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文女主,但痛觉转移》
1. 一个女主
岭南的秋不似北方干爽高远,木棉飞絮黏着湿气贴在窗上烫金大红色的双喜字上,叶缘泛黄的芭蕉叶蔫蔫垂在宜秋宫朱墙下。
着绛红深衣的婢女一人捧金盘匏杯,一人执银壶斟酒,还有四名婢女立在殿门两侧,手持雀翎扇风驱虫。
吉时未到,她们便侯在门外等着。
天地像是蒸笼似的,不多时几人已是汗湿襟背,持雀翎的婢子往殿内探了一眼,小声嘀咕道:“都过了重阳,怎么还这样闷人?里头那位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明明出身不高,却能叫太子殿下亲自弹奏凤求凰求娶进门,当是珍重极了。”
另一个婢女道:“出身不高又如何?听说太子妃生得貌若天仙,求娶的人踏破了门槛,去年橙将军在洗尘宴上屈膝为她整理裙摆,再说那一字千金的诗圣专为她写了一首情诗,最后求爱不成竟是跳江而亡!这般情意,真真羡煞旁人!”
两人眼中写满羡慕,倒是捧金盘的婢女哼了一声:“你们懂什么?自古太子妃大婚都是在东宫丽正殿,但那丽正殿早就住进了一位贵人,太子妃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住进这良娣所居的宜秋宫。”
“再说今日宜秋宫还迎进了另一位主子,那可是右丞相的嫡亲孙女!本是内定的太子妃,身份很是尊贵,却被陛下赐给了太子做良娣,往后东宫要热闹了……”
提起那位肆意妄为的皇帝陛下,婢女浑身一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不由打了个寒颤,忽然噤了声。
戌时三刻,太子赵晛准时迈进婚房中,身后跟着三位女官和一排婢女。
他目光停在榻边的新娘子身上,谢昭昭已卸去了礼服,鬓上坠着累丝十二串衔珠金凤钗冠,团扇纱縠遮住半张冷玉似的脸,烛影将额间花钿流上簌簌碎金。
她大抵有些走神,听见声响才慢悠悠抬起眼。
赵晛望着她的眼眸中含笑,嗓声温和:“阿昭,让你等久了。”
谢昭昭望着那张脸,越看越是好笑。
少女怀春的懵懂之期,总有些慕强之心。赵晛作为越国储君,又是天子唯一的子嗣,能文善武,温润有礼,还长了一张清隽舒朗的面庞,如雪里梅枝,透着铮铮风骨。
而她自小病魔不断,性格孤僻冷淡不讨喜,除了爹娘之外,他是对她最好,最包容的人。
越国的名门贵女大多羡慕她命好,说她出身不高,却生得才貌双全,有众多爱慕者追求,还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大抵是祖上积了德。
说的人多了,连她自己都当了真。
直到半年前谢昭昭受伤昏迷,意外激活了休眠的系统,这才记起自己胎穿进了一本差评和排雷极多的古早虐文里。
她穿成这本追妻火葬场虐文的女主,他们喜欢的是她同样病弱的表姐,而她只是表姐治病用的药引子。
他们争抢着求娶她,不过是想将她囚起来,以便每日割肉放血。她嫁入东宫后,便会受尽虐待和冷眼,赵晛会为了表姐屡次误会她,白天放血,晚上做恨。
她逃过,但被曾经的追求者抓了回来拳打脚踢,她反抗过,但被赵晛以父母性命相要挟。
于是罚跪和扇巴掌成了家常便饭,直到她怀了身孕,赵晛怕腹中孩子耽误了表姐药效,逼着她喝堕胎药。她想留下孩子,绝望之下向爹娘求助,转日她爹血溅朝堂,她娘击鼓鸣冤被乱棍打死,就连她尚且年幼的妹妹也惨遭毒手,横尸街头。
她心灰意冷主动服下堕胎药,却引发大出血而亡,待她死后,那些曾迫害过她的人幡然悔悟,赵晛最终在愧疚中坐拥权贵,儿孙满堂,度过了孤独煎熬的后半生。
谢昭昭冷笑:“我凭什么遭这无妄之灾?”
系统好心地帮她回忆穿书前的人生:【你五岁被人拐卖进了国外的秘密组织,组织花费数十年将你培养成合格的杀人工具。你一边为组织杀人攒钱想给自己赎身,一边偷偷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终于得偿所愿,找到了你的家人。】
【你家人过得不好,你用自己卖命的钱接济父母和弟弟,后来弟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父母央求你给弟弟买车买房付彩礼,你想了很久,咬着牙将赎身钱转了一半给弟弟。】
【但弟弟结婚的钱还差十八万,于是父母一商量,将你迷晕后以二十万的价格卖给偏远山区的老男人当媳妇。怕你逃跑,男人毒瞎了你的双眼,又给你拴上铁链,但你还是跑了,只是没有成功,被男人抓住后失手打死。】
系统总结道:【你上辈子造了太多杀孽,这辈子穿书来赎罪。但不用担心,现代女性意识觉醒,读者已经不爱看虐女疼痛文学了,请宿主大胆改革,将虐文爆改小甜文!】
谢昭昭不语,当夜便去铁铺打了匕首和暗器。她出生时被云游道士批过命,断言她福薄命薄活不过二十岁,原以为是身体病弱,不想却是被几个男人戏弄至死。
左右她是短命鬼,她可以不活,但他们必须死!
系统一开始还以为谢昭昭是小打小闹,直到她一刀捅死给她写情诗的诗圣,将他十指都剁了下来扔进江里喂鱼,尸身也绑了石头沉进江底。
它吓得宕机好几天,实在怕她将书中人物都杀干净,最后不得不放出大招:【别忘了赵晛武力值在你之上,何况他是越国的独苗苗,如果你杀了他,皇族必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你和你家人都要遭殃。而且你上辈子的父母和弟弟也穿进了这本书里,他们如今吃喝不愁,生活安逸,你难道不想找他们报仇吗?】
谢昭昭神色一凝,手中的利刃寒光凛冽:“哦?他们在哪?”
【请宿主获得赵晛好感度,每增加十点可兑换一条寻找你父母和弟弟的重要线索。】
“……”
谢昭昭神思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视线透过喜烛摇曳的光影重新聚焦。
赵晛还在看她,她朝他笑了笑:“若是等殿下,多久都不算久。”
这样拈酸的情话,她往日断是不会说的,但现在赵晛不再是她的心上人,他只是一块帮她找到父母和弟弟的踏脚石。
女官手持金剪上前,剪下她一缕青丝和赵晛小缕墨发,打了个结放在玉盒中。又有婢女上前侍候两人喝下合卺酒后,另一位女官捧着碟饺子递到赵晛面前。
赵晛执玉箸夹起一只晶莹剔透的饺子,送到谢昭昭唇畔:“尝尝。”
谢昭昭就着他的手,咬了口饺子。
这羊肉馅里添了白菜和栗子,寓意多财多福,早生贵子。但羊肉没煮熟,膻腥味直冲鼻腔。
赵晛见她皱眉,笑道:“生吗?”
谢昭昭看着他,将饺子吐了出来:“不熟。”
女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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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不满:“您怎么吐了?这是中原传来的婚俗,叫子孙饺,殿下问您生不生,您应该说生。”
有病。
谢昭昭瞥了女官一眼。
女官不依不饶,非要她再吃一口:“娘娘,您这样不合礼法。”
谢昭昭反唇相讥:“我堂堂太子妃,大婚不在丽正殿却在宜秋宫,这便合礼法了?”
女官哑口无言。赵晛挥了挥手,将玉箸放回:“罢了,那是中原的婚俗,不遵守也无妨。”
女官和婢女们离开后,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晛给她倒了杯漱口的茶水:“阿昭,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不爱吃羊肉,脾气也这样毛躁。”
他看着她的眼神实在温柔,谢昭昭却酝酿了一肚子的脏话。
既然知道她不吃羊肉,还非要准备这恶心人的环节,莫不是想试试她够不够顺从听话?
赵晛并未发现她的异样,他仿佛陷入了回忆,眼眸低垂:“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孤选伴读时,那待选的伴读足有百余人,孤一眼便看到了你……”
他这话却不是哄人。
太子选伴读,朝廷百官极为重视,将自家适龄的孩童都送了去。那些孩童们大多出身高贵,虽是娇养长大的,进了宫却个个收敛起来,努力在宫中表现。
只有谢昭昭,她站在凉亭下不打眼的地方,一边挥拳一边猛咳,惨白着一张小脸将太尉之子揍得哀嚎连连。
赵晛询问过后得知,太尉之子手贱撩了一个婢女的衣裙,谢昭昭是为了帮那婢女出气才这般。
他将她叫到一旁,问她是不是认识那婢女。
她说素不相识。
他问既然不相识,为何要出手相助。
谢昭昭朝他翻了个白眼。
后来谢昭昭就成了赵晛的伴读之一。
赵晛话锋一转,抬眸看向她:“阿昭是孤见过最善良的女子,孤本不想跟你谈及此事,但你既然提了丽正殿的事,孤自然要给你个交代。”
“丽正殿后有一潭清泉,冬出热汤,夏出冰泉。你阿姐薛蔓年幼失怙,乃忠烈之后,她又曾为孤挡过毒箭,这才落下沉疴旧疾,受不得冷热。孤不忍她遭罪,便求父皇特允她住进丽正殿养伤。”
“薛蔓早你几个月进东宫,那时咱们婚约未定,但如今说来,到底是委屈了你,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孤提,孤会竭尽所能满足你。”
他字字说得真诚,只是听到谢昭昭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什么善良,什么忠烈之后,什么受不得冷热,什么早几个月进东宫,男人果然是擅长颠倒是非,三言两句便将她高高架起,若她往后再提丽正殿,就好像成了她不近人情。
她沉默不语,赵晛也不催促,静静等她思忖。
他与她相识数十年,实在太了解谢昭昭的脾性:她并非薄凉冷情之人,他如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即便她心里恼火,他哄上两日也就消气了。
但她向来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大抵她现在正在心里酝酿着提什么条件补偿自己,怕是狮子大开口也有可能。
大开口便大开口,这桩婚事本就是他亏欠了她,只要她不再计较丽正殿的事情,她要什么,赵晛都会尽力满足。
足足等了片刻,赵晛终于等到谢昭昭开口:“洗洗睡吧。”
2. 两个女主
赵晛一下怔住。
谢昭昭既没有表达不满,也没有趁机提任何条件,她看起来很是无谓,似乎不在意他的解释。
他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欲擒故纵’四个字,但谢昭昭说罢,便自顾自召了从娘家带来的两个婢子,将鬓间繁复的钗冠卸下,又洗净了面上的脂粉,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赵晛定定看着她。
菱窗敞开的缝隙中透进一缕霜白,她坐在梳妆镜前,朦胧月色流转在脸侧,素白的脸庞好似渡上层薄薄的釉光,美而坚韧。
他立在她身侧,轻声问:“阿昭,你可是恼我?”
赵晛去了自称,更显得亲昵。
谢昭昭却只觉得无语。
古人最是看重虚名,原书女主跟赵晛多次提及丽正殿之事,不光是因为太子妃住在宜秋宫不成体统,也担心表姐薛蔓住在东宫丽正殿的事情传出去,影响薛蔓的名声。
起先赵晛还耐心回应,她说得次数多了,便只觉得厌烦。她见说不通赵晛,便去找了薛蔓商量,为表亲切还特意备了礼物才去丽正殿,谁知薛蔓喝了她送的茶叶竟当场吐了血。
此事过后,赵晛虽未追究她的责任,却对她寒了心。原本还犹豫如何对她开口,这次总算有了由头,不管不顾便要将她割肉放血当作药引。
谢昭昭半年前便五感缺失,没有痛觉,也不知是激活了系统的缘故,还是那次伤得太重,糟践坏了身子。
从她杀了诗圣,将其沉江,系统为引诱她完成任务,爆料了她上辈子的父母和弟弟也穿进这本虐文里后,它便开始装死,只有赵晛好感度浮动时才会出来提醒一句。
她倒是不怕被赵晛放血,但她身子羸弱,早一日放血便可能少活几日,左右她住在哪里都是住,何必为了丽正殿的虚名徒增负担?
