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撞南墙不回头》
1. 第 1 章
星期五,晚七点,地中海菜餐厅。
景孟瑶准时出现在预订的座席。她一袭白色羊毛裙,收腰的设计,颈间搭配一条单排珍珠项链,耳边佩戴钻石耳钉,左手戴了一块腕表,淡妆,香水在停车场里重新补过一次,最基础的礼节。
她来赴一场相亲饭局,对方是诚天制药戴家的儿子。景家与戴家各自在商界积累有雄厚的名望,如果能够结为姻亲,堪称是珠联璧合。因此,虽然今晚两边的长辈没有亲自到场,但是这顿饭的重要性早已不言而喻。
显然,景孟瑶的相亲对象没有什么时间观念,他迟到了整整四十分钟,姗姗来迟后也没有表达任何歉意,挂着满脸散漫的态度直接拉开椅子坐下。
景孟瑶的脾气向来很好,很难被人激怒。她微微笑了笑,瞳色浅而明亮,清霁温柔的态度体现出她的教养与风度。她不介意先开口自我介绍,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景孟瑶。”
对方却并未顺势接话,而是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傲慢又无礼,挑剔的眼神在景孟瑶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打量,然后语速很快,叽里咕噜冒出一大串话:“你穿得很贵,五位数的裙子,五位数的高跟鞋,澳白珍珠项链。钻石耳钉可能便宜一点。你的职业是大学的助理教授,这身穿搭并不适合你今天穿去上班的场合,所以你是下班后重新更换了现在这身衣服。”
“你在T大做老师,周五的晚高峰,外面还在下雨,两个小时只刚刚够你从T大开车到这里,不够让你回家换衣服。所以你不是自己开车来的,而是有人开车载你来,你在他的车上换的衣服。”
“这条项链你单手一定很难戴上吧,他帮你戴的。”
“你手上戴的这块积家手表是去年情人节期间发售的限定款。应该很难撞款。但是最有意思的是,刚才我在停车场里遇到了一位年轻男士,他的手上就戴着这款的男表。巧合?我不相信这是巧合。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手里拿着打火机,所以他有抽烟的习惯。”
他做了一个嗅闻的动作:“但是你的身上闻不到任何男士香水的味道,也没有烟草的味道。你现在的这款香水——橙花、香柠檬、茉莉,是Leibo的雨后清晨,前调!你在不久前刚刚喷过香水,是为了遮盖那个男人身上的烟草味么?你还补过口红,是要掩盖什么?”
相亲对象摆出了一副大获全胜的表情,他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抱臂往后靠,眼中闪烁着志得意满的光芒,似乎已经掌控全局。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景孟瑶的脸上,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捕捉到任何破裂的情绪。
景孟瑶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她把桌面上的手机收进包里,眉眼舒展开,仍然是温和自然的态度,她说:“我回去之后会告诉长辈,我们不合适,让他们打消两家联姻的想法。这是菜单和酒水单。您请便。”
她起身离开,但是爱好推理小说的戴先生还没有玩腻这个福尔摩斯游戏,他朝着她的背影,扬高了几分声音:“MR5946,你的秘密情人的车牌号是这个,白色的软顶敞篷DB11,对吧。他今天身上穿的毛衣和风衣就是你手上这只包的配货!这真是太可笑了,他居然亲自开车送自己的女朋友去相亲吗?”
景孟瑶推门出去,那个充满胜负欲的嗓音被她隔绝在身后。
在等电梯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给祖母苏富云发信息告知情况。好脾气如景孟瑶,此刻也不由得露出几分无奈,她握着手机,手指悬在屏幕键盘的上方,一时间甚至词穷,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样一位随心所欲的人。
【景孟瑶:祖母,我见过戴家的儿子了,我和他并不合适,您需要重新考量。】
苏富云那边很快回复消息。
【苏富云:知道了,我在开会。把周日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喻家的儿子喻鸣单身,最近在国内,他会从S市飞过来和你见一面。】
景孟瑶收起手机。不难看出来,祖母苏富云非常迫切地想要为景孟瑶安排一位结婚对象。
戴家,喻家,然后还会有其他的企业,直到景孟瑶顺利结婚为止。
家里的生意并没有出问题,祖母着急安排联姻,主要是为了与景孟瑶的祖父在董事会分庭抗礼。
电梯下行,景孟瑶单手摘掉了脖颈上的珍珠项链,扔进包里。她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就能摘戴这条项链。
电梯门打开,她拿出车钥匙,往自己车子的方向走去。
她也不需要任何人接送她,成年拿到驾照之后她就很少用家里的司机,她在国外读PhD的时候一直自己开车往返于校区和公寓之间,两个小时,绰绰有余够她从T大开车到这里。
福尔摩斯先生的推理全部错误。
她没有秘密情人,没有情侣款的手表,没有一辆白色DB11等候在地下停车库。
等等。
景孟瑶停住脚步,她看到了那辆车,福尔摩斯先生口中的那辆白色软顶敞篷DB11,车牌号MR5946。显然,福尔摩斯先生还看错了一位数字,车牌号明明是MR5746。这辆车此刻就停在电梯间正对面的车位上,车子刚发动起来,车大灯亮得晃眼,V8引擎强烈的轰鸣声让人很容易就注意到它。
驾驶座上的人开门下车。景孟瑶微微眯起眼睛才能逆着车灯光看到那个人影的轮廓。那里有一个年轻的、冷漠的男人。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冻住,完美的温和的面具隐去,最真实的情绪涌上来,异样得让她指尖刺痛发麻。
和福尔摩斯先生形容的一模一样,车上下来的那个男人穿着风衣和毛衣,风衣的扣子敞着,毛衣是柔软的羊绒质地,甚至是温柔的灰粉色的,软乎乎毛茸茸的质感,仿佛都软化了他身上那种过于冷峻的气质。
男人的眼眸落在景孟瑶的脸上,喉结上下滚动,下一秒他的嗓音开口:“好久不见。”
“凌聿。”景孟瑶准确地叫出这个名字,其余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可是她已经过了那个能够把逃避当作解决手段的天真的年纪。
她的视线掠过他手上的腕表,还真是可怕的巧合。她隐约能够辨认出,他腕表的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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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手上此刻戴的确实有点儿像。
该说什么才好呢?她还能和他说什么?她不会为这种巧合感到惊喜。
凌聿把她的情绪变化都看在眼里,她不喜欢他,她在排斥他。凌聿无意引起她更强烈的反感,于是他收回视线。他坚持了几秒钟,然后忍不住又看向她。情绪根本说不清楚是焦躁还是兴奋。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跳动的频率比平时要快,从看见她身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克制。
左手在西裤口袋里摸到打火机,但也只有冰冷的打火机。
他已经戒烟半年。准确说起来,是当半年前他得知景孟瑶准备博士毕业后回国在国内找教职,他就没有再抽烟了。景孟瑶不喜欢烟草的味道,他记得。
凌聿并不否认,戒烟这一举动暴露出他的某种难言的企图心。
他本来就是一个居心不良的混蛋。因此他仍然时常会想起五年前他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他们大吵一架然后分道扬镳的那个晚上:
争吵,酒精,景孟瑶的眼泪,浅尝辄止的吻,没有眼力见的电灯泡,以及他失败的唯一一次的告白。
那一天她吻了他,她甚至说她原谅他,原谅他做的所有事情。可是她再也不会和他一起。
他和景孟瑶之间的交集就停留在那一个时刻,之后五年的时间飞逝而过,转眼就是当下。他知道她在楼上的地中海餐厅见一个男人,是她家里为她安排的相亲对象。她会喜欢那个男人吗?
