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男拥有炉鼎体质后》
1. 穿越之炉鼎
清晨,金光宗。
青团峰长长的石道之上,一群白衣人正步伐款款地朝山顶上走去。
芳时已歇,青团峰不复先前山色明媚,周围树木萧寂,这群白衣人在其中倒正合时宜。他们有男有女,有高有矮,个个身量纤纤,长发及腰,头上戴着一顶厚重的惟帽,叫人难以窥得容貌。
“那是合欢宗的人吗?看起来身段好漂亮。”两名外门弟子自另一座山峰遥遥望去,从他们所站的位置看过去,刚好能看见那群白衣人的背影。
刚才说话的弟子年纪稍轻些,伸着头一直看着,不无艳羡道:“王师兄,他们也是来参加这次句州大会的吧。”
句州大会乃是修真界五年一次的盛会,他们作为外门弟子,并没有机会参加。
被称作王师兄的弟子王德鄙夷道:“不错,他们的确是合欢宗的人。不过看这副打扮就知道,是合欢宗圈养的炉鼎,千人骑万人跨的东西。炉鼎身份低贱,没有参加大会的资格。他们是被合欢宗进献过来,送给高阶修士的。”
其实合欢宗既然是进献,自然会挑选容貌姣好的处子,王德只是眼红自己无法分得一个炉鼎,只能以言语泄愤。
那年轻弟子好奇道:“和炉鼎双修,真的能使修为进步吗?”
“那是自然,”王德道,“双修能撷取炉鼎身上的精气……有的高阶修士太过厉害,撷取精气过多,炉鼎挨不住几次就死了。”
年轻弟子:“那炉鼎为什么会甘愿赴死呢?”
王德斜睨他一眼,心中觉得这乡下小子太没见识,道:“炉鼎成熟之后,会定期发情。到那时如果不与修士媾和,生不如死,结契之后更是以主人的精血为食。他们啊,就是天生的下贱胚子。”
年轻弟子不禁为这残忍的修炼方式咋舌。
王德看了眼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道:“这算什么,修真界便是如此,强者为尊。走吧,别在这发愣了,小心执事看见了责罚!”
*
又迈上一层台阶,程云臻觉得靴底踩在石阶上的声音都沉重了几分。
帷幕下的空气闷热,他把手伸进去,摸了把脸,指尖满是薄汗。
“好累啊,走不动了……”林怀嫣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说话时都气喘吁吁的,“我们不是来双修的吗?为什么还要爬这么多路,到时候没死在床上,倒先死在这里了。”
话虽这么说,可步子一点都没停。
不敢停。
程云臻听着他愤愤不平地讲话,好像宁愿赶快死在床上,又多流了几滴汗。
虽说已经穿越过来快三年了,他听见林怀嫣这种虎狼之词还是难以接受。
合欢宗养了少说一百来个炉鼎,能被送来金光宗的已经是其中拔尖的“人才”。此次句州大会,金光宗出场地,大小宗门前来切磋,连霁川君家那边都赏脸,合欢宗没别的拿得出手,于是带了二十多个活人炉鼎来,用以笼络人心。
像他们这种被圈养的炉鼎,处境就和猪圈里的猪差不多。甚至猪还能吃饱饭,他们为了维持身材和皮肤要控制饮食。
程云臻穿越到异世界本来够绝望的了,这还来了个天崩开局炉鼎体质。经过三年的折磨,他已经不再奢望自己能拿什么龙傲天剧本了,要求降到自由身。在合欢宗逃跑几次,差点去了半条命,现在又要被转手送人。
炉鼎被过度采撷之后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在合欢宗见多了。
小命倒计时,林怀嫣还能这么乐观,程云臻说:“你有这个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我没说错啊,”林怀嫣道,“反正都得死。走路累死还不如精尽人亡死。”
走在他们俩前面的许乐渝听不下去,转头道:“你们两个,晦不晦气?你们想死,别人可不想。”
即便隔着帷幕看不清容貌,只听语气,也能听得出许乐渝的骄纵。
见林怀嫣想反击,程云臻扯了他的袖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合欢宗培养炉鼎要求德智体美劳全方面发展,许乐渝长得好看,礼仪、乐舞、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因此深受管教炉鼎的崔管事喜爱。
崔管事透过口风,说会选一个炉鼎送给金光宗的少宗主,八成就是许乐渝。
许乐渝这几天骄傲得很,走路时背就没弯过。
等许乐渝转过身去,林怀嫣小声道:“看他这轻狂的样子,还真以为崔管事能给他找个好去处不成。之前合欢宗出去的炉鼎,有哪个能善终的?也就他傻,崔管事说什么就信什么。”
程云臻愁得很,听着听着就叹了口气。
“哎呀你别叹气了,”林怀嫣被他叹得头疼,“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我们都长命千岁!”
“那还是算了吧,”程云臻扯了扯嘴角,“我谢谢你。”
又走了约莫几十阶,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因为炉鼎体质特殊,金光宗就分了这个偏远清净的小峰给他们住。
见院中无人,崔管事站在台阶上说:“都把帽子摘下来吧。”
下首排列整齐的炉鼎很快把白色帏帽摘了下来,拿在手里。
走了这样多的山路,又闷在帽子底下,即便再清秀漂亮的炉鼎也显得有些狼狈,只除了程云臻一人。
崔管事的目光在程云臻脸上一顿。
论皮肉,秦云是最出挑的,偏生性烈难训,之前受了几次责罚,身体留下病根,一直没调养好,素日里唇色淡若新荔,病歪歪的,这会儿颜色因劳累红润了些,双颊晕开海棠醉日般的潮红,透出些活色生香来。
如果是个性子和顺的,不知道值多少钱。
崔管事心中惋惜,收回了目光,道:“从今天起,你们就在这院里住下,门口有专人把守。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院!这里虽不是合欢宗的地界,但你们若是敢动什么歪心思,可别怪我不客气,都听明白了吗?”
他的手段,在场炉鼎都领教过,纷纷低着头小声道:“听明白了……”
崔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句州大会结束后,将举办庆功宴。到时候各宗各派的高阶修士会在宴会上挑选你们。他们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别以为你们学了合欢宗的秘法,就能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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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你们不可松懈,须得加紧时间练习,才能攀上高枝。”
他走进人群里,让自己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每一个炉鼎的耳朵里:“你们也知道,炉鼎一旦被开鼎之后,体内精气流失越越多,活的时间也就不长了。可如果跟在高阶修士身边,那就不一样了,有上好的丹药养着身体,锦衣玉食,寿元绵长,那日子可比神仙都快活。”
程云臻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
这些话,崔管事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可就像林怀嫣说的那样,从合欢宗被挑走的炉鼎,不是很快死了,就是被折磨成了废人。什么锦衣玉食,寿元绵长,都是对他们的洗脑而已。
“所以,你们必须在庆功宴上好好表现,也不枉费合欢宗这么多年对你们的栽培。好了,走了这么久也累了,你们进屋休息去吧。”
自有人带着女炉鼎到另一个院里入住。
来的路上已经说好,两个人住一间屋。原本在合欢宗内,程云臻和林怀嫣就住在一起,换了地方也打算如此。
他刚要和林怀嫣一起进屋,不料突然被崔管事叫住。
“秦云,”崔管事道,“你过来,和乐渝一起住。”
来到这个异世界后,程云臻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真名。他现在叫秦云,真正的姓名只能埋在心里。
程云臻愣了一下,很快说:“好。”
许乐渝显然是不乐意的样子,但他也不敢忤逆崔管事的意思,站在屋里看着程云臻拿包裹进来,指示道:“你住靠窗的那张床。”
程云臻自然不会和他争这个,过去摸了下床铺,应该是金光宗的弟子来打扫过,并没有多少灰尘。
许乐渝在他身后道:“你知道崔管事为什么叫你和我一起住吗?”
程云臻边铺床边道:“不知道。”
“因为你不老实,”许乐渝冷哼,“崔管事怕你和林怀嫣合谋逃跑,所以叫我看着你。秦云,我奉劝你老实点,别忘了你上次逃跑之后,林怀嫣被打成什么样子。你要是敢连累我,我可不会放过你。”
程云臻铺床的手顿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许乐渝道:“怎么?难道你真的还想逃跑?”
“……”程云臻深吸了口气,转过身说:“马上就能离开合欢宗了,我当然不会逃跑,我还等着攀高枝呢,你没听崔管事说吗,这次他可是要挑一个炉鼎送给金光宗的少宗主。”
“你……!”许乐渝气结,“我就知道,你平时那些清高全是装的。”
程云臻很淡地笑了一下:“让让,我出去。”
他没再说话,看也没看许乐渝一眼,走过去推开门,动作很轻,应当是出门找林怀嫣去了。
许乐渝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刚才秦云的表情,让他想起秦云第一次逃跑被抓回来,十根手指甲都被拔了,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所有的炉鼎都被叫出来看他受刑,以儆效尤。
崔管事踩着秦云血肉模糊的手指,问他还逃不逃。
秦云只吊着一口气,却还是回答。
逃。
2. 少宗主
直到快熄灯的时候,程云臻才从林怀嫣那回来。
许乐渝早就洗漱完了,墨发披散,正在床上压腿。这也是合欢宗炉鼎每日必定修习的,能使身体柔若无骨。
至于柔若无骨是为了什么,就不能播了。
程云臻接了盆水在铜架子上洗脸,许乐渝偷偷看他,发现他洗脸、梳头一直都没照镜子。
即便许乐渝讨厌秦云,也不得不承认,他生了张姿容极美的脸,有这样一张脸的人竟不喜欢照镜子,真是暴殄天物。
收拾完后,程云臻礼貌道:“我吹灯了?”
“吹吧。”许乐渝以一种施舍的语气说。
房间便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赶路很累,然而程云臻躺在陌生的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句州大会最多半旬时间,半旬之后,他就会被送到一个陌生人家里。
他看着窗外仿佛亘古不变,悬挂在天上的月亮,不远处许乐渝的呼吸声越来越匀称,竟是睡着了。
程云臻有时候真想自己穿越的时候失忆了才好。如果他没有之前那二十年的记忆,现在就可以和许乐渝一样,酣然入梦。
为了阻止自己的思绪和心情继续滑坡,程云臻将自己团成一团,慢慢地缩进被子里,合上眼睛。
事已至此,先闭眼吧。
*
第二日早起用饭时,林怀嫣盯着程云臻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昨天夜里没睡好,”程云臻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认床。”
“认床?”林怀嫣狐疑地看着他,“你还有这个毛病?”
“也可能是赶路累的,”程云臻又胡扯了两个理由,“或者是水土不服。”
吃过一整碗粥后,程云臻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不再白得像鬼,只是后脑还时不时地神经痛。
他把昨天崔管事说要加紧练习的事情抛在脑后,准备先去小睡个回笼觉,刚出门,就看见许乐渝走过来,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说:“崔管事找你。”
听见这句话,程云臻就感觉自己后脑那地方又抽疼了一下。
许乐渝催促道:“管事正等着你呢,磨蹭什么!”
程云臻进了崔管事住的屋子,和他们的房间没什么不同,只是崔管事是独自住。
崔管事正在桌子旁边喝茶,程云臻就在距离他两尺的地方站定,说:“不知道管事找我是什么事情。”
“昨天夜里没睡好吗?”崔管事关心道,“脸色这么难看。”
自己即将高价卖出的货物外表遭损,崔管事自然不悦。
程云臻:“管事有所不知,我有认床的毛病,半宿没睡着,睡一会就补回来了,不碍事。”
崔管事一愣:“极少听你说这么多话。这样才对,你这孩子,别整日看起来苦大仇深的,伶俐些才讨人喜欢。过来坐下吧。”
语气竟亲昵起来。
程云臻胃部翻涌,应了声是,在崔管事下首坐下。
“我找你来也不是为了别的,金光宗的少宗主近日修行遇到瓶颈,想从你们这批人里挑一个。这可是个好去处,这位少宗主名卓知衣,正值盛年,翩翩公子,才貌俱佳,更难得的是身份这么贵重。”
修真界的盛年……八成六七十岁了。
崔管事紧盯着程云臻道:“我想把你送给他,你意下如何?”
程云臻听见自己说:“我都听管事的处置。”
崔管事望着面如冷月浮霜的人,寻常人听到这个消息,早就喜上眉梢,秦云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他性子倒是一贯如此。
难就难在这性子上。
两个人选,秦云和许乐渝,真是让崔管事纠结不已。思来想去,只能叫卓知衣自己选。
程云臻很快从崔管事的屋子里出来。
门口三两成群的人一愣,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问:“秦云,崔管事和你说什么了啊?”
程云臻摇了摇头。
屋内,崔管事看着刚录好的留影石,满意地笑了笑。
留影石上,秦云先是恭顺地行了个拜礼,又维持着姿势,垂下眼睛道:“奴名秦云,年方二十,善琴艺。鼎身未破,经脉澄澈,气海柔顺。”
说完,他微直起身来,挽起衣袖,露出一截小臂,肤白胜雪,上头一点红痣,倒似白釉瓷胎里煨出颗朱砂来。
秦云再度深深拜谢,道:“还望贵人……垂怜。”
桌上两块留影石,齐整地摆在一起。
崔管事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道:“好茶!”
*
因为同时被崔管事拿去给卓知衣相看,程云臻被许乐渝刺了好几天。
好在这事情马上有了章程,这日许乐渝一反常态,在压腿的时候甚至哼起歌来,程云臻就知道应该是他被选走了。
果不其然,崔管事很快宣布,许乐渝不必再参与几日后的庆功宴,直接被送去了金光宗主峰、少宗主卓知衣的住处。
许乐渝还是被金光宗的弟子接走的。
炉鼎们极少见到外人,都好奇地想看一看金光宗弟子长什么样子,被崔管事训斥后缩回房里,只许乐渝一个人出了院门。
床空了,林怀嫣搬来和程云臻住。刚解决了一笔大买卖,崔管事心情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们两个了。
时间过得极快,又是一日傍晚,崔管事将所有炉鼎召到院里,宣布:“句州大会已经结束了,明晚便是庆功宴。这几日教你们的规矩,今晚上再好好想想,都不许出错漏!”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有些胆小的竟开始瑟瑟发抖,心慌得不行。
听过崔管事训话,程、林二人进屋,林怀嫣把门、窗关上,又看了眼外面,观察有没有人在偷听。
程云臻刚喝了口茶,林怀嫣走过来,压低声音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程云臻笑了笑:“渴了还不让喝茶?”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林怀嫣几乎是气声,“逃跑,你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想?”
之前在合欢宗有层层把守的情况下,程云臻都没放弃。这会儿到了个陌生地盘,崔管事又因为进献炉鼎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是大好的时机。
程云臻:“没想。”
林怀嫣一惊,想了想急切道:“你不会是怕再像上回那样连累我挨打……你放心,明日就是庆功宴,崔管事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一提到上次的事情,程云臻神情微怔,他拍了拍林怀嫣的手,轻声道:“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候。金光宗地盘太大,我又不熟悉,就算明日赴宴的时候趁乱逃出去,万一被别的修士捉去,下场只会更惨。所以……”
林怀嫣冷静下来:“所以你打算等到被人挑走,安置下来,再跑。”
程云臻点头:“嗯。”
林怀嫣便叹了口气。
程云臻:“这回怎么轮到你叹气了?”
“我担心你啊,”林怀嫣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你性子这么倔,到时候若是逃跑失败或者被抓回来,指不定要受多少折磨。”
程云臻一愣,苦笑道:“你放心,在合欢宗挨过这么多次打,我的性子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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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倔了。有句话,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可现如今马上要分开,我不得不说。连累你那次,是我对不住你。”
林怀嫣别过脸去:“你这人,知道我不喜欢听还说!”
程云臻:“对不起。”
林怀嫣快速地眨了眨眼睛,道:“别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秦云,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程云臻见他神色郑重,便认真道:“什么事?能做到的,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好好活着,”林怀嫣抓着他的手道,“只要咱们两个都活着,就有再相见的一天。”
一句话竟压得程云臻喘不过气来。
良久,他说:“放心吧,我答应你。”
*
翌日,院里所有人早早地便起了。从晨起到傍晚时分,足足四五个时辰,炉鼎们的任务就是盛装打扮,以便吸引贵人的注意。
男子穿的皆是淡青色的绸缎锦袍,轻盈若无物,更能显出身段来。
崔管事对程云臻的造型指点了半天,最后还是改回了最初的意见:“秦云就这样披散着头发吧。”
这次无需自己走着下山,待所有人收拾整齐、戴上白色帏帽后,一艘小型灵舟已停在外面。
上了灵舟,崔管事见这群炉鼎都紧张不安,不想叫他们在高阶修士面前失礼,清清嗓子道:“你们可知道,这次句州大会,是哪家修士风头最盛?”
平日里都是许乐渝最喜欢回答崔管事的话,现如今他走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个女孩鼓起勇气道:“想必是东道主吧?”
崔管事和善道:“不错,你猜测的有道理。金光宗高手如云,声威显赫,比武切磋本应拔得头筹。只可惜,这次君家的人也来了。”
“就是那个有剑尊的君家?”一个男孩道。
一盟两宗三仙府,便是对现如今修真大陆势力盘踞的概括。盟是仙盟,两宗是金光宗和衍天宗,这最后一个仙府,是修真界三个实力不容小觑的家族,霁川君家、青阙沈家和寒洲未家。
崔管事颌首:“君家弟子虽久不出世,可实力不容小觑。庆功宴时,你们便可一睹其风采。说不定谁有福气,还能去看一看霁川的美景。
程云臻恐高,他闭着眼睛靠在林怀嫣身上,无法隔绝那边的交谈声涌入自己的耳朵。他觉得崔管事特别像教导主任,无论聊什么内容最后都能扯到这档子事儿上。
不多时,灵舟便降落在金光宗主峰惠乾峰,连一丝震动都没有,船舱缓慢沉下,变为木桥。
惠乾峰灵木皆参天而立,四周飞瀑如练,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辉,愈发显得灵气浓郁。远处宗门宫殿如玉石般静谧屹立,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有几个仆役打扮的人前来引见,知道他们是合欢宗的炉鼎,查验身份后,便引着他们走了侧门。
两人一排的炉鼎队伍丝毫不错,程云臻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石板路,突然,前面的人停住了。
似乎是迎面来了人。
仆役道:“怎么走这条路,快点抬下去!”
言语中有着嫌弃的意思。
上面的人很快抬着人下来,程云臻悄悄掀起一点帏帽边缘,看见那两个弟子从自己身边经过。他们根本不是在抬人,只是抓着人的手肘和脚踝移动,动作极其粗暴,而被抓着的人身上胡乱裹着破布,头和上半身软软地垂着,应当是晕过去了,身上惨不忍睹,到处是伤。
错开路后,他们继续往前走。迈上新的一阶青石板路时,程云臻猛地意识到什么。
——那分明是许乐渝!
3. 挑选
惠乾峰玉霄殿内,宴会已至尾声,正中的门突然大开,随着一声清脆悠扬的钟声后,两行青衣美人自殿外缓缓地走了进来。
最后一盘“菜”也上桌了。
程云臻站在第一排,即便眼睛往下看,也能感受到周围仿佛要把他脸上盯出个洞的视线。
然而更多的视线已经隐藏起来。真正的贵人坐在珠帘屏风之后,以他们的修为,无需靠近,就能看清楚这些炉鼎的姿色。
方才许乐渝的惨状在眼前挥之不去。
崔管事轻轻一挥手,程云臻沉下心神,开始重复自己已经练习过几千遍的话语。
清润温柔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奴名秦云……”
*
留影石不知播到第几遍,上头画面里的人与大殿之内正说话的人完全重合。
卓知衣盯着正在说话的美人,身边的酒盏空了,立即有仆役小心满上。越是醉酒,心里就愈发痒痒。
那日崔廷拿了两个留影石来,是他母亲选了其中一个炉鼎。短短几天,那炉鼎就被玩得只出气不进气了,实在是没用。
若叫卓知衣自己选,他更喜欢这个叫秦云的。
今日宴会,地位尊崇者不在少数。只有等那些元婴之上的修士挑完,才轮得到他。秦云这般姿色,想必很快会被带走。
卓知衣又饮了杯酒,浑身燥热,问:“那炉鼎呢?”
“回少宗主,已经着人去医治了,皮肉伤全好了,只是人不见醒。”
卓知衣顿时有些意兴阑珊,不过新鲜劲儿没过,还是道:“想办法把人弄醒,抬过来吧。”
许乐渝睁开沉重的眼睛,发现醉醺醺的卓知衣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他一下哭了出来,瑟缩着想要爬走。
这几日来恐怖的折磨和虐待,超出了许乐渝的想象。他身上的鼎气已经被采撷无几,人便如夕阳般,行将就木,容貌都憔悴几分。
为了能被善待,他哀求卓知衣,想和对方结契。然而卓知衣只是赏了他一巴掌道:“和本少爷结契,你算个什么东西?”
许乐渝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讨好崔管事,打压程云臻,最后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房间内很快响起了尖叫声和求饶声,然而卓知衣并不觉得扫兴,到最后见了红才停手。
鼎气再度流失,许乐渝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还维持着卓知衣摆弄的那个姿势。
桌上的留影石一直没停,秦云正挽起自己的袖子展示朱砂痣,那一抹红分外刺眼。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里遭受虐待的人不是秦云!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和秦云抢这个机会!
许乐渝死死地盯着秦云的幻象,突然用尽自己浑身的力气喊道:“少宗主,秦云是纯阴体质!他是纯阴体质啊!”
*
一墙之隔,三个君家年轻弟子坐在桌边,还有金光宗大师兄韦子安作陪。
修真者耳目极佳,隔壁不堪入耳的声音太大,四人面面相觑,韦子安尴尬地笑了笑:“少宗主他素日如此,放浪形骸,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对面的君清陵乃是君家嫡系,年轻一代弟子的佼佼者,闻言道:“无妨。卓兄少年英才,我等都很佩服。”
韦子安连忙举杯敬酒,四个白玉酒盏碰在一起,有高有低。
坐在韦子安左手边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名叫君雪银,看着年纪轻轻,在这种境况下丝毫不脸红,叫韦子安在心中啧啧称奇。
而右手边是君清陵的表弟,姓谢名鸾,使把重剑,在此次句州大会上出尽风头。他自小在君家长大,虽不姓君,但也不折不扣是君家修士。
君雪银和谢鸾两人都不好说话,只一个君清陵还健谈些。韦子安作陪几日,终于到了最后一天,没成想会如此尴尬。
“听说这次合欢宗送来的炉鼎个个样貌极佳,”韦子安道,“几位若是有意,可选一个带回去。”
“多谢韦兄好意,只是韦兄有所不知,”君清陵放下酒杯道,“我们家的规矩,任何子弟不得豢养炉鼎。违者重罚。”
韦子安忙道:“是韦某唐突了。”
话虽这么说,韦子安心中不以为意。不止一个宗门家族明令禁止豢养炉鼎,可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霁川远在西边,鲜有人至,这仨人现在装得道貌岸然,谁知道回去是什么模样。
他只得挑别的事说:“我记得初来金光宗那日,你们三位说除了参加句州大会外,还有要事在身。如今都解决了么?”
君清陵:“还未解决,不过,师父本来就是叫我们碰碰运气,只当是历练罢了。”
韦子安怕是涉及宗门秘辛,便也不问是什么事情,只道:“若是有用得上金光宗的地方,请一定要开口。若能帮的上君家,是我等的福气。”
君清陵:“韦兄过谦,我们甚少出来,早就听说贵宗强者如云,襟怀广阔,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若论天骄,金光宗远远不及,”韦子安笑道,“光是谢兄弟的剑法,便叫我望尘莫及。不知是否师承剑尊?”
谢鸾虽话少,可有问必答,淡淡道:“剑尊近年来一直在闭关。”
“莫非是又要突破了?”韦子安道。
整个修真界中,能以剑为尊者只此一人,因此提起剑尊,便是君家的那一位。
君清陵:“这便不知道了。不过,剑尊这次闭关逾十年,比以往都长。”
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应该会突破。
半步飞升的修为,若还能再突破,不知会是怎样的实力。韦子安暗忖这件事情该告诉师父,举起酒杯道:“那便以这杯酒,遥祝剑尊!”
四人刚刚碰上杯,便听得隔壁传来极为可怖的声音,那竟像是某种野兽嘶吼出来的。
“少宗主,秦云是纯阴体质!他是纯阴体质啊!”
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君雪银听见“纯阴体质”四个字后,耳朵竟微动了下,立即看向君清陵。
君清陵也有些激动,道:“韦兄,这个叫秦云的不知是什么人?”
纯阴体质的女子最适合作为炉鼎双修,韦子安自然知道这一点,在心中嘲讽君清陵果然是装出来的道貌岸然,道:“君兄莫急,待我叫人来问问。”
那仆役恭敬道:“秦云是这次合欢宗送来的男炉鼎。”
听到是男的,韦子安回头,见君清陵脸上反而更加喜悦。
韦子安奇怪得很,于男子炉鼎而言,纯阴体质并没有多少作用,甚至拥有此体质的人大多短命。
君清陵道:“这件事还需韦兄帮忙!不知这个叫秦云的炉鼎现如今在什么地方?”
