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人又在为夫人打工》
1. 穿越
大昭二十年,烈日高悬,炽热的阳光烘烤着乡野的一间小屋。
屋内弥漫着呛鼻的烟雾,炉火熊熊燃烧,映红了周围人的脸庞。一群男男女女穿着粗布麻衣,身形佝偻、神情痛苦,像机器似的,不断将铜液倒入模具。
灰尘扑扑的地面上躺着位身形羸弱的女子。看面相是位标致的美人,鹅蛋脸,柳叶眉,睫羽如蝶翼般纤长卷翘,不施粉黛的脸异常白净。
只是这种白不是嫩白,而是像死人一样的惨白。她瘦削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饱满的唇瓣也因干涸而开裂破缝。
沈梨猛地从眩晕中清醒,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身上就传来一阵剧痛,火辣辣的,似乎是皮肉开了裂。
她惊恐地睁眼,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大腹便便的男人,正挥舞着带血的鞭子,嘴里骂骂咧咧:“臭娘们,还敢偷懒,看老子不抽死你!”
鞭子如暴雨般落下,痛感愈加真实。
沈梨这才反应过来,她穿越了。
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狂涌而来,迅速侵占了她的大脑。
原主和她同名,是大昭富商沈家的嫡女。自小养尊处优,没吃过一点苦。
然而好景不长,去年母亲因病去世。今年开春,父亲和兄弟在外地做生意,途中竟遭遇劫匪抢货杀戮。因此偌大的一个商贾之家就这么衰败下来。
葬礼结束没几天,沈家几房太太便开始瓜分家产。
原主是温室里面长大的花朵,性子软,没什么心眼,向来不会争抢,如今又无人倚仗。
家产一点没分得不说,还被扫地出门。
无家可归之际,想起幼时父母给自己和挚友江家订下的婚约,带着自己偷偷藏下的一份嫁妆,转身投奔未婚夫江贺州。
原主在江府用过一顿晚膳后,醒来便在这荒郊野外了。食不果腹、衣衫褴褛,时不时就被鞭子抽,被烙铁烫,日日像机器一样运作,生产一枚又一枚钱币。
到今天,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现代的她,自小父母离异,两人都不愿意要她,只得和祖母相依为命。没想到重活一世,依旧这么凄惨……沈梨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思绪从混沌回到现实,沈梨在络腮胡子再次挥鞭的瞬间,侧身一闪,精准地抓住了鞭子的末梢。
络腮胡子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奴隶竟敢反抗。
沈梨双手用力一拉,络腮胡子一个踉跄向前扑来。她顺势一脚踢在他赘满肥肉的肚子上,络腮胡子惨叫着摔倒在地。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敢反抗监工大人。
“反了,反了!”络腮胡子恼羞成怒,边怒吼边要起身,“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抓住这个臭娘们!老子白养你们一群饭桶了!”
此话一出,周围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大汉直直扑过来。
沈梨的大脑飞速运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络腮胡子的佩剑,并将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语气中寒气逼人:“都退下!否则我杀了他!”
闻言,那两名黑衣大汉都原地杵住,不敢再向前一步。
络腮胡子额头上渗出细密冷汗,气势当即弱下来,“小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
沈梨没理会他,架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向木门。
手在背后摸索着门栓,双眼却依旧死死盯着那两个大汉,语气强硬:“把这些人都放了!”
两个大汉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些个被抓来的人被奴役已久,也不敢动弹,都木在原地。
忽地,窗户外有些异动,沈梨警觉望向窗外,并无不妥。
但她没有料到,络腮胡子趁机给他的其中一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随手即从身旁的木桌上拿起一枚铜币。
下一刻,沈梨拿着剑的那只手就被铜币击到,“哐当”一声,铁剑砸向地面。
络腮胡子抓住空隙,迅速挣脱束缚,给沈梨来了一记扫堂腿,将她撂倒在地上,随即捡起地面上的铁剑,就要向沈梨刺去。
就在这时,窗户外飞来一把折扇,将络腮胡子举起的剑击落在地。
同时,一道修长的鹅黄色身影裹挟着劲风,如谪仙般破窗而入,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凛冽寒意。
谢知行脚踏两个黑衣人轻巧落地,顺势又一脚将络腮胡子踹倒在地,三人瞬间发出痛苦的哀嚎。
随后,他长身玉立,漫不经意向她伸出一只手。
沈梨这才看清楚来者的面容。墨色发带束起青丝,几缕碎发自然垂落,更添几分随性。
面容清隽,五官硬朗,轮廓线条柔和却不失坚毅,那一双桃花眼更是明亮如星。整个人像夏日里的柠檬,扑面而来的都是少年感。
她握住他的手一拉,立马站起身来:“多谢。”
下一刻,谢知行将地上的折扇一脚踢起,折扇如花朵般绽放在他的手心,再架在络腮胡子的脖子上。
“说出幕后主使,可饶你们不死。”说话间,白色的扇面上边沿已经染上红色的血渍。
络腮胡子闷哼一声,还在嘴硬,“毛头小子,老子背后的人你惹不起。”
白色的扇面又红了几分,谢知行目光凌厉,语气中却有些吊儿郎当,“和你爹就这么说话?”
下一刻,络腮胡子嘴里喷出一股红色的暖流,他手下的那两个黑衣大汉亦是如此。
竟然□□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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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行眸色一沉,喃喃道:“可惜了,还是几个衷心的。”
一场恶战结束,屋内剩下的人皆目瞪口呆。
沈梨首先回过神来,目光打量着周围的钱币。
自古以来,几乎都是有专门的机构掌管钱币铸造。而这里,环境恶劣、器具简陋、虐待工人,一看就是私人黑心作坊,造的都是非官方的假.币。饶是她现在身无分文,也不能取这些来用。若是被查到,怕是要砍头的大罪。
稍作思索后,她向周围喊道:“大家快走!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沈梨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救命之人的身份,他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
“我实在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没想到啊,天无绝人之路。”
“各位现在都去何处?”
“前些年家乡闹饥荒,我是被我爹娘卖过来的。离开这又怎么样,有家也回不得。”
“……”
四周都是荒草树木,人迹罕至。沈梨和众人沿着山路一直往下走,匆忙的脚步声惊起林中鸟雀。她知道得早些下山,不然到了夜里,山上的野兽可不是吃素的。
一路上,她都竖起耳朵听着周围人诉说各自的遭遇,大多数人是被骗到这里的,也有被亲人卖到这里的……沈梨虽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一定和那江家脱不了干系。
既来之则安之。上天既然让她来到这里,那么她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逆境生存,向来是她的强项。
幼时,沈梨曾和祖母学过做绒花的手艺。后来祖母撒手人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和绒花这门手艺的传承。
沈梨当即决定要在这里做绒花生意。
只是,创业都需要启动资金,而她现在身无分文。
“唉。”长长的叹气声在人群中格外惹耳,“姑娘,我们现在去往何处啊?”
沈梨年纪虽轻,但经历刚才一事,众人都自然而然地把她当做主心骨。
沈梨顿住脚步,向众人打听:“官府可曾下令过追查假.币一事?”
“自是有的。”
得到肯定回答,沈梨弯唇:“可有人识得当地衙门在何处?”
“我认识!”一男子自告奋勇回答。
沈梨清冷眼神望向他:“那就烦请您带路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下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还跟着其他人。
谢知行双臂交叠,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前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晓冬有些不明所以,问他:“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啊?”
“先送他们下山。”
2. 荣华阁
一行人来到衙门附近,沈梨独自进入,向知县诉说自己偶然发现山上有间黑心工坊非.法买卖人口、铸造假.币的情况。知县当即派人一起前往山上,查获了大量假.币,并将铸造处捣毁。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沈梨提出自己的请求,向知县讨要赏银。
当地衙门早前就发布过有关假.币案的悬赏告示,自然毫不推脱,爽快应允。
得到赏银后,沈梨将银两均分给众人,说道:“你们有去处的拿这个做盘缠,无处可去的,若是相信我,可以选择跟着我。”
这样一安排,最后选择跟着沈梨的只有两名女子。
一个名为绿瑶,年过三十,是被赌鬼丈夫下药所卖以偿还赌债;一个唤做阿妩,才十四岁,是被亲生父母趁她睡着时连夜所卖,替他的弟弟攒彩礼娶媳妇用。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皓月高悬天边,洒下清冷光辉,将街上的石板路照得泛白。
沈梨带着绿瑶和阿妩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
没日没夜的连轴转,今日难得安稳舒适,纵使三人身上都带伤,这夜却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清晨,沈梨早早起身,去街市逛了逛,买了三件干净衣服和一些做绒花所需材料:蚕丝、铜丝、猪鬃毛刷、剪刀……
回到客栈后,沈梨换上新衣服,又将其余两件给绿瑶和阿妩换上。
用过早膳,沈梨端坐在花木桌案前,将整理好的各种材料置于案上。各色各样的蚕丝,红如晚霞,粉若桃花,绿似翡翠,煞是好看。
绿瑶和阿妩满眼疑惑,但还是端坐在沈梨旁边认真看着。
“以后我们就要用这个谋生了,你们可得瞧好了。”
话毕,沈梨皓腕轻抬,左手执起三缕彩色蚕丝,右手用猪鬃毛刷将其刷蓬松。随后,那丝线在她指尖仿若有了灵韵,轻轻绕于细长的铜丝之上。
栓好绒之后,沈梨用剪刀将铜丝栓好的绒剪成绒排,再滚成蓬松的绒条。
来回重复了几次,沈梨一边将绒条打尖、压扁、修修剪剪,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绒花制作,首重选料,次在塑形。今日教你们一些简单的,等日后你们熟悉上手了,我们再学一些更精致的。”
言罢,她纤细手指微微翻转,铜丝在绒线间穿梭。行云流水间,一朵小巧玲珑的海棠花便已现于掌心。
绿瑶和阿妩皆看得目瞪口呆,眼中满是惊叹。
学了良久后,绿瑶忍不住轻声问道:“沈姑娘,我们靠这么几个绒花簪子就能活下去吗?”
在她的印象中,女子自小靠父母,出嫁后靠夫婿,大昭还没有过女子靠自己的手艺就能活下去的先例。
沈梨眼角漾起温柔笑意,认真回答:“靠这么几个当然不行,我们是要开铺子的。”
“开铺子?”阿妩年纪小,不可置信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她从口袋中摸出昨天分到的碎银两,唉声叹气,“可我们的银两加在一起也不够盘下一个店面啊。”
绿瑶轻敲阿妩的小脑袋:“沈姑娘既然都这么说了,自是有她的办法。”
“你们放心。”沈梨微微颔首,“盘店面的事情交给我,你们只管先学会这手艺。”
传授了一上午的技艺,沈梨便暂时与两人辞别,叮嘱她们一些“万一我日落前回不来,你们报官去江家寻找”之类的话术,而后独身一人赶路来到江家。
堂屋内,两人相坐而谈。
江贺州穿着件黑色长袍端坐在那里,眼神锐利,神情复杂。再次见到沈梨,一开口便是疑问:“你怎么会在这?”
“我不应该在这吗?”沈梨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反问道,“那江公子觉得我应该在哪呢?”
江贺州看着面前的沈梨,总觉得有些陌生。如果说上次她过来的时候像一只柔弱的小白兔,那么这次,就像一只身着盔甲的刺猬。
他抿了抿手里的热茶,淡定说:“沈小姐又是来提和江家的婚约一事吗?上次我已经与你说过,我和你的婚约是当年我爹和你爹口头定下的,没有正式的婚书,根本作不得数。”
“江公子说的是。”沈梨弯唇,“所以我这次来,是想请江家退换我的嫁妆。自此以后,我与江公子桥归桥、路归路,婚事一笔勾销。”
竟然不是来纠缠江家的?
江贺州有些意外,但对于嫁妆一事只是眉梢轻挑,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嫁妆?什么嫁妆?”
见对方装傻充愣,沈梨又提起另一件事情:“那日我带着嫁妆投奔江府,用过晚膳后,醒来便在荒郊野外。这件事情,江公子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江贺州实在没有想到,沈梨竟然能从那荒郊野外逃出来,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又很快恢复正常,随即看向身旁的两位丫鬟,满脸笑意:“沈小姐说她来我们江家用过晚膳,你们看到她来过吗?”
两位丫鬟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随后一同摇摇头。
看来是要将装傻充愣贯彻到底了。
也罢。
她确实没有证据。
原主来投奔江家之时,身边并无其他人陪同。
“从商之人,诚信二字是为无价之宝。”沈梨面不改色,“江家世代从商,积累了不少好名声。倘若我这个沈家大小姐日日去江家店铺门口哭闹,说我沈家一朝落魄后,被你江家背信弃义无情抛弃,我想你们日后的生意也不太好做。”
“你敢!”江贺州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为何不敢?”沈梨继续说,“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江贺州气急败坏,拿手指着沈梨,“什么时候学会如此巧言令色、恬不知耻了?”
沈梨直直站起身来,镇定自若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接挑明了,你之前希望我消失,不就是想借此斩断和沈家的姻亲关系吗?现在我只想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从此和你江家再不往来。江家家大业大,也不缺我这点三瓜两枣。你不需承担一点风险,我自行消失。这桩买卖,你一点也不亏。”
两人说话间,江老爷阔步走进堂屋。
他身形富态,身着一件深紫色的织锦长袍,腰间佩着块色泽浓郁的羊脂白玉,一举一动皆是富贵之家的神气:“是梨儿来了啊?”
沈梨也不扭捏,再次向他表明来意:“江伯伯,梨儿今日登门拜访是想来退婚,还望江家能把我的嫁妆归还。从此以后,梨儿必定不会再来打扰。”
江老爷捋捋胡子,笑得和蔼:“如此小事,我们江家岂有不答应之理。那日你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带,我江家暂时替你保管,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沈梨苦笑:好一个暂时保管。
话毕,江老爷便吩咐下人,去库房取来沈梨那日带来的紫檀木匣递给沈梨,“梨儿,够不够用啊?不够用的话,江伯伯再去取点银两。”
沈梨打开木匣来确认,金钗、银钿、玉镯、耳环、戒指……是自己带来的,并无缺少。
原本还有房产田产的,只可惜被沈家那几房太太抢走了。
不过,也够用了。
沈梨合上木匣:“谢谢江伯伯,够用。那梨儿今日就先行告辞了,日后定不会再叨扰。”
“这说的什么话?你要是来,我们江家随时欢迎。”江老爷依旧满面笑容。
沈梨弯唇不语,径直走出江府。
她知道,江老爷并非是在真的关心她。要是真的关心,早在沈家破产的时候,他就该来了,也不会同意她的退婚。
现在说这些,只不过是些体面话,在试探她会不会知足,日后会不会再胡搅蛮缠罢了。
这父子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
东方破晓,天边泛起鱼肚白,街边的屋舍隐匿在朦胧的晨雾中。
吃过早饭后,沈梨带着绿瑶和阿妩一起在街上逛,目标是寻找一处旺铺做店面。
对比多家后,三人目光齐齐看向不远处一家旺铺出租。此店铺位于云来街最繁华的地带,是个客流量大的好地方。
三人一起走进店内,仔细观察打量后,与店主商量店铺价格。
总面积六十平米,一楼是店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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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是休息区,月租金一两。
双方沟通地很顺利。
付完定金,签完契约,沈梨转身对绿瑶和阿妩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绿瑶和阿妩郑重点头,有些热泪盈眶:“多谢沈姑娘。”
沈梨莞尔一笑:“不必多礼,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三人都是个勤快的,又都心灵手巧。盘下铺子后,三人买了很多制作绒花簪子的原材料,整日里待在房间,沈梨倾囊相授,绿瑶和阿妩学得认真且快。
各式各样的绒花簪子很快积攒起来:牡丹、玫瑰、梅花、菊花……百花齐放,应有尽有。
没多久,云来街多出一家崭新店铺。大门两旁挂着墨宝楹联,“蚕丝织成千般韵,绒花递出万种情”。门楣之上,红布遮盖的匾额高悬。
店门口,两条红绸从屋檐垂落,在晨风中轻轻晃动。
沈梨身着一袭红色长裙,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口。发髻高挽,一支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簪子斜插其中,衬得她面若桃花,气质超群,整个人明艳又贵气。
绿瑶穿着件紫色衣裳,头上簪着梅花簪子,端庄温淑。阿妩则是一袭粉裙,簪着朵玫瑰,稚气又可爱。
吉时一到,沈梨和绿瑶一左一右,拉下红绸,只见匾额明晃晃印着“荣华阁”三个大字。
绒花谐音“荣华”,寓意荣华富贵,这便是“荣华阁”的名字由来。
刹那间,鞭炮齐鸣,震耳欲聋。
噼里啪啦的声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一会儿,铺子前便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梨满脸笑意,向众人抱拳行礼:“多谢各位街坊邻居今日赏脸,小店荣华阁今日开业,所售绒花皆选料上乘,做工精细。开业特惠,买的越多,优惠越大,欢迎大家入店挑选。”
绿瑶温声附和:“姑娘们买一支试试吧。”
阿妩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大喊着:“戴上就变成仙女咯。”
沈梨又补充:“姑娘们戴上必增仙女之韵,公子们买一支送给心爱的姑娘定增浓情蜜意。”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喝彩。
但也有一些嘈杂的议论声:
“这不是沈家小姐吗?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地如今亲自出来抛头露面,做起生意来了?”
“你还不知道吗?今年开春沈家出大事了啊!”
“这哪能不知道?可俗话不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吗?沈家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让她出来抛头露面吧?哪有女子出来做生意的?”
“……”
议论纷纷,沈梨只当没听见,脸上依旧挂着明媚的笑意。
不多时,一位身着华服的夫人带着丫鬟,向沈梨询问着:“姑娘,不知可有适合我这年纪佩戴的绒花?”
绿瑶见状,凑上前来:“夫人看上去和我……”
“年龄相仿”四字还未说出来,沈梨便给绿瑶使了个眼色,又引着夫人进店:“让我来猜猜,夫人今年可是正值桃李年华?”
“我?”夫人捂嘴轻笑,“我都五个孩子的娘亲了,还桃李年华。”
沈梨从容说:“真的吗?完全看不出来啊。冒昧问您一下,您这皮肤看上去跟牛奶似的,平时都是用的什么保养呀?”
夫人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脸,谦虚道:“我啊,今天这是涂了脂粉。”
沈梨眉头轻蹙:“那也得底子好啊,我也涂了脂粉,怎么看上去就没您皮肤好呢?”
“……”
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都诧异了,从没见过自家夫人嘴角咧到如此程度。
沈梨扶着夫人来到展台,温声说:“您看这边的牡丹簪,用色沉稳,样式大方,最适合您这样雍容华贵之人。还有,这个兰花簪,素雅高洁,戴在您发髻,很能衬出您的高雅气质……唉,一时之间还真挑不出哪一个最配得上夫人的美呢。”
夫人随手拿起一个簪子端详,笑得合不拢嘴,眼中满是喜爱:“这做工和这花色,当真是极好的。我全要了,你再给我挑几样送予亲友。”
“好的。”沈梨继续夸赞,“夫人不但人美,眼光也这么好。”
3. 谢知行
开业前几天还算顺利。每天晚上,三人都会一起盘点白日里的收获,成功卖出多少支绒花簪子,成本和利润都是多少。
沈梨还经常教绿瑶和阿妩一些经商之道。卖货时,千万不能吝啬夸奖,只有顾客心情好了,才会更愿意消费。但夸奖也要夸到点子上,因人而异,对症下药,不然显得浮夸虚伪。
第二天一大早,阿妩在睡觉,绿瑶在做早饭,沈梨首先下了楼。
荣华阁才开门,店门口便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见到那日的救命恩人,沈梨恭敬迎上前去。此人穿着贵气,身手了得,定也不是什么普通百姓,但她并不打算和他套什么近乎,只需要尽自己本分就好。
“公子是要买支簪子送给心爱的姑娘吗?需要我帮忙挑选吗?”
“并无心爱的姑娘。”谢知行轻挑眉梢,“但也可买些。”
沈梨也不追问缘由,目光锁定在展台,温声说:“公子尽管挑选,只要你喜欢,都送与你,无需银两。”
谢知行下颔轻抬,眯了眯眼盯着沈梨,语气吊儿郎当的:“先是旁敲侧击问我有没有心爱的姑娘,又允诺我随意挑选簪子,莫非姑娘……”
越听越不对劲,沈梨瞪大双眼,立刻打断他,解释道:“我只是想感谢你当日的救命之恩,并非对公子存有其他心思。”
“欸?”谢知行顿觉有些好笑,“我可没这么说啊。我是想说,莫非姑娘还记得我。”
沈梨捂着嘴轻咳一声:“原来如此。救命恩人,没齿难忘。”
随后,他的视线在店内四处打量。目光所及,寸草不生:“这个、这个、这个……看上去都挺不错的。”
沈梨暗自腹诽:这男人,要这么多簪子干嘛,难不成家里好几房老婆?
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况且救命之恩值千金,这些全部赠予他也未尝不可。她平静应答道:“好的,稍等。”
沈梨走向柜台,正欲拿来首饰盒打包,谢知行却大步跟了上去,站在柜台对面,支起下巴看她:“开玩笑罢了。”
沈梨拿首饰盒的动作顿住,抬眼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少年的发丝在晨风中微微飞扬,更衬得他意气风发。随后,他歪了下头,轻扯嘴角:“你们店缺合伙人吗?我可以做合伙人吗?”
少年声音清冽干净,如珠落玉盘,伴随着温柔的日出和晨风,莫名有些沁人心脾。
但沈梨不为所动,清醒道:“不缺合伙人,倒是缺跑腿打杂的。”
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富家公子哥,沈梨本以为她这么说,他一定会退缩。却没有想到,对方当即轻拍桌子,应了下来:“好啊,那我就是跑腿打杂的了。”
沈梨双眸徒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
“那是当然。”谢知行点头。
“可我是开玩笑的。”沈梨解释道。
谢知行双臂交叠,故作不悦:“唉,我给你们店铺打杂都不行吗?我不要月钱的,包吃包住就行了。”
“那就更不行了。”沈梨下意识往楼上看了一眼,“我们这都是女子,没地给你住。”
“那……就包吃。”谢知行无奈妥协,“这总行了吧?”
沈梨怔愣住:店里面若是有个男子,可起到门神的作用,安全感确实更高。日后要是有什么送货任务,有名男子也更方便些。
况且,他还救过她们,还不要工资……
“这还不行啊?我吃都不要了,这总行了吧?”谢知行伸手晃在沈梨眼前。
沈梨回过神来,抿了抿唇说:“那我先问过我那两个姐妹的意见。”
谢知行点头:“好。”
沈梨:“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谢知行清了清嗓子,扬起下巴开始自我介绍:“在下谢知行,仗义江湖人士,平日最爱饮酒作乐,毕生心愿是仗剑天涯、除暴安良。”
“沈梨。”冷漠的两个字。
谢知行:“就这?”
沈梨挑眉:“那不然呢?”
谢知行:“……”
沈梨没再理他,将绿瑶和阿妩喊下了楼,将此事说与两人。两人见是那日的救命恩人,当即爽快应答下来。
吃完早饭后,绿瑶和阿妩留下来看店,沈梨喊谢知行一起去街上买点制作绒花的原材料。
街道两旁,店铺小摊鳞次栉比。街道中央,车水马龙,行人匆匆,空气中香料的馥郁香气弥漫,买糖葫芦的小贩叫喊声悠扬。
一路上,沈梨走在前面,饶有兴致地逛着各个小摊,有用的家具材料、好吃的瓜果点心、好玩的手工作品。
这个时代都是纯自然,没有科技与狠活的东西,沈梨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就是苦了身后紧紧跟随的谢知行了,双手拎着满满当当的战利品,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喂,你把我当牛使呢。”
沈梨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打杂就要有个打杂的样子。”
“我怎么感觉我不像救了你,倒像是害了你呢,怎么这个态度?”谢知行有些郁闷。
眼瞧着沈梨不理会他,谢知行喊她:“沈梨。”
不理。
“沈姑娘。”
还不理。
“沈老板。”
沈梨终于停住脚步,没好气地回头看他:“做什么?”
谢知行继续刚才那个问题:“你这姑娘,怎么对我这个态度呢?”
沈梨双臂交叠,围着他转了一圈:“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还指望我对你态度多好啊?”
谢知行怔愣一瞬:“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梨直接说出心中猜测:“这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你这么想进我的店打杂,是为了查询假.币一事吧?”
“首先,我想你来之前,应该调查过我的背景,确定我家世清白,与制作假.币的团伙并无关系。”
“其次,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料定我会答应你来店里帮忙一事。商铺日日有银钱往来,便于你抽丝剥茧地追查假.币来源。”
“还有,我和绿瑶阿妩都曾被那伙人抓住过,在那待了很长时间,说不定身上会有什么对你有用的信息。”
谢知行脸上的笑意收敛住,眸中有些异动,似是惊讶,又似是赞许:“在下竟没想到,沈老板如此聪慧。”
沈梨嘴角微扬,假意谦虚道:“低调。”
谢知行又问:“你既已猜到我的来意,为何不打探我的身份背景?你就这么放心?”
沈梨笑:“我管你呢。”
——反正不是坏人。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荣华阁。
刚进门,就瞧见展台处,绿瑶和阿妩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团团围住,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快把老子的钱还给老子!不然,我砸了你这个破店!”
阿妩脸上挂着泪珠,啜泣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们店的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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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蚕丝做的!”
绿瑶也是满脸愁容。一转眼看到沈梨,惊喜喊道:“沈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沈梨走上前去,查问事情缘由:“发生什么了?”
谢知行将手里五花八门的东西放到柜台,又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绿瑶将阿妩搂在怀里,回答道:“这几个人说,我们荣华阁卖出的绒花簪子根本不是蚕丝制作而成的,就是普通的麻线。”
那几个大男人见此,又开始叫嚷:“你们这破店,以次充好,用普通的麻线当做蚕丝,也好意思卖得那么贵。赶紧把我们的钱还回来,否则,你这破店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请您把我们店卖出的簪子给我看一下。”沈梨面不改色,伸手向几人讨要簪子。
其中一个男人将手上的绒花簪子直接摔在地上,那一朵漂亮的牡丹花瞬间与簪身分离,花瓣都崩了两瓣。他还怒吼着贬低道:“上不得台面的垃圾玩意!”
沈梨也不气恼,弯腰捡起地上被摔得七零八落的簪子,开始反问道:“我们店才开业不过半月,进来买簪子的男人屈指可数,我印象中并没有你们。你们几个男人,买绒花簪子做什么?”
“要你管!”一男人趾高气昂地答道,“老子送给夫人,还要向你禀报吗?”
谢知行在一旁吊儿郎当附和一句:“就你这熊样,还能有夫人?”
此话一出,刚刚还伤心落泪的阿妩顿时笑出声来,差点吹出一个鼻涕泡。
“说什么呢你?”男人握紧拳头,脸色狰狞,狠狠瞪着谢知行。
谢知行挑眉看着他,只笑,面上看不出一丝不悦之色。
但空气中火药味弥漫,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就要有一场恶战。
店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沈梨见状,拽了下谢知行的衣袖,又给他使了个眼色,终是将这场欲来的风雨扼杀在摇篮里。
此时,众人中已经有一些议论声,褒贬不一。
“荣华阁开业那一天,我也买了一支簪子,我那时候看那绒花成色是很好的啊,不像是次品。”
“我也买了,那时候看上去确实很不错。但保不准她们一开始讲良心、讲品质,后面为了利润,就缩减成本,以次充好了。”
“唉,真没想到,她们竟然这样。”
“女子哪能做的了生意啊!”
“不怪她们沈家破产了呢!我看就是以前亏心事做多了,然后遭报应了。”
“……”
沈梨不管众人的议论,将摔坏的绒花簪子举起,冷静说道:“大家仔细瞧瞧这支簪子上的绒花。”
随后又从自己头上拔下一只牡丹簪子,继续说道:“再看看,我头上这只簪子,明明很大不同。”
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完全看不出来啊,这不一模一样吗?”
沈梨弯唇:“一般人很难察觉,但你们仔细看就会发现,我头上的这只簪子镶嵌的珍珠尺寸比他的小一点,开业初期,我们店里面选购的珍珠尺寸是固定的,都是十八毫,而他的珍珠都是二十四毫。不信,大家可以看看你们在我们店内买的簪子,过来比对一下。”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位女子,从发髻上拔下三支簪子,拿在手上,递给沈梨比对。
沈梨一看,是那日开业,一口气买了好多只簪子的夫人。她对着众人喊道:“我这几支簪子都是在荣华阁买的。开业后几天,我也经常来买,家里还有好些。”
4. 大王八
“多谢夫人。”沈梨感激地看了那夫人一眼,随即将那三支簪子一起比对,向众人展示。
原本两支一起比,一真一假,确实难以察觉端倪。但当五支簪子放在一起,四真一假时,那假货的瑕疵便无处遁形。
假货上镶嵌的珍珠尺寸显然更大一些。
“咦,这么仔细一看,这两支牡丹簪子的确有些不一样啊。”
“依我看,这八成是对家搞的鬼,见荣华阁生意好存心来找茬。”
“就是,前几天我娘子在这买的一支簪子,回家后还一直在夸着物美价廉呢。”
“……”
人群中的舆论此刻颇有反转,方才那几个贬低嘲笑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沈梨挑眉,转身看向身后那几位闹事的男人,云淡风轻地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几个男人相互看了几眼,而后其中一人挺直身板,怒视沈梨,继续狡辩道:“谁知道你们几个是不是一伙的呢?串通好了,来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就是想以次充好。”他一口咬定:“反正我这簪子就是在你们这买的。”
“欸?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谢知行的眉心不由得紧蹙,直接捋起袖子,恶狠狠瞪着他,那眼神似乎藏了把锋利的刀。
沈梨赶紧又扯了下他,出声打断:“方才我已经拿出证据,证明你的簪子不是在我这买的。那么——”
“现在请你拿出证据,证明你的簪子是在我这买的。”
她既然已经自证过,可不能再一次掉入对方的自证陷阱了。
“这……”对方几人瞬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几人眼神愈发阴狠,攥紧拳头,一副要在店里面打一架的模样。
方才那扔下簪子的男人,一只手如开弓之箭般伸向摆满绒花簪子的展台。
一瞬间,在场众人皆屏住呼吸,时间仿佛凝滞——
等到再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谢知行像拎小鸡一样将那魁梧大汉拎了起来,然后重新扔在地上,狠狠往后一推。
那魁梧大汉虽还是站着的姿势,但连连踉跄往后退,直到脊背紧紧贴到身后的墙壁。
人群中不知道谁首先鼓了个掌,众人和跟风似的,也纷纷拍手叫好。
沈梨双眸徒然睁大,定定看了谢知行一眼。谢知行傲娇偏过头去,只给她留下一个眼神暗示:老子就是看不惯他。
不过沈梨心里明白,他显然是收了力气、掌握分寸的。她收回视线,严肃对那些闹事的男人说:“我们三名女子开店本就不容易,一直是兢兢业业、谨守本分,用心做好产品,望某些人不要存心找事。我们不惹事,但也不会怕事。”
那群人瞬间没了先前的气势,灰溜溜地就离开了。
待围观人群渐渐散开,沈梨忽地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江贺州。
她只当做没看到,即刻转过身去,走向柜台。
江贺州却不识趣,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我这未婚妻果真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啊。”
闻声,沈梨抬头看他,满心都是厌恶:“你来这做什么?还有,谁是你未婚妻?”
听到“未婚妻”三个字,绿瑶阿妩以及谢知行都怔住了,三人竖起耳朵,目光齐刷刷看向江贺州和沈梨。
江贺州站在沈梨对面,脸上染上意味不明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道:“当日不知道是谁大半夜悄悄来到我府上,一口一声贺州哥哥,求着让我江家收留你,要嫁与我为妻,那哭的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呢。”
沈梨冷笑一声,低头把玩柜台上的笔墨纸砚:“反正不是我。”
原本就不是她。
“哦?”江贺州挑眉,“这下真的不求着我娶你了?”
沈梨拿起毛笔,在白纸上慢慢起舞:“上次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江公子现在还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江贺州看着沈梨,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有趣的猎物。他语气轻佻,警告意味明显:“就凭你一个女人,也想振兴你们沈家?别做梦了。”
见沈梨不搭理他,江贺州莫名来劲了,又自顾自说:“刚刚那是我送给你的一个小礼物,喜欢吗?”
沈梨笔走龙蛇的动作丝毫未停。她就猜到方才的那场闹剧可能会是江家捣的鬼。
在她的印象中,江家和沈家是瞿州最富庶的两大商贾之家。原本江家专卖布匹,沈家专卖药材,双方互不干涉,有的只是门当户对、和和气气,还给她和江贺州定下了亲事。
后来,沈家不幸出事破产,江家非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也开始做起药材生意。
对现在的江家来说,既不希望沈家与自己再有任何姻亲关系,也不希望沈家东山再起,以便于他江家生意在瞿州一家独大。
沈梨放下毛笔,将白纸摊开在江贺州面前,轻扯嘴角,学着他方才的口吻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一个小礼物,喜欢吗?”