凌聿早已理清了头绪:他必须又争又抢,否则他再也不会有别的机会。
他问:“你喝酒了吗?需要送你吗?”
景孟瑶抬头对上凌聿漆黑的眼神,正准备回答,包里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弹出来一条微信消息。
【苏富云:为什么戴家的儿子说,你有在交往中的男人。他还说,你在和鲸智科技的凌聿交往。这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有五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她怎么可能会和凌聿开始恋爱关系?
五年前,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景孟瑶和凌聿还是T大计算机系的硕士研究生。他们两个,还有另一位同学景焰,他们三个开始做一个自研的轻量级游戏开发平台“鲸鱼 Whales”,在游戏业内初露锋芒。当这一商业模式被验证可行后,金融行业的多家风投公司闻风而来,频繁地接触这几位年轻的学生,寄希望于在不远的将来,能够从这条即将迅速膨胀成长的“鲸鱼”身上分一杯羹。
风投公司想要拿走这个idea,但是不想为这些年轻人加冕太多的光环。他们认为这个小小的团队很容易就能从内部被瓦解,踢走两个,留下一个,从留下的那个身上榨干所有的价值,然后也将其踢出局,再之后公司上市,套现离场,一个小小的可爱的idea就变成了大笔大笔的金钱,走完了它应有的宿命。
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所以大家都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风投公司留下了凌聿。
然后凌聿把所有人都踢出局了,只剩他,赢家通吃。
2. 第 2 章
地下停车场里,凌聿还在等待景孟瑶的回答,而景孟瑶想的是她要怎样拒绝他莫名其妙的善意。
她没有喝酒,不需要任何人开车送她。她本可以直接开口回绝,但是……在一段尴尬的关系里,任何回避的举动都显得像是心胸狭窄。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她礼貌地道谢。
景孟瑶上了凌聿的车,他主动地绕到副驾驶这侧为她拉开车门。
车内没有在播放音乐,安静的空气正在等待一个破冰的机会。
景孟瑶扣上安全带。她留意到这辆车是双门四座的版本,于是想到一个自己觉得还挺有趣的玩笑话,应该能缓和眼前的气氛。
“我家里堂哥在追求他太太的时候,特意去订了一辆双门四座的车。”
凌聿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正在推眼镜的手指顿住,他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眼底划过一丝被人识破的无措,但很快被他用冷峻的情绪掩盖住。他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低声问:“为什么?”
景孟瑶没有注意到他细微的变化,她只想着把自己的笑话讲完:“因为他想让女生坐他的副驾驶,怕被拒绝,又想显得有绅士风度。他说双门四座的车完全满足了他的需求。女生想要坐后排座位的话,必须要把前排座椅往前拉起来,很麻烦,所以一般就不会拒绝坐副驾。”
凌聿沉默。
景孟瑶把他的沉默解读为是她的故事讲得不够有趣。她承认读PhD以来她的语言表达能力有所下降,像是由博士学位引起的一个副作用。
她只好老老实实地问:“是我讲的不好笑吗?我堂哥在他们婚礼上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大家都被逗笑了。他那帮朋友还给他起绰号叫狐狸精。”
狐狸精么?
凌聿喜欢这个形容。
他唇边的弧度微微扬起,神情变得柔和起来,终于车内的气氛也开始流动。他屈起无名指敲了敲方向盘,开口替景孟瑶的堂哥发声:“谈恋爱是很难的,需要多花点心机。”
景孟瑶的笑容也明显真实了很多。
当话题进展到这个阶段,假如景孟瑶和凌聿只是多年未见的、关系普通的大学同学,那么此时或许可以在不冒犯边界感的前提下,礼貌地询问彼此的感情状况。毕竟,常规的聊天话题也就那么几个:感情、工作、兴趣爱好、还有晚餐吃了什么。
但两个人谁都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们之间的禁忌话题太多,既不能聊感情状况,也不能聊工作。一不小心就会触及五年前的雷区。
“要听歌吗?”他问她。
景孟瑶点头:“可以。”
凌聿在中控屏幕上打开蓝牙界面:“直接连车上的CarPlay吧,播放你的歌单,导航也会方便一些。我跟着你的导航走。”
上车后才过了短短几分钟,景孟瑶的手机就被凌聿的车记住了。
景孟瑶后知后觉,五年的时间确实太长了,印象里当年凌聿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但是看看他现在,她都有些猜不准他的社交边界在哪里。
车驶出地下停车场,车胎在湿滑的斜坡道上发出声响。雨已经停了,道路上的积水增强了地面的反光,这通常是一座城市最光怪陆离的时刻。
凌聿随口问起景孟瑶晚餐时喝了什么酒。景孟瑶也只好面不改色地杜撰说:“白葡萄酒,雷司令。”
“一杯?”凌聿追问。景孟瑶不理解他突兀冒出的好奇心。
“两杯。”
景孟瑶感觉自己的耳垂正在微微发烫,她不太擅长说谎。
等红灯的间隙,凌聿转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透过镜片专注地落在她脸颊上那片浅浅的绯红。想说而不能说的话绕了几个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喉咙不自觉发紧,沉默片刻后,他勉强地说:“那顿饭的气氛一定很放松。”
景孟瑶微笑着,并未否认。
凌聿看着前面的道路,无法做到不在意。
他再次提醒自己:他必须又争又抢。拜托,赶紧学会做狐狸精的本事吧。
狠下心后,再难说出口的话都能脱口而出了。
景孟瑶只听见凌聿幽幽地叹息一声,他说:“和你一起吃晚餐的人肯定很有趣。不像我,总是有点笨拙。”
景孟瑶:“……”
她懵住。
凌聿……在说什么呢?
鲸智科技的CEO凌聿,T大计算机系毕业的高材生,五年前轻而易举就把合伙人和风投基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家伙,他现在说他自己笨拙?
那么别人都只有无地自容了。
在凌聿说出更惊世骇俗的话之前,景孟瑶主动提问:“你呢,你晚餐吃了什么?”