韦子安又叫人去问,很快得到回答:秦云已经被混元宗宗主薛新立挑走了。
“既然如此……”
韦子安想说,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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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如此,若是君清陵改了主意,想要个炉鼎,可以从金光宗挑一个走。
只不过金光宗的炉鼎比起合欢宗来,没有后者调教得那样好。
“既然如此,”君清陵打断韦子安的话,“还请韦兄告诉我薛新立在什么地方,我自去向他讨要秦云。”
韦子安:“……啊?”
*
炉鼎被挑选得很快,没有人落下。
他们等了一整天,却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决定了自己今后相当一段时间的命运。
拿到秦云的卖身契后,薛新立就迫不及待的搂着人从宴会上离开,想着破掉美人鼎身的滋味,几乎要流下口水。
他看着秦云一语不发的样子,又想起自己花了极大的价钱才将人买下来,不禁道:“怎么连笑也不笑?觉得跟着我委屈了不成?”
他贵为一宗之主,金丹修士,肯买下秦云这个炉鼎,是他的福气!
程云臻一个直男,被不知道几百岁的老头搂着去开房,几欲作呕,他抬起眼来望了薛新立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老爷莫怪,奴一直在合欢宗,鲜少见外人,才会如此。”
程云臻只是简单地披散着长发,脸庞雪白,眼珠乌黑,稍纵即逝地瞧人一眼,即使稍显冷淡,也勾得人心中直发痒。
薛新立心花怒放,不知今晚春宵将是何等销魂滋味,他凑到秦云身上乱闻一番,看着近在咫尺、欺霜赛雪般的脖颈道:“都说炉鼎身上自带香味,好闻!真是好闻!”
程云臻掐着手心,忍住想要挥拳的冲动。听见薛新立这话,他意识到眼前这人对炉鼎不甚了解。
炉鼎身上各有鼎香,对修士有催情作用。平时都是腰间悬挂带有禁制的玉佩,收敛香味。
薛新立片刻也不能忍,竟在路上便要一亲芳泽。程云臻忙推开他道:“老爷不如快些回房去,叫奴好好伺候。奴是初次,还望老爷垂怜。”
“云儿怕什么?”薛新立哄着他,下流地道,“爷自然会好好疼你。”
程云臻心知今天难以善了。薛新立虽是修士,可喝了酒,自己若是偷袭未必不能得手,只能等进了房间再说。
一进房间,程云臻便被带着往床上去。
薛新立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腰带上放:“云儿不是说要伺候爷吗?愣着做甚?”
程云臻看着眼前这个色欲熏心的人,想起来自己曾告诉过林怀嫣的计划。
他会忍,等被带出金光宗,到一个陌生地界,再伺机逃跑,而不是现在鲁莽地行动,白白送死。
“云儿喜欢什么姿势?”
他答应过林怀嫣,会好好活着。他从现代来,明白性命和贞操相比,哪个更加重要……
“云儿看看,爷的物事大不大?定能让你□□!”
*
眼见着谢鸾和君雪银把客房门一个个踢开找人,韦子安满头热汗直流,道:“都是金光宗的客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君清陵:“此事非同小可,等找到秦云后,我自会去向宗主他老人家当面说明道歉,绝不会连累韦兄。”
韦子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君雪银自右边的房间里出来,道:“找到了。”
薛新立衣冠不整地歪在地上,脖子被重剑压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满脸通红地嚷道:“谁?谁敢来坏我的好事!”
谢鸾冷冷地报上家门:“这个人,我们君家要了!”
4. 以色侍人
昨日金光宗被君清陵等人闹得沸反盈天,有的宗主长老正搂着爱妾炉鼎办事,被破门而入的一男一女给吓得兴致全无,天还没亮,就聚起来要个说法。
尤其是薛新立,大有一副不给说法就赖在金光宗不走的架势。
谢鸾和君雪银带着纯阴炉鼎先走了,只留君清陵一人面对无尽的攻讦。
韦子安问他为何非要秦云,君清陵道:“是我叔父想炼一丸丹药,必得以纯阴男童子的血入药。”
这理由倒也信得过去。
这事情他们三人做得的确欠考虑,最后还是金光宗宗主出面,恩威并济地安抚了所有受害修士,也相当于卖了君家一个人情。
*
灵舟掠过云海时,程云臻忍着恐高,望着逐渐缩小的金光宗,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和林怀嫣相见。
自金光宗去霁川,一路上要四千余里。即便修士可乘灵舟,也要花费三五日,才能抵达。
君雪银欣赏完日出,下来船舱,看见谢鸾正守在走廊上,面容冷淡,手中重剑迤地。
她不解道:“表哥为何一定要守在这里?”
谢鸾望她一眼,道:“这个炉鼎不安分。”
昨晚他进门后,先是把薛新立掀倒在地上。
换成一般的炉鼎,早就被吓得瑟瑟发抖。然而床上的人表现得竟比薛新立镇定多了,谢鸾不由得多看两眼,看见他手里握着根短簪,后来趁人不注意时又悄悄丢开的。
见谢鸾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君雪银便不再问。男女有别,她与谢鸾、玄清陵素日里并不熟识,此番出门多有不便。
君雪银道:“表哥不如去休息会儿,我来守他。”
谢鸾摇了摇头:“不必。”
*
与谢鸾口中所说的“不安分”恰恰相反,程云臻正安静地躺在床榻上。
昨天晚上,他以为自己能忍下去,不料见了同性的裸体终究是反胃。
衣服里别着林怀嫣塞给他的短簪,程云臻正打算趁着薛新立精虫上脑的时候偷袭,却没想到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
——虽然他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转机。
穿过来成为炉鼎的这三年,除了在合欢宗内学习礼仪、技艺和双修秘法外,程云臻也在努力恶补这个世界的基础知识。
那个闯进来的人说“君家”。
霁川仙山乃万山始祖,灵气充沛,因有天堑阻挡几乎与世隔绝,能在那里盘踞修炼的修真家族地位自然不会低。君家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剑道世家,传承千年,家规森严。
当时在书上读到这个地方时,程云臻便心生向往。
倒不是向往君家,而是向往霁川仙山。因为霁川仙山人少,程云臻经历一系列的磋磨后已经有些厌人。
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传说中的炉鼎体质。
那段时间他还以为自己中邪了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遇见的每个男人都会发展成“兄弟你好香啊”,然后想把他按在床上草。
后来终于有一个不想草他的,把他套个麻袋倒卖到合欢宗去了。
如果能回到刚穿越来的那天,程云臻一定会一头钻进个大山里隐居。
也许是因为昨晚恶心得太厉害,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君家后,程云臻的心情反而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左右现在在灵舟上,他插翅难逃,与其忧虑接下里的处境,还不如先好好休息一会儿。
*
三日后,灵舟抵达霁川仙山。
群山连绵,背后是深邃广袤天空,云如白练,与山顶积雪融在一起。
若是前来旅游,程云臻一定会好好欣赏这等美景,拿出手机来大拍特拍。可惜他现在不仅是块粘板上的鱼肉,还只穿了单衣,冻得直打喷嚏。
反观把他带来的那两人,神色如常,显然是功夫到家,不惧这点寒冷。
谢鸾从储物戒中找出件新衣,丢给程云臻,道:“穿上吧,要走一段路。”
程云臻看着那逶迤漫长的山路,披上衣服,再度打了个喷嚏。
许是为了照顾他的脚步,谢鸾和君雪银走得并不算快,一开始,程云臻还在费心记忆路上的景物,以便逃跑之用,后来发现,霁川仙山实在是太大太绕,除非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根本无法记住。
一边动脑一边爬山,到了目的地时,程云臻已经累得满头是汗。
抬眼望去,有一座巨大玉门,中间石道也修成了玉道的模样。几个小童正在门口守着,见谢鸾一行人来了,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忙上前迎道:“表少爷,银小姐。”
叫完人后,眼睛又往程云臻脸上瞧,非常好奇。他们看起来皆不过七八岁,样貌俊秀,生得一脸聪明相。
程云臻看见谢鸾摸了摸其中一个小童的脑袋,问:“掌教呢?”
“掌教大人正和几位老爷一起在正殿商议要事,我这就去通传!”
*
穿过三层门楼,便见一宫殿立在山侧。程云臻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威压,于是低着头不再看,老老实实地跟着谢鸾和君雪银进去。
他听见谢鸾道:“各位伯父,我与表妹已将人带到。二伯父,带走这纯阴炉鼎时,发生些龃龉。清陵表兄留下处理,过几日便回来。”
被谢鸾称作二伯父的美髯男子点了点头。他坐在上首位置,显然地位非同一般。
和其他的修真家族一样,君家极为看重血脉,只不过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君家同姓通婚,双方若都是修士,诞下血脉更是难上加难。
是以时至今日,偌大一个霁川仙山,姓君的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真正能算得上君家嫡系子弟的只有两代四房十五人。
坐在最上方、被谢鸾称为二伯父的是负责处理君家一切大小事务的掌教,而其余三位则是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
掌教微微一笑,示意谢鸾和君雪银免礼,他看向程云臻,道:“你且走上前来。”
程云臻只当做还是在玉霄殿的宴会上,平静地走上前去。
君家乃是修仙世家,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在锦绣荣华、丹药灵宝中长大的,个个目光如炬,然而见了这站在殿中的人也不由得称赞一句美人。
“不错,”掌教点了点头,“是纯阴体质。只是……怎么偏偏是个炉鼎呢?”
是啊,怎么偏偏就他穿越拿个炉鼎剧本呢。程云臻低着头,做出一副畏缩姿态。
他在合欢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纯阴体质。炉鼎者,上等为男子纯阳、女子纯阴。男子纯阴不伦不类,没有什么用。
甚至纯阴男炉鼎这个身份,让他的处境更加糟糕。作为一个直男,程云臻也曾幻想过自己被哪个大美女挑走带回家。
但是女子本为阴,与他属性相斥。如此一来,这条路就被堵死了。
大老爷道:“如此说来,剑尊身上的毒可解了?”
解……毒?程云臻竖起耳朵。
三老爷苦笑道:“若要解毒,需得与炉鼎行欢好之事,剑尊他最是厌恶炉鼎,恐怕万万不会同意。”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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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去劝服他呢?你是他父亲,他应当会听你的话。”掌教道。
程云臻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剑尊中毒应该是件大事,然而这几个掌权者完全没有避着他说话的意思。
三老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剑尊他自幼在外修行,与我父子情分浅薄。劝不动,也不敢劝。老夫还想多活几年呢。”
许是想起那人执拗嗜杀的性子,掌教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道:“这些年来,君家遍寻纯阴体质男子,如今好不容易寻着一个,难不成就因为他是炉鼎,剑尊就要白白错过这解毒的机会,毒发身亡?这也太……宁折不弯了。”
“也许正因为这个,”大老爷开解道,“他的修为才会到那种境界,比我们在座之人都高。”
一直没说话的四老爷冷笑一声:“也比在座之人死得都早!”
见父亲说话如此不客气,旁边的君雪银睁大眼睛。
“哎……”大老爷惊了一下,“四弟慎言!”
“我是气这孩子过于迂腐,”四老爷道,“明明有求生的法子却不用。”
掌教道:“无论如何,还是应想办法劝一劝。他若是真陨落,君家势必会不如从前。”
见父亲与各位伯父间气氛凝滞,君雪银犹疑着开口道:“三伯父,侄女斗胆,不知剑尊为何讨厌炉鼎?若是知道根结,说不定能转圜。”
三老爷:“哪里有什么根结。他喜欢女子,清白人家的小姐尚且难以入眼,更何况这声名狼藉的合欢宗炉鼎,哦,还是个男的。之前也送进去一个纯阴体质,还不是直接被打死了。”
打死了?程云臻有些惊讶,这人不会和他一样,恐同吧。
掌教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一语不发的程云臻身上,道:“剑尊毒发间隙越来越短,总要再试上一试。”
“不若这样,”四老爷道,“既然不能双修解毒。我把他炼成一丸丹药,给剑尊服下,至少能多压制一会儿毒性,减轻毒发痛苦。再转圜几年,说不定有新法子。”
程云臻:“……”
人生真是处处是惊喜啊。
掌教:“好,那这事情就交由四弟去办了。”
四老爷吩咐自己的女儿:“雪银,你先带他去炼丹房。”
“各位老爷饶命!”说时迟那时快,程云臻“啪”地跪了下来,“我在合欢宗学过多年秘术,愿意使出浑身解数勾引剑尊与我双修!请各位老爷给我一个机会,若事不成再将我炼成丹药。”
跪得太猛,玉石地面寒气透过膝盖刺入骨髓,令程云臻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他心跳得快极了,背上也出了一层薄汗,知道自己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一刻。
程云臻抬起头,将自己的脸完全露出来,控制好表情道:“以我姿容,说不定可以打动剑尊,还请让我一试。”
一路上这个炉鼎鲜少说话,这会儿突然开腔,且说的还是如此大胆的话。谢鸾垂目看去,见秦云下颌微扬,分明是献祭羔羊引颈受戮的姿态,眸光却清亮似寒潭映星,带着几分峭壁孤松般的倔气。
是为了求生。
程云臻:“若论以色侍人……合欢宗几年,在下习的便是这门功课。”
堂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程云臻的脸一点点漫上绯红,他这辈子没说过这么不要脸的话。
“你生得是还不错。”掌教表情古怪道。
程云臻刚稍微松了口气,便听得这个威严的男声说:“但——剑尊他毒发多年,如今双目被毒素浸润,已然不能视物了。”
5. 剑尊其人
程云臻两眼一黑,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需要抛媚眼给瞎子看。
掌教微微眯起眼睛,道:“方才你也听我们说了,剑尊最是厌恶炉鼎。怕是还没近身,你就会被他一剑斩死。”
“我知道一个炉鼎的命在各位老爷眼里不算什么,”程云臻挺着背大声道,“可蝼蚁尚且苟且偷生,还请掌教给我一个为自己的命挣扎的机会,如果都要死,那我愿意死在剑尊手下!”
这个炉鼎跪在地上,自己请缨时,掌教便有些讶异。再见他字字铿锵地说出这番话,掌教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了。
还算有几分胆量。
掌教慢慢收回了落在炉鼎身上的目光,看向三老爷,道:“三弟以为如何?”
三老爷道:“那……不妨一试。”
“我也是这样想的,”掌教道,“既如此,就把人送进去试试吧。”
得到这个回答,程云臻稍稍松了口气,然而面上的忧色却更重了。
“来人,”掌教很快吩咐,“带他去安顿一下,明日就将人送到三圣洞。”
殿外。
待人都散去,四老爷带着女儿慢慢从玉道上走下来。
木雪银此番是头一次出门历练,四老爷不问她在句州大会上的表现,而是道:“这个叫秦云的炉鼎,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木雪银略去了听见金光宗少主行云雨事的前因,将事情讲给父亲听。
末了,见父亲一脸忧虑之色,木雪银问:“可是我们做的有什么不妥吗?”
“不,”四老爷道,“你们做得没什么不妥,只是有些人呐,他不想让这解毒的良药出现在剑尊面前。”
*
走到殿外,被寒风一吹,程云臻的头脑越发清醒。
他看见谢鸾也未多做停留,兀自背着重剑要离开,于是大声道:“表少爷!”
谢鸾一愣,回过身才见是程云臻叫自己,走回来微微蹙起眉道:“叫我做什么?”
程云臻:“我有一事相求。”
这一路上谢鸾看他看得死紧,再加上一直乘灵舟,程云臻没找到逃跑的机会,心里十分厌烦眼前的人,然而不得不强颜欢笑着说话。
谢鸾抱臂,一语不发,意思是让程云臻有事说事。
程云臻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小僮,谢鸾会意,挥手叫人离开。他倒想看看,这个不安分的炉鼎要说什么。
程云臻:“我想请表少爷看顾我的性命。”
“谁要夺你的性命?”谢鸾微微蹙起眉头。
程云臻:“我知道剑尊解毒,需纯阴体质的男子。方才我在殿中听说,上一个被送进去的人已然暴毙。君家声势显赫,这几年来怎么可能只找到两个纯阴男子,除非……”
谢鸾是聪明人,程云臻虽未明确点出最后一句话,他也能听出弦外之音。
他多看了程云臻一眼,道:“无凭无实,恐怕是你想多了。”
“我想不想多不重要,”程云臻平静地看着他,“重要的是,表少爷您千里迢迢把我从金光宗带回来,不辞劳苦日夜看管,恐怕不希望我死在给剑尊解毒之前。”
谢鸾嘴角微扯,似乎有嘲讽之意:“你倒是自信得很。”
自信自己能勾得剑尊双修。
提起自信二字,程云臻想起自己刚在大殿之上的字字句句,反倒不自在起来,良久只轻声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表少爷请自便吧。”
说完,程云臻便跟着那等候在旁的小僮走了。
谢鸾看着他挺拔清瘦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
*
数不清绕过多少座桥梁,程云臻终于被带到了今天晚上要住的地方。
带路的小僮叫十五,极懂规矩,说话也客客气气的,程云臻哪里知道,他看着虽小,但已经是筑基的修为,否则不会被指派来贴身看着他。
程云臻请他坐下,小僮道:“我不能坐,要是被主子看到,会责罚的。”
程云臻一怔,不再坚持:“好吧。”
小僮又道:“秦公子,屋内有一汪清泉可供梳洗,衣柜与妆奁都是满的,请您明日装扮一番,再去求见剑尊。”
程云臻了然,就算剑尊看不见,表面功夫也得做足。
他点点头道:“不知你可否说一些剑尊的事情给我听,我在合欢宗内足不出户,孤陋寡闻,若是更了解剑尊一些便好了。”
说起这个,小僮精神了些:“剑尊是我们君家剑道第一人。他天生剑骨,出生之时,天边有霞光阵阵,十五岁金丹初成,就血洗了整个剑道试域……”
程云臻忍不住问:“剑骨是什么?”
“剑骨是上古剑仙陨落后,剑冢里留下来的宝物,它只有遇见合适的主人才会认主,剑尊可是千余年来,第一个被剑骨认主的修士!”
程云臻感觉不妙,道:“那他现在几岁了?”
“二百多岁?”小僮道,“不对,应该是三百多岁。”
好一个百岁老人。
“一百年前,他一人挡魔域千军万马,拯救修真界于水火之中,成功突破出窍期。只可惜遭了那魔头暗算,余毒未清,一直拖延到了今天。秦公子若是真能助剑尊解毒,那就是我们君家的大恩人。”
谁偷走了我的人生!
敢情拿了龙傲天剧本的另有其人。程云臻知道,崔管事约莫一百五六十岁,金丹未成,只是筑基,就这样都在合欢宗里混了个管事的位置。可见剑尊的修炼速度有多恐怖。
也怪不得这小僮如此崇拜他。
程云臻:“那剑尊他……可曾婚配?”
“不曾,”小僮摇了摇头,“破元阳有碍修行,
剑尊洁身自好,从未沾染凡尘。”
好一个百岁老处男。
程云臻又试着套了点话,没能套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尤其是关于上一个被送进去的纯阴男子,这小僮只知道人最后死在了三圣洞里,并不知道什么细节。
没过多久,有人送来饭盒,小僮为他摆在桌上,道:“秦公子请用。这些都是灵植灵米做出来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程云臻其实已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一顿饭了。合欢宗为了使炉鼎身材苗条,日常很少给他们吃正餐,只吃丹药了事。
吃下那口米饭碳水的第一秒,程云臻就感觉自己要飞升了。
甚至产生一个念头:如果这是断头饭的话,他死而无憾。
风卷残云般吃完桌上的饭菜,程云臻浑身都暖融融的,还有点想睡觉。他摸了下自己的肚子,鼓起来了,也是因为他太瘦的缘故。
程云臻靠在榻上休息,那小僮也没有打扰他,默默地退出门外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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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家财大气粗,这美人榻也软,程云臻闭目养神,默默珍惜着这种消化食物的感觉。
躺够了,他正打算站起来活动一下,就听见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
程云臻一个激灵,随即意识到真被自己说中了。
合欢宗此等小宗门都尚且内斗不停,像君家这样的修仙家族不可能不存在利益纠葛。只是手里掌握的信息太少,程云臻不知道这个想对他下手的人是谁。
程云臻刚从妆奁里拿了支长钗防身,听见门被砰砰敲了两下。
“是我,开门吧。”
是谢鸾的声音。程云臻便给他开门,叫了声表少爷。
谢鸾脸上溅了点血,自己进来拧了帕子清洁。他见程云臻手里又拿了个簪子,嗤笑道:“拿这个有什么用。”
程云臻顾不上自己被嘲笑,小心翼翼抬头往外看,见十五晕死在地上,左侧胳膊上满是鲜血,不知是死是活,惊了一下,转头问道:“他……他死了?”
“被那东西咬了一口而已,”谢鸾扔下帕子,“死得没那么快。”
“那就是说,他还是会死?”程云臻语气焦急,“你们家没医修吗?”
说话的时候,程云臻已经看见谢鸾口中的“那东西”是什么。
只见几团散发着黑气的黑色肉块散落在地上,还在不停地蠕动着,像极了章鱼的触手。程云臻忍着恶心,把十五给挪进屋里,又扯了几块帕子给他包扎伤口。
见程云臻的举动,谢鸾颇有些意外。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药瓶,倒了丸药给十五服下,道:“那是魔物。自百年前那一战后,魔物已经鲜少在修真界出现。他是轻敌,才会受伤。”
言外之意,就是十五自己菜,功夫不到家,活该被咬。
好傲慢的一个人。
见程云臻又蹙着眉,一脸思索的表情,谢鸾道:“你又在想什么?”
程云臻回神:“我在想这件事情该告诉掌教,越快越好。”
翌日,有魔修混入,意欲杀害剑尊炉鼎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霁川。
魔修乃是修真界公敌,百年前剑尊更是因为斩杀大魔而中毒,现如今竟还是魔族作祟,意欲阻止剑尊解毒。
君家掌教震怒,誓要彻查此事,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而这些都和程云臻没什么关系了。
怕再出什么纰漏,他一大早就被送去了剑尊闭关解毒的三圣洞。
三圣洞真的是个洞。而它为什么叫三圣洞,进去之后,程云臻也找到了答案。
洞壁上刻着三座巨大的人像,难以分辨男女,想来应该是君家先祖一类的人物。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双修,程云臻不敢再多看两眼。
而传闻中大名鼎鼎的剑尊,就在这三尊石像下面。他身后有着无数的剑痕,玄色衣袍与阴影融为一体。
乍一望去,剑尊盘腿而坐,闭眼入定,额发遮脸,程云臻注意到他的头发是一种极为杀马特风的绀紫色,由发梢往上蔓延,想来也是因为中毒的缘故。虽然已经三百多岁,但单看相貌,这是个年轻英俊、五官非常标准的男人。
甚至看起来不像个沉稳的三百岁老人,有股子少年气。
周围静得落针可闻,程云臻不由得也放轻呼吸。
正当他打算小心翼翼地开口时,杀马特睁开了眼睛。
6. 美人香
剑尊并不像程云臻想的那样,长一对紫色渐变眼睛。恰恰相反,他的眼睛很黑,带着种浓烈的戾气——可能因为是瞎子。
但是在一个不科学的世界里,就算瞎了,应该也不会完全看不见东西。程云臻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一个热源体?还是一团魂魄?
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地对峙了会儿,程云臻终于意识到剑尊是在等他开口,于是老老实实道:“剑尊大人,我叫秦云,本是合欢宗炉鼎,因是纯阴体质,被送来给您解毒。”
在合欢宗三年被非打即骂,程云臻早就习惯了守规矩,说话时低着头不看人,现在也是如此,睫毛低垂,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影。
“你走吧。我不愿用炉鼎解毒。”剑尊面无表情地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年轻。
程云臻即刻道:“我知我身份低贱,不敢沾染剑尊大人。但掌教说,若是剑尊大人不愿与我双修解毒,就要将我炼成丹药。炉鼎也是人,也有父母生养,还请大人垂怜一二,饶了我的性命。”
说到最后,程云臻眼眶红了,强忍住自己落泪的冲动。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如果他们看见自己现在需要苦苦哀求,才能博得一二活命的机会,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令程云臻意外的是,剑尊听到他语带哽咽,沉默片刻后,语气竟真松动了些。
“你是合欢宗的,应当知道怎么双修吧。”
程云臻还未从刚才的情绪抽离,愕然不已,准备好的词全吞回了肚子里。他不想卷入君家内斗,因此最上解法就是扮可怜,哄得这剑尊把他放走。
说好的恐同呢?怎么就突然要开始双修了?
见程云臻半天不动弹,剑尊阴恻恻、冷冰冰地道:“不过来伺候,是在等我动手?还是说你先前在说谎,根本就不想和我双修?”
