正巧碰上晴画她们在写对联,我就试了试,这是我写的对联,怎么样?”
卞缘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就像一只小狗一样,盛满了期待。
“哎呀!”秦夫人拿起桌上一副对联,盲目赞道:“不愧是我们缘儿写的,这笔锋真有大家风范。”
秦夫人的丫鬟在一旁猛的睁大了眼睛,偏爱也不是这样的吧?
大抵是孩子写的都是好的,秦夫人拿着左看看右看看都是满意的,最后还将这一副递给身边的丫鬟,“你将这一副收起来,等三十那天贴在我院子门口。”
丫鬟更像是见了鬼一般,僵硬的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秦夫人,就差将“您是认真的吗?”写在脸上了。
看她半天没有动作,秦夫人还将春联继续往她面前送了送,“拿着呀,愣着干什么。”
卞缘也在一旁,闪着明亮的双眼看着她。
丫鬟嘴角抽了抽,接过了春联,她万幸夫人只是将这幅春联贴在自己院子外,而不是郗家大门外,要不然郗家的面子算是完了。
秦夫人和边缘都欣然的看她接过,她像攥着烫手山芋一般将这幅对联拿了出去。
秦夫人亲昵的挽着卞缘的胳膊就像亲母女一般,她幽幽怨道:“还好家里有你在,要不然这个节可要冷清死了。”
“郗昱冰不回来吗?”卞缘问道。
秦夫人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昱冰前几日传了消息,兰摧烟云山庄出了只避水擎睛,害人无数,他与代栎交好,被叫去帮忙了。”
“避水擎睛最为难缠,若要擒住它,一月时间必然是要有的。”
避水擎睛兽,避水之意并非是这妖兽怕水,而是世人要避水,此妖兽遇水而出,哪怕只是茶杯之中的一小杯水,避水擎睛都有可能应水而出,兰摧地处西南,河湖遍布,避水擎睛不除,那当地真是永无宁日。
避水擎睛形似虎,四爪却如蛟锋利,极不协调,丑陋非常,遇上避水擎睛的人,双眼会被剜去,灵府被吸食而空,而妖兽应水而走,无踪无际。
卞缘想起在百妖轴中看到的避水擎睛的样子,顿时觉得一阵恶寒。
“避水擎睛应水便可潜逃,代家这次有麻烦了。”卞缘说道。
兰摧由代氏庇护,属地出事,世家必要出手,想来也是实在太过难缠,才请了郗昱冰帮忙。
“代家如今也被这避水擎睛整的焦头烂额,说是之前都压着消息,想着擒了这妖兽再布告出去。”
“却不想几月过去什么收获都没有,死的人越来越多,代家也压不下去了。”秦夫人是个心软仁慈的人,说到有人死于非命,她面色担忧又觉得不忍。
22. 细雪
卞缘若有所思道:“秦姨,乾营我去不了,兰摧代家我应该可以去吧?”
秦夫人:“你也想去代家?”
卞缘点头如捣蒜,澄明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秦夫人,撒娇说道:“想去想去,秦姨我现在已经有能力自保了,我不会给郗昱冰拖后腿了。”
秦夫人宠溺看她:“谁说你拖后腿了,只不过你还小,没有什么经验,避水擎睛凶残至极,我怕你受伤。”
卞缘将脑袋凑到秦夫人身边,毛绒绒的发丝蹭在秦夫人的脖颈处,“秦姨——我肯定会小心的,情况不对我立马跑,行不行嘛秦姨?”
秦夫人被蹭的微痒,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好好好,去吧去吧,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我就知道你最好啦。”卞缘开心的环抱住秦夫人。
秦夫人的善解人意中还带着些失落:“现在你也要走了,今年家里又空落落的。”
卞缘发出一声延长的“嗯——”,否定道:“有我在,肯定用不了那么久,新年之前我肯定把郗昱冰带回来。”
“这么厉害啊?”秦夫人只是将卞缘的话当做了一句小玩笑,但还是哄着她。
“那是肯定的。”卞缘说的笃定。
卞缘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刚得了秦夫人的同意,就忙着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前往兰摧。
晴画看卞缘忙碌的身影,暗暗感慨:自从今日下了山,就没见她休息,小姐真是一刻都闲不住。
淇陵位于东部,兰摧处西南,距离之远,就算用瞬行阵也得两个时辰,西南矮峰连绵,代家及其属地则顺山而建,行路艰难。
卞缘到了呈胤山附近就合了瞬行阵,这里再往前就是代家的府邸,各世家都有梏阵在,代家也不例外。
天色暗沉,已然接近晚上,卞缘抬眼看看,细小的雪花如同盐粒子一般纷纷掉落,这里的雪不似淇陵的鹅毛大雪,微小到不仔细看都难以捕捉。
郗昱冰此时也到了呈胤山,他身着乌绿长衫,乌金交领衣襟,墨色衣摆飘逸,上臂处绣着繁复的金乌纹,一缕红色丝质绳结荡在风中,高冠束发,一手持剑,将少年意气几个字发挥到极致,哪怕天色渐暗,也无法掩其锋芒。
西南之地冬日树叶不落,此刻却还是略显凄凉,只剩一条官道,郗昱冰正准备前行。
“铮——”一阵锐利的破风声骤然响起,长剑破空而来,转眼已至他身前。
郗昱冰反应极快,拔剑出鞘,迎上这一击。
利刃相碰,发出尖锐的嗡鸣,坚硬的剑身都因此颤动,灵气满溢,枝头绿叶哗哗作响。
那人身着肥大的黑色斗篷,面上戴着一副粗制滥造的面具,唯一露出的双眼,还显出极大的蔑视。
郗昱冰澶如秋水的眼眸没有一丝情绪的变化,利落的抽剑,继而凌厉的攻向那人的要害之处。
密密麻麻的剑招之下,两人竟打的有来有回,利剑重击之下火花四闪,细雪在此刻也不再落下。
远处树叶层层震荡,大风裹挟着雪粒子和枯叶狂啸而来。
前来迎接的代栎抬眼远望,他感受到了强烈的阵力相撞,饶有兴趣的说道:“这年头还有不怕死的来招惹郗昱冰?”
身边的侍卫问道:“少主,我们可要前去相助?”
代栎抬手拦道:“不急,他还用咱们相助?”
继而不慌不忙的悠悠向郗昱冰的方向走去。
再次两剑相持的时刻,郗昱冰莫测的神情终于显出一丝变化,几次对招下来,他也发现,这人对他的剑招似乎格外熟悉,尽管实力不敌他,却格外难缠。
察觉到这一点的郗昱冰眼神中透出些冷冽之意,他如今只有一个想法,此人如果不除,日后必生事端。
乾营的几年历练,郗昱冰早已不是那个仁心圣意的少年郎,他只知道如果有威胁就必须要铲除,至于这个人是谁,死后他自会知晓。
他骤然变换招式,趁那人反应的时机,长剑猛然扫去,剑气甩开那人脸上脆弱不堪的面具,锋利的剑尖闪过寒芒,直逼那人脖颈。
他要的,是一剑封喉。
剑锋横扫,那人脖颈处闪出一抹血色,他急忙后撤,面上脆弱的面具也随之掉落。
“嚯,好险。”清甜脆亮的声音响起,那人气喘吁吁的转过头,眼瞳尽是畅快之意,柳眉星眼,正是卞缘。
郗昱冰心头骤然一跳,如同溺水之人骤然复苏,他急忙收剑,以免再伤到卞缘。
他冷静非常的面容从未如此慌乱,他一手握住卞缘的胳膊,凑近了瞧她的脖颈,力气之大,让卞缘有种要将她捏碎了的感觉。
这下卞缘也不敢动了,郗昱冰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攥着她的胳膊,从他用的力气中卞缘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她的脖颈修长,莹白秀气,而如今正中却有一道浅浅的血痕,郗昱冰的眼神定在伤口处,呼吸近在咫尺。
这让卞缘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郗昱冰的眼神就像是淬了火一般,从高处看下来威压极重,她后肩处不自觉的抖了抖,想要逃开,却反被郗昱冰桎梏的更紧。
卞缘觉得自己头皮一瞬都麻了,她还从未见过郗昱冰这样的一面,于是试探着开口,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软糯:“我没事的,这就只是划破了点皮。”
她不明白,只是这一道浅浅的伤痕,郗昱冰为何这么生气,在家里时他们也没少切磋啊?
郗昱冰细细看过,如卞缘所说,只是划破了皮,但他还是怒火难消,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拿自己的命胡闹?”
卞缘想要抽手离开,她不想和怒气上头的说话,却不想郗昱冰不仅不放开她,还步步紧逼,“你知不知道,但凡今日我的剑再快那么一分,你……”
他看似发狠说着话,但说到卞缘出事这里他还是开不了口,他无法想象,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他该怎么办?他该拿卞缘怎么办?
他颇为无奈的垂头,手却不肯放开卞缘,仿佛只有感受到她脉搏他才能活下去,劫后余生四个字他从未想到自己会体会的淋漓尽致。
卞缘缩着脖子为自己辩驳:“我不是拿自己的命胡闹,你的剑招我早就烂熟于心了,就像刚刚那一式,你挥剑多少我都知道,要不然我早就没命了。”
郗昱冰抬眼:“既然烂熟于心,那这道伤是怎么来的?”
卞缘一时哑口无言,她也没想到郗昱冰的剑术又进步了,她搪塞道:“我就是一时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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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别生气了呗,我以后不跟你闹了。”卞缘也察觉到后退会让郗昱冰更生气,于是反其道而行,凑上来可怜巴巴的说道。
郗昱冰不理会,只是放开了手,冷脸不去看她。
只有郗昱冰心里知道此刻的懊悔,从小护着怕磕了碰了的小姑娘,如今却是他差点伤了她,他气不过的,只有自己罢了。
卞缘拽着肥大的斗篷挪动,像是一个胖嘟嘟的雪人艰难移动到郗昱冰身边,细声细语略带埋怨的说:“你都认不出来我,我还没和你生气呢。”
郗昱冰别开眼不去看她。
“别生气啦,别生气了呗。”既然郗昱冰别开眼,卞缘就一直跟着他,在他眼皮子底下念叨。
眼见郗昱冰不为所动,卞缘抬手竖起三个手指,“你看我你看我,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和你开这样的玩笑,天地为证,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郗昱冰听着她的誓词没好气的偏过头来,却看见卞缘做着发誓的动作憨憨向他笑着,脸颊处还有被面具染上的红色染料,左一块右一块的,一时间所有的怒气都烟消云散。
他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临走撂下一句:“幼稚。”
郗昱冰回应她了,卞缘瞬间就领会到这是将他哄好了,如果郗昱冰还气着,必定是一句话都不会回她的。
她喜滋滋的快步跟了上去,佯装心痛道:“我可是来帮忙的,你这样的态度,可太叫人心寒了。”
郗昱冰:“帮忙不见得,闯祸是一定的。”
“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卞缘忿忿的像一个刚蒸好的白软馒头,“你看,我为了练功,手都成这样了。”
郗昱冰原本没放在心上,卞缘自小就最会为自己叫苦,可当他一低头,却实实在在有些愣神。
她伸出的双手,掌心五指根处都生出了老茧,有些甚至再一次被磨破,还有多处未好的伤痕,她的阵力不好控制,这些伤口应当是被阵力撕出来的,一道道血痂遍布,不知比脖子上的那道重多少。
阵力撕裂的伤口经久难愈,尽管掌心撕裂,依旧要拿的起剑,血肉触碰冰凉的剑柄,郗昱冰只是想到就觉得难忍。
他面色不变,心中却惊愕,少时的她摔倒蹭破一点儿都要叫苦三天,难怪刚才的伤她不放在心上,原来是有太多更重的伤。
郗昱冰面色漠如冰雪,却不自觉的近了几分,看着卞缘手掌的伤语气柔和了几分问道:“不是最会喊疼了吗?这次怎么不说。”
卞缘翻看着掌心,嘘声叹气的说道:“叫疼也得找对的人啊,大长老又不会心疼我,说不准还会叫我再多练两个时辰。”
郗昱冰:“那你同我卖什么惨?”
卞缘又故意将手放的离他近了些,埋头看着她的伤说道:“当然是因为你会心疼我啊,连秦姨我都没说。”
郗昱冰没有接话,面色却有陡然向好的趋势,卞缘小心的用余光抬眼看,这下他总不会再生气了吧?她都这么惨了。
代栎姗姗来迟,看到郗昱冰面前挡着个姑娘,急忙将侍卫拉到树后。
侍卫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他的主子,“郗少爷就在那,您为何要躲起来?”
代栎意味深长的说:“这你就不懂了——”
23. 不类
“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过能离郗昱冰这么近的姑娘,等我再观察观察也不迟。”代栎两手抵在树干上,偏头偷偷看着。
侍卫更觉得莫名,不过就是一个女子,有必要这么好奇吗?但代栎做事本就不同常人,他也理解不了,就不再继续问。
“代栎,你很闲?”郗昱冰敏锐的发现了藏在树后的代栎,他又没像卞缘一样隐去气息变换容貌,太过容易察觉到。
代栎脸上闪过一抹讪意,他只顾着看热闹,却忘了还有隐去气息这一茬,于是从树后缓缓走出来,解释道:“你看这事儿闹得,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在一旁等等而已。”
侍卫在一旁看着冠冕堂皇的代栎,嘴角抽了抽。
代栎酷爱着白衣,此刻也是穿着一身白衣,没有像郗昱冰一样着劲装,反而是长袍宽袖,风流至极。
他去看被郗昱冰挡在身后的卞缘,小脸沾染了些花花绿绿的颜色,却难掩容貌昳丽,一双黑眸澄澈,仿佛未经世事,她从郗昱冰的肩处冒出个头来,大方的一笑,灵巧劲儿扑面而来。
郗昱冰察觉到代栎的眼神,轻抬眼皮,本就凉薄至极的眼神此刻更显冷意,代栎从卞缘那里回过神来,被吓了个激灵。
他轻咳两声掩饰尴尬,试探道:“郗昱冰,你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都没让我们知道,太不厚道了吧?”
郗昱冰不带任何情愫的说道:“什么都要让你知道?”接着补充道:“还有,她不是我妹妹。”
代栎眉头一挑,果然如他所料,事情不简单。
卞缘闪身出现,接话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和亲兄妹也没差。”
代栎表情一僵,去看郗昱冰的神色,他那高深莫测的表情此刻变的冷沉,余光去瞥卞缘,代栎莫名看出了几分愠色。
好像,这事情更不简单了。
“原来是这样,都怪郗昱冰平日里惜字如金的,我都未曾听过姑娘,不知如何称呼啊?”代栎爱好与人交友,况且卞缘和郗昱冰之前的关系还如此扑朔迷离,他更感兴趣了。
“卞缘。”她十分爽快的说了自己的名字,笑容明艳,颇有结交天下名士的豪爽样子。
代栎张口便夸:“简洁大气,和你确实相配。”
郗昱冰抱臂在一旁,脸色已经不能再难看了,凉凉开口:“代栎,这话你说过没有十次也有百次了吧?”
这话没让代栎尴尬,卞缘却先替他解释了起来,一手遮着对代栎说:“你见谅,他这人说话就是夹枪带棒的。”
代栎凑近了,一脸我都明白的表情,理解道:“习惯了习惯了。”
此刻卞缘看着代栎就像看到盟友一般,毕竟郗昱冰在乾营的时间多些,代栎受的奚落肯定比她多。
“你们留在这里慢慢聊?”郗昱冰看着这两人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样子,没了耐心。
“不了不了,再晚些我们可就要风餐露宿了。”卞缘擦了把脸,像只灵活的鸟儿般落回郗昱冰身边。
郗昱冰低头看她,意味不明的问道:“怎么不跟着代栎走?”
卞缘恍然大悟,向后招呼道:“代兄,愣着干什么,还等你带路呢。”
代栎心中暗道不好,顶着郗昱冰锐利的眼神他心里都发毛,现在看来卞缘哪哪都好,就是这心眼一点也不拐弯,估计郗昱冰在一边气死了,她还只顾着乐呵呢。
“这就来这就来。”代栎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有种死到临头的感觉。
好在郗昱冰没迁怒到他身上,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
郗昱冰:“你怎么知道我在兰摧?”
“嗯?”卞缘听声抬眼,“秦姨告诉我的。”
“秦姨说你可能不回来过节,我就多问了两句。”
郗昱冰:“母亲对你,太过纵容了。”
一旁的代栎听着都觉得完蛋,怎么一上来就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就他这个样子,难怪人家察觉不到他的心意。
卞缘摊手,一副自己都很苦恼的样子:“肯定啊,我这么人见人爱,秦姨不想纵容我都难。”
代栎:?