“我还没吃晚饭。待会儿送你回去之后,我再随便找点东西吃。”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要她请他吃晚餐的意思。
景孟瑶的脾气太好了,温柔的天性使然,以至于她面对这样的情况,面对凌聿,她没有办法不说出那句“那一起再吃点吧”的话。
她设想到了,凌聿可能会拒绝。他肯定很忙,忙到没时间吃饭。周五的晚上,他可能在送完她之后还有其他的行程。她和他一起工作过,她了解他是那种忙起来就不顾生物钟的工作狂。
凌聿:“好啊。”
正中下怀的表现是这样的。他立刻答应,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
晚上八点三十分,景孟瑶和凌聿走进一家西班牙餐厅。
景孟瑶点了一份海鲜饭,一杯佐餐的无酒精饮品。凌聿要了和她一样的主菜,以及一份火腿。
“前一顿晚餐不合胃口?”他一边铺餐巾一边问她。
“有点。其实那顿饭的气氛不如你想象中的和谐。”
——但她喝了两杯白葡萄酒,凌聿没有放下警惕,他知道她的上一顿饭是相亲场合。
“要尝尝这边的雷司令吗?”他在看手边的酒水单。
景孟瑶记得自己说过的谎话,一个晚上喝三杯酒,她不觉得自己会有这么好的酒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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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笑说:“下次吧。”
在等待上菜的时间里,景孟瑶主动提起了她的工作。
“我是上个月底回国的,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就直接回来了。我现在在T大计算机系做老师,就在李恽李老师的团队里,做助理教授。”
截止到此刻,今晚他们谁都还没有提起过去的那段创业经历。
景孟瑶神色温柔地笑着,她猜想凌聿不会主动提及他的公司,因为那家公司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创伤,但凡他还没有被异化成一台只知道制造金钱的机器,但凡他还有最低限度的礼貌,他都不会提起他的公司。
但是她可以提,因为她算是受害者。
她的语气自然:“我在国外读PhD的时候,时不时会听到和鲸智科技相关的报道。你把它做得很成功。你们开始自己做游戏,在国内外的市场反馈都很好,销量登顶,拿奖,衍生的产业。”
按照结果论而言,或许他当年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景孟瑶举起手边的玻璃杯,碰了碰凌聿的杯子,她眼中的神情很真诚,不带偏见,说道:“祝贺你。”
凌聿敛眸看她,眼神锐利而冷静。
他记忆里景孟瑶就是这样,有着稳定的绝不会出错的人生道路,她永远是情绪最稳定的人。她生来什么都不缺,因此她所能容忍的底线阈值也尤其高。五年前她毫不犹豫的离开就已经证明了一件事情:她从来都不是非得需要他。他的存在对她而言不值一提。
认识这么久,凌聿只见过她生气一次。
就是五年前她得知全部真相后,他们之间最后的那次见面。
*
五年前。
鲸鱼工作室最初是景孟瑶和同是计算机系的同学景焰一起做的项目,后来因为上线排期紧张,所以景孟瑶又邀请了凌聿入伙。
一切都很顺利,鲸鱼平台上线,他们自己用这个平台快速开发迭代了几款轻量级游戏上架游戏商店,在整个游戏社区内迅速收获大量关注。
多家风投基金闻风而至。三个年轻人拿出项目计划书,向风投基金的经理们讲述整个项目未来的商业蓝图。
而早已埋下的分歧也在这个时候浮出水面。
如果拿到第一笔六百万美元的投资,他们要拿这笔钱去做什么事。凌聿和景焰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无法达成一致。景焰认为他们应当稳扎稳打,首先确保鲸鱼平台作为一个游戏开发引擎的地位。而凌聿的想法相当激进,他想要把投资的绝大部分资金投入游戏的开发,他认为他们必须制作出一款具有影响力的游戏,这样才有可能扩大鲸鱼平台的市占份额。
当时好几家风投基金其实都更看好景焰的方案。
从风投基金的角度,他们只在乎迅速制造一个成功的商业模式,然后推动上市,再套现离场。
所有人都以为凌聿会主动离开。在那种局面下,只能是孤立无援的人出局离开。
但是他非但没有,而且反过来还很轻易地将景焰踢走。
3. 第 3 章
吃完晚餐,凌聿开车把景孟瑶送到目的地。她说送到小区门口就可以了。
她开门下车,走之前还温柔地提醒他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一如既往的体贴入微。
她目视凌聿的车子驶离,尾灯消失在远处的十字路口。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心脏有如被东西压着,手指在包的最深处摸到一卷薄荷硬糖,她拆了一粒出来,剥开薄荷糖的糖纸,把糖含在嘴里。冰冷的触感从舌根往下蔓延,直至心脏如同重新活过来。
她回到家,穿过客厅与主卧间的走廊,推门走进书房。落地通顶书柜的某一格抽屉里,保存有她之前那段创业的记忆。她打开抽屉,找到当年的合影。当时的相框还在,所以摞在一起很有厚度。
她回国之前在美国和景焰一起吃过饭。今晚她又和凌聿吃了晚餐。他们回不到从前了。每段友谊总会有一个落幕的时刻,她和景焰的友谊因时间而渐渐淡出生活,相比之下,她和凌聿的友谊却结束得很不体面。
景孟瑶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当年那些画面里的细节。
五年前她当时身处其中,当局者迷,以为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晚上。
他们的办公场地租借在学校旁边科技园里的共享办公区里,有两间办公室属于他们,加起来总共有七十多平米,一间是所有人工作的地方,另一间存放服务器和其他重资产设备。
景孟瑶独自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加班,她在给新加的接口做压力测试。她的晚饭随便对付了两口,一个苹果和一盒酸奶。她戴着降噪耳机很专心地工作,所以没有听见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的动静。直到走廊里的灯光把来者的影子投到她视线可及的范围里,她才摘掉耳机抬头看向门口。
办公室里只有她的桌面上开着显示器屏幕挂灯,所以她只能看到黑漆漆的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形,站在那里。
景孟瑶抽了一张纸巾揉了揉眼睛,温柔的声音响起:“景焰?”
她记得刚刚在景焰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他忘拿的校园卡,她以为是景焰回来拿校园卡。
黑暗里的轮廓无声走近,凌聿那种冷峻的脸渐渐照上光亮。他一直走到她的办公桌前才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她,居高临下。
“噢,凌聿,是你。”景孟瑶再度用纸巾揉了揉眼睛,她高强度工作了好久,额头隐隐发胀,有点犯困。她没注意到年轻男人眼底的暗色。
她只是不小心认错了人而已。
凌聿递给她打包好的餐盒:“鱼肉藜麦沙拉。”
景孟瑶吃沙拉的时候,凌聿就站在她的椅子后面,很近的地方,他扫了两眼她的电脑屏幕,她仰头看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开口说:“压测已经做完了。你帮我review完,就可以做上线评审了。”
凌聿:“着急要吗?”
景孟瑶不由得露出迷茫的神情,一直以来凌聿是团队里最重视进度的人,很少见到他放慢工作节奏。
“不着急。因为排期是这周五需要做完上线评审,所以还有几天时间。”
凌聿微动了一下眼睫,他没有继续聊关于新功能上线的话题,而是问她:“沙拉好吃吗?”
“挺好吃的。谢谢。”
氛围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凌聿没有接过话题。景孟瑶再一次放下勺子仰起头看着他。他也正在盯着看她,所以两人的视线直直对上,下一秒景孟瑶眨眨眼移开眼神。
她敏感地觉察到他的情绪不高。
凌聿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打火机看起来很新,金属壳,他随手拨弄着打火机的金属翻盖,金属壳叮的一记清脆声响,指间有忽明忽暗的一点儿火光撩动。
景孟瑶不确定凌聿是否有抽烟的习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掏出打火机。
凌聿看出了她的思忖,解释了一句:“这是拿来点生日蜡烛的。”
景孟瑶扬起眉眼,漂亮的眼睛里映出笑意:“谁过生日?我的生日在下一周。”
凌聿的神情也柔软下来,他说:“今天正好路过蛋糕店,我就提前买了。提前过一遍生日,可以吗?”
他把寄放在外面冰箱里的蛋糕拿过来。
“景焰呢?他缺席?”