程云臻心里发沉,道:“剑尊大人明鉴。我乃炉鼎之身,如此卑贱,怎么会不识抬举。只是……只是有人不愿我与您双修解毒。”
“哦?”
佯装思忖片刻,程云臻欲言又止道:“但是,掌教命我守口如瓶……”
这句倒是实话,程云臻进来前,掌教让他不要提及魔物的事情,怕扰了剑尊解毒,叫他分心。
剑尊不耐道:“说。”
程云臻便做出恭顺的样子:“是。昨天晚上,有魔物潜入霁川欲加害我,想来是为了阻止剑尊解毒。只是我昨日才被带到霁川,这魔物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潜进来害人,恐怕是有内应在。”
剑尊不知信没信他,只说:“你倒聪明。”
“掌教已经下令彻查此事,”程云臻道,“相信不久之后就有结果。”
除非是贼喊捉贼。程云臻在心里默默道。
剑尊又是“哦”了一声,道:“这与我们双修解毒有什么关系?”
话题又绕了回来。
这人的反应,完全在程云臻的意料之外。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又得知自己家里有魔族卧底,还如此平静。
程云臻不禁试探着问道:“我是想问……剑尊大人可是有办法对付这卧底?”
不知为何,他这句话说出去后,三尊石像下的人不肯说话了。
在静默的等待之中,程云臻着实有些忐忑。突然,他整个飞了起来,朝着剑尊的方向而去。
这个经历完全弥补了程云臻在现代没有出过车祸的缺陷,他猛地扑在剑尊身前,腰间玉佩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程云臻暗道不好。
一股香味在三圣洞内散发开来,恍若落花浸水,甜得不露痕迹,偏教人喉头一紧。
程云臻这半天绞尽脑汁地说话,不自觉的紧张,身上早就沁了一层薄汗,散出来的香味便有千种变化,只因为他每一寸肌骨的香味都不相同。
剑尊也觉察到了这股香味,问:“这是什么味道?”
程云臻不顾身上摔得生疼,连忙去摸那带着禁制的玉佩,见方形玉佩早就四分五裂,半是恐慌半是心疼道:“剑尊大人,炉鼎身上都有这样的香气。”
而且有催情之效。程云臻也对这种行走的春药设定感到十分绝望。
剑尊不说话了。
程云臻跪趴着捡玉佩碎片的时候,听见身边男人的呼吸声粗重了起来。
他立刻转身,满脸警惕与戒备。
然而等他看过去的时候,剑尊面色如常,眉头舒展,一点欲念也没有沾染。
剑尊甚至还有些嘲讽地说:“这便是你们用来勾引人的手段?”
他的语气太轻狂、太不屑,以至于程云臻没有注意到那声音底下的一丝沙哑。
程云臻见识过这香味催情的功效。对那些还没筑基的普通修士来说,炉鼎香气可以轻而易举地挑起他们的欲.望。
他狐疑地看了眼剑尊的……下半身,好像没什么异常,除非是剑尊太小了。
看来高阶修士能免疫炉鼎体香蛊惑。
程云臻以为他真看不见,眼睛转得明目张胆。
然而剑尊却被他这一眼瞧得恼羞成怒,重重地冷哼一声道:“炉鼎果真都是放荡至极的东西!带着你这身腌臜味滚出去!”
程云臻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难,但听起来十分生气的样子。不必双修了,想到这人有打死人还嗜杀的前科,程云臻赶紧起身往外走。
剑尊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我让你走了吗?”
程云臻:“……” 你强,你有理。
好在他被合欢宗磋磨了这三年,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当即老老实实地找了个石块安静坐下。
三圣洞内沉默了片刻,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浓,剑尊忍无可忍道:“还不把你身上恶心的味道收起来!你当本尊是那些见了炉鼎走不动道的废物?”
“剑尊大人,我也不想的。但是我的禁制玉佩被您打坏了,身上的香味才会散出来。”程云臻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话。
“要不您看看,能不能修一下?”
*
“禀告尊主,那炉鼎被送进去已经有一个时辰,尚未有什么动静。”
说话的人极为恭敬,他盯完梢,跑了这一趟腿,正美滋滋地等着讨赏。
然而,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团黑色阴影不知什么时候压了上来,几乎就在转瞬之间,男人被那团黑影吞噬,连声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吞了个人,黑影的动作变迟钝了些。
书案之后的阴影处,隐约可见一个穿灰色衣袍的男人。他开口,声音冷酷道:“送给你吃的东西不够?还要再吃人?”
那团黑影发出极畅快的格格的笑:“这么长时间,你还不明白,魔就是自贪婪中而生么?”
灰袍男人不欲与他再争论:“你也听见了,这次送进去的炉鼎没有被赶出来。魔物已经被发现,若是君无渡真解了毒,你我都难逃一死!”
听到这个名字,黑影的边缘模糊起来,整团发着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往。
它恨声道:“一百年前君无渡自恃清高,没有解毒,如今已经毒入骨髓,就算有纯阴炉鼎,破了元阳修为大失,他也不可能活下来!”
到最后,几乎变成咆哮,那声音竟如几百人叠加在一起而发出,振得人耳膜生疼。
“他最好不能活下来。”灰衣人冷哼一声道,“这几日霁川戒严,你最好管好自己,若是被人发现,你知道后果。”
黑影又笑了两声,在完全消失之前,他轻轻地道:“君无渡……”
声音很快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
自百余年前的大战后,魔族的残余力量被逼退到渤海之东。修真界里莫说魔修,连魔物都极少会出现。
一团成了形的魔物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霁川仙山,还险些将剑尊炉鼎咬死,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若非霁川仙山与世隔绝,这消息传到修真界中,必定会使人人自危。
在这场事故中唯一受到伤害的十五正惶恐地接受掌教及各位老爷的慰问,只可惜他当时晕了过去,什么也记不清楚。
只记得自己被咬伤的时候痛极了,而在醒来后,胳膊上的伤口却已经好得差不多。
他听见大人物们在商讨。
“有护山大阵在,这等低弱的魔物怎么可能会混进来?”
“若不是混进来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它原本就在霁川。”
“禀告掌教,事发后已经彻查过一次,低魔的魔息难以掩盖,不会被错放。”
“好了,”掌教头疼道,“这魔物的来历不简单。我知道诸位的意思,我们君家内部说不定混进了魔族的内鬼。好在这次谢鸾小心,护住了剑尊炉鼎,我想魔族之所以这么着急动手,恐怕是以为剑尊命不久矣,只要解决了炉鼎,便能高枕无忧。”
君无渡当年亲手斩下了魔尊的头颅,魔本就由天地执念怨恨而生,对他自然是恨之入骨。
被点到名字的谢鸾正倚门而立,侧首看向外面,视线一片虚无,闻言回身道:“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他虽回身,可视线并未收回。
掌教随着他的视线,看见外面金乌西坠、霞染穹霄,已然是傍晚时分。
他心念一动,道:“那炉鼎早上进去,已经一天了吧。”
这么长的时间还未出来,应当事成才是。
*
三圣洞内。
程云臻说完那句话后,剑尊又不说话了。片刻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香味消失了。
从指尖一直嗅到手臂,他确信那从肌骨里透出来的味道没有了。
明明刚才还能闻到一些。炉鼎对自己的体香感知没有那么敏锐,当自己都能闻到的时候,说明身上的鼎香起码已经散出十里远了。
对于炉鼎来说,失去禁制玉佩,体香散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自然界中越艳丽芬芳的花越有毒,然而炉鼎却没有什么自保能力,只能依附于人。
程云臻小心翼翼地问:“剑尊大人,是您给我下了禁制吗?”
剑尊不肯再和他说一句话了。
他闭着眼睛,高坐在石台之上。倘若程云臻懂得修炼的话,就能看出,他体内有三股不同的气息正在冲来撞去,仿佛要突破什么禁锢。
程云臻不知道他让自己留在这里干什么,只能安静地坐着。他进来之前吃了几粒丹药,所以不会感到饥饿,也不会困。
毕竟如果剑尊真的要和他双修,他不可能中途喊着要吃饭或者晕过去。
程云臻实在无聊,开始默数墙壁上的剑痕。
就在他数到第三千多条的时候,石台上的人突然动了。
说是动并不太准确,因为剑尊还是端坐着。但是他周身却霎时间金芒与青光大盛,紫色头发也被不知从而何来的罡风刮得四散狂舞,程云臻只是看了两眼,就被无形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气来!
于此同时,程云臻清楚地感觉到了刚才剑尊在他身上下的禁制正在被撕扯着,大概无异于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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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扒他身上的衣服。
那只手失败了。
程云臻惊疑不定地朝上首方向看去,只见石台上的人完全“长大”了一圈,如果说刚才还是个稍显稚气的少年,这会儿则完全是个二十四五岁的男人,身形也变得高大宽阔。
剑尊再度睁开狭长锋锐的眼睛,漆黑眼瞳中流淌着金色剑纹,如霜刃淬火,叫人有种他双眼已经燃烧起来的错觉。
程云臻与他对视,被那种淡漠冰冷的杀意吓得后退几步,他本能地认为现在这个剑尊已经换了个人。
而且,他不瞎了。
下一秒,一把通体淡青、约莫五六寸长的小剑,“嗖”地一声凌空向程云臻迎面飞来。程云臻还没来得及躲避,眼睁睁地看着它钉在自己身……侧的墙壁上。
“……”
他是真的站不住了,一只手捂着胸膛,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剑尊淡淡地吩咐道:“用你的阴气滋养这把剑。”
程云臻脚还发虚,他把那小剑握在手里,感觉它很暖和,甚至有些烫手。
他听清楚了剑尊的吩咐,用阴气滋养这把剑,但是如何滋养……
程云臻心中有一个不好的猜想。
他犹豫着道:“剑尊大人,我该怎么……滋养它?”
男人眼里的金色剑纹已经完全平息,程云臻看见了他清晰的脸。眉弓投下的阴翳里,两道剑眉走势锐利,眉梢残留着尚未散尽的煞气,肤色极淡,眉眼便如水墨勾出来似的,他目光笔直地看向不远处的程云臻,眼珠一错不错。
他虽没说话,程云臻却奇异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当然是用合欢宗的方式。
程云臻低下头,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插进去。插进鼎内,这把剑就可以获得阴气的滋养。
程云臻感觉手中的剑烫得要拿不住了。
可悲的是,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拒绝。
从被带到金光宗被挑选的那一刻起,程云臻就没打算死守自己的贞操。
毕竟活着更加重要。如果他现在拒绝了剑尊,就算剑尊不生气,外面的人也不会放过他,毕竟他这一身皮肉还能炼丹。
炼丹?
程云臻低头凝视着那把剑,心中忽然产生一个念头。
*
修仙之人,本就五感灵敏,那炉鼎拿小剑毫不犹豫扎自己肩膀的时候,剑尊就已经觉察到了他的动作。
他知道这个炉鼎是从什么地方被带来的,也知道他不愿服侍自己。看着那炉鼎战战兢兢、转移话题的样子,他便觉得有一丝好笑。
先前炉鼎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双修,这在自己的意料之内。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给了这炉鼎另外一种选择,炉鼎宁愿把剑插进自己的肩膀里,也不愿意破身。
剑尊此刻的心情有点古怪。尤其他方才还误会了这炉鼎要勾引自己。
他甚至把剑变成了适合炉鼎的长度。
现在看来,他既嫌弃自己的人,又嫌弃自己的剑。
他瞄了眼炉鼎的背影。秦云的身形非常消瘦,看着大腿就没他胳膊粗的孱弱之躯,这会儿安静地背对着人坐在石头上,肩膀插着一把小剑,血流不止,衬得后颈越发雪白,从头到脚都透出股倔强劲儿。
剑尊突然想起,秦云方才说自己身份卑贱时的样子。
他说是那样说,但语气里并未透出丝毫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的意思。
而且,因为受伤,他身上的香味儿又溢出来了。
……
程云臻完全没注意到剑尊的目光,他感觉很奇怪。
还好他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至于对自己下不了手,不然指不定要做多长时间的心理建设。
剑捅进去的一瞬间,疼是必然的。紧接着,程云臻突然感受体内的经脉发生异动。
他没穿越的时候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穿越之后虽然不那么坚定了,但是他始终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说不定早晚有一天还能回去。
所以在合欢宗的时候,尽管他后来装得非常乖顺,还尝试弹琴,但是炉鼎的双修秘术是怎么学都学不会。
原因很简单,他不信这个。
穿越已经够惨了,还要被逼着学气.功。
但是现在他清楚地感觉到,体内有股“气”正在顺着丹田的位置往他肩膀上的伤口移动,将那把剑整个包裹。
甚至,他还能感受到这把剑的情绪,割开皮肉的利痛被一点点蚕食,而自己经脉里流淌的阴气正疯狂吞噬着剑身沉淀的杀伐戾气。
这些无法形容的奇怪感觉,直接地刺激着他裸露的神经末梢,让程云臻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身体在颤抖,还是那剑脊在抖。
体内太阴之气迅速流失,到了某个节点时,程云臻肩膀上的剑忽然自己抽离出去,而他再也支撑不住,喘着气歪倒在石头上。
这就是“采撷”吗?
程云臻头脑片刻空白,茫然地想。
沾满了鲜血与异香的小剑,回到主人身边。
程云臻的意识很快清醒过来,他低头摸了下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发现它已经凝固了,不用再包扎止血。
剑尊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你去替我传一句话。”
程云臻:“什么话?”
“就说,君无渡要死了。”
他的语气很随意。
程云臻愣了片刻,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原来叫君无渡。
7. 神仙打架(x)虐菜(√)
转身去传话的时候,程云臻一个激灵,意识到这是跑路的大好机会。
君家本来就在内斗,现在当事人要死了,先别管真死假死,总要乱上一会儿,哪还能顾及得上他这个炉鼎。
程云臻隐隐有些激动。
等到他一头撞在三圣洞门口的透明结界上,险些摔倒在地,才发现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了。
出不去。
他真的只是走这两步路来给洞外守着的人报信的。
……
剑尊要陨落了。
这个消息飞快地传遍了整个霁川仙山,无需隐瞒,像他这等修为的大能无论是飞升还是陨落,天象都必有异变。
就如此刻,千万缕赤色流云翻卷成漩涡,将连绵不断的霁川群山笼罩其中。天地异变,云涌带着风起,山间灵泉逆流,古木簌簌作响,飞鸟走兽皆躁动不安。
“莫非,剑尊这是在与天道搏斗吗?”
“不是已经找来了纯阴炉鼎,剑尊为何还会陨落?”
无论是嫡系旁支,还是外门弟子,此刻都震撼不已地在交谈。他们年岁尚浅,可以说是听着剑尊的故事长大的。
接到消息的掌教、各位尊主和长老客卿,全部来到了三圣洞前,数不清的元婴与化神此刻都在仰头看着天空,只见数百道剑光在高空处飞驰而过,颜色各不相同。
他们都辨别得出来,那剑气其中有厥阴、少阴、少阳、阳明,太阳之气,五气聚合,却唯独少了“太阴”之气。
曾经独尊修真界的剑,如今也残缺了剑气。
……
程云臻报完信后,郁闷地回来,发现君无渡安静地坐在那,不动也不说话了,像是坐化。
根据看过的修真小说套路,他不太相信君无渡就这么死了。但是他也不敢去求证。
再说,有没有呼吸,在这个不讲科学的时间也无法证明一个人是否死亡。
所以他只能坐在那等,等着等着,乌泱泱一群人进来了,为首的便是程云臻之前见过的掌教。
掌教问:“剑尊他说了什么?”
程云臻回答道:“剑尊只说了六个字,君无渡要死了。”
其实这话程云臻已经原封不动地说给了门口的看守,但此时此刻再清楚地说一遍后,在场的所有人神色都变了!
三老爷看见程云臻肩膀上的伤,问:“你未和剑尊双修解毒吗?”
程云臻低下头说:“是我无用……”
三老爷神色复杂。
大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弟节哀,只恨那魔尊已然被无渡杀死,不能再将他揪出来手刃一番,为无渡报仇!”
现场已经隐隐有一些默哀的氛围在了,甚至后排几个辈分低的小辈已经跪下送人,哭出声来——
君无渡开口说话,声音冷寒道:“还没到你们哭的时候。”
早就有心理准备,程云臻没被他吓到,但是石台前一圈人却是脸色巨变,差点就要祭出剑和法器打起来了。
尤其是方才还说要给君无渡报仇的大老爷,反应最大。
君无渡睁开眼睛看向他,冷冷道:“你们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程云臻感觉要打起来了,他想赶紧贴着墙壁走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体绷得像根到了极限的弦,一点也动弹不得。
三圣洞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大老爷面容微变,不再叫“无渡”,而是改口叫“剑尊”,他看起来还是游刃有余的样子,道:“剑尊这是何意?”
君无渡懒得和他废话,程云臻看见他右手掐诀,眼睛里有什么红色的东西闪了一下,像是电流。
随即,一团黑色的浩瀚魔气从大老爷的身体内涌了出来。
它和那晚意欲伤害程云臻的魔物长得并不一样,但魔息却重得可怕,几乎令人不适,一瞬间,它窜到了君无渡身边,突然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为了解毒,你入魔了?你也有入魔的一天!”
因为闻到了属于万魔之尊的气息,这团黑气才应召跑了出来。
它本就是当年魔族战败后不肯离开的一抹魔息,这些年靠吞噬东西越长越大。
魔息和大老爷各取所需,它操控魔物杀人夺宝,而大老爷要暗中阻止君无渡解毒,让他毒素蔓延得越来越深,直至无药可救。
黑气整个颤抖不停,好像回到了百余年前,看见自己的尊上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幕。
面对着石台下方,程云臻得以欣赏每一个人或是惊讶、或是惊悚的表情——先是自己家里有魔族卧底,然后引以为傲的剑尊也入了魔。
掌教看向脸色难看的大老爷:“大哥……竟是你与魔族勾结!”
“我还不是为了君家!他若不死,就会永远占着剑骨。”大老爷恨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想他早点死。”
三老爷道:“大哥,你在胡说什么?”
大老爷:“出去找纯阴男子的只有一波人,杀纯阴男子的却有三波人!君意致,你不也想让你的好儿子继承剑骨吗?如果不是担心君无渡身上的毒会影响剑骨,你怎么会让这个炉鼎平安无恙地进三圣洞?”
程云臻:“……”
所以现在他应该感谢合欢宗把他关起来毒打吗?还是感慨君无渡太招仇恨?
君意致便是掌教的名字,他儿子程云臻也在金光宗见过,君清陵,看着的确是废了不少心思培养出来的。
程云臻忍不住算了一下,君家上一代四房,杀纯阴男子有三波人,除了君无渡的亲爹,估计没人希望他活着。
掌教被说中心事,一时脸色不好。而在君无渡身边的那团魔气笑得愈发猖狂,几乎要断气了:“君无渡啊君无渡,你真是可怜!”
“够了。”君无渡一脸厌烦地说。
他虽只说了两字,可周身青芒大起——那是世间最为纯净的魔息。他旁边那团魔气几乎快要臣服,拜倒在他脚下。
“虽然你是我儿子,但你如今已经入魔。今日君家必须清理门户,大哥和无渡都不能活!”三老爷痛心疾首道。
“没错,魔物都该死!”
三圣洞内就这么打了起来,所有人都想置君无渡于死地。程云臻早就对这个修真世界的黑暗程度有所认识,但是看到连君无渡的亲爹都想夺他的剑骨,不禁感到心寒。
君无渡一点也不感到伤心,他伸手弹了一下,他身边聒噪多时的魔气又冲回了大老爷的身体里,从他的心脏开始吞噬,灰袍男人很快痛苦地在地上嚎叫,手指不停地抓着地面。
“救命……救命啊……”
魔气和大老爷一起完全消失,就像他们彼此把对方吃了。
三老爷道:“不要对他留情!他能控制魔气!果然已经彻头彻尾是个魔头了!”
“砰——”
程云臻眼睁睁看着君无渡痛击亲爹,一下把他爹给打到了石壁里面,场面血腥。
后面的嫡系弟子很快结成一个复杂的伏魔大阵,当年在修士和魔族的那场战役之中,虽然是君无渡亲手斩杀魔尊,但也少不了其他修士的努力。伏魔阵便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能够压制魔物身上的魔息。
看起来这伏魔阵好像确实管点用,在几个元婴期修士不断的努力下,君无渡身上的青芒减弱了一些。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能近他的身。
而且其余人表情狰狞难看,君无渡还是坐在那一动不动,紫发狂舞,面庞冷酷,显得张狂而从容。
大老爷被魔物吞噬,三老爷又被打伤,若是能杀得了君无渡,剑骨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况且现在君无渡只有魔息,没有剑意,君意致手中出现几道极品符箓,毫不客气地冲三座人像的方向飞去!
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程云臻想动动不了,还被各位大神的杀气和威压逼得喘不过气来。
那三道符箓瞬间炸开,程云臻眼前一片白光,还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视线再恢复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瞬移到了君无渡身后。
而三圣洞早就被炸成一片废墟,无数石块飞溅。
离君无渡这么近,除了看清楚他发尾的紫色到底是多深多浅,程云臻还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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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无渡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从容,很可能已经受了什么伤。
紧接着,程云臻看见他祭出了那把淡青色的小剑,像是要开大了。
程云臻被扎过的肩膀开始幻痛。
君意致冷笑一声,道:“一起上,他身带魔气,剑气便会受到影响,更何况他的剑气已然残缺!”
“轰”地一声巨响之后。
程云臻被震得肩膀发抖,刚才持剑围攻的修士全都被打飞了。
高手过招,一招,足矣。
而地上还没有完全断气的人,在生命的尽头不可置信地道:“怎么会是……完全的……剑气……”
他们本来以为,只要君无渡无法用剑,只有魔气,况且他还没有解毒,花点时间,在伏魔阵的威压之下,一定能杀掉君无渡,夺得剑骨。
虽然剑骨未必会认君家剩下的任何一个人为主人,但是有这样的宝物在手里,修剑一定会事半功倍。
从前的君无渡有独享剑骨的资格,但一个中毒多年、闭关修行还被魔毒操控的人没有。
但是他们没想到,君无渡在一身魔气、魔毒未解的情况下,还能挥发出这么恐怖的实力。
程云臻看着这些人临死前惊恐的表情,觉得他们应该是想不通,不懂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就像他看着君无渡砍瓜切菜一样的杀人,也是这么想的。
除此之外,程云臻穿越以来,第一次看这么大面积死人的场面,到处都是血、脑浆,以及一些残肢,一想到是他用血帮君无渡补全了阴气,程云臻感觉那些人都在地上死不瞑目地盯着自己。
程云臻移开目光,脸色惨白,胃里也翻涌不停。
废墟上,只剩下掌教、程云臻和君无渡三个活口。
君无渡走到程云臻面前,站定。
他身上的魔息已经完全平静了,久不见血,今日杀得非常痛快,眼底还带着残留的杀意,不知为什么,在看见程云臻毫无血色的脸之后,那股杀意和狠戾仿佛更强了。
程云臻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这是个杀人不需要理由的世界。
程云臻被那种非人感的目光扫过,喉咙像是被扼住般喘不过气来,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攥紧满是冷汗的手,他应该求君无渡看在用了他的阴气的份上别杀他,并且趁机表忠心,阐述自己的利用价值。
但是他说不出话。
周围寂静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从程云臻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从对面走进来的人是谁。
谢鸾。
他看见这满地尸体的惨状十分平静,脚步从容,走到了程云臻面前、君无渡旁边。
他对君无渡说:“你该死了。”
不知道谢鸾到底做了什么,这回轮到程云臻的目光惊恐起来。
君无渡的身体突然皱缩,就像被放进了高温空间里被炙烤脱水,原本年轻英俊的男人,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具皱皱巴巴的干尸。
看见君无渡倒下,原本还在装死的掌教扑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剑骨呢,剑骨为什么不见了!!”他几欲疯狂。
“剑骨在我这里,你有本事拿吗?”谢鸾抱臂,居高临下、冰冷地凝视着他,说出这句话。
程云臻猛地扭头看向谢鸾,若不是他刚才亲眼看着君无渡变成干尸,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产生了什么幻觉。
谢鸾的脸,变成了君无渡的脸。
“不……不可能,你,你夺舍了谢鸾的身体!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出这句话时,掌教意识到这是个错误。剑骨认的是道体,就算夺舍,谢鸾的身体也不可能拥有剑骨。
这时候,他才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并非夺舍。
谢鸾,本就是剑尊。而山洞里的这个,是剑尊的分身。
若是已经修成分身,君无渡的修为便不在出窍,而是分神。
掌教临死前才想通。
从一开始,他们就全错了。
8. 主人
四周空旷,程云臻站在废墟里,被凉风拂面吹过,心情很复杂。
他大概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无非就是君无渡早就练了个小号来应对魔毒。
但如果谢鸾就是君无渡……程云臻并不觉得他少了股阴气就没办法日天日地。
那么他非要带自己回来还把他看得死紧的动机是什么?