这个走向不太对吧?难道不应该是被批评一顿失落的低头离开,这姑娘怎么有种听不出好赖话的感觉。
郗昱冰显然对卞缘这一套更为熟悉,反问她:“说这种话怕不怕牙酸?”
代栎:??
他怎么从郗昱冰脸上看出了些缓和的神色,甚至还有一点在和卞缘玩笑的意思,他和郗昱冰认识也有两载了,这人说话刻薄又一针见血,像如此这般哄着玩笑的话他从没听过。
卞缘背手一蹦一跳的走在郗昱冰身边,和郗昱冰的端庄雅正南辕北辙,却又怪异的合拍。
卞缘:“我实话实说为什么牙酸?”
郗昱冰脸上不见笑意,面容却比卞缘来之前柔和些,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但你在他身边就可以感知得到的平和。
郗昱冰眼神没放在卞缘身上,语气虽然淡漠但处处都在为卞缘着想:“人命关天的事,你不要胡闹。”
卞缘点头答应,黝黑发亮的眼睛盯着郗昱冰,真诚又乖巧:“我知道,你说往东我绝不会往西。”
这还是卞缘第一次出门在外,出了郗家,没有人再能庇佑她,如今只剩郗昱冰一人,她自然也会审时度势,不会像在家里一般无法无天。
郗昱冰好看的眼睛里全是质疑,卞缘说出这样的话,十分有八分都是假的,但来都来了,他也不能将她再赶回去,盯紧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代家与郗家装饰全然不同,卞缘第一次在建筑中看到“金玉其外”这四个字,廊珠上帘轻响,池中肥鲤滚圆,甚至过节挂上的红绸都用的是上好的红绫纱,要知道这布料寻常人做衣服都要掂量着用。
重重院落就差将财大气粗写在脸上了,极繁的装饰风格让卞缘有些眼花。
代栎倒是对卞缘的反应十分满意,花了那么多钱财在这上面,自然是要让人震撼一番的。
代栎:“我父亲如今不在家中,今天时间太晚了,我叫人带你们先去休息,擒拿避水擎睛一事,我们明日再商量。”
郗昱冰:“你叫人将受害者的情况给我一份。”
代栎答应的痛快:“好,我一会叫人给你送过去。”
这一天忙碌个没停,卞缘在厢房吃完饭就睡晕了过去,郗昱冰房中的灯却到后半夜才灭。
第二日一早,天色刚明,代栎的院子里就来了人,如今代家主不在家中,一切决策都要交由代栎来做。
代栎还睡的一脸迷糊,眼睛都没睁开。
侍卫拱手行礼,单刀直入道:“少主,昨夜避水擎睛又伤了两人。”
“什么?”代栎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猛的将被子掀开,随便踩了只鞋大喊道:“来人!更衣更衣。”
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怎么我刚回来就出事,我还没来得及多睡会儿,真是天生操心的命。”
代栎收拾的极快,带着一众侍卫风风火火的奔向烟云山庄。
还不到天光大亮,山庄门口却已挤满了人,不用想,必然是烟云山庄的人找来将事情闹大的。
代栎推推搡搡的挤开人群,脑袋上的冠差点都被挤歪,才到了人群中心。
两具尸体就放在门口,双眼已被剜去,创口覆盖大,划痕极深,露出面中的白骨森森,两道血痕顺颊而下,画面的惨厉,在场无人不胆寒。
尸体骇人,尽管在场的人都收了烟云山庄的钱,也没人敢凑的太近,尸体旁只剩两人。
一人站直长身如玉,一人歪头玲珑俏丽,正是卞缘和郗昱冰。
卞缘这时也注意到了代栎,轻笑招手道:“代兄。”
代栎本想一大早就打扰两人不太好,于是便没吩咐人去唤,却不想他们还比他要先到。
代栎勉强一笑,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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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眼前两具尸体,实在是不能像卞缘那般开朗。
果然山庄大门打开,烟云山庄庄主款款现身。
门中走出的是个庄严肃穆的中年女子,虽然容貌平平,但周身的肃杀之气却不容小觑,她一袭绯红长裙,快步向代栎走来,眼神中带着怒意。
烟云山庄庄主朱遥,虽是凡人一个,但她是行伍出身,是兰摧蜀国的护国将军,毕竟是刀山火海里走来的,气势上都压周围的人一头。
十二仙门世家各划属地,只掌管妖魔鬼修之事,各属地下也有凡人的王朝,凡人王朝不过百年,变更迭替他们并不插手,如今兰摧之地仅有蜀国一国。
朱遥已然怒火攻心,但在代栎面前她还不敢造次,神秘莫测的仙门世家,也不是她想撒气就能撒气的。
她跪下行礼,三拜之后躬身,尊称一声:“仙长。”
周围众人见朱遥跪下,纷纷跟随,密密麻麻一圈人围在身边,代栎看着都觉得头大。
他看她气势汹汹而来,还有过一丝想要退缩之意,此刻看朱遥依旧尊敬,腰杆都挺直了些,对,他是仙门世家子弟,为何要怕她一个凡人。
代栎正了正神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仙长的话,昨夜烟云山庄两人又因避水擎睛而死。”
“先前我女儿已经因为避水擎睛而死,如今又有两人因此丧命,仙长还要视若无睹吗?”朱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悲愤中带着质问。
她仍旧跪在地上,可此时哑口无言的弱势一方却变成了代栎。
代栎解释道:“代家已经派出人手去寻那妖兽了,并没有视若无睹。”
朱遥身为凡人,不了解妖兽习性,只是固执道:“若是已经派了人手,为何我烟云山庄又有二人丧命,世家如此不作为,凭什么担仙门之责?”
“凡人性命,在仙长眼里恐怕不如草芥!”
朱遥站起身,步步紧逼代栎,每一句话都带起民愤。
“什么狗屁仙门,我儿子早就因为这妖兽而死,到如今这妖兽还未被擒住!”
“还仙门世家呢?兰摧死了多少人,从未见他们出手,现在还在这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人面兽心!代家只会遮掩消息,非要等兰摧人都死光了才愿意站出来吗!”
烟云山庄门前少说也有几百人,有一人起头,其他人便也无视仙门威严,群起而攻之,怒骂声渐渐嘈杂。
代栎几次想开口,话语都被骂声淹没,周边侍卫也不敢出手,只能先护住代栎。
卞缘皱眉不解,凡人对于仙门世家,大都敬畏,就连族中的偏门弟子外出,也备受尊敬,甚至凡间之人不可直视仙门中人,怎么在代家这里全然不同,连少主都敢如此质问。
卞缘:“兰摧的民风,如此彪悍吗?”
郗昱冰答道:“不是民风的问题,是代家。”
卞缘疑惑:“代家?关代家什么事?”
郗昱冰:“你可还记得十二世家因何而来?”
这个卞缘当然知道,她张口便答:“万年之前十二氏神反叛天道,天道降劫灭神,遂择十二世家,承神仙力,代掌神职。”
“嗯。”郗昱冰应道,“可代家不是。”
卞缘顿时恍然大悟,对上郗昱冰的眼神,“贺兰氏?”
郗昱冰:“没错,兰摧之地的世家本为贺兰氏,天选神职,自然受万人敬仰。”
“而代家,后来者居上,又是凡人出身,如此一来半神半人,其余世家轻视,凡世常人也不敬重,代家的困难就在这里。”
卞缘不由得有些可怜代栎,两头发难,两处都并非归宿,实在痛苦。
周围的人声渐渐沸腾,代家压了太久的消息,平民因避水擎睛死了不少,积怨已久,此刻有人带头,众人一拥而上,甚至将郗昱冰和卞缘都挤在了一旁。
卞缘踮起脚远眺,惊诧道:“代兄!”
24. 窝火
郗昱冰抬眼看去,他本想等代栎反应,却不想他只顾着解释,此刻已经快被人潮淹没,甚至还有杂七杂八的人想要动手。
仙门世家,做成他这么窝囊的真是上天入地都难寻。
郗昱冰垂着的手并指捏诀,顿时金光层层叠叠的笼罩而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被隔开。
“这是?”
“谁推的我?”
金光漾开,众人被推向更远,他们眼中看不见阵光,莫名的四处张望着,只有朱遥,自己退后了两步,没有被阵光波及。
卞缘饶有兴趣的瞥了朱遥一眼。
“仙门行事,常人退避。”
郗昱冰淡声开口,就像说着一句寻常的话,却散出极强的威慑力,甚至能以音夺魄,庄门前百人,一时浑浑噩噩,没了自己的意识。
“如今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要出摊了?”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者刚才还在怒骂,此刻眼神已然混沌。
“老二今年要送去学堂了,不能再拖了,改天让老大将家里那袋豆子卖了,看能不能换来老二的学费。”这位老妇先前还在让代栎给她的孩子偿命,此时却都忘了。
就连朱遥,也双目无神的走向烟云山庄。
百人熙攘的烟云山庄门前,一时间众人退散。
等周遭的人群退去,代栎才得了个喘气的空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怨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帮刁民!”
一旁的两个侍卫也跟着抚平代栎身上锦衣的褶皱。
郗昱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代栎身后,“刁民也不过形势所迫,数百人诉冤泄愤,你昨夜送来的受害者却不过三十二人。”
代栎此刻也一脸懵然,觉得他比这些人还要冤枉,“我三叔给的消息确实是死者只有三十二人,他们如此群情激奋定然是受了这烟云山庄庄主的蛊惑。”
郗昱冰沉如秋潭的眼眸此刻更是凉薄,还有几分对代栎的无言。
卞缘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疑惑,就代栎这个脑子,是怎么做到乾营都尉的?难不成也是用钱砸出来的?
郗昱冰被代栎蠢的不想出言解释,那就只能卞缘来代劳,她并没有笃定而是循循善诱的说:“代兄,有没有可能是你三叔谎报了消息啊?”
代栎还是相信亲人至深,低头思索道:“不应该啊?我三叔为何要用假消息来骗我呢?”
郗昱冰就显得无情许多,一针见血的指出:“朱遥只是凡人将才,若说影响力,远不及仙门世家。”
代栎可以说的上是冥顽不灵,“你说的这些也有道理,但我三叔也没理由骗我啊?避水擎睛一日不除,对他也没有好处。”
卞缘惊的嘴都合不上,代栎这是对这位三叔有多信任,一点疑虑都不起。
郗昱冰懒得同他多说,转身去看那两具尸体,留代栎一人在原地继续想他三叔为什么要骗他。
郗昱冰蹲下身来,细细看着两人面部的伤痕,伤痕较细,创面极深,正是避水擎睛爪子剜出来的痕迹。
卞缘也紧随其后的放弃了代栎,跟过来探查尸体。
郗昱冰:“血肉模糊,面容全非,不怕吗?”
卞缘甚至上手触碰其中一人眼眶下较为干净的一处,答道:“他们生前和我一样,都是人,有什么可怕的?”
卞缘细细看过,抬头对郗昱冰说道:“没什么线索。”
“嗯。”郗昱冰沉着应道:“避水擎睛残暴凶猛,动作又敏捷,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只能换种方法来找它的踪迹了。”
卞缘对郗昱冰眨眨眼,“你是说,引君入瓮?”
郗昱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还好没有代栎那么笨。”
卞缘颇为认同的扬了扬下巴。
代栎一回府就将派人将三叔代羿请了过来,他自己想不明白缘由,就要请人过来问个清楚了。
代羿进门先是行礼,毕竟代栎已经继承代家的少主之位,虽然他是长辈,但也不能少了这一层礼仪。
卞缘和郗昱冰坐在大堂客座一侧,静静的看着这场好戏。
代羿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不过一双眼又细又小,无端生出一阵怯懦之意。
代栎:“劳烦三叔跑这一趟,先坐。”
代栎到了正事上总算是有了正行,虽是笑着,但兴师问罪的架势已然有了雏形。
代羿落座,笑了下就当招呼郗昱冰和卞缘,郗昱冰身为郗家小辈的中流砥柱他自然见过,但卞缘他看着眼生。
郗昱冰颔首回礼,卞缘也跟着他一起,随后莞尔一瞬,眼里隐隐有期待之色。
代羿:“听说早些时候你去了烟云山庄,那庄主颇为难缠,你解决的可还顺利?”
代栎手里握着一卷名册,是代羿之前给他的遇害者名册,薄薄一卷,似乎代栎再用些力气那卷纸就要破碎了。
代栎:“依我看,庄主还不及您难缠,您怎么看?”
代栎勾唇笑着,身上风流浪子的那股劲四溢而出,问出口的话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先礼后兵”四个字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卞缘此刻好像有些懂代栎为什么能做到代家少主了,他虽然太过信任别人,但好在他会寻根究底,而并非一意孤行的愚信下去,性格单纯,并不全然是坏处。
代羿神情一僵,笑容都有些挂不住,“栎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代栎一挥手,那本薄薄的册子就砸在了代羿手边的桌上,“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计数不大好,劳烦三叔替我点点这名册。”
代羿看着那本封皮墨蓝的名册,一时间瞳孔震荡,况且代栎如此笃定,他再说谎无异于雪上加霜。
于是他紧接着认罪,“是我谎报了名册,实在是避水擎睛伤人太多,这消息传出去民心惶恐,对代家也不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代家。”
代栎容易信任别人,也就容易因为别人的欺骗而恼火,一掌重击在桌面上:“若是为了代家的脸面,为何连我也要骗!”
代羿见代栎动了真章,自己长辈的架子也不顾了,跪在地上就开始请罪,话语也略有些颤抖:“我领命擒拿避水擎睛已久,没有进展便罢,若是死伤人数再增,族中难免责怪。”
“栎儿,不,少主,我知道错了,你要罚就罚,只是,能不能不要禀报家主。”
郗昱冰这时才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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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的将眼神放回代羿身上,落在红木桌上的指尖点了点,实木之上,只是略微发出丝丝轻响。
代羿陈情的声音着实不小,大堂中的人无一人察觉郗昱冰的动作,卞缘却看了他一眼,两人默契眼神一对,同时察觉到了些什么隐秘的东西。
代栎看着这位自小疼爱他的三叔,气愤道:“数百人的性命,因你一人耽搁,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来人,先关起来,等父亲回来处置!”代栎高声唤人,瞥向代羿的眼神里都是失望。
“少主!栎儿!你不能告诉你父亲啊!”代羿高喊着,侍卫却充耳不闻,强硬的将他拖出正厅。
代栎依旧不解气,踢了下一旁的椅子,发出尖锐的“吱呀——”一声。
他那么大个人站在那里,开口还略带些憋屈:“枉我这么相信他,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卞缘无奈扶额,论起天真固执,她还真没有见到能敌过代栎的。
郗昱冰显然对代栎天真这方面已经没了奢望,起身同他商量:“你三叔暂且先放一放,擒拿避水擎睛迫在眉睫,若是再生事端,你代家的名节恐怕也难保了。”
代栎一到正事上还算靠谱,即刻便问:“想必你已经有了办法,怎么做你说就是了。”
卞缘这下算是知道为什么代栎一定要请郗昱冰来帮忙了,敢情是自己一点儿都不用自己操心。
郗昱冰也不恼,徐徐开口:“避水擎睛除了爱食人眼之外,就是喜欢吸食修士灵府。”
“在兰摧,修士最多的便是你代家。”
代栎听此脸色大变:“不可不可,怎能拿我代家做诱饵呢?避水擎睛借水来去自如,但凡我们有半点疏忽,代家都有可能因此丧命。”
“代兄先别急嘛。”卞缘拍拍他的肩安慰,“我们不是要整个代家做诱饵,只是要代家的一个人做诱便可。”
郗昱冰漫不经心的一眼瞥了过来,落在卞缘搭在代栎肩上的手,但卞缘不仅没有察觉,反而说的更加起劲。
“避水擎睛十分有灵性,修士聚集之地,它也有所忌惮,而且这妖兽多疑,必然会试探。”
代栎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卞缘娓娓道来,却总觉得有一种被人盯上的阴森感,一抬头,正对上郗昱冰凉凉瞥来的眼神。
代栎慢半拍的眼神充满了疑惑,明明他都没说话。
顺着他的眼神往上,他看到卞缘如兄弟般豪爽的搭着自己的肩,原来如此,代栎笑的命苦极了,一点点将自己的肩头从卞缘手下移开,一边移还一边观察着郗昱冰的神色。
肩膀抽离,卞缘猛的一个趔趄,郗昱冰神情一瞬就变的不悦,那眼神淡漠中夹杂着不耐烦,看的代栎遍体生寒,这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他实在难做。
但卞缘根本没在意,还以为是被哪处翘起绊了一下,继续道:“所以我们只需要找一个灵府最为虚弱的人选作为诱饵即可,偌大的代家我们鞭长莫及,可只护一个人,想必并非难事。”
“至于这个人选,代兄自然是最清楚的了。”
卞缘灵动的双眸放在代栎身上,那双眼睛实在是漂亮极了,可代栎却觉得寒意乍起。
25. 诱饵
代栎静下心来细想,若说灵府最为虚弱的人,他还真知道一人,那就是他的庶妹,代融。
代融自幼便身患顽疾,灵府萎靡,代栎之前也是如此,不过年龄再长些便好了,代融年纪还小,现在还是病着不见好转。
事到如今,代融依旧百病缠身,灵府只能聚气而不能凝力,是引诱避水擎睛的不二人选。
代栎正对上两人的眼眸,“我庶妹代融,自幼患病,灵府虚乏,是最好的诱饵人选。”
“但你们一定要护她周全,我父亲小心翼翼的护了她半辈子,可不能在我手上出什么岔子了。”
郗昱冰抱臂看他,眼神无波但莫名给人一种势在必得的稳妥,“把心放到肚子里。”
几人随后就到了代融的院子里,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清苦味道,这苦味太过猛烈,一时间卞缘觉得自己嘴里也是同样的苦涩,像是灌了几大碗药似的。
郗昱冰也眉头一皱,代栎更是用大袖掩住口鼻,还一边抱怨着:“这下人也不知道拿香熏一熏,这苦味都要给人腌入味了。”
进了里院,也没见着代融的身影,代栎顺手招来一个女使,声音压低了些问道:“融儿此刻可还醒着?”