凌聿:“嗯。”
凌聿点了蜡烛,景孟瑶闭上眼睛许愿,然后睁眼把蜡烛吹熄。
她说:“我许愿我们的公司能够顺利拿到投资。”
凌聿正在切蛋糕,闻言勾唇笑了笑,说道:“愿望可以许得更大一点,比如我们的公司一定会在三年内上市敲钟。”他显然抱有相当庞大的野心。
没吃完的蛋糕重新放进冰箱里。
景孟瑶和凌聿一起走楼梯下楼。他走在前面,她落后两级台阶。只有当她站在两级台阶上的时候,她才能看到他的头顶。他刚才在办公室里的时候没有穿外套,但是这会儿他的外套穿在身上。她闻到很微弱的烟草味。
与过去的每一天相较,他此刻的状态乍看之下并无不同,只是莫名的,让人感觉有一丝难以确切表述的差别。
景孟瑶将其解读为是由于凌聿和景焰之间对于未来发展方向所存在的分歧,而且投资人表现出了对于景焰的偏向。凌聿会有所顾虑,这很符合人之常情。
在楼梯的转角处,她伸手拉住凌聿的臂弯。
他回头看着她。
景孟瑶的眼神真诚而坚定,她说:“我不会和任何一家风投基金达成谈判桌下的秘密协议。所以你不需要担心。我会去说服景焰。我们会做自己的游戏,哪怕不是用这六百万美元,我也一定会找到资金支持我们的方案。”
凌聿凝视她片刻,而后说:“我知道。”
景孟瑶松了一口气,弯唇扬起轻松的笑意。
她以为所有的困难都会被顺利地被解决,即使有很难办成的事情,她都想好了自己会向家里开口寻求帮助,祖母苏富云向来很疼爱她,一定会答应她的请求。景家最不缺的就是金钱,而绝大多数的难题都能够被金钱引刃而解。
第二天早晨,景孟瑶被景焰的电话吵醒,他在电话那头用尽嘶哑的声音,愤怒地咆哮:“凌聿和普氏美森资本达成了桌下协议,现在是我们要被赶出公司了!你让我要和凌聿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但现在是TM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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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聿要把我们从这条船上踢下去了。景孟瑶,你有钱,你要做圣母,你不在乎创业成不成功,我拦不住你,但TM的你能不能至少弄清楚每天凌聿都在背着我们做什么事情?”
普氏美森资本A轮融资给了八百万美元,条件是创始人团队的股权必须集中于一人,目的在于明确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以及稳定公司的股权结构。
他们选择了凌聿。
一瞬间景孟瑶就像是被扔进了盛满冰水混合物的铁桶里。她从宿舍的床铺上坐起来,顷刻间明白了昨晚她从凌聿身上感受到的那种反常究竟是起源于何处。
还有很多其他的蛛丝马迹。
他给她带的晚餐,那份鱼肉藜麦沙拉,还有他带来的蛋糕——他昨天去国贸见了普氏美森资本的人,在那附近购买了食物,然后在回学校的路上顺路经过办公室,上来,和她聊了几句。
而她还自以为可以拯救所有人,像一个可笑至极的笨蛋。
景焰还在电话那头止不住地谩骂,他无法冷静,换做任何人都很难保持冷静。
“我打不通那个混蛋的电话。呵,缩头乌龟,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景孟瑶挂掉了景焰的电话,点开凌聿的联系方式,拨出去电话。
和景焰说的不一致,她打过去的电话通了,而且很快被接起。
她听到手机听筒里传过来她自己的呼吸声,沙沙的声音。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聿打破沉默,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下午三点,普氏美森的人会在他们自己的办公室见我们,线上会议还会接入他们硅谷和新加坡base的人。”
景孟瑶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希望她也在场。
她没有给予回答,她有想聊的话题:“景焰说他打不通你的电话。”
凌聿:“我认为这时候他在电话里只会说低质量的内容。”
景孟瑶:“他还说,普氏美森的法务团队,和他探讨了关于在背景调查和风险调查期间发现的,他涉嫌职务侵占的嫌疑。”
凌聿的声音非常冷静:“这不是针对他的陷阱。仅仅只是背景调查所得出的结果。”
景孟瑶:“会有针对我的陷阱吗?我会随时接到普氏美森法务团队的电话吗?”
凌聿:“我相信你不会。就像我也相信我不会。”
景孟瑶感到一阵很强烈的悲伤。她和凌聿认识很久,本科他们就同是计算机系的学生,虽然那时候他们的交流不多,但是后来研究生期间他们一起创业,每天朝夕相处,她以为他们在合伙人的身份之外,还是彼此很重要的朋友。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得以窥见凌聿真实的内在。
景孟瑶挂断电话。
这一天,她没有去参加普氏美森的会议。
她一整个上午都在宿舍里,她独自一个人思考了良久。之后她去见了自己的律师。当她离开律师事务所,她给凌聿发了一条信息,请他晚上出来见一面。
她做出决定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已经想清楚接下去她要做什么。
4. 第 4 章
T大南门外的餐饮一条街,各种价位和流派的餐厅、酒吧一应俱全。景孟瑶把她和凌聿晚上的见面地点约在这里。
她的律师应绪儿开车顺路送她过来。
应绪儿跟景孟瑶很熟悉,于是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开玩笑说:“其实很多离婚案子的客户都会选在餐厅、或者咖啡店这种地方来见面沟通协议里的条件。”
景孟瑶的唇边稍稍弯起,面临创业的变故,此刻她并未在律师面前失态,依然是如往常那般波澜不惊。
“是么。那么我想,我和那些客户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她从容地说,“越是在这样的场合,越是应该保持冷静,避免情绪失控,不要说出既伤害对方同时还让自己后悔的话。”
她开门准备下车,临走前,她回头看着应绪儿。对方感应到她的目光,在她开口说出要求之前就已经了然她要说什么。
应绪儿:“景小姐请放心,我会尽到律师的保密义务。关于您的事情,无论是景家或者其他人都不会得知任何细节。”
景孟瑶:“谢谢你,应律师。”
景孟瑶和凌聿约定的见面地点是一家港式茶餐厅。她提前半个小时到,没想到等她快要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她发现凌聿已经到了。他没进去,而是在门外站着等,风衣外套搁在臂弯里,内搭的衬衣袖口挽到小臂处,露出有锻炼痕迹的手臂线条。
他看到她走过来,脸上不见任何尴尬的神色。他坦然以对,完全没有受到公司风波的影响。
也对。他又不是那个被赶出公司的人,轮不到他失意。
景孟瑶走近,她略过寒暄的环节,问道:“怎么不进去?”