江贺州定睛看去,只见洁白的纸张上赫然画着一只黑色的大乌龟,还写着五个醒目大字:
我是大王八。
“你!”江贺州面色铁青,举起手指着沈梨。
沈梨莞尔,当即将画着大乌龟的白纸对折,挂在他的食指上:“快走吧,王公子。”
江贺州气极不语,瞪大双眼,眼里仿佛有燃烧的火舌在跳跃。
沈梨挑眉:“王公子再不走,我可要赶人了。”
闻言,谢知行疾步走来,大马金刀地往柜台旁的凳子上一坐:“需要我帮忙吗?”
江贺州偏头看去,问他:“你是何人?”
谢知行冷冷吐出两个字:“你爹。”
江贺州拂袖收手,那大乌龟瞬间掉在地上。他怒目圆睁,看了看沈梨,又看了看谢知行,气得频频点头:“好!很好!今日种种,你们给我记着!”
“好的,王公子~”沈梨和谢知行双臂交叠站在一起,异口同声道。
等江贺州离去,沈梨托着腮,出神地看向店内摆满绒花簪子的展台。
良久后,谢知行才出声喊她:“怎么了?不会在为那个王八伤心难过吧?”
阿妩圆溜溜的大眼睛眨着个不停,在一旁安慰着:“沈姐姐,你别为那人伤心了嘛。我出去给你买糖葫芦,还有西街那家桂花糕,行不行呀?”
沈梨这才回过神来,面上露出粲然笑意:“怎么可能?为他伤心?那我就是王八。”
阿妩瞬间转忧为喜:“沈姐姐你没伤心就好了。”
“我是在想,日后荣华阁所售出的物品,应当配上一张字据。这样的话,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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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栽赃我以次充好的人就没办法了。”沈梨解释道。
在现代的话,有机器打印发票。那现在她在这里,也得弄出个字据才行。
闻言,绿瑶提出心中疑虑:“可是字据也能造假呀。”
沈梨笑,温声说:“可以双方各执一半。”
绿瑶和阿妩皆不明所以。
谢知行却心领神会:“沈老板的意思是,将一张字据撕开,荣华阁和买家各执一半,发生争执时合券验证。字据可以造价,但撕开的字据却难以造假。”
沈梨赞许地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绿瑶和阿妩顿时恍然大悟,嘴里尽是止不住的赞许。
今天这场闹剧到这也算是告一段落。
正值午膳时间,沈梨对三人兴冲冲喊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咱们一起去酒楼吃顿好的。”
……
四人来到锦香楼,进了二楼的厢房。
店小二很快将菜上齐。四人一人坐一边,围在厚重的梨木方桌前。沈梨与谢知行,阿妩与绿瑶,两两相对。
方桌上,糖醋鱼色泽红亮,翡翠银丝羹晶莹剔透,蟹黄汤包热气腾腾,琥珀凝香肘香飘十里。
三名女子吃的都香,尤其是阿妩,小孩子家家,以前从未见过如此多好吃的摆在面前,还能上桌吃饭,一双小手抱着猪肘子直啃。
唯有谢知行单手托着脸,纹丝不动。
绿瑶心思细腻,见状忍不住关切问:“谢公子,你怎么了?”
谢知行这才动筷子夹了一个蟹黄包:“没事,你们先吃饭。”
“都吃的差不多了。”沈梨看穿他的心思,直接点破,“你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吧。”
得到沈梨的应允,谢知行也不掩饰了,直接表明来意:“在下想请问三位姑娘,除了离开山上当日的三名黑衣男子,被抓期间可曾见到过那组织其他人?”
沈梨仔细回想,她被抓去的时间不算久,并没有见过其他什么人。
阿妩也直摇头。
沉思半晌后,绿瑶才终于开口:“我好像见到过。”
三人的目光瞬时聚焦在绿瑶身上,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只是,我并未见到他的样貌。”绿瑶有些可惜地说,“有一日,我看到那间屋里面多出了一个人,身份地位应该是比那三人更尊贵,因为他们三个都听那个人的话。我对他印象很深,因为当时他戴着斗笠和面纱遮住了脸,手上还拿着一把剑。”
谢知行的眉心蹙了蹙,追问道:“可还记得这人一些其他特征?”
绿瑶轻轻摇头,谢知行轻声叹了口气。
沈梨继续问:“那身形呢?可还记得大概?”
绿瑶想了想,伸出手比划:“应该比谢公子矮一个头吧。”
“那应该是个名男子吧?”阿妩直接猜测着。
沈梨不自觉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谢知行,他确实生得人高马大的。饶是比他矮上一个头,也比普通人高不少。但她并不认同凭着身高就判断性别这个观点:“也有女子长得高的,不能妄下定论。”
“沈老板说的是。”谢知行附和道。
“对了,我想起来了!”绿瑶突然出声。因为激动,声音不自觉大了几个分贝。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
5. 荣华阁不养闲人
“那人说了一些什么话,我完全听不懂。”绿瑶认真说。
沈梨猜测:“难道不是大昭的人?”
谢知行面色逐渐严肃:“他说的话,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绿瑶努力回想,半晌后,才凭印象笨拙地模仿了几句,但最后却像是舌头打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长长叹了口气:“……唉,真的记不清了。”
绿瑶看着谢知行略显复杂的神色,有些抱歉地挠了挠头,小声说:“十分抱歉,谢公子,我实在记不清了。没能给你帮上忙。”
谢知行身体后仰,蹙起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来,安抚道:“不用抱歉,绿瑶姑娘,你说的这些都是极为有用的信息。”
绿瑶这才长舒一口气,欣慰道:“那就好。”
谢知行薄唇微抿,犹豫了半晌之后,才温声开口:“在下实在不愿揭开各位的伤疤,但此事涉及一个重大案件,可否请各位告知,自己都是如何进了那黑心工坊的。若有幸调查清楚,也可避免更多无辜者受到伤害。”
半月前,上京城内忽然出现大量假.币流通。圣上大怒,特命数名专案人员追查此事。谢知行顺着线索抽丝剥茧,一路追查到瞿州,发现此处竟存在大量非法买卖.人口、铸造假.币的黑心工坊。
且这些黑心工坊如雨后春笋般,毁了一处,另一处又迅速冒出来。
若不将幕后主使揪出来,从源头断绝,光对付那些工坊和小喽啰只能是治标不治本。
心里知晓谢知行不是坏人,阿妩和绿瑶也没有多查问对方为何追究这些,只如实回答。
绿瑶:“我是被我丈夫卖掉的。”
阿妩:“我是被我爹娘卖掉的。”
说完,两人都垂下了头。谢知行只听着,都觉得胸口发闷,郁结于心,面色顿时凝重如霜。
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落针可闻。直到沈梨说出一句“我是被王八卖掉的”,这死气沉沉才被打破。
谢知行追问:“沈老板如此聪慧,怎会被他坑害?”
沈梨尴尬地笑了笑,不得不认下这段不属于自己的黑历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还没有些头脑发昏的时候。这事说来话长……”
用过午膳后,四人便一起离开锦香楼,漫步回荣华阁。
外头日头正盛,烈阳金光倾洒,云来街被晒得滚烫。街边的柳树树叶蔫蔫地垂着,毫无生气,在热浪中无力晃动。脚踩上地面,热气像针一样穿过鞋底,烫得人趔趄。
路过一家水果摊,沈梨买下两个大西瓜,自然吩咐起谢知行:“谢公子,来活了。”
谢知行乖巧抱起两个大西瓜:“好嘞,沈老板。”
阿妩看着水果摊的某一处,水灵灵的大眼睛眨着个不停。
沈梨察觉端倪,轻声询问:“你们可还有其他想吃的?”
阿妩抿了抿唇,小脑袋直摇:“没有了。”
谢知行顺着阿妩依依不舍的视线看去,不自觉翘起嘴角:“再来几个梨吧。”
被窥破心思,阿妩诧异看向他,直说:“不用了,不用了。”
沈梨温柔地摸摸阿妩的头:“没事,想吃什么就说出来,跟沈姐姐不用客气。”
谢知行附和:“就是,跟你谢哥哥也别客气。别看我没手拿,头上还可以顶呢。”
阿妩噗嗤笑出声来,这才频频点头说出实话:“想吃梨!”
……
因为暑热,午后店内没什么顾客。
闲来无事,沈梨拿出做绒花的工具和材料置于柜台之上,又搬来一个凳子,欲喊谢知行坐于旁边:“过来,教你做绒花。”
“是在和我说话?”被喊时谢知行正在徒手劈西瓜。闻言,慢吞吞转过身来,“你让我一个大老爷们做这个?”
沈梨轻抬下巴:“荣华阁不养闲人。”
谢知行将劈好的西瓜分给绿瑶和阿妩,又带着一瓣往柜台处走,没好气地说:“我可没闲着。”
阿妩听到沈梨的话,对绿瑶小声说:“我们是不是也要去帮帮忙呀?”
“不用了,给他们两个在那就行了。”绿瑶轻敲阿妩的小脑袋,“赶紧吃,吃完我们一同上楼去。”
阿妩不明所以,真诚发问:“为什么呀?”
绿瑶温柔笑笑,只说:“阿妩乖,小孩子家家的,听话就行了。”
柜台这边。
沈梨接过西瓜,一抹凉意顺着指腹蔓延,甜甜的西瓜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夏日的燥热。她边吃边说道:“今天我们给你提供了那么多有用的消息,你怎么也得多干点活吧。”
“沈老板不愧是生意人,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谢知行嘴上调侃着,却已经大马金刀地坐下,应允道,“来吧。”
沈梨开始认真做起示范,从勾条到造型,一朵鲜红绝艳的牡丹花很快便现于掌心。
展示一次后,沈梨又慢慢展示着做第二次,谢知行即一步一步跟着学。前面的步骤谢知行都如法炮制,可到在木板上滚绒的时候,他突然来了一句:“就非要做花吗?”
沈梨不解眼神看着他,谢知行继续说:“可不可以做其他的?比如说,做个王八,送给……”
闻言,沈梨狠狠白了他一眼:“你试试,看能不能做的出来。”
谢知行摸了摸下巴,这就开始自己琢磨起怎么用绒条做出王八的造型了。他将铜丝穿好的绒条盘成一个圈,喃喃道:“这是壳。”又用剪刀将一个绒条打尖,自顾自说:“这是尾巴。”
捯饬了良久,谢知行终于做出了一个绒花界的“四不像”。沈梨瞧见成品,没忍住噗嗤一笑。谢知行看到沈梨笑,心情莫名的好,眼角眉梢也染上笑意。
一瞬间,两人粲然的目光相对。沈梨不想自己被对方误会是在肯定他,于是又赶紧偏过头去,严肃着一张脸,数落道:“你做的这是什么玩意。要是我们荣华阁都像你这样的手艺,只怕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不过,他倒是给了她一些不一样的想法。绒花手艺,关键在于通过蚕丝绒条缠绕铜丝并且精心塑形,它的表现力不应该只局限于传统花朵簪子。
荣华阁完全可以多做出一些产品,比如绒花胸针,绒花挂件,绒花摆件。造型上,可以做一些仿生动物,也可以做一些自然景观等。
“你又笑什么?”谢知行看着沈梨的脸上一会一个表情,没忍住问出声。
沈梨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情不自禁笑了。她单手托腮看向谢知行,莞尔道:“没什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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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感觉你挺有用的。”
“嗯?你什么意思?”
两人说话间,店内多出一位妇人。她站在展台边仔细挑选,片刻后选定一支兰花簪,问道:“老板,这支簪子什么价格?”
沈梨站起身来,看了看那簪子说道:“五十文。”
那妇人拿着兰花簪走到柜台边,将五十文铜钱递给沈梨。
“好的,请稍等片刻,我写一张字据。”沈梨拿着五十文铜钱,放入抽屉。正欲拿出白纸写下字据,却倏地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平日里她将铜钱放入抽屉中时,铜币互相碰撞敲击时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而她刚刚听到的声音似乎较沉闷、沙哑?
于是沈梨低下头,仔细端详那些铜币。与先前正常的铜币相比,只见方才那五十文铜币的颜色略显暗沉,中间方孔的四个角也并不规整光滑。莫非……
沈梨赶紧抓了几枚铜钱,递给谢知行。她秀眉轻蹙,说道:“看这个。”
谢知行一眼便认出来,这些都是假.币,立刻站起身来,锐利眼神盯着那妇人。
妇人见状,满眼不解,吼着:“你们这是做什么?荣华阁竟然是这样对待顾客的吗?”
沈梨冷静说:“你可知,你刚刚给我的那五十文钱都是假.币?”
“怎么可能?”妇人瞪大双眼,理直气壮地说,“你们是不是奸商啊?收了我的钱不想卖给我东西,就说我的钱是假的!”
沈梨从抽屉里拿出几枚真币,拿在左手,又将妇人给的钱币拿在右手,双手摊开在妇人面前:“左边是真的,右边是你给我的,还没发现不一样的地方吗?颜色,还有四个角的平整度。”她又将几枚钱币各敲击几下,“再听听这声音。”
经过沈梨这么一点,妇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双手有些发颤,慢吞吞从自己口袋中又摸出几枚铜币。
一看,果真都是假的!
弄清楚状况,妇人急忙将手上的簪子扔到柜台上,说道:“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行吧!”说完,撒腿就跑。
然而下一刻,谢知行直接闪现到了她的前面,一只长腿一蹬,就堵住了大门。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平地惊雷一般,炸在妇人的耳边:“去哪?”
妇人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你……你们要干什么?”
沈梨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知,百姓在知情情况下仍使用假.币买卖,乃是大罪?轻则打板子,重则发配边疆?”
妇人瞳孔骤然放大,嘴唇微微颤抖,结结巴巴说:“不……我不是,我并不……并不……知情啊。”
谢知行剑眉微蹙,眯着眼睛打量她。少年褪去平时的吊儿郎当,此刻严肃异常,像审犯人一样凶狠的语气,一字一句问道:“当真不知情?”
妇人面色惨白。明明暑气袭人,后背却阵阵发凉,浑身止不住地哆嗦,差点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等了半晌,沈梨将妇人扶起,又安慰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能正常说话。
原来这些铜钱是昨晚他夫君给她的,一共五百文,让她今日来街市买点东西。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铜币会是假的,也就没有仔细辨别过。
这才闹出了今天这个场面。
6. 有何不可
说完,妇人又再三强调:“我真的是不知情的。今日若不是沈姑娘点出,我自己就算仔细看着,也分不清那些铜币的真假。”
“好,我就算你是不知情的。”谢知行放下蹬上门的腿,在妇人面前来回缓慢踱步。
就在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的时候,谢知行又倏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鬼凝视,冰冷又充满狠戾:“那你夫君呢?”
妇人被他盯得汗毛直竖,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肯定……肯定……也是不知道的……这是他……他在城北张员外家做活得来的工钱。”
沈梨望向谢知行,抿了抿唇道:“你相信她说的吗?”
与沈梨对视,谢知行的眉眼稍稍舒展,回答:“去查查才知道。”
他又偏头对那妇人说道:“你夫君此刻身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妇人回答:“他在张员外家,要到太阳落山才会回家。”
“他叫什么名字?”
“陈柱。”
……
结束拷问,谢知行决定即刻动身,亲自去一趟张员外家。沈梨则是被安排在店内,陪这名妇人一起喝茶、吃瓜果点心。
谢知行只身赶往城北,因着会轻功,很快便到达。可到张员外家一打听,陈柱这个人早就不在他家做工了,谢知行只好无功而返。
还好,那妇人还在店内,于是谢知行在日落之前赶回荣华阁,又和沈梨跟着妇人一起回到住处。
暮色悄然垂落,小院里几株老树投下斑驳的影子,枝叶在晚风吹拂下沙沙作响。沈梨和谢知行先是进屋查看了陈家的户帖,确认对方良民身份,而后退出去,站于院内一粗壮的树干身后,四目皆凝聚于院门。
天色逐渐昏暗,妇人翘首以盼,终于见到了她夫君的身影。陈柱刚踏入门槛,妇人便着急迎上去,问他:“相公,你昨天给我的那些钱都是张员外家给你的吗?”
陈柱有些莫名,但还是点头:“那是自然,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妇人抿了抿唇,又问:“你白天都去了何处?”
“去张员外家了啊。”陈柱自然说道,“早上不是才与你说过?”
“就只去了张员外家?”
“是的,娘子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两人说话间,沈梨和谢知行阔步走了进来。
“呵,谎话张口就来!”谢知行双臂交叠,像看戏子一样看着陈柱,“你早就不在张员外家做工了!”
陈柱见屋内莫名多出两陌生人,神色讶异,直问妇人:“娘子,这两个人是谁?”
妇人扯着陈柱的衣角,压低声音说:“今天我去街市买东西,他们说我用的铜币是假的,可我用的是你昨晚给我的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假的?”陈柱张大嘴巴,显然不知情的样子,“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妇人愁容满面:“我仔细瞧过了,确实都是假的。”
谢知行又说:“你说这钱是张员外家给你的,今天也是在张员外家做工?”
陈柱瞪大双眼:“是的……欸?不对,关你什么事?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谢知行亮出一块翡色玉牌:“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只需知道,依照大昭律法,百姓在知情情况下使用假.币买卖,轻则打板子,重则流放。若是主使私自铸币,那更是灭九族的死罪!”
陈柱看到那令牌,神色徒然慌乱。纵然不识得对方身份,依据那玉牌色泽和做工,他也知晓对方不是普通人。
谢知行继续说道:“张家上上下下都说你早已不在那里做工了,所以你那些钱到底是在哪得来的!”
谢知行的声音不很大,气势却很足,眼神比阎王还要狠戾。他的话如同擂鼓一般,一字一句敲击在陈柱的心里,很快就击溃了他的心里防线。
“大人,大人。”陈柱吓得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我是不知情的……不知情的……我真的不知道那些铜币是假的……否则您就是……就是借草民一百个胆,草民也万万不敢使用假.币啊。”
谢知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我刚刚问你的是,那些钱到底是在哪得来的?”
“是……是……”陈柱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给个答案。
妇人在一旁看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哎呦,你快说啊!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是……是那……”陈柱垂下头颅,又支支吾吾了半晌后,才从牙缝里面挤出三个字,“暖玉坊。”
“你说什么?暖玉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妇人像发疯了似的吼着。随后直接瘫倒在地,止不住啜泣,“暖玉坊?你去暖玉坊?我整日里……累死累活……照顾孩子伺候公婆……你去外面喝花酒找女人?”
“没有,娘子,你听我解释。”
妇人不理他,自顾自说道:“老天爷……这日子…没法过了!”
说完,她猛然站起身来,冲到屋内角落处拿起一个竹筒,拔掉上面的木塞,仰起头欲往嘴里倒。可下一刻,她的手却被一枚铜币击到,竹筒瞬间滚落在泥土地上,里面的棕色液体尽数倾洒出来。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谢知行也不会规劝,只厉声说:“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别在这寻死觅活的!”
沈梨才反应过来,竹筒里面装的可能是农.药。她赶紧疾步走到妇人身边安慰道:“想想你的孩子。还有,你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只是伤害自己。”
妇人重新瘫倒在地上,泪眼婆娑。
内屋的几个孩子们听到堂屋的动静,纷纷小跑过来,可怜巴巴地问道:“爹,娘,你们怎么了啊?”“干嘛都坐在地上呀?”“娘,你别哭了。”
妇人双手捶地,泣不成声:“你爹爹……不想和我们好好过日子了……他不要我们了……不要我们了。”
陈柱直叹气,赶紧安抚说:“没有,真的没有,我是和几位朋友一起去那摇骰子,我只是想多赢一点钱,贴补家里,真的没有在外面做什么其他事。”
妇人不听,依旧啜泣不止:“你去……暖玉坊……能不乱来?你……你糊弄谁呢?”
暖玉坊可是瞿州著名的烟花之地,里面的几位花魁长相美艳绝伦,身娇体软,妩媚多姿,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这里的百姓常听说,各地达官贵族前来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陈柱举起手对天发誓:“我陈柱可以对天发誓,真的只是去摇骰子,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
“……”
两人闹腾好久之后情绪才稳定下来,决定等沈梨和谢知行走了之后再说这事。妇人将几个孩子哄回房间,随后回到堂屋。
四人坐于木桌前,谢知行这才开始盘问:“你说你是和你朋友一起去的?他们都是什么人?”
陈柱如实回答:“都是之前在张员外家做工的下人。有一天我们一起吃饭,他们说暖玉坊里面有几个房间设了赌局,他们去玩的时候,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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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九次都是赢的,我就想去碰碰运气。去那里之后我发现,果真是像他们说的那样。之后我就没再去张员外家做工了,常去暖玉坊摇骰子。我几乎天天都是赢的。”
“十次九次都赢?”谢知行眉梢轻挑,“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陈柱连连点头:“是的,大人。我怕赌注大有风险,因此次次玩的都很小,基本上每次去那都能赢几十文钱。”
“次次都赢,你就没怀疑过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沈梨没忍住发问。
陈柱回答:“没有啊,我只当是自己运气好。”
“把你所有赢的钱都拿出来,让我们看看。”谢知行吩咐道。
陈柱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似是不太愿意。妇人见状,在一旁劝道:“拿出来吧,若是假.币,都是不能用的,留着也没有什么用。”
沈梨也说:“别抱有侥幸心理,到时候害人害己,连累你的父母妻儿。”
陈柱这才扭扭捏捏地从腰间取下一个钱袋,将里面的钱币尽数倒在木桌上。沈梨和谢知行都伸手拿了一些铜钱在手上,迎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端详辨别着。
“假的。”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
两人又将剩下的钱币都仔仔细细看了看,发现绝大多数都是假.币。
十赌九赢,谢知行猜测,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是为了让假.币更快流通出去。看来,他需要亲自去一趟暖玉坊了解情况。他于是问:“暖玉坊的赌局一般都在何时?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陈柱:“一般在午时三刻过后。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都在三楼和六楼的房间。我只在三楼待过,未曾上过六楼。”
……
盘问了好一会儿,远处传来的更夫打更声,谢知行这才就此打住,抬头看向敞开的木门外面,夜色如墨水般浓稠晕开。
“这事先到这。这些钱我都收缴了,日后你切记擦亮眼睛,万不可再用假.币。”谢知行说。
陈柱连连点头:“您放心。”
临走前,谢知行又叮嘱他,对今日之事保密。若敢泄露一字,则会被泄.密罪论处。同时,保密也是对他自己负责,防止遭人报复。
陈柱和妇人皆点头应允。
夜幕低垂,皎洁月光下,几片落叶被风裹挟着,飘在泛白的石板路上簌簌作响。
偶尔几户人家门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勉强照亮门前的方寸之地,微弱光影在夜风中显得摇摇欲坠。
两人肩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一高一矮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繁星点点,月色温柔,谢知行倏地偏头看向沈梨说:“沈老板,明天我想告个假。”
沈梨明白他的心思,问:“想去暖玉坊?”
谢知行如实回答:“对。”
沈梨扬起下巴:“我也去!”
“你?”谢知行轻挑眉梢,“不太合适吧?”
一来,两人说好各取所需,他无偿给她店内帮忙,她助她查案。二来,她也想去见识见识不一样的风景。三来,也好奇看看谢知行在暖玉坊里面会做些什么……
沈梨弯唇,拔下头上的发簪,将绒花取下,纤细的玉手握紧簪身,迅速将绸缎似的长发尽数挽起:“有何不可?”
谢知行看她,不自觉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沈梨唇边比划了两下,指腹似有若无的触碰,带起些夜风,温柔缱绻。
沈梨怔愣一瞬,双手不自觉蜷缩,指尖触碰到掌心。她不解问他:“做什么?”
7. 不会嫁给你这个疯子
夜风将少年的衣诀吹起,青丝恣意飞扬。他轻扯嘴角,懒散说道:“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可太不像了,起码须得添个胡子。”
沈梨抬手摸了一圈唇周:“这有何难?今晚回去我自己拿头发做些就好了。”
“……”谢知行垂眸,忽然认真说道:“其实你可以不用去的。暖玉坊鱼龙混杂,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沈梨双臂交叠,无所谓地说:“你去得,我怎就去不得了?”
“我只是……”谢知行无奈摇头,想说的话呼之欲出,又觉得有些不妥,生生被他咽了下去,“算了。”
“只是什么?”
“没什么。”
……
翌日,午时三刻后,两人一起乔装来到暖玉坊门前。
沈梨一袭墨色锦袍,手持画着水墨丹青的折扇,长发用木簪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眉毛描得又粗又黑,脸上用脂粉刻意地画了黑,唇上还贴着胡须。
尽管如此打扮,脸上却还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精致与秀气。
谢知行偏头看她,有些忍俊不禁。
两人出发前说好,谢知行去六楼打探,沈梨则是在三楼。进门前,谢知行没忍住叮嘱道:“贤弟,待会进去后,只需放开来玩,莫要惹事生非。两柱香后,为兄就去找你。”
沈梨微微颔首说:“知道了,兄长,快进去吧。”
进门后,两人分头行动。沈梨在老鸨的指引下,扶着楼梯往三楼雅阁走去。
一路上,老鸨扭动着腰肢,拿着团扇半掩俏颜,满脸堆笑在沈梨身上打量:“这位公子,可需我叫姑娘陪着?咱们暖玉坊的姑娘各个色艺双绝,包公子满意!”
两人距离太近,沈梨有些不自在地展开扇面挡住脸,摆手说:“不用了,本公子是来摇骰子的。”
“那有什么需要您叫我就行。”老鸨不断凑近沈梨,并且含情脉脉地抛了个媚眼。
沈梨尴尬笑了笑,赶紧加快步伐往楼上跑去。未见其貌,先闻其声。才刚到三楼一间雅阁门前,她便听到里头嘈杂的叫喊声。“大大大大大大!”“小小小小小小!”像过年时放的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吵着个不停。
沈梨推开门,只见四周轻纱幔帐,空气中脂粉香、酒香、汗臭交织,混合的气味很是呛鼻。一群中年糙汉子们围在摆着骰盅的木桌前,身边贴着莺莺燕燕的姑娘们。
沈梨尽量调动高昂的情绪,让自己融入这群赌徒的氛围。身边有姑娘投入她的怀抱,她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还用折扇轻抚她们的脸颊,一副风流倜傥的潇洒公子模样。
只是那双风情万种的漂亮狐狸眼,时不时就偷偷瞄向木桌上放钱币的地方。
几局玩下来,沈梨并未发现不妥,于是又起身,换了个房间继续玩。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次,居然看到了江贺州。
他穿得一副贵气模样,鹤立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从头上的金簪到腰间的玉佩,脚上的皮靴,无一处不在彰显他显赫的身份与地位。
他的怀里抱着位娇软美人,额头点着梅花花钿,脸颊嫣红,红唇微张,笑得风情妩媚。她那藕臂时不时轻抬,在一旁给他一颗一颗喂着葡萄。
沈梨心里暗叹一声,还真是冤家路窄。
不过,他这样人面兽心、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男人,待在此处也属正常。
沈梨走向赌桌的片刻,心里其实将江贺州骂了个无数遍。她特意寻了个离江贺州较远的空位,围在木桌前。
没料到刚刚坐下,江贺州打量的目光便投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沈梨不自觉收回了视线,转眼看向骰盅。
在这里玩了几局,仍是未发现任何不妥。沈梨便抱拳向各位告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沈梨好好走在长廊上,身后却蓦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欲回头,突然——
一只粗糙的大手从身后探出,猛地捂住她的嘴,那力道大得让她几乎窒息。
沈梨瞪大双眼,本能地挣扎,双手疯狂掰扯那只禁锢她的手,却像蚍蜉撼树般无力。
“嘘……别出声。”一道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语气裹挟着轻浮。
恐惧在心底翻涌,但求生欲让沈梨迅速冷静。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用指甲狠狠掐进对方手背上的肉里。
“想死?”身后的人吃痛闷哼一声,捂着她的那只手丝毫不松,另一只手又迅速扬起,死死掐住她纤细的脖子。
沈梨用尽全力,也拿不掉对方的手。窒息感越来越重,肺部像是在不断充气,随时随地就要爆炸,沈梨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死掉。
慌乱间,她拔下发髻上的簪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身后刺去。
这下,对方终于松开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伸手去挡。
簪子刺穿了他的手心,身后的人“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有鲜红的液体“嗒嗒嗒”滴在地面上。
沈梨趁机又死死咬住捂在她口鼻上的那双大手,用尽浑身力气。
嘴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瞬间蔓延开来。
终于,沈梨挣脱了束缚,回头怒视着他。
“沈梨,你是疯了?”江贺州面目狰狞,全然不顾被刺穿的手掌心,任由血不停滴落,一双充满狠戾的眸子死死盯着沈梨。
沈梨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胸口不断大幅度起伏。稍缓片刻,她用尽全力,一巴掌扇在男人脸上,“啪——”的声响隐匿在这嘈杂的长廊上,并不显得突兀惹耳。
“杀我一次不够,还想来第二次?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随时可能有人看到?”沈梨揉了揉被掐到几乎断裂的脖子,继续说,“江贺州,到底你是疯子?还是我是疯子?”
江贺州忽地笑了,笑得张扬,笑得扭曲:“沈梨,你觉得我真的想杀你?我要真想杀你,你早就不在这里了。告诉我,你穿成这样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疯子,我爱去哪去哪,与你何干?”沈梨说,“我早就说过,与你江家再无关系,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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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难我?”
江贺州一步一步慢慢走近沈梨,阴暗的眼神毫不偏离她:“你觉得我会就这样放过你?未、婚、妻?”
沈梨一步一步往后退,目光在四处打量,瞅准时机,迅速拿起身边一个盆栽往他身上砸。
他敏捷接住,她趁机撒腿就跑。
然而两腿终究是抵不过轻功,江贺州疾步追上沈梨,大手掐住她的后脖颈,轻轻一提,将她拎起来。沈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拎上了暖玉坊的楼顶。
头顶是蓝天白云,脚下是片片黛瓦,因连着被日光烘烤,瓦片温度很高,像锅炉一般烫脚。从楼顶俯瞰,三面皆为热闹繁华的街市,仅有一面对着寂静的湖泊。
楼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声音不绝于耳,却无人目光向这边楼顶看来。
江贺州掐住沈梨,将她拎到靠近湖泊的那一面边缘,嘴唇贴在她耳边威胁道:“乖,别乱动,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沈家大小姐,六岁时曾溺过水,平生最害怕的就是靠近深水了。我说的对吗?”
“是吗?我可不记得了。”沈梨站着不动,头却使劲偏开他呼出的气息,厉声回击道,“你觉得我怕水?”
江贺州怔愣一瞬,又将沈梨偏过去的头扭过来:“说实话,过去我觉得我很了解你,但现在又不觉得了。”
沈梨闭上眼睛,又挣扎了一下,对方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随着她抗拒的动作,一片黛瓦顺着屋檐溜走,“啪嗒”一声砸入楼下的碧色的湖泊,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江贺州凑近沈梨,掐住她的力气比之前更大:“过去我只觉得你娇生惯养,软弱无能,只会哭哭啼啼吵的人头疼,现在倒不觉得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沈梨,我现在觉得你挺有意思的,突然真的有点想娶你了。这样一个人,娶回家玩玩应该是很有乐趣。”
沈梨冷哼一声,笑道:“可我不想嫁给你这个疯子。”
“那你想嫁给谁?”江贺州面色阴沉,嘴角轻扯,语气轻挑至极,“你店里面那个打杂的?他配吗?”
“不关你的事。”沈梨说,“就算天底下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嫁给你这个疯子!”
“沈梨。”江贺州气极反笑,狠狠将沈梨拎起悬于空中,掐住她的手青筋暴起,他歪头说,“收回你刚刚说过的话,求我。求我,我就放过你。”
沈梨的脚只沾到瓦片边缘,只要江贺州再将她往外推一点点,毫无疑问她就会掉下去。饶是如此,沈梨双手依旧挣扎着去拨开他的手,却是无济于事,嘴里只能艰难地蹦出几个字:“我呸,疯子。”
江贺州掌心流出的血顺着沈梨的脖颈,流到里衣。他无比自信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再像上次一样,哭着喊着求我娶你。”
“呵!做梦!”沈梨冷笑一声,双手不再去拨弄脖颈,却突然搭上他的肩膀。
江贺州瞪大双眼,不明所以:“做什么?”