代融身体太虚弱,整日昏昏沉沉的时间占大半,也很少见她出自己院门走动。
女使恭恭敬敬的答道:“小姐刚醒,此刻就在房中,冬日风寒,小姐不能着凉。”
“好,你下去吧。”代栎吩咐道。
代栎先是让女使去通报,随后才带着两人进去。
门外寒风冷雨,门内却闷热非常,卞缘抬头看去,屋顶上的火云石正烁烁发亮,竟是直接拿火云石为代融造了片屋顶。
火云石为火云山筋脉一缕熔岩凝成,遇寒而温热,当年五长老铸造神器“山雪”时也只敢用拳头那么大一块,这片火云顶,可并非千金能买的。
卞缘感叹着代家的财大气粗,一转眼却对上了代融那如同槁木死灰般的眼神。
她身形一顿,眼前的姑娘只有十三四岁,伏在床榻上靠着软垫,面色泛出不自然的白,露出的手腕骨头突出的明显,看到几人才尽力展出一抹笑意。
“哥哥。”她向代栎喊道,这时候才看得出她有几分孩童般的喜色。
代栎笑着向她点点头。
代融五官生的娇俏,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有几分和代栎相似,只是此刻被病魔折磨,就像落入泥泞中被碾破的花叶,再娇好的容颜,也没落成灰。
郗昱冰见代融这幅模样,才知道代栎为何用顽疾二字,“这么多年了都没查出来病因?”
代栎无奈道:“没有,不过我幼时也是这样的病症,后来再长大些就好了,可能融儿也需再长大些,这病症才能好全。”
“哥哥,寻常你总是很忙,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啦?”代融对代栎十分亲近,就算她已经十足兴奋,话语声还是气力不足。
“这……”代栎一时手足无措,他许久不来见代融,一来就要将她牵扯进这极具危险的事情中,怎么说也不是一个哥哥该做的事情。
他走近几步,看着她虚弱的容颜,半晌才开口问道:“融儿告诉哥哥,有没有好好喝药。”
只见代融神色一变,这药苦到她一提起来都想皱眉,她乖巧的答道:“有好好喝药,一顿都没有落下。”
“那就好,我就知道融儿最乖了。”代栎笑着揉揉代融的脑袋,丝毫没发现用的力气太大,代融在将她的脑袋偷偷撤出代栎的掌心。
眼看着代栎舍不得开口,最终还是卞缘走上前来,利落的问:“代姑娘,避水擎睛害人的事你可曾听闻?”
代融似乎抬眼都觉得费力,虚虚的看向眼前这个明艳到好似发着光的姑娘,答道:“略有耳闻。”
代融的声音很小很柔,还带着胆寒的颤抖,这让卞缘想起她刚到兰摧时遇上的落雪,西南之地,细雪无声,遇水则化。
“那就好办了。”卞缘激动的一拍手,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会不会吓代融一跳,又急忙看向她。
见代融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她才放下心来。
卞缘俯下身跟她说话,尽量同她一样轻声细语,但耐不住血气充足,这音量怎么也压不到代融那般。
“避水擎睛难擒,若我想问如今要你做诱饵,你可愿意?”
卞缘向来直爽,求人做事当然也要开门见山,郗昱冰和代栎也将眼神放在了代融身上。
代融先是愣了愣,复又展现出几分欢欣,可语气像将断未断的线“需要我做什么?”
卞缘会心一笑:“什么都不需要。”
郗昱冰在代融院子周围布置好阵法,又让女使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了才让人去通知代栎。
“少主,郗少爷传消息来说那边都准备好了。”
“知道了,下去吧。”代栎独自进了代家的机枢阁,眼前密密麻麻的阵轨阵线有条不紊的运行着,一抬眼,阵纹浩如烟海。
他将少主令牌当做阵钥嵌入阵锁,蓝色泛着荧光的阵轨一点点暗淡,随后陷入一片漆黑。
防御大阵闭合,代家的众人都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家主不在,这个家就全凭代栎安排,况且以他们的阵阶还不够和代栎叫板的,于是只能当做什么也没察觉到。
最高处的观星台上,夜风如冰般寒凉,郗昱冰的衣角却未动半分,代栎出现在他身后,手上抛着他那块少主令牌。
“郗昱冰,你就说谁做兄弟能做到这份上吧,只要你一句话,护山大阵都给你关了。”代栎颇为自豪的说道。
郗昱冰眼神都未移动半分,“既然这样,那避水擎睛你自己解决。”
“哎哎哎。”代栎急忙抓住郗昱冰的衣角,“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呢?我这不是想歌颂一下咱们兄弟情深吗?”
郗昱冰本就没想走,只是将衣袖从代栎的手中抽离。
他们几人的阵力太强,避水擎睛又格外敏锐,郗昱冰只能在代融院中布下阵法,人却在山巅顶峰的观星台上。
卞缘阵力不比他们两人,可以距代融的院子近些,于是她也格外谨慎,盯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
凉透的夜风携带着枯叶,淅淅索索的小雨如脚步般逼近,观星台上一直闭目养神的郗昱冰睁开了眼,卞缘也拨开了老树的树叶间的缝隙。
屋中的代融心头一紧,有些喘息不上来,难受的缓缓坐起,一呼一吸的调匀自己的气息。
病弱之人,气息奄奄,可她却听到沉重的呼吸声,重如巨石,每一声都像是攥紧她的心脏。
她僵硬的像是腐朽的木偶,吱呀吱呀的抬起头,窗外巨大的兽影顿时破窗而入,一整面墙都如粉芥一般碎裂。
蓝色阵光瞬时爆开,天色都被映照的通明,古老繁复的阵纹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郗昱冰和代栎一闪身,消失在了观星台之上。
“哥哥!”代融惊呼出声,从未听到她有这样洪亮的声音。
下一个瞬间,她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安心啦妹妹!”还没等代融看清是谁,卞缘脆亮的声音就已响起。
她迅速的放下代融,注入灵力摆准阵位,代融立刻被阵法护在其中。
等卞缘一回头,郗昱冰和代栎已经和避水擎睛对上,只见郗昱冰飞身而起,阵环在他手下无限扩大,繁形阵环向着避水擎睛重重压下去。
避水擎睛怎么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一声虎啸,抵挡住郗昱冰的阵力,卞缘只觉得地动山摇,抬眼一看,代父花大价钱造的火云顶已然有几处碎裂了。
几粒沙石簌簌落下,大片的火云石掉落下来。
“我家的火云石!”代栎实在痛心疾首,脱口而出的喊声中都带着不忍。
郗昱冰沉着脸将阵法压下去,也顾不上骂代栎几句,眼神中带着的狠劲儿与避水擎睛虎眼中的戾气相撞,两者都当仁不让。
卞缘手疾眼快的接住了几块,还有几块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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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咧嘴愣住,捧着接住的几块小心地说道:“代兄,我可尽力了。”
郗昱冰运转阵力,大阵如山般轰然压下,避水擎睛顿时被阵术压制,它不停的挣扎咆哮,试图挣脱郗昱冰的束缚。
“代栎,你要是再心疼你的火云石,我保证一会你和它一个下场。”郗昱冰冷冰冰的说着威胁的话。
代栎立刻变了神色,郗昱冰从来都说一不二,他既然这么说了便真的有可能将他碾成如这火云石一般的粉芥,他先前的痛心疾首顿时消散不见。
代栎助力而上,层层阵力运转压制之下,避水擎睛依旧顽强,巨大的虎首还在不停的摆动,试图脱困。
代融宽广华丽的屋子已经被避水擎睛搅了个稀碎,摆件屏风散落一地,有的压在巨兽身下,屋外也渐渐听到吵嚷的声音,这么大的动静,也很难不引来关注。
阵法渐渐闭合,阵纹逐渐触底,眼看着避水擎睛就再无翻身之力,卞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等着擒住这只妖兽。
“嘭——”不料它的蛟爪一偏,打碎了一旁巨大的花盆,花盆如粉般碎裂,盆底一缕褐色的细小水流流出。
“有水!”卞缘发现的极快,立刻出声提醒道。
可惜为时已晚,避水擎睛的爪子已经触到了水迹,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原地,狂风呼呼的灌进来,只留下了愣神的几人和遍地的残片破瓦。
代栎诧异道:“怎么会有水呢?不是叫人里里外外都查过了吗?”
一丝微小的清苦味道滑过鼻尖,郗昱冰那满是凉薄的眼神一瞬就望向了一旁的代融。
天色暗沉如墨,荧蓝色的阵光映在郗昱冰的侧脸,明暗之间代融清楚的看清了他的眼神,是什么都无法在他眼中隐藏的通透。
这眼神看的代融心虚,她用手环住双腿,彻底将自己团成一块,仿佛这样就可以抵挡郗昱冰看清她的内心。
郗昱冰片刻间就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覆手收回阵法就向屋外而去。
卞缘和代栎也紧随其后,郗昱冰周身的气势骇人,前来观望的代家人一见他便不自觉的侧身让开,避之不及。
可代栎这里就不像郗昱冰那般轻松了,他一出门就被人团团围住,代融的母亲赵姨娘更是扯着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把融儿怎么了?”
避水擎睛消失,代栎本就心乱如麻,此刻又被赵姨娘质问,他甩开赵姨娘的手,边走边忙不迭的解释道:“融儿在屋里好好的,姨娘不必担心。”
随即他便像泥鳅一般滑出众人的掌心,追着郗昱冰和卞缘而去。
两人到了代家的曲水之处才停下脚步,一股细流从山体蔓延而下,代家庭院中所有水源皆来于此。
郗昱冰先卞缘一步到,从水溯流寻找,却无避水擎睛的妖气。
这么短的时间,避水擎睛还逃不出代家,既然水里没有,那只能说明它已经脱水,在代家的某一处。
郗昱冰看向卞缘,卞缘也默契的和他相视一眼。
只言片语都没有,可卞缘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俯身落掌于水上,阵光从咕噜流动的水流中透出明蓝。
她以手结印,阵纹随着水一同流动,抬眼看去,道道蓝光从各处拔地而起。
代栎见一旁假山上的流水改了颜色,阵光乍亮,一抬头蓝光数百,苍穹都为之改色。
他望着冲天的阵光喃喃道:“封水,郗昱冰的阵力强到这个地步了吗?”
封水之术,对阵阶的要求不高,但凡掌握阵法四阶的人都能使出这阵法,可它覆盖面却因阵主的阵力而决定,而且启阵时间极短,需要一瞬之间为阵术充力。
能将偌大一个代家都覆盖到,代栎简直不敢想象郗昱冰的爆发力有多强。
卞缘全然不知一个“封水”就在代栎心里引起了惊涛骇浪,她将手从透凉的水中拿出,极速甩动着。
同时还倒吸一口凉气嘟囔着:“冷死了冷死了,为什么结印的时候不能用避风阵啊?真该改改了。”
26. 枯涸
郗昱冰猜的果真没错,卞缘的伴生阵法阵环倒置,失了禁锢的作用,死环祭出,一招制敌,势必要爆发出极强的灵力作为支撑。
而“封水”则是大长老训练爆发力的最基本的阵术,果然用在了卞缘身上。
“是不是很厉害?”卞缘甩掉手上的水,仰头耸着鼻尖求夸的模样简直不要太可爱。
郗昱冰偏过眼,不咸不淡的说道:“傻里傻气。”
卞缘灵动的眼眸顿时上挑,瞪着郗昱冰忿忿道:“我哪里傻了?刚才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了好吗?”
“是吗?”郗昱冰说话没什么起伏,连问句都平淡的像陈述,“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卞缘理所当然道:“现在肯定要找避水擎睛了呀,与外界相连的水系已经被我封了起来,它只会在这宅子里。”
郗昱冰:“代家占地百顷,楼阁万千,怎么寻?”
仙门世家,桂殿兰宫,占地之大说是千门万户都不为过,就算将避水擎睛困在了代家,也很难短时间寻它出来。
这让卞缘犯了难,先前他们还有代融做诱饵,如今已经打草惊蛇,避水擎睛不会再紧盯着代融。
况且这是在代家,若是他们不尽快找到避水擎睛,放任它伤了人,问责起来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提议的郗昱冰。
卞缘一时有些慌张,毕竟这不是郗家,出了什么事情又怎么能是他们两张嘴能说清楚的。
可抬眼一看,郗昱冰静如平湖的面容她又冷静了些,细细想着。
避水擎睛先前被郗昱冰压了一头,现在定然不敢贸然挑衅,代家皆为修士,谅它现在也不敢闯入。
所以它所处之地,应是无人之地,可无人之地常年无水,避水擎睛没办法应水而出。
那就只有阵力极低的人所处之地,哪怕只是一杯茶水,避水擎睛都有可能出现。
想到这里,卞缘提议道:“代家还有没有人阵力只是略高代融一点呢?”
仓皇赶来的代栎听到这话又是一阵胆战心惊,疑惑道:“不会又是要找一个人当诱饵吧?避水擎睛这么蠢的,一个坑掉两次?”
郗昱冰无情瞥他一眼,“避水擎睛没有这么蠢的,人有。”
接着他回答卞缘先前的问题,“有没有比代融阵力略高一些的不知道,但比她低的还有一人。”
代栎惊奇的看向郗昱冰,他怎么想不出有这么一号人,难不成郗昱冰比他还能了解代家。
郗昱冰不疾不徐地对代栎说道:“你三叔的夫人,是个凡人。”
代栎的瞳孔骤然放大,若不是郗昱冰这么说,他都快记不起还有这样一个人物了。
倒不是代栎对代家不熟悉,而是他的这位叔母实在深居简出,就连家族宴席上她都不怎么出席,任谁都要忘了还有这号人。
三夫人姓杨,是十几年前来到代家的,只说是个凡人,一切仪式都没有,只是草草见过长辈便成了代羿的妻子。
代栎缓缓回想着,终于捕捉到了个模糊的身影,只记得杨夫人骨瘦如柴,弱柳扶风,一袭白衣下身影都是晃荡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记忆中的她更像一缕抓不住摸不着的青烟。
联想到前几日代羿做出的事情,代栎就明白郗昱冰为何那么清楚杨夫人的事情了。
代栎:“你叫人去查我三叔了?”
郗昱冰语气平平:“等你想起来去查,我们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代栎讪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卞缘此刻比谁都着急,问道:“那我们现在就赶去三房啊?若是伤到三夫人了呢?”
郗昱一手握住卞缘的胳膊,拦下她将要走的动作。
“不急,你现在去避水擎睛还敢出现?”