但,容不得他多想——外面又有人来了。
这次不仅是君家的人,还有那些在霁川仙山周围,那些依附着君家的附属家族也来了,人比刚才还要多。
那些人看着废墟和尸体,也是非常吃惊。程云臻甚至听见其中有人发出了轻微的抽气声。
不知道是哪个非常识实务的长老,带头跪下来道:“恭迎剑尊出关!”
而后整座山上的人都跪了下来,好似在祭拜。
“恭迎剑尊出关!恭迎剑尊出关!”
声音响彻云霄。
“……”程云臻觉得不吉利,侧过身去躲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于是悄悄摸摸地往旁边挪。
三圣洞已经被炸成了渣,周围根本就没有什么遮蔽物,下面众人都看到这个剑尊手下唯一的活口似乎想要离开。
连剑尊也在看他。
下一秒,程云臻飞起来了。
君无渡抓着他的手腕,带他御剑而行,顷刻之间就消失在了底下那堆人的视线里。
刚飞出去不过两息,君无渡的胳膊猛地被人抱住。
他低头,见程云臻脸色比刚才还要白,几乎有些发青,在旁边死死地闭着眼抱住了他的胳膊,完全没了之前巧言令色的样子,倒是变得更顺眼了。
变长的小绿剑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山巅上。
呼啸的风声已经停了,程云臻勉强松开君无渡的胳膊,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等他再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这是在哪里后,身上每根汗毛都炸起来了,背后密密麻麻地冒了一层汗出来。
太高了,他从来没来过这么高的地方。
有些恐惧是可以克服的,有些不行。程云臻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剑尊大人,求求您……求求您先带我下去吧……”
他不用剑杀死他,难道就是想把他活生生折磨死吗?来的路上,谢鸾明明知道他恐高。
然而剑尊无视他的恳求,开始审他了。
“你抖什么?”
“我害怕……”程云臻僵着身子道。
“怕什么?”剑尊声音里带着凉意。
“怕、怕高……”程云臻已经哭了出来,说话一抽一噎。
男人不说话了,只剩下一阵阵的凉风往程云臻身上吹,冷汗黏得身上难受。
他还当程云臻路上说恐高是假的,只为了想办法逃出去。这会儿见人怕成这样,信了八九分。
君无渡:“把手给我。”
程云臻两只手还死死地捂着脸呢,听了他这话也没什么反应。
君无渡只得掐了个诀,那声音便像是在程云臻耳边,振得他理智恢复了几分,颤巍巍地伸了只手出去。
刚才抓的是手腕,君无渡低头,见秦云的手白得几乎透明,手背底下青筋一清二楚,指甲很是齐整漂亮,像五片花瓣。
他伸手,将秦云冰凉的手指握在掌心里。
只是片刻,程云臻听见君无渡说:“睁眼吧。”
程云臻泪盈于睫,小心翼翼地睁开,见周围已经是屋内景色,整个人只觉得劫后余生,没注意到君无渡还握着他的手。
他茫然道:“这是哪里?”
“我以前住的地方。”君无渡松开他的手,道。
程云臻想问他把自己带到这来做什么,又怕听到什么不好的回答,一时片刻竟沉默了。
君无渡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他。
程云臻看了个开头便愣了——这是他的卖身契。修真世界的卖身契不像凡间卖身契,是有一些法力约束在的。
程云臻第一次逃跑之后,才知道卖身契能追踪自己的气息。
现在,落款的地方变成了【君无渡】,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程云臻拿不准这个杀人狂魔是什么意思,只能勉强道:“剑尊大人,这不是我的卖身契吗……”
“签了此契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君无渡看着他道,“你既帮我补了阴气,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程云臻低着的眉眼瞬间扬起来:“您说的可是真的?”
“一言九鼎。”
程云臻:“能不能请您撕了这卖身契,还我一个自由身?”
他说话时眼睛都亮了起来,是毫不掩饰的渴望,脸颊微红,就如同一株病歪歪的桃枝逢了春。
“就这个?”
“就这个!”
君无渡望着他的眼睛,一瞬间晃神,掌心燃起火焰,卖身契很快被烧成黑乎乎的余烬。
程云臻高兴得溢于言表,若不是被规训了这三年,都要蹦起来了。
他对君无渡行了个礼,道:“多谢剑尊大人,我知君家有不养炉鼎的规矩,咱们就此别过。”
程云臻走到门口,都已经想好是住树屋还是住山洞了,看不见的结界将他弹了回来。
他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回头却见君无渡已经自顾自地坐下,甚至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茶具,煮开茶了。
因他坐着,程云臻只好跪坐在榻边,尽可能地恭敬道:“剑尊大人不让我离开是何意?”
“你一个炉鼎,孤身要上哪里去?”
“这应该与剑尊大人无关吧?”
被君无渡淡淡瞥了眼后,程云臻只能低下头奉承道:“我知剑尊大人是好意。您有所不知,我本是有主家的,是被人掳了才卖到合欢宗去。现如今恢复自由身,我想回去。”
“你主家是哪里?”
程云臻道:“淮南林家。”
这是林怀嫣的宗族。他是林家旁系一个庶子,被父母卖到合欢宗来的。
“淮南太远,依我看,你不必回去了。”君无渡为他做了决定。
“剑尊的意思是……?”程云臻暗暗咬着牙问。
“我许久不出关,身边缺一个奉剑的人。你虽是炉鼎,有几分胆量和颜色,不如留在我身边奉剑。”
他话说得清楚明白,只是程云臻不明白“奉剑”到底要做些什么,怕他还是要和自己双修取阴气。
君无渡见他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声道:“你可知我的元阳何等珍贵?怎会浪费在你一个炉鼎身上。”
程云臻听出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仔细一想,君无渡身负剑骨,如此珍贵,若是失了元阳修为大减,反倒会叫自己处于不利的境地。
看起来,他只能被迫守男德。
若是如此,抱住这条大腿还算一个不错的选择。反正卖身契也烧了,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程云臻便给他斟茶,抿着唇道:“能为剑尊大人奉剑,是我三生有幸。只是我不知道,奉剑具体要做些什么。”
奉剑一说还要追溯到几百年前,有个冠绝天下的剑修,第一爱剑,第二爱美人,博得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心之后,便叫那美人抱剑跟着自己。
从那以后,美人奉剑就成了风雅之事。
君无渡没想到他连这都不知道,想来在合欢宗内日日只学习如何以色侍人。
他召出剑,浮到程云臻面前,道:“抱着它,跟着我。”
听起来,这个工作强度不算很大。
程云臻便站起来,把那长剑抱在怀中,一手高一手低,便如抱着一把琵琶,他微微歪头,侧向剑柄,看着君无渡问道:“可是这样抱着吗?”
君无渡见他这一侧首,半幅泼墨似的乌发便顺着衣襟滑落,露出半张侧颜,肤白若雪,昳丽如妖。
他移开目光,稍显冷淡道:“不错,你便替我拿着这把剑。有用时我自会召它。”
程云臻:“不知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一把剑而已,说不用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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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何必费心起什么名字。”
剑修不应该是剑在人在,剑毁人亡的吗?
程云臻本能地觉察到这人不高兴了,却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得转移话题道:“剑尊大人,我还有一件小事相求。”
“说。”
“您可否再给我身上下一道禁制,压制我身上的鼎香?”
“你是怕我闻着这香味,会对你行不轨之事?”
程云臻跟他说话累得想死。
他抱着剑强颜欢笑道:“剑尊大人修为高深,自然不会被这香味影响。我是怕遇到其他修士,万一闹出误会便不好了。”
“我说过,跟着我。”君无渡道。
言外之意,跟着他不会出什么问题。敢情这份工作还是二十四小时不能下班?
程云臻还想争取一丝去掉香味的机会,君无渡道:“你可知禁制能压制鼎香,却也于你身体有损?”
触及知识盲区,程云臻愣愣地看着他。
君无渡却也不打算同他解释,只道:“我下山处理些事情,不必跟着。”
说完,不带剑便走了。
程云臻把剑放在桌上,尝试了下,门口仍然有结界阻挡。
既无法出去,程云臻只能环顾了一圈房间。这雅舍虽大,但只有一张床能住。好在程云臻在窗下找到一张软榻,看着还算干净。
程云臻怕君无渡有忌讳,并不敢碰他的东西,就这么在桌前抱着剑发呆。
发呆对他来说,也算是难得的好时光了。
……
君清陵终于辞别韦子安,从金光宗回来,正想要打听剑尊是否已经解毒,便得知山上出了事,而且是大事。
他一向不赞同父亲欲夺剑骨的事情,剑骨认的并非是君家,而是君无渡。况且剑尊若是陨落,剑骨说不定会直接去找下一任主人。
因为违背了父亲的决定,君清陵这才迟归,不忍面对。
只是他没想到,他这一迟,等来的竟是君家嫡系除四房外,全被剑尊手刃的消息。当日君无渡出关的时候,四老爷和女儿在闭门炼丹,不曾前来,没想到竟捡回一条命。
死了这么多人,自然是要乱一会儿套。但君家缺的只是嫡系,旁系还多的是人。仅仅半日的功夫,秩序便被重新打乱调整。
只剩下一个最重要的位置——掌教。
若是按辈分来的话,掌教的位置该落在四老爷头上。但四老爷推说自己只知道炼丹,不懂得如何管教一个巨大的君家。
君无渡便道:“那便让君清陵坐这个位子。”
四老爷:“你杀了他父亲,却叫他来当掌教?”
君无渡却已经走了。
他在下面处理俗务,不耐烦得很。回到山巅,秦云却没有抱剑来迎他。
君无渡心生不虞,循着香味去找人。却见秦云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剑还被他腰腹压着。
青丝散乱,铺在檀案之上,腰如春水裁成一般细而窄瘦,衣下肌理若隐若现。
程云臻本来睡得就浅,他似乎感知到什么,突然惊醒,双眼迷蒙,腮边还有压出来的红印。
见到君无渡,他几乎是立刻就清醒过来,眼底慌过一抹惊吓,抱着剑低头道:“剑尊大人回来了。我……我不知怎么,竟不小心睡着了。”
君无渡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道:“不必再叫我剑尊大人,听着费事。”
程云臻抹了两下自己睡乱的鬓发,眼神茫然。
“你既跟了我,叫我主人便是。”
程云臻一瞬间好似被雷劈中,在一众“公子”“少爷”“大人”之类的称呼里,君无渡偏偏让他叫主人。
程云臻忍着屈辱和羞耻,低头声若蚊鸣:“是,主人。”
落在君无渡眼中,却是一抹娇羞。他不明白为何叫秦云换个称呼,便羞涩至此,一时间也觉得空气有些闷热。
只是想到秦云说自己从前有主家,不知他是不是也这样喊过别人,心中不喜,面上就冷了下来。
9. 打工第一天
说过这几句话后,程云臻见君无渡自顾自地往里走,他连忙道:“我可以睡在榻上吗?还有,屋里的东西,需不需要我收拾?”
程云臻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他不小心碰坏了君无渡的东西,那东西又恰好是他白月光留下来的,君无渡暴怒之下,直接挥剑送他回老家了。
也不知道算噩梦还是好梦。
听见他这明显小心翼翼的问话,君无渡脚步一顿:“有床不睡,睡什么榻?你若想收拾,随你。”
“哗啦”一声掀开珠帘的声响之后,君无渡消失在了程云臻的视线里。
他人是走得干净利落,可程云臻却又开始犯难——睡床还是睡榻,这是一个问题。
最终,为了保险起见,程云臻到侧室洗漱了下,还是坐在了窗下的小榻上。
窗户紧闭着,只能透出一点点月色,投在他身上。
程云臻没有梳子,只能用手指梳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在合欢宗,炉鼎们连头发都是一样长,几乎垂到髋部的长度,他睡觉时动不动就压到自己的头发,有时候真想一把剪了剃个寸头才好。
思绪漂移,他理头发的动作慢了许多。不知道林怀嫣被卖到哪个宗门去了,过得好不好……
“你这样晾,头发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干?”
君无渡突然说话,程云臻几乎被他吓了一跳,回神道:“方才洗脸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
他一抬头,见君无渡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桌边,离他不远也不近的位置,视线并没有看过来。
突然,程云臻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一热,似乎是起了层雾气,他惊讶地低头,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变得干燥,只是与自然风干的还有些差别。
虽已经穿越过来三年,程云臻对这个修真世界的大部分认知仅限于书简。这会儿见君无渡掐诀为他干发,颇觉得新奇,道:“多谢主人。”
这次叫得顺口很多,称呼而已,又不会少一块肉。
况且在现代的情境里,叫主人的那个往往才是支配者。
屋里弥漫着明显的香味,君无渡闭眼坐定,程云臻这才明白他是不需要睡觉的。
他轻轻地转身,脸朝着窗户的方向,只留给君无渡一个背影。
将剑紧紧地搂在怀中,不多时,困意竟浓浓袭来——他好久没这么想睡过了。
程云臻迷糊地想,这应该是先前吃的那丹药的副作用,慢慢地,他手脚都蜷起来,呼吸均匀,缩在榻边上睡着了。
……
一夜无话。
程云臻日上三竿时方起身,屋内已经空无一人。想来君无渡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空的不只是屋子,还有他的五脏庙。程云臻忍着饥饿先打扫起了桌椅板凳,除尘诀毕竟没有自己动手干净。
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程云臻决定去找点吃的了。他这也算是用劳动换取食物。
门口的结界已经撤了,程云臻迈出门外,一时间又有些头晕目眩。
这间雅舍虽没有君无渡先前带他去的山巅那么高,但也在料峭之处,周围的地修得还算齐整。
程云臻看到还有间屋子和这边相连,于是想过去探探究竟。
屋内的气氛正严峻。
君家嫡系还剩下的几人,正在讨论掌教位置空缺的事情,先前君无渡让君清陵接任这个位置,然君清陵却不愿意,若要扶持旁系,又难以服众。
无论如何,血脉才是最紧密的。
君无渡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于他而言,处理这些宗族间的琐事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事情。
他面色沉沉,看向下首站着的君清陵道:“如此说来,你宁愿叛出君家,也不愿意接这掌教的位置?”
程云臻一瞬间觉得他像个暴君。
君清陵虽穿着整齐,却掩不住一身的沉痛,他低声道:“多谢剑尊大人抬爱,母亲伤心过度,离不开人。掌教的位置,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知道那个表弟谢鸾便是剑尊,一时之间还难以相信。
君无渡淡淡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母亲来自百炼宗。”
听得这句话,君清陵猛地抬起头来。
“离开君家,你是想带你母亲回百炼宗。你可是想清楚了?”
高阶修士之间,很难诞下子嗣。当年君意致是与一个百炼宗废灵根的女子生下君清陵,两人这才成婚。
君清陵先前只觉得自己无法帮父亲报仇,实在无用。若不是还有母亲要照顾,恨不得叫君无渡将自己杀了。
他不能在霁川仙山再待下去,却没想后面的路该如何走。百炼宗极为捧高踩低,君清陵常听母亲说当年她嫁来君家之后,宗门之人是如何翻脸的。
母亲是废灵根,他若叛出君家,便一无所有。
百炼宗会接纳他们吗?
见君清陵已经想清楚,君无渡道:“我知道你没有打剑骨的主意,所以才没有杀你。到底如何,你自己选。”
堂内鸦雀无声,程云臻看着君清陵慢慢地跪了下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程云臻想起方才君无渡说那句话的语气,竟隐隐有些畏惧。他见过的人里,崔管事是贪婪心狠,心思倒不难猜,君无渡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杀人狂魔,没想到还有些不那么直接的手段。
他自顾自想得出神,没注意碰了下窗。里面的都是何等修为的人物,早就感知到了程云臻的靠近,只是君无渡没发话,便装作不在意。
只是心中都不免猜想:剑尊不禁没杀那个炉鼎,还将人留在身边放着,看来这炉鼎的确有几分手段。
程云臻见里面的人似乎没发现他,连忙后退了好几步,回寝居去了。
……
人都散光以后,君无渡也回了房。
“我刚才并非故意偷听,”程云臻窘迫地解释道,“我是想找点吃的。”
君无渡看着他:“你要吃什么?”
程云臻忙道:“几粒辟谷丹就行了。”
这个最方便。
君无渡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很快,一只仙鹤衔着饭盒上来,灵巧地飞进门框,把饭盒放在地上。
那饭盒足足有三层,程云臻打开,摆在桌子上。送给剑尊的饭食当然不能太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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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菜一汤,还带甜品。
程云臻只觉得自己口水在不断分泌,他喉结动了动,没忘记请示老板:“您要用饭吗?”
他也就是客气一下,毕竟像君无渡这种修为的,肯定辟谷了。
不料君无渡真在他对面坐下来,程云臻于是站着给他先盛好汤,放在他右手侧,自己才入座。
汤是乳白色的羊肉汤,上头浮着翠玉似的葱花。喝下去的第一口,程云臻就感觉自己的舌头要被鲜掉了。肉质鲜嫩紧实,一点膻味都没有。
估计是吃灵气长大的灵羊。
君无渡看着他低着头,专心小口吃饭的样子,有点想笑。那日他在檐上等魔物来犯,见程云臻在屋里吃得肚子都鼓起来了,这会儿又装斯文。
程云臻同样在想那顿饭,他没想到自己此生还能吃到这么完美的食物。吃了八九分饱,他就停手了,怕撑了难受。
君无渡还没看够,面前的人却停箸不吃了。他微微皱起眉:“再吃一碗饭。”
“多谢主人,”程云臻摇了摇头,“我已经饱了。”
“合欢宗是不给你饭吃么?养得这么瘦。”君无渡很直接地评价道。
哇,你真聪明。
程云臻不想和他聊这个有点危险的话题,养肥了干什么,用来宰吗?
于是只好道:“那我再吃一碗糖水。”
待程云臻彻底吃完,站起来把餐具又都收回食盒内,君无渡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腰腹。
好像是吃饱了。
程云臻目送着仙鹤将空食盒衔走,回来又不知道做些什么。
却见矮桌上摆着一架古琴,显然是新放上去的。
君无渡:“过来。”
程云臻没想到他竟然还知道自己会弹琴,慢慢地走了过去。
“多年前的东西,已经记不清来历,”君无渡,“你来试试。”
弹琴啊……
程云臻不喜欢弹琴。
他是被毒打着,被逼着速成的,只为了录留影石的时候,能说一句自己善琴艺。
程云臻勉强笑道:“我虽会弹琴,可手艺很差,怕辱没了这把琴。”
“无妨。”
程云臻只得跪坐在古琴前面,轻轻把手搭了上去,他试了下音,向君无渡解释道:“弹古琴需要蓄甲,我的指甲太短了,出来的声音可能有些闷。”
君无渡略一思量,明白了是为何。
弹琴是需要蓄甲不错,对炉鼎来说,若是留指甲伤了主人,才更不妙。
程云臻挑了首相熟的欢快曲子,弹奏起来。
美人弹琴,本该是极为赏心悦目的画面。但程云臻表情紧绷,手下流淌出来的声音也极为哀婉,完全与原曲背离。
一曲毕,君无渡道:“技艺尚可,感情不对。怎么,你还是想回家?”
程云臻看着琴弦道:“哪里,您也说了,我技艺只是尚可,若想传达出感情,还需练习。”
君无渡声音里带着丝凉意:“那你就用这把琴练吧,练到有感情为止。”
扔下这句话,人便拂袖而去了。
10. 情期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程云臻接下来的几天都苦不堪言。
君无渡勒令他练琴,倒不是亲自看着他,看管者是送饭来的仙鹤。程云臻如果停下太长时间,它就不停地啄他的胳膊,疼倒是不疼,烦得很。
一连练了三天的琴,程云臻手都要磨出茧子。所以君无渡说要出门的时候,他心里竟然有点雀跃,怨气也少了几分。
他老老实实抱着剑站在君无渡身边。
像君无渡这种分神大佬,一息之间能带着上千人瞬移,程云臻只感觉周围很快地晃了一下,景色就全变了。
他们此刻置身于一片竹林之中。竹身皆为紫色,竹叶茂密非常,被风一吹莎莎响动,整座竹林竟似活物般会呼吸起伏。
这里只有一条路,程云臻跟着君无渡往前走,看见前方有一座桥,桥边立着石碑,上书三字:山舟子。
两人刚一走到桥边,突然有个小僮从石碑后冒出来,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一阵静默之后,程云臻终于意识到他现在还要做君无渡的嘴替,忙道:“我家主人是霁川仙山,君无渡。”
小僮先是一笑,又面露为难之色:“原来是君公子。只是这位公子……恐怕不能进去。”
程云臻心中纳罕,这小僮只称君无渡一句“公子”,想来是他家主人比君无渡的辈分更高、或者修为更强。
君无渡略一抬手:“无妨,我带他进去,玄镜老祖若要怪罪,不会赖在你头上。”
小僮:“那好吧。”
程云臻看见他脸上还有浓浓的犹豫之色,心道这桥头上的石碑应该写“炉鼎与狗不得入内”。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程云臻问:“您要带我去见什么人?”
“猜。”
“山舟子像是号。是您的师父?不对……应该是长辈吧。”
程云臻反驳自己的说法,是因为那小僮叫得太生分。
君无渡瞥了他一眼,道:“不算错。我年少时,曾得玄境老祖指点一二。他为人和善,你不必怕。”
程云臻莫名其妙道:“我不怕。”
越往里走,紫竹长得越是精巧可爱,尽头处有一间极为素简的竹院。
一个老头正倚着锄头立在院子里,头戴竹笠,已经被岁月磨得发亮,身上穿着粗麻短褐,衣襟上还有数不清的补丁。脸上沟壑虽深,但眼睛极亮,精神矍铄。
玄境老祖目光先落在程云臻身上,而后笑着道:“好一个美人奉剑。剑尊大人,多年不见,你竟也学会附庸风雅那一套了!”
这老者口中虽称“剑尊大人”,可语气全然是对后辈的宠溺。
君无渡笑道:“我是附庸风雅,自有人是真风雅。”
玄境老祖中气十足地笑了几声,道:“坐吧,好长时间没与你论剑了,还真有点怀念。”
程云臻还以为这两人要打起来了,不料他们是以言语论剑,禅机颇多,他一点儿也没听懂,只看出君无渡心情不错的样子,面色比平时和缓许多。
末了,玄境老祖笑道:“是老朽输了。你这次闭关,进益倒是很大。说吧,想从我这拿点什么?”
看来他们论剑,是有赌注在的。
程云臻正想听君无渡要从玄境老祖那里拿走什么宝物,却听见他说:“宝物我不要,我这炉鼎体弱,替他看看吧。”
程云臻一愣,立马拒绝:“我身子没什么不好的。大人莫要折煞我了。”
君无渡见他拒绝的慌乱模样,唇边淡淡笑意就收敛了起来,他浑身威压本就重,冷下脸来更是气势迫人。
“这位小兄弟,莫不是嫌老朽医术不精?”玄境老祖笑着打圆场。
程云臻摇了摇头:“岂敢。”
“你今年双十年华,我说得可对?”玄境老祖以神识探查他的骨龄。
程云臻一愣。他其实不知道这具和他现代一模一样的身体到底几岁,原来才二十岁吗?
程云臻只能说:“我是被主家收留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几岁。”
玄境老祖又问:“第一次情期是什么时候?服了什么药?”
问到这个问题,君无渡喝茶的手一顿。
程云臻道:“还未曾有过情期。”
炉鼎天生蕴含鼎气,体内鼎气随年岁增长盈积,积累到一定数量无法排出的时候就会发/情。
这便是情期。
情期时除非与修士交/合,或者以丹药压制,否则非常难熬。
玄境老祖摇摇头道:“你方才说自己身子没什么不好的。可知寻常炉鼎十六七岁便有情期,再晚一点不过十八九岁。”
君无渡问:“可是他身子骨太弱的缘故?”
“想来是这样,”玄境老祖道,“现在调理,还不算晚。我给你开个方子,按我说的来便是。”
“等一下……我……”程云臻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口。
君无渡目光定定地看向他。
程云臻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曾经在合欢宗内,有炉鼎因为犯了错被崔管事惩罚,没拿到压制情期的丹药。他当时苦苦哀求,为了缓解情期的痛苦将自己身上抓得一道一道。
压制炉鼎情期的丹药分档次,而为了方便控制炉鼎,合欢宗用的是最下等的忘忧丹,服用过后虽可以减轻痛苦,但成瘾性极强,只会叫人越吃越不清醒。
一想到那个炉鼎在地上翻滚的模样,程云臻便一片心悸,说:“我这样没有情期……挺好的。”
老者闻言,看了下君无渡的脸色,又道:“怎么会一直没有情期。你体内的鼎气,早晚有满的一天,到时候初次情期会比旁人的痛苦许多,所以才要趁现在来得及的时候好好调理。”
程云臻还想再说些什么,君无渡道:“开方子吧。”
玄境老祖便到屋内,刻玉简给程云臻开了方子。君无渡进去,与他低声交谈几句。
玄境老祖见他神色认真,笑道:“本以为你不是个爱美色的,孤单了三百多年,如今七情六欲也动荡了。”
君无渡无甚所谓道:“一个炉鼎而已,想养就养在身边了。”
玄境老祖笑而不语。本想说这炉鼎看起来不甚乐意,忒不识抬举。转念一想,无论他愿意与否,也由不得他做主。
玉简刻好,君无渡道:“多谢。”
“大恩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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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下次来了,先把我门口的两亩地亲手锄了。”玄境老祖笑道。
“过段时间罢,”君无渡将玉简收入储物戒中,“最近剑道试域又出现了,不知什么时候会找上门。”
玄境老祖细细思索:“你一出关,它便来了,可见又是冲着你来的,且小心了。”
……
出门的时候高高兴兴,回来时,程云臻的心情却跌落谷底。
君无渡叫他看病的这个举动,让他心里不安。他不喜欢这种如待宰羔羊一般的感觉,尤其他见过别的炉鼎情期时的样子,心中就更是惴惴。
走进紫竹林中,君无渡见他一直魂不守舍,问:“在想什么?”