至于赵晛所提的弥补,她如今心中唯有三求:一是杀了她上辈子的父母和弟弟;二是杀了赵晛和那些想害她的追求者;三是杀了原书中残害她父母和妹妹的凶手。
谢昭昭总不好叫他自戕,不如不提。
没想到赵晛心虚至此,不要补偿也成了一种错。
“殿下何出此言?薛蔓是我表姐,只许殿下怜惜她,便不许我心疼她了?”谢昭昭垂眸一笑,“殿下若是非要补偿我,那就先欠着吧,等我有了想要的东西,再找殿下来讨。”
话音落下,系统提醒:【赵晛好感度+1】
好感度增加,她却没什么反应,只在心里骂了他一句贱骨头,面上依旧笑盈盈:“明日要起早入宫,给陛下和皇太后请安,殿下早些安寝。”
赵晛正要说话,殿外忽地传来吵闹声。
他皱眉向外走去,问清缘由,很快又回来:“你表姐受风邪,起了高烧,孤去丽正殿看看她,你先就寝。”
谢昭昭点头,书中是有这么一段,她本就不打算跟他圆房,如此甚好。
赵晛走得急,等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谢昭昭躺在榻上睡得安稳,铺在喜褥下的花生果子被她一股脑扫到了地上,睡姿可谓是四仰八叉,极不文雅。
他为这婚事忙了多日,如今将她娶了回来,看着她的睡颜又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大抵是有些闷热,额前黏了几缕打湿的碎发,赵晛静静看了她一会,让人往冰鉴里添了些冰块,俯身将地上的红枣花生桂圆,一一拾起放进了琉璃盘中。
收拾干净,他熄了喜烛,坐在榻边,半倚着床柱栏杆,阖眼小憩了片刻。
从他进门时,谢昭昭便醒了,等他微鼾声传来,她才睁眼。
她不习惯睡觉时身旁有人,更不喜欢灭灯就寝,这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
好在很快就到了起榻的时间,女官在门外唤了几声,赵晛长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肩:“阿昭,该起了。”
谢昭昭刚坐直了身子,赵晛便从褥子下抽出了白帕子,他将食指放在齿间轻轻一咬,渗出几滴血珠子抹在了帕子上。
女官稍候便会进来收走白帕子,旁人可不管他们是不是圆了房,那帕子上没有血,总是会有人借此搬弄是非。
更衣梳妆后,谢昭昭捻了块糕点,边吃边走出了宜秋宫,出门却正巧撞上了太子良娣橙梓。她昨日跟谢昭昭一同入宫,但良娣位份等同于妾,只需一顶小轿子抬进门便是。
橙梓出身极高,姑祖母是当朝太后,祖父是右丞相,还有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兄长,这样尊贵显赫的门第,本是太后钦定的太子妃,却被赵晛一首凤求凰搅黄了。
但此事归根结底,还在于那位喜怒无常的天子赵瞿。他幼年登基,至今未立后位,继位二十多年膝下只有一子,刚过而立之年的岁数,却是人人谈之色变的昏聩暴君。
他乖戾的事迹传遍前朝后宫,几乎是家喻户晓,让谢昭昭记忆最深的便是赵瞿将助兴增阳的药丸塞到谏官口中,笑嘻嘻道:“既然嫌朕子嗣少,不如爱卿替朕生一双龙凤胎?”
她爹也是个谏官,最有文人风骨,却时常被这位随心所欲的陛下气到以头撞柱,风度尽失。
橙梓对着赵晛施了一礼,看向谢昭昭的眼神并不友善——先不提这门糟心的婚事,那给谢昭昭写下绝笔情诗后投江而亡的诗圣是她堂弟,那为谢昭昭屈膝撩裙摆的将军是她嫡亲兄长,除了红颜祸水几个字,她怎么也想不出旁的词语形容谢昭昭了。
再说太子妃所居的宫殿被薛蔓占了,谢昭昭被安排住进良娣的居所宜秋宫正殿,橙梓便只能住宜秋宫的偏殿。两人住得这样近,往后恐怕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橙梓光是想一想便觉得恼火。
她向来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少时曾跟着兄长去军营历练,最是瞧不上谢昭昭这样孱弱娇柔的病美人,乜了一眼谢昭昭便转身离开了。
赵晛皱眉,没来得及说什么,谢昭昭已是吃完糕点,擦了擦嘴角便没事人一样走出了宜秋宫,似乎丝毫不在意橙梓的冒犯和失礼。
上了马车,赵晛迟疑片刻,还是开口:“你不生气?”
谢昭昭有许多得体的回答可以说给他听,但她却笑着问了一句:“生什么气?殿下求娶我的那一日没想到今天吗?”
是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的私心,如今才造就了这样的局面,引得橙梓与谢昭昭敌对。他竟好似无所察觉般,腆着脸问她生不生气?
她这样一针见血,倒让赵晛愣住了。
他们认识十多年,他自以为了解她,可成婚不过短短一日,他却发现谢昭昭和记忆中的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骨子里似乎有一种野性,如同未被驯化的猛兽,平日潜藏在素色裙裾下,只待猎物显现便会张开獠牙。
或许是因为有些心虚,赵晛沉默了一路,但还是赶在马车停下前叮嘱了句:“父皇变脸如翻书,你入宫后还需谨言慎行,不管父皇说什么做什么,只需按礼行事,不要被寻出了错处便是。”
他向来温煦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紧张。
行至两仪门,接引太监道:“陛下正在千秋殿陪太后娘娘用膳。”
两人改道去了千秋殿,还未走到殿门,便听见殿内传来骤然爆发出的怪笑。那笑声像是从喉管里硬挤出来的,如同挫大锯发出的刺耳尖锐声,黏着人的耳廓打了个转,令人毛骨悚然,脊骨发凉。
谢昭昭见过这位暴君几次,但离得远,大多时候都是跪着觐见,从未看清过他的脸,只听人说他长得不错。
如今一踏进门,视线便正对上赵瞿。
他未冠冕旒,黑发凌散半束,耳畔垂了两缕耷在彩衣上,撩到腕间的袖摆上金丝烁烁,眉心点着朱砂,倒叫人想起了菩萨佛像,瞰凡尘,华光溢彩。
青年坐得端正,谢昭昭愣了一瞬,如何都想象不出方才那渗人可怖的笑声,竟是出自面前这位。
她注视的目光太明目张胆,赵瞿慢吞吞抬起眸,手中搅动的瓷勺在碗底叮当作响,幽黑的眼直直撞上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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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
相视的那一秒变得极为漫长。
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喜无怒,谢昭昭从中看不出一丝情绪,只觉得他实在不像活人。
赵晛行至她身前,将那道视线突兀隔绝开,叩首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金安。儿臣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凤体康宁。”
谢昭昭回过神,双手叠在额前深深下拜:“儿臣恭请陛下圣安,恭请皇太后圣安。”
太后翘着护甲,慢条斯理用着早膳,看都没看面前跪着的两人,显然还记恨着赵晛擅作主张易妻之事。
赵晛是太后一手抚养大的,他母亲生他时难产了三天三夜,最后失血过多而亡,硬是被太后一剑剖开了肚皮,赵晛才没有被活生生憋死。
他生母亦是太后母族的橙家女,太后将他视若亲生骨肉般,悉心呵护,耗费了小半辈子的心血养育成人。谁想到一向恭谨孝顺的孙子竟然会忤逆她的心意,求娶了一个无权无势的谏官之女。
太后有意刁难两人,赵瞿却像是没看出来,兴高采烈地扬了扬手:“你们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朕新烧的茶具。”
赵晛起身,谢昭昭跟在他身后上前。
桌上摆着长方形的黑檀木盒子,内嵌华美绒布,六只青釉葵口杯卧在丝绢里。赵晛拿起一只葵口杯,对着光细细打量,半晌道了句:“这杯子烧得细腻柔美,想来该是用高白瓷泥作为泥料,又辅以青釉上色,当是珍品。”
谢昭昭却不这样认为。
她上辈子是杀手,如雇佣兵一般服务于秘密组织,组织光是培养她便花了十多年,几乎大部分行业她都有所涉猎,特别是有钱人感兴趣的东西。
高白瓷泥烧出来颜色洁白,毫无杂质,但眼前的葵口杯却看起来颜色暗沉,细看杯沿上还有不规则的细渣。
谢昭昭本来不准备多嘴,谁知赵瞿却将目光定在她脸上,似乎在等着她点评。
迫于威压,她言简意赅道:“儿臣眼拙,只觉得看着不像高白瓷泥,又或是泥料里添了旁的东西。”
赵瞿拊掌大笑:“不错,不错,太子妃真是慧眼识珠!朕将王郡守抄了家,花了许多时间将他一家老小的臀骨分割出来,又亲自烧煮晾干,将臀骨磨成了粉,和进了泥料中烧制而成。既然太子喜欢,不如便送给你们当新婚贺礼?”
“……”
谢昭昭从父亲口中听说过那位王郡守,据说他为敛财纵容豪强杀人,又私增赋税,劳民伤财私造了一处避暑地宫。
监察御史多次上禀,赵瞿无动于衷,被催得烦了,还将监察御史狠狠打了一顿。王郡守得知此事,更是肆无忌惮欺压百姓,甚至将那奢华做派带到京城来,连觐见天子都不知收敛。
后来王郡守在觐见前吃坏了肚子,竟是殿前失仪,当着天子的面放了一串响屁。
赵瞿当场就变了脸,下命将王郡守抄家斩首。
本以为闹剧就此结束了,哪里想到赵瞿竟还将王郡守一家老小屁股上的骨头割了下来,烧制成了眼前精美的茶具。
简直是神经病。
她沉默之际,赵晛已是面不改色地接过了檀木盒子,高举过头顶:“儿臣谢过父皇赏赐。”
一番父慈子孝过后,便到了今日太子新妇的朝见礼了。
谢昭昭跪地行稽首大礼,献红枣和栗子于赵瞿,寓意早立子嗣。
方才还兴致高涨的赵瞿,此刻却开始昏昏欲睡,似乎对于这繁复的仪式有些不耐烦。
待到仪式末尾,赵瞿赐谢昭昭太子妃玺绶,本来相安无事,不想那贴身伺候天子的内监将玺绶递交给她时,不等她接住便松了手,那沉甸甸的玺绶蓦地砸在了地上,磕得四角粉碎。
从旁人角度来看,却是她没有拿稳玺绶才摔了下去。
这变故来得突然,赵瞿猛地睁开了半阖的眼,眉梢一压:“你这太子妃吓朕一跳,笨手笨脚的,连朕赏赐的东西都敢摔,拖出去杖毙。”
3. 三个女主
天子语气轻描淡写,千秋殿的宫女太监却哗啦跪了一地,一个个俯身叩首,抖如糠筛,生怕遭受牵连。
眼见近侍领旨上前拿人,赵晛和内监几乎同时跪了下去,倒是谢昭昭原本是跪着接玺绶,听见赵瞿道了这么一句,腾地站了起来。
她所穿的书以各种虐女情节贯穿全文,系统只给她大致讲过一遍,她早已记不清楚其中细节,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内监本是赵瞿身边贴身伺候的老人,从他登基前便伴君左右。便如赵晛所言,赵瞿翻脸比翻书还快,如此性情反复不定的人,内监既然能站稳跟脚二十多年,必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那一下摔了玺绶,显然是有意而为。
谢昭昭跟内监无冤无仇,他这一招祸水东引,怕是受人所指。她瞥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太后,心中已有定数。
太后非赵瞿生母,她与先帝成婚后只育有一女,后来先帝驾崩,赵瞿生母受刺激染了失心疯,太后一番考量过后扶持赵瞿登基。
这二人明面上母慈子孝,但太后并不放心赵瞿,便在赵瞿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这内监恐怕便是其中一人,受了太后之命,这才摔了玺绶嫁祸给她,想要将她除之后快。
当真是幼稚低俗的嫁祸手段,偏偏昏庸的赵瞿就吃这一套。
赵晛早便叮嘱过谢昭昭小心谨慎,哪想到她摔碎了玺绶,他硬着头皮开口求情:“父皇恕罪,太子妃……”
刚起了个头,便被“咚咚”两道沉闷的拳声打断。
赵瞿眯起双眸,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景般,不紧不慢地打量着谢昭昭。
她单手提起了内监,另一手如同捣蒜似的砸在了内监脸上,两拳下去将内监鼻梁骨锤得错了位,只见内监皮肉上满是鲜血,抑制不住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谢昭昭体弱,虽然用得是巧劲,却也耗费气血。她面色煞白,只觉得呼吸困难,不由松开了内监,捂着胸口猛喘了一阵。
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待她反应过来,也捂起了起伏的胸口:“你怎敢在陛下面前施此暴行,真是反了天了!”