卞缘顺着力道就被拽回了郗昱冰的身边,“也是,如今避水擎睛必定戒备非常。”
出了这档子事,代家今晚恐怕没有一人能安寝,从山顶远望各个院落都亮起了灯,人头攒动吵嚷着,好不热闹。
代栎担忧道:“我是不是要去同他们解释一番?这么吵嚷着也不是个办法。”
他伸长了脖子看着山下,不停张望着。
郗昱冰:“让他们闹吧,这里越乱,避水擎睛可躲的地方就越少。”
“行吧。”代栎也是听劝,只是叹道:“我父亲回来定要批我个治家无方了。”
卞缘看他总觉得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她也总是被大长老批个狗血淋头,于是上前传授经验道:“代兄,及时认错,受罚还能少些。”
代栎表情苦相极重,“缘妹妹,没想到你也是过来人啊?”
卞缘抬起眼角看他:“我看起来像什么很乖的人吗?”
她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一双杏眼又大又圆,透彻澄明,唇边一个梨涡若隐若现,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惹是生非的人。
“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代栎凭心而论道。
郗昱冰在一旁冷不丁的打岔:“恐怕避水擎睛都嫌弃你这眼睛。”
避水擎睛喜食人眼,若是连它都嫌弃,那这眼睛该是有多么不好。
“你这拐弯抹角的毛病可得改改了。”代栎撇撇嘴“一句话骂了我们两个人,也就我们脾气好不同你计较。”
郗昱冰冷笑一声:“承蒙厚爱。”
代栎指着郗昱冰这幅样子示意卞缘看,试图将她拉入自己的阵营,一起讨伐郗昱冰。
郗昱冰嘴毒她从小领教到大,于是她非常不经意的将眼神移去了其他地方,躲开与代栎对视。
这下代栎连最后的依靠都没了,唯唯诺诺的收回了指着郗昱冰的手。
郗昱冰不客气的回他一眼,代栎如今有求于他,于是只能默默转过身,诅咒郗昱冰能有一天被自己的嘴毒死。
郗昱冰手中的禁制一闪,他敏锐的抬眼,只对卞缘和代栎说了一个字“走。”
眼前景象骤然变换,天旋地转间他们就来到了三房屋内。
三房在代家的位置极偏,在这里吵闹喧嚷的声音都变得很远。
卞缘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凌乱一地的桌椅摆件,灰黑幕帷被大风卷起,一位跪坐在窗边小塌上的瘦弱女子,还有拔剑而上直指避水擎睛命门的郗昱冰。
卞缘看了那女子一眼,下巴尖瘦,五官凌厉,应该就是杨夫人了,她没多想,顺手一个护阵就丢了出去,护住了她。
这次郗昱冰没有提前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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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阵法,但他却异常镇定,一跃而起数丈高,锐剑裂空而下,极强的阵力破开避水擎睛坚硬的虎皮,顿时血肉飞溅而出。
紧接着代栎顺势而上,立定方位,阵行坎位,稳稳束缚住了避水擎睛四肢。
郗昱冰双眸黝黑沉静,手立于前捏诀,囿阵四角金黄巨柱落下,带着势不可挡之力。
但避水擎睛此刻也从吃痛中回过神来,虎首一摆想要脱困,囿阵一角被它差点击散,郗昱冰蹙眉撑住,可避水擎睛的挣扎让大阵不断的晃动起来。
卞缘也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伤,忍着再次撕裂掌心的痛,召剑而出,长剑被她注入阵力悬空而起,泛出莹白色。
被剑引走一些阵力,卞缘终于能稳定筑阵,她另一手捏诀,顿时五色光乍现,舒展为五瓣花叶状。
阵气凌冽到惊人,黑灰色的幕帷因其撕裂,静如枯骨的杨夫人,此刻也转动了她好似干涸的双眼。
一剑一阵,脱开卞缘双手之后迅速游离向避水擎睛,阵气与妖兽相撞,爆发出巨大的冲击,五色光霎时布满天幕。
卞缘以袖作为遮挡,拂开眼前飞速而来的灰尘,随后便听到一声虎啸,郗昱冰则乘胜追击,囿阵没了避水擎睛的挣扎,顺势稳稳压下。
透过阵光看去,避水擎睛轰然倒地,似是被卞缘这一击冲昏了过去。
代栎在一旁瞠目结舌,不仅是因为郗昱冰和卞缘两人配合的实在默契,还有卞缘的阵力。
他愣了半晌才说道:“阵阶经物,你是怎么用出这么大威力的?”
经物,是阵术师掌握阵法基础四项后的第二阶,阵术总分为十二阶,经物还是较低的阵阶,但阵阶进步较难,机缘努力一样都不可少。
像郗昱冰这样年纪轻轻就能到达阵阶镇木的天才实在太少,卞缘如今的年纪到达这样的阵阶是正常的。
让代栎疑惑的是阵术主困,她是怎么能用出像符术一样的攻击效果的?
若是代栎知道卞缘在几月之前才刚筑出伴生阵法,不知还要惊讶成什么样。
卞缘站在原地摇摇欲坠,反筑阵法的缺点就在这里,片刻消耗的阵力太大,此刻她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郗昱冰很快察觉到卞缘的虚弱,闪身回到她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肩膀,支撑她站稳。
郗昱冰低头问她:“怎么样?”
可卞缘却没回应他的力气。
她不适的眯着眼睛,灵府巨大的空虚让她不停的晕眩,从周围迅速聚气又让她备受冲击。
郗昱冰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用阵力将周围的灵气摒弃掉一部分,缓缓送进卞缘的周身,这才让她有了片刻调匀气息的时间。
杨夫人就像没有情绪的一个人,看到避水擎睛时没有恐惧,看到他们时也没有起伏,唯一不同的就是只是死死的盯着卞缘。
郗昱冰扶着卞缘,为她运转周身的灵气没有察觉,可卞缘一抬头,就对上了她那双仿佛被抽干了生气的双眼。
杨夫人就像是古寺中多年积灰的佛像,抬头的那一眼,卞缘无端觉得她那样的熟悉,她都忘却了呼吸。
“好久不见,是你赢了。”
卞缘骤然握紧了郗昱冰搀扶她的手。
27. 又起
郗昱冰抬起冰冷的双眼,眼里带着极强的探究,这个看起来大限将至的杨夫人为什么要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杨夫人双眼深深的凹陷,颧骨高凸,尽管卞缘现在有些脱力,眼前的画面都有些发糊,但那种熟悉感却油然而生,可她却从未见过她,甚至遍寻自己的记忆都不曾找到痕迹。
“你是谁?”卞缘问道。
“你不记得我了?”杨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未变的表情现在才有了一丝变化。
郗昱冰眼光寒如锐剑,强势的截停杨夫人对卞缘的质问,“少在这里故弄玄虚。”
杨夫人费力的抬眼,“你能护她一次,还能护她一生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郗昱冰少见的眼神中透出些不解。
卞缘最为讨厌的就是这种话说半句,似有若无的人,况且这人身上带着一种怪异之感,像是被烙下了什么印记,让她格外不适。
卞缘不在意道:“不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通通都不感兴趣,你也不用在这里装神弄鬼。”
杨夫人像是确认了些什么,一双鹰眼如爪般死死的勾住卞缘,半晌她才肯定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卞缘心中一惊,之前的几句她都能认为那是杨夫人在信口胡说,可现如今她连她曾失忆的事情都知道。
卞缘放开郗昱冰的手一步步向窗前的小几移去,对坐在杨夫人面前。
阵力消耗太大,她用尽全力才能撑住自己,她轻轻笑了笑,剔透的眼睛中带着不容算计的精明。
“那您记得什么?”
杨夫人端坐着,眼神空洞,就像是在自说自话般的答道:“我们认识很久了,你对我不必用尊称。”
卞缘步步紧逼,声音清亮又在诱导着什么:“我如今才十八岁,而你已到中年,又何来认识已久这一说?”
窗外大风狂啸,屋内昏暗如夜,只剩两人针锋相对的眼神。
郗昱冰在卞缘身后抱臂而立,不放过杨夫人一丝一毫的变化,试图从中窥探到什么。
代栎则在一旁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的来回看着杨夫人和卞缘,怎么她们的每句话他都能听懂,可就是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呢?
头顶上的黑纱婉转很久,杨夫人才如叹息般开口:“你还太小。”
郗昱冰越发觉得这个杨夫人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前言不搭后语又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他瞟了代栎一眼。
代栎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唤道:“来人,杨夫人受了惊吓,带她下去休息。”
门口匆匆进来两个代栎的贴身侍卫,请杨夫人离开。
卞缘坐在原地没动,杨夫人缓缓站起身,她连行动都不稳,每走一步都像被巨大的枷锁拖着,等她离开,那种被压制的沉重感才全然消失。
她细细的想着,到底有没有在哪里见过杨夫人,明明她的面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可卞缘就是挖不出她的踪影。
郗昱冰的眼神与离开的杨夫人对上,他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探究之意,相比卞缘受到的压制,他表现的轻松的多。
卞缘喃喃自语道:“她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失忆的事?”
郗昱冰刚想开口让她宽心,毕竟杨夫人说的话诡异非常,并无逻辑可言。
但还未开口,卞缘就一甩手,“算了算了,反正她又不能杀了我。”
郗昱冰听到这话脚步一顿,他知道卞缘最是心大,却没想到她能瞬间将事情抛之脑后。
代栎也是一惊,这样怪异的人,卞缘竟说不追究便不追究了,若说心大,卞缘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了。
代栎:“缘妹妹,杨夫人此番只盯着你一个人说这些话,你不想再探探她的虚实吗?”
卞缘从地垫上站起身来,她已经恢复了大半,拍了拍手上的灰道:“这杨夫人说话扑朔迷离,为的不就是让我自己去探寻背后缘由,一味试探她,没什么结果的。”
“眼下还不如先将这避水擎睛解决了。”卞缘努努嘴,让他们去看渐有苏醒之意的避水擎睛。
郗昱冰覆手,四方阵纹大小重叠,层层而出,最下层的四方印遇妖兽骤然扩大,金印横穿竖列,渐渐将避水擎睛硕大的兽体覆盖。
“鉴沉固印。”代栎失神的看着眼前数丈高的金塔封印,下意识的说道。
鉴沉固印,为古僧人鉴沉所造,得道高僧,不弑生灵,但他又不忍见妖兽祸乱世间,于是取至坚的固铁打造一方章印,可将妖兽封于此印之中。
鉴沉死后,将全身阵力汇聚于这一方章印中,别说这一个小小的避水擎睛,就连血月之渊中的巨兽也封印过数只。
这神器一直在郗家保存,说是镇族之宝都不为过,如今郗昱冰将它带在身边,也足以见整个家族对他的信任和重视。
厚重的金属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巨大的金柱穿透避水擎睛的身体,紧紧的将其封印在鉴沉固印中,一道道金柱穿体而过,最后缩回手掌一般大的印章,落回郗昱冰的手中。
代栎:“知道郗家对你宝贝的不得了,却没想到连这鉴沉固印都给了你。”
郗昱冰收起鉴沉固印说:“若不给我,旁人也用不了。”
这话从郗昱冰口中说出来不带几分情感色彩,实则狂傲的没边,颇有几分舍我其谁的意思。
但郗昱冰说的并无错,沉鉴固印不仅需要极强的阵力加持才能启用,更为玄妙的是其中的阵轨算法,但凡有行差踏错,用印之人都会被反噬,更有甚者性命都难保。
放眼如今,恐怕也只有郗昱冰才能将它用的这么如鱼得水。
代栎:“你这话说的也太不谦虚了些,和你这风光霁月的贵公子形象不搭啊。”
卞缘忍俊不禁道:“风光霁月?这词能用到郗昱冰身上?我看冷面罗刹还差不多。”
边说还边凑近郗昱冰,像是在验证她说的话一般。
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还真就让人没办法生起气来。
代栎本想着郗昱冰会嘴毒卞缘几句,再不济也是一个眼神威胁,却不想郗昱冰站定了任由卞缘打量,和她的眼神对上,颇有几分
缠缠绵绵的味道——
代栎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怎么能想出这样的词来形容,可郗昱冰和卞缘在一起的氛围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但他作为郗昱冰的好友,还是替他反驳几句比较好。
“这你就错了缘妹妹。”代栎摆摆手,拿出了几分老手的姿态,“你经常在家可能不知道,郗昱冰近几年可是世家小姐们炙手可热的夫君人选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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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昱冰淡泊的眼垂落在卞缘身上,像是在细细观察她的反应。
“真的假的?”卞缘看起来不大相信,“郗昱冰天天就知道阴着脸,她们都不怕吗?”
说着卞缘还学着郗昱冰,收了笑容,唇线抿的绷直,可她败在五官明媚讨喜,这样故意装作严肃更生出了几分古灵精怪的意味。
代栎:“怎么会?就是因为他越生人勿近,姑娘们才越喜欢啊,高岭之花才最抢手。”
“渐渊蒲氏的小姐蒲亿凝,离光夏侯氏的表小姐谌然,还有崇水盛家的小小姐盛衍悯,她们可都旁敲侧击的打问过郗昱冰的,还有几位多到我实在记不清。”
卞缘似懂非懂的说道:“原来你这么受欢迎啊?”
郗昱冰冷冷瞥代栎一眼:“他信口胡说,也就骗骗你这样脑子一根筋的。”
卞缘信以为真,瞪大了眼看向代栎。
代栎急忙为自己辩解:“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若是不信,到明年争鸣试炼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代栎一手遮脸,秘密的说道:“蒲亿凝对郗昱冰那可真是殷勤的不得了,你一看便知了。”
“可惜了,怎么就看上郗昱冰了。”卞缘摇摇头,像是真的在为蒲亿凝不值得。
代栎本以为蒲亿凝的存在会让卞缘吃醋,却不想她并没什么反应,反倒为蒲亿凝觉得不值。
郗昱冰的面色悄无声息的黑了几个度,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哎?你去哪?”卞缘伸长了脖子问道。
郗昱冰一声没应,还用了瞬行阵,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卞缘无奈摊手:“你看,他还很阴晴不定,话不投机说走就走,脾气大着呢。”
“真不知道那几个心悦他的几位小姐是怎么想的?”
代栎眼见自己好心办坏事,看着卞缘皮笑肉不笑,心里暗想到他未来又要不好过了,郗昱冰不得将他翻来覆去折磨个遍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代栎弱弱的问道:“这也快到新春了,我请郗昱冰来帮忙,不知可有人陪伴着秦夫人过节啊?”
“秦姨本以为避水擎睛难擒,这次都做好郗昱冰不在家中过节的准备了,但现在看一切都顺利,等处理完后续的事情,我和郗昱冰也就该回郗家了。”
谢天谢地,郗昱冰还要赶回去陪秦夫人过节,代栎心中都要激动的落泪了,春节这么久,再见面他的气总能消些吧。
代栎:“你们这次可是帮了我大忙,这事也是我的不对,年节将至,还请你们过来,等年后我一定备厚礼去感谢你们和秦夫人。”
“小事小事。”卞缘摆摆手,她倒没将过节一事放在心上,她在家中被关了几个月,来代家这几日她觉得比在大长老那里有趣多了。
“避水擎睛这事总算是结束了,我也终于能给兰摧的百姓一个交代了。”代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这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少爷!少爷!”侍卫慌慌张张的从屋外赶来。
代栎刚舒的一口气瞬间被提了起来,他不悦道:“做什么!大吵大闹的!”
侍卫气都没喘匀,指着正门的方向说道:“烟云山庄庄主来了,抬了好几具尸体,血都是热着的!”
“什么?”代栎和卞缘异口同声道。
28. 偏偏
代氏的大门修的庄重豪华,门口两尊石狮子张着巨口,夜雾蔼蔼中红衣长裙的朱遥提灯大步流星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仆,抬着三具尸体而来。
尸身上的血还未干,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跌落地面,溅起扬尘,眼眶空空现出黑红之色,垂落的手随家仆的动作无意识的摆动,长夜未尽,周围的鸦雀都无声。
朱遥面色肃然,双眉蹙峰,眼皮微颤,不难看出她的怒意。
代栎匆匆赶来,被眼前这如同恶鬼索命的一幕幕惊出一身冷汗。
“怎么会?”他无意识的说道。
卞缘睁大了双眼,避水擎睛不是才刚被他们擒住吗?怎么还能伤人?