凌聿回头看了眼餐厅的大门,淡淡道:“你们实验室的人在里面,你的师妹,还有你的博士师姐都在。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想要继续选在这里。”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其中似乎还掺杂些许倦意。当他垂下眼睫,留意到景孟瑶手里的文件袋时,一瞬间他的眼底显得有低落的情绪,但是当他再次抬眸注视着景孟瑶的时候,他就又恢复到那个冷漠的人了。
景孟瑶表示不在意:“没关系,总是要吃饭的。就这里吧,挺好的。”
两个人前后走进去。
景孟瑶的师姐和师妹确实都在,她们不知情景孟瑶和凌聿之间发生的事情,还热情地问他们要不要拼桌一起吃。
景孟瑶没有想把矛盾上升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这样的做法很不成熟,也非常不体面。
所以她接受了师姐师妹的拼桌邀请,并且将凌聿拒之于外。
“你一个人坐那儿吧。”她对他说。
英茹师姐喔了一声,眼神在景孟瑶和凌聿之间来回地打量。蒋意师妹则是压制不住好奇的表情。
景孟瑶猜到她们误会了。谁能估到她和凌聿之间真正发生的事情:凌聿夺走了创业公司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成就,并且把景孟瑶和景焰排除在外。
生活在大学象牙塔里的人很难构想到这种血淋淋的场面。
景孟瑶在此之前也不能。
凌聿接受了景孟瑶的要求,他的目光移到她手里的文件袋上。很显然他们彼此都清楚这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需要我替你保管吗?”他问。
景孟瑶欣然接受:“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给你的。”她把牛皮纸袋递给他,“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你可以直接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
该如何形容纸袋里装着的东西呢?股权转让协议书?它很像分手协议书,或者离婚协议书。差不多就是这种用途的东西吧。这几个名词所指代的法律文件的用途都是相似的。这是一份能够切割两个个体之间关系的文件,它将那些模糊不清的所有权重新界定,明确归属。最终,它的目的只有一个——以一种尽可能和煦的方式,为这段关系画上句点。
茶餐厅提供的餐食不会消耗大家太多的进食时间。吃完饭,英茹师姐问要不要去酒吧坐坐,她的小论文刚刚收到顶会的接收函,正是慷慨请客的时候,也亟需一场大脑的放松仪式。于是大家又转战临近的酒吧。
景孟瑶看向凌聿,他的态度模棱两可,似乎也能接受和她在酒吧的后巷里谈论怎样把一间小小的创业公司拆分为每个人都可以接受的份额。
他接过她手里的外套:“走吧。”
她留意到他还没有拆封她给的文件袋。
景孟瑶想起景焰在电话里说的话。她摇摇头,试图把这些纷纷扰扰的信息都排除在思绪之外。她必须保持冷静。
酒吧是一家清吧。氛围很好。凌聿点了一杯酒,然后转头问景孟瑶要喝什么。
景孟瑶:“没有酒精的饮料,我想我要一杯果汁吧。”
凌聿拿出他自己的信用卡递给酒保:“都用这张卡付,包括那边的酒水食物。”他把景孟瑶实验室的师姐师妹们的账都承担下来。
景孟瑶什么都没有说,她坦然接受他的付账,没有提出要AA或者由她全权买单。她理解为凌聿出于微不足道的负罪感而坚持做买单的行为。
凌聿读懂了她的想法,他平静地说:“别担心。我不是试图想要以此买回你对我的印象分。”
当然不是。
景孟瑶和凌聿一同暂时离开,他们经过酒吧的后门走到了后巷里。不远处,铁锈的栏杆把后巷的占地面积限制在左右两家餐厅的围墙之间,很安静的一片区域,靠门的位置摆着两个空空的分类垃圾桶。黑乎乎的小猫踩过栏杆底端的横杠,跑到栏杆外面的荒草地里去。
景孟瑶拆开文件袋的封条,把里面的股权转让协议书拿出来递给凌聿。
她言简意赅:“我把我持有的股权份额转让给你。”
“你可以留着。”凌聿毫不犹豫地说。他还有没说出口的话,是他希望她留着。
“是我不想留着了。而且我留着也没有用。”景孟瑶如实相告,“我要出国读PhD了。”
凌聿:“这不冲突。你在国外读书的同时,你可以继续是鲸鱼的股东。”
景孟瑶摇摇头,她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试图让凌聿明白,她做的这些决定并不是因为她厌恶他。她说:“不。这样对你不公平,而且也对景焰很残忍。”
她提到了景焰,这几乎瞬间让凌聿的眉宇微微蹙起。
景孟瑶还在耐心地解释:“以后,鲸鱼这家公司就只有你在为它工作了,所以你当然应该享有从今以后它所有的荣誉和成就。而且风投基金注资之后,他们一定会要求稀释原始股,增加他们对公司的掌控力。你也一定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她说的都是对的。
“另外,我也不想让景焰觉得,他是唯一那个被抛下的人。凌聿,你不能什么都要,人是一定要做取舍的。从你决定要赶走景焰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应该明白,你我不再会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把我的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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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转让给你,凌聿,我希望作为交换,普氏美森不会再以职权侵占罪起诉景焰。我知道你能说服他们。还有,把我的名字从鲸鱼的创始人一栏里删去。”
景孟瑶从纸袋里拿出一支签字笔,她想要递给凌聿,但是凌聿没有接受。
她不理解。如果把这份协议类比为离婚协议的话,此刻她已经开出了净身出户的条件。为什么他不能接受?
她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她说:“你知道的,我和景焰,虽然我们都姓景,但是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恰好同姓而已。我的姓氏,这个景字,来自于信海集团景家。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凌聿,即使你今天不签字,我也有办法把股权都转手出去。与其卖给普氏美森,让他们在股权份额上压你一头,我宁愿这些股权都给你。”
宁愿。
呵。凌聿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她是懂得怎样字字都扎在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字眼上。
“景焰还和你说了什么?”他问。
景焰说了很多贬低凌聿的话,难听的,更难听的,总而言之是非常大的篇幅,占据了很长的通话时间。但是景孟瑶认为,到了此时此刻,很多话都没有必要再搬出来说了。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原因,她确实忍不住感到有一丝丝的探究。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神,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她轻声说:“景焰觉得,你针对他,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嫉妒他。他觉得,你嫉妒他和我的关系更亲近。”
嫉妒。凌聿听见这个词语,他忍不住想要冷笑,觉得原来景焰也没有他想的那么愚蠢。
他反问:“你觉得呢?”
景孟瑶不知道,也许她可以验证,马上就能得到答案。或许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就是她想要做的,像是某个未完成的遗憾能够被填补完整,然后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开启人生新的阶段。
她伸手捏住凌聿的领口,他的衬衫被她拽紧,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是他主动地接受被她拉低,于是她只需稍稍踮脚,扬起脸的时候就触碰到了他的薄唇,用她自己的嘴唇贴到了他的体温。
他的体温甚至要比她高一点。她感觉到那一瞬间的贴触,他是温热而柔软的。
景孟瑶松开凌聿的衣领,她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不这么觉得。” 只因为他此刻的表情仍然维持着那种精准的冷淡与平静,仿佛刚刚那个被偷袭到失去一个吻的人不是他。
这样的凌聿,怎么可能会嫉妒景焰和她的关系更亲近呢?
景孟瑶并不知道她猜错了。
凌聿的视线在景孟瑶的脸上来回地扫过,从她的耳垂到她的发丝,再到她的鼻子和嘴唇。他逐渐感到隐隐的悔意从心脏和大脑的各个沟壑中冒出来。
他应该继续忍住的,哪怕景焰继续在公司里做那些完全错误和没有意义的决策,他也应该允许景焰待在公司里。现在景焰被踢出局了,所以景孟瑶也要离开了。
嚓啦一声。景孟瑶打开一包纸巾,抽出其中一张递过去。
她说:“你擦一下吧,我今天涂口红了。”
那一晚是景孟瑶出国念PhD之前最后一次见凌聿。当晚他最终还是在股权转让协议书上签了字。景孟瑶把所有的后续手续都委托给律师应绪儿去办。她自己则很快离开了B市,前往斯坦福为下一段学业做准备,连硕士研究生的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
5. 第 5 章
周六,清晨,五点半。黑暗的卧室里,景孟瑶被紊乱的生物钟弄醒。她推开柔软的鹅绒被坐起身,长发被压在枕头上一整晚辗转反侧,此刻有些卷翘,最长的地方漫到她的腰际。她揉着发疼僵硬的腰,整个人比昨晚睡前还要憔悴。
她昨晚一直入睡困难,直到她吃了一粒褪黑素才勉强睡下。副作用也很强烈,她始终在起伏的梦境里挣扎,梦境里的细节已经很难想起,但她知道自己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这一切的原因,想来应该是由于昨晚和凌聿的不期而遇。
她摸索到枕边的手机,幽蓝的屏幕光亮起,照着她疲惫的脸色。目光落在锁屏上显示的时间,满打满算,她昨晚也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景孟瑶起床,洗漱,出门慢跑,买咖啡,回家吃早餐,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再把衣服从洗衣机转移到烘干机里。等待洗衣机和烘干机工作的期间,她窝在客厅里的那张单人沙发椅里,抱着平板电脑看电子书,是一本记录西北生活的散文集。沙发的弧度顺应她的需要,她置身其中,就像一只无脊椎海洋动物找到了栖身之所。
回国工作之后,她的生活节奏和之前读PhD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她在自己的公寓里过着简单而舒适的生活,不愿意接受其他人的打扰。
如果可以选择,她根本没有意愿踏入一段婚姻。
但是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在景家这个底蕴深厚、规矩森严的豪门家族里,所有的一切都属于祖父景许民和祖母苏富云的掌控之下。他们是不容置疑的大家长,他们所定下的规矩犹如不可逾越的天堑。权利与义务相伴而生,每个家族成员在享受优渥奢华生活的同时,也必须恪守自己应尽的职责。家族中的第二代都已过不惑之年,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是家族企业的中坚力量,尚且要在大家长的面前收敛锋芒,战战兢兢地行事,更何况是更为年轻稚嫩的第三代呢?