毕竟内监是太后的人,谢昭昭打的哪里是内监,分明是一拳砸在了太后脸上,令太后颜面无存,倒也难怪太后这么大的反应了。
与怒不可遏的太后相比,赵瞿淡定得可怕,他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太子妃,你为何打他?”
谢昭昭重新跪下,却挺直了脊背:“回陛下,这胆大包天的太监,在御前伺候这么多年却手脚如此毛躁,竟是当众毁坏了御赐之物,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今日有赵晛求情,她也不至于被杖毙打死在这里——毕竟虐文女主向来如蟑螂一样生命力极强,即便遍体鳞伤,只要不到大结局,吊着一口气就不会死。
但谢昭昭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也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在赵瞿这样阴晴不定的人面前,便是不能按照常理出牌,既然太后有意搅局,那她就将这局势搅得再乱些。
哪怕她依旧要挨打,也不能让欺负她的人好受了。
内监一听,也顾不得面上剧痛,跪地俯身:“陛下明鉴,奴婢卑如草芥,岂敢毁坏玺绶,分明是太子妃失手打碎了玺绶啊!”
赵瞿突然有些兴奋,他看了一眼谢昭昭,又看了一眼内监,神色痴狂:“不如你们打一架,谁输了便赐死?”
“……”
空气安静一瞬,众人面面相觑,太后忍不住拍了桌子:“荒唐,陛下此举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赵瞿耸肩:“算了算了,母后消消气。既然太子妃代表皇家颜面,那就将张韬拖下去杖毙吧。”
被点到名的内监双目呆滞,近侍束住他的手脚向外拖去,他反应过来连连喊冤:“陛下,陛下,奴婢冤枉啊!”
太后气得不轻,她刚搬出皇家颜面压了赵瞿一头,赵瞿便反过来用这话堵了她的嘴,当真是越发不成体统了!
她不便再劝,凉凉扫了赵晛一眼。
赵晛回过神,内监已被拖到殿门口,他来不及细想:“父皇息怒,今日此事只是一桩意外,内监服侍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儿臣昨日方才成婚,大喜日子不宜见血……”
赵瞿冷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这皇帝老子给你来当?”
赵晛连忙叩首,惶恐道:“儿臣不敢,还请父皇三思。”
他求情便求情了,还不忘扯了扯谢昭昭,似乎是希望她一起开口求情。
谢昭昭垂首低眸,一副毫不知情的恭顺模样。
赵瞿自然捕捉到了赵晛的小动作,他目光在两人身上停顿片刻,颇有意趣道:“许久未曾考教太子棋艺,不如你与朕下盘棋,若你赶在他被打死前赢了朕,朕便饶了张韬性命。”
说罢,他已让人取来了棋盘:“你执黑子。”
赵晛自知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只能打起精神来,起身与赵瞿对弈。
殿外内监被压在了长凳上,近侍执着五尺长的廷杖,此杖是用红荆木所制,经桐油浸泡阴干,一杖下去如生铁砸在了身上,直打得内监皮开肉绽,哀声震天。
那惨叫声极有贯穿力,扰得赵晛坐立难安,思绪不宁。
反观赵瞿,他看起来散漫随意,落子的动作从容不迫,眉尾漫着淡淡笑意。
趁着无人注意,谢昭昭抬首瞥了一眼棋局。
赵晛明显不是赵瞿的对手,赵瞿却像是逗弄猫狗那般引着赵晛棋路向前——待赵晛进攻,他便后退相让,眼看一连吃了赵瞿数子,赵晛不免士气大振,刚生出一丝喜色,他又突然反攻。
这样拉扯数次后,殿外哀嚎声渐弱,赵晛也越发紧张,额上渗出细密汗水。
赵瞿终于落下最后一子,见输赢已定,笑嘻嘻道:“太子棋艺见长,朕心甚慰,那便饶过张韬吧。”
赵晛紧绷的神经终于落下,他连忙朝着殿外高喊:“快住手!父皇已赦免内监死罪!”
持着廷杖的近侍进来回话:“回禀陛下,内监已经断气。”
赵晛:“……”
赵瞿起身打了个哈欠,踏着竹屐往外走去:“死了?那倒是可惜了。”
他嘴上说着可惜,面上却没有表情,走到殿门外乜了一眼内监的尸身,踢踏着竹屐便离开了:“今日天气不错,很适合睡回笼觉。”
赵瞿前脚走,谢昭昭和赵晛便被太后逐出了门,她临走前不忘抱起摔碎的玺绶,两人回程在马车上又是一路沉默。
等到了东宫,赵晛掀帘而下,似乎带着一股怒气,帘子被唰地砸下。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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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马车走出老远,却迟迟不见谢昭昭下来,车夫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急急追上来:“殿下,太子妃晕倒了!”
赵晛脚步顿住,在原地立了片刻,又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转身回了车舆中。
谢昭昭倚靠着车壁,脸色煞白,眉眼紧闭着,手中还死死叩住玺绶,指尖时不时抽搐两下,像是在昏迷中着了梦魇。
赵晛本来憋了一肚子火,如今看她这可怜见的模样,却是怒气消散了大半,心底莫名生出些酸楚之意。
这事实在不怪她,冷静下来一想便知道今日灾祸全是由他而起。若非他忤逆太后,为了薛蔓求娶谢昭昭,太后又怎会如此针对她,惹出这样多的麻烦事?
他只是不忍张韬就这样死了,张韬年长他许多岁,虽是个宦官,却待他十分真心。皇祖母对他管教极为严厉,总是不苟言笑,而父皇对他不闻不问,偶尔见到他便像是逗弄猫狗似的撩拨两下,发怒时又让人心惊胆战。
只有在张韬面前,他才可以卸下责任与重担,无需提心吊胆,更不用小心翼翼。
赵晛苦笑一声,手臂垫在谢昭昭膝下,弯腰将她托起,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出了马车。
行至宜秋宫,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而来,身着蓝衣的婢女涕流满面,扑通一下跌在了他脚下:“殿下,不好了,薛娘子吐血了——”
赵晛面色突凝:“怎么回事,昨夜不是已有好转,怎么会突然吐血?可请了巫医来看?”
婢女啜泣:“请了,巫医让尽快服用那药方子,否则薛娘子恐怕,恐怕有性命之忧……”
听见“药方子”几个字,赵晛脸色更难看了些。
如他所言,薛蔓曾为他挡过一支毒箭,全靠平日体质强健,这才没有当场毒发而亡。只是虽然救回一条命,却落下了严重的病根,动辄高烧呕吐,阴雨日伤口便会疼痛难忍,如附骨之疽,竟将她痛到意图割腕了结性命。
他将皇宫最好的太医请去,也治不了她的病症,这些年他访遍民间名医,终于寻到一位巫医可以缓解薛蔓的病痛。
但巫医说,想要彻底治好薛蔓,还需要找到生辰为壬戌日的女子,壬为阳水,戌为阳土,以此女子鲜血为引入药,连续服用半年,方可除尽薛蔓体内的阴毒。
好巧不巧,谢昭昭便是壬戌日出生的人。
赵晛内心极为矛盾,他知道谢昭昭从小就体弱多病,若是以她的血为药引,恐怕会雪上加霜,加重她的病情。
她无辜至极,他实在不忍为了一己之私将她牵连进来。
可赵晛犹豫一日,薛蔓便痛苦一日,眼看她日渐憔悴,他心如刀割,焦急难耐。
如今终究是拖到不能再拖的地步了,他垂眸望着怀里的女子,眉骨紧皱,半晌后对婢女道:“你先回去支起药炉。”
赵晛将谢昭昭抱进了寝殿,他取来早已备好的匕首,跪坐在榻边,一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另一手紧攥着出鞘的刃。
每日入药需要六钱血,不知道以她的身子骨能抗得过多久。
他将唇线抿成一条,片刻后刀刃抵在了谢昭昭左手腕上,那匕首开了锋,轻轻落下便点出道红痕。
赵晛狠了狠心,正要用力,榻上却突兀传来嗓声,如同浸透了雨水的棉线,低哑断续:“殿下在做什么?”
4. 四个女主
谢昭昭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
她还在母胎时,母亲遭人陷害饮下极为阴寒的汤药,伤了根本,能活下来已是侥幸。
谢昭昭幼时便体弱多病,几乎是腻在药罐子里长大成人。早在两年前,她已是有病入膏肓的迹象,只能用名贵药材吊着性命。
她母亲是高门大户的女儿,当初违背父母之命嫁给了父亲,原本已经跟家族翻了脸,卖光了自己嫁妆后,因负担不起药材支出,不得不为了她的药钱回娘家受人冷眼。
她父亲是两袖清风的廉吏,将半生俸禄尽数用在了给她治病上,实在支不出药钱,便趁着空闲时候跑出城去,到白云山上陡峭处采药,带回去洗净晾晒。山路崎岖,父亲年岁已高,有几次脚滑摔下山坡,险些丢了命。
就连谢昭昭的阿妹,小小年纪已是绣工了得,日日熬红了双眼赶制出绣品,拿去换一些银两给她买补品。
得家人如此,谢昭昭哪怕整夜整夜疼到呕吐,哪怕服药服得味觉几乎丧失,哪怕呼吸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她却依旧愿意努力活着。
虽然早在嫁进东宫前,谢昭昭便已经知晓这一日迟早会来,但知道和亲眼看到还是有区别——特别是看到赵晛如此迫不及待,竟趁着她昏迷之际对她动手。
谢昭昭阖了阖眼,耳边是赵晛有些慌乱的解释,只是她耳朵里尽是轰隆隆的耳鸣声,将他的嗓声湮没,她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没想到她不计较丽正殿之事,不去招惹薛蔓,却还将割肉放血的剧情提前了。
她记得原文里每日取血量似乎是六钱,约等于现代的三十毫升,而长期病痛折磨让谢昭昭体重只有七十多斤,几乎是皮肉包着骨头。
女子月经整个周期的失血量不过百毫升,每天失血三十毫升,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她能抗住多久?
怎么办,突然有些后悔了,要不然干脆杀了他好了?
可她如今虚弱不堪,恐怕是做不到一击致命,若是被赵晛抓到机会反击该如何?若是杀了他,她该怎样毁尸灭迹,不让自己和家人遭受牵连?
谢昭昭考量过后,努力抑制住想要抢过匕首,一刀捅死赵晛的冲动,重重吸了两口气,耳畔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阿昭,你发发善心救一救你阿姐吧,她再这样下去便活不成了!我实在是没其他的法子,只要你愿意救她,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好烦!有没有人能把他舌头割了?
谢昭昭睁开眼,掩住了从眉目一瞬而逝的厌恶,尽可能平静道:“我怕血,还怕疼,殿下能找个什么东西让我咬着吗?”