郗昱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旁,如定海神针一般,他立于长阶之上,神色浅淡的看着朱遥而来。
朱遥眼神坚定,一步踏上代家的长阶,卞缘略有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仙门重地,从不容许凡人踏入,先不说代家是否明令禁止,一般人对世家再敬重不过,寻常看向世家府邸的方向都要心无杂念的拜上几拜,方圆几十里都无人烟,更不用说踏入世家府邸这种大不敬之事,根本无人敢做。
郗昱冰下颌微抬,只是轻动手指,朱遥便如承受千斤之重一般,抬不起脚步,更别说跨阶而上了。
卞缘见朱遥面色一变,脚步沉重,上半身不受控制的缓缓低下去,她就知道是郗昱冰用了“浮顶”。
“浮顶”,是仙门世家最常用来惩罚凡人的术法,中此术者,如负千斤,而且只要施术的人不停,重量会逐渐增加,直到中术的人强撑不住跪下。
朱遥此刻面色涨红甚至有些泛紫,脖颈处青筋暴起,额头汗如雨下,她咬牙抵抗着,面容狰狞万分,腿抖如筛,可还是不愿低头
“浮顶”所用阵力很小,但在一个凡人身上伤害却巨大,轻则骨骼断裂,重则经脉全损,此后便是废人一个,再这样下去经脉爆裂便是她的下场,对于朱遥这种习武之人来说,这惩罚还是太重了。
“郗昱冰,她是个将军!”卞缘开口拦道,眼神中是对郗昱冰这样做的不解。
她知道仙门世家的威严不容凡人挑衅,可真当她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时,她心中还是被不忍占据。
郗昱冰只是给她一个眼神,从中卞缘看出的是神性之下极致的无情和凉薄,尽管朱遥已经摇摇欲坠,他又加了些阵力。
卞缘没等来他收手,反而察觉到他陡然叠加的阵力,她看着这样的郗昱冰,只觉得十分陌生。
甚至代栎都觉得有些过了,对郗昱冰说道:“差不多就算了吧,只不过是踏足这里,还没到废了她全身功力的地步。”
郗昱冰依旧我行我素,精致的五官让他有着十足的疏离感,浑身上下矜贵的气质更让他不容旁人置喙。
他眸如点漆,纯黑的瞳仁淡漠的盯着长阶之下的朱遥,冷如远山的面容,不知喜怒的神色,动辄决定人生死的实力,真正让台阶下几个烟云山庄的侍从知道了什么是仙家威严。
“郗昱冰,她不过是因为避水擎睛气昏了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近人情了?”卞缘情急之下向前两步抓住了他的手臂,丝毫不惧他的冷血。
如果任凭郗昱冰这样不断的加持阵力,别说武功全废了,朱遥死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陡然空中闪过一丝微小的阵力波动,卞缘对阵力变化极为敏感,反应极快的向下看去。
代栎的实力与卞缘相比只高不低,自然也察觉到了阵力波动,他和卞缘没有动用阵力,郗昱冰的阵力未撤,那么这一丝不易察觉的阵力波动
只能是从朱遥身上而来。
果然,长阶之下,朱遥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身上已经没有了“浮顶”的压制。
“她会阵术?”卞缘不可置信的看向郗昱冰。
“应该是整个烟云山庄都会阵术。”郗昱冰补充道。
此刻惊讶的人换成了代栎,修习术法之人必须要会聚气,不论是阵术还是其他的术法都是如此。
“整个烟云山庄!”他几乎不敢相信。
聚气之法被仙门世家所掌握,凡人根本无法触及,这也是凡人无法修习的根本原因,可朱遥,已经有了阵力,那就说明她早已掌握了聚气。
卞缘:“所以烟云山庄才会死那么多人,因为他们有灵府,在避水擎睛眼里可比那些凡人诱人的多。”
郗昱冰颔首,“没错。”
卞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就那么笨,郗昱冰刚才只是在试探朱遥,她竟然以为他是要毁了朱遥。
代栎闪身出现在朱遥面前,昏暗的长夜中他神色沉沉,仙门威严,他代栎也是分毫不少。
“聚气之术,你一个凡人从何而知?”
朱遥刚撑过“浮顶”的重压,此刻抬起头都有些颤抖,说出口的话却又掷地有声:“你代家先辈也不过一介凡人,我凭什么不能会聚气之术?”
“你!”代栎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提起他家前辈是半路入门的修士,气急了只能吐出这一个字。
郗昱冰一手按住代栎,看着朱遥平声开口:“你可知凡人偷习术法的后果?”
郗昱冰的语气远没有代栎那般气愤,可平静的语气更让朱遥听出来高位者的压迫感。
她怎么会不知道,凡人偷习术法,受削肉刮骨之刑,随后再由世家施罔魂术,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销魂的痛苦,可比身体上的刑罚重上千万倍,只是想想就让人胆寒。
朱遥还是想为自己一搏:“我当然知道,可他代家先辈不就是偷习术法?为何他们不必受刑?为何他们不必魂飞魄散?”
朱遥字字泣血,郗昱冰却丝毫不为所动。
“代家情况特殊,贺兰氏外传仙家术法,本就有罪,代家当然也不能免责。”
“可贺兰氏气数已尽,遗孤已死,如何追责?兰摧之地无人管束,由代氏接替也不过是下乘之策,你可明白了?”
朱遥仍旧不服:“可代家并未尽该尽的职责!”
代栎怒不可遏:“你信口胡说什么?”
他又看向郗昱冰,“我代家虽不如其他世家那般名正言顺,可对于兰摧的百姓却问心无愧,这些年我家做了什么你是知道的。”
郗昱冰点点头,让代栎稍安勿躁,“代家救灾治患,斩妖除恶,仙门行事,难道要一件件向你阐明?”
卞缘:“是啊,兰摧地低聚阴,最是妖兽出没之地,代家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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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敢想的。”
代栎原本神色十分焦急,一听郗昱冰和卞缘都知道他代家的不容易,顿时腰杆都挺了几分。
朱遥是个凡人,对于这些事当然是一无所知,在她眼里代家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歪门世家,偏见让她自然觉得代家没有尽职尽责。
她却从没有想过,兰摧这么多年来风平浪静背后的原因。
朱遥无话反驳,竟直接将头转过去,不去看几人。
代栎几近无语:“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郗昱冰倒是不在乎她偏不偏头,无论她看不看他们,话总是听得到的。
“今日是看在你烟云山庄死伤惨重的份上我才允许你如此冒犯,至于偷习术法一事,庄主也该给我个交代了。”
代栎应和道:“对,这才是重中之重,聚气之术是谁外传给你的?”
郗昱冰字字句句都恍若淬了冰,让人不得不生怯,朱遥也不例外,犹豫再三才开口:“我并不知道他是谁。”
这倒也如卞缘所料,“外传术法是重罪,他能让你知道是谁才奇怪。”
“不过这人可并非存心教你们术法啊。”卞缘悠悠说道。
朱遥骤然抬头,眼神里的光好像一瞬间就散了,全然只剩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卞缘摇头叹气,修习这么多年一朝被人告知是假的,怎么会不崩溃呢?
“这人只教了你聚气之法,却没有告知你聚气只是各种术法的基础,后续他没有教你阵术或者符术其他的术法,只会聚气是没有用的。”
她说着,张开手掌,凝聚出一股灵气,莹白的灵气在她手中盘旋,不消片刻竟化作了点点荧光消失在了半空中。
“你看,如果不将灵气用出去,它片刻就会消散的。”
代栎:“你告诉她这些干什么?她都快要被送去神官渡受刑了。”
郗昱冰给他一个眼神,不言而喻是让他闭嘴,代栎顿时合上了嘴,一声不吭的立在一旁。
卞缘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朱遥这些,或许只是不想让她受蒙骗,亦或者只是不愿看她光彩消散的双眼。
一时间朱遥好似失去了所有支撑,颓废的跌坐在地上,生死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神官渡受刑也不过如此,可真正让她挺了一辈子的脊梁骨折断的,还是梦想的碎裂。
她苦心多年,竟然只是徘徊在修士的入门之处,她也曾困惑,试着将灵气引入剑中,可这远远达不到正统修士实力的万分之一。
她曾以为她有朝一日也能与那些高高在上的仙者一战,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笑话一场。
朱遥长舒一口气,就像放下了多年的负担,对郗昱冰说道:“偷习术法的罪我认,可烟云山庄的数条人命,我要一个交代。”
郗昱冰看了看远处的尸体,爪痕确实是避水擎睛留下的,他道:“只教授聚气之术,烟云山庄恐怕是被人当做了口中之食。”
卞缘敏锐的抓住关键:“你是说,有人拿烟云山庄的众人来喂养避水擎睛?”
避水擎睛为妖,没有灵智,只会如兽般捕猎觅食,所以这件事,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代栎几乎要站不住脚,怎么这么大的事偏偏落在了他身上?
29. 背后
郗昱冰暗声说道:“也只能是这样了。”
代栎:“朱遥,那人教你聚气之术,你当真不知道他是谁?哪怕不知道身份,容貌声音总该是记得的吧?”
朱遥沉思着,半晌没说话。
卞缘看出了她的犹豫,开口道:“庄主,那人将你烟云山庄众人视为饲食,难道你还要再为他遮掩吗?”
朱遥难以启齿,迟钝的解释:“如今我视他为仇人,又怎么会为他遮掩。”
“只是……”
代栎是个性子急的,催促道:“别只是了,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吧。”
郗昱冰和卞缘几乎同时抬眼警告他,两人的眼神如出一辙的严肃,代栎摸了摸鼻尖,乖乖闭了嘴。
朱遥:“并非是我不记得他的容貌和声音,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容貌和声音。”
朱遥抬起眼,眼中的顾虑未消,她害怕郗昱冰他们不相信。
事实也确实如此,代栎紧接着就说道:“没有容貌和声音,你干脆说他不是个人算了。”
卞缘疑惑的看向郗昱冰,郗昱冰倒是没有多少质疑的神色,“说下去。”
朱遥也猜到这话难以让人信服,可她只能将自己所知的继续说下去。
她看向代栎,“你说的不错,他确实不是个人。”
这句话让在场的三个人都觉得荒诞,可唯有朱遥一人无比坚定。
“你们要相信我,最开始他就只是我心里的一个念头,我曾经也以为是自己疯了。”
“可渐渐的发现这个想法不是我的,每当我有疑问,不过多久心里就会有答案,可那些东西我从未接触过。”
朱遥的声音很急切,她迫切的阐述着自己知道的一切,想让他们相信。
代栎不可思议道:“也就是说这个人只是你心里的一个念头?”
朱遥答道:“也可以这么说。”
代栎想说你是不是疯了?传声诀只能在两个修士之间使用,朱遥仅仅只会聚气,如何能用传声诀?
可又碍于卞缘和郗昱冰刚才的那一个警示性的眼神,又没说出口,只能在一旁憋着。
卞缘则在想有没有什么术法是可以传心音,思来想去,只剩渐渊蒲氏的“此谒诵声诀”。
传心音虽简单,但也需要两人都为修习之人,况且声音是可知的。
朱遥说的只出现一个念头的这种情况,也只有“此谒诵声”能做到了。
蒲氏虽实力不如其他世家,可在通识人心这方面却远超旁人,“此谒诵声”则为蒲氏的传家之术,除嫡系外不得教授。
况且“此谒诵声”并非只是传递心音这么简单,此术的大成者篡改人内心都不在话下,甚至操控人心。
朱遥还在这里,有些话也不便说,卞缘只能先在心里思索。
两人都沉着声不开口,只能郗昱冰来问:“除了解决你聚气上的问题,他还有没有告知过你其他的东西。”
“没有。”朱遥挫败的答道,“我也曾想过他的来历,可他实在太过神秘,除了聚气之外的事一概不答,再多的事我也无从得知。”
看来朱遥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郗昱冰看向代栎,“派人先将她关押起来,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就送去神官渡。”
朱遥站起身,南征北战的风沙让她的面容比同龄人要苍老些,此刻她真正站在仙家子弟面前才懂得了他们间的差距。
她引以为傲的力量和武功,却敌不过他们动动手指的术法,这之间的鸿沟,她一生都难以跨越。
人的心气消失之后便像行尸走肉,她任凭来的侍从将她带走,可她还有念想,临走时央求的看着卞缘:“那妖兽杀了我的女儿和山庄数十人,烦请仙长一定找到背后之人。”
卞缘与郗昱冰代栎不同,他们放不下的是世家的责任,而在卞缘的眼里朱遥看见了不忍,他们二人可能会将这件事草草收尾,可卞缘一定不会。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带着背后的罪魁祸首来向你认罪。”卞缘应声道,她轻轻一笑,却让朱遥觉得安心。
“你是怎么知道朱遥能聚气的?”等人被带下去之后,卞缘向郗昱冰问道。
“她能挡住阵力。”郗昱冰回想起那日在烟云山庄门前的画面,所有人都被他的阵力推开,只有朱遥一人没动。
“是那次在烟云山庄门口吗?”卞缘细细想想,除了这一次,只剩在烟云山庄那里他对朱遥动用过阵力。
郗昱冰:“不错。那时候我是想替代栎将人群清开,突然发现的而已。”
代栎横插一脚的赞道:“不愧是你啊郗昱冰,那场面都乱成那样了,你还能有功夫盯着朱遥呢?”
郗昱冰并没有领代栎的情,皮笑肉不笑道:“托您的福。”
卞缘忍不住偏头笑笑,郗昱冰的嘴毒她实在太了解,代栎偏偏还要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触他的霉头。
但好在代栎也是个心大的,压根没把郗昱冰这句话往心里放,反而背过身来倒着走,面向郗昱冰和卞缘,问道:“可那天只有朱遥没受阵力影响,你是怎么猜到整个烟云山庄的人都会聚气的?”
郗昱冰:“你不都说了,猜到的,要不然避水擎睛为什么捏着烟云山庄不放?”
代栎挠挠头:“你说的也是哈。”
卞缘紧接着发问:“可朱遥刚才带来的尸体是新鲜的,血都没流尽,可那时候避水擎睛已经被擒住了呀?”
郗昱冰转眼望她,少了几分和代栎说话时针尖对麦芒的尖锐感,虽然语气依旧没有多好但带着引导的意味:“谁说只能有一只避水擎睛?”
代栎刚才没觉得有什么,这么一对比他可尝出了些不对劲,郗昱冰对卞缘说话可真算是“柔情似水”了,怎么就总是对他恶语相向。
但他不敢说,他怕一开口,郗昱冰撂挑子走人不干了,这么一大摊子事落在他头上可真有他受的。
“对啊!”卞缘恍然大悟,“怎么就被绕进去了,谁说不能有两只避水擎睛呢?”
“可避水擎睛领地意识很强啊,它是绝不允许有另外一只的存在的。”
卞缘说到了点子上,郗昱冰生出了些似有若无的笑意,他抬眼,像终年不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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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原。
“你不如去问问杨夫人,一介凡人是怎么能将避水擎睛逼出敌对之意的。”
这下可给卞缘提了醒,他们刚闯进杨夫人的院子时,避水擎睛不像在代融院子里那般直接出手,而是在和杨夫人对峙。
还记得它脊背拱起,尾尖不停的甩动,喉咙深处挤出来低哑的嘶吼声,却并不像捕猎时的凌厉,这样奇异的动作,只会在一个情况下出现。
那就是忌惮——
郗昱冰眼神沉沉望向杨夫人的院子,眼里是化不开的深思,避水擎睛见了他们都未展现出忌惮的样子,这个杨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还有她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到底意欲何为?
代栎再迟钝也听出些不对劲了,智商在线了一回:“既然三叔母拐弯抹角不说实话,那不如问问我那三叔。”
卞缘接上一句:“看来用假名册骗你也是别有原因了。”
地牢昏暗,渗下的水滴滴落下,发出孤寂而空旷的声音,在这黑暗的牢房中被无限放大,周遭寂静,静的人心里发毛。
代栎父亲还没回到家中,尽管他已经得了少主令,可还是不能随意裁决长辈过错,于是代羿如今虽然在地牢中,待遇却并没有差多少。
铁链响动,代羿原本背对着的身子陡然转过来,一看来人是代栎,即刻就对他求情:“栎儿,名册的事情并非我执意要瞒你,你要信我有苦衷。”
代栎见他一脸的诚挚,内心被打动了几分,悄声对郗昱冰说道:“会不会真的和我三叔没关系啊?他是什么人我清楚,胆小怕事,或许他真的只是怕家里责怪呢?”
郗昱冰面无表情的把凑近了耳语的代栎推开,要不是不能他真恨不得将代栎这只有一根筋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水。
他看向代羿,话语尊敬,语气却不容置喙,“您说的苦衷,是尊夫人?”