“我不能一个人下去,拉你一起啊。”她说。
8. 需要我帮你上药吗?沈老板
暖玉坊六楼。
谢知行进入雅阁玩的第一局,竟然就真的在桌上看到了假.币。
他又坐下来玩了几局深入观察,发现这些假的钱币均来自于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
他身着月白长衫,头发用白色绸带挽起,举手投足间一股儒雅之气。若不是此刻在这烟花之地,没人能把这样的人和践踏法律的恶人联系在一起。
屋内鱼龙混杂,为防止打草惊蛇,引起动乱,谢知行并未当场将他抓捕。
直到这名书生愁容满面地喊着已经输光钱财,荷包空空,向屋内人恭敬告别,谢知行这才紧跟着追了上去。
踏出门的那一刻,书生原本阴郁的脸色即刻转晴,输光了钱却满脸高兴,在长廊上迈着轻快步伐,嘴里还哼着愉快的小曲。
谢知行一个空中翻滚,直接堵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书生许是喝多了酒,脑子有些许不清醒,这样也没看出对方是来找茬的,脚步一拐,就要绕过他往左侧走去。
谢知行眯了眯眼,直接抓住他的两只胳膊,狠狠往身后扣着。书生一下清醒过来,疼得哇哇叫出声来:“你是何人?”
谢知行一手扣着书生的两根细胳膊,一手取下他的钱袋,厉声询问:“刚刚桌上那些钱币都是哪里来的?”
“哎呦,疼疼疼。”书生原本就手无缚鸡之力,这下被扣的一动也不能动,痛的直流眼泪,“这位爷,我都不认识你,也没惹到你吧?方才肯定也没赢你的钱,你这是为何啊?”
谢知行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扣着他的力气更大了些,面色阴沉重复了遍:“我是在问你,那些钱到底是哪里来的?”
“唉,我招谁惹谁了啊?输钱给你们都不行。”书生泫然泪下,“这位爷,我身上还有些碎银子,都给你行不行呀?”
“听不懂人话是吗?”谢知行语气加重,将书生扣到长廊的雕花栏杆边,让他的头越过栏杆面向天空。
“啊…我说……我说……”眼看小命就要不保,书生吓得浑身发颤,头皮发麻,终于松了口,边哭边支吾说,“是……是一个……神秘人给我的……”
谢知行这才将他的头从栏杆外揪回来,松开扣住他的手:“早说就不就好了。”
书生猛地拍着胸脯大喘气,慢吞吞说:“今年科考我又落榜了,不敢回家,就留在瞿州游山玩水,身上银两很快用完,便想着去赌坊碰碰运气。没想到,回家的盘缠也输个精光。山穷水尽之时,有个好心的神秘人给了我几袋铜钱,要我继续去赌,把钱都输光,事后他会再给我银两。”
难怪这货输钱之后会这么高兴。
谢知行攥紧拳头,强忍住狠狠教训他一顿的冲动,说:“那神秘人现在在何处?”
“现在不知道啊。”书生想了想,又说,“我与他约好每月十五,子时,东街临江客栈见。”
谢知行低头打开方才从书生那夺过来的钱包,一看,里面有几两碎银子。他仔细观察这些银子表面,发现比正常碎银的色泽要偏白些,又将这几两碎银扔到地上,竟然看到这些银子有微不可察的弹跳。
大昭流通的几种货币之中,铜钱因为技术和原料的问题,最容易造假。
从前都是假的铜币盛行,谢知行没想到如今竟开始出现假的银两了,居然还造的这么逼真。
如果他没猜错,给书生的这些银两应该就是他们用来慢慢试验平民百姓对假银两的分辨力。若是无人察觉,此后便会出现大量假银两流通。
谢知行正气恼之际,忽然听闻耳边传来“扑通”的落水声。他探头朝楼下看去,只见墨色布料融于碧色水面,只一瞬,又骤然下沉消失,只留下圈圈涟漪。
察觉到不对,谢知行心跳倏地漏了半拍。
书生见状,暗自窃喜,正欲溜之大吉,却被对方一把拎起。
谢知行揪着书生的衣服,轻飘飘跃起,带他冲下六楼。
整个人悬于空中,只有后背一个着力点,书生吓得不敢睁眼,哇哇直叫,狠狠抓紧谢知行的衣袖。
“闭嘴!在这等我!”将书生随意丢到湖泊岸边,谢知行迅速脱下外衣猛地跳入水里。
屏住呼吸在水下游了片刻,终于瞧见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梨在水底奋力向上游,她的头发在水中如同绸缎般散开,双眼通红,两个腮帮子鼓得像青蛙,贴的胡须早已不知所踪。
谢知行赶紧游到沈梨的身边,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带着她一起往岸边游去。
有了谢知行的助力,沈梨感觉轻松不少,游得不像之前那般费力。
片刻后,两人终于到达岸边。那书生果然老实听话,人还巴巴站在岸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搂在一起的两人。
沈梨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止不住地咳嗽着。谢知行扶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背部。
因在水里憋气太久,再加上先前被江贺州好几次掐到窒息,沈梨感觉自己差点要再一次死去。
她原本在现代车祸去世,毫无留恋来到这边,好不容易在这里做起生意,将祖母临终所托办的有些起色,她还不想就这么死去。
要是刚才就那么轻易的死了,她不知道会是直接穿越回去,还是就此去见阎王老爷。
缓了好久之后,谢知行才开口询问沈梨。他眉头紧锁,声音很轻:“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会掉进湖里?”
“没事。”沈梨边咳嗽边说,“遇到江贺州了,和他打了一架。”
平白无故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谢知行看着沈梨白皙脖颈上那触目惊心的红痕,拳头不自觉攥紧,但又很快松开,捡起方才脱下的干衣服,轻轻给沈梨擦着头发,冷声询问:“他在哪?”
沈梨脱下湿透的外衣,摸了摸自己生疼的脖子,随后骄傲扬起下巴,回答道:“不知道,我带着他一起掉下来的,他可能已经淹死了吧。”
还好,她会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旁边的书生闻言,两只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这一男一女,跟阴间过来锁人命的黑白无常一样,真是吓死人了。他弱声询问:“这位爷,我可以走了吗?”
谢知行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个人,他边给沈梨披上衣服,边厉声对书生说:“多次推动假.币假银两流通,还想走?要么跟我回客栈待到下月十五戴罪立功,要么去刑部大牢,你选一个吧?”
书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在地上。这他还需要选吗?必定是前者啊。
谢知行冷眼睨着他:“下月十五若一举抓到那人,便算你戴罪立功,减免刑罚。若你今日所说敢有半字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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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就乖乖等死吧。”
太阳渐吻西山,三人一起前往荣华阁。路过一家药铺,谢知行买了些消肿化瘀的草药。将沈梨送回荣华阁之后,谢知行带着书生一起回到了他平日里住的客栈。
夜幕降临,晓冬也回到客栈。
谢知行吩咐他,每日在这盯着书生,保护好他,不让他逃跑,顺便多探查神秘人的相关线索。另外,每日再派几个兄弟去暖玉坊,看看可有其他收获。
“是!公子!”晓冬恭敬从命,又向谢知行汇报了这些天在外探查的情况,“据探子来报,各地皆存在非法铸币工坊。不过属下做了比较,当中属瞿州、泸州最严重。”
谢知行微微颔首:“在瞿州待到下月十五,随后再启程去泸州。”
“是!”晓冬禀报完情况准备出房门,脚都踏出门槛了,又折返回来,说,“还有一事。”
“?”谢知行,“说。”
晓冬挠了挠头,憨憨一笑:“老爷夫人让人传信过来,说给少爷觅了一门好亲事,是赵太傅的千金。老爷让少爷早日办完案子,好回上京完成婚事。”
“嗯?”谢知行的眉心蹙了蹙,语气不悦,“你让人带话给父亲,说我不可能娶她。”
“啊?公子,”晓东面露难色,“这不太好吧。”
“你就跟他说,我的婚事要由我自己做主。”谢知行冷着脸,“娶了不爱的人,于我是一生之束缚,于她是一生之耽误。”
……
荣华阁。
沈梨一回来,绿瑶和阿妩便放下手上的活,疾步围了上去。
此刻的沈梨,墨发凌乱散开,脸色惨白,如同刚刚爬上岸的女水鬼。绿瑶心里一块地狠狠揪起,转而又注意到沈梨脖子上的红印,焦急问道:“沈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沈梨给她们一个安慰的笑容:“无碍。”
绿瑶秀眉轻蹙,犹豫许久,终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沈姑娘,谢公子那个案子……你可否不再插手啊?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有关假.币的事,太过于凶险。”
阿妩也拽着沈梨的袖子,撒着娇说:“是呀,沈姐姐,我们不想你出事。”
沈梨垂眸几秒,而后温声说:“知道了,你们放心吧。”
晚膳后,沈梨回到房间,正欲梳洗,窗外响起一阵窸窸萃萃的声音。
沈梨瞳孔一震,拿起一把剪刀警觉靠近。
却透过窗棂,看到一抹熟悉的鹅黄色身影。
她暗自松了口气,推开窗棂,只见少年站于不远处的老槐树上,意气风发的脸上漾着灿烂笑意,向她直挥手。
沈梨双眸徒然睁大,问他:“做什么?”
谢知行长靴一顿,脚尖以树干着力,身子轻轻一跃,轻盈如飞。衣诀飘然间,便稳稳立于窗槛,来到她的面前。他看着她纤细的脖颈,轻声说:“没涂药吧?”
沈梨这才想起,自己衣袖里面还放着他买的草药,轻声说:“忘了。”
谢知行脚尖点于窗边,也不进去,只说:“需要我帮你上药吗?沈老板。”
“你帮我上药?”沈梨轻轻咳嗽一声,也没拒绝,只问,“在哪上?”
是去屋内吗?她的伤处还是脖子这样敏感的地方。孤男寡女、翻窗入室……怎么有种答应和狂徒的既视感?
9. 以后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去屋顶吧。”谢知行笑笑说,“抓紧我。”
沈梨瞪大双眼“啊”了声,但很快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谢知行的胳膊。谢知行轻轻一跃,带着沈梨来到了屋顶。
沈梨直直站在屋顶上眺望底下,有些莫名发怵,喃喃道:“怎么都喜欢上屋顶。”
“你说什么?”谢知行随意坐下,双腿自然蜷起。少年的衣袂随着微风恣意飘动,好似夜幕中自在舒展的流云。
沈梨自然坐在他的身旁,将药瓶从袖口中拿出,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谢知行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沈梨微乱的衣角,又自然将药瓶拿到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勾,“啪嗒”一声拔掉瓶塞。
淡淡的草药香倏地萦绕在两人的鼻尖。他轻轻唤她一声:“沈老板?”
沈梨意会,抿了抿唇,将自己披散的头发用手撩到一边,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暖风轻轻拂过与漫天繁星闪烁。沈梨看着天空,忽觉这里的月色竟然如此好看。
谢知行没再说话,盯着伤口处,指尖蘸上药膏,轻轻落在那红色痕迹上,一下又一下,缓缓打着圈,动作轻柔又仔细。
冰冰凉凉又酥酥麻麻的触感,带着点沁人心脾的香气。沈梨顿觉伤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涂好药之后,谢知行放下药瓶,身体自然后仰,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向那皎洁月色与点点繁星。月光洒在少年的脸上,裁剪出精致深邃的侧影,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纤薄的唇微抿,宛如一幅绝美的画。
良久后,他突然开口:“沈老板,以后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今日这是我和江辞州的私人恩怨,与你无关。”沈梨怔愣一瞬,明白他的好意,但总觉得他方才的话有些刺耳。
不是说好了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吗?这就毁约了?
沈梨于是不满看着他,没好气地说:“而且,谁管你了?我去那是好奇暖玉坊赫赫有名的花魁姑娘都长什么样子,好奇而已。”
还觉得说得不够,她又扬起下巴补充了句:“再说,我是你的老板,我想管就管,想不管就不管,你凭什么让我不管?我要你管!”
她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像放鞭炮一样炸在谢知行的耳边。明明长发如瀑布般顺滑披散于脑后,却莫名像一只炸了毛的小野猫。
话音刚落,谢知行情不自禁地笑了。沈梨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好像说了顿乱七八糟的绕口令。
默然片刻,他缓缓起身,开口向她道别:“我先走了,早点休息。”话毕,他纵身一跃,双脚稳稳着于地面,踩到的干枯树枝发出嘎吱声响,尘土无声无息地飞扬。
沈梨看着他潇洒转过身去,既而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
于是,万籁俱寂的长夜中,倏然蹦出一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惊得林中鸦鹊蓬蓬乱飞:
“喂?!你倒是放我下来啊!!!”
……
后几日日子过得还算悠闲,日出时看店营业,日落后做手工活补货。大多数时间谢知行就像个无用的花瓶,站在店里面当个漂亮的摆设,但一旦有人过来付钱,他便会格外留意。
时不时还有些大胆的姑娘,听说荣华阁有名长得极其俊俏的跑堂,慕名而来,水灵灵的眸子常粘在站在角落的谢知行身上。
随后,当她们挑好簪子想要付款的时候,谢知行便在角落双臂抱在一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惹得姑娘们纷纷害羞低下头,脸红心跳,慢慢走过去想有个近距离交谈的机会。
可下一刻,他的眼神竟然不经意飘向她们手中的银两,细心的姑娘们以为这厮在心里谋划着怎么贪图她的钱财,赶紧停住靠近他的步伐,原路折返,乖乖将钱交给沈梨。
沈梨见状,耐着性子给她们解释:“我们家这跑堂的什么都好,就是之前得过斗鸡眼,如今好不容易治好,还有点后遗症,两只眼睛时不时就喜欢乱瞟。”
……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沈梨发觉制作绒花的蚕丝原料所剩不多,于是喊上谢知行一起出门采购。
两人来到云来街最好的蚕丝店铺,这边才刚刚踏入门槛,店主便走到她身边说道:“沈姑娘,这段时间我们店的蚕丝存货所剩不多,今日怕是无法卖你了。”
谢知行跟在沈梨身后,目光四处打量。店内两侧摆放着多个高耸至顶的雕花檀木架子,层层叠叠,皆堆满了五颜六色的蚕丝。他挑眉问道:“你确定存货所剩不多?”
店老板解释说:“这些都是客人预订过的。”
“无碍。”沈梨莞尔,“那我们明日再来。”
老板支支吾吾说:“明日……明日也被预订完了呢。”
“这些日子蚕丝生意如此好吗?”沈梨疑惑问,“那后日呢?大后日呢?”
老板说:“都被人预订了。”
谢知行和沈梨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沈梨秀眉微蹙,但还是温声说:“那老板,你说什么时候能有货?”
“这个…这个……”老板一时语塞,“不知道……”
“不知道?”谢知行反问,“这店不是你的吗?”
“别问我,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老板摇摇头,转身就要走。
谢知行面色阴沉下去,一把拽住他,语气不再友善:“不想卖给我们就直说。什么不知道不问你?你是老板不问你问谁?问我们吗?还是问你爹娘?”
“哎呦!”老板两只衣袖一挥,有些无奈道,“沈姑娘,你就去别家买吧。”
沈梨也不再纠缠,拽了拽谢知行的衣摆,说:“我们走吧,不买他的了。”
谢知行恶狠狠地瞪了老板一眼,而后乖乖跟着沈梨离开。
两人又来到另一家蚕丝店,老板亦是如此,不肯卖给他们蚕丝,直说没货了。
又跑了几家,结果全是说不卖给他们。最后去的那家店演都不演了,干脆又利落,看到两人,直接就说他们店的蚕丝不卖给荣华阁。沈梨耐着性子,温声问他:“可否请您告知一下缘由?是我们荣华阁何时有过得罪吗?”
老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不是得罪了我,是得罪了江家。小姑娘,你要知道,如今在瞿州,得罪江家的人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沈梨蓦地反应过来,又是江贺州捣的鬼。
方圆十里都去过,然而忙活了半天,终究是一无所获。两人肩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沈梨有些气恼:“那湖泊竟没淹死他。”
即便是穿越而来,沈梨也不为自己对江贺州的所作所为感到歉意。说她无情也好,冷血也罢,她只想在这好好生活下去,是他一直在招惹她,她只不过是出于自保、正当防卫而已。
谢知行轻笑,安慰说:“你人没事就好,蚕丝的事,我来想办法。”
沈梨停住脚步,偏头看着他,问:“你要做什么?”
旁边是一家卖兔子灯笼的小贩。摊位不大,卖得东西却精致。那些兔子灯笼形态各异,无一不栩栩如生。
谢知行随之停下,拿出钱袋,当即买下一个兔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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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竹条扎成的骨架,撑起了兔子圆滚滚的身子和纤长的耳朵。绵纸覆于其上,红通通的眼睛用朱砂点染,三瓣嘴微微上扬,俏皮又可爱。
沈梨不解问他:“我在问你话呢,你在干什么呀?”
“你不是停在这边吗?我当沈老板喜欢这个呢。”谢知行手拿提杆,高高举起,在沈梨面前晃了又晃。
沈梨两只胳膊抱在一起,没好气地说:“我才不喜欢这些。唉,你刚刚那什么意思,不是要去找江贺州吧。他这个人心眼坏的很,你可别……”
谢知行粲然:“放心,别以为我只会武力解决问题好吧?我像是头脑那么简单的粗人吗?”
沈梨略加思索,然后郑重点头:“像!”
“……”谢知行斜睨沈梨一眼,“我是不信整个瞿州都没人卖给我们。午后我去远处街市看看,定会给你带来好消息。”
沈梨:“方圆十里我们都找过了,你还要去哪里呢?今日都快午时了,要不明日早些再去吧。”
“我骑马去,快得很,天黑之前定给你买回蚕丝。”
“原来如此。”沈梨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
见沈梨面色阴霾散去,谢知行又重新将手上的兔子灯笼提杆递给她:“怎么样?放心了吧,现在喜欢这个了吗?”
沈梨接过提杆,拿在手里晃了晃,灯笼底部缀着的明黄色流苏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她又摸了摸兔子纤长可爱的耳朵,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小声回答道:“阿妩喜欢。”
谢知行也笑了,大步流星地走在前方,步伐都更轻盈了些。
沈梨加快步伐,追上他:“午后买蚕丝,我也去。”
谢知行:“怎么了?”
沈梨说:“怕你选的蚕丝质量不过关。”
谢知行被气笑,捂住胸口说:“我们俩个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沈梨坦率摇头:“没有。”
……
午后,沈梨跟着谢知行一起去到客栈附近。
谢知行将骏马从马厩中牵出,向沈梨介绍:“它叫雪球。”
雪球,马如其名,通身纯净雪白,毛发亮泽顺滑,四蹄矫健,一看主人就把它养得很好。
沈梨缓慢走近雪球。
见陌生人靠近,雪球不安分地刨着蹄子,喷着响鼻。沈梨看着它蠢蠢欲动的蹄子,不自觉后退几步。
“雪球,乖点,我都给这人当牛做马呢,你可不能伤着她。”谢知行嘴角微扬,伸手轻轻拍了拍马颈。
他走到沈梨身边,轻声说:“别怕,雪球的性子很是温驯。你先把手放在马鬃上,让它熟悉你的气味。”
沈梨依言轻轻抚摸着马鬃,雪球这下真的感受到了她的善意,不再躁动。
“来,上马!”话音刚落,谢知行双手环住沈梨的纤腰,稍一用力,便将她稳稳托上了马背。沈梨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紧了缰绳。
等她坐稳后,谢知行翻身上马,坐在身后,双臂从她身侧穿过,握住缰绳。
少年的气息近在咫尺,萦绕在她的脖颈边,沈梨只觉心跳如鼓,呼吸莫名变得急促起来。
一定是她第一次尝试骑马,才会这么莫名其妙的紧张。
雪球踏起马蹄,迎面而来一阵清冽微风,沈梨也即刻冷静下来。不多时,突然想到以前,似乎看到过一些骑马的理论知识,发问道:“是不是双腿要轻轻夹紧马腹,缰绳不能拉得太紧?”
“沈老板懂得还挺多。”谢知行笑了笑说,“没事,你随便骑,我保证你掉不下来。”
10. 桑叶村
两人倍日并行,很快出了云来街十里之外。路过的店铺,两人都会挨个进去询问,结果都是不卖。
沈梨秀眉轻蹙,感叹道:“我没想到,江家如今的势力竟如此大。”
谢知行安慰:“城狐社鼠罢了,月盈则食,迟早的事。别急,再去前方看看。”
骏马飞驰,扬起路上的黄土,留下一记又一记马蹄印。繁花绿树、亭台楼阁如一幅流动的画卷,飞速掠过。扑面而来的风,吹散了一丝暑热。
不知不觉红日西落,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两人身上,将身影拉得悠长。
连续跑了好长一段路,雪球盯着前方大片的池塘,喷着响鼻,渐渐放慢步伐。
此处是一个村口,插入泥土中的大石碑上刻着“桑叶村”三个大字,沈梨和谢知行的视线齐齐朝石碑看去。沈梨忽然来了主意,提议道:“或许我们可以去村里看看。既然商户都被下了禁令,那我们就去农户那着手,听这名字,村里养蚕的农户应该不少。”
谢知行点头附和:“我也正有此意。”
……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远处山峦连绵,被暮色晕染成橘色,与近处的桑林、农舍交相辉映。晚归的飞鸟鸣声划破天际,萦绕着质朴的村落,久久不散。
雪球喝完池塘水,吃了些许岸边的青草后,精力又充沛起来。两人没再骑马,只一左一右牵着雪球慢慢走着。
到了农舍区,两人便开始挨家挨户询问有没有蚕丝可卖。
不愧是桑叶村,两人很快就找到一家养蚕的农户。
农舍内,蚕匾层层叠叠,白白胖胖的蚕儿们正埋头啃食桑叶,沙沙声此起彼伏。
户主是一对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夫妻,此刻正在吃晚饭。见到门外多出两个陌生人影,夫妻俩忙放下手中的碗筷。
沈梨冲两人善意笑笑,直接表明来意:“打扰了,两位老人家,我们是来买蚕丝的。请问您家有没有卖的?”
“有,有,你们要多少?”老头儿连忙点头回答。
沈梨说:“你们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老婆子见两人年纪不大,丝毫不像有阅历的样子,也不知是哪个商铺手下派来的青葱萝卜头,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敢问姑娘愿意出价多少?”
这么缺货,八成可以提高价格。
沈梨不答,而是反问她:“你们想要多少呢?”
老婆子想了想说:“一斤蚕丝,二两银子。”
谢知行剑眉微蹙,毫不留情戳穿她:“一般商铺的上等蚕丝,一斤也只需要三两银子,还是染过色的。普通蚕丝一斤五百文足矣。你这是坐地起价?”
老婆子面露不悦之色,说:“你们出门打听打听,方圆几里,谁不知道我刘家的蚕丝是这最好的。不管什么有人来买,我家这价格都是最高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且拿出给我们看看。”沈梨说。
闻言,老头儿去库房拿出一匹蚕丝。沈梨仔细瞧着,质量确实是上乘,色泽均匀,手感柔软顺滑,轻轻拉扯后能迅速恢复原状。但她还是觉着价格偏高:“老人家,一斤七百文可行?”
老婆子当即摇头:“这可不行,哪有这么砍价的?太低了!”
沈梨说:“那就八百文吧,不能再高了。”
老婆子又说:“我给你们算便宜点,一斤一两银子。出去可别说我这里是这个价格,不然以后我家蚕丝可就不好高价卖出去了!”
说完,她还压低声音,一副“你们占到大便宜”的样子:“这下可以了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沈梨莞尔,又问了句:“八百文真的不行?”
老夫妻俩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道:“不行!”
“明白了。”沈梨点点头。
老夫妻俩见状,相视一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可下一刻,沈梨却转身对谢知行说道:“我们走吧,去下一家。”
谢知行得令,毫不犹豫转身:“走。”
两人疾步往外走,脚才刚踏出门槛,身后就传来老婆子大声喊叫的声音:“欸?这么就走了啊?”
沈梨和谢知行头也没回。
老头子又接着喊:“价格还可以商量的嘛,九百文成不成啊?”
见两人毫无回头的意思,老婆子急忙追上去,扯住沈梨的衣袖:“八百文就八百文。”
沈梨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对她说:“七百文。”
老婆子瞪大双眼,面色难看,没忍住破口大骂:“你这死丫头,懂不懂什么叫尊敬长辈?这点小钱,至于跟我这么讨价还价吗?真是欠收拾!”
说完,还觉得不解气,突然扬起巴掌就想打她。
沈梨想起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也是这么对她的。因为母亲和父亲感情不好,所以总是拿她撒气。两人只要一吵架,母亲心情不好,就会嚎啕流泪,亦或是一巴掌扇过来。父亲呢,则是喜欢吵架后喝酒,双目猩红,而后醉醺醺地摔酒瓶。
那时候的她也不会反抗,只生生看着母亲那狠狠的巴掌落下来,亦或是地上破碎不堪的玻璃碎片。
沈梨记不清被打了多少次了,只记得很多次都是祖母护着她,告诉她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教她要敢于反抗,要学会逆境生存……
这老婆子分明和祖母差不多的年纪,两人的性格却大相径庭。
沈梨怔愣的片刻,老婆子的巴掌近乎贴脸。
但就在这时,她的手腕便被谢知行狠狠抓住,又重重甩了过去:“为老不尊的东西,也配让我们尊敬?”
老婆子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腕,怔愣片刻,随后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直接躺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大喊着:“快来人啊!快来人啊!这里有人强抢蚕丝,欺负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了啊!”
屋内的老头子见状,赶紧冲出门,想要去扶起躺在地上的老婆子。她却不肯起,嘴里还是大喊着:“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老婆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果真吸引来一众村民,沈梨和谢知行很快被人们团团围住。
谢知行剑眉微蹙,直言:“我们并未对这老婆子做什么,是她先想动手,又直接躺在地上不起来。”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一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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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怎么能对你们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孩子动手啊?”老婆子躺在地上满地打滚,又哭又喊道,“大家快看啊!他们来我家买蚕丝,我不卖,他们就想直接抢!哎呦……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被他们如此对待……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啊,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村民们顿时议论纷纷:“还有这样的事情?”
“哪有这样的人?人家不想卖给你们就走啊,干嘛欺负一个老人家?”
“哪里来的外人?快离开我们村!”
“快滚!快滚!不然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
说着,有几名年轻男子走近,手上都拿着做农活的家伙,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谢知行见状,脚尖往地上轻轻一划,将一根树枝踢到手上,凌厉的眼神死死盯住面前欲靠近的几个男子。
沈梨缓过神来,对谢知行摇摇头,而后向众人耐心解释:“我们是来桑叶村诚心购买蚕丝的商人,方才给这老人家开价到一斤蚕丝七百文,她都没同意。只是因为我们价格没谈妥,她就这般耍泼皮无赖。”
听到这收购价钱,围观的人群中立刻有了议论声:“七百文一斤蚕丝?这价格也太高了吧,我家的蚕丝一斤只要三百文啊。”
“我家蚕丝卖了这么多年了,价格最高的一年也只卖了四百文啊!”
“我家蚕丝当时染过色才卖了五百文啊!”
“他们说的能是真的吗?”
“……”
沈梨趁热打铁继续说:“是真的,我们就是来诚心购买蚕丝的商人。各位若是有质量上乘的蚕丝想卖,都可以卖给我们。我们给的价格定不会低于你们先前卖出的价格。”
见人群立场动摇,老婆子赶紧又撒泼打滚起来:“大家别听她的花言巧语,都是假的!他们拿到蚕丝之后,肯定不会给钱,还会打你们呢!”
沈梨怒视着老婆子,冷声说道:“若是我们想抢你的蚕丝,为何现在还在这里?我们的马就在外面,大可以拿起蚕丝骑上马就跑,还能给你机会喊来这么多人吗?”
老婆子气得咬牙切齿,还想说些什么,人群中一名女子突然挤上前来,她身姿窈窕婀娜,款步而来,恰似弱柳扶风,步步生莲。
女子长得极其美艳,标准的瓜子脸,明眸皓齿,肌肤细腻得如同羊脂美玉。那一双暗送秋波的眼睛,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渊,让人一眼便深陷其中。
在这质朴的村庄中,宛如一朵盛开的野玫瑰,漂亮的不像是这里的人。
她蹲到老婆子面前说道:“快起来吧,娘,别叫人家看笑话了。”
一开口,那声音温柔似水。
原来是她的女儿。沈梨暗自感叹,这泼皮老妇人的女儿竟然是个如此美丽温柔的人。
沈梨又向女子解释了一遍:“姑娘,我们真的没有伤害你娘,来这真的是诚心购买蚕丝的。”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女子很是善意人意,笑笑说,“我娘这边我来处理,你们先走吧。”
随后,她又向围观的人群说:“大家都散了吧,没什么事情了。你们想要卖蚕丝的,就去问问这位姑娘吧。”
11. 命案
既然老人家的女儿都开口了,众人也就不再掺和这事情。人群中还有几名男子对沈梨提出的价格心动,但被其妻子劝阻,只说面前二人不够面善。
最终,还是那美艳女子将其母亲的情绪安抚好,扶回屋内,再领着沈梨谢知行二人去到她的住处,说是可以卖给他们蚕丝。
她的住处离她母亲住处不远,大概三里的路。交谈中,二人得知女子名叫玉柔,前段时间丈夫不幸病逝,在那之后她时常会回娘家吃饭帮忙。方才她正要过来和老夫妻俩一起吃晚饭,就看到那副场面。
堂屋内,玉柔将几匹雪白顺滑的蚕丝拿给沈梨和谢知行来看,温柔说道:“我替我爹娘向二位致歉,这十斤蚕丝卖给二位,一共给我一两银子便好。”
沈梨仔细打量那几匹蚕丝,质量都属于上乘,急忙说道:“玉柔姑娘,你这蚕丝质量都很好,根本不止这个价钱。”
玉柔莞尔:“没事的,我一个人也用不了多少钱,这些银两足够了。”
沈梨暗自感叹,这姑娘如此温柔似水,怎么会有那样泼皮无赖的爹娘啊,丈夫也英年早逝,身世如此可怜。
沈梨觉得玉柔一名弱女子需要存些钱傍身,况且她是诚信商人,不愿意贪图这点便宜,以免有自砸招牌之嫌。想来想去,她认真说道:“玉柔姑娘,我看这样吧,这十斤蚕丝我按正常价格,一共给你五两银子。”
玉柔忙摆手,说:“不用了沈姑娘,不用给我这么多。”
沈梨笑笑,从钱袋中拿出五两银子,递到玉柔的手心:“可不是白给你的,若日后我有需要,还找你来买,可以吗?”
玉柔垂眸看着手上的五两银子,怔愣片刻,这才点头,柔声说:“行,那我就收下了。”
沈梨微微颔首:“这才对。”
谢知行将蚕丝接过,抱在手里,偏头对沈梨说:“走吧。”
沈梨点头,向玉柔告别:“那我们就先走了,日后有需要再过来找你。”
两人转身,正要离开,玉柔却从身后叫住了他们:“今日天色已晚,二位是否需要留宿?这么大晚上回去,我不太放心。”
沈梨看向门外,确实一片黑灯瞎火。村里人大都休息得很早,连个灯笼光都瞧不见。
谢知行看着沈梨说:“没事,有我在,想回去便回去。”
玉柔莲步款款,走到沈梨身后,气若游丝的声音说:“我孤身一人住这,虽有些日子了,却还是有些不习惯。难得今日二位来访,我也想家里热闹些,有个人陪我说说话。”
沈梨手指蜷缩了一下,转过头轻轻握住玉柔的手,温声说:“玉柔姑娘,你生得如此好看,若非你不愿意,定会有人陪伴身侧的。”
玉柔轻轻摇头:“我一个寡妇,哪再能嫁个好的。他们都说我是克夫命,谁愿意再娶我。”
“那是他们没福气、没眼光。”沈梨有些气恼,“什么克夫不克夫的?古往今来,多少女子生产死亡,怎么就没人说那些人克妻呢?人各有命,莫在意他人说什么,我们得为自己而活。”
玉柔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她垂眸,漂亮的身形在墙壁上投下窈窕烛影:“那二位今日可留宿?”
沈梨看了一眼身后的谢知行。
谢知行说:“想留就留吧,明日再回去也不迟。”
闻言,玉柔清丽的脸上露出会心微笑:“二位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下点面条吃可好?”
沈梨点点头:“那就多谢玉柔姑娘了。”
随后沈梨跟着玉柔走到灶台,拾柴烧火。谢知行也没闲着,拿着水桶去门外挑了好几桶水,将屋内水缸都灌满,眼瞧着晚饭还没好,又在门外劈了好几捆柴。
晚饭后,玉柔收拾好一间房,领着二人一起进去,柔声说:“床已经铺好,二位早些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我就在隔壁。”
她说完即刻转身,沈梨和谢知行互相看了一眼,两人耳垂皆爬上绯红之色,异口同声地喊住玉柔:“等等!”
玉柔转过身来,烛光摇曳,更显得她眉目如画:“怎么了?”
谢知行忙说:“还有没有房间了?”
玉柔有些诧异,回答道:“没有了。怎么这么问?难道二位不是夫妻?”
“不是。”两人齐齐摇头。沈梨解释说,“我是她老板,他是我们店跑堂的。”
“原来如此。你竟然是老板?”玉柔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可,我家并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要不去我爹娘那?”