赵晛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这是同意了的意思,连忙道:“阿昭你闭上眼睛,我下手轻一些,若是疼了就咬我。”
谢昭昭等得便是这句话,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赵晛搀扶下坐直身子,半倚在他怀中。
“谢谢你。”赵晛抬手擦去她额上渗出的虚汗,掌心覆在她发上轻轻摸了两下,扳动她的脸,让她侧头埋在他肩颈上。
系统突然出声:【赵晛好感度+2】
同时刀刃贴近皮肤,缓缓游走,凉意令谢昭昭轻颤。
她其实感觉不到疼痛,但此事却不能被赵晛看出来,她必须要大演特演,这样才能让赵晛觉得愧疚亏欠。
既然躲不过被放血的命运,谢昭昭就要将其利益最大化。
她越抖越厉害,齿间发出隐忍的闷哼声,额上冒出一圈冷汗——发虚汗倒不是装的,她腕上被划了条细口子,黏稠的血液沿着皮肤往下流,有时流得慢了,赵晛便用手压着皮肤挤,虽然觉不得疼,却是越淌心跳越快。
谢昭昭在心底数了十个数,张开嘴对着赵晛脖颈咬了下去。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上排尖锐的虎牙嵌进了肉里,道道猩红蜿蜒而下,铁锈味充斥口腔。
赵晛拿碗接血的手猛地一抖,颈侧血管虬结凸起,喉头滚了几圈,硬是将痛呼咽了回去,直憋得一张脸发红。
她手臂上的血还在流,他脖子上的血也不停。转瞬之间,那颈上的血已是七横八竖,堆积浸透了领缘。
谢昭昭咬上去便不再松口,等到赵晛接完了一小碗血,她牙齿还在他颈上挂着,仿佛水蛭般死死粘住。
“阿昭?”他抿了抿唇,嗓音发颤,“我给你包扎好了,你没事吧?”
赵晛其实想问,可以松口了吗。
他让谢昭昭觉得疼便咬他,并非只是一句客套话,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咬他脖子,还咬得这样重,活像是山兽咬住猎物脖子,颇有咬不断气管不罢休的气势。
实在太疼了,他差点没忍住叫出声。
谢昭昭依依不舍地松了口,她咬得太久,牙关都有些发僵了,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两下口腔,将嘴里的血擦了擦,缓过来便往后蓦地一退:“殿下,你的脖子……”
她面上满是惊色,仿佛毫不知情方才自己做了什么。
“无妨。”赵晛不好意思责怪她,毕竟是他有求于她,又是他主动提出让她咬他的。
“辛苦你了,好好休养,若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我先走一步,待空闲了便过来看你。”
等赵晛离开,谢昭昭靠在榻上,用茶水漱了漱口,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好生奇怪,她刚才被放血的时候出了一身虚汗,本以为这般出血过后,她会头晕目眩,比以往更虚弱。可此刻她却觉得伤口处仿佛有细微的麻意,沿着血脉经络通遍全身,竟是将先前精疲力倦的乏意一扫而空。
难不成是系统发力了?
谢昭昭连唤了系统几声,它如同掉线般毫无反应。
她难得感受到身子如此轻盈,竟是突然有了进食的欲望,便将娘家带来的两个婢女唤了进来:“雾面,你去药尚局支些补气血的药材,特别是冬虫夏草,人参、鹿茸、阿胶这几样,另外我早上未用朝食,现下饿了,让膳房传膳吧。”
“哑光,你去跟太子詹事要些冰块,这屋子太热了。”
两人领命离去。
往日谢昭昭一家缩衣节食度日,即便是炎炎夏日也不舍得买冰块,更不要提伙食了,一家人不过是勉强糊口。
直到嫁进了东宫,赵晛送去的聘礼填满了谢家府邸,没了她这个负担,父母和小妹总算不用再委屈自己。
如今有了条件,她也要千倍万倍补偿自己,让自己吃好、喝好、睡好,养足了身体,才好送仇人上西天。
谢昭昭靠在榻上等得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竟是一先一后空着手回来了。
“怎么回事?”
她话音刚落,哑光已是瘪着嘴掉起眼泪:“娘娘,詹事说今日例份的冰块大多送去了丽正殿,余下的部分冰块分给了橙良娣,一时间没有多余的了。”
岭南湿热,冬日官家将冰块采集后,统一存放至白云山冰窖内。为保证天气炎热时冰块数量充足,朝廷制定了相关制度,除太极宫以外的其他场地或官员府邸,需严格遵循冰块分配,东宫也不例外。
谢昭昭拍拍她的脑袋,轻声细语哄她:“冰块分完便分完了,又不是你的错,你哭什么?”
哑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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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不知,雾面去药尚局支药也被拒了,他们说补气血的珍贵药材只有丽正殿的那位贵人可以随意支取,若旁的人想支取,除非有太子殿下亲命。娘娘是正儿八经册封的太子妃,怎么能是旁的人,这分明是欺负人!”
雾面平日脾性最沉稳,此刻却瞪圆了一双杏眼:“膳房也是如此,奴婢去传膳,可那典膳郎让奴婢过半个时辰再去,道是橙良娣点了许多道菜,正忙着准备。奴婢气不过想去找太子殿下评评理,却根本进不去丽正殿。”
这些东宫当差的奴才,才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苛待太子妃,定是有人背后指使,故意给谢昭昭下马威。
只是不知道那始勇者到底是谁,竟是这样大的权利,能在东宫中如此肆无忌惮。
两人脸上写满了憋屈,谢昭昭听闻后只是笑了笑:“这有什么可气的,雾面你到财库支些银子去外边买冰买药,总不见得财库也短缺了银两。”
“至于午膳……哑光,你同我去偏殿见一见那橙良娣。”
一听这话,哑光顿时在脑中演练起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宫斗画面,她往日最喜欢听说书人讲别国的宫闱秘史,可如今真到了自家主子身上,却又不禁担心起来。
橙良娣也住在宜秋宫,谢昭昭出了殿门走不了多远,便看见正在院中操练剑术的橙梓。她一身窄袖短胯袍衫,身姿矫健,剑光如水,或是听见了脚步声,橙梓动作一顿,收剑转身望向来人。
谢昭昭正在看她,目光中流露出淡淡欣赏之色,一时间让橙梓有些摸不到头脑,她拧着眉问:“你看什么?”
“你的剑花挽得很好看。”
橙梓哪想到谢昭昭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她本来对谢昭昭抱有敌意,不想却莫名被夸赞了,她扬了扬头,哼了声:“你懂什么,不过是花言巧语笼络人心罢了,我不吃你这一套,省省吧。”
她嘴上这样说着,耳根却红了。
橙梓出身揭阳橙氏,因当地盛产橙子,凡揭阳大族皆姓橙。橙氏家族人才辈出,有珠玉在前,她便成了渺小砂砾,即便磨烂了一双手掌练剑,也无人会夸赞她一句,甚至祖父还会皱着眉训斥她不像个闺阁女子。
谢昭昭伸手:“你的剑借我用用。”
橙梓不知她想玩什么花样,瞥了她两眼,将剑柄转手向前一抛。哑光却莫名紧张了起来——她家主子向来记仇得很,不会要一剑攮死橙良娣吧?
谢昭昭轻松接住剑,剑身一翻,刺、劈、撩、点,寒光闪烁的剑刃在地面划出一道夺目辉光,横扫半空尘土。
橙梓的剑势有绵绵不息的出尘之姿,美则美矣,却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而谢昭昭的剑式精悍凌厉,招招直击要害,势有不断人性命不罢休的狠绝。
橙梓原以为那句夸赞不过是谢昭昭有意恭维讨好她,哪想到谢昭昭竟真得会舞剑,还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看着完全不输她兄长。
她目露惊叹,根本掩不住脸上的艳羡,谁料等谢昭昭一剑舞毕,身形忽然晃了晃,竟是一头栽到地上。
哑光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她深知宫斗中最关键的便是身边婢女要有眼色,她大喊道:“娘娘,您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啊!”
橙梓慌了:“你怎么了?你你……别昏过去啊!你该不会是想要陷害我吧?”
谢昭昭喘了两口气,抬手捏住哑光的嘴:“别叫了,我只是一天没进食,饿得头晕。”
“……”橙梓呆了呆,迟疑道,“那个,我马上传膳……你要不然,留下一起用膳?”
谢昭昭麻溜坐起身:“好。”
5. 五个女主
橙梓默了默,示意婢女传膳。
不多时,典膳郎便将橙梓点的二十四道菜肴一齐送来,摆得院子里的石桌都满满当当。
谢昭昭毫不客气,见橙梓坐下动了筷,也坐下开吃,偶尔还不忘投喂些食物给哑光吃。哑光吃得迷迷糊糊,难以分辨两人怎么突然握手言和,坐在一起用膳了。
橙梓进食的动作极为斯文,她时不时抬眸瞥一眼坐在对角大快朵颐的谢昭昭,不知瞥了多少次后,终于忍不住问:“你几天没吃饭了?”
这话虽然没有恶意,但多少有些冒犯,若是旁人听见大概以为她在侮辱人,而谢昭昭却不以为意:“这些饭菜很香。”
她从小一天三顿将药汤当作饭吃,吃久了伤了味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品不出滋味。每日用膳只是为了维持生命所需,今日却不知怎地,她忽然胃口大开,饿得想要吞下一头牛。
谢昭昭已经很久没有品出过味道了,此时便如久旱逢甘霖,自然忍不住大吃特吃。
橙梓听见这话,又沉默起来。
她知道谢昭昭出身小门小户,却没想到她会这样可怜,连这样平常普通的菜肴都觉得香。
橙梓放慢了进食速度,等谢昭昭吃尽兴了,这才放了筷子:“你剑术跟谁学的?”
“自创。”
谢昭昭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她现在会的所有本事都是上辈子当杀手时学来的。虽然是杀手,但她特别怕死,所以拼了命努力学习各种技能,从近身格斗到远程射击,又或是伪装潜伏、调香插花、赌博摇筛,甚至于□□,每一项都力求精通,只有如此她才能多一分险中求胜的几率。
橙梓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不好意思。
谢昭昭:“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橙梓哪想到自己竟然被人一眼看透了心思,顿时红了脸,瞪着眼睛道:“我才不想学呢!”
“哦,那不教了。”
“你,你这人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你真讨厌!”
谢昭昭看了一眼别扭的橙梓,正想说些什么,宜秋宫外倏而闯进了一群不速之客。
为首之人是太后身边宠信的女官李春巧,身侧跟着曾经照顾过赵晛的傅母,并着数十个宫女和太监。
李春巧和傅母见着橙梓,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转头看向谢昭昭时却带上了凶狠之色:“我等奉太后之命,来此教□□妃宫仪与妇德。望太子妃能摒弃杂念,用心学习,以免数日后祭祖时失了规矩,让太子殿下和皇族蒙羞。”
她们来势汹汹,嘴上说是来教习宫规,那眼神却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谢昭昭一见到她们便知道学礼仪是个幌子,太后不过是记恨张韬内监的死,借着由头来整治她了。
她刚从皇宫归来不久,太后后脚便让人追过来报复,当真是小心眼极了。明明那张韬奉命陷害她在先,就算被打杀了,那也是天子之命,关她何事?