景孟瑶只能听从祖母的安排。
当晚,她去见下一位相亲对象,喻家的喻鸣。
地点定在城中的一间松叶蟹料理专营店。原本的见面时间是在周日晚上,喻鸣临时打电话问她能否提前到周六见面。景孟瑶没有别的安排,于是欣然同意。
景孟瑶和喻鸣不算是陌生人,两人之前在别的场合见过面。
喻鸣要了整套松叶蟹料理,又拿出店主特别预留的清酒,完全是一副老饕的架势。
景孟瑶有理由相信,喻鸣愿意吃这顿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享用美食,相亲反倒像是顺带的。
他自己也承认:“这家店在我这里的排名,是B市最好的松叶蟹料理。我推荐你下次和别的相亲对象也来这里吃饭。我待会儿可以把老板的手机号码留给你。我的朋友,过来这里吃饭,不需要提前预约。”他边说边给景孟瑶倒了一杯清酒。
景孟瑶不禁轻笑:“你这样卖力推销,你该不会是这家店的幕后大股东吧。”
喻鸣:“我还真希望以后等我退隐江湖,金盆洗手了,能在城市的某个犄角旮旯里开这样一家小小的精品餐厅。只招待我看的过眼的人。凡是我讨厌的家伙,统统轰出去,恕不接待。”
喻鸣又打趣问她上一个相亲对象的事情:“我听说是戴家的儿子。哪个儿子?是脑子聪明的那个,还是买侦探小说的那个?”
那还用说么,肯定是买侦探小说的那个。
喻鸣收敛了笑意,正色直言:“说实话,景孟瑶你本人完全就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没办法,你们景家的长辈太独断专横了,我不敢做你家的孙女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景老爷子和苏董事长把你们这些小辈的婚事当作他们两人之间斗法的筹码。在这种局面下,谁能愿意把自己辛苦打拼出来的公司拱手送出来,沦为景家内斗的牺牲品呢?”
景孟瑶听了也没给什么大的反应,既没有因为他的所谓“认可”而感到高兴,也没有因为他对于她家族的评价而感到被冒犯。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眼底仍是温和的笑,只不过再仔细打量才能被看出有几分的无谓和倦淡。
喻鸣见她不在状态,忍不住又追问她:“你呢,难道就没想过叛逆一次,去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景孟瑶想了想,随后轻哂道:“那我也得先有喜欢的人。”
喻鸣讶然。
两个人吃完晚餐,喻鸣显然是这家店的老熟客,他和老板约定好下次来访的时间,并且要求为他预留一盒海胆,还要一瓶梅酒。
“下次也是和这位美丽的小姐一起过来吗?”
显然不是。
景孟瑶笑眯眯地说:“下次喻先生会带新的朋友过来。”
两人拿着各自的外套向老板告辞。踏出店门,景孟瑶谢绝了喻鸣想要送她一程的好意。她用手机叫了代驾。反观喻鸣,完全就是豪门世家公子哥的做派,他潇洒地挥挥手,路边停着的那辆迈巴赫就缓缓驶过来,他有专门的司机为他服务。他上车后,隔着车窗向景孟瑶挥了挥手,随后迈巴赫驶离。
景孟瑶在回去的路上接到了祖母苏富云打来的电话。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祖母开口全然不问今晚和喻鸣的见面情况,而是将话锋径直引向了凌聿。
“戴家的儿子说,你和鲸智科技的CEO凌聿正在谈恋爱。是真的吗?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既然你在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家里?凌聿知道你在和他谈恋爱的同时,还在接受家里的安排去相亲吗?”
连珠的问题,从第一个问题开始就是完全不成立的假设。
景孟瑶应该向祖母坦白,她和凌聿并非恋人关系的这一事实。然而,今晚喻鸣的话提醒了景孟瑶:一场接一场的相亲饭局仿佛永无止境,她不得不抽时间应付一个又一个傲慢自负的富家子弟,这些流水线般的日常让她感到索然无味。那么她为什么不能摆脱这根轨道呢?
她的车逐渐接近她住的小区,星海湾二期。代驾放慢车速,打着右转向灯准备拐弯驶进小区的大门。景孟瑶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准确地捕捉到停在小区门口路边的那辆白色软顶敞篷DB11,车牌号MR5946。
是凌聿的车。
上次他送她回来,所以他知道她住在这里。
景孟瑶冒出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想法。
她可以……利用凌聿吗?
她微微抬手,向代驾示意朝着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前行,同时她答复电话那头的祖母,她控制住自己的声线,让嗓音听起来平静而沉稳,她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凌聿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很生气的。所以我没有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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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端足足沉默了两秒钟。
祖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姓景的果真都是一脉相承……”老太太一贯清冷的音色里忍不住带着些许难以言说的无奈,
景孟瑶:“……”
电话那头祖母再度开口,威严的声音里不失和蔼:“孟孟,既然你们是认真的,那么找时间带他回来吃饭吧。”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同意景孟瑶和凌聿交往。说完那边就利落地挂了电话。
想来也是,鲸智科技是科技领域这几年发展势头最猛的几家公司之一,游戏行业的头部企业向来是赚钱的速度堪比印钞机,凌聿是鲸智科技的董事长和CEO,祖母苏富云当然会满意这样的一位未来孙女婿。
现在摆在面前的难题就是说服凌聿陪她做戏。
凌聿会同意吗?
虽然这个要求很离谱,但是毕竟凌聿五年前的确对她有过亏欠。她当年那么温和,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他,还把手头所有的股份都转让给他。倘若凌聿这几年有被愧疚心折磨的话,他应该会愿意帮忙吧。
代驾把车子停进车库。景孟瑶没有上楼回家,而是坐电梯到一楼,然后出门往小区门口走。
她刚才看到了凌聿的车子停在路边。
是的,没错。她出了小区的大门,看见那辆车牌MR5946的车子还没走。
她走近,但是车内没人,车子也熄火,停放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她环顾四周,并未看到凌聿的身影。
她直觉拿出手机想要给凌聿打电话,然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联系人号码,以及他的微信,她已经有整整五年没有联络过了。
还打得通吗?
就当景孟瑶萌生出些许退意的时候,她听到背后有人走近。
凌聿其实已经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当她转头看到他的时候,他静静地看着她,表现如常。
“是在给我打电话吗?”他的语气里带着温柔的口吻。
“要提醒我,你们小区门口有禁停区?其实我有乖乖停在车位线里,所以没关系的。”
狐狸的尾巴尖儿简直都快摇起来了。
景孟瑶满脑子都在想她要怎么把自己荒诞的请求顺利说出口,因此她无暇去琢磨凌聿为什么把车停在这里,更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两次见面的时候他总是用温柔的、古怪的、完全不像他当年的语气说话。
“凌聿,我有事情想要麻烦你帮忙,我可以上车跟你聊一下吗?”