玄境老祖在修真界中是何等名望,给一炉鼎看病,而这个炉鼎还不愿意,传出去恐怕要令人瞠目结舌。
程云臻道:“只是想到从前在合欢宗的时候,不少炉鼎像我一样情期来得晚,原来竟是生了病。多谢主人,放弃唾手可得的宝物,为我开方子,我一定好好调养。”
这话说得很乖,君无渡只淡淡“嗯”了一声。
程云臻小心试探道:“若是我调养好了,情期突至,恐怕难以侍奉左右。不如先去买些丹药备着。”
君无渡闻言道:“什么丹药?”
“压制……情期的丹药。”
图穷匕见。君无渡余光瞥了程云臻一眼。
他如何看不出来,程云臻方才是怕他会趁着情期做不轨之事。
君无渡有些气闷,但见他抱着剑小心翼翼,抿着嘴唇的样子,不知为何,感觉心像是被蛰了一下。
于是便随口道:“要什么丹药,何须去买。叫家里的人去炼一炉就是了。”
喂了这一口定心丸,君无渡见程云臻还是有些发愣,耐心道:“又怎么了?”
“我只是想到,”程云臻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我差点也被炼成一炉丹药了。”
君无渡亲自将他从金光宗带回来,打的自然不是把人炼成丹药的主意。但见程云臻笑得勉强,就知道他当时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
“放心,”君无渡放缓声音道,“跟着我,以后再没人伤你。”
……
君无渡带回来的方子,自有人去抓全了送来。
屋外堆着数不清的药材,苦味冲天。程云臻起先还以为这全都要煮了喝下去,结果这些都是泡澡用的。
至于内服的药,每日仙鹤上来送饭时会稍带着。
程云臻动过偷偷把药倒了的心思,可君无渡这几日都和他一起吃饭,看着他喝药。
这日的饭盒里除了饭菜和药汁,还有一盒丹药。丹药上附纸条:上品天香丸十颗。
天香丸便是炉鼎压制情期最好、最上品的丹药,见效快,成瘾性低。程云臻的心终于短暂地落到实处,把这十颗丹药好好收了起来。
君无渡看他如此宝贝的样子,嗤笑一声:“还能短你这几颗丹药不成。”
程云臻似是被他打趣得不好意思,低头浅笑了一下。
他想,那种时刻恐慌自己连最后一丝尊严也失去、连挣扎也无法体面的感觉,君无渡是不会明白的。
11. 药泉
晚上,程云臻去泡药泉。
山上不缺温泉水,只是没有池子。剑尊的剑有削山填海、抽刀断水之能,自然也能给炉鼎挖一方池出来。
周围寂静,水流的潺潺声音便格外明显。雾气氤氲中,程云臻脱下衣服,裸身步入褐色药泉之中。
没穿越之前,他喜欢冲凉,毕竟还没到泡澡养生的年纪。但现在坐在温泉里,任水波酥麻地冲刷过肌肤,程云臻手脚暖和起来,几乎舒服得昏昏欲睡了。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令他惊醒。
程云臻睁开了眼睛,看见君无渡从药泉一侧的小径走来。
他身上只着外袍,胸前衣襟松松垮垮,肌肉清晰地露了出来,远看轮廓就十分紧实,是程云臻很羡慕的好身材。
程云臻自然不会傻到问他来干什么,只是往里头缩了缩,给君无渡腾挪地方。
然而,他眼睁睁地看着君无渡从岸上走到他身边,问:“你这几日感觉如何?”
两个人脸朝向的位置是几乎完全相反的,从君无渡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程云臻的大半张侧脸。
玄境老祖给的方子见效很快,起码程云臻的面色没以前那么苍白了。
君无渡毫不掩饰地盯着他,视线从上往下,见他额上蒙着细汗,脸颊湿润粉红,嘴唇亦是十分润泽。颈间长发被水打湿,蜿蜒地贴在雪白的颈子与肩背上。
活色生香,君无渡的喉咙重重一滚。
程云臻感受到他的目光,往水下缩了缩,几乎不敢仰脸看他,低着头道:“感觉好多了。手脚没那么冷了。”
君无渡“嗯”了一声。
见他要进温泉,程云臻道:“我泡得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出去……”
说完就要上岸穿衣服去。
“扯谎,”君无渡道,“要泡足半个时辰。你何曾进来这么久?”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脱衣进来了。他比程云臻高了半头不止,坐下时露出来的肩膀更多,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充满着年轻男性的力量感,即便从侧面看也十分壮实。
虽然他已经不年轻了。
程云臻缩在角落,只好极力给自己洗脑大家都是男的,这是公共浴池。
况且这几日相处下来,君无渡也未曾越界。
两人一东一西,坐在药泉之中,一时静默。
程云臻看见君无渡变魔术似的变出一个盘子,浮在褐色的药泉上,稳稳当当。又变出了酒壶与两个酒盅。
比起程云臻的拘谨,他就放松许多,两条胳膊搭在石池边缘,臂展极宽,胸口肌肉随着呼吸起伏。
“过来斟酒。”君无渡声音懒散地吩咐道。
程云臻:“……”
又使唤他。
他想说泡温泉的时候喝酒很危险,但眼前的人显然不适用于这个说法。于是只好慢慢挪过去坐到君无渡身边,给他斟了满满一杯酒。
黑色的长发如海藻晃晃悠悠。
君无渡低头,见水珠从他如凝脂般的手背上串串滑下来,滑过殷红的守宫砂,没由来地让人心痒。
他将酒一饮而尽,程云臻于是又斟一杯。
“不喝一杯?”君无渡声音很低地问。
“我还在调养身体,下次陪您喝。”程云臻道。
“酒量很好?”
程云臻摇了摇头,身体的轻微晃动带得水波荡漾:“一两杯的量而已。”
君无渡仿佛拿他当下酒菜,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
程云臻巴不得他喝死,又怕他借机撒酒疯,只好委婉劝道:“您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君无渡面色稍有些酡红,不知是酒力上来了还是被温泉熏的,他眼神仍旧清明,听了程云臻这话嗤笑道:“伤心……这天底下,没有值得我伤心的人和事。”
这天属实没法聊,程云臻只好继续给他斟酒,不料君无渡不知道哪里不痛快了,冷冷道:“不喝了。”
他把东西收了起来,程云臻见他要出去,往后挪了挪。
君无渡顷刻间就上了岸,掐诀穿上完全干燥的衣服:“你,不到半个时辰不许出来。”
药泉里又只剩下程云臻一个人。他的手指都泡皱了,刚想上岸坐着敷衍一会儿再回去,发现君无渡又在岸边设了结界!
程云臻只得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他百无聊赖,又过了一会儿,伸手去试探结界。
抬头,他被吓了一跳。
对面的竹林中,不知什么时候张开了一条奇异的裂缝,像是被一柄古剑生生劈出的创口,边缘发黑,内里血红。
它似活物一般,突然张开口冲着程云臻的方向冲来。只可惜有结界在,它被阻隔在外。
一击不成,这口子反而被激怒,内里的血红像是口水流了出来,把结界都染成了红色。
程云臻刚穿好衣服,结界整个被撞到碎裂。他从水里爬出来,身上沉重得很,使上了吃奶的力气往雅舍方向跑。
然而他两条腿根本跑不过一张嘴,一回头,那可怖的东西直接要将程云臻吞噬进去,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大喊道:“君无渡!救命——君无渡救我!”
他没有那种玩字母的癖好,在心里自然不可能还是管君无渡叫主人,这会儿脱口而出的就是名字。
朦胧的月色之下,那张裂口显得尤为可怖,程云臻眼睁睁地看着它近在咫尺,下一秒,一道金芒将其重重打退一丈多的距离!
君无渡喝道:“进屋躲着去!”
不消他多说,程云臻就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他本能地寻找防身用的东西,看见剑还在桌上放着,紧紧地握在手里。
*
屋外,君无渡冷脸看着面前的裂口。
他出关之时,就料到这东西会很快找上门来。
这裂口便是剑道试域的入口。剑道试域是由上古陨落的剑道圣人遗骸所化,因君无渡是剑骨的拥有者,每次他破关后,剑道试域都会找上门来,强行将他吞进去感悟剑意。
君无渡早就不堪其扰,弄出分.身,一来是为了解魔毒,二来就是躲剑道试域。
现如今本尊和分体合二为一,剑道试域自然能察觉到他真正的修为。
君无渡并不畏惧剑道试域,只是厌烦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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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制于人的感觉。
尤其现在,他还有别的正经事要做。
裂口有吞噬之能,君无渡将灵力一分为二,压在其两边,分神期的修为何等浩渺,在他全力之下,那裂口竟真的被硬生生地压小了几分。
他正全神贯注地要继续,突然,与自身灵力对抗的力量消失了,裂口猛地闭嘴,变成一条黑色丝线,往屋内的方向窜去,动作迅疾如闪电。
君无渡脸色微变,也瞬移到了屋内。可距离太短,裂口快他一步,秦云还正拿着他的剑做防身之用。
君无渡厉声道:“快放手!”
然而已经太晚了,裂口一刹那将秦云和长剑都吞了个干净。
*
程云臻非常无助。
不知怎么的,君无渡和那个裂口在屋外打得好好的,后者突然把目标转向他,程云臻最后的记忆就是那张裂口笼罩了自己,眼前红光一闪。
然后他就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天空是红铁锈般的颜色,不见日月,空中有许多浮岛,底下的平原随处可见骸骨,有人的也有动物的。不远处还有一堆断剑。
这地方处处透露着诡异和不祥,程云臻看着带进来的长剑,实在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出去。
更糟糕的是他没有辟谷,需要吃饭,而这里放眼望去几乎是寸草不生。
犹豫片刻后,程云臻试着把君无渡的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很顺利,它没有什么主人才能拔出的设定。
他提着剑,朝不远处的山谷中走去,试图先找到水源。
角落暗处里,几双眼睛已经聚了起来。
*
程云臻走得很警惕,时不时地往四周环顾。他刚穿过一条窄道,似乎听见了水流的声音。
他正要寻着声音找过去,突然,三个修士御剑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手里都拿着把剑,看着便是穷凶极恶的模样,眼眶边缘发红。程云臻往后退了两步,不禁在心里埋怨君无渡。
中间的修士道:“新来的?长得倒是很合老子胃口。”
“正好,咱们兄弟几个就用这个小白脸快活一下,哈哈。”
“手里的剑也不错,这就怂了,想跑?”
程云臻拔腿狂奔,在山谷间寻找遮蔽物。这三兄弟估计没少一起为非作歹,分工明显,形包抄的阵势。一道剑气袭来,将程云臻刚经过的石壁给击了个粉碎。
“这小白脸还挺能跑!老二,你从东边堵他!”
道道剑气乱发,飞沙走石不停。
程云臻感觉周围的世界在摇晃,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嗓子泛出血腥味,他累得快跑不动了,然而求生的本能占据上风。
看到右侧不远处有个山洞后,程云臻不管不顾,调头冲了进去。
山洞之外,三个修士看着这黑黢黢的洞口,却如临大敌,其中一个小心翼翼道:“还追吗?”
“追个屁,”另一个声音压低道,“还不快走,若是让里面那位知道是我们惊扰了他……”
三人御剑飞走,一眨眼就消失在洞口外侧。
12. 剑道试域
月凉如水,君无渡的脸色比月色更冷,他站在屋檐之下,周身地面被方才的短暂打斗扫得一片狼籍。
剑道试域的入口并非定时开启,它只会选择有机缘悟性的剑修,里面出不来的人大多嗜杀。秦云一个连往高处去都害怕的炉鼎,就算有剑保护,时间长了,恐怕也难以护得自身周全。
刚才秦云差点被完全吞入的时候,望着他神情惊惶的模样犹在眼前,君无渡想着他的眼睛,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身影顷刻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他必须尽快找到剑道试域的其他入口。
*
剑道试域,山洞内。
程云臻拼了命地狂奔,直到力竭才停下脚步,扶着自己颤抖的双腿大口呼吸,眼前一阵阵地冒星星。
他知道瞬移是大佬技能,那三个修士多半只会御剑,这才往山洞里跑。
奇怪的是,后方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无人追来。在这黑咕隆咚的山洞里,程云臻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正当他打算原路返回的时候,黑暗空间陡然亮了起来。
数十盏灵石灯笼同时燃烧,一道剑气冲程云臻飞了过来,然而程云臻没有修为,感官没有那么敏锐,他只是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波动了一丝。
手中的剑突然发烫,程云臻低头去看,还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有人幽幽地说了句:“你是怎么进来的?”
程云臻立马意识到,他不妙的预感成真了——能让那三个修士避而不进,山洞里一定有让他们忌讳的人或东西。
最后两盏灯笼亮了起来,程云臻这才看清楚这座洞府的内部结构,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男子,眉眼中带着三分邪气,他正躺在高处石头形成的天然空间里,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看起来是被人打扰了好梦。
程云臻:“这位大哥,我绝非有意闯入贵地,外面有人在追我……”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男子不耐道:“没问你这个,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一个炉鼎,怎么会进剑道试域?”
程云臻觉得他说的最后四个字很是耳熟,在脑中极力回忆,想起君十五吹嘘君无渡的时候,就说过什么君无渡十几岁血洗剑什么东西。
天杀的君无渡,自己犯下的杀债,怎么追到了他头上。
程云臻略一思量,道:“炉鼎便不能练剑法、修剑道么?”
男子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突然笑了起来,笑够以后,他从高处拿着剑跳下来,说:“你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一下。”
说完,身形极快极轻盈地消失在了山洞里。
程云臻本就怕外面那三个人还在守株待兔,自然不会乱跑。他打量了下这间洞府,见角落里还有些草药食材,烧尽的火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男子说“一下”,当真就只是“一下”,程云臻刚打量完一圈,小道就传来脚步声和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男子走进灵石灯笼的光照之下,程云臻看清之后一愣——他手里提着三个人,正是方才要追杀自己的那三位。
这么短的功夫,他们全都被揍的鼻青脸肿,捆成个大粽子,被男子拎了过来,大概迫于这人威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只能点着头一个劲儿地表现出自己想求饶的心。
程云臻:“这是何意?”
“你,杀了他们。”男子轻描淡写道。
程云臻看到那三个人神情里同时流露出绝望。
他说:“我为何要杀他们?”
男子懒得废话:“你若不杀他们,我就杀了你。”
程云臻脸色微冷:“那你就杀了我吧。”
并不是他有多么善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是他从电视里从小听到大的话。虽在这个修真世界中显然不成立,但程云臻始终固执地觉得,杀人会背负上最严重的因果,让他彻底融入这个世界,再也回不了家。
“真硬气,”男子冷笑一声,“你是知道我杀不了你吧。”
他说完这句话,似是为了发泄,雪白的剑刃翻了出来,泛着流光,一霎就抹了那三个人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
程云臻对这种血腥场面接受无能,眼神下意识地回避。
“以后要撒谎,也别说自己是剑修,”男子杀完了人,笑吟吟地道,“没有你这样见个血都害怕的剑修。”
程云臻没想到他将这三人掳来杀了,竟只是为了拆穿自己撒谎,心情复杂道:“我承认我不是剑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知男子做了什么,那三具尸体转眼间消失不见。他坐下擦拭着自己的剑,幸灾乐祸地回答:“这里是剑修的朝圣之地,杀了足够的人才能出去。你这样的……恐怕永远都出不去了。”
难怪君无渡当年要“血洗”。
面对男子的嘲讽,程云臻并没觉得多慌张。
君无渡的剑还在他手里,听说剑修的剑就是老婆,君无渡能不管他,还能不管自己的老婆吗?
程云臻见这男子似乎在此地生活了很长时间,不禁问道:“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男子把剑收回剑鞘之中,“不如这样,我答你一个问题,你答我一个问题。”
程云臻扯了下嘴角,感觉这人是在这里被憋疯了:“好。”
“你叫什么名字?”
“秦云,云朵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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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你问我了。”男子提醒道。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宁,宁则鱼。”
宁则鱼回答完问题,迫不及待地看向程云臻手里的剑:“你这把剑是谁的?”
程云臻:“你知道霁川仙山吗?”
他反问过这一句,就高深莫测地闭上了嘴。
宁则鱼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可你一个炉鼎,怎么会拿着他的剑进来?”
程云臻也不知道他悟出来了什么,只道:“该我问了。我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多久?我也记不清了,”宁则鱼躺了下来,“三年?四年?”
程云臻暗暗吸了口气:“可我看你能这么轻松以一敌三,应该很厉害才对,怎么会不能出去?”
他这么一吹捧和反问,宁则鱼很快把自己制定的规则抛在脑后:“都说了这里是朝圣之地,有多少剑修想进都进不来,我自然要感悟出剑意才出去。”
在剑道试域里,杀掉对方便能够吞噬对方的剑道感悟。大部分人的剑道感悟都不堪大用,杀了也是脏手。譬如今天这三个人,他们的剑道感悟宁则鱼连看都不想看,怕脏了脑子。
原来宁则鱼是能出去,但不愿出去。程云臻正思索着能不能叫他先送自己出去,不知以什么筹码开口时,宁则鱼戳破他的心思道:“别想了。在这里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我能出去,不代表我能带你出去。”
程云臻脸色微变:“那岂不是我也要杀人才行?”
宁则鱼耸了耸肩,意思是这句话他早就说过。
程云臻一时间有些绝望,绝望的同时心里还挺平静,堪称心如止水。
毕竟更加深重浓厚的绝望,他已经在刚穿越过来的那段时间里体验过了。况且这只是宁则鱼的一面之词,说不定局面还会出现转机。
至于君无渡会不会来救他……他现在反倒不确定了。一来君无渡这个人杀自己的亲爹都不眨眼,喜怒无常得要命,而来宁则鱼说“想进都进不来”,说明这个秘境有限制在。
思及此,程云臻道:“你能否先收留我一段时间?我我见你这里有生火做饭的痕迹,我会做饭。无需你保护我,只要让我躲躲就行了。”
宁则鱼听了他这句话,略有意外地挑眉,目光落在程云臻手里的剑上。
方才他睡觉被打扰烦得很,剑就在身边,一挥手挥了道剑气出去,直接被另一把剑挡住了。
这把剑煞气都快溢出来了,偏生拿着它的人竟然毫无所觉,一点杀心都没有,现在还求着他收留。
宁则鱼觉得有意思极了,慢慢地笑了起来:“好啊。”
13. 修罗
在剑道试域里的第一天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在山洞里不辨日月,中途宁则鱼又出去带了些食物回来,程云臻没忘记自己的话,给他料理了。
宁则鱼带回来的食物很杂,有一只外形像山鸡的妖兽,还有些野果野菜。
给那只妖兽放血的时候,程云臻总是疑心那是人血,他知道是自己最近见死人见得太多了,于是转移注意力问:“你没辟谷吗?”
“人生在世,乐事本来就不多,”宁则鱼啃着野果道,“连饭都不吃,还有什么意思?”
程云臻暗暗想道,如果他有自己说的这么爱吃,就不会留在剑道试域里苦熬。
他用洞里的水把妖兽处理干净,肚子剖开,掏出内脏,又塞上几个野果和野菜,吊起来熏烤。
只缺调料,他只好问宁则鱼有没有。
宁则鱼正饶有兴致地观看,闻言道:“我去找。”
他很快回来,带回一截掰断的树枝,正流出清液。
宁则鱼:“这是咸的,凑合着用吧。”
程云臻就将它的汁液全都挤到树叶做成的小碗里,又抓了把穗子当小刷,一面拨弄着被吊起来的妖兽,一面给它刷调料。
刚穿过来的时候,程云臻荒野求生过几天,算是狠狠体验了一把野炊。算来已经三年没下过厨房了,但他很有耐心,一点点地按步骤来。
宁则鱼奇道:“我以为你们炉鼎只会双修,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我也以为你们剑修只会杀人,”程云臻头也不抬,“没想到还需要吃人饭。”
被他刺了这么一句,宁则鱼也不生气,哈哈笑了声道:“你家主人,竟能容得下你的性子。”
宁则鱼这话并不重,程云臻却觉得好没意思。他想:是了,如果君无渡在这里,他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心中顿时乌云密布。
宁则鱼见程云臻不再反唇相讥,只默默地低下头用草穗扎着妖兽,还以为是自己戳到他的痛处,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被抛弃了吧。”
程云臻深吸一口气,道:“快烤好了,你看看想吃哪个部位,一会儿自己动手吧。”
宁则鱼吃得极为满足,他知道程云臻处理食材的手法和自己差不多,但他却没有那样的耐心,一直守在旁边看着,顿时觉得同意程云臻留下来是个极为正确的选择。
两人便这样在山洞内搭伙过了几日,这天宁则鱼见程云臻整日在山洞里闷着无聊,问他:“你跟我出去一趟吧。”
程云臻警惕道:“你要去干什么,杀人?”
宁则鱼:“放心吧,最近没什么人好杀。这几日吃妖兽吃腻了,想去捉几条鱼来。”
他既不是杀人,程云臻就放心一些,拿着剑跟他出去。
狐假虎威,在宁则鱼身边,便没有像那三个一样前来挑衅的人,甚至不少人见到宁则鱼像是见到个瘟神,远远地就躲开。
两人刚走到一空旷处,宁则鱼问:“你会不会御剑?不会的话站在我剑上便是。”
程云臻一听要御剑,当即道:“还是走着去吧。我怕你带着我掉下来。”
宁则鱼除了刚见面的时候吓人,其余时候倒非常好说话,见程云臻不相信自己也不生气,只道:“好。”
剑道试域内地形复杂,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宁则鱼所说抓鱼的地方。
此地是山脚下积累的一汪泉池,外部极浅极清澈,能看见数十条银白色的小鱼在其中灵活地游动,往里连着山洞,深不可测,应当有地下河。程云臻正欣赏着,突然见脚下泥沙中有森森白骨,看形状绝对是人类的手骨。
他毛骨悚然:“这里有尸体!”
“多新鲜啊,”宁则鱼道,“你以为你这两天吃的妖兽就没吃过尸体么?”
程云臻顿时感觉胃内不停翻涌,捂着嘴差点吐了出来,宁则鱼却对他的反应感到大惊小怪:“这有什么?你就算只吃素,人死以后,肉身化泥,不也是供养了那些野草野果。”
宁则鱼已经拿着剑开始戳鱼,程云臻决定,他亲眼看见了这白骨,鱼无论如何都不会吃一口的,于是只在一旁看着。
宁则鱼见他不动,道:“拿剑来给我用一下。”
他虽无法激发程云臻那把剑的剑意,可拿它来戳戳鱼也是使得的。
程云臻便把剑递给他,看宁则鱼双管齐下,姿势有些滑稽,心中的恶心感刚冲淡了几分,变故陡生——
只见君无渡那把貌不惊人的剑入水瞬间,池里的鱼便如疯了一般游动起来,池内侧的山洞内风声骤起,听起来像是人在嚎哭,一眨眼的功夫,无数潜伏在水下的东西全都冲了出来!
它们略微能看出来人形,通体黢黑,仿佛浓稠的沥青在不断蠕动,身上遍布腐皮和痂块,脸像一团凹陷的漆黑孔洞,唯一能辨识的“五官”是张畸形溃烂的嘴,不停吞吐着黑色雾气。
宁则鱼惊愕道:“剑傀,它们怎么会出来?”
剑即刻脱开宁则鱼的手,回到程云臻身边保护他。宁则鱼心中骤然有了猜想:剑傀本就是剑道试域中阵亡者的尸骸,这些剑傀恐怕都是被剑主斩杀,闻到气息,前来复仇。
只是……剑傀通常不会成群结队出现,这里的剑傀未免也太多了。
大大的流年不利,程云臻不明白为什么他出来抓个鱼也要逃命,骇声道:“剑傀是什么?”