虽心知肚明,谢昭昭仍面色不改:“那就劳烦两位了。”
闻此言,橙梓深深望了谢昭昭一眼,满是同情。
李春巧是姑祖母身边的亲信,专教嫔妃新人宫规礼仪,折磨人的手段阴狠毒辣,素日在皇宫中颇有积威,便是橙梓也要礼让三分。
她这姑祖母发起火来最可怕了,谢昭昭占了太子妃之位,触及了姑祖母的底线。虽赐婚之事是赵晛作为,姑祖母却对他无可奈何,只能迁怒到谢昭昭头上,这恩怨不死不休,谢昭昭只怕要倒大霉了。
可惜橙梓刚对谢昭昭有所改观,本还想请她教自己习剑,她在心底叹了口气,避到一侧给众人让出地方。
李春巧雷厉风行,叫宫女站成一排,有人头顶着数斤沉的石砖,有人双手各托着一盏注满水的茶碗,有人裙踞系数枚玉环,还有人口衔宝珠。
“太子妃应举止有度,行走时步伐轻盈稳健,仪态雍容华贵。娘娘练习时,当如这些宫人似的,行走时头顶石砖不可坠地,手中茶碗不可摇晃溢出,腰间玉环不可相撞发出声响。回话时舌下衔宝珠,言行需字字清晰,宝珠亦不可掉出。”
李春巧说话时轻抚手掌心的白玉戒尺,这戒尺洁白无暇,边缘轻薄而锋利,抽在皮肤上刺痛无比,可在皮肉留下深深淤痕,伤口三日发紫,再三日腐烂流脓,火辣辣如烈火焚烧。
她冷笑着让太监取来了习练的各种物什,逐一摆放在谢昭昭面前,不像是练规矩,倒仿佛要赐死她一般。
哑光看出来者不善,趁人不注意之时,偷偷溜了出去,直奔着丽正殿而去。
说书先生都是这样讲的,若是主子受人欺压或遭人陷害,身边伺候的丫鬟便要去搬救兵,一准能解燃眉之急。
雾面方才去过丽正殿求见太子,但被殿外的婢女阻拦,哑光正琢磨着该如何闯进丽正殿,却正正好好撞见了从丽正殿出来的赵晛。
赵晛面带急色,并未认出哑光是哪个宫殿的婢女,正匆匆向外走着,迎面便见一个婢女冲上来跪在了脚下。
哑光又掉起了泪珠子:“殿下,太后娘娘叫了好多人闯进了宜秋宫,她们说要教娘娘宫规和妇德,可娘娘体弱,恐怕撑不住这样折腾啊!”
赵晛脚步一顿,看了一眼哑光,又想起正在东宫外候着来传话的太监,犹豫过后道:“孤现在要进宫,等孤回来必定去宜秋宫看望太子妃。”
说罢,他大步离开,徒留哑光绝望地瘫坐在地。
这怎么跟说书人讲得不一样?等太子回来,她家主子不得被折腾散架了?
赵晛坐上马车便十万火急进了皇宫,等下了马车,入了两仪门,他越走越急,俨然要狂奔起来。
快到了立政殿门口,殿内隐约传来骇人的咆哮声,他原本急促的脚步忽然顿住,脸上的表情似是凝重,又有些畏惧,垂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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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的手臂微微僵硬,指尖不住地揉搓拇指指腹。
和这前朝后宫的所有官员、嫔妃,又或是奴才一样,赵晛怕极了他喜怒无常的父亲,纵使父亲从未打骂过他一次,他每次看见父亲都像是羔羊见了猛兽,灵魂发自本能恐惧颤抖。
到底还是个少年,赵晛踌躇片刻,抿紧了唇,硬着头皮踏进了立政殿。
宫人跪了一地,满地都是摔碎的名贵瓷器,那小片废墟中有两具保持着跪姿,实则早已失去呼吸的尸体。他们还穿着官服,身体尚未僵硬,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满脸惊恐和不甘。
尚未凝固的血泊映出赵瞿惨白的脸,他坐在台阶上,赤着脚,披头散发,手中持着一柄半边染血的宝剑。
他看到赵晛,笑着说:“怀璋,你来了。”
赵瞿的手臂在发抖,抖到拖在地面的剑尖左右颤动,发出锐利的金属摩擦声,那渗人的声音伴着赵瞿平静的笑声,令赵晛后背发凉,寒毛直竖。
他正准备喊声父皇,赵瞿蓦地捂住脖子痛呼,手中长剑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他捂着后颈打起滚,仿佛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竟是硬生生咬下了一小块肉。
赵晛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吓得浑身僵住,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唤道:“父皇,您,您怎么了?”
赵瞿没有回应,他喉间发出阵阵嘶鸣声,仰着头,颈上爆发出条条近乎裂开的青筋,面色白如纸人,嘴角嘀嘀嗒嗒淌着血,又沿着下颌砸在衣襟上。
“太医,快宣太医!”
宫人领命后,跌撞着跑出去,不多时身后跟着两位鬓发花白的太医疾步而来。
可太医还未靠近赵瞿,赵瞿便发疯一般,忽然拾起地上长剑,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滚,你们给朕滚!”
他挥砍了几下,不慎砍下了尸体的四肢,残肢混着鲜血飞溅,又突然捂着后颈和手臂打起滚来,看起来毫无帝王威严,却让在场之人心惊胆颤,皆伏地叩首不起,气不敢喘,更不敢多看一眼。
赵晛从未经历过这样混乱的画面,印象中父亲虽然言行举止随心所欲,处事毫无章法,但没有像现在这样疯癫可怖。
看着那条落在脚下的半截手臂,他心跳得极快,胃里隐隐有些灼烧感,仿佛有什么酸液涌到了嗓子眼。
可他不敢吐出来,他怕赵瞿。
赵晛生生又将那酸液咽了回去,僵着脖子低声问太医:“父皇近日可是身体抱恙?这是着了魇还是怎么回事?”
太医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头赵瞿已是又爬了起来,红着眼咯咯笑了起来,他笑声嘶鸣,而后忽地变了脸,面无表情道:“有人要害朕,让朕猜猜,是巫蛊术……还是下毒?”
他齿关颤抖,嘴角蜿蜒血迹:“若让朕寻出祸首,必将其千刀万剐!朕要生啖其肉,吸其髓,敲其骨,挫骨扬灰!”
6. 六个女主
赵晛回到东宫时,已是翌日晌午。
刚进门便来了两拨人寻他,一边是丽正殿的婢女,一边是太后派来教习规矩的傅母。
那婢女便不用说了,每次找他都是薛蔓身子不适,若是往日他必定毫不犹豫去丽正殿看望她,可昨夜他陪着赵瞿折腾了一整夜没睡,精神高度紧绷到了现在,一听薛蔓又高烧了,只觉得心中无端烦闷。
“起热了就去请巫医。”
赵晛只说了这几个字,便挥挥手示意婢女退下。
他捏着眉骨,又看向傅母:“阿姆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傅母曾是宫中负责看照太子起居饮食的妇人,她原是憋了一肚子委屈和愤怒想要发泄,可见到赵晛面色煞白,神情疲惫,却是将那些添油加醋的话咽了回去,只道:“太子妃实在言行无状,又不服管教,还请殿下移步宜秋宫,亲自管教一番。”
赵晛这才想起昨日有一个宜秋宫的婢女过来求助。
太后名义上派人来教习规矩,可谁也不是傻子,若是旁人恐怕会打碎牙齿和血吞,但谢昭昭却不是吃亏的性子。
如今傅母这样说,恐怕是她们没在谢昭昭身上讨得半点好处,受了委屈,便来找他告状了。
赵晛想到这里,更是头疼。
他在父皇面前向来是谨言慎行,生怕触怒龙颜,而谢昭昭昨日却敢在父皇起了杀心后,跳起来拳打张韬,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连王侯将相谈之色变的天子都不怕,更何论太后派来的小小女官?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随着傅母去了宜秋宫。
宜秋宫内的局面比他想象中还要混乱,李春巧昏倒在地,身旁还东倒西歪了几个蜷缩的太监,她们带来的宫女被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伏地不起。
而始作俑者不见踪影,只余橙良娣在一旁神色复杂。
赵晛问:“太子妃人呢?”
橙梓往正殿的方向指了指:“她受伤了。”
赵晛一下紧张起来,他冲进了殿内,见雾面和哑光两个婢女跪在榻边小声啜泣,心脏几乎是跳到了嗓子眼。
谢昭昭身子骨一向孱弱,难不成被打出了问题?
赵晛掀开帷帐,便见谢昭昭躺在榻上,眼睫紧闭,嘴唇干白,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活像是一具失了体温的尸体。
他呼吸微滞,胸口隐约有些疼痛:“阿昭,阿昭!”
赵晛一连唤了数声,谢昭昭竟是缓缓睁开了眼,见来人是他,她用手肘作为支撑,强撑着坐了起来。
他舒了口气,连忙上前去扶,便侧身坐在榻上,将她的身子支起靠在自己怀里:“阿昭,你怎么样?”
谢昭昭看起来虚弱至极,却还坚持着伸出左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他的脸。赵晛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手贴在了面上,宽大的衣袖自腕间垂落,显露出她光洁手臂上几道狰狞的淤青,比左腕上染血的纱布还要醒目。
“殿下,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赵晛一愣,也不知是因那些骇人的淤血,还是因为她话语中的脆弱,他忽然觉得心脏被重重撞击,一抽一抽疼着。
谢昭昭凡事都要掐尖要强,赵晛从未见她掉过眼泪,哪怕是此刻,她被打成这样亦是一滴泪水都没有。
可她越是坚强,他就越觉得心酸。
“不丢人……”赵晛垂着眼睫,低声哄道,“你躺着好好休息,此事不怪你,是我的错,我必定不让她们再欺负你。”
他搀扶着她躺下,正要离去,却被谢昭昭拽住衣袖:“殿下,今日药引子还未取,莫要耽搁了表姐的病情。”
此言一出,赵晛看着她的神色更复杂了,说不出是愧疚还是心虚,他抿了抿唇:“此事不急,你先休养身体,我出去将此事处理妥当。”
等他出了寝殿,谢昭昭一下皱起了眉。
她如此示弱,好感度竟然一点都没涨?难不成是她装得太过了?
她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臂。
其实谢昭昭愿意挨戒尺,并非是为了苦肉计赢好感,只是她发觉赵晛割她手臂取血后,她便像是吃了什么大补丸似的,头不晕了,耳不鸣了,连吃饭都有食欲了。
她怀疑系统给她植入了金手指,譬如什么越虐越健康,别人一伤害她,她就自动开启回血功能——虽然听起来很扯,但再扯也没有她死而复生还穿了书更扯。
由于系统仍在装死,谢昭昭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只好将计就计,逆来顺受任由李春巧敲打。
可李春巧用戒尺抽打了她的后颈,手臂时,她却完全没有恢复精气神的感觉,反而越打越气虚,将她中午吃的食物都呕出来了。
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有误,又或者所谓的回血自愈功能有什么附加条件,比如只有特定的人伤害她才可以。
得出这个结论后,谢昭昭便失了耐心,可李春巧却还得寸进尺,颇有不打死她不罢休的气势。她便将手中端的茶盏,头顶的石砖,腰间的玉环和口中的衔珠全卸了下来,要求李春巧当众给她演示一遍。
李春巧是宫中教导礼仪和宫规的老牌女官了,她心高气傲,见谢昭昭不服气,当即取来物件摆在身上,从容不迫地示范起来。
但还未走出几步,茶盏摇晃起来,谢昭昭便立刻拿过白玉戒尺,啪的一声抽在李春巧臂肘上:“连盏茶都端不稳,你是如何当上的教仪女官?”
平日都是李春巧敲打别人,何时有人如此这样对待过她,她被抽得发出一声尖叫,手臂猛地蜷起,手心里的茶盏应声碎落。
谢昭昭又是一戒尺抽了下去:“摔了茶盏,该打!”
李春巧疼得身子一颤,腰间玉环叮当相撞,头顶的砖石也摔了下去,她想要张嘴说话,可舌底压着宝珠,还未发出声,便被雨点般坠落的疼痛淹没。
谢昭昭抽得她抱头哀嚎:“玉环响了,该打!砖石摔了,该打!说话口齿不清,该打!”
接连抽了几下后,立在一旁的傅母终于反应过来,怒目低吼让太监们制服谢昭昭,于是那些太监也被谢昭昭抽得满地乱爬,哭喊声连天。
傅母吓得花容失色,跌跌撞撞跑出了宜秋宫,谢昭昭将浑身力气用尽,跌在地上气喘吁吁,不多时便又回到了原来病恹恹的模样,只觉得耳鸣头昏,双目飘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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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从未体会过健康的滋味,这样浑噩度日也已经习惯了,可忽然有了变化,她又突然觉得有些不甘心。
谢昭昭敛住眸光,将雾面和哑光支了出去,寻出匕首,在臂上划了一道。鲜血瞬间溢出,她躺在榻上,静静等着身体的变化。
一刻过去,两刻过去,她耳畔的轰鸣声依旧,似乎没有丝毫改变——又失败了,看来她自己伤害自己也不能恢复血槽。
她实在没力气包扎,任由手臂搭垂在榻下,血沿着指尖滴答了一地,等赵晛处理完殿外之事,一进来便看到这骇人的一幕。
他下意识冲上去,用帕子按住了她的伤口止血,但谢昭昭看见他来,竟笑着将匕首递给他:“殿下,我没力气了,你再割深一点,趁着新鲜多接一些给表姐送去。”
赵晛额上青筋突突跳着:“你这是何苦?”