“那还是算了吧。”谢知行直摆手,“我还是去柴房睡吧。”
沈梨抿了抿唇,对玉柔提议道:“若玉柔姑娘不介意,我可否和你挤一晚。”
玉柔点头:“当然不介意。”
临睡前,沈梨迎着烛光,于铜镜前摘下簪子和耳饰,目光无意间瞥到桌子上一个小巧精致的平安锁,看样子是小孩子家家的物件,于是转身问道:“玉柔姑娘,这是你孩子的东西吗?”
玉柔坐在床榻上,没有回答。微弱的月色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她的脸上,显出一丝莫名的凄冷。片刻后,她才喃喃开口:“我没有孩子。”
沈梨抿了抿唇,瞧着感觉对方脸色不太好看,也没再追问,慢步走了过去。
这时,玉柔却突然开口说:“已经有过一个,后来他上山去玩,不小心被狼吃了。”
闻言,沈梨内心忽地一颤,双手不由得紧紧抓住裙摆,小声道:“抱歉。”
玉柔轻轻摇头说:“无碍,不关你的事。”
后面沈梨都不敢主动与她闲聊,生怕再勾起她什么伤心的回忆。丈夫早逝,孩儿早逝,实在是一位苦命的女子。
……
翌日,东方破晓,门外传来公鸡打鸣的咯咯声音。
一夜无梦到天亮,沈梨昨夜睡得格外香甜,连玉柔什么时候起身的都不知道。还是玉柔来喊沈梨,她才醒了过来:“沈姑娘,我煮好了粥,你和那位公子一起喝点吧。”
“多谢。”沈梨起身,迅速穿戴梳洗好,随后去另一间房喊谢知行。
不多时,沈梨和谢知行围在木桌前喝着粥,玉柔迈着碎步,给二人端来自己腌制的咸菜。
沈梨用筷子夹了一些放入碗里,和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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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吃下,不由得连声夸赞:“玉柔姑娘,没想到你不仅蚕丝抽的好,做咸菜的手艺也这么好。这要是以后在街市开个早餐铺子,生意一定好的不得了。”
玉柔整理了一下裙摆,坐在沈梨身旁,谦虚道:“沈姑娘就别取笑我了。”
沈梨放下碗,认真道:“我是认真的。你别觉得女子不可以做生意。”
谢知行附和吹捧道:“沈老板的生意确实做的风生水起。”
沈梨联想到近日状况,只觉谢知行是在嘲讽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吃完早饭,两人帮忙一起收拾好碗筷,正欲向玉柔告别,门外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名人高马大的男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名弟兄。
为首的头戴黑色六合一统帽,身着绣着暗纹的深蓝色窄袖布袍。腰间牛皮腰带悬着腰刀与腰牌,脚蹬黑色厚底皂靴。身后的几人穿得则更为朴素,统一的深棕色素衣。
看样子是群捕快。
接着,又有几个村民进入屋内,指着沈梨和谢知行,对着官差说道:“就是这两个人!”
沈梨和谢知行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首的捕头大手一挥,指使身后两名捕快去扣拿沈梨和谢知行。
沈梨和谢知行立刻站起身来。沈梨眉头紧锁,厉声询问:“敢问我们犯了何事?”
“你们还敢问?你们杀.人了!”
“怎么可能?”沈梨的双眼突然睁大,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我们杀谁了?”
两名捕快靠近两人,伸手就想将他们扣住。霎那间,谢知行用折扇重重击到两人的胳膊,痛感传来,那两名捕快靠近的手徒然收回,赶忙跑回捕头身边,眼神请求进一步示意。
“大胆!敢突袭官差!你们二人是活腻歪了?”
谢知行好看的眉头拧在一起,凶狠的眼神死死盯住面前几人:“一则你们并未告知身份,出示腰牌;二则你们并未说清楚我们所犯何罪,便贸然抓捕,完全不合我朝律法。”
沈梨附和:“若我们向你们上级告状,你们也占不得什么理!”
那捕头攥紧拳头,舌头顶了顶腮帮子,这才向两人亮出表明身份的腰牌,一字一句解释道:“刘家两口子今日一早被发现死于家中,身上多处刀伤。据附近村民所说,你们两人昨日曾与刘家两口子发生争执,可有此事?”
死于家中?
沈梨只觉难以置信,昨天还好好的两口子,还在撒泼打滚,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身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玉柔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直摇头表示不相信:“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我爹娘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旁边的村民唉声叹气。这苦命女子,先是死了孩子,又死了丈夫,现在又死了爹娘,真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们有些于心不忍地说:“玉柔姑娘,你节哀顺变吧。”
一瞬间,玉柔泪如雨下,浑身都在发抖,双手攥紧衣裙,不停地啜泣,嘴里口齿不清地喊着:“爹,娘,爹,娘……”
12. 雌雄双煞
有两个好心的村民去扶玉柔,轻声安慰。然后恶狠狠地瞪着沈梨与谢知行两人:“玉柔姑娘待你们如此好,你们怎么忍心下得去手的?”
玉柔弱柳扶风似的站起身来,以衣袖掩面,只啜泣,不语。
沈梨和谢知行对视一眼,随后冷静解释说,“对两位老人家骤然离世,我们深表痛心,但这件事与我们毫无关系。昨晚我们和两位老人家的确有些不愉快,可后面解决了,我们还和他们的女儿一起回了家,到现在都没出去过,哪里来的时间去作案?”
那捕头闻言,看了玉柔一眼,厉声询问:“你说说,事实可像他们说的那样?他们两个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在你家,从没出去过?”
等了好久,玉柔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回来,哽咽着回答道:“昨夜我是和沈姑娘睡在一起的。”
捕头继续追问:“也就是说,你可以为这名女子证明,她整夜都没有出去过。”
玉柔掩面,哽咽说:“大抵……是这样……我睡的沉。”
“大抵”二字就表明对方不是很确定,捕头沉默思索片刻,随后又问:“那这名男子呢?一整夜你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出去?”
玉柔摇摇头,诚恳道:“并不知晓。”
谢知行剑眉拧在一起,为自己辩解道:“欸?我昨夜一觉到天亮,早上还是别人来喊我起的,到现在两只脚根本就没踏出去这门过。”
此刻,门外已经围观了不少左邻右舍。其中一名男子倏地跳出来说了句:“撒谎!我明明就在外面看到你了!”
谢知行问他:“什么时候?”
男子说:“戌时,你在门外水井边晃悠,还在田边晃悠了好一会儿。”
谢知行想起那时他去外边拎了几桶水,还劈了几捆柴。没想到,他难得想好心帮个忙却成了自己的罪证:“我是帮忙挑点水劈点柴,并没有离开这里去刘家。”
捕头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说:“你不是说你到现在两只脚根本就没踏出去这门过吗?”
谢知行有些无语:“我说得是昨夜到现在,戌时算夜里吗?”
“巧言令色!自相矛盾!有什么话跟我回衙门再说!将两人都带走!”捕头大手一挥,指使属下将两人拿下。
沈梨和谢知行被押到地方衙门大牢。
这里的地面坑洼不平,布满经年累月踩踏和水渍侵蚀形成的凹痕,污水和血水在低洼处汇聚在一起。四周的墙壁爬满青苔,空气中尽是一股潮湿腐臭的气息。
沈梨蹲在角落处,双手托着腮,没好气地问谢知行:“这次你怎么不反抗?”
谢知行仍然站得笔直,双臂交叠,回答道:“种种罪证都指向我,我那时要是反抗,颇有畏罪潜逃袭官的嫌疑。”
“没想到,关键时候你还是有点脑子的。”沈梨站起身来。
谢知行笑了笑,问:“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当然是夸你。”沈梨毫不犹豫地回答。
话音刚落,地上的枯草中忽然窜出几只张牙舞爪的蟑螂,沈梨的瞳孔骤然放大,赶忙闭上双眼,两只脚使劲在地上跺,然后像踢皮球一样把几只蟑螂都踢飞到潮湿的墙上。
但睁开眼睛的时候,竟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谢知行的身上了。
两人脑袋离的很近,她两只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少年发鬓间垂下几缕碎发,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那一汪幽眸中清晰倒映着小小的她。
反应过来,沈梨的脸颊熟的像番茄,赶紧松开手,从他身上蹦下来。
她在做什么啊!小小蟑螂而已,还能比她刚刚穿越过来遇到的那些人更可怕吗?
沈梨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还是谢知行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他没忍住笑出声来,感叹道:“沈老板果然女中豪杰。”
他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沈梨不知道这话是指什么,是指她失控抱住他的行为,还是勇敢踩死蟑螂的行为。
算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沈梨恢复冷静,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裙摆,将话题拉回正轨:“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你应该有办法的吧。”
谢知行笑笑,说:“昨夜没有人能证明我不在场,我的嫌疑是有点大。可你不一样,有玉柔姑娘为证,待会见到知县,直接说明情况就好。”
沈梨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昨夜我和玉柔姑娘睡的都早,若是真要证明,她也没法说。万一我夜里起来偷跑出去了呢?”
“你说,如果昨夜我俩睡的一间房,能相互证明对方都在房间没出去吗?”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沈梨无语道:“不能,我感觉那样的话,就完全坐实了我两雌雄双煞、夜间作案了。”
谢知行笑:“我忽然很想知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是凶手?”
沈梨认真说:“我相信,不会是你。”
闻言,谢知行终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认真回答她:“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真正的凶手。”
大牢入口处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是狱卒带着钥匙来了:
“你们两个,去公堂了,大人找你们!”
两人终于离开牢房,被狱卒押往公堂。路上,谢知行悄无声息地将圣上赐予自己的玉牌放在腰间明显之处。
公堂之上,气氛凝重。戴乌纱帽的知县神情肃然,高坐案前,猛地一拍惊堂木。
“堂下二人,涉嫌刘家两口子的命案,还不从实招来!”
押着两人的衙役狠狠用力将两人往下按,想让两人跪在地上。刹那间,谢知行弯肘让两人同时挣脱束缚,高大身躯挡在沈梨面前。
他身姿挺拔站立,郎声说:“知县大人,你说我们涉嫌命案。那我斗胆问一下,刘家两口子是怎么死的?”
“大胆!”知县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你个刁民,这里岂有你们站着说话的份!刘家夫妻白天还好好的,傍晚与你们发生争执就死了,肯定是你们趁着夜黑风高将其杀害。两位老人家身上多处刀伤,手段何其残忍!”
几位衙役见状,想一起过去按下两人,却被谢知行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他严肃起来,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是在告诉众人,再靠近就要弄死他们。
谢知行直直看着知县的眼睛,开始发出连环问题:“几处刀伤?尺寸多大?深浅如何?凶器是什么?可曾传仵作前去验尸?”
沈梨听着,心生赞叹,在查案这方面,他确实是一把好手。
连着好几个专业问题,给知县问得怔住了。他办案一向讲究快与效率,很少涉及这些深度思考的问题。但不管如何,此刻有一点很明显,他必须维护自己的威严:“来人啊!将两人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看你们还招不招!”
谢知行心里感叹,好一个草包知县。
黑头签扔出,衙役一窝蜂涌上来,谢知行已经做好带沈梨一起逃跑的准备。
就在这时,公堂上蓦地传来一句:“慢着!”
那草包知县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看着谢知行腰间的令牌,面色忽地变得有些难看。他又慢慢抬起视线,猝不及防撞上谢知行阴戾的眸子,不自觉怔愣住。片刻后,他忽然宣布暂时休堂。
两人又重新被押到牢房。
不多时,知县便疾步走了过来。隔着牢门,向里面拱手作揖,语气微不可察地发颤:“敢问阁下……可是圣上派来的人?”
谢知行双臂交叠,目光凝在那爬上墙头的老鼠身上,压根没看他,只反问道:“你说呢?”
知县弓着的腰没有直起。从这个角度,迎着微弱的日光,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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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腰间的玉牌看得更清楚了些。他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气势,只喃喃说道:“下官不知大人突然来访,方才多有得罪。这桩案件定是存在什么误会的地方,还望大人海涵,别与下官计较。”
谢知行不语,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沈梨在一旁看着,发现知县原本铁青色的脸都快涨的跟猪肝一般发紫了。
随即,知县大手一挥,吩咐身后跟着的几名衙役都来躬身致歉。众人齐齐抱拳行礼,异口同声道着歉:“望大人海涵!”
一群壮年男子的声音同时响起,声如洪钟,气势磅礴。
知县随即又说:“大人还没吃饭吧?下官略备了些酒菜,还望大人不嫌弃,一同用个午膳,正好也能与下官谈论一下这起案件。”
沈梨见谢知行还是一副谁都不想理的傲娇样子,在一旁拽了拽他的衣袖,又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台阶铺的够多了,该下了吧?
谢知行这才转过身来,但却不肯迈出步子走出牢房,只眯了眯眼睛,满脸不善地盯着知县,开口道:“知县大人,您平时就是这么办案的吗?您的属下也是这样?”
谢知行一口一个“您”字,旁人却听不出半分尊敬。那轻飘飘的语气,一字一句的拷问,像一把锋利的刀刃,一寸一寸剜在知县的心上。
这么热的天气,他居然能感受到后背有一滴冷汗滑落。如若今日处理不好,恐怕他的乌纱帽不保。
“我是听底下的人说,刘家夫妻被害的凶手有明确线索,且已经被捉拿归案,便想着一定要给两口子一个交代。不曾想,我手下这几个蠢的会冒犯到大人,真是罪该万死!”
早上那凶神恶煞的捕头此刻也站在一旁,拱手作揖,说道:“请大人恕罪!”
“给两口子一个交代?”谢知行笑,一字一句重复知县的话,“就凭我们昨天与两人发生争执?”
知县瞧见谢知行脸色好看,提到嗓子眼的心略略宽松了些。
可下一刻,他的声音突然放大,如雷鸣般,轰炸他的耳膜:“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地方父母官是像你这样办案的——草包!”
“草包”二字敲的知县心头一震,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身体微微发抖,下意识扶了扶脑袋上的乌纱帽:“下官,知错了……望大人莫生气。”
“你可知你这样会办出多少冤假错案?会让多少凶手逍遥法外?”谢知行怒发冲冠。
那知县吓得直接跪倒在地上,双手抚地,头磕于其上:“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你万死难辞其咎!”谢知行冷冷说,“好好学学,什么叫办案!”
“下官知道了,下官知道了!”知县频频点头,“那……大人还随不随下官一起去用膳了?”
“用你个头!”谢知行毫不留情怼着他,然后转头轻声对沈梨说,“我们走吧,回桑叶村去。”
“好!”沈梨点头,紧紧跟在谢知行身后,两人一起走出牢房。知县一行人终于直起弯着的身子,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随后谢知行让那草包知县给他找了一名仵作,几人一起回到桑叶村刘家。
夏日的天气总是多变,不知何时,天边涌起墨云吞没晴空,细密的雨丝悄然飘落打在窗棂上,滴答作响。
窗内,光线昏暗,气氛诡异,沉闷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架子床上,安然躺着两具尸首。
玉柔还没有来得及为双亲举办葬礼。她跪在两口子的床前,眼睛布满鲜红的血丝,有些发肿,鼻头也发红,面色很憔悴。
再次见到谢知行和沈梨时,显然有些吃惊,她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两人还能再过来。
沈梨弯下腰,首先开口打破沉默:“玉柔姑娘,我们理解你此刻的伤痛。但请你相信,我们绝对不是凶手,我们现在过来,就是想查清真相,还你爹娘一个公道。”
13. 调查
玉柔推开沈梨,阖上双眼,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原本温柔似水的人此刻却像白羊露出獠牙:“我爹娘都这样了你们还敢过来?怎么会有杀.人凶手能这么理直气壮地站在死者面前!”
沈梨一个踉跄,站稳后才说:“你知道的,昨夜我一直与你一起的,绝非凶手。”顿了顿又说,“这位公子也是很正义的人士,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知县站在一旁,宽慰道:“玉柔姑娘,此事必有隐情。还请你让我们的仵作检验一下尸体,以便进一步确定下来死因。”
闻言,玉柔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她泪如雨下,提高声音喊道:“我爹娘身上那么多伤口还不够吗?你们还想要糟践他们的尸体?”
沈梨抿了抿唇,攥紧掌心,指尖嵌入肉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谢知行想着自己的处境,说什么似乎不太合适,刚才一直没有插话。但此刻还是没忍住,态度极其强硬地说:“根据大昭律法,百姓意外死亡,官府差役要进行初检,随后应当由仵作再验明死因。在确定为他杀的情况下,尸体需要暂时由官府保管,作为重要物证。在这阶段,家属不得擅自移动尸体。玉柔姑娘,别阻碍执法,我们是在寻找真正的凶手。”
玉柔依旧不肯点头应允,声嘶力竭地哭着喊着:“不行…不行…走开啊…你们不要…不要碰我爹娘……”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知县一声令下,让身后两名衙役将玉柔从地上扶起,带于堂屋,仵作这才有机会下手。
沈梨转过身去盯着窗外,没敢看那开膛剖肚的惨状,只是听到那刀子滋啦落入皮层的声音。谢知行则是站于仵作身旁,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仵作的操作。
他严肃仔细地看着尸体身上的刀伤,虽伤口众多,但并没有一刀足以伤及要害。
半晌后,仵作拿着一根发黑的银针,对着众人说:“死者体内有毒!”
……
经过仵作验证,最终得出结论,刘家两口子并非死于刀伤,而是死于毒药,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日戌时。
众人来到堂屋,仵作将结论说与玉柔:“死于戌时,毒药发作需要时间,结合昨日你们傍晚见到过死者,初步判定两位摄入毒.药时间为酉时至戌时,很有可能是晚饭中被下了毒。”
闻言,玉柔蓦然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双手攥紧裙裾,身子不自觉发颤,久久没有说话。
沈梨轻声说:“昨日我们到你爹娘那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吃饭了。后来我们发生争执,他们放下碗追出来,再后来外面就围了很多人。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趁机溜进屋内,是最容易得手的。”
玉柔看了沈梨一眼,不语,只掩面流泪。仵作又问她:“昨日两位两人家的晚饭可还剩了?”
玉柔不理他。
知县扯着嗓子,语气不悦:“姑娘,请你配合!我们这是公事公办!若你执意不语,我们就一直在这等你开口。迟早的事,何必浪费彼此时间?”
玉柔咬了咬嘴唇,泪眼婆娑,这才有气无力地说:“没有,爹娘不喜浪费,每日晚饭都会吃光。”
谢知行站在一旁,又问她:“你父母可与别人结过仇?”
玉柔放下攥紧的裙裾,双眼紧闭,泪痕惹眼。半晌后,才淡淡开口:“没有,我爹娘平时很少出门,都在桑叶村待着。”
知县掐着腰:“那你就想想村里有没有仇人嘛!”
“没有!没有!你们都别再问我了!”玉柔突然情绪失控起来,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滚烫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往下掉,“你们找凶手去啊!找我干什么!我刚刚失去双亲,还要给你们当犯人一样拷问吗?”
一时之间,众人皆沉默。
气氛诡异的安静,只能听到玉柔不停啜泣的声音。
“走。”片刻后,谢知行对众人说。
沈梨注意到临走之前,谢知行特意偏头,多看了瘫在地上的玉柔几眼,刚开始是在她的脚上。后来,他视线与玉柔对上的那一刻,玉柔将脸埋在膝上,紧紧抱住自己,手脚都缩到宽大的衣袍下。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着,天灰蒙蒙的,整个村子像是忧郁画家笔下的水墨画,静谧美好却蒙着淡淡的阴影。
谢知行突然开口,问众人:“昨夜这边是下雨了?”
知县忙附和:“是的,我们这块一到夏季,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一会晴一会雨的。昨夜不似现在的小雨,下的是一阵急雨,把我夫人养在院子里的花打落了不少。”
“我们现在去哪里?”沈梨和谢知行并肩走在前面,偏过头看他。
办案时,少年不似平时般玩世不恭。眉眼微蹙,神情肃冷,看着专注又认真,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找村里其他人问问情况。”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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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沉声回答。
众人一齐来到邻居家,逐个进行审问。当问及对两口子的印象时,大部分人都说两口子贪财,视钱如命,容易在小事上与人发生争执,平日里得罪的人不少。
但几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除非凶手是个极其小肚鸡肠、容易记恨的人,不然不至于痛下杀手。
在审问过程中,谢知行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个村里大部分都是年轻人,除了刘家那两口子,就没看到其他老人的身影。
针对此事,谢知行特意又找了些人问,得到的回答是近年来村里的老人都接二连三病逝了。
在去下一家村民的路上,知县没忍住发出心中疑问:“这……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恕下官愚钝,到底何处不对?”
谢知行没理他,继续往前走。到了下一家直问村民,村里可有其他老人存在。最终得到回答,有,只有一位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去往这位老人家。
老头姓张,正值花甲之年,与刘家两口子一样的年龄。穿着身粗布麻衣,拄着一根雕花拐杖,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慈眉善目的。
一行人进了堂屋,张老头邀请几人落座,沏了好几杯茶水。当被问及玉柔和刘家两口子的事情时,老头揉了揉太阳穴,直摇头叹气:“唉,玉柔这姑娘,实在是个可怜人啊。自小被她爹娘卖到青楼,长大后才被她那青梅竹马赎出来。没成想,两人成婚后,一直不和睦。好不容易生了个孩子,也没能留住。”
沈梨心头一紧,问:“玉柔姑娘长大后才回的桑叶村?”
老头微微颔首,说:“是的。回来后,他爹娘也不怎么疼她,找她干农活倒是勤快。”
谢知行低睫,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云淡风轻地追问:“她爹娘是为了钱卖她?”
“算是,也不全是。”老头接着说,“那年恰逢干旱,村里颗粒无收。有不少人就建议,将玉柔卖掉,否则他们一家人都得饿死。我当时还拦着呢,我说他家不过就两个女儿,还不至于这么做。老两口硬是没听我的。”
“那些提议的人如今是否都过世了?”谢知行骨节分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木桌,语气平静无波。
老头颔首,捋了捋花白的长胡须:“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年纪都不小了,这些年老的老,病的病,一个接一个都走了。现在刘家夫妻俩个也走了,就只剩下我这老头了。”
14. 他为什么要救我啊
“村里除了你们这辈的人,可有其他人知道玉柔的身世了?”
老头想了想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猜着八成是有的。”
又闲聊了几句,谢知行起身,向张老头告别。出了门,他吩咐知县留下几名捕快在附近看护老头,自己则是带着沈梨朝刘家方向走去。
雨歇,天边堆着浓厚的乌云。风却没有停止,吹得路边的老槐树树叶沙沙作响。
一路上,沈梨在脑海中梳理所得到的线索:青楼、回乡、死亡……
她的心里得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到了刘家门口,大门紧闭。谢知行没有犹豫,长腿倏地一抬,直接踹开木门。两人破门而入走了进去,却没有瞧见玉柔的身影。
于是又疾步来到她的夫家,恰巧碰到玉柔从外面回来。
只见她神情释然,脸上再不显出半分悲伤之色。她的手上拿着木桶,似乎是刚从井边打水回来的模样。
远远瞧见了谢知行和沈梨,玉柔向两人莞尔一笑,一如两人第一次见她那般温婉昳丽。雨后晚霞映照她清瘦伶仃的身形,画面唯美又莫名凄清。
看到她人在,谢知行放下心来。两人肩并肩,缓步走到玉柔面前。
“去张家了吧?”玉柔首先开口,气若游丝的声音。
“去了。”沈梨微微颔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妥当。
玉柔的表情平静无波,礼貌邀请两人再进屋坐坐。
沈梨犹豫,看向谢知行。谢知行点头示意,表示应允。
进了屋,玉柔放下水桶,端坐于木凳上:“就不给两位沏茶了。”
谢知行站在一旁,冷眼看她:“你沏了我们也不敢喝。”
玉柔笑笑,一只雪白柔荑覆上自己的脸颊。目视前方,双眼空洞无神:“沈姑娘,你觉得我美吗?”
沈梨抿了抿唇,淡淡“嗯”了一声。
“我那短命夫君也是这么说的。我与他两小无猜,自小便私定终身,谁能想到啊……”玉柔突然诡异地大笑起来。
虽是响亮的笑声,听起来却更像是哭。笑着笑着,便笑出了眼泪。珍珠一样的眼泪挂在美人面,却没有丝毫的楚楚可怜,反而有种说不上的狠戾与狰狞:“你说……你说……他为什么要救我啊……”
沈梨问:“救你不好吗?”
玉柔笑得胸口急剧起伏,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到下巴,一滴一滴浸湿她的裙裾。
她想起他与她儿时的山盟海誓,想起两人无奈分别时的痛心;想起她在那暗无天日的阁楼里一日日被厮磨欺辱,只凭着想再与他相见的执念而苟延残喘;想起他凑够银两为她赎身时自己眼眶中的热泪,满心期待往后日子会是苦尽甘来……
“可后来啊,他根本受不了村里的流言蜚语,开始厌我、欺我、辱我。他还怀疑我们的孩子不是他亲生的,说他是野种,就该被野狼吃……”说着说着,她笑得更加厉害,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沁出淡淡的沙哑。
她说话期间,谢知行已经从她房间的首饰盒里搜出了一包黄纸包裹的粉末,床底还有一双沾满泥点、有些潮湿的绣花鞋。
他将证据收起,站在她的面前:“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身上还有这样的东西,日日带在身边。昨日你是将你娘扶回屋内的时候动的手脚,你觉得昨天是最好的时机,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因为我们与你爹娘发生争执,所有人自然都会以为我们是凶手。”
日日带在身边,就说明她时时想要她爹娘的命。
“我说呢,怎么昨晚睡得那样沉,其实是你在我们的晚饭里面动了手脚。一是防止我们早上醒的太早离开此处,别人来不及发现尸体报官;二是你夜里要出去确认两位的死亡,亦或是处理现场,伪造你爹娘是刀伤致死,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刀身上,不会想着去查下毒。”
玉柔咧开嘴笑,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粘在布满泪痕的脸颊上,整个人看上去狰狞又狼狈。
她低着头,白皙的下巴挂着晶莹泪珠。朱唇轻启,一字一句咬着说:“公子想多了,那几刀只是为了泄愤,而已。”
谢知行怔愣一瞬,又说:“村子里面那些所谓病逝的老人,也是你的手笔吧?”
玉柔垂眸,喃喃道:“还有呢?”
他继续说:“还有,你夫君。”
玉柔抬起头,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眼神冷冽,神色狰狞,如同地狱里面爬上来的恶鬼。
谢知行的视线倏地定格到那个放在角落的木桶上,瞳孔微微一震,立刻冲过去,把她的双臂狠狠扣在身后:“你刚刚是去下毒了?”
玉柔狼狈扬起头颅,仰天大笑。那毛骨悚然的笑声像唤人去地狱的催命符,盘旋在这空荡荡的堂屋。片刻后,她娇声说了句:“呀,被发现了呢。”
谢知行掐住她的脖子,修长的手青筋暴起。他转头对沈梨说:“快去外面,通知村民们不要喝井里面的水!”
沈梨也不知道谢知行是怎么发现的。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她只能尽量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没空去想其它。
她没有多说什么,即刻提起裙裾,冲出门外,一路狂奔。
……
在被狠狠掐住脖子的情况下,玉柔居然还在狰狞笑着,还伸手摸了摸谢知行的脸。
这一摸让谢知行像条件反射似的,一下狠狠扔开她。
玉柔瘫倒在地上,纤细玉手抚上自己的脖颈,一边咳嗽一边说:“公子真是好不禁撩拨呢。奴家就这么轻轻一摸,公子的反应便如此大了。”
“不可理喻。”谢知行攥紧拳头。
“公子是觉得我下贱对吗?”玉柔娇嗔道,“我本就来自红尘,天生下贱。”
语调阴阳怪气,又颇有自嘲的意味。
谢知行冷眼看她,严肃说道:“没有天生下贱,只有自轻自贱。”
……
沈梨通知的不够早,还是有些人喝下了那被下了毒的水。不过好在发现的早,早早送进医馆,暂时都无性命之忧。
玉柔被捕头连夜押往衙门。
翌日清晨,公堂上。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她恨当时那些建议卖掉她的人,回村之后,隔段时间就用慢性毒药投到他们菜园里,加速他们的死亡,却不是暴毙,让人外表看不出来破绽,只以为是病逝。
她恨她的丈夫,他不再爱她罪不至死,但在他说出孩子就该被狼吃那句话之后,她就下定决心这人必死。
她还恨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要不是他们,她的丈夫也不会因流言蜚语而变心。她说她还是太心软,到生命最后一刻,才想起送他们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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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知县说她得了失心疯,杀红了眼时,她却丝毫没有悔意,只狰狞大笑着喊道:“我不后悔……不后悔……他们都该死……该死……”
整个村庄被搅得鸡犬不宁,沈梨也就没想着再去找其他人买蚕丝了。
但临行前,还是回到玉柔家,将那几匹雪白干净的蚕丝抱在怀里。
“怎敢让沈老板亲自做这些事情,还是我来吧。”谢知行从沈梨怀里接过蚕丝,轻声说,“还以为你不会要呢。”
沈梨面无表情地走在前方,回答道:“为什么不要?这是我付了银子的。”
也是这位剑走偏锋的苦命女子留给这个世间为数不多的东西,证明她来过,也有过价值。
出了门,沈梨牵起雪球的缰绳,走了一会儿,又蓦地回头,好奇问他:“你当时是怎么知道玉柔在井水里面动手脚了?”
“我们宿在她家的那天晚上,我分明将水缸都挑满了水。正常情况下,她不会这么快就再去打水。”谢知行如实回答。
沈梨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旭日东升,高高挂起的太阳带走青草叶上晶莹的露珠。蜿蜒绵长的泥泞小路,还残留着几朵飘落的茉莉花瓣。
一切仿佛归于平静。
两人重新上马,赶往回去的路。清风拂面,马蹄飞扬,两人的身影在热烈朝阳下恣意风发。
午时,两人在路边找了间客栈休息。
从昨日早晨到现在,两人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沈梨点了一大桌好吃的菜肴。
菜上齐,沈梨抱着水晶猪肘子就啃了起来。红彤彤软糯糯的皮,精瘦嫩滑的肉,配着香喷喷的卤汁,味道那叫一个绝。
旁边几名食客见状,略带嘲意的目光投过来,掩住嘴巴切切察察道:“看那姑娘,穿着打扮也不像是穷人,吃起饭来却像是一辈子没吃过好的似的。”
说完,几人还捂着嘴吧咯咯笑起来。
声音不大,沈梨却听得真切,一个凌厉的眼神怼回去,挑衅似的,手上的猪肘子吃的更狼吞虎咽。
一回头,就瞧见谢知行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沈梨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怎么?你也笑我?”
谢知行立刻收回翘起的嘴角:“哪敢啊?”可随后,他又不自觉抿着唇笑起来。
“还说不敢?”沈梨气急,没给他好脸色。
谢知行拿起盘子里面另一个猪肘子也啃了起来,吃相比她更加豪迈,嘴里含糊不清道:“来,给你笑我。”
“无聊!”沈梨白他,嘴角却不自觉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两人继续吃着,身旁骤然多出一个人影。他开口说道:“表妹,好久不见。”
沈梨抬头,撞入一道深邃晦暗的眼眸。
面前的人一身月白色锦袍,手持一把折扇,头发用白玉簪子束起,皮肤白净细腻,比很多女孩子的皮肤还要好。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气质。
沈梨脑海中不断尝试搜寻与他有关的记忆,好半天也没找到点蛛丝马迹,只能硬着头皮和他打招呼:“是呀,好久不见,表哥。”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吃吗?”那人真诚发问。
“啊……”沈梨顿了顿,随后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行吧。”
对面人浅浅一笑,倏地坐在了沈梨的旁边。
15. 我家跑堂的
“这是你表哥?”谢知行眯着眼睛打量面前的男人。
“应该……可能……”沈梨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不对劲。
明明她是有原主的记忆啊。
见沈梨一副完全不记得他的模样,那温润男子也不恼,说:“表妹不记得我也属正常。儿时我寄住在沈家,有过几面之缘。还有便是……”他顿了顿,“今年开春那会儿。”
开春那会?沈梨稍稍思索,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沈家举行葬礼的时候。
儿时记忆久远,葬礼时座无虚席。难怪方才,她的记忆里面没有这号人的存在。不过此刻经他点出,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这人存在过的,微乎其微的痕迹。
“原来如此。”沈梨点了点头,客套着,“真是好巧啊。”
那人却淡淡一笑:“不巧,我是特意来寻你的。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薛元诚。”
“?”沈梨满脸问号,“这是什么意思?”
“我前几日去沈家,没瞧见你的身影。听你姨娘说,你是离家出走了,这才特意寻你来了。”薛元诚说。
沈梨差点气笑:好一个离家出走!她分明是被她们赶出来的!
见沈梨不语,薛元诚又说:“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家呢?”
沈梨放下手中的食物,沉声道:“我不准备回家。现在我自己在外开了店铺做起生意,日子过得很好,无需再回那个地方。”
“你做生意了?还是药材吗?”薛元诚问。
沈梨摇头:“不是,做一些小首饰。”
薛元诚的目光定格到沈梨身边的蓝色包袱,包的鼓鼓囊囊的:“你是出来采购材料的吗?”