然而宁则鱼已经没空回答他的话,他离池边最近,首当其冲,剑傀已经密密麻麻地扒上了他的脚,宁则鱼只得持剑应战。
一部分剑傀缠住了宁则鱼,更多源源不断的剑傀直冲着程云臻这边来。程云臻福至心灵,明白这些都是君无渡的剑下亡魂。
造孽啊。
剑面对自己杀过的东西,根本没什么可畏惧的,程云臻还没动手,它就自己迎了上去,反倒是剑傀中有“人”似乎想起了自己生前惨死的记忆,凄厉地嚎叫起来。
它们只专心围攻“剑”,丝毫没有管程云臻的死活。
宁则鱼暗叹难怪,秦云从未杀过人,剑傀自然无法感知,不像他满手血腥,沾了下剑就被错认。
程云臻见宁则鱼被围攻,知道今日之事都是由这把剑引出来的。花点时间,宁则鱼未必对付不了这些剑傀,可若是招引来其他修士,他们两人都会死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君无渡的剑。君无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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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少引剑出鞘,这把剑时时被他抱在怀中,倒也乖觉。
“宁则鱼!”程云臻大声道,“待会儿我出来,你就带着我御剑离开!”
宁则鱼略微惊愕,不知道秦云要做些什么。
程云臻忍住心中恐惧,拿着剑憋了口气,扑通一声跳进了水池深处,数不清的剑傀四肢并用向他涌来,若不是他水性尚可,又竭力让自己镇定,恐怕没游几下就要溺死在这里。
憋着气下潜一米有余,程云臻松手放剑,随即掉头游了出来,那些剑傀很快回洞,妄图绞杀剑。
程云臻松手后,剑主动释放煞气吸引剑傀,它也明白了程云臻的意思。
宁则鱼脱困,被秦云的举动震得不轻,只觉自己先前说的话看低了秦云。见秦云浑身湿淋淋地出来,便将他抱上了剑,御剑飞走。
不多时,剑察觉到程云臻不在,飞快地追了上来。
宁则鱼见秦云脸色惨白,闭着双眼,根本就没有拿剑的力气,还以为他是方才游下去的时候被那些剑傀吓到了,只得自己拿住了秦云的剑。
*
血锈般的天空之下,君无渡正找人。
他十五岁便进过剑道试域,对这里不能再熟悉。只是剑被秦云拿走,在剑道试域内若要强行感应,等同于置秦云的安危于不顾。
君无渡走近一处山谷裂缝,看见空地上聚了三四个修士,正在议论纷纷。
“千真万确,我刚才看到宁则鱼和那个新来的被剑傀缠上了。好多剑傀呢!”
“剑傀又不是活人,有什么可怕的?”
“一个剑傀不可怕,可那是成百上千个。”
“不如我们趁此机会,杀了宁则鱼,到时候剑道感悟一起分!”
听见“新来的”,君无渡便停下了脚步,神色也阴沉起来,他出声打断了议论,冷冷道:“你们说的剑傀在哪里?”
那几人闻声回头,见君无渡孤身一人,连剑都没拿,气度威重,拿不清他是什么来头,其中一人只好道:“在往东直去二里地,山谷底下的水池里。”
君无渡又问:“新来的,长什么样子?”
最先说话的那人颤颤巍巍回答道:“方才只是经过,没看清楚,但……但先前有人见过他,说是容貌盛极。”
君无渡几乎可以确定是秦云,于是朝着他们所说的方位走去。
走了还未二里,便见一人抱着另外一人,御剑缓缓降落。
那人颇为警惕,察觉到君无渡的气息,抬头来看。
君无渡记得这个人。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姓宁的人,出身于清河宁氏,二十多岁金丹,也算是个后起之秀。因着两人都是学剑的,谢鸾与宁则鱼没少被放在一起比较。
谢鸾本就是他暂时用的身份,君无渡自不会把这种比较放在心上,即便短暂打过照面,也不曾记得宁则鱼长什么样子。
这会儿看清楚了,长了张不像好人的脸。然而令君无渡更加感到不快的是——
此刻,宁则鱼一手拿着他的剑,一手抱着他的人。
秦云恐高的毛病又犯了,闭着双目,死死扒在宁则鱼脖颈上的双手尤为刺眼。
14. 质问
程云臻又被魇着了,在梦里,无数的剑傀伸手撕扯抓挠着他的身体,耳边还有人一直在“秦云”、“秦云”地叫。
谁在叫我?
我不叫秦云,我叫程云臻。
程云臻大口喘着气,猛地坐起身来,只见君无渡正坐在他身边,双手贴捧在他颈侧与下颌的位置,表情竟有几分柔和。
程云臻险些以为自己又做了个噩梦,眼神涣散地看着君无渡,呼吸异常急促。
君无渡掌心贴着他汗湿的颈侧,触感如握温玉。见秦云干净的眼中惊悸未散,他轻动了下指腹,低声道:“认不出我了?”
“主…主人?”程云臻喉结在他触摸下轻滚,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是君无渡本尊来剑道试域了。
脑中记忆,也逐渐回笼。
他把剑丢在深水里引开剑傀,在回来的路上晕倒了。思及这里,程云臻不禁开始找剑。
温软脸颊蹭过自己手心,有些发痒。君无渡撒开手,淡淡道:“不必找了,在这里。”
原来剑正放在石台上,只是君无渡方才挡着,程云臻才没有看见。
程云臻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他知君无渡进来一定是为了找剑,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将剑丢了,这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发难。
他这才有空擦自己额上冒出来的细汗,正感觉身上潮得难受,突然听得君无渡道:“你从前与宁则鱼认识?”
程云臻一醒过来就受审,还不明白君无渡问这话的意思,只茫然道:“不认识。前几天进了剑道试域,才第一次见。”
君无渡“哦”了声,神情似笑非笑道:“第一次见,他便肯收留你住在这里,还护你周全?”
程云臻听着他说话阴阳怪气,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简直想爆粗口了。
然而他得憋着,不仅憋着火,还得好声好气地给君无渡解释:“那日我被卷进来后,遭三个修士追杀,走投无路才闯进宁公子的地界。起先宁公子不愿收留我,是我说会做饭,他才勉强同意。”
程云臻如此解释的本意是,他并不是靠美色换取了宁则鱼的庇佑,而是靠劳动能力。
“我竟不知,你还会做饭。你倒是手段颇多,花样层出不穷。”君无渡眼神森冷道。
何必他费心地来找?他早该知道秦云进了剑道试域,会以美色依附于其他修士。当日在霁川大殿之上,他便为了求生自荐枕席。如今也是,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就攀上了宁则鱼。
一进这山洞,君无渡见里头吃饭用的器物虽简陋,可都是成双成对的,再一想宁则鱼打猎,秦云做饭的场景,两个人便如做了夫妻一般。
他心中怒气冲冲,程云臻也被气得不轻,只硬邦邦地顶嘴道:“宁公子也不知我会弹琴。”
弹琴本就是未了的旧事,君无渡当日听秦云的琴声,知道他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所以才勒令他弹琴反省。后来两人去了一趟玄境老祖那里,君无渡知秦云体弱得厉害,便也不再提弹琴的事情了。
君无渡怒极反笑:“你将我与姓宁的相提并论?”
程云臻忽然感觉喉间泛起黄连的苦味,他悲哀地想,都是人,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
就这么一句话,他意识到自己和君无渡是说不通的,于是垂下眼睛,神情厌倦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被卷入剑道试域中,我也是始料未及,我不知宁公子与您有什么龃龉,只是为了求生自保,在这里暂住几日,实在不明白您为何会动这么大的怒……”
他甚至想撩开袖子,把守宫砂怼到君无渡脸上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喉口发堵,整个人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呢?他凭什么要承受这样的质问呢?
君无渡见他煞白着脸,肩膀轻轻打着摆子,疲倦地说话的模样,一时间竟愣了。
秦云与剑一同被掳到剑道试域后,他不遗余力地找别的入口进来,自不是想见到这番场景。
只是方才一看见秦云整个人湿漉漉地被那姓宁的抱着,身上轮廓都勾勒出来,他心头就冒出一股无名之火。这会儿逐渐清醒过来,顿时微感后悔。
然说出去的话,便如同泼出去的水。君无渡正觉棘手,便听见外头有脚步声过来。
宁则鱼起先听秦云说“霁川”,还以为秦云是谢鸾私下豢养的炉鼎。没想到人追进来了,竟是大名鼎鼎的剑尊。
相遇的时间不太巧,宁则鱼识相地把人交给君无渡,还贴心把自己的洞府留给他们,在外晃荡了许久才回来。
一进来,宁则鱼就感觉空气仿佛被冻住了似的。没有人说话,秦云坐在床上垂着脸,而君无渡背对着他面壁。
宁则鱼道:“秦云醒了?也不知怎么的,你回来路上人就晕了,恐怕是被剑傀的阴气沾染所致,不过现如今剑尊来了,有他在,你这几日调养下,想必没有大碍。”
秦云仿佛不太愿意理他的样子,只“嗯”了一声。
宁则鱼讨了个没趣,见这两人看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就是不看对方,也不知在闹什么别扭,呆在这里掺和别人的家事,身上有如针扎一般,于是又出去了。
待他远去以后,又是静默一阵。君无渡突然道:“你未告诉他,你恐惧高处一事?”
程云臻不知道他又吃错了什么药,刚才被质问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于是只道:“嗯。”
其实程云臻只是认为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弱点,若不是他当时被君无渡带到几千米的高空吓傻了,也不会脱口而出自己怕高。
君无渡却不知脑补了什么,神色终于和缓下来,坐在他身边道:“脸色这么差,且再休息会儿吧。放心,过几日我便带你出去。”
程云臻得了他一句承诺,心中并未宽泛多少。不过知道他不生气了,到底是松快了些,听话躺下了。
他突然醍醐灌顶: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今日之事只是个开头,若不尽早逃离君无渡身边,君无渡对他的控制只会越来越深。
可……他和君无渡之间,无论身份地位还是修为都如同隔着天堑,他又如何能从此人手中逃离?
……
君无渡自然不知道秦云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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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知道,秦云睡了一觉之后脸色反而更差,整个人精气神仿佛都被抽没了。
程云臻坐在石床边上,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一觉醒来,君无渡态度好了许多。既要将之前的事情翻篇,他不能不识抬举。
于是宁则鱼再回来时,便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已和缓许多。
君无渡面色如常道:“秦云叨扰了你这几天,多有不便。他随我左右,为我奉剑,才被剑道试域波及,若不是得你出手相助,恐怕会遭不少波折。秦云,还不快谢过宁公子。”
程云臻心中一哂,君无渡现在说话的模样,与刚才质问他判若两人。他头也不抬,低声道:“多谢宁公子。”
剑尊这话说得实在太客气,宁则鱼知道,秦云手里那把剑连剑傀都不怕,自能护他一段时间,于是拱手道:“剑尊客气。”
他刚才出去后也咂摸出来,君无渡感到不快,恐怕是因为他与秦云相处的这几日。炉鼎通常都是被关在家中,是极为私密的禁.脔,他不仅与秦云同吃同住,还搂抱过人家,虽是情急之下的举动,可终归不妥。
君无渡问:“你进来已经多久了?”
“不过三四年时间,还未感悟出剑意。”宁则鱼道。
“我记得你是金丹修为,何必如此着急?待修为高些再来,说不定会有突破。”
君无渡强调了“金丹”二字。
宁则鱼:“我也是这样想的,若是到了三十岁还什么都悟不出来,便不在这里死耗了。”
他们聊修炼的事情,程云臻本没有插嘴的余地。但他听宁则鱼说自己现在还未到三十岁,不禁有些惊讶地侧耳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金丹修士。
君无渡察觉到了程云臻的反应,皮笑肉不笑地对宁则鱼道:“既如此,宁道友自便,我带秦云先走了。”
宁则鱼将他们送到门口,程云臻始终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跟在君无渡身后,像个木偶人。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君无渡道:“你方才是觉得姓宁的很年轻?”
程云臻抱着剑走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心力交瘁:“我知像主人这样年少结丹的修士极少,才有些讶异。”
君无渡得了他这句回答,心中仍旧不满意。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年纪了,约莫在三百二十几岁,也就是虚长了秦云三百岁。
可知这三百年中,他闭关渡劫就要去掉将近二百五十年。况且他还有分身,若要算起来,他分身因受魔毒侵扰,肉身和修为不稳,第一次见秦云的时候才十七八岁。
他一面思索算着年龄,一面高深莫测地看着程云臻,硬生生地给程云臻看到浑身发毛。
程云臻怀疑谢鸾绝对和宁则鱼有什么过节,不然为什么一定要和他比?
怕君无渡再发难,程云臻硬着头皮违心道:“宁公子虽厉害,但远不及您,您来了,我才能安心。”
听得他说了这两句话,不知为何,君无渡脚步一顿,而后又明显快了起来。
程云臻在心里暗骂一声,只能扯开步子跟上。
15. 同床
君无渡要带秦云去他曾经在剑道试域的洞府,若要靠双脚行走,得走上好长一段时间。
见秦云力有不逮,没走出多远额头上便细汗涔涔,君无渡放缓脚步,道:“你走得太慢,我抱你吧。”
程云臻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他连忙拒绝:“不必了,又不是断了腿,我自己能走。”
抱着走未免也太gay了。
为了转移话题,他抛出了自己埋藏心底的疑惑:“您不是能带人缩地成寸吗?”
“姓宁的未告诉你?”君无渡道,“剑修进入剑道试域后,修为都会被压制在筑基。”
程云臻心道原来如此,仔细一想便想得通,如果不压制修为,这里就成君无渡一个人的杀人快乐屋了,还轮得到别人来感悟。
君无渡道:“你可知剑道试域的来历?”
程云臻摇了摇头:“不知。”
也是难得有兴致,君无渡便给秦云讲起了那位剑道圣人的生平,又讲到圣人是如何陨落,陨落后骸骨便化为剑道试域。
君无渡说得耐心,只可惜两人身边皆是断壁骸骨,并不是长河落日的美景。
听完之后,程云臻若有所思:“这位圣人,对剑的执念未免太重了些。他想感悟剑意,就不顾人的意愿吞噬进来,可不是人人都学他一样。”
程云臻说完,才想起来宁则鱼说这里是剑修的朝圣之地,不是谁都有资格进来。正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君无渡不满,却听他道:“不错,追逐极致的剑意,与追逐钱财酒色本质并无什么不同。他既已经陨落,执念留在这里并不是件好事。”
头一次,程云臻对君无渡产生了不同的看法。他还以为剑修会将练剑看成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没想到君无渡一个以剑为尊的人,并不这么认为。
两人断断续续地聊了一路,终于到了君无渡从前的洞府前,路上还顺便打了两只妖兽。
这地方也是个山洞,不过比宁则鱼的要大上一些,分两室,里头那间稍小,是君无渡闭关所用,外头这间地上还有几具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尸骨,把程云臻吓得猛地后退。
君无渡弯了下嘴角道:“死人而已,吓成这样。”
他早就发现了,秦云很容易被吓到,动不动便是脸色一白。
即便君无渡将尸骨都清理出去,程云臻还是觉得心里发毛,进了内室才好一些。
君无渡抓来的妖兽是两只通体赤红的鼹鼠,毛长得像拖把,遮住眼睛,前爪极长极坚硬。
“这是熔岩鼹,”君无渡用剑戳了下其中一只鼹鼠,它差点被压扁,发出“叽”一声,“肉质鲜美,食用后还能抗寒,去掉皮毛炙烤即可。”
程云臻还没反应过来,君无渡已经动手了。只见他招呼都不打,直接剖开了鼹鼠腹部,两指一探,从里面掏出来个什么东西。
那是熔岩鼹的心脏,由岩浆凝结而成,自带温度,即便死去也不会冷却。君无渡把两颗心脏都抛给程云臻,道:“放在石床上。”
程云臻依言照做,把它放在石床一角。不多时,整张床就被暖热了,比原先不知道舒服多少。
他甚至感觉自己正在桑拿房的床上。
见程云臻明显感到新奇的模样,君无渡低咳一声:“你若累了,先歇息会儿吧。”
老板在一边做饭,员工哪有摸鱼的道理。程云臻过来帮忙,又谈起剑道试域如何出去的事情:“我听宁公子说,要出剑道试域必须杀够足够的人。那……我该如何出去呢?”
“杀人有何难,”君无渡轻描淡写道,“抓来与你杀了就是。”
程云臻本以为君无渡这种大佬会有别的破局方法,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粗暴,一时间表情都凝固了。
君无渡见他竟信了,神色呆呆,两眼发直,好像已经被死人鲜血溅了一脸。
他心道秦云本就连番受了惊吓,又身体不好,自己不该再吓他,于是正色道:“说笑而已。你可还记得我方才同你说,剑道试域是由什么化成的?”
“圣人骸骨……”程云臻道,“和他的执念?”
“不错,”君无渡目露淡淡的赞许之意,“他执着了太久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不知为何,君无渡的语气明明很平淡,甚至正低着头处理鼹鼠,没露出自己的神情,程云臻却觉得他已经胸有成竹,如书法逆锋起笔。
就好像他要做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点燃的火堆上,鼹鼠被架上炙烤。明明周围已经变得温暖,程云臻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打了个寒颤。
*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君无渡勉强算个“君子”,所以程云臻没指望他做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好吃。
况且烤肉本来就很容易翻车。
君无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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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烤好了来尝尝”的时候,程云臻已经在控制表情,准备无论多难吃也不能拆台,看着君无渡片了一块肉给他。
结果一口下去,外部焦香酥脆,内部滑嫩柔韧,油脂和肉汁在口中爆开,是最天然的肉味。
程云臻眼睛都吃亮了,直盯着君无渡手里剩下的肉看。
君无渡问:“味道如何?”
“好吃!”程云臻当即点头,给美食极为真诚的赞美。
君无渡笑而不语,又给他片了两块,见程云臻吃得着急,轻声道:“小心烫。”
程云臻听得他这句细语一愣,抬头见君无渡面容幽邃英俊,双眼被火光映得极亮,眼珠正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他突然就感觉食不下咽,舔了下唇上的油光道:“是我不好,该主人先吃才是。”
气氛一瞬间的凝滞。
察觉到程云臻的情绪变化,君无渡神色也冷了下来,他道:“我不吃。”
程云臻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说:“那我吃了哦……”
说着要自己去切鼹鼠。
君无渡拍开了他的手,冷着脸咚咚两下,把鼹鼠剁了。
*
程云臻这一餐吃得很满足。
理智上他还沉浸在刚才那种若有似无的氛围里有点膈应,但是身体无比诚实,嘴里一直嚼嚼嚼,两只鼹鼠都啃干净了。
吃完之后,他掩着唇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才开始收拾残骸。
收拾完,程云臻环顾洞内。那张石床看尺寸能同时容纳下两人,不过君无渡一向都是不睡觉打坐。
吃饱了就容易困,程云臻等了一会儿,见君无渡没有什么别的指示,就上床去了。他先前那一觉根本没睡实,又走了好久的路,腰酸背痛,被温暖的石床一烫,整个人都熨帖了。
“主人?”他刚在床上蹭了两下,君无渡就突然坐到床边,惊得他困意都淡了。
“嗯,”君无渡应他一声,“往里去点。”
程云臻完全清醒了,坐起身来就想往床边挪,君无渡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床上一摁,道:“你睡你的。”
手掌的温度隔着衣料传递过来,似乎和床面一样烫,把程云臻的肩膀烫透了。
他看着君无渡垂眸的神情,不敢再挣扎,老老实实地躺了下去,只是身体还紧绷着。
君无渡:“睡吧。明天我带你去找圣人遗骨。”
16. 蛟龙
程云臻起先根本睡不着。
这张石床,虽然能容纳两人,但并不算多么宽敞。旁边躺着个杀人狂魔,程云臻尽可能把自己的身体往边上挪,离君无渡远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君无渡一直一动不动,呼吸也几不可闻,程云臻迷迷糊糊之中,忘记自己身边还躺着个人,便沉沉睡去了。
……
第二天,程云臻睁眼醒来,见洞府内空无一人。
他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在床上发呆。过了一会儿,君无渡回来了,带回些清水和野果。
程云臻用清水简单洗了洗脸,又喝了两口,听见君无渡道:“吃完就上路。”
程云臻刚咬了口野果,齿尖嘎嘣一声,甜涩味在味蕾绽开。
上路,上什么路?
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去找圣人遗骨,虚惊一场。
君无渡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不见秦云出来,正不耐烦的时候,人终于从山洞里出来了。
只见他把极长的墨发结成游蛇状的辫子,垂落左边肩头,发尾缀着的草枝轻晃,乍一看竟如青玉发饰。几缕碎发挣脱束缚,散落额边耳边,随性温柔。
程云臻见君无渡的脸色有些异样,以为他等生气了,连忙道:“让主人久等了。我长发赶路多有不便,才把它扎起来。”
这几天头发缝隙里不知道落了多少灰,程云臻一想到就浑身难受。
君无渡似是不喜欢听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拂袖转身道:“走吧。”
……
带着一个炉鼎在秘境中探险注定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虽然君无渡一句话也没说,但程云臻能感觉到这一点。
这能怪他吗?要不是君无渡,他也不会被卷进来。程云臻心里想得很明白,表面上还是努力透支体能,争取不给君无渡拖后腿。
在地势比较平坦,周围没什么障碍物的地方,君无渡会带他御剑,离地不超过半米,两人飞一阵走一阵,然而路途之艰辛还是超过了程云臻的想象。
剑道试域地形十分复杂,密林山谷、悬崖沼泽,还有许多生性嗜杀,看到人就要上来攻击的妖兽。
还好这剑道试域里消息十分灵通,那些修士知道是君无渡来了,并没有人敢过来偷袭。
程云臻已经尽量避免让自己受伤。其他人有筑基修为,他是个脆皮,这里没有医修,没有丹药,万一伤口感染说不定会死。
然而,就算他走得再小心,小腿和胳膊也被路遇的树木突刺划破了几道,红痕在白皙肌肤上格外惊心触目。
伤口已经结痂,程云臻倒不觉得有什么,君无渡看着他身上刺眼的伤,道:“先在这里休息下吧。”
两人不久前才休整过,程云臻轻抓了下自己手臂上被划得红肿的皮肤,客套道:“都是因为我……您才走得这么慢。”
君无渡见他身上衣服被划得乱七八糟,因那日被卷进来的时候极为仓促,秦云只披了两件普通衣物,没有防御之效。
他信手折了个干枯藤枝,在地上“沙沙”画图:“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中心的外围区域。一会儿先改道去这里,若我没记错的话,有只妖蛟栖息在此处。”
君无渡虽自信不会让秦云受伤,可路上的确有许多不能料想的危险。
妖蛟的皮、骨骼与内丹一起炼化,是上好的防御灵器,保护秦云绰绰有余。
程云臻不知道改道是为了自己,以为君无渡是要去夺取什么宝物,他自然是没什么发言权,于是点了点头当作同意。
两人改了方向,继续在密林里穿行,走着走着,地方终于开阔了些许,周围空气变得潮湿起来。程云臻知道快到蛟的栖息地,不自觉往君无渡身边靠了靠。
果然,又御剑行了不多时,天上不再是遮天蔽日的丛林,秘境深处,有一深潭,水面上正飘着丝丝缕缕的雾气。
潭水丝毫不清澈,黑压压的,叫人看了心里不舒服。而在这深潭的中央,长了根参天巨树,树冠如盖,约有数十人合抱那么粗。
君无渡连个前摇都没有,祭出剑来,直直地冲着那颗大树而去。只听得“砰”一声后,那颗巨树竟被微微晃动,程云臻脚下的土地也被波及,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这道剑气无疑是来宣战的。
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从水中潜了上来。它的身体虽大,但潜上来的动作却悄无声息。因此直到它露出水面,程云臻才察觉到异状。
这是只通体青色的蛟,眸光森冷,鳞片在水光之下熠熠生辉。它显然已经略通人性,从表情也能看出,它对于面前这两个入侵者极为不爽,张嘴就欲长啸。
剑道试域中全部是筑基修士,而这蛟龙的修为若换算成人类修士,恐怕快要到金丹期,一声长啸便能将修士吼到吐血。
然而它的长啸声还没发出来,君无渡就飞上去开打,剑气一道道飞了出来。
蛟用力地搅弄潭水挣扎起来,它天生就知道怎么在水里兴风作浪,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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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因为急于应战,几乎作弄出了雷霆之势。深潭上已然有乌云密布,似乎下一秒就要降下骤雨。
君无渡的身影在那只大蛟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渺小。但他极冷静,极沉着,反倒是蛟被打得不停扭动着身子躲避剑气,有些滑稽。
程云臻在旁边观战,心情非常复杂。他觉得修真界的生存环境比自己想象中要恶劣很多,开始担心自己跑路成功后的生活。
他必须得学会一样自保的能力。
君无渡与蛟龙缠斗,还得分神看站在潭边的秦云。那蛟龙修炼了五六百年,离化形只差一步之遥,怎么会看不懂君无渡的心思,当即就调离矛头转向岸边的人。
又是我?