卞缘在一旁清了清嗓子,郗昱冰还是郗昱冰,一针见血就是干脆。
代羿一时脸上色彩纷呈,阴沉和被窥见蛛丝马迹的难堪交织着,别说有多精彩了。
“和她没关系。”代羿嘴硬道。
“确实没关系。”郗昱冰替他确认,“成婚后数十年无交集,确实没关系。”
他细细咬着这几个字,重复琢磨着,郗昱冰的声音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沉,这话说出来不像是质问,而是宣判。
代羿一瞬间脸色变得难看无比,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那要看你想让我知道什么。”郗昱冰步步紧逼,语气低的仿佛冰层下泛出的冷水,让代羿心中阵阵发寒。
郗昱冰这掌握一切的压迫感太强,代羿都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或许背后的一切已经全被他知晓。
卞缘紧紧盯着代羿的反应,这是郗昱冰在诈他,一点点破开他的心理防线,此刻就算丝毫的变化也能从中判断些什么。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就应该明白真正错的人不是我!”代羿在郗昱冰的步步紧逼之下脱口而出。
果然,还有背后之人,卞缘眼里染上狡黠的笑意。
30. 月墟
“所以避水擎睛的事,是杨夫人做的?”卞缘问道,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郗昱冰也在等着,只要代羿开口,避水擎睛的事便会有个结果。
可代羿听此却莫名的平静了下来,甚至连先前的惊慌都消失不见,他骤然改口道:“无可奉告。”
郗昱冰双眼眼皮微动,这个代羿又想耍什么花招。
代羿站起身来,笑着对他说:“原本听说郗家的二少爷聪明过人,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
代栎听此怒了:“三叔!尽管您是长辈,也不能这样无礼吧!”
代羿像是陡然得了什么靠山一般,对代栎都没有先前的央求之意,对于他的怒火也视而不见。
郗昱冰没恼,他对于旁人话语上的刺激向来淡漠,他甚至没有理会出言讥讽的代羿,反而转眼对正准备生气的代栎说:“去把杨夫人关起来。”
“啊?”代栎还未反应过来。
郗昱冰一个眼神也没给代羿,只是对代栎说:“他没什么用了,留着等你父亲回来处置。”
变故生的太快,连卞缘都没想明白前因后果,怎么就要将杨夫人关起来了?
按照代羿突然翻脸的神情,杨夫人定然不会是幕后之人,那郗昱冰又为什么这么做?
代羿也是一头雾水,可对上郗昱冰那双平静的眼,他又在怀疑郗昱冰是不是真的知道真相。
可他无从得知,郗昱冰对代栎说完这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地牢。
不明所以的卞缘和代栎也匆匆跟上。
代栎:“为什么突然要把杨夫人关起来?看我三叔刚才的表现,她不像是那个背后之人啊?”
郗昱冰显出一丝笑意:“你三叔出口成谎,杨夫人是不是背后之人,几日之后就能揭晓了。”
代栎迟疑的看向卞缘,这真的能行吗?
卞缘也无从得知,只得无奈的摊摊手。
第二天天明,代栎就赶去了郗昱冰那里,要知道他是个嗜睡如命的人,可避水擎睛的事让他彻夜难眠,郗昱冰那里只是让他将杨夫人关起来,也没个准信。
一想到还有一只避水擎睛在兰摧,他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生怕一闭眼侍卫就给他加急传来又死了几个百姓的消息。
刚一进正厅,就撞上卞缘正往郗昱冰的碟子里夹菜,还念念有词:“这笋片当真好吃,你再尝几个。”
郗昱冰瞥她一眼,“你要是不喜欢吃就让人撤了这道菜。”
随后又十分熟练的将那片笋片吃掉,好像这件事情他已经做了千遍万遍一般。
卞缘嘴里塞着点心,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笑嘻嘻地说:“不要浪费粮食嘛。”
代栎看他们二人在这一派岁月静好,换成往常他一定要在门口悄悄观察一会,可现在正事在身,他只觉得心里焦急的快要起火了。
代栎气势汹汹的走进来,坐在饭桌上的空位:“你们俩还有雅兴在这用早饭呢?如今可还有一只避水擎睛!”
卞缘吃的两颊鼓鼓,她慢慢的嚼着,还不忘出言安慰代栎:“代兄,民以食为天,先不着急,昨晚也没出什么事呀。”
代栎见卞缘也反水和郗昱冰一起悠哉悠哉,他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缘妹妹,你怎么也跟着郗昱冰学,昨晚没出事不代表今天也不会出事啊!”
“避水擎睛一日不除,兰摧的百姓就一日没有安宁。”
郗昱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盘子中清淡的笋片夹走。
卞缘咽下嘴里的点心,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代兄先稍安勿躁。”
可代栎稍安勿躁不了一点,他可不想看着兰摧变成一另一个烟云山庄,千人讨伐,万人唾骂,他代栎真背不起这骂名。
“我们真的不用再设法引出另外一只避水擎睛?”
“不用。”卞缘夹走一块盘子中的虾仁,吃的津津有味,回答的也干脆利落。
见郗昱冰和卞缘如此胸有成竹,代栎虽然疑惑但也多少被他们这种轻松的氛围感染,提心吊胆的夹了几口菜。
代栎刚嚼了两口,还是不放心的开口:“你们俩不会是耍我的吧?”
卞缘嚼着虾仁猛的摇头,“怎么会,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卞缘大眼睛中闪烁着的是极其的真诚,代栎又迟疑的夹了一口菜。
他想起刚进来看见的那一幕,伸长手想夹一片笋片尝尝,试试不合卞缘口味的菜是什么味道。
筷子还未触到笋片,就被郗昱冰面无表情的用筷子敲了下。
代栎茫然抬头:“你们不是不喜欢吃这道菜吗?”
郗昱冰:“我有说?”
代栎硬扯出一个笑:“你吃你吃,我不和你抢。”
卞缘在一旁咬着筷子面露难色,“这还有一大桌子菜,那碟笋片炒的清淡没味,你俩怎么就揪着不放了?”
代栎转而去夹其他菜,还特地将那碟笋片向郗昱冰那里推了推,“听到没有?清淡没味,你一个人全吃了吧。”
就这样一连几天,郗昱冰和卞缘都像没事人一般。
第三天代栎去,他们在下棋。
卞缘捏着黑子抓耳挠腮,思索无果后一推棋盘耍赖,“我不玩了,你说好让我的。”
郗昱冰微挑眉头,一点也没恼,反而摆好棋盘上的棋子。
代栎问有没有什么消息,他们说稍安勿躁。
第四天,他们在练剑,郗昱冰只是用巧劲就让卞缘的剑脱了手。
他一手执剑,点了点地上卞缘的剑,“说了用这招会被抢剑。”
卞缘不服的捡起地上的剑,重复的招式向郗昱冰攻去,又以同样的方式剑脱了手。
“我还就不信了。”卞缘气鼓鼓的,脸颊都泛起微红。
代栎又上去问有没有什么行动,得到的回答是:“还早,不用着急。”
代栎执拗的每日都去问,也是见了两人各种打发时间的方式,什么修阵,练剑,看书,到后几日,代栎都不想去问了,反正给的回答也无非那么几句,总归让他等着便是了。
好在这几日都无事发生,自从代羿的事情之后,代栎对谁都觉得不放心,每日只叫自己的心腹去打探消息,得到无人伤亡的消息后他才能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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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
“你说另外一只避水擎睛会不会不在兰摧了。”代栎无事,加入郗昱冰和卞缘的打发时间活动,随口提到。
“怎么可能,它可就在你家地牢里呢。”卞缘随手扔出两张牌。
“哦。”代栎应了一声,拨弄着自己手上拿着的一大把牌,抽了两张出来。
“总算是让我走了两张。”他道。
“你说什么!”他骤然惊叫道,还好这是冬日,若是夏日一定惊飞一树鸟雀。
“怎么会在我家地牢里?”代栎手里的牌也不打了,随意的扔在桌上。
卞缘眼看着自己要输,趁着这个空子紧跟着将牌扔进代栎的牌堆,这下谁也别想赢。
此刻覃墨从门外而来,恭敬行礼:“主人。”
郗昱冰颔首示意他起来,将手上仅剩的两张牌扔下,最后还瞥了一眼,确认是自己赢了无误。
郗昱冰:“打探到了?”
覃墨点头:“杨夫人确实为蒲家之人,不过数十年前就已被逐出家门。”
倒是和他所想的一样,郗昱冰又问:“缘由呢?”
说到这里覃墨迟疑片刻,看了看几人的神色。
代栎此刻着实急不可耐,他实在想知道真相,于是催促道:“快说呀!”
覃墨上下嘴皮子颤动,犹豫再三才说:“血月之劫时,她进过月墟。”
郗昱冰轻点石桌的指尖一顿,还真是如他所想。
代栎顿时目瞪口呆,难怪覃墨如此为难,血月之劫在他们眼里确实是不敢提及的一场浩劫,就连长辈提到这事时都仍觉胆寒,更别提他们这些还未见过大风大浪的小辈。
“华容处都是禁地了,她还进过月墟?”代栎惊到问完话嘴还是半张着。
“是的,代少主,这本是蒲家秘辛,我探查已久才能确定的。”
代栎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对这种八卦又感兴趣了起来。
“蒲家?不会是蒲亿凝替你主人打探的消息吧?”
覃墨怎么能反应的过来,只觉得代栎料事如神,夸道:“少主说的不错。”
代栎八卦的猜想得到了印证,他的眼神按耐不住的跳跃,雀跃地向卞缘说道:“我说什么来着。”
卞缘早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不懂代栎为何如此激动,慢半拍的吐出了一个字,“啊?”
一抬头,正对上郗昱冰凉薄的双眼,代栎顿时正襟危坐,对覃墨说:“你继续,说正事。”
“还有杨夫人的年龄,她比代少主的三叔大太多。”
“多少?”郗昱冰问道。
“百岁有余。”覃墨认真道。
“百岁?”卞缘都觉得不可置信。
修习之人容貌可以随心而改,杨夫人大看着像是与代羿同龄,却不想她竟能大出代羿百岁。
代栎不懂:“可她嫁给我三叔是为了什么?是蒲家将她逐出家门她无处可去了吗?”
卞缘反驳:“我想不是,从月渊出来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月墟之中的东西,他们都一清二楚,可都不敢开口。
31. 缚虚
“也并不全是。”郗昱冰沉声道。
“嗯?还能有人从月墟中活着出来?”卞缘略显有些疑惑,她看过的几次血月之劫的卷宗,从未有生还者在册。
郗昱冰对上她的眼神,顿了顿开口:“只是活着,是不是人难说。”
卞缘更加疑惑了,拧着眉头看他。
“异化。”郗昱冰道:“寻常卷宗不会记载,你也知道吧?”
郗昱冰看向代栎,代栎呆滞的点头。
代栎:“宗门秘卷里有写,往月墟者,或死而不复,或化妖兽无神智。”
宗门秘卷,是各世家最为隐蔽的秘闻,郗昱冰和代栎作为各自家中年轻一辈的砥柱,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不是什么奇事。
“可是……”代栎欲言又止。
卞缘坐在一侧,一手支着下巴,大大的眼睛里透着好奇,等着他的下文。
郗昱冰看出了代栎的为难,卞缘身份不明,虽然几日相处下来代栎知道她是个好人,可这样重要的消息他还是不敢随意开口。
“她不是外人。”郗昱冰示意代栎想说什么就说。
既然郗昱冰这么说,代栎也就不藏了,“可是这些异化的人不是都被世家聚集猎杀了吗?”
卞缘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他们是彻底变成妖兽了吗?”
郗昱冰否认道:“是半人半兽,他们可以是人,但也会不受控的变为妖兽。”
卞缘追问道:“那他们会伤人吗?”
“妖兽没有理智。”郗昱冰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世家聚集猎杀也是无奈之举了。”卞缘撑头嘟囔道。
“所以杨夫人并非豢养避水擎睛的人!”卞缘先前的猜测被推翻,她骤然放下支着脑袋的手。
“她……才是避水擎睛?”代栎梳理着几人的话,最终得出自己的结论,话语僵硬的像是木头开口说话了。
两人目光灼灼的看向郗昱冰,他抬眼,眼神好似蕴含着一场将落未落的暴雨,“是。
代栎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这几日风平浪静,原来避水擎睛已经在牢里了。
“好啊——”代栎不悦道:“你们两个早就知道了是吧?那还瞒着我,让我天天提心吊胆?”
卞缘一笑:“不是瞒着你,只是我们也不确定,一直在等覃墨的消息。”
“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杨夫人浑身阵力全无,瘦的像把枯草一样,论谁都不会往异化这里想吧?”
卞缘:“我也没想到啊,这你得问郗昱冰,是他告诉我囚住杨夫人就相当于囚住了避水擎睛,我还以为另外一只避水擎睛是杨夫人养的呢。”
代栎期待的望向郗昱冰。
郗昱冰在一旁已经沉默很久了,听到边缘提到他才回了神,他道:“避水擎睛有领地意识,它连你我的阵力都不在乎,杨夫人在它眼里和食物没什么区别。”
“可它对杨夫人起了敌意,除了同类相斥之外,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了。”
代栎不得不服,还有些得意,“难怪我爹总是夸你,不仅能想到这,还能引到月墟异化,我这次找你来帮忙真是找对了。”
代栎伸手悬空一招,应音封凭空出现,他闭眼将所想的事传输进去,写好后应音封似卷轴般缓缓合上。
做完这些事之后他瘫坐在椅子上,手里懒散的揪了几张牌,感叹道:“我这运气真是绝了,这少主令牌才到我手上多久,一件事一件事的接着来,还都是大事。”
卞缘抽走他手上的牌,边整牌边问道:“你传讯给代家主了?”
代栎没使劲,任凭卞缘将纸牌抽走,“是啊,现在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了,我爹要是再不回来,这个家可真就乱成一锅粥了。”
卞缘并没有觉得有多危险,“你这也太脆弱了,这才哪到哪?”
代栎继续像抽了骨头般的瘫在椅子上:“缘妹妹,你还是太年轻了,月墟异化是很可怕的,杨夫人如今还有理智,你我可真要谢天谢地了。”
话音刚落,一时间地洞山摇,卞缘坐在椅子上被猛的一晃,好在郗昱冰站在她身边,一手稳稳的撑住椅子扶手。
卞缘抬眼,疑惑的看向郗昱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声虎啸,那声音从地底传来,声音之大,让卞缘都觉得耳朵一痛。
代栎也不瘫着了,迅速从椅子上直起身来,语气焦急:“是地牢!”