沈梨点点头,看着对方腰间系着的羊脂玉佩以及手拿的檀香扇,料定他家境不错,而且曾经寄住在沈家,猜测对方是不是家里也是从商的。
说不定对她的生意有所帮助。
薛元诚冲沈梨笑笑,像春日里和煦的微风。沈梨抬头,两人视线猝然对上。
谢知行在一旁看着,没再继续保持沉默,眯了眯眼插话道:“你是哪里来的表哥?你们两家是什么关系?”
薛元诚如实回答:“哦,这个……也不是亲戚。就是我父母和沈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罢了,我在沈家住过一段时间。”
谢知行冷哼一声:“呵,一表八千里的表哥。”
沈梨顺势问:“你们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薛元诚:“我们家以前是养蚕的,后来兄长上任县令,我们举家一同搬去了外地开酒楼,老家的桑蚕园就荒废了。”
听到养蚕二字,沈梨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突然想到以前祖母告诉过她,说家蚕浑身是宝。僵蚕可祛风消痛;蚕沙可调胃化湿;蚕蛾能滋肾补阳;蚕茧能解毒疗疮。
沈家以前是做药材生意的,八成常去找薛家收购家蚕,制作中药。
“那你老家应该还有其他人养蚕吧?”沈梨迫不及待地问。
薛元诚想了想说:“虽然我许久没有回去,但猜测着肯定是有的。”
“实不相瞒,我如今开的是绒花商铺。制作绒花,需要大量质量上乘的蚕丝。若表哥老家不远的话,可否带我去瞧瞧?”
“不算远。现在出发的话,日落之时应该能赶到。”
谢知行一只手拄着脸,问她:“我们不是才买过吗?还要去吗?”
“我突然想到,这十斤蚕丝看上去虽多,但用完也就没了,还要再出来采购。我们何不如买一些蚕种,自己回去养着,日后再用蚕丝,就不用受制于人。”沈梨认真回答道。
薛元诚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表妹,你还会养蚕?”
在他的印象中,沈梨的性子一向安静内敛。自小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喜欢待在闺房里,静静地看些书,亦或是做些女红。在房间待得实在太久了,才会偶尔出房间到院子里面走走,赏赏花,喂喂池子里面的鱼儿。
“不会。”沈梨莞尔一笑,“但可以学。”
薛元诚回想两人上次在葬礼上的见面,他远远看着,沈梨跪在灵堂面前,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丧宴结束,宾客尽数散去,他来到后院想和她说些安慰话,却瞧见她的姨娘们对她骂骂咧咧的。
正要上去制止,却被爹娘喊走,语重心长对他说:“沈家和江家有婚约,你一个外人,就莫要来到后院掺和这事情了。万一别人知道,说不定还要传她的闲话。”
那时候的沈梨,柔弱的像一朵蒲公英,风一吹,就会散开。而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她,明艳自信,开朗上进。
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收回思绪,薛元诚鼓足勇气问她:“表妹,你离家后,有去江家吗?他们……对你还好吧?”
沈梨心中冷笑:呵呵,好,真好,好到直接送人家下了地狱。
若不是现代的她穿越了过来,这具身体现在早已经是一架枯骨了。
“你开店后,江家可有帮过你的忙?”
沈梨有些无语,这厮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如实回答:“江家瞧不上我这个破产小姐,根本不想搭理我。我已经与他们江家解除婚约,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闻言,薛元诚有些激动,追问她:“当真?你与江家当真解除婚约了?”
瞧这人情绪突然高昂,谢知行冷眼睨着他:“她和江家解除婚约,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我……”薛元诚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只好岔开话题道,“事不宜迟,我带你们回老家吧。”
“好,谢谢表哥。”沈梨点头,又看向谢知行,“我们走吧。”
谢知行站起身来,将装着蚕丝的包袱背在身上,没好气地说:“我俩骑马,这人就在下面走吧。”
沈梨有些好笑说:“他要带路。我俩就算骑马,也要等着他啊。”
薛元诚不紧不慢说:“门外有马车,沈妹妹需要和我一同乘坐吗?”
“什么沈妹妹?一会表妹,一会沈妹妹的,叫的那么亲热,你们很熟吗?”谢知行冷哼一声,敌意的眼神看向薛元诚。怼完他之后,又定定看着沈梨,漫不经心问她,“你是要跟我和雪球走,还是要坐他的马车?”
沈梨毫不犹豫对薛元诚说:“表哥,你坐马车在前方带路吧,我和他骑马就好了。”
薛元诚点头应允,这才想起询问沈妹妹旁边的男子身份:“这位公子是?”
“我家跑堂的。”沈梨说。
……
暮色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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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被晚霞浸染。落日最后一点马脚藏于青山身后之时,几人终于抵达薛元诚的老家——秋水镇。
然而,几人很快就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镇里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的样子。一路上,外面都没看到一个人影。
沈梨对前面喊道:“表哥?你们老家的人都休息得这么早吗?怎么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马车在狭窄乡路颠簸,薛元诚撩开车帷,探出脑袋,朝后看向沈梨,回答道:“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奇了怪了。”
谢知行勒紧缰绳,直接跳下马,又扶沈梨踏着马镫窜下来。薛元诚见状,也叫停车夫,下了马车。
沈梨和谢知行跟着薛元诚一起来到一户人家门前。薛元诚抬起手,咚咚敲着门,朝里面喊着:“李大娘!李大伯!你们在家吗?”
连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谢知行嫌弃薛元诚声音小,便自己动起手来。他双手抬起,砰砰砰拍着门:“有人在家吗?有人吗?”
那洪亮的声音比薛元诚的大上个好几倍。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终于,门缝里面传来了一个颤抖的男子声音:“你……你们……你们是人是鬼啊?”
里面的女子又颤颤巍巍地说:“我们老李家一向是老实人……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求求你们了……不要找我们啊……不要找我们啊……求求你们了……”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的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薛元诚清了清嗓子,对里面大喊道:“李大爷,李大伯,我是元诚啊!元诚!你们不记得我了吗?”
“元诚?”里面的男子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惊讶,“真的是你吗?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薛元诚:“是我呀,李大伯。好久没回来,想你们了!”
李大伯从门缝里面悄悄探了一眼,见到来人,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把门打开。
几人一起进屋。前脚刚踏进门槛,李大伯后脚就立刻将门重新拴上。做好一切,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长长舒了一口气。
薛元诚看见李家夫妻俩从一开始到现在的怪异模样,即刻问道:“李大伯,李大娘,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嘘……”李大娘神色慌张,忙抬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不得!说不得!”
薛元诚微愣:“什么说不得?说不得?”
李大娘含糊不清地暗示着:“就是那个字……那个字……说不得!”
“鬼?”沈梨猜测。
“哎呦!”闻言,李大娘急得直跺脚,脸色吓得发白,“都说了,说不得,说不得!你这姑娘,怎么还说呢?”
谢知行的眉心蹙了蹙,冷声说:“有事好好说,别乱发脾气!”
李大伯将李大娘拉到一边,向三人道着歉:“不好意思了各位,内人实在是害怕,才会这样。”
沈梨笑笑说:“没事。”
屋内光线昏暗,没有借着外面一点光亮,只点着两只蜡烛,勉强给人一些视线。
李大伯带着几人落座。薛元诚向其表明来意:“旁边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今日元诚带朋友过来,是想向你们买一些蚕种。你也知道,我薛家的桑蚕园前几年就荒废了。不知,您二位可有蚕种卖?”
16. 七月半,入池塘
“有,有的。”李大伯连连点头,“我现在就拿给你们看看。不过,你们要明天白天才能走,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薛元诚点头应允:“也好,今日有些晚了。”
沈梨和谢知行却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之前在外住一晚的后果,让他们有些警惕。沈梨问他:“请问,为什么要等白天才能走呢?”
“这…这……”李大伯吞吞吐吐地说,“晚上不安全……我不放心你们。”
“没事的,我家跑堂的一个打三个,不会不安全。”沈梨脑海中闪过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完全相信谢知行的武力值。
“唉,他能打的过人,可打不过……那个东西啊!”李大伯双手拍了又拍,语气焦急。
薛元诚没忍住用手探了探李大伯的额头,怔怔说:“明明不烫啊。李大伯,你怎么尽说胡话了呢。”
李大伯忙为自己辩解:“我可没有生病,也没有说胡话。元诚你这些年都在外面,不知道镇上发生了什么。”
随后,在几人的一再追问下,李大伯终于告诉他们实情。
这事情还要从三年前说起。某天夜晚,镇里一名男子起夜如厕,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直接晕倒在地上。后面家人发现了他,将他送进医馆。人是醒来了,只不过得了失心疯,嘴里一直大喊着:“有鬼啊……有鬼啊……别过来……别过来……”
在这之后,也有几个人说是晚上见到了鬼,被吓得神经失常。
从此,太阳还没完全落山,秋水镇的百姓便早早归家锁门,再也不敢晚上出门了。
听完这故事,沈梨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说:“真的假的?有这么邪乎?”
李大伯神色仓皇,话语却严肃:“千真万确,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谢知行薄唇微勾,轻挑眉梢道:“这世间只有三种鬼。酒鬼,色鬼,胆小鬼。”
沈梨是不太相信这些东西的,但听着李大伯的描述,自己头脑里面不自觉脑补起一些惊悚的画面,自己竟将自己吓到了。她搂紧自己的胳膊,随意附和道:“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谢知行站起身,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沈老板,想和我去亲眼见一见吗?”
“要不,还是算了吧。”沈梨摇了摇头,“明天早上再走也不迟。”
“行,那你们在里面待着,我出去看看。”谢知行说着,便转过身要往外走。
沈梨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你做什么呀?真的要一个人出去抓……抓那个吗?”
“是。”谢知行回头看她说,自恋地说道,“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重。”
沈梨明白,他好奇心重是一部分,但更多的是想探清背后猫腻。她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话:“毕生心愿是除暴安良。”
她沉默地扣了一会儿手,而后郑重说:“那我和你一起吧。”
谢知行歪头:“你确定?”
“确定。”沈梨点头。
“表妹,你真的要去吗?”薛元诚瞪着眼睛,张大嘴巴问。
沈梨郑重点头,在桌上拿起一把剪刀,放进袖口:“李大伯,你这个剪刀借我用一下,回头再还你。”
李大伯忙摆手:“不用不用,别还我了……姑娘,你们真的要去吗?还是别去了吧,我怕你们出事啊。”
沈梨笑笑,看向谢知行:“我们不会出事的,您放心好了。”
“那我也去!”薛元诚捏了捏拳头,又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像鼓足了勇气似的。
谢知行双臂交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就算了吧,会功夫吗?别给我添乱。”
薛元诚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梨一眼:“表妹都去,想我堂堂七尺男儿,岂有退缩之理。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们添乱。”
李家夫妻苦口婆心劝说三人不要去,可他们没一个人听。
三人齐齐向夫妻俩告别,一起推开木门走出去。
月上枝头,天地被暗夜所覆。夜风徐徐,穿林打叶。远方小山坡上的丧葬条带被吹得簌簌作响,似阴魂悄语,窸窣不休。
沈梨和谢知行肩并肩往前走着,薛元诚提着灯笼跟在身后,小声发问:“我们去哪啊?”
谢知行目视前方,回答道:“四处转转。”
沈梨回头看他一眼:“表哥,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去吧。”
谢知行附和:“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们一起送你回去。”
“笑话!”薛元诚挺直身板,加快步伐,站到沈梨身旁,“我堂堂七尺男儿,从小到大就没说过一个怕字。”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薛元诚笑笑说:“表妹,别闹。”
沈梨有些不明所以:“我怎么了?”
薛元诚抿了抿唇,脸颊染上丝丝笑意,有些害羞地说:“没什么。”
话音刚落,脖颈处又缠上了一只手。薛元诚顺势抚上那只手,冰冰凉凉的触感,手心布满了粗糙的老茧:“表妹,你这生意做的,手竟如此粗糙了……”
说着,他微微偏过头,只见身旁一缕长发飘散过来。恰巧夜风一吹,那长发滑到他的鼻尖,里面一张血淋淋的脸迎着月光蓦地出现。
“扑通”一声——
沈梨和谢知行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骤然回头,就发现薛元诚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地上。
两人赶紧走回去,蹲下身子,查看薛元诚的情况。
沈梨捡起灯笼照着周围,谢知行伸手把了一下薛元诚的脉搏,又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随后掐了几下他的人中说道:“没大事,吓晕了而已。”
沈梨松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让他跟过来了。”
两人站起身来,背靠着背,目光朝四处打量。忽然,远方坟墓处一道飘来飘去的白色身影吸引了沈梨的视线。
沈梨指着谢知行身后那块坟地,尽量冷静说:“你身后,那片坟地,刚刚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
谢知行回头,向那片坟地看去,却并没有瞧见那个身影。
沈梨从衣袖中拿出剪刀,紧紧握在手里:“你要去那里看看吗?我在这守着他。”
“一起去,你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等在这,我不放心。”说着,谢知行一只手抓起薛元诚,提着他往前走。
沈梨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到了坟场,两人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谢知行绕着面前这些墓碑仔仔细细转了一圈,看了又看,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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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两人注意到前方池塘边,白色身影又一闪而过。沈梨与谢知行对视一眼,说:“去那里看一下吗?”
谢知行点头:“走!”
两人于是缓步往前走。越靠近池塘,越能听到一阵阴森可怖的歌声。
“七月半,入池塘
有个女人笼中藏
伤痕累累眼无光
黑夜里,惨声叫
叫破天际无人望
七月半,入池塘
水面幽幽犯冷光
听见歌声莫要往
她在河旁等你脚
拖入水底把命丧……”
那歌声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带着点戏腔和哭腔,像什么恐怖童谣,令人毛骨悚然。
在这闷热的夏夜,沈梨却感觉后背发凉,额头上不停渗出冷汗。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都是假的,不要害怕。
“别怕,有我在。”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谢知行在一旁轻声安抚,“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声音,沈梨感到安心:“不怕。”
慢慢地,歌声越来越小。等到他们快到河岸,歌声便完全消失。
沈梨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谢知行问她:“没事吧?”
沈梨摇摇头,向他挤出一个笑容:“没事。”
谢知行将薛元诚扔在河岸一棵树下,又迅速走到沈梨的身边。两人共同提着一盏灯笼,在这幽静的河岸边搜索查询。
浓稠的黑夜,死一般的寂静。头顶上偶尔传来猫头鹰咕咕的叫声,给这漫无边际的黑夜更添一丝诡异。
“啊——”找着找着,身后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
是薛元诚!
“鬼啊……鬼啊……有鬼啊……救命啊……”
沈梨和谢知行齐刷刷回头,只见薛元诚平躺在地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上面,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两人随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
一棵参天的古树,斑驳树叶里夹杂着白色的布料,在微风吹拂下,那白色布料飘飘荡荡,看得人自然发怵。
再细看,那白色身影周围又飘着长长的黑发,一缕一缕的。在黑夜中,似一条条张牙舞爪的黑色蟒蛇,在白布周围疯狂扭动、翻腾。
下一刻,那身影竟伸出双手,放在黑发前。
在她拨开头发的那一刻,谢知行伸出一只手,挡在发愣的沈梨眼前。
只是挡住视线,并没有碰到她的脸颊。
“上面的,别装神弄鬼的,快下来吧。”谢知行定定看着树上那张血淋淋的鬼脸,厉声喊道。
薛元诚简直要吓死了,眼睛闭得紧紧的,声音也在发抖:“别害我们啊……我们……我们都是好人……求你快走吧……”
那“女鬼”丝毫没有跳下来的意思,蓦地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她的长发挡住大半张血脸,垂下的双脚晃了又晃,嘴里不停重复着刚刚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童谣:“七月半,入池塘。有个女人笼中藏,伤痕累累眼无光。黑夜里,惨声叫,叫破天际无人望……”
“啊——”
薛元诚再次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叫声,随后两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17. 但她是人,一定是人
她坐在那,像一个恐怖灵异的八音盒玩偶,一遍又一遍唱着相同的歌词,晃着脚的动作亦没有丝毫变化。
沈梨闭着眼睛,尽量控制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这歌词,总感觉像是在说一个什么故事。
“下来!”谢知行手臂交叠,又朝上喊了一句,“再不下来,我就上去了。”
闻言,那女鬼诡异的歌声竟停了下来。她伸手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朝下看了一眼。
谢知行与之对上视线。正要一跃而上,对方却骤然跳了下来。
感到身边有凛冽的风划过,沈梨心里猜测那女鬼是跳了下来。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后,慢慢睁开眼睛。
那女鬼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她的面前。
凄冷月光映着她的面庞,几缕发丝凌乱地糊在脸上,瘦削的脸颊零乱分布着鲜红的血渍,没有血渍的几块肌肤白得近乎透明。颧骨格外突出,衬得一双眼睛深陷下去。
实在阴森可怖!
但她是人,一定是人。
活人!
谢知行首先开口,打破这看似阴阳相隔的诡异气氛:“阁下为何在这装神弄鬼、扰乱民心?”
那女鬼只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沉默打量了半晌后,她才终于面无表情开口:“你们为何不怕我?”
是很柔弱的女人声音,有点诡异的拖腔带调。
谢知行薄唇轻勾,笑着说:“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闻言,那女鬼冷笑一声说:“你是那帮没人性的东西派来镇压我的道士?”
“开玩笑?”谢知行眉骨轻挑,“不是穿着黄衣服的就是道士,你见过我这么俊俏的道士吗?”
这样诡异可怖的情况下,沈梨竟被他说的有些想发笑。她弯唇,视线不自觉打量眼前的少年,一身鹅黄衣装在黑夜中分外惹眼,与清冷诡异的“女鬼”对比鲜明。
他有些无语地接着说:“镇压谈不上,但必须让你出现在青天白日下,坦坦荡荡,不再害人。”
话音刚落,那女鬼蓦地大笑起来:“害人?我害什么人了?”
“镇上多人被吓得精神失常,难道不是你的手笔?”谢知行反问她。
“哈哈哈哈……”她依旧在狰狞地笑,“那只不过是他们坏事做多心虚罢了。看到我,就想到他们自己曾经犯过的罪孽。要是他们没做亏心事,为何会被我吓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知行皱眉问她。
沈梨双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七月半,入池塘?你唱的那首曲子,有什么深意吗?”
“呵!你们去打听打听,这镇上的人谁不知道三年前七月十五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我害他们,还是他们害我?”
“我这大半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伺候丈夫,侍候公婆。我全心全意,终于将他送上青云梯。全家都过上了好日子,只有我换来个沉塘的下场……他们设计害我,冤枉我与人通/奸,将我迷晕,放入猪笼,抛进池塘……”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直接哽咽得说不出话。
泪水像断线珍珠一般,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别哭哭啼啼的,谁害你了?把话说清楚!”谢知行问。
女鬼狼狈地抹去自己不争气的眼泪,眸色阴沉狠戾说:“你们别在这惺惺作态了!就算知道所有又怎么样,还不是和那些人狼狈为奸,一味地指责我?”
“我知道你们不是镇上的人,赶紧走吧!若是执意阻我,休怪我不客气!”下达最后通牒后,她从袖口中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眸光更加阴森凶狠。
看来,又是一个经历悲惨的可怜女人。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对那些人进行报复。相比玉柔,她的做法虽然诡异,却更委婉温和,毕竟没有真的去对谁痛下杀手。
沈梨心中感叹万千。
谢知行抢先她一步开口:“别拿着你那刀吓唬人,你打不过我们的。”
沈梨知道他本意是想帮忙,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挑衅意味。她于是解释说:“我们跟那些人不是一起的,也并不是他们请来对你做什么的。我是个商人,这位公子是我家跑堂的,我们一起到这来是想买些蚕种,恰巧听说你这奇闻轶事,好奇才过来看看。”
察觉两人对她没有敌意,女鬼冷冷说:“你们这些外人赶紧走吧,别再多管闲事!”
“巧了,在下还就喜欢多管闲事。”谢知行眯了眯眼,说,“你让我们走我们就走,那我们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那女鬼闻言气极,拂袖转过身去。正欲离开,谢知行却一个健步挡上前,手上折扇轻盈飞舞一下,夜风凛冽间,女鬼手中的匕首便悄然落地。
她气得胸口急剧起伏,犀利眼神死盯着谢知行,如同即将扑食的猎豹。
见谢知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迅速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匕首。
伴随着沈梨一声“小心!”,女鬼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狠狠刺向谢知行面门。谢知行瞳孔骤缩,身体迅速后仰,几乎贴到地面,她的匕首擦着他的青丝划过,带起一阵劲风。
还未等谢知行起身,女人左腿又接连扫来,谢知行就地一滚,躲开攻击。
她攻势如潮,拿着匕首左右开刀,谢知行左挡右闪,可手臂上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
一阵剧痛迅速袭来。
谢知行一贯的原则是,他不轻易打女人,看来这女鬼要是个例外了。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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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刺过来之际,谢知行即刻踢到她的手腕。匕首“哐当”一声再次落地,这一瞬间,谢知行一记锁喉,掐得这女鬼连连后退,直到后背紧紧贴着一棵大树。
女人呼吸困难,拼命挣扎,双手用力掰谢知行的手,却没有丝毫作用。
等到她满脸涨得通红,谢知行才缓缓松开手。女人瞬间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泪水和着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谢知行长身玉立,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女人:“我说过,你打不过我们。”
回过神来,沈梨赶紧跑到谢知行的身边,看到他的臂膀有一处不停渗出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少年原本干干净净的衣袍。她焦急询问:“怎么样?要不要紧?”
谢知行摇摇头:“你再晚来一会,伤口都愈合了。”
沈梨没好气地捶他一拳:“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又冷眼看向那女鬼,厉声说:“我们走吧。她若执意不识好人心,我们也不必管她了。”
谢知行“嗯”一声,表示同意。可随后却突然捂着胳膊,蹲到地上:“痛,好痛。匕首……淬毒了。”
“怎么会这样?”沈梨瞪大眼睛,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那我们快走!去医馆!”
谢知行蹲在地上纹丝不动,有气无力地说:“走不了了。”
沈梨赶紧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谢知行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声问:“这样呢?可以吗?”
“嗯……”谢知行痛苦呻吟几声,随着沈梨缓缓站起身来,说,“好像,好点了。”
女鬼疑惑看着面前两人,沉声说:“匕首没有毒。”
“嗯?”闻言,沈梨偏头看向身旁的谢知行。
谢知行挠挠头,心虚眼神匆忙瞥向别处。
沈梨意会,气得直接摔下他:“你骗我?”
毫无防备地,谢知行一个踉跄,委屈巴巴地辩解道:“你看,我说我没事你不高兴,我说有事你也不高兴。”
全是歪理!
沈梨紧咬牙关,恶狠狠瞪着他,拳头捏的邦邦响。随后,直接甩头就走。
谢知行紧跟其后,直喊她:“沈老板,沈老板。”
沈梨不理他。
女鬼看了看两人转身而去的身影,咬了咬嘴唇。
如果对方是来害她的,那么以他的武功,完全可以直接拿下她,可他没有。如果不是刚刚她主动攻击他,他压根就不会出手。
她或许可以尝试信任一下面前的两人。
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喊道:“等一下!”
两人并没有理她,依旧径直往前走。
“求二位!等一下!”她又接着说。
18. 赵青宇
沈梨这才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谢知行趁机冲她咧嘴笑笑。
她没理他,只定定看着地上的女人。谢知行只好也转过身去,两人一起看着她。
那女人终于开始好好说话,介绍起自己。
她叫林葭,原本家庭不算富裕,但还算幸福。在秋水镇这个几乎家家养蚕的地方,她也是其中一员。每日包揽家里的农活,养蚕,抽丝,卖钱,照顾丈夫和公婆的生活日常。她的丈夫则是每日苦读圣贤书,年复一年地赶考。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经历多次落榜后,丈夫终于考上了状元。
林葭听到丈夫的好消息之后,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当即收拾起行李,准备翌日上京城寻夫。
却不想,当天晚上竟被人下了迷药。第二天一早,便被她的公婆“捉奸在床”,将她和奸夫五花大绑起来,又去寻乡里乡亲一起见证。
一时之间,她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说她不检点,是荡.妇,有辱状元家门楣。
说她不是个享福的命,要是再忍忍便守得云开见月明,偏偏这个时候耐不住寂寞……
她拼了命地解释,却没人愿意听,众人只相信自己的“眼见为实”。
一切奋力辩解和嘶吼咆哮,在当时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更可气的是,后来不知从哪来了个蒙面人助力所谓的奸夫成功逃跑,只剩下她被关在黑暗阴冷的柴房。
随之而来的,是带刺藤条的抽打,是滚烫烙铁在脸上留下屈辱印记……最后被众人合力五花大绑扔进猪笼,抛进深不见底的池塘。
好在她爹娘以捕鱼谋生,她自小便经常和父母一起下水。再加上被关在柴房时,她偷偷打碎狗碗,藏了一锋利瓷片在身上。
这才幸免于难。
虽然她没死,但脸上那无法抹除的屈辱烙印,无时不刻不在提醒她,她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那些人。
林葭说她从未得罪过任何人,因此猜测,这一定是她婆婆的计谋。
她的婆婆是秋水镇出了名的难伺候,就算林葭再怎么对她百依百顺,婆婆总会莫名看她不顺眼,想尽办法刁难她。
那时婆婆看到儿子高中状元,定是觉得她林葭根本配不上她的儿子,这才用此毒计。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要不是她设计害我,怎么会特意找人来查看?”林葭哽咽道,“害我也就罢了,还要用如此污秽的手段。”
听完林葭的讲述,谢知行问:“状元?叫什么名字。”
“赵青宇。”再提起这个名字,林葭的心像在被刀剜着一样抽痛。
她原以为自己和赵青宇多年夫妻,情谊深厚,他会猜到这件事情另有隐情,会马不停蹄回乡寻她尸骨。
一无所有的她,刚开始还躲在秋水镇,苦苦等着赵青宇回乡。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没几天就传来公婆搬去上京的消息。
赵青宇也没再回来过。
原来,他不信她。
原来,她被所有人抛弃了。
谢知行的眉心蹙了蹙,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赵青宇?翰林院修撰?”
早已经另娶她人了。
这句话,谢知行没有说出口。
林葭点点头,眼泪不自觉划过脸颊。她低下头,喃喃问:“你们,能帮我吗?”
沈梨看着谢知行的伤口,蹙着眉说道:“可你刚刚伤了我们。”
林葭抬起头,苍白的唇瓣紧抿。随后,迅速捡起地上的匕首,对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刀。
鲜血很快渗透了她的衣裙,纯白布料上绽放出一大朵红色的血花。
“你这是做什么?”沈梨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完全没料到林葭会这样表明她的决心。她本想的是,林葭诚心诚意道歉,再真诚寻求帮助。
林葭却还是不打算停手,扬起手又想再给自己来一刀。
就在这时,沈梨和谢知行齐齐喊住了她:“住手!”
林葭没有听话,手起刀落,还是对准自己的胳膊刺了下去。
“这是我应该的。这下,请你们相信,我是真的诚心诚意请你们帮忙。”林葭闭着眼睛,轻声说,“拜托了。”
谢知行看着沈梨目瞪口呆的样子,问她:“沈老板,怎么说?”
沈梨回过神:“看你吧。”
谢知行意会,转头对林葭说:“如果你说得都是真的,那我一定会帮你,让施暴者受到该有的惩罚。不是为你,而是为了大昭的百姓。若一个身居高位的官员,有这样为非作歹的亲人,日后定是后患无穷。”
在那自残似的两刀之后,沈梨对她的怒意也烟消云散:“林姑娘,我们先走了,回去向别人打听一下情况。若真如你所说,那我们明日再过来找你。你这两刀也不轻,去镇外寻个大夫看看吧。”
林葭脸上露出久违的会心一笑:“不用。这点小伤,跟我心里的伤痛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沈梨想到对方孤身一人,全家都不在这里,于是问:“你一会要回何处?”
林葭:“我自有去处,不用担心。明日天黑之后,还是此处相见。”
夜色更浓,两人连带着被吓得不省人事的薛元诚一起回到李家。
李家夫妻俩毫无困意,在堂屋内焦急等待三人的消息,走着来走着去。听到敲门声,从门缝见到三人全部归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沈梨和谢知行向李家两口子求证,林葭说得是否属实。鉴于镇上的人可能都不知道真相,两人商量好暂时不透露林葭还活着的消息,以免节外生枝。
只说他们看到女鬼的那一刻就晕倒了,之后女鬼给他们托梦,说自己含冤而终,死的太过凄惨。两人率先醒来,随后便带着未醒的薛元诚一起回到这里。
这话听上去虽扯,但李家夫妻对此深信不疑,连连感叹,他们胆子真大。
良久后,话题才进入正轨。
“是听说有这么一回事……”李大伯面色惨白,忙说,“但浸猪笼这件事,我们两口子可没参与,那几天我们感染风寒,高烧不退,都在医馆治病呢。”
“那你先前为何不说?”谢知行厉声询问。
李大伯压着声说:“赵家夫妻俩走之前,特意嘱咐我们镇上所有人,这件事情谁都不能提。一来这的的确确是件丑闻,影响我们秋水镇的声誉。二来他们说状元郎不愿再提。那我们当然得守住这个秘密,谁敢开罪状元郎啊?”
说完,他还特意强调一句:“唉,你们出去可千万不能乱说,要不然我罪过就大了。”
沈梨蹙着眉问:“林姑娘真的像你们说的,德行有亏吗?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冤枉的?”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李大娘惨白着一张脸说,“林葭那孩子,平时看上去老实的不得了。我们当时听乡亲们说,她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后,都不敢相信。可他们都是亲眼所见啊!哎呦,你说这姑娘,自己做错了事情,怎么还化成厉鬼来害我们秋水镇呢?”
谢知行问:“他们夫妻俩平时感情好吗?”
“应该是好的。”李大娘想了想说,“平时家里什么事情都是林葭料理得,青宇只需要用功读书就好了。家里和和睦睦的,也没见过两人吵架。”
“就是林葭的婆婆,是个难伺候的,平时对林葭动辄打骂刁难。不过林葭脾气好,从不顶撞她。”
“关于那个奸.夫,你们可知道什么?”谢知行抿了一口手里的热茶,又问。
“哎呦。”李大娘摇摇头,听到奸.夫这两个字都觉得羞耻,压着声音说,“听说不是我们村的,长得很一般,又黑又瘦小,不及青宇的半分。他们都笑林葭瞎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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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人也不偷个好看的。”
李大伯补充说:“这人还不靠谱,后来自己跑了,也没见带着林葭一起跑。”
“也不知道林葭到底是看上他什么了,让自己遭这些罪哦。”李大娘有些惋惜。
闻言,谢知行和沈梨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就现在来讲,两人的证词基本与林葭所说的吻合。
谢知行是见过赵青宇的,长得白白净净,一个大高个,看上去颇有文官的气度。
一边是日夜守候的丈夫,有学识,有外貌;一边是个其貌不扬的、随时会将她置于死地的男人,是个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后者。
不过这一切都是猜想,还需要证据来支撑。
眼前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这个奸.夫。
翌日,天黑之后,两人又来到池塘边。
原本薛元诚还想跟过来,但谢知行咬着牙警告恐吓他不许过来,就差拿着刀架在对方脖子上劝退了。薛元诚不会武功,只得无奈妥协。
两人才刚刚出现,林葭就从树上蹦了下来。
这次她没再装神弄鬼。头发和衣服还是昨日那样,但脸上的血渍消失不见。苍白的脸颊上,能看到很大一块烫伤疤痕。
一见到她,谢知行便开门见山地问她:“记不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了?”
林葭嘴角扯出苦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想到他,满满恨意涌上心头,恨不得直接生吞活剥了他。
“描述一下,我画下来。”谢知行从袖口拿出几张白纸和笔墨。
林葭:“在这吗?要不要去我住的地方?”
“也好。”谢知行说。
于是在林葭的带领下,三人一起来到了赵家老宅。
宅子位置较为偏僻,在一个坡上面,周围没有紧挨着的邻居。进入院子,沈梨惊呼:“你一直都住在这?”
“嗯。”林葭点头,“家里没有人。我白天都待在房间里面,只晚上出去,没有人发现。”
“难怪人们常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沈梨感叹。
三人一起进入书房。林葭点燃烛火,照亮房间。
沈梨第一反应就是,林葭不害怕别人看到房间亮了吗?
但转念一想,很快反应过来。秋水镇的人晚上根本不敢出门,而且就算有人出门看到房间亮了,八成以为是鬼点灯。若有胆大的想进来看看,林葭披着头发一吓,对方直接就精神恍惚了。
谢知行将笔墨纸砚放在书桌上:“说吧。”
林葭深呼吸一口气,用力抑制住自己反胃的冲动。良久后,她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一五一十描述:“大饼脸,小眼睛,单眼皮,鼻子很塌,嘴唇偏厚。右边脸颊有一颗痣……”
谢知行根据她的描述,画出一张初稿:“你看看,哪里不一样?”