已经被该死的剑道试域吞过一次,程云臻见事情不妙,拔腿就跑,试图寻找遮蔽物,编好的头发都跑散了,墨发狂舞。
突然,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在脚下响起。程云臻低头看了一眼,见周围的地面全部干裂,涌出潭水,数不清的褐色藤蔓钻了出来,顺着他的脚往上爬!
那触感既柔韧又坚硬,极为诡异,程云臻的脚步被绊住一瞬,藤蔓即刻爬满了他全身,将他捆起来吊到空中。
失重感猛地袭来,程云臻头晕眼花,急忙闭上眼睛,他被勒得想吐,只觉得自己要不死了算了,怎么平白无故地受这些折磨。
君无渡也被这些藤蔓牵绊住吊了起来。两人就这样被困在半空中。
君无渡数百年前来的时候,也有这棵树。方才只想杀了妖蛟速战速决,没想到还有另外一只共生的树妖。
所谓共生,就是两只妖共用一个妖丹修炼,这种情况在修真界中并不常见,就连他也没遇到过几次。
妖蛟见他们皆受制于藤蔓,张开大嘴露出獠牙想一口吞了这个方才攻击自己的修士。
耳边风声呼呼,身体上的藤蔓突然松开,整个人犹如秤砣一般不停下坠,程云臻根本就不敢睁眼,怕看见自己粉身碎骨的全过程,突然,腰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托住,下坠之势也完全停止。
程云臻勉力睁开双眼,见是君无渡一只手将他抱住,不知到底是谁的血溅在君无渡的下颌与脸颊上,让他整张面容都蒙上一层肃杀的阴影。
他低头看了程云臻一眼,虹膜里有似曾相识的金色剑纹正在疯狂流动,程云臻甚至觉得他此刻不是个人类。
“抱紧了。”
扔下这句话,君无渡就抱着他一个纵身,朝着蛟龙的方向跃去。
17. 吻
筑基越级打金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君无渡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筑基期修士。
红色天空中下起了雨,使得现在的景象更像是世界已经走到尽头。树根底下的藤蔓疯长,从水下、地下不停地往外钻。
程云臻看着剑飞到自己身边,替他斩掉了那些想缠上来的藤蔓。与此同时,君无渡带着他在空中点跃几下,身形极稳,最后一次竟停在了蛟龙的脑袋上。
那蛟龙感到耻辱,疯狂嘶吼着想要甩掉骑在自己头上的人,程云臻被它晃得想吐,腰也被君无渡勒得难受。
君无渡眼神冷寒,召剑在手,欲重重地斩断它的头颅,藤蔓见状,卷着蛟身往水底去,间不容发地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剑。
青蛟身上腾起和潭面如出一辙的水雾,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蛟身入潭,扑腾起了几尺高的水花。
程云臻落入水中,反而稍微舒服一点,君无渡见他会凫水,暂时把手松开了。
在水里作战才是蛟的主场,雨下得越来越大,蛟沉进水里,然而君无渡等的就是这一刻。
蛟还要往深潭底游,忽然游不动了。它的尾巴已被人抓在手里,不仅如此,君无渡将它尾巴最细的一截一圈一圈缠绕在手臂上,直接以蛮力将它硬生生拽了回来。
蛟的鳞片坚硬无比,君无渡的手臂被刺得不轻,肉卷了边泛出浓厚血腥味,程云臻看着都疼,然而受伤的人却面不改色,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那蛟龙被君无渡制在手里,身子在水下一轻,被掼到了水潭边缘凸起的石块上。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蛟应当也有对应的要害。
君无渡用了狠劲儿,他砸一下,程云臻眼皮跳一下,还没等这蛟龙吐出一口血,它被君无渡拽至身前,再一次狠狠地砸过去,剧痛之下蛟尾都无力地蜷缩起来,仿佛以此能抵御痛苦,嘶吼声都弱了几分。
剑还在和藤蔓缠斗,君无渡直接面无表情地徒手把蛟龙砸死在岸边上,暴力生猛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程云臻看见不远处的水底出现亮光,他憋了口气,下潜过去,那是颗圆滚滚的金丹,散发出的光朦胧而柔和,照清楚了自己周围的树根。
程云臻伸手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把它带出水面。
他浑身都湿透了,出来发现雨已经停下,而那些疯长的藤蔓也完全失去了活力。
君无渡已经把蛟拖到了岸边,头在岸上,身子仍沉在水下。这样的一场战斗显然对他来说也并不轻松,呼吸已经紊乱起来。
见秦云湿漉漉地浮出水面,他递出一只手,把人拉上岸来。
程云臻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君无渡正坐在自己身边,轻微喘息着,右臂上严重的伤处已经深可见骨,不仅如此,他此刻正用拇指擦拭唇边溢出的鲜血,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没想到,君无渡也会受伤。
程云臻呆了片刻,把手里的金丹递给他,道:“你……没事吧。”
君无渡却没有接东西,冷声道:“都出来。”
程云臻正一头雾水,突然,不远处坍塌的树堆后面出来了三个人的身影,一男二女。
他们显然也是十分畏惧君无渡的样子,左边的女修道:“这位道友,我们无意窥伺,只是听到这边有动静才过来。”
这条蛟在此栖息已久,但没有修士敢与它为敌。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实力被压制后有差距,另一方面则是怕别的修士会趁机偷袭。
这三人在剑道试域内围呆了有段时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边传来打动的声音,于是想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
现如今却是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被杀了吞噬感悟。
右边的女修道:“若是冒犯了前辈,我们这就离开!”
“慢着,”君无渡道,“我给你们三日时间,用蛟皮、蛟骨和妖丹制成一件外衣,报酬是剩下的材料。”
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好事,最先开口的女修道:“您是说,只制一件衣服,剩下的材料都归我们?”
君无渡不耐烦道:“不错。”
见他要站起来,程云臻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其实今日受的伤,对君无渡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但见秦云拧着眉,十分关切的样子,于是就将小部分自身重量压在了他身上,揽住了他的肩膀。
被整个揽在怀里的程云臻:“……”
“我叫杜元香,她叫林……”
君无渡打断道:“不必说废话。”
看到杜元香脸上那无比尴尬的神情,程云臻都跟着脚趾抠地。
一直没说话的男修开口:“炼制需要时间,不如请前辈先去我们洞府休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需要先把蛟龙拆了再带回去,很容易被人盯上偷袭。如果这两人能去他们的洞府,会是个助力。
反正要在此地等三天,君无渡道:“带路。”
*
幸好杜元香他们的洞府离蛟龙的栖息地并不算太远,否则程云臻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要被压塌了。
杜远香将他们带过来后,请他们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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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回去找那两人汇合,忙着动手给蛟剥皮制衣。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君无渡身上比较轻微的皮外伤竟然已经愈合了,但他脸上、衣服上的血迹还在。
程云臻本来就对他刚才的样子心有余悸,现在在近乎密闭的洞府里独处更是不自在,于是道:“您的衣服脏了,我去洗洗吧。”
君无渡经他提醒,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泛着蛟血的腥气,单手将上身脱个精光,露出宽敞健壮的胸膛,扯了块布料道:“过来给我擦擦。”
程云臻便用洞府内蓄积的清水将布料沾湿,给君无渡擦脸。
在合欢宗的时候,炉鼎情期、生病或者受罚后都是彼此照顾,程云臻穿越前虽四肢不勤,现在伺候个人不至于毛手毛脚。
君无渡姿势开阔地坐在石凳上,只觉秦云轻柔地为他擦着脸上的血迹。
看着他平静慈美的眉眼,这种于杀伐中很快平和下来的感觉,君无渡从未有过。
程云臻被他盯着,无奈道:“眼皮上也有,稍微闭下眼睛。”
君无渡便闭上眼睛,世界陷入黑暗后,感官格外清楚。湿透的布三番五次扫过睫毛,令人心中发痒。
程云臻:“好了。”
擦完了脸,就是身上。大家都是男的,而且又不是第一次看,程云臻用力地给君无渡擦洗起来,还没忘记象征性地关心下他的伤处:“我看您胳膊上的伤很深,不碍事吗?”
君无渡正因秦云的动作重了起来感到不满,闻言道:“小伤而已。”
须知要不是因为剑道试域里会压制修为,他打这妖蛟不过一招而已,怎会弄得自己也受了些皮外伤。
给他擦洗了一番身子,程云臻也感觉身上潮潮的不舒服,将外袍脱下来,和君无渡的一起简单浣洗了下,干完活才休息。
他其实已经累极,尤其腰和腿隐隐作痛,腰是被君无渡抱着勒的,腿应当是撞青了,以至于他坐在石桌边上就如小鸡啄米一样打着瞌睡。
君无渡看不过去,道:“要睡去床上睡。”
程云臻完全凭意志晃晃悠悠地倒在了石床上,蜷起身子,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就睡着了。
因为没披外袍,他在石床上越睡越冷,然而这种冷很快消失,他仿佛进入一个极为滚烫的怀抱。
程云臻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一个洞府,放有熔岩鼹心脏的那张温暖的床上,甚至还往后缩了缩,试图汲取更多的温暖。
身后的人一僵,仿佛再也无法忍受似的,将秦云整个翻了过来,吻上他白得刺眼的胸口肌肤。
18. 元阳
君无渡身体的不适,是在秦云睡着后没多久开始的。
如他所说,这点皮肉伤的确只是小伤。令他忽视的是,这蛟血里有毒。
他自己分神修为的身体,寻常毒素难以入侵,即便身体有略微不适,君无渡也没放在心中,只当是今日这一场消耗太大。
直到秦云在床上翻了下身,里衣被扯得往上,露出一段细伶伶的腰,他肤色极白,上头被勒出来的淤青深深浅浅,移开目光后,那寸许肌肤还留在眼前,挥之不去。
过了片刻,君无渡突然反应过来,若是个陌生修士,他趁对方睡觉时盯着人看,的确不好。可秦云本就归他所有,看一看有何不妥?
君无渡的目光再度落在秦云身上,不知停驻了多久后,忽觉浑身燥热,丹田真气如沸水翻腾,这才发觉蛟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入侵极深。
龙性本淫,蛟既离化龙只差一步,也不遑多让,蛟毒比寻常媚毒功效还霸道十分,君无渡即刻运气抵抗。
以他的心志,天雷劫都不知道渡过几回,不可能捱不过蛟毒。然而屋内还躺着个炉鼎,睡觉时甜美体香不自觉地阵阵散出来,根本无法忽视。
他勉力克制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离床上的人越来越近,双目通红,抓了把秦云的墨发,触手冰凉如丝绸一般,下腹升腾起的火被浇灭一丝,很快以更加厉害的来势反扑。
他看着熟睡的秦云,指间焦躁地捻着他的长发,简直想把他头发放到自己身上此时最烫的地方去摩挲,呼吸也越发深重,将飘来的每一缕香味都品尝殆尽。
直到秦云自己拱进来,君无渡被他玉凉的身体激得一抖,再也忍不住将人翻了过来,头颅朝他胸口最香的位置埋进去。
锁骨下方的皮肤被人含进嘴里咬噬,程云臻在刺痛中醒来,便见君无渡不知为何狂性大发,压在自己身上乱啃。
程云臻是真的在心里骂了句“我草”,在他身底下奋力挣扎起来,然而他长年累月吃不饱饭,即便单比体力,也挣不过君无渡去,根本就无法反抗。
他只穿了件里衣,没两下就被扯散了。
濡热唇舌包裹上来时,程云臻猛地睁大了眼睛。
“君无渡!你放开我!我不愿意,你先放开我……”
君无渡已经被那蛟毒折磨得有些意识模糊,下腹处经脉无一不在充血涨热,只觉把秦云紧紧扣在怀里,和自己融为一体才能好受,然而到底要如何才能融为一体,他却始终不得要领,于是只能如同被困在笼子外的野兽,紧紧守着秦云这块笼子里的鲜肉不放。
突然,身下的人将双腿分开,他凭借着本能压了上去,却被一脚踹中要害——
君无渡发出一声闷哼。
程云臻滚下石床,当即就跌跌撞撞的往外边跑,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压在他心上。
他对这里本来就不熟悉,闷头往外跑,不想脚下有块凹凸不平的石面,一下就被重重绊倒,身子往前倾去,双膝狠狠地磕在石头上。
程云臻心跳得快极了,每一下都像是坠到最底下再回来,站不起来他就往前爬,只是君无渡已经追了上来。他心里感到绝望,嘴里胡乱道:“别过来,我不想,我不要……”
君无渡亲眼见着他跌在地上,发出“咚”一声,可想而知会有多疼,被情.欲所控制的大脑当即清醒了五分,把人打横抱起来,又回了石床上。
他极力压制着那股焦渴,额角满是汗水,青筋跳动,一字一顿道:“我中了有催情之效的蛟毒。”
程云臻缩在石床角落,戒备恐惧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僵硬,脸庞通红,隐隐约约把形状冷淡锋利的眼睛都给映红了,这才信了几分。
然后就是有些崩溃,为什么这么恶俗的剧情要发生在他身上。
程云臻拢上自己松散的里衣,道:“那怎么办?不是说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我去给你找找……”
“没有解药,”君无渡盯着他合起来的衣领,又痛苦地闭了闭眼,“泄出元阳,才能缓解。”
“那你泄啊。”程云臻六神无主,开始胡言乱语。
似乎是经过极大的心理建设,君无渡缓缓道:“我不会。”
君家虽没有什么修无情道的说法,可修士必得严以克己,纵欲无度只会影响修行。君无渡身负剑骨,从小到大修行都极为刻苦,连个春/宫本子都没看过。
程云臻愣了片刻,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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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他说的“不会”是指不会什么。一时之间,震惊将此刻的危机感都冲淡了。
他以为君无渡说自己未破元阳,是从来没和任何人上过床,原来是这么严格意义上的没破过!
君无渡沙哑着嗓音道:“你是合欢宗的,你应该懂。”
他说着,又朝程云臻的方向靠去,甜香丝丝缕缕,让人闻之欲醉。
胸口被啃出来的印子还泛着刺痛,程云臻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在又要被压着生啃之前,他慌忙道:“别动。”
君无渡蓦然停住,喘息着看他,像是在等待他的下一个指示。
程云臻视死如归道:“我教你。”
……
程云臻教得十分敷衍,毕竟他也没想到,自己有天会教人打飞机,他还以为这是每个男人生来就有的技能。
因为君无渡很急,所以他就草草地摸了两把当作演示,更令他崩溃的是,他的手一放上去,就听见君无渡很是舒坦爽利地低喘了几声。
程云臻只感觉那喘息声非常奇怪,含糊道:“你就这样……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可以了……”
他不打算在这里围观,想下床去躲一躲,君无渡抓着他的胳膊将他一扯,滚烫的额头贴在他的颈窝处。
程云臻鼻尖同样充斥着他的气息,两人身体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很快他就感觉到君无渡正在按照他刚才教的,自己给自己疏解。
只是他的动作显然没有章法,甚至另外一只手还顺着程云臻宽松的里衣往里伸,想汲取他身上的凉意,程云臻腰际被摸了个遍,快呼吸不过来了,挣扎着道:“你自己弄,别碰我!”
君无渡被他喝止,动作停了下来,他双臂撑在程云臻身侧,眼睛通红地望着他:“你帮我,我就不碰你。别忘了,你是我的炉鼎。”
程云臻停住了挣扎,在心中在破口大骂。
反正手已经脏了,再脏一会儿也没什么区别。程云臻心情异常沉重地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就在他刚伸手的一瞬间,君无渡把他扯进怀里,迫不及待地将他的手覆在自己身上。
君无渡再度发出了,和刚才如出一辙的喘息声。
19. 异常
没穿越前,程云臻直到上大学才住校。他也曾耳闻有男寝玩得很大,会互帮互助,但那种事情并未发生在自己的宿舍里。
而且这种事情……想想就很恶心。
君无渡信守了自己的承诺,过程中没再过分地触碰他,但是也没放开手,程云臻被他搂在怀里,有点机械给他做手活,身边喘息声重得可怕,一下下灌进他耳朵里。
中途,程云臻突然想起来他们现在是在别人家里。那三个修士还会把拆好的蛟皮等物带回来,一想到可能会被人撞破,而且还是女修,程云臻顿时焦虑起来。
察觉到他的分心,君无渡不满地攥紧了他的手,程云臻想快点完事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
不幸中的万幸,程云臻想象中的社死并没有发生。
杜元香三人回来的时候,程云臻刚好把混乱的现场收拾完。
君无渡可能是进入了贤者时间,又或者正在心里祭奠他刚刚失去的很多元阳,穿好衣服后显得格外沉默,连杜元香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蛟皮外衣炼制成什么样式都没理会。
正好,程云臻也非常闹心,于是离君无渡远远地坐着,围观被带回来的蛟皮。
“杜姑娘,你们好厉害,”程云臻努力让自己不丧着脸,看起来自然一些,“这么完整,像蛇蜕一样整个剥下来了。”
杜元香没想到程云臻这么“平易近人”,颇有些意外道:“越完整,越方便做衣服。不知这位道友贵姓?”
程云臻:“免贵姓秦,单名一个云字。”
杜元香终于把没说完的介绍说出了口:“原来是秦公子。她叫林怀清,那个男修叫蔚宸,我们三人在仙盟求学,是剑道试域入口开启时一起进来的。”
仙盟盘踞南方,广收有才修士,这三人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
程云臻心中一动:“林姑娘可是来自淮南林家?”
林怀清微愣:“不错,秦公子认识我家里的人?”
程云臻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这里见到了林怀嫣的亲人,只是不知是近亲还是远亲。
林怀嫣曾经对他说,就算在外面被折磨死,他也不会再进家门一步。自被卖掉的那刻起,他就不再是林家人了。
程云臻摇了摇头:“林是大姓……我猜的而已。”
杜、林两位姑娘讲话极有分寸,虽心知肚明程云臻和君无渡两人关系不一般,并没有多问什么,四人就这么交谈起来。
林怀清见他膝盖受伤,还给他擦了点自己做的药。
……
洞府外侧的交谈声,清楚地传到君无渡耳边。
他听见秦云主动和那三个修士搭话,声音很温柔,于是不免想起他不久之前对自己的态度。
不想、不要、不愿意,还有几乎声音都变了,喊出来的一句“别碰我”。
当时他被情欲所制,现在细想起来,后面秦云帮他的时候,脸上的厌恶之色,简直要溢出来了,好像手里握着的是什么极为肮脏的东西,事后更是洗手洗到整只手都通红。
本来秦云因他而摔倒受伤,君无渡心中生出来的那点愧疚之心荡然无存。
他是归自己所有的炉鼎,主人需要用他纾解,还得哄着求着,岂不是本末倒置。况且他本就是为了给秦云才中毒,现在反而被嫌弃至此。
若是再有下次,他绝对不会容秦云推三阻四。
君无渡这般想道。
……
蛟皮外袍很快就制好了。它长得不算好看,暗青色的鳞片延展间闪烁金丹光芒,肩膀和后背处嵌着蛟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杜元香不想再去和没礼貌的君无渡说话,于是求程云臻拿过去给他。
程云臻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抱着蛟皮外袍过去找君无渡,过来见他正在闭眼打坐,似乎不想让人打扰,于是在旁边站了一会儿。
他站得胳膊发酸,脚都麻了,在心里骂人,君无渡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没看他,稍显冷漠地皱着眉道:“什么事?”
他这会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完全看不出来昨晚那种欲/求不满的样子。
程云臻晃了晃手里的衣服,道:“主人,衣服制好了。”
君无渡扫了外袍一眼,不置可否,又问他:“外面有淮南林家的人?”
程云臻心中一惊,没想到他隔这么远还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更没想到君无渡还记得他随口说的淮南林家。
程云臻轻轻地道:“是。听林姑娘的名字耳熟,就问了一下。”
“怎么没叫她来赎你?”
程云臻微怔:“若她愿意来赎我,您要开价几何?”
听他这样问,君无渡心中的不愉到达顶峰,秦云必定是对自己从前的主人念念不忘,这才一心想回林家,他冷声道:“人贵自重。哪有炉鼎自己问自己能卖多少价钱!”
说完,起身将程云臻手中的外袍一把扯起,又兜头盖在他身上。
“穿上,走。”
程云臻被外袍盖住脑袋,眼前一黑,好不容易拉扯下来,见君无渡已经大步走远,匆匆跟杜元香几人说了句后会有期后,忙拿剑跟了上去。
君无渡此人喜怒无常,程云臻也习惯了,他跑了几步,终于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君无渡见他仍把外袍抱在手里,没穿上身,声音如同夹着冰碴:“你是要我动手给你穿?”
程云臻感到莫名其妙,只好把外袍抖开穿上了。这衣服本就是按照君无渡的身形赶制的,穿在他身上极为不合身,像个斗篷。
赶路的时候,程云臻就发现了这件衣服的好处——他再也没被荆条刮蹭过,而且也没有什么可恶的小虫子试图钻进衣服里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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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有个妖兽突然窜出来偷袭,君无渡连头也没回,它就被蛟衣弹成了重伤。
程云臻看着君无渡的背影,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极为恐怖的猜测——这件衣服不会本来就是为他做的吧。
很快,他就摇摇脑袋,将这想法移出脑中。
他对君无渡来说只是一个下人、一个炉鼎,他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地去做这些。
*
这回再上路,两人的速度便快了许多。程云臻虽不愿意给君无渡拖后腿,可他体能实在难以坚持日夜兼程,累得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只能开口求助他歇一会儿。
两人之间气氛,可谓从那次过分亲密的接触后降到了冰点。先前赶路的时候,君无渡还有闲心给程云臻讲一讲路上遇到的奇花异草,现在几乎零交流。
不用绞尽脑汁地同君无渡说话,程云臻乐得自在。
君无渡又怎会看不出来他的放松,心中愈发生气,于是故意逼他向自己求助休息。如此走了半程的路,君无渡发现秦云明显心事重重,人也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还以为是赶路太累,于是放缓脚步,能御剑的低处就尽量御剑。
“你走路连路都不看,是要做甚?”
程云臻被石块险些绊倒,被君无渡扶住,便听见耳边传来这样的训斥。
他余惊未定地站稳,连忙懊恼道:“对不起主人,是我走神了。”
“你自己说,这是第几次了?”君无渡盯着他道。
“第……第二次。”程云臻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垂着头。
“从昨天开始,你就一直魂不守舍。是心里还在后悔,没叫那姓林的女修赎了去?”君无渡越说声音越冷。
程云臻小声道:“没有……只是膝盖上的伤有些疼。我不会再走神了,继续赶路吧。”
言语中有催促之意。
他一提膝盖,君无渡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天的情态,神色和缓了些。
程云臻正要继续往前走,被君无渡抓着胳膊负到了背上,他惊讶道:“我不用背……”
然君无渡已经背着他走了起来,头也不回地道:“别乱动。”
程云臻伏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内心五味杂陈。他方才的说辞是在撒谎,膝盖上的伤擦过药后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真正令他心神不宁的,是身体的异常。
就像人在生病之前,身体往往会给出讯号。炉鼎的情期到来前,同样会出现一些反应。
程云臻虽然没经历过情期,可他莫名就是有一种预感,他的情期快到了。也许是因为玄境老祖的那几贴药真的起了作用。
可若是他在剑道试域里突然发情,没有天香丸,下场会是什么,显而易见。
程云臻仿佛回到了在金光宗被公开叫卖的前一天晚上。
他痛恨这种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感觉。
20. 圣人遗骨
“圣人遗骨,就在这里。”
君无渡说这话的时候,程云臻还被他背着。
他环顾四周,他们正在一块巨大的石壁之前,周围除去石块,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圣人遗骨?
程云臻动弹两下,道:“主人先放我下来吧。”
不料君无渡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发了两道剑气,将面前石壁破开,露出个黝黑山洞,带着程云臻就跳了下去。
程云臻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转眼间就落在了地上。他心道,如果君无渡再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行动,还没出剑道试域,他可能就猝死在这里了。
又是敢怒不敢言的一天。
周围一片漆黑,空气潮湿,他伸手摸索,手指被人一把抓住。
君无渡在黑暗中道:“别再分心,跟紧了。”
程云臻听他语气严肃,便知道马上可能会有场鏖战,于是尽力把情期的事情抛之脑后,全神贯注地跟着君无渡在山洞里行走。
经过几段岔路,前面终于有了亮光。
自两人出发,君无渡连个地图都不用看,凭借记忆便能走到这个入口。现在在地下也是轻车熟路,程云臻不禁怀疑他不是第一次进来找圣人遗骨。
他正思索着,牢牢牵着他的人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道:“到了。”
程云臻精神一振,跟着君无渡走进面前的石室之中。这石室里有几个石灯笼,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灯芯,在地底竟然一直不灭。
有了亮光,他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君无渡却没有放开,甚至还因为他乱动瞥了他一眼。
程云臻已经看清这石室内什么都没有,墙壁布满陨击坑状剑痕,密密麻麻,他凝视片刻,头脑发晕,身上也开始冒虚汗,只觉得不舒服极了。
眼前一黑,是君无渡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别看,缓一会儿就好了。”
剑痕原本就有杀气,圣人执念深重,况且秦云又身弱敏感,反应大再正常不过。
等君无渡放下手后,程云臻问:“遗骨就在这里吗?”