“当然可以。”
凌聿走上前替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车内,景孟瑶刚坐进去就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道,是她昨晚用的那款香水,一整晚加上一整个白天,香水的味道似乎并没有淡去,反而可能是因为沾染在皮革座椅上,因此显得愈发浓郁。
景孟瑶言简意赅,把她最近正在面临频繁相亲的状况向凌聿描述完,然后她再说明情况:她家中的长辈误会了她和凌聿之间的关系,误以为他们正在谈恋爱。
“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帮忙,帮我应付我家里的长辈。我会很感激你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也可以尽管提出来。”
凌聿蹙眉,思忖片刻后,薄唇轻启:“你的意思是,想要让我和你结婚?”
6. 第 6 章
结婚?
景孟瑶错愕。她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究竟是凌聿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她自己的表述能力太差劲?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明只是想假装交往,为什么他会理解成,她要和他假结婚。
只不过,稍稍冷静下来思索,她发觉:假结婚,似乎也不失为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她享受单身生活,不想结婚,不想被家族安排去相亲和联姻。倘若找一个人假结婚,直接跳过最麻烦最头疼的流程,得到一块有用的挡箭牌,那么她就能过上很长时间的轻松自在的生活。等时机合适再协议离婚,到那时,家里长辈也很难再来干涉她的感情生活。
正当她在权衡利弊的时候,凌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两下,使景孟瑶回神。
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提起结婚,本意只是想逗她。谁让她这么可爱,回国后第一次主动找上来,居然是因为有想法找他假扮男朋友。
她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么?
可是,他真的很想念她。
凌聿:“可以,我没问题。”
景孟瑶没想到凌聿居然连假结婚都可以答应。
她是真的非常出乎意料。
印象里的凌聿,不是这种会胡来的性格。
当她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了解凌聿的时候,她不禁有些迟疑,她还要找他帮忙打配合吗?假装谈恋爱,甚至是假结婚?而且准确来说,凌聿是有“前科”的,五年前他把所有人都瞒在鼓里,没有人能看得透他内心的想法。她找他合作,会再被他欺骗一次吗?
她犹豫不决的表情从眼神里混乱地流淌出来。
凌聿轻而易举猜到原因。
他的眼底稍暗,决定往后退,不要逼迫她太紧。
景孟瑶有种进退两难的感觉。她找上凌聿的时候,想的仅仅是找他配合假装交往,但是他却突如其来给她提供了一个全新的选项:假结婚。
她并不缺乏踏入未知的勇气,她只是还没有考虑清楚不同选择所代表的利弊。
而且她今晚在那家松叶蟹餐厅喝了酒,她的酒量一般般,虽然那一杯清酒不足以让她微醺或者喝醉,但是到了这会儿,她已经有些倦意涌上来了。
所以,她回避凌聿的眼神,从容地说:“我再考虑一下。”手指已经摸到车门把手。
凌聿当然会放她走,他也希望她是在考虑周全之后再做决定。
只不过——
“请尽快给我答复。”他说,然后倾身过来帮她打开车门,说话时的声音距离她的耳朵很近,他的动作不曾停留,但是掌心的温度还是不慎擦过她的腕间。
“晚安。”
*
景孟瑶回去之后没有马上考虑这件事情。她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后才坐下重新思考凌聿提出的假结婚的提议。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在白纸上列出好处和坏处,凌聿的微信消息就发过来了。
【凌聿:方便打电话吗?】
孤零零的一条微信消息,在他们两人的聊天界面上挂着。
五年前,景孟瑶没有删掉凌聿的联系方式,但是把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全部都删干净了。
景孟瑶盯着桌上的白纸。她还没有作出决定呢。
她轻轻叹气,然后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凌聿在电话那头,语气里充满耐心:“有答复了吗?”
他的声音这么近,仿佛就贴在她的耳畔对她轻言低语。
景孟瑶把白纸团成一团,扔到一旁。她实在是太想要摆脱现状了。
“我们结婚一年,一年之后协议离婚。在这一年里,你必须要配合我,不可以露出马脚。一年后我会放你自由。可以吗?”
当然可以。
凌聿默数了五秒,然后开口答应下来。
景孟瑶:“我们需要签婚前协议,还要提前签好离婚协议书。我会找我的律师联系你。”
凌聿也接受:“可以。”
当天,景孟瑶的律师应绪儿就把婚前协议和离婚协议书都拟好。见面的地点选在律师事务所,景孟瑶抵达的时候,凌聿已经在了。
应绪儿把需要签字的文件递给她,笑眯眯地说:“景小姐,凌总已经签好字了。”
一式两份的婚前协议,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这两份协议在同一天完成签字,像景孟瑶和凌聿这样的“未婚夫妇”应该很罕见吧。
景孟瑶拿签字笔在协议书上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
“麻烦您了,应律师。”
“您太客气了,景小姐。能够为您工作,是我的荣幸。”
应绪儿确认完签字无误后,提醒两人:“我这边作为律师能够为两位服务的内容就是以上。两位还需要选择合适的时间前往民政局办理结婚登记手续。提前预祝您二位新婚愉快。一年之后我会再为两位处理离婚的相关事项。”
这天是周日,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并不开放。
景孟瑶和凌聿约定好,周一上午九点,准时前往民政局领结婚证。
离开时,凌聿叫住景孟瑶。
“怎么了?”
男人摆出求知的态度:“我还不清楚,在这段假结婚里,我的义务和权利分别是什么?”
景孟瑶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她直接给出标准答案:“我们会在我的家人面前以夫妻的身份相处。但是对于其他的社交圈子,我们会是一对隐婚夫妇。这样做是为了将一年之后我们离婚对于各自生活的影响降到最低。凌聿,你看这样可以吗?”
凌聿思索片刻,然后说出他的顾虑:“作为公司董事会的主要成员,我需要公开我的婚姻状况。所以,投资人需要知道我目前是已婚状态,以及配偶的一些基本情况,但我会确保他们不知道你的具体身份。这样做会违反你要求的隐婚状态吗?”
他提的要求合情合理,景孟瑶想不到理由拒绝。
“T大会需要你提供婚姻状况吗?”凌聿又问她。
景孟瑶:“需要,不过没那么着急。教职员工的个人信息表应该是每年维护一次。我上个月入职的时候刚刚填过一份,所以等下次需要申报的时候再说吧。”
景孟瑶没有说出口的是,或许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提前结束婚姻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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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了。
*
周一,景孟瑶和凌聿赶在九点民政局刚刚开始办理业务的时候领到了结婚证。
拿完结婚证,景孟瑶还急着赶回T大,她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十点半还要见李恽教授的博士生。
她匆匆跟凌聿挥手告别,就坐进自己的车里,扬长而去。
三个小时后,两人在T大计算机系办公楼的电梯里迎面遇上。
景孟瑶在便利店买完东西准备上楼。而凌聿则是在一众校领导和院系领导的陪同下参观完系里的国家重点实验室,准备动身去吃午餐。
这可真是……太凑巧了。
景孟瑶留意到,凌聿居然还在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铂金戒指。她发誓,早上他和她去领证的时候,手上明明没有戴任何东西。他的演戏道具未免也太齐全了。
景孟瑶让出通道,让这群位高权重的人先出电梯,没想到院长助理一眼就看到她。
院长助理很明显有提前做过功课,研究过凌聿在T大读书时候的事情,想着要在合适的时候拿出来拉近关系。
“凌总,这位是我们系里今年新入职的景孟瑶景老师。景老师现在是系里最年轻的AP,刚刚从斯坦福大学拿到PhD学位回国。凌总和景老师,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应该是T大同一级的同学吧,读书的时候熟悉吗?呵呵。”
很显然,院长助理提前做功课了,但是没做到位,不知道景孟瑶其实就是凌聿公司里抹去名字的创始人之一。
院长助理:“景老师,还没吃午饭吧。走吧,一起去食堂吃一点。”
凌聿眼底带着笑意,他看到她手里的酸奶盒子和一根包装在冷藏袋里的便利店香蕉,一眼就看出那是她的午饭。
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是这样,她觉得食堂的饭做得很难吃,所以午饭常常是在便利店随便买点东西对付。
景孟瑶当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院长助理的面子,她答应下来,手里拿着酸奶和便利店香蕉,跟着这群人去最近的第五食堂。
毕业五年,第五食堂没有变得好吃。景孟瑶只要了两个蔬菜,一点点白米饭。偏偏食堂阿姨大概知道这群人里有校领导,所以又热情地往她的餐盘里添了两份荤菜。
这下她怎么可能吃得完呢。
凌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吃得完吗?”