郗昱冰无言瞥了代栎一眼,他的嘴真是该废了。
三人匆匆赶往地牢,地牢守卫远远的就已奔来,神色慌张,甚至话都说不全。
“少,少主,三夫人她……”
代栎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几个人结结巴巴的也说不出来什么,他一手扒开他们,“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先上一边去。”
狂躁的兽吼不断响起,地面已经被巨兽拱起,土层一点点皲裂,眼看着它就要破地面而出,看这架势,这只避水擎睛可比先前那只大出不少。
郗昱冰速度极快,闪身而上,“缚虚锁空,囚魂制灵。”他轻声道。
几乎是同时,地牢上空极速出现了数百硕大的光电,瞬间汇聚成圆环,交错轮转之间,阵力汇聚的铁锁如游龙般穿空而下。
“缚虚阵法。”卞缘抬头望着,阵光强烈下她的脸庞都被荧蓝色的光沾染。
“缚虚”是高阶的囿阵,不仅可困人形体,还能囚住魂魄,能用“缚虚”,郗昱冰的阵阶必须在羯罗之上,夏日时他的阵阶还在岁聿,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又升了阵阶。
虎啸声愈发□□,伴着大地砖石碎裂的声音,平地起山,足以看出这只避水擎睛的强劲,地牢守卫一个个慢慢的后退,眼神中除了“缚虚”的阵光,就是恐惧。
大块的土皮脱落,避水擎睛庞大的兽首顶土而出,代家花大价钱铺设的地砖就这样被它顶破,一块块坠落碎裂。
“快走,快走,它要出来了。”一人大喊。
“快跑!别看了!”又有人催促着,拽着发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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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守卫离开。
郗昱冰一身白衣猎猎生风,神兽谛听现身,双目炯炯缓缓睁开,透着和阵主眼神一般的威严,额上横纹神秘。
神兽助阵之下,阵锁以极快的速度穿行,试图将发狂的避水擎睛困在其中。
卞缘在远处望着,这只避水擎睛相较于上一只大为不同,不仅是在体型上,这只避水擎睛的颜色已全然改变,浑身泛黑,双目赤红,尤其是它的身躯上遍布着一种怪异的花纹,似锁又似咒,让卞缘浑身觉得难受。
这种怪异的感觉,在上次她初见杨夫人时就有征兆,如今更是严重,如同在她心头敲响铜钟,庄严和威慑压的她喘不上气,甚至难以直视。
铁锁交错穿行而下,但避水擎睛不断挣扎,虎啸之下,一根根阵链铮铮断开。
只听铮鸣声骤然响起,青色长剑破空而来,稳稳立于郗昱冰面前,他一手握剑,剑意乍起。
长剑于半空而下,而郗昱冰立于原地,淡淡的神色中透出一丝忧虑。
“嘭——”一声巨响,避水擎睛被郗昱冰的剑穿透,剑意之强,直直插入地底,一股强烈的气流猛的冲向四周,卞缘抬袖遮了遮风沙。
“好强。”还没来得及跑走的地牢守卫看到这一幕,双眼瞪大,被惊的说不出话,脱口而出的只有这两个字。
“不愧是郗二公子,这样的妖兽在他手下也不过一剑的事。”另一人朗声夸赞道。
扬尘过去,避水擎睛的狂暴消减了大半,摇摇欲坠间被“缚虚”的一道道阵链穿透,铁锁穿血肉而过的“噗嗤”声,听的在场的人都胆战心惊。
“他上次还留了一手啊?”代栎看他一招制敌,又想起了上次的不易,差点以为不是前后不是一个人。
卞缘原来对郗昱冰的实力没有概念,这一刻她才真正懂得了为什么他能争得乾营督军之首,郗家人为什么将希望寄予他一人,年少奇才,比她想象中还要强出许多。
身后的谛听缓缓消失,郗昱冰落于避水擎睛之前,它凶狠的双眼布满血红,已经全然分不清瞳仁和眼白。
郗昱冰和它对视上一眼,不知为何,他肩头一痛,如钻心一般,他的眉心微不可查的拧了拧。
心头如翻江倒海,郗昱冰面色不佳,但竭力忍着自己的不适,这一双血色的眼眸实在怪异,他转开眼眸,收了自己的剑。
“当啷!”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郗昱冰刚转身过去,身后的避水擎睛就蓄力暴起,束缚它的阵链哗哗作响。
卞缘本就在不远处看着,避水擎睛突然仰头,她连惊讶都没来得及反应,拔剑而起的动作却已经抢先一步。
她的阵环在外,与长剑配合,一击又快又猛,直透妖兽心房,好在避水擎睛猛的挣扎,错开了分毫。
一击之下,卞缘只觉得五脏六腑像被撕扯了一般,剧痛传遍全身,魂魄都将要被碾碎,手如被针扎而过,她吃痛丢开剑柄,再也支不住自己的身体。
痛——
太痛了。
32. 符文
“怎么会这样?”卞缘耳边爆发出了巨大的耳鸣声,尖锐刺穿她的耳膜,一切都好像都离她很远很远了,如同魂魄离体。
郗昱冰镇定的神色在这一刻破裂,他一手穿过卞缘腰间,稳稳地拖住她,此刻的卞缘已经没了意识,下颌嗑在他的肩头,气息浅浅。
郗昱冰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那种莫名的压制力让他此刻也痛苦万分,他忍痛将卞缘打横抱起,离开了避水擎睛的身边。
幸而卞缘那一剑重伤了避水擎睛,它再也无力挣开“缚虚”,血红的双眸戾气未消,可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怎么了?”代栎见情形不对,急忙赶来。
卞缘陷在郗昱冰怀中,离开了避水擎睛身边,她猛然惊醒,睁开双眼,如同从溺水中脱逃出来。
因为不适,她刚睁开的眼又痛苦的合上,五官几乎都拧在了一起,“好痛……”
她的声音浅淡到只剩气音,脆弱中夹杂着微不可查的委屈。
“哪里疼?”郗昱冰环抱着她,才惊觉她原来这么轻,轻飘飘的枕在他的臂弯,像是随时要消失一般。
卞缘的阵术异于常人,重击之后会有脱力他是知道的,可如今她喊疼,必然事出有异。
卞缘揪住郗昱冰的衣襟,就像扯住一根救命稻草,疼痛冲昏她的头脑,她死死咬住牙关,试图抑制钻心的痛感。
“这是怎么了?缘妹妹也没被避水擎睛伤到啊?”代栎在一旁也急得团团转。
郗昱冰蹲下身,将卞缘置于自己的臂弯处,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徐徐输入阵力,他要封住卞缘的经脉,再这么痛下去,她迟早要再昏过去一次。
眼见两人都空不出时间来回应他,代栎也不放弃的自言自语道:“这妖兽,长得奇怪就算了,伤人的方法也这么奇怪?”
闻言郗昱冰像是被提醒了一般,他抬眼看向阵中的避水擎睛,果然视线触及它身上怪异的符文时,心底传来一阵刺痛。
原来问题在这,郗昱冰甩袖筑起一道阵墙,阵光骤起的瞬间也隔绝了一切。
“嚯!”代栎猛的后撤一步,差点就被郗昱冰的阵墙给劈成两半了。
“不是,再急你也先跟我说一声,这一下我要是没躲开,就能和那避水擎睛一起去做半人了。”
郗昱冰一个眼刀过来,代栎瞬间闭嘴,怂怂的指指他怀里的卞缘,讨好道:“先看缘妹妹,先看缘妹妹。”
此时他再低头去看,果然卞缘不适的神情缓解了许多,绷紧的脸颊都放松了下来。
郗昱冰愁容一展,甚至唇角现出一抹喜色。
代栎在一旁也紧跟着松了口气,天知道他有多慌张。
刚才郗昱冰的神情冰冷,薄唇抿的平直,眉峰紧蹙,浑身的阴郁之气隔着十里开外都能感受到。
这让代栎觉得如果卞缘今天出了什么事情,不止这只避水擎睛,就连他代栎的项上人头也不保了。
灭顶的痛觉褪去,卞缘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回升,郗昱冰的阵力缓慢又温暖的进入自己的筋脉,让她整个人都渐渐放松了下来。
此刻的她神色怏怏,只是勉强能说话,就这样还要问郗昱冰:“它身上的符文是什么?怎么会让我这么痛?”
强大的阵墙相隔,符文再也不能影响到她,郗昱冰俯身去听她说的话,随后答道:“不知道,但我也有感觉。”
卞缘脸上出现些许紧张,抓住郗昱冰扶她的手臂,问道:“那你痛吗?”
郗昱冰面色明显的一僵,他轻轻摇头,眼神全都放在卞缘身上,分毫也不肯移开,“我还好,没有你这么严重。”
闻言卞缘因为紧张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了下来,倒回郗昱冰的臂弯,喃喃几句:“那就好那就好。”
代栎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卞缘一醒就是不一样,寥寥几句话就让郗昱冰恢复了正常,先前那股子沉郁阴森的感觉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无以言表的柔和。
试问谁能让郗昱冰这么慌乱,谁又能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转变,除了卞缘,代栎还真找不出来一个人了。
还记得争鸣试炼时,蒲亿凝受伤倒在他面前,泫然落泪,双眼泛着红,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将落又倔强的忍住,谁看不说一句我见犹怜。
再者说这蒲氏的小姐也并非故意的,那时他们都是第一次参加争鸣试炼,蒲亿凝一个初出茅庐的娇小姐不慎受伤,同行的几位世家子弟都想伸手帮一把,可她偏偏看中人群之中的郗昱冰求助。
不料郗昱冰听见她的求助只是漠然一瞧,开口更是冰冷到让在场的人都一惊,清冷矜贵的小公子连自己身上的药都没找,只是说:“伤势严重就退出。”
此话一出,蒲亿凝眼泪也不掉了,要说的话也被郗昱冰堵在口中。
在场的众人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大家都出于世家,左右还是要能过得去的,怎么说都应该帮衬一二,像郗昱冰这么决绝的,还是第一个。
反观他现在紧张的模样,说他被人夺舍了都不为过,代栎想强迫自己忍住笑意,可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上扬,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着要笑不笑的怪异表情转过身去。
这要是让郗昱冰看见了,少不了要讽刺他是不是中风了合不上嘴。
再次靠着郗昱冰,卞缘也察觉出来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她好像很久都没有靠郗昱冰这么近了。
这样的距离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他们被大长老丢去厉蛇窟中历练的时候,那时她被厉蛇咬伤,忽冷忽热的严重,一会要靠近郗昱冰取暖,一会又迷糊的推开他喊热。
她神志不清的厉害,就这么来回的折腾郗昱冰,恍惚间她听见郗昱冰咬牙切齿的声音:“等你清醒了再找你算账。”
就这样卞缘从厉蛇窟中回来好几天还在装病,生怕郗昱冰找她秋后算账,可后来他也没再提起,她也就装作不知道糊弄过关。
原来他的怀抱这么温暖,卞缘的下巴缩了缩,埋进郗昱冰的宽袖中,下意识的用脸蹭了蹭,锦衣的触感顺滑无比,一时间她觉得身体上的痛苦都消减了很多。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郗昱冰心跳如鼓,锦衣用料上乘,轻薄的面料让他对卞缘的每一个动作都一清二楚。
她绵软的脸庞擦过他的小臂,随后又踏实的停留在一处,轻柔的触感让郗昱冰心绪乱的厉害,甚至眼神转动都变得不自然,最终也只能强迫自己抬头,去观察那只蠢蠢欲动的避水擎睛。
两次重击让它元气大伤,此刻只能张着虎口艰难喘息,它呼出的气息在寒风中凝结,清晰可见,那双满是血红不见一丝理智,全然都是嗜血的凶意,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胆寒。
代栎何尝不是这样认为,他不解道:“月墟里到底有什么?怎么就能让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呢?”
月墟里有什么郗昱冰不知道,可他见过血月,再次记起那种遍体生寒的感受依旧历历在目。
他的视线和避水擎睛的两两交汇,那双沾满血色的眼睛像是一个漩涡般,缓缓将他引入无间,肩膀处的刺痛也愈发严重。
“郗昱冰,你手放平一点,这样太高了我的脖子好酸。”卞缘的声音脆生生的,期间夹杂着不满的小埋怨。
这一声在郗昱冰的脑海中堪称一声平地惊雷,他猛然回神,眼神骤然恢复清明,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手臂放低了些。
卞缘满意的点点头,钻心的痛楚过去,现在的她已经没什么不适了,只是靠着郗昱冰,散漫的等待自己的阵力复原。
郗昱冰起了警觉之心,避水擎睛从来没有可以摄人心魄的妖力,而刚才那种失神的感觉他也不能再熟悉了,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血月时的感受。
“栎儿!”一声雄厚的呼喊声从远处响起。
“爹,你回来了!”代栎一见自己的亲爹回来,仿佛身上的一切重担都在这一刻落下,没心眼一样,笑的像朵太阳花似的。
卞缘听见这动静,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就连滚带爬的离开了郗昱冰的臂弯,正正经经的站好。
郗昱冰怀里少了东西,一瞬间他还有些不适应,但他没说,只是甩了甩麻痹了的胳膊站起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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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问道:“不装虚弱了?”
卞缘见被郗昱冰拆穿,也没不好意思,向他谄媚一笑:“太舒服了,我就多靠了一会。”
随后更是得寸进尺道:“怎么啦?靠这一会你胳膊就不行了?”
郗昱冰像是看不惯她这副幼稚的模样,扬唇嗤笑一声,说出口的话却比卞缘还要幼稚无赖,冷漠至极的神色下说出极度与他不符的几个字,“是,赔钱。”
眼看着代栎父亲就要走过来了,郗昱冰不要面子,卞缘却还顾及着几分他的形象,正了正神色,不动声色的警告道:“你正常点吧,郗昱冰。”
代栎随父亲,面容五官和他父亲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那一双一直带着融融笑意的桃花眼。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面庞清隽肃穆,周身的气质更是与众不同,就算走在代栎父亲身后,气场还是强烈到让人难以忽视。
“这是谁啊?”卞缘用气声问道。
“代家的老祖,代祈。”郗昱冰就用平平无奇的语气说出了惊为天人的消息。
卞缘前脚还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后脚差点被这个消息给呛到,怎么连老祖都惊动了?要知道一般没到被灭族的地步老祖都是闭关清修的。
“吼——”
卞缘正想着代祈的事,被这一声虎啸吓得猛然看过去。
被阵术控制住的避水擎睛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凶猛的张开虎口咆哮。一下一下猛烈的撞击着阵壁,庞大的兽首就像察觉不到痛苦一般执拗的撞击着阵壁。
郗昱冰刚要出手,就被代祈给拦了下来,他身形未动,一杆长枪就已从身后刺出,速度之快,在场的人还来不及反应,避水擎睛就已发出了痛苦的吼声。
和刚才的咆哮声不同,那一声像是愤怒,可这一声却是格外凄厉,毫不夸张的说,代祈这一击所用的阵力比他们两人前面用的阵力总和都要多得多。
再次受伤的避水擎睛卸了力,缚虚阵法没了干扰重新运转,八位阵光亮起,死死地将避水擎睛禁锢在其中。
这么多的阵力在一击中使出,可代祈却没有分毫的神色变化,世家老祖的实力,当真是恐怖如斯。
卞缘有些于心不忍,面色不是很好看,她知道如今瘫倒在阵中的凶兽实则就是杨夫人,那个神秘又诡异的女人。
可她偏偏就是对她有着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看着她濒死,她心里无端出现一股怒火。
“她已经被困在阵中了,只需要封印即可,您何必下死手?”尽管她面对的是代家的开山老祖,卞缘也是不见惧意,不卑不亢的开口。
代祈见她年纪尚小,不屑道:“年轻就是不懂事,代羿偷藏它酿成大祸,难道你也要助纣为虐?”
卞缘寻常在郗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她眼神向上一瞥,瞪着代祈,实在是她的长相太过可爱,如今发火了也让人觉得没什么杀伤力。
可郗昱冰就不是了,代祈说一个字他的面色就阴沉几分,本就冷若冰霜的人此刻更是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
他挡在卞缘的身前,少年的锐气绝在代祈这个宗族之长面前也是当仁不让,“到底是谁酿成的祸事,又是谁解决的祸事,您心里最是清楚。”
他的话语冰冷无温,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愠怒之意。
代栎见气氛不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缓和,一个是自己家中最为威严的长辈,一个是自己的知心好友,哪个都不是他想得罪的,于是他这个便宜儿子临时拉自己的命苦老爹下水。
他张口就是大倒苦水:“爹,你都不知道你不在郗昱冰帮了我多大的忙,要不是他在,咱们家可真是要完了。”
这话虽是对着他父亲说的,可却是给代祈听的,意思也很明白:郗昱冰在避水擎睛这事上是大功臣,您别觉得在谁面前都能摆架子。
代栎父亲一时间笑容都僵硬了,他这好儿子,摆明了让他夸郗昱冰,这和驳老祖的面子有什么区别,偏偏这时代栎还眨眨眼睛,示意他赶紧接上。
33. 昭冥
代栎父亲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他也没想到代栎这个缺心眼的能勇到这种地步,只好笑着说:“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
郗昱冰也是神情回转了些,应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代栎父亲又笑着指向代栎,“你这会倒是聪明的很,一看情形不对就搬救兵。”
代栎不见局促,反倒是嘿嘿一笑,“总归是没惹出什么麻烦。”
代祈对代栎做事不是很满意,唇角微微下撇,看着他的眼神也是不善:“新任的掌权者,就这样吊儿郎当,能成什么大事?”