林葭仔细查看,凭着印象核对:“眼睛离眉毛距离再远一点,鼻头大一点,人中长一点……”
又经过几次修改。林葭看着越来越接近的画像,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急剧起伏:“就是他!”
沈梨拍着林葭的后背,给她顺气:“林姑娘,别激动。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抓住他。”
林葭摇摇头说:“我没事。”
谢知行又问:“可有证明你们夫妻恩爱的证据?”
林葭当即点头。
赵青宇在家备考时,经常会教她认字,还给她写一些情诗。
这些情诗她都有好好保存,每日都拿出来看看。
若不是被婆婆所害,现在陪在他身旁的一定是她啊!
林葭从柜子里拿出所有的情诗,递给谢知行,心里一点一点被酸涩情绪蚕食。
沈梨见林葭低头不语,问她:“这么长时间,你就没想过主动去上京找他吗?”
19. 对不起
说完全没想过是假的,可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怎么面对赵青宇。
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她没办法不爱他。可她也恨他,恨他不相信她,恨他不回来找她。
可她就算见到他,向他解释了,又能怎么样呢?事情已经发生了,状元郎凭什么还要她这样的一个残花败柳?
这些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何都要她承担?她恨她的婆婆,可那人是他的母亲,他根本不会站在她这边。
她根本不知道能怎么办,只能发疯,去伤害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这样,她的痛苦好像才有些宽慰。
不去找他,她的心里就还有一份希望,日子就还有盼头。
去找他,可能会得到让她失望透顶的答案。
还有可能,她根本就见不到他。她没有足够的盘缠,也没有足够见到他的身份。
思绪乱如麻。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我能去找他吗?”
“这得看你自己。”沈梨说,“你心底到底想要什么?是想让你婆婆伏法,还是想和你丈夫冰释前嫌。亦或者,你只是咽不下那口气,只想抓住那个伤害你的男人,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林葭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如果有机会能和赵青宇冰释前嫌,她要去尝试一下吗?
可她脸上的疤痕……如此丑陋,他会嫌弃她吗?
气氛诡异地安静,林葭的心砰砰砰跳着个不停。直到谢知行一个开口,彻底摧毁了她所有的妄想——
“他已经另娶她人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刺耳,刺的林葭的耳膜生疼。那痛感迅速蔓延开来,像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针,不停地扎着她的全身,也扎进她的心底。
所有的期待,所有的纠结,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天旋地转的窒息感让她透不过气。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林葭嘴里喃喃重复着,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沈梨见她身体摇摇欲坠地晃悠,赶紧扶住她。她惊讶于谢知行的过度坦诚与直接,又觉得好像就该这样,这件事确实没有什么委婉的必要。
良久之后,林葭的情绪才稳定下来。她阖了阖眼睫,深呼吸一口气,说:“和他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现在,我只想让那些恶人受到该有的惩罚。”
“之后呢?”谢知行又问。
林葭摇摇头,着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现在活下去的意义好像就是恨,她完全不知道某天当恨都没有了,她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这时,沈梨从衣袖中拿出一支崭新的簪子,走到林葭身后,将她凌乱披散的头发握在手中。
林葭不明所以,但还是任由对方摆弄。
不多时,沈梨为林葭梳了一个高高的发髻。沈梨淡淡开口,替她回答:“自是好好活着。”
林葭内心一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知行想到父母不声不响地给自己定下了一门亲事,他至今还没有回去亲自表明态度,只让人回去传了个信。还有上次在桑叶村遇到的那个草包知县办案作风,也需要回京禀明圣上。
“过段时间我说不定会去上京,你可随我一同前往?”
林葭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可以吗?”
“嗯,正好我回去也有事。”谢知行说。
林葭看了沈梨一眼,又问:“那这位姑娘,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不知为何,有沈梨在身边,她会感到更加安心。
“叫我沈梨就行。”沈梨对着林葭笑了笑。而后看了谢知行一眼,问他,“我能去吗?想去看一看京城的风景。”
谢知行笑笑说:“想去就去。”
林葭又问:“可以早点去吗?我……想与我那狠心的婆婆公堂对峙,问她为何要如此对我。”
谢知行厉声劝她别心急:“等找到画上的人再说吧。不然你就算见到她了,也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
林葭攥紧拳头,指尖狠狠掐进了掌心,但她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她紧咬嘴唇,气若游丝地说:“万一要是,永远也找不到呢?”
“那到时就再说找不到的话。”谢知行说,“别想的那么悲观。”
……
当天晚上回去,沈梨向李家买了一些蚕种,收拾打包好。第二天天一亮,又去镇上买了一个带面纱的斗笠和一身新衣裳,悄悄送给林葭。
一切准备妥当,沈梨掩护林葭,悄悄上了薛元诚的马车,自己也上了马车。
谢知行则是骑马带着薛元诚。
一路颠簸,薛元诚鬼哭狼嚎,直喊着要下马去坐马车,但谢知行根本不理他,威胁他再嚷嚷,就把他直接丢下去。
薛元诚最后只好乖乖闭嘴。
午时,沈梨和林葭率先到达荣华阁。下了马车,沈梨领着林葭上了二楼,将她和这次外出买来的东西都安顿好,这才再下来,叮嘱绿瑶与阿妩不要提起这件事。
谢知行和薛元诚随后赶到。
薛元诚下马,直拍胸口,安抚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回过神来,看到门前匾额上“荣华阁”三个大字,不由得怔住:“表妹,这就是你的店铺吗?”
沈梨站到门口,点点头:“进来吧。”
薛元诚看着展台上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绒花簪子,又连连发出感叹:“表妹,这些都是你做的吗?你现在竟然都会这手艺了吗?”
沈梨笑笑,看着绿瑶和阿妩说:“不全是,还有我身边这两位的功劳。”
绿瑶和阿妩向薛元诚点头示意。
见没有提到他,谢知行双臂交叠,有些不满地问:“我呢?”
沈梨这才想起:“嗯,你也有很大功劳。”
得到夸奖,谢知行这才心满意足地笑笑,随后说:“我先走了,有点事情,晚点再过来找你们。”
沈梨也不多问,说:“好。”
饭桌上,沈梨问薛元诚准备在瞿州待多久,薛元诚说不急着走,还问能不能在荣华阁谋一份差事。
沈梨有些莫名,问他:“你不是在外地有店铺吗?来我这做什么?”
“我……我……”薛元诚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他看了看同桌的绿瑶和阿妩,眼神暗示意味明显。
绿瑶很识趣,对着阿妩说道:“吃好了吗?咱们先回房吧。”
阿妩乖巧应答:“好。”
绿瑶拉着阿妩的小手,对沈梨说:“沈姑娘,你们慢慢吃。我们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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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梨微微颔首:“行,你们去休息吧。”
见两人离开,薛元诚这才开口:“表妹,既然你已经与江家解除婚约了,那我就直说了。其实……其实……”
“其实我打小……打小就喜欢你了。”薛元诚结巴了半天,终于说出口,“小时候,我功课不好,被先生罚一天不许吃饭,是你偷偷命下人给我送吃的。还有一次,我的毛笔坏了,你给我了你的,到现在那只毛笔我都还珍藏着。”
他越说越紧张,语速不自觉加快,好像自己一停下来,那些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从前都是你帮我。如今,我想成为你的依靠,可以吗?”
薛元诚双手攥紧,看着沈梨。手心全是汗,心脏砰砰砰乱跳。
面前的誓言听上去倒是真诚。
可沈梨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段记忆。
那天父兄的葬礼,后院里,她被几位姨娘辱骂,推倒在地上。她被那些人揪住头发,狠狠摁住,面朝地面。
恍惚间,前面出现一双白色云头靴,靴子上方是纯净的月白色锦袍衣摆。
和她此刻看到的,似乎一模一样。
那一刻的沈梨,绝望至极。面前的人就好像一根救命稻草,她期待着期待着,很想很想抓住他。
然而,那根稻草却忽然断了。
她黑暗世界中,唯一的那缕光亮,就此消失。
在这之后没几天,她就被那些人扫地出门,到投奔江家,到被发卖成铸币奴隶,再到死于非命。
思及此,沈梨心中越发难受。良久后,才直勾勾看着薛元诚的眼睛,坦然问他:“那日我父亲葬礼,后院中我被我姨娘们为难,你是不是看到了?”
“你记得我?你知道我在?”薛元诚显然有些惊讶,开始道歉,“那日……对不起……那日我本想上前帮忙的,可我爹娘说,沈家和江家有婚约,我一个外人,不能在后院掺和沈家的事情。万一别人知道,是要传你闲话的。”
“只是怕传我闲话吗?”沈梨挑眉,继续问他,“若你是真心真意的为我,知道我父母双亡,被沈家上上下下欺压后,第一反应就该是帮我,带我走,或者以你们薛家在商界的地位,给我姨娘们施压,叫她们不敢太过苛待我。你别管我接不接受,这都是你那时应该做的。”
“可你并没有选择这样做,说明你还是不够真心。你在意我与江家有婚约,可能也是有怕我被传闲话的这点原因,但更多的,是不是你不想白白为别人家的未婚妻付出。说到底,你还是不够喜欢我。”
“你这个依靠并不可靠,你的喜欢,我也无福消受。”
若是当日薛元诚做出了一些举动,说不定这里的沈梨就不会死。
薛元诚没有救她的义务,沈梨不该怪他。可她知道,她真正想要的喜欢绝不是这样。
事实上,她也并不是那个给薛元诚食物和毛笔的沈梨。
薛元诚喜欢的不是她。
见薛元诚面色煞白,哑口无言的样子,沈梨也不停止输出,继续说:“我现在靠自己也饿不死,过的自由自在,不需要你给我依靠。”
一席话给薛元诚说的羞愧难当,他的头颅不自觉垂下,声若蚊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之后,才艰难蹦出三个字,依旧是,“对不起”。
20. 凶手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沈梨笑笑,“你没有义务要帮我。”
“我……”薛元诚攥紧拳头,心里一团乱麻,“我……以后……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帮忙。”
沈梨摇摇头,眼神平静无波:“不需要了。”
薛元诚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梨的又一句话噎住。
“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会再对你有任何期待。”沈梨说。
薛元诚瞪大眼睛,不明白她的意思。
沈梨想了想,解释说:“反正,我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沈梨了。现在的我,只想好好经营我的荣华阁,好好生活。别的,不谈。”
薛元诚抿了抿唇,垂下头颅,低声说:“我明白了。”
良久后,他终于站起身,一步一步往门边走。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还是没忍住回头,有些哀伤地说:“我走了,回泸州。如果以后你有机会来泸州,希望可以来找我玩。”
“我只当你是表妹。”他说。
另一边。
回客栈后,谢知行首先查看了书生的情况。确定无误后,又回到房间,将之前画好的男人画像依样复刻了好多份,并盖上自己的印章。
等到晓冬回来,谢知行将画像尽数交与,吩咐他传给各地的知府,发布通缉令。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些天,林葭在荣华阁待着修养,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要好不少。云来街离秋水镇远,这里没人认识她。慢慢地,她不再那么害怕白天见人。
只是,她习惯戴着面纱。而且,店内一旦有人对她多看几眼,她就会下意识垂下头。
后来,沈梨研究怎么从蚕种开始,养出蚕宝宝。林葭自告奋勇,主动提出要帮忙。
她忙起来后,脸上怯生生的神情就会消散,眉宇间平添自信。
她将自己养蚕的绝活尽数交给荣华阁三人,比如桑叶选择上,幼蚕要用鲜嫩的桑叶,等它们稍大一点,可逐渐选用成熟度较高的桑叶。再比如每天喂食的次数,要定时喂食,一般幼蚕每天喂四五次,再大点每天喂三四次。喂食量以蚕能在下次喂食前基本吃完桑叶为宜。
果然,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总是熠熠生辉的。
这天,谢知行这边终于传出好消息。
画像上的那个男人,找到了!
林葭听到此消息时,正在房间喂蚕。闻言,手中的桑叶直接掉到了地上,语气激动:“他在哪?”
谢知行说:“在上京。你即刻收拾行装,收拾好就出发。”
林葭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点头。
沈梨嘱咐绿瑶和阿妩两人一些养蚕的注意事项,以及收银时注意鉴别钱币真假等事宜。绿瑶和阿妩乖巧点头,直让沈梨放心去,她们会守好店铺。
交代完,沈梨也去收拾行装。
谢知行雇了一辆马车,待沈梨和林葭收拾好,三人一起乘马车离开。
路上,谢知行将那男人落网的情况说与两人听。
男人叫秦勇,是个街头小混混。自小父母双亡,没人管,偷鸡摸狗什么事都干。
被抓时,人正在赌坊。他输光了钱,不甘心,还想翻盘,却被人以身无分文为理由赶了出来。秦勇气急败坏,直接与赌坊的人大打出手。一时之间,赌坊陷入混乱,在场就有人去报了官。
上京知府一看,惊喜万分,这不就正是那通缉犯吗?
三天三夜的行程。第四日晌午,三人终于抵达上京,来到府衙。
下了马车,林葭看着面前巍峨森严的大门,有些胆怯:“我们就这么进去吗?会不会被拦下来。”
沈梨看向谢知行,说道:“应该……不会吧。”
谢知行笑笑:“不会,跟我走就行了。”
虽说沈梨知道查假.币案的人身份定然特殊,但此刻竟突然有些好奇谢知行的身份背景了。
能让瞿州知县拱手作辑,能在全国范围内搜查犯人,能随意进出上京府衙,还对府衙内各个组织机构轻车熟路……这人不简单。
司狱司大牢里,和画像中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缩在角落。微弱的日光透过大牢顶部的小窗,映照着男人大饼似的脸庞,他那两颗绿豆似的小眼睛瞅来瞅去,看着就一副贼眉鼠眼的做派。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秦勇一溜烟跑过来,双手抓住铁门,哐当哐当晃着个不停:“是来放我出去的吗?我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就放我出去吧!”
林葭步伐如飞,走在三人最前面。恨对方的心情太急切,她双手攥紧,指甲掐进肉里。
越来越近。
但当她看到对方的那一刻,恐惧、屈辱、痛苦……各种情绪交织,竟不自觉后退两步。
沈梨拍了拍她的背,安慰着说:“没事,我们都在。”
林葭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心中复杂情绪这才稍稍平复。
她走到铁栅栏面前,摘下自己的面纱。秦勇看见面前女人的真容时,并未反应过来,疑惑问:“你是何人?”
林葭苦笑:“我是谁?我是想要你命的人!”
秦勇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我都不认识你,你为何要取我性命?”
每一分每一秒,林葭的脑海中都记恨着秦勇。他的所作所为和她脸上的烙印一样,永远挥之不去。可他呢?这个该下地狱的畜牲,竟然完全不记得她了。
林葭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或许是见对方不是官家人,又是一个柔弱可欺的女子,他语气愈发恶劣:“老子告诉你,老子可不是好惹的。等老子出去,弄死你你信不信?”
林葭气得胸口急剧起伏,恨不得手里拿着一把刀,即刻捅上去。
“骚娘们,你到底是谁?来这做什么?难道是以前和老子睡过?对老子念念不忘?”
“如果这样的话,等老子出去,还可以再让你爽一……”
秦勇话还未说完,就见对方拔下头上的发簪,朝着他的面门狠狠刺过来。他反应极快,直接后退几步。
林葭的手彭通一声,狠狠撞到铁栅栏。
“老子弄死你个贱人!活的不耐烦了是吧?看老子出去之后怎么弄死你!”
簪子掉在地上。林葭恨自己不争气,眼泪簌簌落下,身体不自觉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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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沈梨和谢知行走到她的身后。沈梨一把扶住踉跄的林葭。
谢知行一脚踢起地上的簪子,拿在手上,再往前直直扔出去,咻的一声,簪子直接刺穿了秦勇的大腿。
秦勇“啊”地一声惨叫,瞬间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大腿,发了一身的冷汗。
“你在狗叫什么?”谢知行厉声说。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啊?我都不认识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秦勇龇牙咧嘴地惨叫着,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伤口处,嗒嗒滴在地面。
浓浓的血腥味,伴随着大牢里原本的潮湿腐臭,混合气味直冲大脑,令人不禁皱起眉头。
林葭急剧喘息着,情绪有些失控:“我也不认识你!你为何要侮我清白!这三年来,我无时不刻不再想着你,无时不刻不想弄死你!”
秦勇这才仔细打量着林葭,认真在记忆里搜索她的身影。
“三年前,在瞿州,秋水镇……”林葭哽咽着提起自己的伤心事,将陈年伤疤重新揭开。
秦勇终于有了印象。他瞪大双眼,张大嘴巴,面色苍白,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此话一出,沈梨和谢知行默契对视。两人知道,对方这便是变相承认自己的罪行了。
“怎么?让你失望了?还是让你们失望了?”林葭抬手抹了抹眼泪,“我怎么会死呢?你们这种该被千刀万剐的恶人都没死,我怎么会死呢?”
谢知行面色阴沉,厉声盘问:“说!三年前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才千里迢迢跑到瞿州作乱?”
秦勇面色狰狞,依旧痛苦地抱着自己,嘴硬道:“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人,也从来没有去过瞿州。没有!没有!”
“胡说!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林葭好不容易平复好的情绪又再一次崩溃,“明明是你联合我婆婆,给我晚饭中下了迷药!你们这群畜牲!畜牲!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害我……”
她边说边咳嗽,面颊涨的通红,下一秒就像是要滴出血一样。
沈梨从衣袖中拿出一块手帕,一只手轻轻擦着林葭的眼泪,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柔声安慰道:“别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交给谢公子,你放心,他会让这狗东西认罪的。”
林葭大口喘着气,艰难点了点头。沈梨将其扶到一旁,又给了谢知行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交给你了。”
谢知行微微颔首,然后恶狠狠盯着秦勇说:“老实交代,可少受点皮肉之苦。”
秦勇依旧嘴硬:“你是这骚娘们的男人吧?哈哈哈,就凭你,也想收拾我?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一个平民百姓,竟敢代替知府大人滥用死刑?要是知府大人知道了,一定会砍你的头!”
谢知行呵地冷笑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把银针,一挥手,几根针直直刺了过去。
“啊!!”秦勇瞬间发出鬼哭狼嚎般地惨叫。
“说不说?”谢知行冷眼看着他。
秦勇痛苦闭着眼睛,只哼哼唧唧,却不说话。
可随后,几根银针又簌簌刺过来。
“说不说?”谢知行继续问。
21. 他又动起了杀心
秦勇终于不再嘴硬,痛苦地惨叫着:“我说……我说……我三年前去瞿州游玩,路过秋水镇,这个骚娘们勾引我。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一派胡言!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个死样子?哪家姑娘看得上你?”说完,谢知行大手一挥,将一把银针扔出。
数根银针泛着冷光,直直冲向前。一瞬间,秦勇就化身成了刺猬。
原本那些被扎的地方只是疼,忍忍还好。可此刻,那些被刺的地方竟然开始发痒了,又疼又痒,像身上爬满了无数只蚂蚁在咬他一般,让他痛苦的想要立刻死掉。
可谢知行偏偏不让他死。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根针扎下去之后,你并不会立刻死去,但七窍都会流血,前一时辰整个人像是在被火烧,后一时辰,整个人如处冰窖,最后一时辰,血慢慢流尽,身体器官尽数腐烂,受尽折磨而死……”
“啊!”又疼又痒的痛苦让秦勇怕的不行,终于开始松口,哀嚎道,“我错了!我错了!大人,我错了!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谢知行冷笑一声:“胆敢有半句谎话,你会死的更惨!”
秦勇涕泗横流,声音沙哑:“是状元郎!是赵青宇让我干的!”
听到这个答案,林葭的脑袋轰隆一声,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地木在原地。
天旋地转的窒息感将她淹没,若不是身旁有沈梨扶着她,根本就站不住。
“怎么可能?”良久后,林葭直摇头,压根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你再说一遍,是谁让你干的?赵青宇?怎么可能是他呢?”林葭差点激动得晕倒。
秦勇痛苦哀嚎:“就是他!当时我在赌坊输光了银子,他突然找到我,说可以给我钱,让我帮他办一件事情就好。就是……就是那个事。我一听,这么好的事情,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这就应了下来。”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状元郎的。赵青宇这人看着温和,实则心狠手辣。当时他允诺我事成之后会找人来救我,可他根本没有找人来救我。若不是我自己早早留了一手,可能就死在秋水镇了。”
“前两年赵青宇还在派人到处找我。他怎么可能想到,我又回上京了。”
说完,他又向谢知行强调:“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啊!刚刚的确是不敢说,谁敢得罪状元郎啊?求求您,放过我吧!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了!求求您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林葭捂住耳朵蹲在地上,止不住地啜泣:“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十几年的夫妻生活啊!终究是真心错付了。她想过千万次背后教唆的人,也没有怀疑过到他赵青宇的头上。
她还在埋怨她的婆婆,埋怨村里那些见不得别人好的恶人。
甚至,还埋怨过自己,为什么没有识破别人的诡计,让自己失去了清白。
太可笑了……实在是太可笑了……
“一会随我们去见赵青宇。”谢知行冷声说。
“不能啊!不能啊!大人!”秦勇慌张说,“赵青宇会弄死我的!”
谢知行冷笑,威胁道:“你不去的话,我现在就弄死你。”
-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谢知行向衙役要来大牢钥匙,押着秦勇一起离开府衙,前往赵青宇的住宅。沈梨则是带着林葭找了一家客栈,先行冷静休息。
赵青宇下朝回家,一进堂屋便看到谢知行悠闲自在地坐在那里。他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门口,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谢知行的身旁,还站着一位戴着面巾的男子。
赵青宇走上前去,拱手作揖:“御史大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在大昭,御史这个官职品阶不算高,但权力很大,负责督察百官。全国各地的官员,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
而且据说,这位御史大人很喜欢微服访察各地,总是叫人防不胜防。
赵青宇仔细回想近些日子自己有没有犯什么错,怎么御史大人竟然过来了?
谢知行拿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云淡风轻地说:“赵大人,近来过得可好?”
赵青宇有些莫名,慢慢走到谢知行旁边坐下:“一切都好,多谢御史大人关心。”
两人说话间,赵青宇的夫人丹阳郡主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进来,亲热喊他:“青宇,你可算回来了。御史大人都在这等你好久了。”
赵青宇眉头紧锁,心中有些不安:“御史大人,您今日来我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知行点头:“嗯,给你送一个人。”
赵青宇疑惑目光看向他身旁戴着面巾的男人,总觉得有些眼熟:“这是?”
谢知行一个眼神看向秦勇,秦勇意会,将面巾摘下。
这一瞬间,赵青宇眼睛睁得圆圆的,后背不自觉发出一身冷汗。
“赵大人,可认识此人?”谢知行嘴角轻扯,平静问道。
赵青宇咽了咽口水,随后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不认识,请问这位是?”
“哦?是吗?”谢知行站起身来,在赵青宇面前走着来走着去,反问道,“那赵大人额头怎么都吓出冷汗了?当真不认识?”
“今天太热了而已。”赵青宇笑了笑,一口咬定,“真的不认识。”
丹阳郡主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御史大人,我们真的没有见过这人。”
谢知行冲她笑笑:“哦,那没事了。”
他就知道,赵青宇不会承认。而且,秦勇的确没有赵青宇让他做坏事的证据。
“那赵大人听说过林葭这个人吗?”谢知行又问。
赵青宇心头一震,双手不自觉攥紧。随后,又慢慢松开。他淡淡问:“御史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谢知行不理他,继续问丹阳郡主:“郡主,你可听说过林葭这个人?”
丹阳郡主摇摇头:“林葭?这是谁啊?”
赵青宇忽然有些生气,提高音量说:“这是我的家事,还请御史大人不要插手了。”
“嗯,好。那我们就告辞了。”谢知行说。
这么轻易就走了?赵青宇看呆了,不知道谢知行的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当初他和丹阳郡主成婚时,对方是不知道他已经有家室的。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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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行是知道了。
他还带来秦勇是什么意思?难道谢知行知道是他找秦勇做的局了?
赵青宇越想越慌,但还是不停在心中安慰自己没事。
他们没有证据,只要他死不承认,一口咬定是秦勇诬陷他的就好。
可他有家室这件事情,怕是瞒不住了。只要丹阳郡主找人去他老家一查,严刑逼供,就一定会知道。
思及此,赵青宇决定主动坦白。反正他和丹阳郡主连孩子都有了,料她也不会怎么闹。
等谢知行和秦勇走后,赵青宇面色阴沉着说:“丹阳,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情。”
丹阳郡主满眼疑惑:“什么?”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中状元之前已经成过家了。可是,我的妻子趁我在外赶考,竟然……竟然和别的男人搞在了一起……”说着,赵青宇掩面而泣,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件事情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
出乎赵青宇的意料,丹阳郡主一点也不惊讶。
她将赵青宇揽在怀里,轻声哄着说:“其实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以为我会和一个毫不知底的人成亲吗?”
赵青宇怔住:“那?丹阳你,还是选择跟我在一起了?你竟然还肯要我?”
丹阳郡主亲了亲赵青宇的脸颊,温声说:“傻瓜,是她辜负你,又不是你辜负她。你已经这么惨了,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是那个女人恬不知耻,耐不住寂寞,这才错过了你这样一个绝世好丈夫。”
“而且,她已经死了,威胁不到我什么。要是她活着,让我做妾,那我才不愿意呢。”
赵青宇紧紧搂住丹阳,摸了摸她的肚子,又亲了亲她的额头:“丹阳,你真好。”
目前看来,这件事情是蒙混过关了。但赵青宇还是不放心,立刻找借口说自己今晚想吃丹阳亲手做的菜,以此支开丹阳。
等丹阳去了厨房后,赵青宇喊来管家,吩咐他暗中跟着谢知行,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向他汇报。
第二天,管家找到赵青宇,说自己看到谢知行和身边那个又黑又瘦的男人一起去了家客栈,和两名女子碰头。
赵青宇问他那两名女子长什么样子,管家说一名长得极其好看,气度非凡,唇红齿白,看上去就是一位大家闺秀。另一位稍显瘦弱,瓜子脸,杏眼,鼻头有一颗黑痣,脸上还有一块烫伤的疤痕。
听完管家的描述后,赵青宇心里涌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其中一名是林葭?
难道她没死?!!
她现在来是什么意思?来找他报仇?要彰告天下,她是被陷害的?
就算丹阳不介意他赵青宇成过亲,但她肯定介意林葭还活着。
如果林葭还活着,那对于丹阳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污点。对他赵青宇来说,也是个巨大的污点。
林葭不能活!秦勇也不能活!
赵青宇差点维持不住表情,让管家带他去那家客栈看看。
随后,果真在那见到了林葭。
那一瞬间,他又动起了杀心。
22. 这个没心肝的女人呐
夜色朦胧,窗外的树叶在月光下婆娑摇曳。
原本静谧无波的夜晚,却突然传来啊的一阵惨叫。
一名蒙面黑衣人拿着刀对着塌上的秦勇左右开刀,秦勇左滚右滚避开攻击,吓得屁滚尿流,嘴里大喊着:“人呢?人呢?御史大人!快救救我啊!”
明明谢知行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告诉过他晚上不要睡着啊!明明派了人来保护他啊?
他这一晚上都在担心受怕,等啊等啊,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无比。像是在被慢慢凌迟,比直接死掉还要更加煎熬。
慌乱间,秦勇滚到地上,直接钻到了床底下。那黑衣人寒刀一挥,将床劈开成两半。
秦勇喊叫声愈发大,黑衣人的攻击也越来越迅猛。
刀光剑影间,秦勇身受多刀,血流了一地。
就在那刀对准心脏处劈来,致命一击时,谢知行派来保护他的人才终于出现。
一群人破窗而入,将黑衣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晓冬长剑一挥,砍到黑衣人的手,他手上的刀倏地掉到地上。
随后,晓冬大手一挥,吩咐手下人将黑衣人扣住,狠狠摁在地上。
是谢知行交代的他,可以让秦勇多受些苦,不危及性命就好。
另一边,林葭的房间。
蒙面黑衣人从屋顶跳下,持剑直直刺向床榻。
长剑刺穿棉被与床板,却并没有鲜血流出。
黑衣人意识到不对劲,正欲拔剑逃跑,衣柜中却突然传来异动。
柜门猛地裂开,谢知行破柜而出,折扇一扔,将黑衣人的长剑哐当击到地上。
黑衣人撒腿就跑,谢知行纵身一跃,一脚狠狠踹到他的膝盖。
黑衣人吃痛,瞬间倒在地上。
谢知行一只手将他的双手狠狠扣在身后,不让他有任何做其他事情的机会,一只手迅速揭开他的面巾。
“说!谁派你来的!”谢知行一边问着,一边加重手劲,黑衣人疼得哇哇叫。
这黑衣人是拿钱办事,并不那么衷心,马上就吐露了一个名字。
谢知行继续追问,终是将罪魁祸首的身份弄清楚。
是赵青宇的管家。
-
第二天一早,谢知行和沈梨一起,将两名黑衣人连同浑身是伤的秦勇一起移交给大理寺,案件相关情况如实告知,还特意吩咐大理寺卿要严刑伺候几人。
大理寺卿面露为难,毕竟对方可是状元郎,又是丹阳郡主的夫婿,而丹阳郡主是当朝敦亲王的掌上明珠。得罪了赵青宇,就是得罪了敦亲王。
谢知行看出他的窘迫,说:“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出了什么事情我全权负责。
大理寺卿这才安下心来,郑重同意。
出大理寺时,沈梨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我看你应该就是查案子的人吧。怎么这个案件还要交给别人?你到底是做什么官的啊?”
谢知行双臂交叠,傲娇地挑起眉梢:“我可还记得,某人一开始可是一点都不感兴趣,还说什么来着……‘我管你呢’,是吧?”
沈梨偏过头去,一声冷哼:“不说就不说!”
“生气了?”谢知行不管她的偏头,兀自站到她的眼前,“我就随口说说,你再多问一句,我不就告诉你了。”
沈梨继续偏头看向别处,傲娇说:“我才不多问。”
“沈老板。”谢知行喊她。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并不打算瞒她了,“我是监督他们办案的监察御史。”
“哦,我知道了。”沈梨也不再继续傲娇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耍小性子。
好像也只跟他这样耍过。
谢知行有些纳闷:“这么冷淡?你就没有一点惊喜激动的感觉吗?”
唉,这个没心肝的女人呐。刚刚那么有好奇心的样子,可现在得知答案后,竟然这么冷淡。
沈梨笑笑,瞪大眼睛,佯装十分激动的样子,甜甜喊了一声:“小女子参见御史大人!御史大人百岁百岁百百岁!”
谢知行:“?”
百岁百岁百百岁……
??
……
很快,赵青宇的管家被带走,进了大理寺牢狱。他们都还没怎么用刑,对方就吓得全部托盘而出,说全是赵青宇指使自己做的。
大理寺卿问管家可有证据,管家说自己有赵青宇给他的五十两银子。
这下可算是人证物证俱全。
赵青宇紧接着便被大理寺带走。
在这桩案件正式开堂之前,谢知行又以调查为名,拿到赵青宇府宅的账簿认真核对,并潜入赵府库房仔细探看。
这下,竟有了重大发现。
果然,一个品行不端的人,绝不是只会在一件事情上犯错。
一眨眼就到了这桩案件开堂的日子。
公堂上,大理寺卿高坐。谢知行伙同刑部侍郎坐在旁边听审。
秦勇、赵青宇、管家以及两名行刺的黑衣人,都跪在地上。
门外还围了不少前来观堂的人。
秦勇首先开口说出实情:“大人,小的是受赵青宇的教唆,这才走歪了路。他给我钱,要我去侮辱他的妻子,害得他的妻子差点沉塘而死。如今,他还找人来行刺我,想要杀人灭口,毁掉他的犯罪证据。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为官……”
赵青宇心大,这种情况下还是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冷静得不行。他恶狠狠地盯着秦勇,厉声反驳道:“你这地痞流氓,休要血口喷人!我明明都不认识你,一定是有人指使你攀咬我的!”
旁边满身伤痕的管家,此刻也没忍住发话:“大人,就是赵青宇指使我去刺杀这名男子还有一位姑娘的。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愿意死后下那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投胎。”
赵青宇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什么时候指使你的?你究竟收了谁的好处,才这样诬陷你的主子!”
管家哭丧着脸:“你给我的银两,我已经上交给大理寺卿和御史大人了。主子,你就招了吧。”
赵青宇气急败坏,依旧嘴硬:“我不服!这管家身上多处伤痕,你们分明是屈打成招!他说的证词,通通都不做数!”
大理寺卿重拍惊堂木,厉声说:“赵大人,你说是有人诬陷你,那么你觉得到底是谁有这个动机?他为何要诬陷你?”
赵青宇愤愤看向堂上的谢知行,厉声说:“那日御史大人带着我身旁的这名男子来我府上,问我认不认识他,我说不认识……我也不知道御史大人是从何处找到这名男子的?又是为何会将他联系到我身上?”