他语气生硬,隐有怒意,可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又实在不忍责怪她,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接过了她手中匕首。
方才薛蔓的婢女又来过一趟,道是巫医叮嘱要按时服药,只有每日服用足量才能逼出阴毒,否则薛蔓不但无法痊愈,还会因引出毒素而攻心毙命。
赵晛拿来小碗接血,谢昭昭闭着眼,任由他割开皮肤,这次却是连喊疼都不喊了,只时不时从喉间哼哼两声,听得赵晛浑身如有蚂蚁在爬,煎熬难耐。
系统适时跳出来提醒:【赵晛好感度+1】
谢昭昭想跟系统对话,一连问了三遍都没有得到回应,但身体的变化骗不了人,她感觉到流失的生机仿佛又回归了四肢百骸,双目清明,双耳清晰,连心跳也变得沉稳有力。
她终于得到了答案:赵晛就是她的吸血刀,只要他亲手伤害她,她伤得越重,回血越快。
证实这个想法后,谢昭昭看着赵晛的眼神都变得慈爱起来——若是按照原文中的剧情,他每日都要割她的肉,放她的血,想必过不了几个月,她便可以恢复成健康人的模样了。
她正高兴,听到赵晛忽然嘶哑着嗓声,低低地问了一句:“阿昭,我这样对你,你如今肯定恨极了我罢?”
“薛蔓是我的恩人,阿昭是我的妻子,于我而言如何抉择都是痛苦。恰逢父皇此次突染怪疾,宣我进宫侍奉左右,此去凶险,不知前路几何,我入宫后会重新考虑药引之事,势必寻出两全之法。”
谢昭昭几乎是从榻上弹了起来:“什么?你要进宫侍疾?”
东宫离皇宫并不算远,但即便是一墙之隔,却是千差万别。
东宫怎么说也算是赵晛的地盘,而皇宫内的权势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太后早就想找机会将谢昭昭除之后快,何况她将李春巧打成那个模样,太后知道后必定大怒,说不准又要想出什么招数来磋磨她。
谢昭昭待在东宫还有一丝生机,若是去了皇宫里,便是羊入虎口,恐怕要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两人都清楚这一点,因此赵晛入宫侍疾不便带着她。可对于谢昭昭而言,若他不在,便要换人来放她的血,一日两日便罢了,若是久了,岂不是要将她刚恢复的精气神都榨干?
7. 七个女主
赵晛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心头一暖:“你安心便是,我定会平安归来。”
谢昭昭:“……”
翌日天不明,赵晛便收拾了几件简装,孤身进了宫。
谢昭昭睡到半晌午,醒来后精神抖擞,又厚着脸皮去找橙梓蹭了一顿饭。
橙梓见她胡吃海喝,嘴角抽了抽:“你当真不是一般人。”
旁人不知,橙梓却见识过李春巧手中白玉戒尺的威力,李春巧拿那东西打死过数名的宫女,更不乏学规矩的妃嫔被抽得皮开肉绽,疼得死去活来自尽了的。
哪有人被白玉戒尺抽过那么多下,还跟没事人一样吃饭睡觉,真是让橙梓大开眼界,无比佩服。
“你昨日将教仪女官打成了猪头,就不怕太后找你秋后算账?”
谢昭昭给自己又添了一碗汤:“你担心我啊?”
橙梓恼红了脸:“谁担心你,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你,我怎会成了妾?”
她一边呼气吹凉汤碗,一边点头:“那我跟你道歉。”
“我才不稀罕你道歉,我又不喜欢赵晛……”橙梓用筷子戳了戳碟子里的菜,嘟囔道,“反正也没人问过我想不想嫁给他,是妻也好,是妾也罢,这一生不过是囿于一隅,再无天日。”
谢昭昭没回应她的惆怅感慨,她喝完碗底的汤,畅快地打了个饱嗝:“来,我教你练剑。”
橙梓诧异地看着她:“你的皮是猪皮吗?被打成那样,还能练剑?”
谢昭昭:“那不练了。”
橙梓:“……我练,我练!”
谢昭昭陪着橙梓练了一下午的剑,傍晚时薛蔓的婢女童雨来了宜秋宫,童雨往日在赵晛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到了谢昭昭面前便扬着头,看着不卑不亢:“奉太子殿下之命,奴婢来取药引子。”
“喏,这就是。”
谢昭昭将提前准备好的血碗推了过去。
童雨捧起碗,狐疑地打量着碗里:“这是药引子?”
她嗅着碗里的血一股淡淡腥味,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便提醒道:“好教娘娘知,药引子至关重要,若是药引子出了差错,那汤药不但没有功效,反而会成了催人性命的毒药。”
谢昭昭支着脑袋:“哦。”
童雨见她神色冷淡,不好再多说什么,施了一礼便端着血碗离开了。
雾面刚好从殿外走进来,眼看着童雨离开,她忍不住疑惑地问:“娘娘,您叫我出去买的猪血,便是给丽正殿那位贵人的?”
谢昭昭身边亲信的两个丫头并不知情药引子之事,她们在原文中下场极惨,一个被污蔑偷了薛蔓的贵重首饰砍去了双手,一个被诬陷与太子宾客有染,发卖去了青楼楚馆。
因母亲和家族关系不好,谢昭昭跟薛蔓也来往不多。记起自己穿书后,她对薛蔓更是避而远之,只怕离近了扯出什么误会,她和她身边亲近的人都要遭殃。
如今赵晛进了宫,却还不忘让薛蔓的婢女来取血——许是这两日谢昭昭所作所为感动了赵晛,他相信她的诚心,便没有派人来强制取血,反而默许她自己割肉放血,再由童雨来取。
谢昭昭不是圣母,所谓的药引子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既然没有人盯着她放血,她何苦自己虐待自己,平白便宜了旁的人。
谢昭昭想了想,并未回答雾面,而是问:“你出门买猪血的时候,可有旁人看见?”
雾面摇头:“往日娘娘还在家中时,夫人便给您买过猪血补身子,但您嫌那猪血蒸熟了有味道,不怎么爱吃,后来夫人就很少买了。”
“奴婢猜想娘娘采买此物,许是私下里有什么旁的用处,便特意起了大早,选了个人少的时候出了门。一路上奴婢进了胭脂铺,首饰铺,在摊贩上喝了碗薯蓣粥,这才绕去屠宰场买了二斤上肩肉,又要了些猪肝和猪血。”
谢昭昭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不要与旁人提起,将余下的猪血和猪肝放在药罐子里煮熟,拿去喂野猫。”
雾面应了声,又道:“夫人明日来东宫问安,太子殿下进宫前已允可,还赏赐了不少首饰,娘娘可要挑一挑?”
越国民间有归宁习俗,即新娘子出嫁后三日回门,但太子妃身份特殊,嫁入东宫后便成了皇族成员,出入宫廷需要遵循礼仪,以免失了尊卑。
因此归宁改为娘家人来东宫问安。
谢昭昭记起这一遭,连忙起身,平日懒散模样霎时消失不见,翻箱倒柜选起了明日要穿的衣裙首饰。
也不知是不是乐极生悲,夜里她做起了噩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逼仄的柴房里,脖子、手腕和脚腕上分别扣着铁打的锁链,她身下的水泥地上有几个凹凸不平的水洼,屋子里掉灰的墙壁上贴着两个醒目的双喜字,耳畔响着喜庆的唢呐和噼里啪啦的炮竹声。
穿着红色毛衣和灰色长裤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旁还站着好几个嘴里叼着烟的中年男人,他看着她的脸,嘴角咧到了耳朵边,一口一个媳妇叫着。
谢昭昭隐约听到他们在交谈什么,一个人说花了大价钱才将她买下,另一人说卖家提醒他们要栓好了她,最好将她弄成残疾,不然不能靠她太近。
她脑子昏昏沉沉,眼前还冒着重影,见为首的男人越靠越近,她本能感知到危险,想要抬手压住腰间的枪鞘,却摸了个空,只听见生锈的镣铐哗啦啦作响,磨得手腕血红。
她又去摸腿上的刀,还是摸了个空。
虽然慌乱,她却很快冷静下来,随手捡起烧火用的树杈,三两下将树杈劈成细长短棍,在男人靠上前时,狠狠扎进他的大腿根。
男人一声哀嚎,原本抽烟的几个中年人一哄而上,有人按住了她的手和脚,还有人往她脸上狠狠扇了两下,在绝对的力量和数量面前,她毫无反抗之力,却还是踢腿甩臂拼死挣扎。
不知是谁随手抄起了柴房外的农药,拧开盖子,照着她眼睛便倒了下去,她浑身猛地抽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那人冷笑了一声:“眼睛瞎了,就逃不了了。”
画面一转,谢昭昭眼前陷入一片无边黑暗,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声音,仿佛被包裹在没有温度的胎膜中,手脚全被束缚住。
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喘气,心脏隐约传来刺痛感,一口气没顺过来,终于憋醒了自己。
谢昭昭不在榻上,她醒来便赤着脚,孤零零站在宜秋宫外。
她恢复记忆前,经常梦到过去的画面,只是朦朦胧胧,睡醒后总是记不清楚。后来记起来了,那画面便越来越清晰,她常困囿于此,犹如心魔,有时甚至会因此梦游。
母亲发现她梦游后,陪着她睡了几日,但谢昭昭不习惯身边有人,服用过汤药也不管用,最后只能作罢。
她自己清楚,这是心病,唯有将那一家人挫骨扬灰,方可解她疾患。
谢昭昭蹲下身子,双臂圈住自己,静静等待急促的心跳声平缓。
好在天已经亮了,她回寝殿穿好里衣,唤来雾面和哑光梳妆更衣,换上昨夜精心挑选的金缕流光锦,内搭朱红宝相深衣,耳挂明月珰,发簪金鸾衔珠步摇,又特意点了口脂和胭脂让自己看起来气色红润。
哑光不解道:“娘娘往日不是最不喜欢涂脂抹粉,也不喜欢穿繁复的衣裙和戴步摇吗?”
雾面小声解释:“娘娘这是为了让夫人安心呢,夫人患有心疾,生娘娘时身子又落下病根,郎中说这病最怕忧思伤神。”
约莫谢母刘珺雁也是一夜没睡好,天刚亮便乘了马车来到东宫外。谢昭昭见到母亲,竟是忍不住红了眼,她低下头揉了揉眼,拭去淡淡湿气,小跑着去迎母亲:“阿母,小妹怎么没来?”
“你阿妹连着几日梦魇,哭着闹着要你跟太子殿下和离,说什么殿下总欺负你……不过是场梦,我怕她胡言乱语,便没叫她跟来。”刘珺雁扶着女儿,双目含泪,止不住打量她,“昭儿,你可是又瘦了?是吃穿不惯,还是殿下哪里苛短了你?”
她嘴上说着不过是场梦,却依旧忍不住问询女儿如今的处境。
谢昭昭摇头:“殿下待我很好,阿母不用担心我。”
刘珺雁红了眼:“若真是如此,你为何住在宜秋宫里?”