代栎虽然不悦,可碍于眼前的人是家族长辈,只能垂首听训,再悄无声息的向他父亲身后挪。
代祈看他这一副窝囊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才维护郗昱冰和卞缘时也没见他如此懦弱,一口气堵在心里,他只能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几眼,外人在场,他痛批代栎和痛批代家管教无方有什么区别。
卞缘细细看着代祈,可能是隔辈太多,他的五官已经看不出太多和代栎相像的地方。
之前听说代祈散尽千金只为求得仙法长生,又有代栎这个无忧无虑的懒散公子打样,卞缘自然而然的就以为代祈和他们一样,如今看来,她错的不止一点半点。
代祈先将代栎的事情放在一边,先吩咐他的父亲,“这里有我在,你先去将代羿的事处置了,暗藏血月异化的妖兽,怎么处罚你清楚。”
“是。”代栎父亲对代祈恭敬非常,有命怎敢不从,只是临走前给了代栎一个眼神。
意思也很显而易见,警告代栎不要脑袋发热和老祖硬碰硬。
代栎猛的瞪大了双眼,指了指自己,他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代栎父亲这才放心离开。
代祈面无表情的等着他离开,居高临下的看着重伤的避水擎睛,明明妖兽比人体积大的多,可卞缘就是有这种感觉,他在蔑视,也在不屑。
“他不受符文干扰。”郗昱冰对卞缘说道。
卞缘被郗昱冰这一一提醒才惊觉,代家所有人好像对避水擎睛身上的符文无感,甚至是在一旁的地牢看守,都毫发无损。
而全场唯独她和郗昱冰对这符文的反应极大,到现在她也没敢将眼神移回避水擎睛身上的符文之上。
“这符文是什么来历?”卞缘歪头问道。
“符术近几年被盛家压制的厉害,基本没有流传的符术典籍,要想知道这符文的来历,恐怕只能向夏侯氏求教了。”
“哦,盛家还真是一手遮天了。”因为不满,卞缘说着说着就鼓起了嘴。
郗昱冰高出卞缘许多,在她身旁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到她高挺的鼻梁,和气鼓鼓的脸颊,说着略带愤怒的话,他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角。
卞缘和郗昱冰说话时习惯的放松,眼神轻飘飘的从避水擎睛的眼睛处扫过,符文不能看,眼睛总可以了吧,她不信邪的想到。
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能不信邪,这一眼过去,她就像被那双血红的双眼拖进了深渊。
“蒲念,西边祈雨都念叨到我这来了,你怎么还在这闲坐着?”迷蒙中她听到一个声音。
太熟悉了,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卞缘一瞬间脑海中一片错乱,蒲念是谁?还有说话的人是谁?怎么会和她的声音如出一辙?
直到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卞缘实打实的看到自己面容的那一刻,她的眼神蓦然一变,她并没有很震惊,就好像这一切本就发生过,她只是在回忆。
但她这一刻分外清醒,杨夫人本为蒲氏嫡系,如今这一幕恐怕是“此谒诵声”术法的高阶。
可怪就怪在她如今清醒非常,不是说“此谒诵声”精妙之处就在于惑人心魄吗?尽管如此她也没敢掉以轻心。
面前的她身着浅粉色长裙,上衣交领,大片橙黄色的花纹分布在肩头衣襟处。针线绝妙,所用布料也并非单一的粉色,而是随她的动作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她头顶挽着两个发髻,两侧长辫落下,搭配着绒球发饰,跳脱着走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念叨着。
卞缘此刻是真想感叹,这“此谒诵声”创造的幻境也太精妙了,这套衣服发饰她从未有过,可一眼看上去她就喜欢得不得了。
百忙之中她也没忘记记一下衣服的款式,只是这种布料她还从未见过,不知道市面上能不能找得到。
被唤作“蒲念”的人正跪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串湖蓝念珠的长串,仔细看过去,那一颗颗湖蓝念珠中真有如湖水般翻涌的浪潮,纯净透亮。
她像是在参拜神像,可眼前明明空无一物。
在卞缘这一声的打扰下,她回了头,神情纯净又无可奈何,“天道既定,哪里是我能左右的?”
她抬眼的那一刻,卞缘看到了她的容貌,如水般淡雅纯净,她的瞳孔清澈,眼角微圆,如小鹿一般天真单纯。
卞缘怔愣一瞬,若说前面都是幻境她都能相信,可对上这双眼的这一刻,她真的怀疑,她是否真的认识蒲念这个人。
因为这双眼,仿佛真的和她对视过千万次。
面前的景象恍然变化,还是蒲念,她气愤地质问她:“在你眼里,难道人命就如草芥?”
那个卞缘按住她的肩膀,眼神固执坚定,声音清脆引人警醒,“若你真为了一个凡人不顾一切,那这天下万民呢?在你眼里不也如草芥一般!”
蒲念苦苦哀求:“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呢?如果那个人是郗昱冰呢?你难道不会为他付出一切吗!”
她冷静的令人发指,“你也知道这是假设。”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蒲念的心理防线,她像是一瞬失了魂魄,刹那间双眼失了神采,如同心死般落寞。
卞缘不明所以,怎么还和郗昱冰扯上关系了?从蒲念打的这个比方来看,郗昱冰在那个她心里的地位想必是举足轻重的。
都到了能让她思考是否付出一切的地步。
她还来不及想明白,眼前的画面就如流水般划过。
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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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一句话,在漆黑无边的世界中重复响起,那是一句宛如决裂的话,又像是惋惜不舍,出自蒲念之口。
“那我们试试吧,试试谁对谁错。”
“谁输谁赢。”
卞缘忽然想起那天和杨夫人初见时她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好久不见,是你赢了。”
一切都在这一刻幡然明朗,到底是什么样的赌约,还有,她到底是谁?
眼前的画面被现实替代,卞缘还未分清其中的界限,就见代祈的银枪再一次向避水擎睛而去,强劲的阵力卷起狂风,几乎要将几人席卷,“缚虚”更是在片刻间碎裂。
阵壁碎裂,爆裂声顿时炸开,不远处的几个地牢守卫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耳朵,阵壁化作无数锋利的碎片,穿行于空中,更大的阵术主体,则像是被放下的幕布一般,陡然落地。
卞缘还尚在懵然的眼因惊慌瞬间扩张,用了如此强的阵力,显然他只想要一个结局,那就是,
让她去死。
情急之下,卞缘先是出手挡下代祈的银枪,可她阵术才恢复七八成,阵法的死环和枪尖相撞,巨大的冲击让她喉头一甜。
“郗昱冰,拦住他。”她将所有力气都放在抵挡代祈的攻击上,此刻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要咬着牙。
就算没有她这句话郗昱冰也会出手,他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卞缘苦苦支撑。
“昭冥。”他轻声唤道。
手中的那把长剑并未见响动,可转眼到卞缘身边,一柄银黑掺半的长剑如鬼魅般出现,长剑银色的一半熠熠生辉,黑色的那一半透着独属于神器的金属光泽,二者结合,竟然不显奇怪,亦正亦邪在一柄剑上显现的淋漓尽致。
剑身刚刚显形,半空中的阵力就传来了剧烈的抖动,这也代表着这柄剑自身所带的剑灵极强,甚至让周围的灵气都起了排斥之意。
大道至简,极强的神器并不需要凡尘中的灵气来助力,它由天材地宝铸造而成,本身就是凡尘灵气淬炼出的精华,自然不必多此一举。
“昭冥!”代栎看清剑影之后被惊的说不出话,只剩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这柄传说中的神剑。
“昭冥剑。”代祈精明的双眼微眯,话语间多了几分忌惮。
“那是古神剑昭冥吗?”余下的地牢看守纷纷抬头。
“怎么可能有假?只有顶级的神器才会排斥灵气。”一人抬头瞻仰着,嘴里还忍不住解释。
半空中的灵气在神器的逼仄下凝固,翻出一阵阵如水般的波纹。
四周悬山震荡,碧水起浪。
“昭冥剑”一出,在场的众人无一不惊诧,要知道,昭冥神剑只出现在《古神遗闻》中,虽众人皆知,可大家都公认神器早就在万年前随古神陨落。
昭冥,昭冥,一明一暗,这剑之前的主人可是掌管天地明暗,世间正恶的神君。天地鸿蒙而生,位列古神之首。
可现如今,这柄消失于人世间的古神器再次破空出鞘,是作为郗昱冰的佩剑。
34. 神杀
银枪与长剑相撞,二者都不甘落于下风,激起的强大推力将卞缘狠狠撞开。
郗昱冰一手揽住她,一手控制“昭冥”,眼神隔空与代祈对望,目光如炬,针锋相对。
代祈面上不显,心底却也在讶异,郗昱冰竟然能接住他全力的一招,尽管是有神器“昭冥”在手。
可能控制这样一柄神器的人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器灵识人,若不是郗昱冰真有什么特殊之处,昭冥剑怎么会认他为新主。
阵力在对冲中消磨殆尽,代祈收回长枪,问道:“昭冥剑,怎么会在你手里?”
没了长枪带来的威胁,昭冥顺从的回到郗昱冰身边,他利落的收剑于身后,只答四个字:“无可奉告。”
代栎急忙跪在地上,俊俏的面庞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焦急,出声阻止道:“老祖,他拦着你不让您对避水擎睛下手一定有他的理由,您不要冲动。”
代祈看着拦在他们身前的代栎,更是气的牙痒痒,身为新一代的掌权者,他就这样袒护旁人?
卞缘看着郗昱冰的侧脸,他面容冷峻,双眸如墨,昭冥剑静立在身侧,他四周寒气逼人,说不上的熟悉感席卷她全身。
幻象中蒲念的话再一次响起,“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呢?如果那个人是郗昱冰呢?你难道不会为他付出一切吗!”
她摇了摇头,甩掉脑海中的想法,那只不过是“此谒诵声”的幻境。
代祈唇线抿的笔直,郗昱冰真是难缠非常,今日他在,恐怕解决不了这只避水擎睛。
正这样想着,天地间突然风云巨变,乌云骤起盘卷,天光在瞬间暗淡下来,深远的天幕此刻如同深海,沉黑不见底。
汹涌盘旋的乌云越聚越黑,越聚越浓,黑压压一片压下来,如同天穹陷落,一瞬间,众人只觉汗毛倒立,心尖发颤。
“这是怎么了?”代栎还没起身,就被这动静给吸引了,抬头望天说道。
“卷云,是雷阵吗?”卞缘细细打量着。
郗昱冰反应极快,一手穿过卞缘腰间,将她带回地面,才回答她的问题:“探不到阵环,不是雷阵,更像是——”
“雷劫?”卞缘察觉出了不同,还没等郗昱冰说完就脱口而出。
郗昱冰微微颔首,又重新仰头向乌云漩涡中心看去,卷云忽聚,又没有阵环,只能是雷劫,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是谁要渡劫了吗?”地牢守卫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只是猜疑道。
“这里又没人升阶,那避水擎睛又将死,哪来的人渡劫?”另一人反驳道。
代栎见状也不跪了,踉跄着起身,感叹道:“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难道这只避水擎睛真的还有机缘?”
瘫软在地上的避水擎睛艰难喘息着,一双硕大的血红瞳孔费力的睁开,看着天幕中越积越厚的云层,它的呼吸渐渐平和。
雷霆乍响,闪电如游龙穿行,明紫色的光实在太过刺眼,一瞬间众人都抬手遮住了眼睛连代祈都不例外。
“轰隆——”巨响从云间漩涡中炸开,轰鸣声让地面都隐隐摇晃,众人都因为这声惊雷耳膜嗡嗡作响。
山下,襁褓中的孩子被惊雷吓到,发出尖锐的啼哭,小小的身体剧烈的起伏着。
街上的摊贩一时间都匆忙收拾货物,盖上雨布。
重重乌云压境,慌乱的人们如苔米般微小逃窜,他们只是凡人,感受不到像卞缘他们那样心里陡然出现的敬畏和惧怕,只以为这是一场平平无奇的雷雨。
远在千里之外的郡望,伏案撰写年历的和舒仪刚落笔写下“谷雨”,就被这乍起的雷声惊扰,“雨”字最后一点拉出框外,歪斜的不成样子。
她抬眸望去,墨云卷入她澄明的双眸,那一刻,她的瞳孔剧烈的颤抖。
高耸入云的祭祀台之上,浓雾中拔地而起十一尊巨型青铜雕塑,如同巍峨的巨人,其中一个在混黑的天色中微微泛出荧亮,像极了流萤最后的火光。
这一声惊雷宛如警示,一石激起千层浪,惊醒了代祈记忆深处最惧怕的一幕,他面色一变,顿时失去所有血色。
他伸手在虚空中抓握,足有千斤重的妖兽就这样被他的阵力拖起,迅速移往重山之外。
“你做什么?”卞缘及时发现,出手要拦,却被代祈强势的阵力反击回去。
他嗤笑道:“你以为你也能像郗昱冰那样挡下我一招?难免也太天真了。”
郗昱冰锐如冰刃的眼神顿时刺向他,代祈及时警告道:“想死的话你就出手拦我,我早说了,这避水擎睛是个祸患,留不得。”
避水擎睛巨大的身形在大家眼中极速缩小,距离越来越远,最终在深山的一处平台中被抛下。
尘土飞扬,碎石滚落,纷纷散落在它身上,它的身躯开始缩小,一点一点变为杨夫人的模样,血色散去后透出一双纯净的双眼,宛如山谷清晨从晨雾中走出的神鹿双眸。
鲜红褪去,她的瞳孔显现出纯净深邃的湖蓝,如果卞缘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来,那是蒲念的眼睛。
她抬起那双纯粹泛着神性的眼眸,眼睁睁的看着卷卷乌云压下,她早已没了惧怕,反而坦然一笑。
乌云中闷雷滚滚响动,她的眼中只剩释然。
远山之外的卞缘握紧了拳头,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想让她死去的感觉,如果她真的能挺过这道雷劫,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代祈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焦躁,烦闷,他再也没有先前的冷静,此刻他望着远处那座山,心里像遭受凌迟一般。
脚下山脉微微颤动,浩然天空突然被撕开一道惨白的裂缝,巨幅的闪电直坠而下。
第一道,击中的是她蕴藏世间湖海的眼眸。
漆黑一片的世间被照彻,江海不受控的开始翻腾。
极北渐渊,夏侯氏的守望猛然发现沉睡数百年的冰原裂开一道巨口。
崇水盛家,湖水宛如沸腾般剧烈震动,盛鄞紧急下令让众人压制。
郗家收到急报,近海处海水骤退,海床裸露数十里,郗孟河情急之下赶往近海。
郡望之地,和舒仪站在祭祀台之上,眼睁睁的看着冬日的暴雨落下,可郡望今年还未落雪。
而近在咫尺的郗昱冰和卞缘,眼如针扎一般刺痛。
卞缘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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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双眼睛在雷电闪过后化为焦黑。
连带着郁郁葱葱的青山,一瞬变作炭火,刹那间天地都失了颜色。
代祈面色沉黑如锅底,心底颤动的忌惮让他不敢睁眼,只是一味地皱眉,竭力克制。
代栎更是觉得双腿发软,这雷劫怎么和他之前经历过的不一样,怎么说他也是历过雷劫的人,怎么只是第一道雷劫,他就觉得胆颤,甚至站都站不稳。
他伸手想找人搀扶,一转头,四周的守卫早已没了气息,七扭八歪的躺在地上,在雷击落下的一瞬间,他们就早已毙命。
这让他更觉得这雷劫可怖,雷劫一般只会针对历劫之人,怎么会将旁人也波及到,早知如此,就该早早遣散了他们,代栎心中一阵不忍。
郗昱冰先前只是觉得这雷劫不同寻常,如今这第一道雷劫落下,他才明白了到底是哪里不同。
他灵府中伴生阵的死环极具震动,生环却分毫不动,这雷劫,俨然是只为灭杀而生。
浮世万年,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劫数。
第二道闪电落下,照亮十二道神像,和舒仪感受到了惧怕,从骨子里犯上来的惧怕,仿佛下一道闪电会落在她身上一般。
她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张口却说不出那两个字,那如同禁忌的两个字。
神杀。
或许其他人不会知道,可她作为爻羿一族,上古时侍奉诸神的氏族,怎么可能不知道。
古神由天道所创,神格由天地所化,神不老不死,无病无灾,再不济就算古神身死,神格也会流转,找到他的转世。
“神杀”是天道降下的,万物相生相克,生死更是相依相存,“可神杀”却是违背道法之物,它没有生的机缘。
一旦受此罚,神格覆灭,魂飞魄散。
卞缘几乎要窒息了,她眼睁睁的看着一道道雷刑落下,先是她失去双眼,再是四肢,直到最后——
只剩袖口一道纯蓝飘带。
她的魂魄都在战栗,仿佛她也遭受了一遍雷劫,在一道道雷电中血肉模糊,神魂俱灭。
她剧烈的呼吸着,却还是摆脱不了这灭顶的惧意。
她厌恶这种畏惧的感觉,也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甚至她想,为什么要让这一幕在她面前显现,为什么要让她看到。
愤怒之下,她猛的将手里的长剑推出,带着席卷一切的阵力。
郗昱冰一惊,没来得及拦下她。
只见通体幽蓝的长剑在空中极速穿行,破开途中所遇的一切障碍,阵力加持之下,它无所不能。
直到与最后一道闪电相撞,震荡天地,大长老赠给她的剑能差到哪里,在和雷劫相抵的这一击中,竟化做粉芥,更何况蒲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都只剩一片衣带了,你还要怎样!”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尾音止不住的颤抖,前额的碎发在风中晃荡。
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她的不屈,她的怒火,直破黑云透天穹。
霎时间,闷雷滚动,郗昱冰在她身后抬眼望天,如同卞缘最坚实的靠山。
只一眼,雷声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