谢知行挑眉,有些好笑道:“听赵大人的意思,是觉得我在诬陷你了?”
“不敢!”赵青宇说,“但在下还是斗胆问御史大人一句,为何听一个陌生人的一面之词。这人看上去就不像是良民,您可莫要因为一些闲杂人等而冤枉了好人。”
“好,就算他是陌生人。”谢知行说,“那你的管家呢?他是你的心腹,为何要诬陷你?”
赵青宇头昂得高高的:“我自是全心全意对他。可日常交往,难免有些摩擦。上个月他失手打碎了一个花瓶,我罚了他两个月月钱。他一定是怀恨在心,这才开始诬陷我。”
管家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赵青宇,实在感叹他的能言善辩。他上个月确实打碎了花瓶,这下倒成了自己怀恨在心的证据了?
丹阳群主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门边,听着那些人的话,心狠狠揪在一起。
赵青宇的妻子不是偷情被人发现,才被沉塘的吗?怎么现在变成了赵青宇雇人去侮辱她了呢?
还有,那句差点就沉塘而死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还没死?
“带赵青宇原配妻子上堂!”大理寺卿一声令下,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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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梨扶着林葭缓缓走上公堂,而后退居旁边听审。
林葭跪在地上,悻悻看了赵青宇一眼,眼泪止不住地留下:“大人,民女冤枉啊!赵青宇这男人,高中状元之后,抛弃糟糠妻子不说,还找人辱我清白,害得我差点沉塘而死!他这样的伪君子,根本不配活着!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此话一出,满座皆哗然。
”这是状元郎的原配妻子?”
“状元郎找人侮辱自己妻子的清白?”
“这要是真的,也太恶毒了吧?”
“……”
纵使前几日在客栈看到过林葭,但此刻与她挨得这样近,听着她的声音,看到她愤恨的眼神,赵青宇还是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林葭恨他,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林葭竟然如此大胆,公然将自己失去清白一事诉说公堂。难道她不会感到羞耻吗?
他真的完全没有想到。
两人实打实地做了十几年的夫妻,这想抵赖也抵赖不掉,赵青宇终于开始慌了,气势比方才显然减弱不少:“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林葭狰狞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的烙印,哽咽着说:“让你失望了,状元郎,你的糟糠之妻竟然没死,还在天天盼着你死。”
赵青宇深呼吸一口气,指尖掐进掌心,顿时冷静了不少,应对之词脱口而出:“你这女人,不守妇道。如今看我过上了好日子,还想来拉我下水,我从未见过你这种厚颜无耻之徒。”
林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前这人就是她的丈夫,是她一心一意服侍,送他上了青云梯的丈夫?
他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如今竟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反咬他一口?
可悲,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林葭痛彻心扉,差点直接晕倒。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从自己的衣袖中拿出赵青宇曾经给自己写的情诗:“大人,这是赵青宇曾经给我写的诗,一字一句,尽是爱意。这是我们曾经相爱的证明。试问,我们夫妻二人和和睦睦,感情稳定安好,我到底是有多么不正常,才会看上身旁这位什么都没有的男子?”
衙役将情诗呈上,大理寺卿仔细查看,随后将纸张摊开,问道:“赵大人,这可是你的字迹啊?”
赵青宇瞪大双眼,立刻矢口否认。
谢知行轻扯嘴角,从衣袖中拿出一封墨宝,递给大理寺卿:“这是我从赵大人的书房中拿到的。你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大理寺卿将情诗和墨宝的字迹一笔对,发现果然一模一样,厉声说:“你自己看!到底是不是一模一样?”
堂下围观的平民百姓,此刻纷纷没忍住发声:“这就是一模一样的呀!”
“谁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啊?”
“这人真的是状元郎的原配妻子吗?”
“那郡主岂不是……”
“嘘,别乱说!”
“……”
丹阳郡主将这些议论都听在心里,双手紧紧攥住衣裙,心里拧成一团乱麻。
赵青宇身子发软,胸口急剧起伏,脑子还在飞速旋转,思考着对策。
“那又怎么样?这只能证明我和她曾经感情很好。可她还是负了我,和他人狼狈为奸。”
秦勇张大嘴巴:“明明是你!是你教唆我的!”
“胡说八道!你有证据吗?”赵青宇说,“你一定是被人收买的!”
种种证据都说明赵青宇就是买凶害妻的罪魁祸首,可他依旧是嘴硬。
若是寻常人家,得了这么多证据足够让他人头落地了。可赵青宇毕竟是敦亲王的女婿,又死不承认,还是不好就此草率定夺。
直接砍了他似乎不合适,可就这么直接放了他,也不行。
就在大理寺卿犹豫不决之时,门外突然走进一名头发花白的妇人。
她跪在地上,义正言辞地说:“大人,一切都是我做的。”
23. 圣旨
全场皆讶异。
这是,状元郎的母亲?!
赵母头磕在地上,说:“大人,是我看不惯这小蹄子整日里缠着我儿子,害他一年又一年落榜,这才找人做的这些事。这一切,我儿子都是不知情的。恳请大人放过我儿子,一切罪责我来担当就好。”
大理寺卿重拍惊堂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买凶害人的是你?那也是你让管家刺杀他人,企图毁尸灭迹的?”
赵母语气诚恳:“是的,全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与我儿子无半点关系!”
赵青宇这才缓过来,母亲是在替他抗罪。他瞪大双眼,厉声呵斥:“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根本不需要认罪的!”
赵母泪眼婆娑,哽咽着说:“错了就是错了,做错了事情,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林葭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婆婆,怔得说不出话。为了帮自己的儿子洗脱罪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替罪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
良久后,林葭狠狠地瞪着赵青宇,愤愤说:“赵青宇,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敢做不敢当!竟然让你的亲生母亲替你顶罪?真是畜牲!畜牲!”
赵青宇狠狠攥紧拳头,但最终只是沉默。
他原本是打算死不承认的。母亲过来顶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可他现在不能说什么,若是他说了一些不该说的,给别人留下了什么不利证词,母亲可能就白白牺牲了。
他们两个人很可能一起下狱,一起被定罪……
林葭还在对着赵母咆哮:“以前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你永远都是偏向他,数落我!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包庇他,才让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你以为你这次替他顶罪了,以后他就能一帆风顺走下去吗?我告诉你,不可能的!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一世!”
赵母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只默默听着林葭的数落。
既然赵母主动揽下这些罪名,赵青宇又死不承认罪行,大理寺卿犹豫片刻,最终只说:“来人!将这名妇人关进大牢,择日问斩!”
乌压压的人群顿时唏嘘不已,小声说:“真没想到啊!竟然是状元郎的母亲做下这种事情?她也太恶毒了吧!”
“你们说,到底真是她做的,还是她是来顶罪的啊?”
“不管怎么样,这案子也算有个交代了。”
“是啊,有交代就行,我猜上面应该不会再继续追查下去了。状元郎可是敦亲王的女婿啊!”
“……”
赵母被衙役带下去。
赵青宇直勾勾看着堂上的几人,咬着牙说:“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说完,他自顾自站起身来,又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几人,眼角流出一滴热泪,恶狠狠地说:“这几名男子,随意攀咬朝廷命官,都该一起斩首示众!”
大理寺卿眉头紧锁,看了跪着的林葭一眼,对赵青宇说:“那你的妻子呢?她该如何安置?”
此话一出,丹阳郡主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赵青宇对他原配妻子究竟是什么态度呢?难道,会让她做小?
不可能!她丹阳绝不愿意和别人共侍一夫!
赵青宇没有多看林葭一眼,直白说:“我与这名女子多年未见,早已没有感情。且虽然她是被人强行玷污,我亦心存芥蒂,不愿再与之共同生活。”
心存芥蒂?不愿再与之共同生活?林葭缓缓闭上眼睛,顿感绝望。
她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眼前这恶毒的男人竟然还在强调她被强行玷污这件事情。
她费尽心思,千里迢迢从瞿州赶到上京,不惜向众人公开揭露自己的伤疤,难道只能换得这样一个结果?
赵青宇毫发无损,而她,却在承受众人像利剑一般锋利的眼神。
自始至终,受伤的好像只有她。
丹阳郡主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下,心满意足。她挺着肚子,缓缓走到赵青宇的身边,小声说:“我们走吧,回家再说。”
赵青宇搂着丹阳郡主,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们回家。”
两人正要转身离开,就在这时,谢知行突然叫住了他:“慢着!”
赵青宇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御史大人,你这又是要做什么?我母亲都要问斩了,这还不够吗?你到底还想怎么样?非要我死才甘心吗?”
谢知行轻笑,回答得干脆:“是。”
赵青宇这才回头,瞪大眼睛问:“是什么?”
“非要你死。”谢知行轻描淡写地说。
满堂疑惑,不知谢知行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视线皆汇聚于他身上。
只见他从衣袖中拿出一道明黄色圣旨,当场宣读其内容。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皆跪在地上,严肃听旨。
“翰林院修撰赵青宇,承蒙圣恩,却负众望。三年在职期间,受贿黄金万两。如今查清,证据确凿,处以死刑,三日后问斩于街市……”
沈梨也没有想到,谢知行会留此后招。她原以为赵青宇的母亲出面,这个案件可能就到此结束了。
以不变应万变,在千钧一发之际才拿出圣旨。这下,赵青宇及其母亲都得伏法入狱,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了。
好一个一石二鸟。
圣旨宣读完毕,围观百姓纷纷起身,咬牙切齿,满脸愤恨:“真没有想到,状元郎竟然是这样的人?”
“受贿黄金万两?他可真敢啊!”
“圣上都出面了!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你们看,丹阳郡主,还怀着身孕呢!这下……唉……”
赵青宇浑身发软,跪也跪不住,直接瘫倒在地上:“我不信!我要见圣上!我要见圣上!”
谢知行双臂交叠,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轻蔑道:“别想了,圣上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国家的蛀虫。”
这下,丹阳郡主也维持不住表情了,跪在地上说:“青宇没有!这中间一定是有误会!求御史大人开恩,通禀一声,允许我们再见圣上一面。”
谢知行没理她,给大理寺卿使了个眼色。这下,大理寺卿也毫无顾忌,直接大手一挥,让衙役将赵青宇拖下去。
赵青宇和丹阳郡主紧紧扣住的手被迫慢慢松开:“夫人,救我!救我啊!你去求求爹爹!求求爹爹!”
丹阳郡主缓缓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小声说:“等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现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际,对她来说,到底谁是雇凶伤害林葭的罪魁祸首已经不重要了。
他有没有贪污,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现在最爱的是她,且她肚子里还有两人未出生的孩子。
她绝对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
丹阳郡主离开大理寺之后,立刻去寻找自己的父亲敦亲王。
敦亲王对赵青宇贪污以及雇凶侮辱原配妻子的事情已有耳闻,苦口婆心劝说道:“赵青宇做下这些事,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丹阳,你就不要再为他说话了。”
丹阳直接跪在地上,眼泪汪汪,看着可怜极了:“爹,女儿从小到大都没有求过你什么。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您帮帮女儿吧。”
敦亲王眉头紧锁,赶紧去扶她:“乖女儿,你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赵青宇他不值得啊!君无戏言,圣上既然都已经发话要处死他了,是不可能再收回成命的。赵青宇必死无疑。”
丹阳泪眼婆娑,不肯起来,哽咽着说:“难道爹就忍心看着您的外孙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吗?难道您想看到女儿年纪轻轻便守寡吗?”
敦亲王唉声叹气,轻声安慰着:“我敦亲王的女儿,即便丧夫,想再嫁是易如反掌。过些日子,我定给你再觅一个好夫婿,比他赵青宇好一千倍一万倍。”
丹阳哭着拒绝:“我不要……爹……我不要再嫁……”
说着,还磕起头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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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帮女儿吧……帮帮你的外孙吧……”
此刻对于赵青宇这个人,敦亲王是没一点好感的。空有学识样貌,却心术不正。此次贪污事件,圣上没有祸及旁人,只下令处死赵青宇,算是很顾及他敦亲王的面子了。
可他实在心疼他的女儿。丹阳亲生母亲生她时难产去世,因此她自生下来后就没有体验过母爱。
好不容易自己即将当上母亲,又要失去夫君,让自己的孩子失去亲生父亲。
敦亲王实在不忍:“好了!好了!爹爹会帮你想办法的。快起来,别伤着我的乖孙。”
丹阳这才从地上起来,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眼泪:“多谢爹爹…多谢爹爹……”
既然圣上下令处死赵青宇的旨意不可能收回,那么,“赵青宇”必死无疑。他们绝不能采用劫狱这种方式。
但此赵青宇非彼赵青宇。
只要有一个人替他死了,那便算是交差了。
沉默半晌后,敦亲王才将自己心中的盘算说给丹阳听:“明晚我会买通狱卒,让他们放火烧了大理寺牢狱。到时候,再随便找个烧焦的尸体顶替赵青宇。”
丹阳抽了抽鼻子,总算平复住失控的情绪,附和着点了点头:“我就知道,爹爹你一定有办法的!”
敦亲王拍了拍女儿的背:“不过,从此以后,赵青宇就不能在上京生活了。你们两个都要离开这里,在外地隐姓埋名。这样你也愿意吗?”
丹阳郑重说:“我愿意!”
敦亲王重重叹了口气:“唉,女大不中留!”
计划清楚之后,丹阳买通大理寺狱卒,来到牢狱之中探望赵青宇,并将敦亲王的计划小声说与他。
赵青宇原本愁云密布的脸,顿时像拨开云雾见到了晴天:“我就知道,夫人你对我最好了!这次出去之后,我俩好好过日子,我一定一生一世爱你疼你。”
“好!”丹阳泪眼汪汪。
隔着牢门,两人温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然而。
两人并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谢知行派来的人在暗处尽收眼底。
翌日傍晚,天空乌云密布,雷电交加,树叶被狂风吹得呼呼作响。
谢知行带着林葭,以探视为名,进入大理寺牢狱。
赵青宇蹲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还以为是丹阳找人来救他,即刻抬起头,巴巴跑向牢门,双手握着铁栅栏:“是丹阳吗?”
可下一刻,竟然看到了谢知行和林葭,吓得顿时瞪大了双眼:“你们怎么来了?你们来做什么?”
林葭手上端着一壶酒,面色阴沉地说:“来送你上路。”
闪电透过牢房最上面的小窗,映着林葭苍白瘦削的脸,莫名惊悚骇人。
赵青宇面色惨白,连连后退:“圣上说了,三日后再处刑。你们胆敢不顾圣旨,现在来杀我?”
谢知行轻笑一声:“翰林院修撰赵青宇,贪污受贿,深感罪孽深重;其母雇凶害妻,亦令其羞愧难安;思及种种,实在不愿多活于世,故服毒自尽,以此谢罪……”
谢知行每多说一个字,赵青宇的恐惧就多一分。到最后,整个耳边轰隆几声,嗡嗡作响。
他不知道是外面的雷声,还是自己脑袋一直在响。
“救命啊!有人吗?有人吗?快来救救我……”回过神来,赵青宇大声喊叫,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谢知行打开牢门,领着林葭进入。
赵青宇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身后紧贴墙壁,退无可退。他腿一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谢知行一只手将他两只胳膊扣在身后,一只手紧捏着他的下颔,对身后的林葭说道:“动手!”
林葭毫不犹豫将酒壶对准赵青宇,尽数给他灌了下去。
电闪雷鸣,劈得天空像是被撕开的幕布,滂沱大雨顿时倾盆而下。
林葭看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尸体,眼角不自觉流出一滴热泪。
最后,终于释然地笑了笑。
24. 提亲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眼见外面雨停,天色昏暗,丹阳迫不及待催促敦亲王执行计划。
一切准备就绪。
就在这时,大理寺那边却派人传来消息,说赵青宇畏罪自戕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青宇他是绝不可能自戕的……”丹阳瘫坐在檀木椅子上,浑身发颤,指尖在木桌上抓出划痕。
敦亲王心里倒是松快不少,这下自家宝贝女儿总该死心了吧,就不会抛下他跟赵青宇远赴外地了。
丹阳回过神来,瞪大眼睛看着他:“爹!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敦亲王真的怀疑自己听错了,气极道:“你认为爹爹是这样的人?我既已答应了你,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你为了那个臭小子,竟然这么忤逆猜忌我?”
丹阳心痛得几近晕厥,但她这两天哭得已经够多了,此刻竟然落不下眼泪。
她一言不发,闭着眼睛左思右想,最终将答案锁定在谢知行身上。
除了他,还有谁那么希望赵青宇死?
除了他,还有谁能有那么大胆子,在大理寺顶风作案?
她丹阳发誓,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
赵青宇去世,赵母择日问斩,其余几个小喽啰皆被处以杖刑并发配边疆。途中会不会突然暴毙,这很“难说”。
一切顺利解决后,谢知行带着沈梨和林葭一起回到府宅。
谢家世代为官。谢父是大将军,谢母是诰命夫人,古老的谢府因此格外气派。
朱漆大门后,良宅百方。青石铺就的甬道笔直向前,两边假山、矮松林立,典雅又幽静。一路上都有侍女和家丁向三人恭敬行礼。
沿着甬道前行,来到正厅门前。沈梨一眼注意到那印着“清正廉明”四个大字的牌匾。走进厅内,数幅丹青墨宝挂于墙壁,端庄又大气。
谢母早听说儿子回来的消息,此刻见到谢知行的身影,高兴得不得了,一下从实木椅子上起身,欢喜走上前去:“臭小子,你可算回来了!”
转眼又看到身后的沈梨和林葭,满眼疑惑道:“这两位是?”
“母亲。”谢知行喊了谢母一声,转而介绍起沈梨和林葭。
“这位是沈姑娘,我们是在瞿州认识的。她可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自己开店,经营绒花铺子,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的。我办案时,她还总是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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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行看着沈梨,嘴角轻扯。
沈梨被夸得不好意思,轻轻咳嗽了两声,向谢母问好。
面前的妇人穿着件苏绣绸缎衣裙,身形窈窕,妆容精致。碧玉耳铛叮铃作响,手上戴着的那对翡翠玉镯,透绿莹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贵气,完全就是从话本中走出来的名门贵妇。
听到沈梨的咳嗽声,谢知行这才停止夸耀,视线看向林葭:“这位是林姑娘,我们的朋友。”
赵青宇的事情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的,谢府的人很可能也知道赵青宇和林葭的关系……但不管怎么样,此刻,他不想别人将林葭当成议论的对象,就没有过多介绍。
林葭也向谢母行礼问好。
谢母向两人笑笑,表情和蔼又慈祥,随后不疾不徐地开口,吩咐身旁的两位丫鬟:“你们两个,带这两位姑娘去客房安置。”
谢知行自告奋勇:“我来吧!”
正欲转身离开,谢母却突然叫住了他:“你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沈梨和林葭被丫鬟带到门口。脚刚刚踏出门槛,就听到身后谢母的声音:“过几日随我和你父亲一起去赵太傅家提亲。”
25. 限量?限定?预售?
做妾?
沈梨瞪大眼睛看着谢母,满眼不可置信。
谢知行说的,不是要娶她为妻?而是要她做妾?
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短短一会儿,便经历大起大落。
是她太过天真,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这里是古代,存在阶级门第之差。她一个破产商贾之女,怎么能高嫁给官家做正妻?
退一万步来说,她就算成了正妻,谢知行也会再娶别人为妾室。
这里的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
回过神来,沈梨攥紧双手,叫住已经走到门边的谢母,冷声说:“等一下,我改主意了。”
第二天一早,东方才刚刚破晓,沈梨便带着林葭,静悄悄地离开了谢府。
路上,林葭问沈梨:“沈姑娘,我们怎么走得这么早?不等谢公子一起吗?也没和他说一声。”
沈梨目视前方,前行的脚步丝毫未停,沉声说:“我有我的事,他有他的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这样吧,好聚好散。”
林葭听出了沈梨话语中的戾气,心中猜测两人是闹矛盾了。回想起昨日谢母说的那句提亲,很快明白事情缘由,劝慰道:“谢公子人还是很好的,而且我能看出来,他对你不一样。只是他的婚姻大事,离不开父母的干预,你千万别怪他,我觉得他……”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话还未说完,就被沈梨厉声打断,“我和他本就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并不是像你心中想的那样。”
“可……”林葭顿了顿。
沈梨心中一团乱麻,不想再提及此事,赶紧岔开话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闻言,林葭果真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轻声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
她是绝不可能再回秋水镇的,可她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又确实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去找爹娘吗?也不可以。二老不知道真相,还以为她真的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她无法跟娘家的每个人都一一解释,她不想再受任何是非指点。
“要是实在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可来荣华阁谋一份差事。”沈梨说。
林葭怔愣望向沈梨,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询问:“我?可以吗?”
她低下头,喃喃道:“可我这粗手粗脚的,压根学不会你们店里面的细活。”
沈梨莞尔,柔声说:“你有你擅长的地方——养蚕。”
林葭恍然大悟,随后郑重向沈梨行了一拜:“多谢沈姑娘!”
沈梨赶紧去扶她:“谢什么?应该是我谢谢你,能有你这么一个养蚕技术高超的好伙计。”
“回去之后,我会专门盘下一块场子给你,你平日里做完活就自己安排剩余时间,听听曲、逛逛街都行,或者来荣华阁找我们玩,随时欢迎。”
林葭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两人雇了一辆马车,启程赶往瞿州。三天三夜,风雨兼程。
刚回到荣华阁,阿妩便迎上来,紧紧抱了沈梨一下。随后,水灵灵的大眼睛又向沈梨身后看去。
没看到想见到的人,她巴巴跑到门口,左瞧瞧右瞧瞧,满脸疑惑,然后又巴巴跑回来,眨着眼睛问:“谢哥哥呢?”
听到这个名字,沈梨的心中不自觉咯噔一下,沉默片刻后轻声说:“他在上京,暂时应该不会回来了。”
阿妩轻轻“哦”了声,继续问:“那之后应该会回来吧?有说什么时候吗?”
沈梨摇摇头,回答道:“不知道,应该不会回来了……这几天日夜兼程赶路太累了,我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啊?好吧。”阿妩耷拉着脸,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但也没再继续缠着沈梨追问了。
沈梨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睡到天昏地暗。期间绿瑶进房喊她吃饭,她也没有睁开眼睛。
绿瑶瞧着,心想着沈梨这些日子一直在奔波,可能太累,便也没再继续喊下去。
可直到第二日中午,沈梨都没有踏出过房门半步。
她平日里都很勤快,从不赖床,总是早早就起身忙碌。因此几人都以为她生病了,一起过来喊她。
沈梨听到三人的声音,终于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向几人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我没事,马上就起来了。”
她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
此刻,又是新的一天。那些难过的、愤怒的情绪通通都该消失,她会将自己的闺阁心事深深埋葬于心中,绝不会放任它击溃自己。
午后,沈梨开始将自己在脑海中构思许久的想法付出实践。她花费一天时间,设计出十二生肖绒花的草图。
随后,又耗费整整两周时间,用蚕丝和铜丝做出了十二生肖绒花实物,机灵可爱的鼠,敦厚老实的牛,威猛神气的虎,俏皮活泼的兔,仙气缭绕的龙,妩媚妖娆的蛇,意气风发的马,温和乖顺的羊……
十二位栩栩如生的动物呈三排四列,美美地摆放于色泽莹润的青玉台座之上,再置于一楼展台处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还摆着一块雕花檀木木牌,上面刻着“本命逢凶莫心焦,化吉自可戴生肖”几个小字。
这年是大昭二十年,蛇年。新品一出,很快就吸引了本命年客人的目光。逢凶化吉,这可当真是好东西!
手掌大小的蛇形绒花盘踞在桃木枝上,蜿蜒躯体以彩色蚕丝捻出渐变鳞纹,主颜色为墨绿,自七寸处墨绿身躯渐次褪为灰蓝。
蛇目以翡翠镶嵌,看着炯炯有神却不骇人。蛇首微昂处垂落两串珍珠璎珞,增加美感,减少攻击性。
属蛇的客人当即询问起价格。
因着做这些生肖花费的时间精力和创意都耗费不少,沈黎对它们的定价也相应高些,一个生肖绒花售价为普通绒花簪子的六倍,三百文钱。
客人了解价格后当即掏出钱袋,想要立刻购买,却被告知还要等一等,没有现货,只能先付定金,过段时间再来取。
沈梨还特意告知这些客人,这个月她只接五十个蛇的订单。
还有客人询问,现在为家人买下其他生肖行不行。
沈梨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说蛇年只有腾蛇绒花,只有到了那年,才会有当年的专属绒花。
一天下来,来了不少这样的客人,通通支付了定金,没买到现货。
晚上,荣华阁打烊之后,沈梨在柜台处算账,收到多少定金,还剩余多少尾款可收。
绿瑶看着沈梨在白纸上写着密密麻麻闻所未闻的东西,不免有些疑惑,这次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沈姑娘,我好像从来没有见你用过算盘算账呢。”
沈梨笑笑,随口解释着说,“毕竟我家世代从商,自然是有独门算账的方法。”其实就是借助乘法口诀摆算式,她写的也是阿拉伯数字。
绿瑶和阿妩都惊呆了,连连夸赞。阿妩心直口快,问她,“沈姐姐,我随便说有多少个人,买了多少只簪子,花了多少钱,你不用算盘,都能算出来吗?”
沈梨扑哧一笑,微微颔首。
随后绿瑶和阿妩便开始不停给沈梨出数学题,沈梨挥着毛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全部对答如流。
阿妩惊讶得张大嘴巴,嘴里都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沈姐姐,你可太厉害啦。你教教我呗。”
沈梨弯唇,点点头答应,“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教书先生了,以后喊我沈先生。”
阿妩高兴得直接蹦了起来,“好耶好耶!沈先生,沈先生!”
绿瑶轻轻敲了敲阿妩的小脑瓜,没好气地说,“别缠着沈姑娘跟你玩哦,人家还有好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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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呢。那十二生肖绒花咱们两个都还没学会,沈姑娘一个人做这些,得累死了。”
沈梨笑着说,“无碍,阿妩还小,本就是求知欲最重的时候。”
毕竟年龄在这,绿瑶比起阿妩要细心稳重许多,对荣华阁的事情也就更操心,“沈姑娘,这几日你教教我们这十二生肖是怎么做的吧,我们也好早日帮忙,多做一些,多赚点银子。”
“你是觉得一个月做五十个蛇太少了吗?”沈梨看出绿瑶的心思,直截了当问道。
绿瑶点了点头,“若我和阿妩学会了,一个月就可以不止五十个了,那些客人也就不用等待太久,先付银钱再拿到绒花了。还有,沈姑娘是没有时间做其他生肖吗?我和阿妩也可帮忙做那些。
沈梨嘴角微扬,“并不是我没时间做,而是故意不做。”
“故意的?”绿瑶和阿妩异口同声问道。
沈梨点点头,这才开始解释,“一个月只做五十个,这个叫做限量。如果数量太多,不限制,那客人就不会觉得这生肖绒花有什么稀奇珍惜的地方,也就不会前赴后继地购买了。”
“蛇年只做蛇绒花,龙年只做龙绒花,这个叫做限定,如果一年什么生肖都做,都能轻易买到,就无法彰显本命的特殊了。
“先付银两,再拿到绒花,这个叫做预售,能增加客人对我们绒花的期待。”
“限量?限定?预售?”绿瑶嘴里重复着这三个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后,脑子还是没有转过弯来,“我还是不太明白,我们多做点不就能多卖点,多卖点不就能多赚点吗?”
沈梨笑笑,继续耐心解释,“如果我们做的很多很多,刚刚开始确实会卖的多,也赚的多。可之后呢,客人就会失去对这些产品的新鲜感,那他们还愿意再抢着买吗?
时间久了,他们就会失去兴趣,停止购买。若是限量加预售,只要我们做得够好,没买到的客人就会一直对它有新鲜期待感,我们就能一直保证做出来的这五十个全部卖掉。
还有,那些没买到的就会一直期待来买,经常过来看看,总有人不想空手而归,顺手买些其他的簪子什么。”
“这就像吃饭一样吗?要是我特别喜欢吃某一道菜,每次都只给我一点点,下次我就还想吃,一直想吃。若是一下子给我许多,让我吃够了,下次我兴许就不想吃了,你给我再多也没用了。”
阿妩首先明白过来,并且打出了一个恰当的比喻。
之前她在亲生父母那,总是吃不饱穿不暖。每次过年,家里难得做肉,弟弟吃大部分,她只能吃到一片。刚来到荣华阁后的日子,她经常每顿都狼吞虎咽地吃肉,吃到想吐才停止。现在吃饭的时候,她完全就不会有很想很想吃肉的心思了。
绿瑶终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她挠挠头,又说,“这做买卖,怎么和领兵打仗一样呀?竟然还有这么多学问呢。我之前还以为就好好做东西,好好卖给人就好了。”
“你还真说对了,做生意就是和打仗一样,一样需要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只是没有硝烟而已。”沈梨说。
阿妩猛地抱住沈梨的大腿,“沈姐姐,你怎么这么漂亮还这么聪明呀?这个也会,那个也会,你简直就是阿妩心中的大英雄!”
沈梨被她逗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瓜,安抚着让她早些休息。
很快两人都上了楼,屋内只剩下沈梨一人。
微弱的烛光照亮柜台的方寸之地,静谧,沉闷,死气沉沉,一种强烈的失落寂寥感倏然席卷她的全身,惹得她不自觉叹了口气。
沈梨走到窗边,抬头,透过窗外看到弯弯新月和点点繁星。
那夜和他共同躺在屋顶上看夜空的画面倏然浮现眼前。
她在想什么?真是不争气!
26. 娶进府给我当小娘
谢府。
谢知行陪着谢母在花园散步赏月。
眼瞧着儿子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样子,谢母蹙着眉叫他,“在想什么呢?”
谢知行没理他,出神看着天上的月亮,思绪早就飘到千里之外了。
他懊恼极了,那日怎么就冲动告诉母亲自己的心上人是谁了?这下可好,母亲直接跑到人家面前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他被拒绝了!他果然被拒绝了!
他的沈老板竟然还连夜收拾行李,马不停蹄地就跑路了?
这叫什么事?
思及此,谢知行不自觉重重地叹了口气。
“谢知行!”谢母又大声喊了他一声,“我叫你呢!”
“嗯?”谢知行这才回过神来,回她,“怎么了?”
谢母重复,“我问你在想什么呢,说话也不理。”
谢知行一脚踢开旁边的小石子,石头落入锦鲤池,溅起一阵小小的水花,埋怨道,“母亲,你也太过分了。我只是不想娶那个什么千金,将我的心意告诉你。你倒好,直接问人家愿不愿意嫁给我。看吧,把人家都吓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时刻对她心动的。总之,当他听到自己将要娶妻的消息,脑海里面出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身影,就是他的沈老板。
可他没有打算这么快就坦白,因为他还不确定人家对他的心思。万一她要是不喜欢他,他这样巴巴跑过去坦白心意,岂不是会吓到人家。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对的。一说出口,果然吓到了,哎。
谢母揉了揉眉心,这些话他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怎么地,现在还在说?
“人家不愿意嫁给你,这怎么还能怪到我的身上呢?要不是我帮你去问了,你能这么快就得到答复?这么快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
“你别说了。”谢知行没好气地捂住耳朵,“不想听,不想听。若不是母亲这么快去问,人家根本不会吓得连夜离开。我明明可以等,再跟她培养培养感情的。”
“你这样等着,人家就能愿意嫁给你了?我的傻儿子,她不喜欢你的,你还是早日死了这条心,跟我一起去赵太傅家提亲吧。”赵母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慢条斯理地说,“人赵家的那千金我见过,模样生的格外端正秀美,不输给你那沈姑娘。她还饱读诗书、知书达理,日后你俩成亲了也有的话说。”
她不喜欢你的,你还是早日死了这条心···谢知行只听见了这句,后面根本没听进去。
谢母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自家儿子终于动摇了,趁热打铁说,“赵太傅同我说,今年上元节,你同我们一起逛灯会时,那赵家千金见到你,一眼便相中了。还是赵太傅主动提起这本亲事的。赵家千金对我们很是尊敬,你不在上京的这些日子,她常常带着东西来看我们,我和你父亲都很喜欢这孩子。”
这下,谢知行听清楚了。他有些不耐,问道,“父亲也喜欢?”
谢母连连点头,“当然。”
“那父亲娶她好了。”谢知行双臂交叠,满脸无所谓地说。
谢母瞪大眼睛,显然被这话气到,“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反正我不会娶那个什么千金,你们要是都喜欢,娶进府给我当小娘,我没意见。”
“你!你这孩子!”谢母气得拿手指他。
谢知行懒得再说这个话题,抬头看了看这几天越来越圆的月亮,倏然想到,他该回瞿州了。
“圣上交给我的案子我还没办完,马上就得走了。”谢知行说。
谢母怒视着他,厉声说,“那这几天我们就去提亲,不把这门亲事落下来,你就别想走。”
“休想!”
谢母冷哼一声,“明日开始,我就找人看着你,你别想再偷偷溜走!”