赵晛怕毁了薛蔓声名,也担心谢昭昭没有面子,严令东宫众人缄口如瓶,不许透漏丽正殿之事。是以刘珺雁来之前,并不知情自家女儿被安置在宜秋宫中,到了宜秋宫门口,还在疑惑婢女是不是带错了路。
谢昭昭拉着母亲进门对坐,解释道:“殿下有一位恩人,为救殿下而中毒落了病根,那丽正殿后有一潭冬暖夏凉的清泉,殿下便向陛下求了恩典,让恩人暂居在丽正殿养伤。”
她不愿让母亲担忧,便掐头去尾解释了一番,刘珺雁被刻意误导,还以为那恩人是个男子,因男女有别,所居一处不合规矩,这才先让谢昭昭暂住在了宜秋宫。
刘珺雁总算松了口气,拉着女儿说起了家常话。直到晌午,典膳郎送来了三十六道菜,面对谢昭昭时神色恭敬,再无初日那般的轻视。
这两日谢昭昭和橙梓走得极近,不但一起用膳,还一起舞剑,再加上谢昭昭暴打女官却并未受罚的事情,令东宫上下重新审视了这位出身不高的太子妃。
今日席面比往日橙梓用膳时还多了整整十二道,每道菜精致繁复,甚至还有珠水嘉鱼这道名贵之菜。
嘉鱼腹部多膏,肉质细腻鲜美,非寻常人家可享用,刘珺雁未出阁前最爱吃嘉鱼,自嫁给了谢父便再也没有这样奢靡过。
而今日席间,桌上竟摆放了整整五条嘉鱼!
她抬头看看自家女儿,却见谢昭昭已是布了满满一碟子的菜,摆放到了她面前:“阿爹说过,阿母最喜欢吃嘉鱼,如今十月底正是嘉鱼腹膏肥美时,今日阿母便吃个痛快。”
刘珺雁低下头,忍不住抬袖揩泪:“好。”
母女两人正用膳,殿外忽然传来骚动声,不多时童雨便撞开宜秋宫一众婢女,硬闯进了殿内。
她手里抱着昨日拿走的血碗,梗着脖子狠狠盯着谢昭昭:“太子妃,我昨日分明跟你说过药引子的重要性,你却置若罔闻,私下更换了我们主子救命用的药引子!你怎可以如此恶毒?难不成用猪血毒死了我们主子,你便可以独占太子殿下了?”
童雨像个炮仗,不等旁人反应过来,已是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甚至口不择言说了大不敬之言。
刘珺雁一眼便认出了童雨,她蹙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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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药引子?这不是薛蔓身边的婢子,她怎么会在此?”
童雨扬着头:“我家主子住在丽正殿,我自然在此。”
谢昭昭平静地放下筷子,握了握母亲发抖的手背:“阿母,你莫要动气,更不要胡思乱想,我先将她的事情解决了,回来定与阿母解释清楚。”
安抚过母亲,她起身往童雨的方向走去,方才童雨还气焰嚣张,此刻见谢昭昭面无表情走了过来,却是心跳漏了两拍,脚下不受控制往后退。
谢昭昭停在童雨面前,歪了歪头,蓦地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大步向外拖去。整个宜秋宫尽是童雨刺耳的尖叫声,直到拖出了正殿,谢昭昭松开手,抬手一巴掌扇在了童雨脸颊上,扇得她鼻血横流,头脑发蒙。
刘珺雁眼神担忧,想要起身去看,又叹了口气,被雾面和哑光搀扶着坐了回去。
知女莫若母,她这个女儿性格不随她,也不随父亲,从小便懂事听话,除了有些睚眦必报,挑不出旁的毛病来。昭儿平素与旁人井水不犯河水,但谁若是招惹了昭儿,昭儿定会将人脑袋扭下来当蹴鞠踢。
以前她还要劝解女儿退一步开阔天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昭儿是太子妃,管教宫人乃人之常情,她自然不便横加阻拦。
殿外断断续续传来童雨的嚎叫声,谢昭昭一边扇她,一边道:“你既然说我恶毒,我总不能叫你平白污蔑了去。你不是满口道理,如今整个宜秋宫的人都在这里,你当着大家的面好好说一说,好教旁人知道我是怎么毒害了你主子!”
宜秋宫的宫人的确都在这里,就连橙梓也被惊动,从偏殿走了出来,见谢昭昭动怒,她不由有些吃惊。
那日谢昭昭被李春巧打成那样,谢昭昭回击时也并不曾动气,只是如同孩子般,你打我几下,我便要打回去才算是扯平。
而今日她显然是气急了,下手又狠又毒,毫不留情。
谢昭昭刚养回来些精力,全用在扇童雨上了,她有些头晕目眩,喘着粗气,俯下身子凑在童雨耳边冷声道:“我欠你们的是吗?我在阿母面前为你们这些腌臜东西遮掩,你们不感恩戴德便罢了,还蹬鼻子上脸,明知道我阿母患有心疾,受不得刺激,专挑我阿母在时大放厥词?”
“你真有本事便将薛蔓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听听赵晛是如何口蜜腹剑,娶了我就为给你家主子当药引子!”
童雨被怼得哑口无言,其实她不确定那血碗里装的到底是谢昭昭的血,还是牲畜的血,昨日薛蔓服用药汤后并无异样。
她只是今日无意间得知雾面曾外出买过猪血,一时恼怒上头,忽地想起了她上门取血时,谢昭昭那冷淡敷衍的态度。
童雨又忆起了太子脖子上的咬痕,忍不住替自家主子委屈,觉得谢昭昭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在太子面前装模作样,太子一走便暴露了真面目,完全不将她家主子放在心上。
虽然知道谢昭昭不好惹,但她想借此事给谢昭昭下马威,又恰好听说刘珺雁来了东宫探亲,以为谢昭昭会因顾忌母亲心疾而忍气吞声,被人煽动后便壮着胆子来问罪了。
可她实在是不了解谢昭昭。
刘珺雁是谢昭昭的底线。
谢昭昭夺过童雨手中的血碗,猛地向下一抛,碗便碎得四分八裂,她顺手拾起其中一块,冷声道:“若你今日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我就割了你搬弄是非的舌头。”
童雨终于忍不住眼里的恐惧,肿着一张难以分辨的脸,扑通跪了下去,俯着身子一下一下磕着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太子妃开恩饶过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快消消气,何须为她动怒,等太子殿下回来,让他做主将这婢子发卖了便是。”橙梓见这婢女服软,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呼吸急促的谢昭昭,“你阿母还在,莫要叫她忧心,再说真要处置了这婢子,也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童雨一听这话彻底慌了,面上涕泪横流:“不要发卖了奴婢,奴婢错了,求求您不要卖了奴婢!”
提及赵晛,谢昭昭吐了口气,神色慢慢冷静下来:“我待在东宫总有人瞧不顺眼我,既如此,我今日便进宫去寻他。”
说罢,她又看向童雨,讥诮道:“你最好趁着现在把你脑子里进的水哭干净,别下次再被人当了刀使。”
“我这人锱铢必较,若你是个男的,我必割了你的舌头,让你血溅当场。看在你我同为女子,明日起你每日去藏书阁抄书三个时辰,抄满一个月再拿来给我,你若敢偷奸耍滑少抄一个字,我便撅了你的手指头!”
童雨连连叩首谢恩,她挨了一顿打才恍然醒悟,自己竟昏了头,险些将药引子的事暴露于众,太子回来定不会轻易饶过她。奴才的命不值钱,比起像个牲畜一样被发卖出去,抄书实在是小惩大诫。
一场闹剧结束,谢昭昭却并不觉得轻松。
她昨日特意询问过雾面买猪血之事,雾面心思细腻,行事谨慎,挑了清晨人少的时候出了东宫,又绕了几道路才去了屠宰场买肉买血,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此事。
但转眼童雨就知道了此事,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着她母亲在时借题发挥,便如同背后有暗中推手一般。
谢昭昭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巧合。
8. 八个女主
谢昭昭回到殿内时,已在心里编排好说辞,正准备开口向母亲解释,刘珺雁却握住了她的手:“昭儿,阿母知你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或许是情投意合才走到一起。你从小到大最有主意,阿母干涉不了你的决定,只盼你清楚,只要阿母和阿爹还在,你随时都有退路。”
仅“退路”二字,便让谢昭昭酸了眼。
刘珺雁没有让她解释半句,许是察觉到了她有难处,还轻声细语安慰了她很久。
等母亲离开后,谢昭昭一刻不停地换了身便装,藏好匕首,带着雾面和哑光乘马车进了宫。
谢昭昭不知道暗中监视她的人到底是谁,或许是赵晛不放心她,或许是太后的人,也说不好是赵瞿的人。
但既然不管待在东宫还是皇宫都有人找她事,她何不待在赵晛身边,最起码身体还能好受些。
她入宫时,天色已黑。
谢昭昭带了太子手牌,到宫门还是被拦了下来。
宿卫语气恭敬又有些无奈:“陛下近日下了严令,非诏不得随意出入皇宫。若不然您在此等候片刻,卑职让人去通报太子殿下一声?”
谢昭昭点点头,宿卫便立刻让人去请赵晛。
等待之时,她与宿卫攀谈起来:“近日皇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突然戒严起来?”
“陛下的旨意,卑职不敢妄议。”
见宿卫如此战战兢兢,她索性不再多问,心里估摸着此次戒严恐怕与赵瞿突染怪疾有关系。
赵晛来得还算快,他向赵瞿请了口谕,将谢昭昭带进了宫门,边走边问:“阿昭,你怎么来了?”
他似乎还不知情东宫内发生的事情,眉目间满是疲惫之色。
谢昭昭盯了他一会,心中暗暗将他的嫌疑划了去,赵晛将薛蔓当做命根子般,若他知道她用猪血当作药引子糊弄薛蔓,只怕做不到这样平静从容。
“今日表姐的婢女童雨来宜秋宫大闹了一场,她认定我想害死表姐,说我用猪血来替代药引子,当着我阿母和宜秋宫宫人的面大骂我恶毒。我是买了猪血和猪肝,但那不过是为了补身子,药尚局说补气血的珍贵药材只有表姐可以支取,我实在没办法才让雾面去买了猪血。”
赵晛一听这话,面色凝住,似是有话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出口,看起来有些慌乱。
谢昭昭道:“我将她打了一顿,当众斥她失了智胡言乱语,勉强瞒住了药引之事。”
赵晛总算松了口气。
与赵瞿暴君之名大相径庭,赵晛是前朝后宫众所周知的君子如玉,他崇尚儒道,以仁爱、礼义为立身之本,若是被人知道他娶了谢昭昭便是为了放血当药引子给薛蔓治病,臣子和百姓该如何看待他?
他好言好语安慰起来:“此事是我对不住你,等我回了东宫,必将严惩于她。至于药尚局,往后你想支取什么药材便支取什么药材,怪我先前没有跟詹事说清楚,这些日子让你受了委屈。”
谢昭昭来此并不是为了追究此事,她支开雾面和哑光,跟赵晛并肩向前走着。
沉默了片刻后,她从袖中掏出藏好的匕首:“殿下,我不是为了告状而来,只是不想再被人误会。是以,我希望殿下往后可以亲自来取血,以全我清白之名。”
赵晛脚步一顿,侧身看向她:“阿昭,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心。”
“我不怕当药引子,只怕真心错付。”谢昭昭垂下头,“若我日日割肉取血,最后却被有心人诬陷,届时表姐有什么好歹,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如今只此一求,还望殿下成全我。”
赵晛:“可是……”
谢昭昭捏紧了拳头,耐心即将耗尽。
往日她暗恋赵晛时,觉得他哪哪都好,善良、自爱、温柔、有责任心、善解人意。如今再看,只觉得他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优柔寡断,既要还要。
苦苦哀求让她当药引子的人是他,真让他天天动手,他又觉得不忍,怎么好人都让他当完了?
要不是为了养好身体,谢昭昭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她深吸一口气,握住赵晛的手,将匕首塞进了他手里:“今日天色已晚,表姐还未服药。”
一听薛蔓,赵晛眸色沉了沉,总算不再犹豫,将她带到了自己侍疾所居的大吉殿——大吉殿位于天子寝居的立政殿以东,两殿一门之隔,便于赵晛贴身侍疾。
因相隔不远,赵晛特意叮嘱:“父皇龙体抱恙,近日心情不佳,你务必收敛性子,不管夜里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万万不可再冲撞了父皇。”
谢昭昭连连点头,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赵晛取来的小碗:“开始吧,别耽误了表姐病情。”
赵晛撩开她的衣袖,见左臂上被李春巧打出的淤青越发触目惊心,俨然有肿胀腐烂的趋势,不由皱眉:“怎么这么严重?”