他出现得悄无声息,景孟瑶差点儿被他吓到。凌聿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拿稳餐盘,然后索性顺手拿走她的餐盘,把他手里的餐盘换给她。
“我这份应该好吃一点。”他说。
景孟瑶看着换过来的餐盘里的蔬菜和饭。谈不上好吃,只能说是这个份量更容易吃完吧。
还有,为什么食堂阿姨没有给凌聿这位重要的客人加饭加菜啊?反而是加到她这个普通教师的身上。
凌聿没走,又问景孟瑶:“待会儿我可以来你办公室待一会儿吗?”
怎么了?
学校难道还会忘了给凌聿凌总安排午休的地方吗?
凌聿:“今天要领证,我昨晚兴奋得一整晚没睡着。所以中午需要安静地待着,不想应付社交。”
7. 第 7 章
景孟瑶根本不相信从凌聿嘴里说出来的话。
“为什么不相信?”他微微倾身,给她展示他眼底的红血丝和眼下的青黑,无奈地说,“现在我心脏都跳得有些太快。”
“那是因为你说话离我太近了。走开啦。”景孟瑶用筷子尾端不着痕迹地轻戳他的肋下,企图纠正他的行为。她佯装严肃地责怪道,“已婚男人要有已婚男人的样子,不要贴你的大学同学这么近啦。”
可是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又很好听,听起来也毫无威慑力。
凌聿被景孟瑶逗得忍俊不禁。他发现,她的幽默感一直都点在非常有趣的地方。如果经常逗她的话,她时不时就会蹦出来一些很有意思的只言片语。
他也配合,听话地拿着餐盘走远几步,暂时放过了她。
这顿午餐,话题的焦点一直围绕着核心人物凌聿。
如今的凌聿,言谈举止间尽显成熟稳重,他变得很会说场面话。他先是感谢校方能够采纳他的提议,把午餐的地点安排在第五食堂,他说在食堂用餐勾起了他此前读书时的很多回忆。
他又说,这次故地重游,感觉无论是整个校园还是计算机系的楼,他都觉得很熟悉很亲近,希望之后还能够有更多的机会回到T大,跟老师和学生多多沟通交流,也期待促进更多的校企合作项目。
鲸智科技的CTO,穆如风,在一旁轻悠悠地抛出重磅惊雷:“各位可能有所不知,凌总的太太同样也是T大毕业的校友。我们凌总今天过来之前,刚和太太到民政局去领了结婚证。”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向凌聿道贺恭喜。
凌聿面带着温和的笑意,欣然接受这些祝福。
状似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扫过景孟瑶,她也混在这群人里,神色如常地祝他新婚快乐,他不禁觉得好笑,她还真的是完全不把她自己的新身份当回事,事不关己,潇洒得让他头痛。
他特意向她点头致意,嘴角弯起的弧度又深了几分。
他故意曲解她的动机:既然她如此“殷切”希望他们能够拥有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那么他必须听她的话,要全力以赴,要满足她的期待。
*
午餐过后,景孟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凌聿没跟上来。
她坐在窗边暖煦的阳光里,终于得闲能够认真看一看她和凌聿的结婚证。
一种难以言喻的体验涌上心头。回想起领证的时候,两人匆匆忙忙赶着时间把手续办完,她都没什么实感她已经在法律层面结婚了,这种身份上的转变,因为是基于交易而非感情,于她而言没有真实的分量。
然而,当她看到凌聿手上戴着的婚戒,听到旁人用调侃和善意的语气,打趣他像个守财奴似的,把妻子的身份信息捂得严严实实,她心中又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错觉,仿佛他是真的和某个人经历了从青涩懵懂到成熟合拍,由多年的相恋而最终步入了婚姻。
景孟瑶抬手抚额,感慨:生活还真的是需要仪式感。
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景孟瑶以为是学生有事找她。
“进来吧。”
没想到找过来的人是凌聿。
“你怎么过来了?”
“我说了午休想借用你的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凌聿走进来,像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那般自在,随手就把外套搭在她对面的座椅靠背上。
“不行。”她拒绝,“我也要午休的。”
然而凌聿已经熟稔地在她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找到了位置,他落座,对她的拒绝充耳不闻,说道:“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午休。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景孟瑶的脾气最好,她见赶不走他,只好尽力接受和他共处一室。她还顺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喝咖啡吗?我点外卖。”
凌聿接过手机,点了一杯冰美式,随口问她:“景老师,你喝什么?”
“燕麦拿铁。”
“中杯,正常冰?”
虽然她心里有一股小小的叛逆情绪,想唱反调,但是多年一贯温善的修养让她没办法做出什么任性的举动,而且这就是她想喝的,中杯,正常冰。她好言好语地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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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在等待咖啡送达的时间里,景孟瑶在电脑上处理工作,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着。她下午第一和第二节课要给计算机系的研究生上专业课,这会儿她需要在canvas系统上把这周的作业预先发布出去。
待她弄完课程作业的事宜,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稍稍向后靠进椅背,抬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准备休憩片刻。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着的凌聿忽然打破沉默,他说:“我想要和你说声抱歉。”
怎么突然说道歉?
景孟瑶抬眸,视线越过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看向凌聿。她面露不解。
凌聿微微向前倾身,低垂的漆黑的眼里显出几分歉疚,他叹息一声,放慢了语速说:“我说的是吃午饭的时候,穆如风突然提起我结婚的事情,还有他提到我太太,提到说你也是从T大毕业的。”
景孟瑶全然没有察觉到,凌聿不动声色地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他将她与“他的太太”这一身份悄然划上了等号。
他坐在靠近办公桌这一侧的沙发位置上,伸出手,用他戴着婚戒的左手,轻柔地牵住了她的指尖。
最烫的就是他的手心,顺着她的指尖一路蔓延。
景孟瑶怔住,以至于忘了把手指抽离,任由他轻轻拉着。
沙发的高度远低于景孟瑶的座椅,所以他必须微微抬头看她。他握着她的手,脸上的表情诚恳而歉疚。
凌聿:“因为今天上午我们要领证,所以我跟公司的人说,我会自己直接到T大,让他们先行从公司出发。之后,我在公司内部系统里写婚姻状况申报,提交给董事会,估计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穆如风猜到我早上是去民政局领证。这事情怪我。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我应该更谨慎些的。”
他的手指缓缓松开,无意将她的指尖控制更久。在松开的刹那间,他的指腹不经意间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指尖。他的左手转而去把她放在电脑边的水杯稍稍拿开放远了些,然后左手彻底收回。
“小心杯子里的水。”他轻声温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