谢知行不可置信地望着谢母,“母亲,你是认真的吗?”
“这次你该知道,我和你父亲对你的终身大事的态度了吧?你不去提亲,我们是不可能放你走的。”谢母轻佻一笑。
谢知行连连点头,“怕了,怕了。”
当夜,谢知行连行李都没收拾,提着几袋银两,马不停蹄地就溜走了。
……
瞿州,当月十五。临近子时,临江客栈。
皎洁月光透过窗棂,映照出白面书生的身形。房间内点着两根蜡烛,书生坐在木桌旁,两只手哒哒地敲着桌子,整个人焦虑极了,心中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
能不能戴罪立功,凭着今天的功劳减免他数次促进假·币流通的罪名,就看今夜了。
谢知行躲在实木衣柜里面,静静听着外面的声响。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书生哒哒敲木桌的声音没停,偶尔能听到窗外鸱鸮咕咕的叫声。
终于,子时一到,房门外响起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书生敲击木桌的声音也随之停止。
那人穿着身黑衣,戴着面巾,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扔给书生。书生接到钱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像往常一样道了声谢。
就在这时,谢知行破柜而出,纵身一跃,一记锁喉掐住黑衣人的脖子。
黑衣人反应很快,立刻从衣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向谢知行的脖颈,谢知行松开掐住对方的手,猛地一推,将他扔向木桌。
木桌轰然炸裂,黑衣人手上的匕首哐当一声不知所踪。
他反应敏捷,一个鲤鱼打挺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反手抄起半截桌腿,裹挟雷霆之势劈向谢知行的面门。
谢知行拿出折扇抵挡,与黑衣人的木桌腿频频交手。
一时间,木屑如风中尘土般飞扬。两人身形交错间带起阵阵劲风,震得墙上烛火狂舞。
谢知行骤然旋身,左掌狠狠扣向对方右肩。黑衣人瞳孔骤缩,就要伸腿踢向谢知行的腰腹,谢知行纵身一躲,黑衣人一脚踹到案上放置的白瓷花瓶。
花瓶瞬间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谢知行顺势扯下床帐,又一脚踢起地上的碎瓷片。
下一刻,他长袖一挥,数个碎瓷片像开弓箭一般直直飞向黑衣人。
伴随着啊地一声惨叫,黑衣人身中数个瓷片,轰然往后倒去,撞到了缩在角落里的白面书生。
书生松开紧紧抱头的双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即刻跑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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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行身边,面色惨白,问道,“他···他···他死了吗?”
谢知行没搭理他,径直走到黑衣人的身边,迅速用折扇挑开他的面巾。
面前是一个长相极其普通的中年男子,皮肤白皙,没有伤疤,一看就是生长在富贵人家,没有做过什么苦累活。谢知行将白色折扇架在他的脖子上,眸色阴沉狠戾,“活够了?”
中年男子全然没了刚才的神气,手不自觉抬起,想要摸了摸身上的伤口,但最终还是没下得去手,实在是太疼了。他龇牙咧嘴,满脸痛苦,结结巴巴地说,“别杀我···别杀我······我也是替我家主子办事···”
“嗯?你家主子是谁?”谢知行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仿若带刀,锋利且寒气逼人。
“是···是……”
“是江家···我是江府的管家······”男子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保命为上。
得到这个回答,谢知行怔愣了片刻。
他将这些日子得到的线索串联起来,顷刻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沈梨是被江家卖到铸币工坊的,两人一起去青楼调查的时候,沈梨也遇到了江贺州。
如今,江家在瞿州可以说是一家独大。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竟然还不满足于此,还要造出大量假·币才甘心?
谢知行突然又想起绿瑶说的,她见过一个带着斗笠和面纱的男人,手上还有一把剑,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这些特征,似乎与面前的男人不太符合。
“你老家是哪里的?你的主子老家又是在哪里?”谢知行厉声询问。
“我是土生土长的瞿州人,我家主子也是,我是看着我家少爷长大的。大人若不信,可去查查我家户帖,我家在明光镇···”男子坦白说。
谢知行看了书生一眼,又问男子,“你可知你给这书生的银钱都是假的?”
男子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地说,“知···知道······主子让我给别人送钱,我就想着,这么好的事自己来多好,没想到一看···就发现了···所以···”
“那你还敢送?”谢知行一声怒斥,声音如雷鸣般炸在男子耳边,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我错了···我错了大人······再也不敢了···我也是按主子的吩咐办事,不敢不从啊!”
谢知行陷入沉思。
偌大的一个江家,竟然指使管家四处扩散假·币,仅仅这一个罪名就够定他死罪了。之前他还在瞿州仗着家大业大欺负打压荣华阁。
新仇旧恨一起算,他绝不会让江家好过。
只是,江家背后还有没有更复杂的势力,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若江家造假·币只是为了获取更多的钱财,那么他们只自家用就好,为何还要将这些钱送给别人?
或许,是他们造假银两技术还不成熟,怕被人发现,想找个人打先手做试探。
又或许,他们想更快地扰乱市场。可扰乱市场的目的又是什么?风平浪静对江家经商不是更有好处吗?
难道,江家也是受人指使?
若他们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那么现在将其捉拿归案,便是打草惊蛇。
27. 碰一碰我未来的妻子,不过分^^……
有了十二生肖绒花的噱头,荣华阁的生意蒸蒸日上,每日光是收到的定金几乎就能赶上卖簪子的钱。
这日,许久未见的房东婆婆突然登门拜访。
沈梨即刻热情招呼,却被对方迎面泼来一桶冷水。
“下个月开始,要涨房租了,月租金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
竟然是现在房租的五倍?
沈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耐住性子说:“我们生意好,能理解您涨房租的想法,可是直接翻五倍,未免太过分了吧?”
房东婆婆高高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说:“那又怎么样?你不想租可以不租,有的是人想租。”
绿瑶正在旁边的木桌上做簪子,听到这边两人的争执声音,即刻放下手中的活儿,走了过来,问:“是涨房租了吗?”
房东婆婆没回答,只大声说:“五两银子,少一文都不行!你不想租,就趁早卷铺盖走人!”
沈梨刚想说,走就走,绿瑶却抢先一步说:“沈姑娘,若是你不想走,涨的房租就在我月钱里扣吧。”她的目光四处打量荣华阁,眼里尽是不舍,“你给我那些银两我也没有用,我只想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家,就把我的月钱都拿来抵房租吧。”
沈梨明白绿瑶的意思。她心中不舍,但绿瑶不舍的意味显然更加明显。
这时,阿妩也跑了过来,抱住沈梨的腿晃了晃,说:“沈姐姐,我们能不能不走嘛。阿妩也不要月钱,都拿来抵房租吧。”
沈梨看了看荣华阁,大门牌匾,柜台,展台,木桌,墙壁上的水墨画,一点一点,都是她们几人亲手布置的,是她们从无到有的见证,有几人温馨的回忆……
再者,做生意讲究风水,短时间内寻个客流量好的旺铺并不容易。
搬来搬去也有些麻烦。考虑再三,沈梨咬咬牙,五两就五两。
于是对房东说,“五两,可以。”
闻言,绿瑶和阿妩相视一笑,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可谁能想到,那房东婆婆竟然得寸进尺,突然又说:“我改主意了。按照你们店铺的收益,一个月十两银子也不过分。”
沈梨瞪大眼睛,气得差点咳嗽。
这下,绿瑶和阿妩也没办法了。如果一个月房租就要十两银子,那除去买材料的钱和日常开销,荣华阁压根赚不到什么,纯纯就是给房东赚钱了。
沈梨深呼吸一口气,头脑瞬间清醒不少。
她倏然察觉,这房东根本就不是看荣华阁生意好,想趁机多赚点,而是压根就不想把这房子再租给她们。
否则,她的语气绝不会这么冒犯。
如果她们答应了给出十两银子,那对方就会再往高报,直到她们拒绝。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沈梨粲然一笑,说:“十两就十两。”
房东果然如她猜想般说:“那我看,你们二十两也能接受吧?”
“呵,滚吧!”房东完全没有想到,沈梨会突然这么说,“你这破房子,我们才不稀罕呢!”
“你这孩子,怎么跟我说话的呢?交不起房租就别租!打肿脸来充胖子,今天赶紧给我搬出去!”房东双手掐着腰,一副急了眼的模样。
沈梨弯唇说:“你让我搬我就搬?”
“欸?这房子是我的,我让你搬,你可不就得搬!”
“还有五日才到期,你凭什么让我搬?要不要我拿出租赁契约给知县老爷看看?”
当初沈梨和房东签订租赁契约的时候,她不确定在这里的生意会做的怎么样,身上银钱也不多,还要分出来大部分购买原材料,房东特意提出她们的租金可以一月一交。
她当时还在感谢房东的通情达理呢。谁能想到,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是她疏忽了。
房东气得胸口急剧起伏,拿手指着她:“好!好啊!那我就再给你五日!时间一到,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地方!”
沈梨笑笑:“谁稀罕?”
等到房东走后,绿瑶和阿妩皆垂下头颅,唉声叹气。
“沈姑娘,我们真的要搬走吗?”
“沈姐姐,阿妩不想搬走,这里是我们的家。”阿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沈梨揉了揉阿妩的脑袋,轻声安慰着,“我们在哪,哪里才是家。我对这里的感情绝对不比你们少,但若是别人刻意为难,我们总是留不住的。”
又对绿瑶说,“最重要的是我们的手艺,我保证有了它我们到哪里都饿不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我也嫌这地方太小了,我们早该换一个更大的店面了。到时候,我们可以摆好多好多新玩意,再招好几名跑堂的替我们打杂······”
说到这,沈梨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绿瑶你不是喜欢养真花吗?到时候我们在一楼再放一个柜子专门用来摆花。”
又看了看阿妩,说,“阿妩不是喜欢吃糖果点心吗?到时候我们买一个更大的柜台,专门空出半个柜子放吃的,一边看店,一边吃,就不用再楼上楼下来回跑了。”
这下,阿妩和绿瑶总算没那么伤心了,纷纷抬起头看她。
沈梨松了口气,觉得画大饼还挺有用,不怪领导们都喜欢这一招。不过,她是真心诚意地画大饼,并且会努力去实现它。
午饭前,沈梨独自一人出门,准备买些瓜果点心,顺便打探一下,有没有帮忙搬家的服务。
来到水果摊,沈梨买了一个大西瓜和几个甜梨。付完钱币之后,不自觉对身后喊了一声,“来活了!”
可背后空无一人。
沈梨有些懊恼,只好自己提着这些水果,往回走。
怎么又情不自禁想起他了?她是有什么大病吗?人家可是要娶她做妾啊。
沈梨暗自发誓,再想他就是狗!
沿路回去,沈梨四处打探有没有帮忙搬家的人。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更不必说搬家这种小事了,她愿意出钱,很快便有人接下这活来。
一切办好,回荣华阁的路上,沈梨又开始思考房东为何如此反常。
难道是有对家看不惯荣华阁,想要逼走她们,好自己做这绒花生意?
还是说,压根就不是生意上的对手,而是看不惯她本人?
思来想去,沈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名——
江贺州。
事实证明,沈梨的猜想是对的。
她刚刚走到荣华阁门口,便看到里面熟悉的身影。此刻正值午饭时间,店内没什么人,只有江贺州和绿瑶阿妩三人。
他一身墨色锦缎长袍,侧着身子,站在柜台边。唇角微微带着弧度,狭长的丹凤眼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看着面前两人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志在必得的猎物。
三人好像正在说话?
“你来这里做什么?”
身后倏然传来沈梨的声音,江贺州惊喜转过身来,勾着唇角喊了一句,“沈老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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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叫我沈老板!”沈梨听见这称呼,莫名来气,“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离开!”
“呦,沈老板怎地火气这么大?上次你用簪子刺穿我的掌心,还拖我下水这件事,我都还没对你生气呢。”
沈梨冷笑一声,阴阳怪气说,“江公子不生气比人家生气还要厉害呢。先是吩咐所有商家不许卖给我蚕丝,又让房东逼我们离开。我倒是想问一问江公子,到底还藏着哪些阴招呢?我一个小女子,何德何能让您这么煞费苦心、步步紧逼?”
江贺州放声大笑,走到沈梨面前,挑着眉看她,“我就是想你来求我,像从前那样,求我娶你。”
凭着良心说,江贺州长得人模狗样的,虽然说比起谢知行还是差了一点。大高个,丹凤眼,眉骨深邃,有些异域风情,笑起来显得轻佻,不笑时显得阴郁。
可这人实在是太烦太犯·贱了。从前的沈梨追着求着他娶她,他把人家卖了。如今她只想离他远远的,他却像鬼一样,说什么都不肯放过她。
沈梨很想把他的脑瓜劈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憋着多少坏水和阴谋诡计。
“你死了这条心吧,就算全天下男子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求你娶我。”
江贺州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笑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话别说的这么绝对。你一定会来求我的。”
沈梨真的很想破口大骂,又觉得没有必要,只狠狠推着他往门外走,“求你?我为什么要求你?你打算找人绑了我还是杀了我?”
“杀你?我怎么舍得?”江贺州就由着沈梨这么推着,弯唇说,“我还没玩够呢,怎么可能轻易让你死。”
沈梨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暂时还没这个想法就好。
她知道江贺州对她的感情根本不是喜欢,只是新鲜感,他从前没有见过这么忤逆他的人。
可她不知道他的新鲜感还会持续多久。她必须要趁着他还没有杀她的想法,或者强迫娶她的想法,赶紧离开瞿州。
思忖间,两人到了门口。就在这时,江贺州突然伸出手来,摸了一下沈梨的脸。
沈梨像被雷电击中般,下意识往后趔趄退去,怒吼道,“你干什么?疯了?”
江贺州放声大笑,心情莫名地好,“碰一碰我未来的妻子,不过分。”
沈梨用手擦拭被他碰过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垃圾碰过,“赶紧滚开!疯子!”
被这么称呼,江贺州也不恼火,笑着说,“明天你一定会来求我。”
他怎么说的如此绝对?沈梨不明白他的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
这场闹剧结束,沈梨疾步回到店内。
绿瑶和阿妩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沈梨,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沈梨的手还在来回擦着被江贺州碰过的地方,白皙皮肤染上丝丝绯红。眼瞧着面前两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沈梨直截了当问,“刚刚那人和你们说什么了?”
绿瑶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才答道,“他过来问我们……愿不愿意……离开荣华阁去他的店里。”
“沈姐姐你放心,我们才不会离开你呢。”阿妩抢着说。
绿瑶继续说,“我们是怕告诉你了,你会不开心。不过仔细想想,还是决定告诉你。”
闻言,沈梨气急反笑,这么光明正大地挖墙脚?
真就一有病的疯子!
阿妩跑过来拉住沈梨的手晃了晃,沈梨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捏了捏她圆鼓鼓的小脸,“没有白疼你们。”
28. 贼喊捉贼,不要脸
翌日,沈梨总算知道,为何昨日江贺州那么笃定她今日一定会去求他。
一大清早,荣华阁门口便围着一大群人。沈梨这边刚刚打开门,外面那群人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绿瑶和阿妩听到楼下的动静,也匆匆下楼。只见一群穿着粗布麻衣的男男女女将沈梨围在中间,凶神恶煞地喊着,“快把人交出来!”
绿瑶随即下了楼,阿妩却一反常态,瞪大眼睛,吓得浑身发抖,赶紧躲回了房间。
听到楼上的动静,那群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楼上,却只瞧见绿瑶的身影。
“我家阿妩呢?”其中一名妇人率先开口。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麻襦裙,黑黢黢的眼睛吊着讥诮,犀利眼神直勾勾盯着绿瑶。蜡黄面皮绷得发紧,颧骨耸起如刀削,薄唇抿成细线,一副尖酸刻薄相貌。
沈梨朝绿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绿瑶瞬间意会,此女子问出这番话,身边这些人又来势汹汹,心里猜测对方会不会是阿妩的母亲——那个卖掉自己亲生女儿的腌臜妇人。
“我们这里没有叫阿妩的。”沈梨说。
“胡说八道!”那妇人抬起手指着沈梨,“我都知道了,你让我家阿妩在你们店里面无偿做活儿。你这没良心的死丫头,我家阿妩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让她就这样白白为你做事?”说着,还看了看身边的人,煽动他们一起闹事,“大伙都来评评理啊,天下究竟有没有这样做人的?奸商,奸商啊!你这样的人,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这时,妇人身边一名黑黢黢的男子也厉声发话,“今天我们半个村的人都来了,为的就是带我女儿逃离你的欺压,你赶紧把人给我们交出来!”
身边那群人瞬间被煽动情绪,都应声附和着,“奸商!快把人交出来!人家父母都来了,你怎么敢不放人?”
“就是!就是!今日你要是不把人交出来,我们决不罢休!”
“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诱·拐人家的亲生女儿?快点把人交出来!否则我们砸了你这个破店!”
“······”
还真是贼喊捉贼,不要脸呢!
沈梨重重拍了拍桌子,大声说,“各位安静一下,事情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
绿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趁机解释,“阿妩是自愿来到荣华阁的,沈姑娘也并没有让任何人无偿做活儿,每个月都会给我们月钱,还给我们吃、给我们穿、给我们住,对我们就像对家人一样好!”
她太激动,说的太快。
沈梨揉了揉太阳穴,这下事情变得更复杂了起来。
此话一出,非但没有平息怒气,反而惹得一群人更加气愤,“你们刚刚不是说阿妩不在这吗?这下又说她是自愿来这的?”
“谎话连篇!张口就来!”
“人在哪呢?赶紧把人放了!否则我们真的不客气了!”
绿瑶浑身发颤,没想到自己一时情急,竟然犯了这样的大错,后悔得眼泪汪汪。沈梨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扯着嗓子,厉声说,“阿妩就是被你们所谓的,她的亲生父母卖掉的,我们不让阿妩回去,就是为了避免她再受苦。”
“胡说八道!”妇人双手掐着腰,破口大骂,“你这不要脸的小蹄子,非但拐我女儿,还反过来倒打一耙?分明就是你不怀好心,偷偷带跑她的!”
男子在一旁附和,“我们家阿妩那么乖巧,我们怎么可能舍得卖她?阿妩消失之后,我们七天七夜都没合眼,孩子她娘整日里以泪洗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赶紧让我们见到她!”
“阿妩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怎么可能卖掉阿妩呢?”
“你这姑娘,外表生的如此好看,怎地心肠如此歹毒?”
“非但拐人家女儿,还诬陷人家亲生父母?没见过你这么坏的姑娘!”
“······”
众人也都纷纷帮夫妇二人说话,指责沈梨倒打一耙。
显然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沈梨攥紧掌心,气得面色涨红,面前这夫妇一唱一和,实力演绎了那句俗话: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偏偏她还没法拿出证据证明阿妩是被卖的,反而自己倒是很有拐人的嫌疑。
贼喊捉贼的夫妇二人高高昂起头颅,视线看向二楼,就要往楼梯处走去,沈梨直接拽住了二人的衣袖。
“干什么?干什么?还想打人吗?我们这么多人在场,你当我们怕你?”妇人大声吆喝。
沈梨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绝对不能让阿妩再被两人带走。
“阿妩丢失之后,你们夫妇二人可有报官寻找?”
此话一出,妇人怔愣住,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厉声说,“我们怎么找,关你什么事?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一会儿就去报官抓你!”
沈梨无情纰漏真相,回怼道,“去啊,你现在就去报官。我看你压根就不敢报,因为是你们自己抛弃阿妩的,这次找她回去,就是想再卖她一次!”
“你,你,你!你胡说些什么呢?”妇人气急败坏,伸手就想要打她。
巴掌快要落下来的那一刻,沈梨狠狠握住妇人的手腕,又重重甩了回去,“是被我戳破真相,恼羞成怒了吧。”
这时,绿瑶也跑了过来,张开双臂,直接拦在楼梯口,“这是我们的房间,你们凭什么随意进去?”
妇人眼瞧着说不过沈梨,便转身对身后的众人说,“乡亲们,你们都是看着阿妩长大的。现在这个恶毒的女人不让我带回我的女儿,你们怎能忍心袖手旁观?”
乡里乡亲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直直跑过来,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其中还有一个老流氓调侃道,“姑娘,你要是喜欢孩子,嫁给我就好了。我们两个生一个,不对,生几个都行。”
沈梨看着男人猥琐的模样,强忍住一巴掌扇死他的冲动,毕竟现在她们寡不敌众。
要是谢知行在就好了。
沈梨悲哀地想着。
又觉得自己不争气。等她们离开瞿州之后,她一定要再招好几个跑堂,要比他高,比他帅,比他聪明,比他武功好······
阿妩的父母抬起脚就要往上走,沈梨的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对策。
就在这时,阿妩却沿着楼梯,慢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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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
一时之间,满堂视线皆汇聚于她。
妇人狠狠推开拦在面前的绿瑶,一把抱住了阿妩,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啜泣,“女儿啊,我的乖女儿,我可算见到你了,你不知道,你消失的这些日子,我和你爹爹都担心死了,差点就活不下了。”
可下一刻,阿妩重重推开了她。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妇人连连几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她瞪大双眼,眼神中满是愠怒,拿手指指着阿妩,“你这死丫头,竟然敢推我?”
阿妩白嫩嫩的小脸涨得通红,大声说,“你不是我母亲!你是坏人!”
众人看呆了,不知道阿妩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只见她一把抱住沈梨,继续喊道,“我是被我爹娘卖掉的!他们把我卖掉,就是想给弟弟娶媳妇用!要不是沈姐姐救了我,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他们不配当我爹娘!”
“你这孩子,怎么能乱说话呢?”男子咬牙切齿,转身对沈梨和绿瑶说,“一定是你们教她这样说的!”他们卖掉阿妩的时候,阿妩是不知道的。照理来说,她只会以为自己是被拐跑的才对啊。
阿妩继续大声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之前听到你们偷偷说过不想要我,养不起,只想要弟弟!”
她的声音清甜纤细,但此刻却因愤怒而显得格外铿锵有力。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了。最终,有个人提议,他们都别管这事了,还是让夫妇二人自己处理自己的家事吧。
此刻,荣华阁外面围观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但都只是看热闹,谁也不敢插手来管。
瞧着形势越发不利,妇人两只眼睛骨碌一转,开始撒泼打滚,直接瘫在地上,嘴里嚷嚷着,“我不管,反正今天我一定要带走我女儿,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绿瑶眉头紧锁,不知道怎么会有如此泼皮无赖之人。
沈梨只当她是嘴上说说,吓唬她们,并没有多在意。
可谁能想到,那妇人竟然真的站起身来,如开弓箭一般冲向门口的柱子。
千钧一发之际,阿妩叫住了她,“我跟你们走!”
妇人刹住脚步,鼻梁已经贴到柱子。
阿妩抱了抱沈梨,又抱了抱绿瑶,满脸尽是不舍,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泛起点点泪花,“沈姐姐,阿妩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我跟他们回去了,你们···要记得想我······”到后面,她已经泣不成声。
沈梨也看到了这夫妻俩今日势必带走阿妩的决心,忽然想到江贺州说的那句,今天她一定会去求他。
既然他这么有把握,就说明是他找来的阿妩父母,威逼或者利诱,让他们就算死也要带走阿妩。
江贺州的目的是为了逼她去求他,暂时应该不会真的伤害阿妩。
她得去找他。
整理好思绪,沈梨冷静下来,问夫妇二人,“阿妩跟你们走后,你们要带她去哪?江家?”
妇人瞪大眼睛,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得到这个回答,沈梨松了口气,对泣不成声的阿妩说,“别怕,相信沈姐姐,很快就会带你回来。”
29. 可你最终还是要乖乖听话
阿妩跟他们走后,凑热闹的其余人也识趣地散开,店内只剩下绿瑶和沈梨二人。
绿瑶面色苍白,还没有从刚才的闹剧中回过神来。
沉默片刻后,才低声询问,“沈姑娘,你真的要去江家吗?”
沈梨关起店门,微微颔首,小声回答,“你在家收拾行李,等我带回阿妩,我们即刻出发,离开瞿州。”
绿瑶郑重点头。
沈梨在木桌上拿起一把剪刀放入衣袖之中,绿瑶要沈梨等她,匆匆跑上楼,又快速跑下来,将手上的一包粉末递给沈梨,“这是我上次买来毒耗子的,少放一点的话只会晕倒,不会造成死亡,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沈梨笑笑,接过粉末,“多带点东西总比没有好。”
正要开门出去,门外却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沈梨掌心不自觉蜷缩,即刻警觉起来。
敲门声一阵接着一阵,不曾停止,两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就在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清冽的男声,“沈老板,你不在吗?大白天的怎么不开门呢?”
这声音和称呼太过熟悉,是谢知行。
沈梨长舒一口气,径直走向门边打开门。
少年清瘦挺拔地站在门前,净澈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分明才几日未见,沈梨却莫名觉得两人生分了不少,她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
还是谢知行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那天为什么走也不和我说一声?”
他本来想问的是,关于两人的婚事,却又觉得太过冒犯。这事他母亲提的太过突然,她不答应也正常。可他还是想知道,她对他的看法和心意。
“我走就走了,还用和你汇报吗?”
谢知行被沈梨一句话呛住,垂下眼睫。
沈梨见面前的少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我有哪里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见他不说话,沈梨又顿了顿,“······还是说,你有什么话要给我解释。”
谢知行挠了挠头,欲言又止地说,“我母亲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就是随便问问,你不愿意就不愿意。”
没有解释,只有如此轻描淡写地安抚。沈梨更气得面色涨红,“难道你母亲来问我之前,没有事先问过你的意见吗?”
谢知行轻叹口气,“是我和她说的我那什么,可是我没有让她立刻就来找你。”
得到肯定的回答,沈梨更加怒火中烧,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谢知行,大步往前走。
谢知行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眉心蹙了蹙,“你要去哪?”这是怎么了,他心悦于她就让她这么生气吗?
沈梨头也不回,冷冷地说,“松开。”
绿瑶赶紧跑过来缓和气氛,“谢公子,沈姑娘,你们二位是吵架了吗?”
沈梨阴阳怪气地说,“哪敢啊?我区区一个落魄商贾之女,哪有本事和他一个官宦之家的大少爷生气?”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谢知行苦恼极了,怎么突然就这么强调这个了。他从来就没在意过两人的身份差别,甚至由衷地敬佩她能在一无所有的境况中生活至此。要真论及身份差异,他还是她的跑堂呢。
绿瑶赶紧圆场,“当下之急是快点救回阿妩,你们先别吵了吧。”
谢知行这才松开沈梨的手腕,面色凝重,“阿妩怎么了?”
“她被她的父母带去了江家。”绿瑶说。
谢知行也不再继续刚才那个没头没尾的话题,即刻严肃起来,“正好,我和你一起去。那江家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一直追查的案件与他们有密切关系。”
闻言,沈梨也冷静下来,但语气还不很好,“是江家?你有证据吗?”
谢知行将十五那日获得的线索说与两人,“人证物证俱全,只是我还不知道,江家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势力。”
沈梨抿了抿唇,沉声说,“那你现在去岂不是打草惊蛇?你别去了,我一个人去就好。”
“江家心狠手辣,你不会武功,独自一人去怎么能行?”
绿瑶解释说,“江家那人想要娶我们沈姑娘,暂时应该不会伤害她。”
闻言,谢知行双眸徒然睁大,“娶她?”
沈梨笑笑,语气云淡风轻,“对啊,他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夫。”
“你不是不喜欢他,很讨厌他吗?”谢知行眉头紧锁。
沈梨冷笑着说,“要你管,别跟着我。”
······
沈梨独自一人来到江家。
不愧是瞿州数一数二的商贾之家,威严气派的浮雕大门两旁,屹立着一对镇宅的白玉石狮,门楣上悬挂的方正厚实木匾明晃晃刻着“江府”两个大字。
门下两名家丁昂首挺胸地站在那。见到沈梨,很自觉地放她进去。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算不上生疏。穿过甬道,沈梨直奔厅堂。
江贺州显然已经恭贺多时了。他双腿交叠坐在案几旁,一只手搭在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见到沈梨,一点也不惊讶,气定神闲地端起案上的一杯清茶,唇角微微勾起,“我就说,你一定会来求我。”
沈梨也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阿妩在哪里?”
“你放心,她好得很,身边都是下人伺候。”江贺州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淡淡抿了一口。
沈梨长舒口气,直白说,“放了她,条件。”
江贺州忽地笑了,目光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子,是他的青梅竹马不错,身材清瘦窈窕,长得貌美艳丽。
可整个人最惹眼的一点不是长相,而是气质。她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韧劲儿,不像他平日里身边接触的那些轻易俯首称臣的女人,莫名吸引着他。
他想把她养在家中,每日想一个手段玩弄,再看她咬着牙奋起反抗的样子,应该会很有趣。
“条件我昨日已经说过了,求我,娶你。”他气定神闲地回答。
沈梨愤恨地瞪着他,捏着的指节泛白。片刻后,才强压住心里的怒火,一字一句溢出几个字,“我求你,娶我。”
江贺州扑哧一笑,放下手里的茶杯,屈肘撑住下颔,饶有趣味地看着沈梨,“你很勉强吗?如今在瞿州,我江家是第一大商户,将来在整个大昭也会是第一。沈妹妹,你不吃亏的。”
沈梨强压住怒意,脸上挤出一个笑脸,阴阳怪气说,“是吗?江哥哥真厉害。”
“我就喜欢你这样满不服气的样子。”江贺州笑,“可你最终还是要乖乖听话。”
沈梨心中暗骂一声“变态”,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现在可以放了阿妩了吗?”
“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梨暗自松了口气,不枉她受这份气。等阿妩回去,她们即刻就离开瞿州。
可下一刻,对方话锋一转,“不过,你要留下。”
沈梨手掌不自觉蜷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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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成亲了。”江贺州薄唇勾起一个轻佻的弧度,“沈妹妹,你不会以为你求我娶你,我会拒绝吧?我哪会那么狠心,既然你都这么低声恳求了,我自是忍不住怜惜你的。”
沈梨原以为江贺州只是想看她低声下气的样子,不曾想,他竟真的要娶她。她真的很想在他那张贱兮兮的脸上狠狠抽上几巴掌,但她还是克制住自己,以大局为重。
先把阿妩救回去,随后再想办法脱身,反正婚礼不可能那么快就举行。
“行,我留下,你把阿妩放了。”
江贺州挑眉,“做妾也愿意?”
听到这两个字,沈梨就恼火,一个一个的,都想她做妾?都是有大病的人!
不过,反正她也不打算真的嫁给他,都是权宜之计罢了。
大女子能屈能伸。
“愿意呢,能嫁到江家是我的荣幸。”
谈妥后,管家陪同沈梨,乘马车一起送阿妩回到荣华阁。
到了门口,管家压低声音说,“沈姑娘,你有什么要叮嘱她们的,就尽情说吧。”顿了顿,又四处看看,接着说,“我现在是谢公子的人,你不要怕,有什么事我会帮你。”
沈梨意味深长地看了管家一眼,也四处查看一番,并未发现谢知行的身影。
她进屋,叮嘱绿瑶立刻带走阿妩,赶往瞿州,她过几日再去找她们。实在有什么难处,可以去薛家找一个叫薛元诚的人,说来自荣华阁,他会帮忙。
绿瑶和阿妩泪眼婆娑,实在不愿意和沈梨分别,说要走一起走。
可她现在肯定是走不掉的。
沈梨深入思考,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逃跑。既然江贺州铁了心要和她成亲,她就没法轻易逃走。
她不确定江贺州究竟疯魔到什么程度,与其东躲西藏,不如彻底弄清楚他背后的势力,将他们都一网打尽。不然,就算逃掉了,也有可能被人找到。而且,假·币案子一日不结束,她也没有做生意的良好环境。
沈梨又安抚了好久,两人才答应离开。
沈梨和管家又回到江家。
在管家的安排下,住进了一间客房,身边好几名丫鬟伺候。
房间宽敞明亮,东西齐全。门前就是花圃,百花齐放,随着清风吹拂,一阵接着一阵花香扑面而来。
不过沈梨却没有心思赏花。她回来之后,江贺州便不在宅子里了。沈梨想遣散身边的丫鬟,自己四处转转,可那几名丫鬟怎么也甩不掉,走到哪跟到哪。
无奈之下,沈梨只好任由她们跟着。
院子很大,沈梨一边逛着一边东问问西问问,每间房都是干什么的。
丫鬟们很乖巧,皆一一回答。
不多时,沈梨瞧见一个特殊的房间,只有它的门口守着两名家丁,
丫鬟们顺着沈梨的目光看过去,耐心介绍着,“那里是少爷的书房。”
瞧着沈梨好奇的目光与越来越接近的步伐,丫鬟们赶紧拦着,“沈姑娘,这里可不能进去。少爷说过,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书房,我们还是去其他地方转转吧。”
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书房?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
沈梨心中各种猜测,表面却不动声色,乖巧应了下来,步伐迈向别处。
“呦,这不是沈家大小姐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沈梨一回头,就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