“你看不到,”君无渡说,“它在每个人眼里是不同的。”
在君无渡眼中,圣人骸骨不过是倚靠在石壁上的一具骨架而已,都是人,死了之后能有什么区别。
若秦云是个修士,他反倒不会轻易带他来这里。圣人骸骨可化作剑道试域,足见其威力之大,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容易使人陷入无谓的偏执之中。
但秦云没有杀心,什么都看不到。
程云臻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天选之子,他现在很急,急得焦躁不安,想要在情期之前赶紧出去吃下天香丸。
他刚想开口委婉地催促一下君无渡,便见他突然动手了!
一路而来,程云臻本应习惯他的行事风格,可此刻还是被骇得不轻。因为君无渡不是对别人动手,而是对自己动手。
他把剑化为刀,将自己右腹处剖开,动作之干净利落,简直不像是在自残,暗红鲜血顺着刀刃涌出,刀锋沿着肌理游走,割开黄玉般的脂肪层。
当啷一声,刀掉在地面上。
紧接着,在程云臻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他沾满鲜血的手指突然插进翻卷的皮肉。
这动作程云臻很熟悉,君无渡当时掏鼹鼠心脏时,就是这么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鼹鼠腹腔中摸索。
他到底要干什么?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当他指尖触到剑骨时,整座洞府突然剧烈震颤,仿佛一种警告。程云臻被迫蹲下身子稳住,然君无渡还是维持着站姿,一动不动。
程云臻看见他皱起了眉,应当是在剧痛之下有些难忍,颈间青筋暴起,虹膜里里金色剑纹烧了起来。
“喀嚓——”
那是森白骨节脱离身体的脆响。
君无渡支撑不住,半跪在地,手里抓着一根干干净净、莹白如玉还散着金光的肋骨。
金光是由和君无渡眼睛里如出一辙的剑纹散发出来的。
把剑骨抽离身体后,君无渡反而舒开眉头。他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站起身来,程云臻如梦初醒,过去搀了他一把。
他记得君无渡曾经说过,是因为剑骨,剑道试域才会锲而不舍地追他来感悟剑意。
君无渡为彻底破局,竟然把剑骨拿了出来。
若程云臻是个修真界土著,说不定此时会觉佩服赞叹。但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况且自由还握在君无渡手里,一时间只觉得胆寒。
君无渡对自己、对亲人都如此心狠,像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若他违背君无渡的意愿出逃,被抓回来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不容他多想,君无渡已经拿着剑骨朝前方而去。
不知他做了什么,松开手后,剑骨便浮在空中不动。
面前轻烟徐徐飘起,慢慢地显出了一个人影。那是个年轻男子,生得慈眉善目,做出狰狞凶恶的表情也并不令人害怕。
想必这就是那个剑道圣人。
他的身形很高大,几乎和这石洞一样高,三米有余。因为他身后都是石头,程云臻竟觉他像一座雕像。
程云臻听见他道:“汝来此,是想继承吾道?”
君无渡身上开了个大血洞,都这样了,剑道圣人还以为他想继承剑道,程云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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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的,突然有点想笑。
君无渡神色淡漠,语气平静道:“不是。我来是为了让你走。”
圣人眉头微蹙:“为何汝始终不愿继承吾的剑道遗志?”
“你活着时也算一方神圣,”君无渡语带讽刺道,“死后却甘愿被困此地,靠吞噬别人的剑气苟延残喘。这算哪门子的剑道?”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了。程云臻大气都不敢喘,怕被波及。
圣人沉默片刻:“吾心未死,剑道亦未死。”
君无渡缓缓摇头:“你那不是剑道,是执念。剑道需要的,从来不是死人。”
圣人:“汝剔剑骨,引吾魂魄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吾已将剑骨给汝,难道汝就不想再更上一层,成为当世第一强者?”
“没有剑骨,没有剑,”君无渡负手而立,“我照样可以成为当世第一强者。”
况且被剑骨认主时,君无渡年纪还小,不由得他选择。
这发言味儿太冲了,程云臻感觉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在穿越前的家里,捧着手机看小说看到这句话,然后发条段评“装逼遭雷劈”。
圣人怔住:“汝于剑之一道的天赋,更甚于吾,剑骨认汝做主,还不是希望汝能将剑道发扬光大,为何汝竟弃之如敝屣?”
君无渡不耐烦了:“哪有那么多为何?别再讲你的歪理了,剑骨还你,早入轮回,你下辈子说不定还能学剑!”
圣人学了一辈子剑,他的起点不高,十年苦修也未必赶得上别人一年,是靠着数十年如一日的苦修才进步。死后执念未消,一块剑骨认了千年难遇的天才为主。
他常常在心中羡慕,若他是君无渡,一定会将剑奉作自己的神明,加倍努力地修习,领悟最强的剑意真谛,今日却得知这人将剑当作可有可无的存在,大怒之下,只觉得剑骨认错了人。
圣人突然道:“难道在汝心中,剑还不及汝身旁这个炉鼎重要?”
程云臻就像上课突然被老师点名,而且是送命题,他连忙抢答:“我如何能与主人的剑相提并论!”
圣人已经知道答案。他脑中不断回响着君无渡所说的话,他已经是个死人,靠不断地吞噬剑意苟延残喘,非但没有什么进展,性情反而越来越乖戾。
一瞬间万念俱灰,他是否真的该入轮回了?
执念一破,他的身体就开始消散。这不能由他决定,上千年了,他吊着一口气活,这口气若断了就再也续不上。
消散之际,圣人看着眼前并立的两人,剑骨百余年来所托非人,这口气实在咽不下,指尖弹出一道白光,冲着程云臻而去。
21. 摆脱
圣人很快就消散了,程云臻没想到,君无渡几句话就能叫这个千年孤魂破防离开。
但是这种心情,他大概可以理解。想象一下这个世界上存在另外一个穿越者,然后他说自己有回去的机会但是不想回,机会就浪费了。
程云臻感觉自己光是想想就受了内伤。
“听着。”
这道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来的时候,程云臻惊异地环顾四周。
“别看了,我在你的灵台里。”
这是剑道圣人的声音。
程云臻无助道:“您不是已经……走了吗?”
“听着,我有一法,可助你脱离此界。”
程云臻猛地怔住:“你知道我从哪里来?”
“这和你从哪里来没关系。可知修真界之下,还有凡人界。北斗七星与紫微垣连成一线时,北海归墟处会出现三日漩涡通道,连通修真界与凡人界。你若下去,炉鼎体质会逐渐衰减,直至变成凡人为止。这些都可以在古书《青囊丹心记事》中找到。”
圣人快要离开了,所以说得很快。
他看得清清楚楚,君家小儿拆剑骨的时候,这炉鼎眼睛里有惊讶、害怕,但是毫无心疼之意,也就是毫无情意。
怕程云臻记不住,他甚至还把青囊丹心记事说了三遍。
这每一句话,落在程云臻耳中都无异于惊雷。原来竟然有摆脱炉鼎体质的方法,只是他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若是他能找到机会去凡界,哪怕挑水种地,粗茶淡饭,也比现在这样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时时刻刻害怕情期到来要好。
圣人一离开,剑道试域很快就会坍缩。君无渡正打算带着秦云离开,却见他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君无渡见状道:“愣什么?莫不是被我刚才吓到了。”
程云臻回过神来,眼神还在震惊中晃荡着,显得魂不守舍,他掩饰住情绪道:“我只是担心主人身上的伤而已。”
“我的伤不碍事,马上便好了。”
剑道试域坍缩的时候,对修士的限制自然会解开,待他修为回到分神,这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
……到底多重的伤才算重?
程云臻被他带着出山洞,脑中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君无渡这是什么身体素质,拆了根肋骨还和没事人一样。
他看了一眼,发现君无渡身上的那个血洞竟然已经不再流血了。
君无渡却会错了意,以为秦云竟担心自己至此,一个劲儿地往他伤口上看。
原本在进入山洞之前,秦云还仿佛对他爱答不理的,这会儿又如此担心他。况且当时秦云和淮南林家的人搭话,并未说什么不该说的。
先前积攒的所有不快,一瞬间仿佛全都消散了。
就在他们出洞的功夫,整个剑道试域开始遵循某种更古老的法则重组。地上的剑冢纷纷解体,天上的红云也散成水墨般的粒子。
剑道试域中的剑修都因这幅景象而感到惊异,御剑在天空中察看。
终于要脱困,程云臻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许。情期未至,他想象中最差的情况没有发生,而且在出去之后,他可以求证《青囊丹心纪事》中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摆脱炉鼎体质,成为一个凡人。
*
仙盟。
昨天开始,天空中就频频出现异象。因这异象过于奇特,连德高望重的紫薇真人都被惊动。
紫薇真人乃是从仙盟前身万象盟就已扬名天下的老祖,修为深不可测,他感知到的东西自然与普通修士不同,待他用剑识一观,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剑道试域竟不知被谁损毁了。
而这个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仔细一想便能得到答案。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霁川剑尊遍寻剑道试域的入口,甚至闯进了仙盟的地界。
和他一同进去的,还有数十个仙盟弟子,毕竟感悟剑意的机会不多,就算剑道试域内危险重重,他们也愿意进去证道。
得知剑道试域马上要坍缩以后,仙盟即刻派出数百修士,由长老和光尊者带领前去接应仙盟弟子,并且就之前剑尊擅闯仙盟地界的事情要个说法。
而剑道试域到底在何处坍塌,紫微真人探查到是在极北境。那里气候极冷,天象怪异,鲜少有修士居住。
仙盟财大气粗,和光尊者带众修士乘灵舟前往,灵石像不要钱一样烧。然而,等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发现有另外一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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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也已经到了。
冰天雪地中,几百玄衣修士结成的方阵整整齐齐,地面蛛网状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蔓延——那是金丹灵力威压化作实质,才现出的金色波纹。
一盟两宗三仙府,君家、沈家和未家三家既能与仙盟相提并论,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为首的年轻男修负手而立,身后扬着一面巨大的玄色蟠龙旗,正随风猎猎作响。那旗帜上书“君”字,每道笔画都似用鎏金熔炼,在一片白雪中极为亮眼。
和光尊者一眼便看出这人身份——是君家新任的掌教。
前些日子,剑尊出关后君家内斗的事情,早就传遍了。
和光尊者下了灵舟,笑得和气:“仙盟还派人去霁川送信,没想到你们竟早来一步。”
在他身后,身着金白衣袍的仙盟修士安静地从灵舟落下,同样结成整齐队伍,无数双眼睛里藏着敌意。
两方成对立之势。
君清陵笑道:“前辈许久不见。事发突然,晚辈怕被剑尊责怪,因此着急过来接应。其实仙盟远在南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前来,晚辈带如此多的人手,足够接应众人。”
“不谋而合,不谋而合,”和光尊者笑着道,“你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大家同为修士,同舟共济,向来如此。”
他话锋一转:“只是,老朽有一事不解。以剑尊的修为,为何要强闯剑道试域?”
君清陵道:“前辈不知道,剑尊新得了一个奉剑的美人炉鼎,意外被剑道试域吞噬。剑尊对美人爱若珍宝,不得已才去仙盟十二峰找入口。”
他说着,拱手俯身做赔罪姿态:“此番开罪之处,还请仙盟各位前辈多多谅解。”
和光尊者扶起他的胳膊,心中却不以为然。君无渡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恐怕这只是个说辞,此次剑道试域坍塌,背后一定藏着秘密。
况且剑道试域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向未修剑的人开启。
和光尊者心里是这样想的,面上颔首含笑道:“原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样也好,我一直就说,剑尊身边若再添个美人,那就真成了人间圆满。”
君清陵还欲再说些什么,忽有弟子惊呼:“剑域有人出来了!”
22. 人皇幡
脱困的过程比程云臻所想的要复杂很多。
剑道试域本就是杀戮之地,即便是暂时组队的修士都会随时拔剑互相残杀。它弥散之际,压制修为的禁制渐渐消失,那些原本修为已达元婴或者出窍的修士就开始对低级修士大开杀戒。
红色的天空已经恢复正常,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红色雾气——那都是修士的血雾。一时间,这里又变成了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甚至有几个出窍期的修士不怕死,见君无渡受了伤,一起过来挑战,结果可想而知。就像贪吃蛇,小蛇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反倒被大蛇围死吞下。
知道秦云不喜沾染血腥,在裂口开启的一瞬间,君无渡就带着他跃了出去。
外头的玄衣修士看见君无渡出来,振声齐喊恭迎剑尊,震得程云臻耳朵疼,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他紧抓着君无渡的衣襟,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君无渡的身形很快,出了剑道试域就开始瞬移,是以和光尊只看见他怀里抱着个人,却没看见那个人的长相。
和光尊望向剑道试域的裂口,里面传来打斗和喊叫的声音,他很快意识到什么,蹙起眉头。
程云臻被安置在了君家修士后方的灵舟上,他刚站稳,君无渡就又瞬移走了,连句话也没说。
已经有两三个剑傀从裂口中窜了出来,在场弟子见过剑傀的人并不多,在发现这东西无法斩杀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恐慌之中,好在和光尊者见多了大场面,很快吩咐他们结阵迎敌。
裂口越来越大,跑出来的剑傀越来越多。不知是不是因为君无渡失了剑骨的原因,它们没有像之前那样死追着杀过自己的剑攻击。
君无渡朝君清陵吩咐道:“别让这些剑傀跑了,不用攻击,结阵拦住他们即可。”
“是!”
君家的玄衣修士很快动身结阵。
和光尊试图拿出法宝,将这些剑傀吸纳进去,然而根本就没有用,他也无心再纠结剑道试域坍塌的原因,对君无渡道:“剑尊,这些剑傀到底该如何灭掉?咦……你受伤了?”
剑道试域存在了上千年,里面剑傀的数量可想而知。
君无渡没有回答他的话,单手掐诀,那面巨大的旗应召而来。
他双手结印,手指几乎动出残影,腹部的伤口再度涌出鲜血,全都被吸附在旗面上,红色图案在他背后宛如烈焰狂花,以他为中心怒放绽开!
这场面几乎令所有在场修士愣住,仰首去看。
和光尊震惊道:“人皇幡?”
传闻中人皇幡是魔族至宝,能够吸收世间一切的魂魄作战,威力巨大。但因其罪孽深重,只有邪修或魔族才会尝试炼制。
此幡上次出现,还是在百余年前的大战中为魔族所持。
炼制人皇幡固然能吞噬剑傀,可人皇幡的威力过强,炼化好了甚至能撼动天地。
君无渡现在就已经不将仙盟放在眼里,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再有人皇幡在手,还有谁能够抵挡他?
无数黑色剑傀化为蛇状黑气,被人皇幡不停吞噬。君无渡立在幡前,双手摊于身侧,任由那些黑气穿过,眼睛里并无什么情绪。
顷刻之间,和光尊便已作出决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君无渡炼成人皇幡。
和光尊道:“众弟子听命,人皇幡乃魔族邪物,都随我阻止剑尊!”
局势很快发生变化,仙盟弟子与君家修士厮杀起来。而和光尊距离君无渡最近,手中聚起磅礴灵力,朝着君无渡轰去。
和光尊和君无渡一样,是分神修为。况且他百年前便已是分神修为,君无渡当时还在出窍期。他虽不自信能全身而退,但只求阻止人皇幡炼成。
君无渡悬于上空,微微低首,目光冰冷地看向和光尊和他身后的修士,淡声道:“你们若阻我,只会一同进入人皇幡中。
“人皇幡是魔族之物,”和光尊目光坚定道,“就算是为了吸纳剑傀,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尊炼成此幡。”
君无渡似笑非笑道:“仙盟的手伸得太长了些,还能管到本尊头上。”
和光尊哑然片刻,想继续辩驳,然就这么一刹那,青色长剑就压在了他的咽喉之上,他目光悚然,动作被完全限制住。
他百年前是分神初期,现在也不过是个分神初期。而君无渡竟是个……分神后期!
挟天子以令诸侯,仙盟修士见状都不敢再动。况且若是和光尊都没有还手之力,他们这么多人加起来也只能是个添头。
而和光尊是个惜命的,他不想为了阻止君无渡进入人皇幡中当怨灵,于是在君无渡动手之前心有不甘地道:“剑尊大人一意孤行,剑道试域之事,仙盟必得要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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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无渡不客气地虚指一点道:“滚。”
和光尊颜面尽失,咬了咬牙,带着仙盟修士火速撤离,想着回去狠狠告君无渡一状。
*
灵舟之上。
君无渡消失以后,程云臻马上进了屋,虽然他没办法看外面的情况,但是有人在给他实时播报。
是灵舟上留下来的仙侍,应当是搞后勤工作的,以为程云臻身为剑尊炉鼎非常担心主人,跑里跑外地告诉他外面的最新进展。
——秦公子,剑尊要炼人皇幡吸纳剑傀!
——秦公子不好了,仙盟和咱们打起来了!
——仙盟这帮废物,直接认输逃跑了!
——剑尊炼成了人皇幡!
知道人皇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之后,倏忽之间,程云臻心中有了些猜想。
不可能随便拿一面旗都能炼制这种神器,君清陵明显是有备而来。所以,君无渡应该早就想到如何处置剑道试域里的剑傀。
就算他没有被剑道试域吞进去,下次进来,君无渡也会这样做。或许他只是从前修为不够,现如今闭关出来,有把握炼制人皇幡才动手。
君无渡进来的时候,便见秦云坐在桌边皱眉思索着什么。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秦云的脑子仿佛和其他炉鼎不太一样,总是装着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刚刚炼制人皇幡耗费了太多精力,懒得刨根问底,道:“发什么呆,还不过来伺候。”
程云臻很快回神,见君无渡脸色略微苍白,浑身是血,正等他去脱衣沐浴。
程云臻一面给他解腰带,一面低声道:“恭喜主人炼成人皇幡。”
心里想,刚才他听那仙侍说,人皇幡驾驭不好会噬主,不知道君无渡有没有这个能耐。
君无渡听他说话,再望他表情,就知道秦云这份祝愿极为敷衍。炼制人皇幡时他本就感知了许多怨灵恨意,立刻不爽地抓住了秦云的手腕。
程云臻被他抓得生疼,不得已抬眼看他,眼底有一抹不忿,被君无渡很快捕捉道。
君无渡看着他道:“你不要想什么有的没的,安分听话些,知道吗?”
他眉眼间的戾气都快溢出来了,程云臻愣了片刻,垂首道:“知道了主人,我晓得的。”
君无渡又盯了他一会儿,终于将手松开了。
23. 天香丸
再回到霁川的时候,程云臻只觉恍如隔世。
不知怎的,在灵舟上对他说完那句话后,君无渡就一直冷冷的。
程云臻自然也不可能去求他对自己热情一点,毕竟他脑子又没毛病。
回霁川当日,就有两个医修来给程云臻治伤。
“秦公子放心,这些都是最上好的灵药,用了之后不仅能够祛疤,还能使皮肤光洁更甚从前。”
见医修要跪在地上给他擦小腿上的伤口,程云臻忙道:“我自己来。”
涂上之后,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画面有点吓人。
程云臻涂药时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守宫砂,他太专注,丝毫没察觉。
两个医修一见朱砂痣,同时看向对方,交换了一个颇为惊异的眼神。
*
接下来的几日,程云臻一直在吃药养身子。
君无渡变得很忙,应当是在给剑道试域善后。他人不怎么回来,但是不耽误让仙鹤盯程云臻吃药、泡药浴。
身上的伤好了,由内而外的不适感却越来越强烈,程云臻夜里睡不好,疑心自己的情期马上就到了,他把装着天香丸的盒子放在架子中层最显眼的位置,方便自己拿取,不至于在情期发作的时候手忙脚乱。
他还惦记着《青囊丹心纪事》,借打扫的样子,翻遍君无渡屋里的书,全是些不堪大用的,一点都看不懂。
想必君家藏书的地方会有。但是君无渡这几天不见人影,程云臻也没想好找什么借口更自然些。
一日晚上,程云臻泡药浴的时候,君无渡终于露面了。
因为上次泡澡被偷袭,程云臻现在非常警觉,动不动就环视周围,一抬头就看到君无渡已经到了水池附近。
程云臻□□,但君无渡穿得很严实,也没有下水的意思,仿佛只是来和他说两句话。
君无渡开门见山道:“你白日在找什么书?”
程云臻心跳骤停,没想到自己这几日的举动君无渡清清楚楚,他本就在热水里,一时间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道:“是我的错,我在屋里呆的无聊,因主人之前说过屋里的东西可以动,才翻书看……”
君无渡看着他红润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心中知道眼前的人又在撒谎,盯着他道:“我既说过能动就是能动。问一句而已,看你吓成这样。身上的伤都好了?”
程云臻的睫毛颤了颤:“那日医修来为我诊治后就好了。多谢主人关心。”
他想不明白,难道修真界也有监控吗?还是仙鹤能口吐人言,告诉君无渡他每天都在干什么?
这种一举一动毫无隐私、还不知道摄像头在哪的感觉让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君无渡坐在池边道:“膝盖给我看看。”
提到膝盖,程云臻脸颊充血,恢复成了红色。
那种手心被滚烫青筋反复磨砺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在水底下攥起了手指。
而且他现在在水里坐着,要怎么给君无渡看膝盖,整个人□□着出来吗?
程云臻抿着嘴唇道:“真的已经好了……不必……”
君无渡叫他的名字打断他:“秦云。”
这句话仿佛是最后通牒,程云臻一边在心里诅咒他被人皇幡吞噬,手指抓着岸边上的衣服先稍微遮了下,火速站起来坐到高一点的位置,小腿刚好露出水面。
但是他没想到,动作太急,扯着头发不说,里衣沾水几乎全湿了,盖在身上若隐若现。
君无渡低头看他探出来的双腿,因为泡了一会儿,薄霜肌理间浮着暖玉似的血色,小腿纤秾合度,极为漂亮。
“都好了……”程云臻看不见他的表情,把衣服扯了扯,然而一点用都没有。
“哦……”君无渡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话,“继续泡着吧。”
程云臻忙下水回去,没看见君无渡扯了下自己的衣服才站起身来回屋。
*
君无渡这几日的确是忙,如程云臻所猜想的那样,剑道试域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况且仙盟的人还一直联合衍天宗,逼他给个说法。
但他心里也清楚,他不见秦云,就是因为心中不太舒坦。
至于为什么不舒坦,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归结于秦云那种忽冷忽热的态度。
好像自来到自己身边后,秦云就一直防好色之徒一样防着他,而那日自己中蛟毒的举动,恰好坐实了这一点。
且不说他睡自己的炉鼎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禁欲了三百余年,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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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中了蛟毒又有秦云在身旁勾引,他怎么会那样行事。
所以昨夜,他要求看秦云的身子。
这次没有蛟毒,但他下腹很快涨热了起来。
就连今日,那两截新藕似的小腿还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被搅得心烦意乱,不再看秦云这边的动静。
君无渡回来得比前几日要早,黄昏之时,灯笼竟还没点上,屋内有些昏暗,有香味正在浓烈浮动。
他推开门,却不见秦云的踪影。循着香味走过去,发现人正倒在木架前,蜷着身子发抖。
君无渡心中重重一跳,跪在地上掰着他肩膀将他翻过来,只见秦云鬓发已经湿透,半边头发遮挡着脸,里衣汗湿,早揉得不成样子,极为狼狈。
他托着他单薄的后背,将人暂时靠在自己腿上,拨开黏在颈侧脸侧的发丝,底下面庞潮红得可怕,秦云目光涣散地狠咬着嘴唇喘息,下唇处两粒嫣红的血滴溢出来,似乎头发划过脸颊的感觉就令他浑身筋骨酥软。
若此时君无渡一松手,他整个人就会滑落下去,模样脆弱之极。
“秦云,你怎么了?别咬,松开……”君无渡只觉掌心贴着的脊骨在战栗,贴近了和他说话,嘴唇几乎碰到他汗湿的鬓边,声音越来越低。
不知谁的脉搏声快得可怕。
秦云依然发着抖,然而似乎又感知到什么,神志恍惚地在君无渡怀里微弱挣扎,他一动,君无渡才看见他袖子底下压的东西。
那檀木盒子是装天香丸用的,君无渡单手将秦云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去拿盒子。
看见那木盒被人拿走,秦云立时反应大了些,不知哪里来的体力伸手去抓,但他快到极限了,眼前一片模糊,手指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碰到,抓空的一瞬间神情变为恐惧,眼底都蒙了一层阴霾,仰起脖颈,喉间呜咽一声。
君无渡看着他备受折磨的样子,心中不知在想什么,手指一按,将木盒打开了。
当日他答应给秦云压制情期的丹药,但盒子只有他能打开。这是炉鼎的规矩。
天香丸一粒下去,秦云就会好转。
但是,他看着怀里连心力也快撑到极限的人。
作为秦云的主人,他也可以选择用另外一种方式帮他渡过情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