她懒得多说,直接伸出了另一只手臂:“那换只手吧。”
赵晛:“但是……”
谢昭昭:“换成腿也行。”
赵晛:“……”
他比划着,迟疑着不知道如何下刀,谢昭昭直接拉过他的手,带着匕首压在自己腕上,语气诚恳:“用点力,我吃劲儿。”
赵晛沉默片刻,终是划开了她的皮肤。
血嘀嘀嗒嗒流进碗里,她却连吭都不吭一声。他忍不住去看她,心里像是有猫爪子在挠,又疼又痒,只觉得每一瞬都煎熬无比。
她别着头,藏在烛火中的半边侧影冷清,垂落的眼睫卷而细长,即使此刻也不显脆弱,坚韧地如同松柏或磐石。
这样善良而柔软,又不失担当冷静的女子,如今是他赵晛的妻。
赵晛心潮荡漾,着迷似的缓缓靠近她,他指腹搭在她的后颈上,正要低头吻上她的耳垂,殿外却突然传来杀猪般的嚎叫。
“啊——”
“疼死朕了!”
“啊好疼啊!啊啊啊疼啊!朕要死了!”
谢昭昭下意识抬头,赵晛猛地回神,慌乱地向后撤回身子,心脏突突跳着。
系统提醒:【赵晛度好感度+1】【赵晛好感度+1】【赵晛好感度+2】【赵晛好感度+1】
谢昭昭听见好感度不断上涨,莫名其妙地看了赵晛一眼,又往殿外瞥去:“什么动静?”
他抿了抿唇,嗓音干涩:“是父皇。”
“这几日不知怎地,父皇总是觉得身上疼,一会是手臂疼,一会是脖子疼,寻不出什么规律,但身上却没有伤口。疼起来时便撕心裂肺,痛哭流涕,有时满地打滚,有时以头撞柱,整个太医院都来看过,就是不知病因。”
寻不出病因,便意味着石药无医,因此赵瞿越发暴戾,这短短几日杀了不知多少人,前朝后宫皆胆战心惊,就连赵晛也如履薄冰,生怕做错事说错话便被赵瞿一剑砍死。
谢昭昭问:“他要这样叫一宿吗?”
“说不好。”赵晛放下血碗,包扎了她腕上的伤口,“你若是觉得吵闹,要么拿棉花堵住耳朵,要么去旁的宫殿暂住。”
刚回了血条,谢昭昭心情还不错,她摆摆手:“殿下不必担忧我,快去看看陛下吧。”
赵晛见她神态自若,忍不住问:“阿昭,你不疼吗?”
“殿下这话十分有趣。”谢昭昭语气淡淡,“刀子割肉还能不疼吗?还是说,非要我如陛下一般满地打滚,尊严尽失,殿下才满意?”
赵晛被怼得心头一跳。
往日他总觉得谢昭昭像一张白纸,开心就是开心,恼火就是恼火,透过那双眼睛便能看清楚她的全部。
因为她活得太简单平凡,便也让人毫无探索欲,甚至难以将她当作一个异性来看。即便很多人认为谢昭昭生得貌美,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好看的花瓶摆设,提不起任何兴趣。
可如今她时而温柔,时而任性,时而冷漠,将他的心搞得七上八下,哪怕进了宫侍疾,他闲暇之余也会莫名想起她,忍不住想要揣摩她的想法。
更不要提方才,他竟然在她毫不知情时,莫名生出了想要亲吻她的念头。险些被发现的那一瞬间心跳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这样激烈的悸动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左臂上的伤口记得上药。”
赵晛只道了这么一句,便端着血匆匆离去。
谢昭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查看了赵晛对她的好感度,只差一点就满了十点。以往赵晛好感度增长得很慢,可方才一下就累积涨了五点。
难不成刚刚她走神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谢昭昭仔细回忆,却记不清太多细节,只是感觉到赵晛的手搭在了后颈上,她觉得有些不舒服,正想抬头制止,突然传来赵瞿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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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肺的惨嚎声。
然后便是赵晛一脸心虚地后退,他心虚什么?
难不成赵晛刚才准备对她做什么……可在她被割肉放血的时候,他为什么会想对她做什么?
变态吗?还是赵晛是个S,一看到她流血就兴奋?
谢昭昭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赵晛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十分压抑,前有赵瞿这个疯公,后有太后那个癫婆,他一直是被掌控被限制的一方,在这种长期极端的压力和束缚之下,或许他内心早已扭曲阴暗。
但偏偏赵晛还需要戴上仁爱的面具,扮演好温润君子,时刻保持着谦逊、谨慎、宽容,如此才能不愧对众人的期望。
若没有薛蔓这个由头,赵晛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做出这样放肆过界的行为。可现在他不但可以越界,还是她心甘情愿上赶着找虐,完美满足了S和M之间的互动模式,释放出了他压抑多年的天性。
若真是如此,她往后便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了。
殿外还在不断传来惨叫声,谢昭昭回过神,看到榻边暗几上摆着的一盘子棉花,叫来雾面和哑光:“这棉花你们拿一些,夜里将厢房门拴上,堵好耳朵睡觉,可千万别乱跑。伴君如伴虎,皇宫不比自家里,说话行事都要谨慎。”
两人点头,哑光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有些兴奋:“奴婢明白!”
“……”谢昭昭忍不住道,“你少听点评书。”
“奴婢明白!”
谢昭昭卸了妆面,让两人退下后,也取了几块棉花塞好了耳朵,随手从殿内闩上了门。
赵晛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而且有了方才取血时他的异样,她对他有了防备,自然不愿与他共寝一室。
她今日起了大早,早有些疲惫,躺在榻上不多时便睡了过去。等赵晛三更天回来时,一推门却发现殿门落了锁,他愣了愣,将手收了回来,心底顿生失落。
他在殿外立了片刻,实在耐不住困乏,转身去了偏殿就寝。
四更天左右,立政殿内的赵瞿还未就寝。
他身着绸袍,两条广袖被剪去,衣领后缘也被挖去了一块布料,裸着部分被搓得发红淤血的皮肤。
赵瞿已经连着两日未寝,他双目布满血丝,眼底泛着浑浊,眉间朱砂仍然端正,鸦发垂散在耳前,手中抱着一只香炉大小的红木鱼,眼神微微呆滞。
立政殿内死寂无声,他将侍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只余下满殿的数百支烛火通明。赵瞿躬着腰,发抖的手指捏住木槌,咚咚咚敲在木鱼上,他动作有气无力,敲出来的声音却响亮。
其实即使不染怪疾,赵瞿夜里也睡不着觉。
他患有头疾,一到夜里便会半边脑袋发麻,牵连着太阳穴隐隐刺痛,常常从睡梦中疼醒,而后辗转难寐,便抱着红木鱼敲起来。
木鱼声咚咚地响,殿外跪着被赶出的宫人,他们有些人已经伏在地上浅眠。一道如鬼影般的身影缓慢走进了立政殿,宿卫想拦,看清楚来人是谁,又犹豫起来。
迟疑之间,那身影已是踏进赵瞿的视线。
赵瞿慢慢立起耷拉的脑袋,抬了抬无神的双眸,目光正对上了来人的视线。
是太子妃。
他歪着脑袋看她,她好像也在看他,但视线对上便可以看出来她双目无光,眼睛也不对焦。
她没在看他。
谢昭昭还在往前走,她只穿了薄绡单衣,青丝未绾,留几缕碎发垂落颈侧。赤着一双脚,步伐缓慢,走到了墙边,便又转身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赵瞿盯着她看了半晌,扶着桌子站起了身,抱着木鱼,几近顽劣般,凑近了谢昭昭的耳边,猛地敲击起木鱼。
凭什么他疼得睡不着,她却可以睡熟到梦游的地步?
他敲得又快又响,可谢昭昭毫无反应,脚下依旧不停。
赵瞿凑近了她,这才看清楚她耳廓里塞着的棉花,顿时气得咧嘴大笑。
宿卫听见熟悉的笑声心觉不妙,连忙连滚带爬冲进了殿内,跪在地上叩首:“陛下,卑职一时疏忽,卑职罪该万死……”
赵瞿将木鱼砸在地上,笑着拾起地上的剑:“那你们一起去死好了。”
他一手持剑,另一手扯出了谢昭昭耳朵里的棉花,却在不慎触碰到她耳廓的瞬间,浑身猛地一激灵。
好像……不那么疼了?
9. 九个女主
赵瞿怔了许久,眸光呆滞地望着谢昭昭,像是泥塑的雕像。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歪了歪头,扔了手中的棉花,冰凉的指腹试探地捏住了她的耳垂。
蛰伏在四肢百骸中的剧痛,犹如千万根蜂尾在同时刺他,可指尖擦碰过她耳廓的瞬间,像是滚油中突然坠落一捧细雪,哗啦一下熄灭了沸腾的火光。
那不是错觉。
触碰她,竟真的可以缓解他身体的疼痛。
赵瞿有些不信邪,他对着宿卫勾勾手:“你过来。”
宿卫哪里注意到赵瞿的神色变化,一听这话,他吓得面色惨白,痛哭着连连叩首:“陛下饶命,求陛下开恩,卑职……”
“闭嘴!”
赵瞿失去耐心,大步走向宿卫,松开谢昭昭的刹那间,难以忍受的剧痛再次来袭,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他的皮肤像是在冒烟的炭火上跳踢踏舞,火烙针扎尚且难以比拟此痛。
他一伸手就抓住了宿卫哆哆嗦嗦的脑袋,指尖粗.暴地游走在宿卫脸上,一会摸摸宿卫的耳朵,一会抠抠宿卫的脖子,连宿卫的手脚都不放过,直将人从上到下都摸了遍。
竟是屁用不管!
赵瞿忽然有些生气,太子妃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触碰她可以缓解疼痛?难道是她身上藏了什么解药?
若她有解药,为什么不早点过来,白白让他疼了这么久!
赵瞿又走回去抓住了谢昭昭的耳垂,伴着怒意一同袭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困倦,像是黏稠的液体涌上脑子,糊满了双眼。
他对着已经吓尿的宿卫道:“滚出去。”
宿卫连滚带爬冲出了立政殿,还不忘顺手将殿门关上。
赵瞿强撑着快要爆炸的脑袋,掏了掏谢昭昭的衣袖和腰间坠着的香包,她衣袖里没放什么东西,香包里好像装着晒干的草药渣,闻着淡淡的苦味,却并不能缓解他的疼痛。
难道解药就是太子妃本身?
赵瞿提着剑,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琢磨着将她耳朵割下来还能不能止痛,或者砍只手下来会比较方便?
可他实在太困了,打了个哈欠,脑子好像融化成了一坨软塌塌的棉花,他现在只想躺着好好睡一觉。
赵瞿将棉花又塞回了谢昭昭的耳朵里,扯着她到榻边,一手捏着她的耳垂,一手拉着她的衣袖,以免她又梦游走了。
谢昭昭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雾面和哑光在大吉殿殿外连唤了她数声,她迷迷瞪瞪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发酸,脑袋也沉甸甸的。
她昨夜又梦到了弟弟。
那一家人就像是厉鬼,哪怕她死了也不会放过她,紧紧缠着她,势必要将她吃干抹净。
其实谢昭昭早就清楚,她死了,他们也活不长。
她是组织砸钱培养出的人,没给组织赚够钱,又没交赎身的钱,她就这样凭空消失,组织定会掘地三尺去寻找她。若是找不到她,他们就会对她的家人下手,反正总有手段能逼问出她的下落。
只可惜她被毒瞎了眼睛,跟条狗一样被拴在柴房里,连饿了数日,最终还是没逃出去,也没等来任何人救她。
她已经很努力在逃了,但她身体里有组织给她下的药,因为没有按时服用解药,逃跑中途忽然毒发,这才被抓住活生生打死了。
谢昭昭揉了揉眼,拖沓着鞋走到殿门旁,正准备打开门闩,却发现门闩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插销里只插了半截门闩。可她明明记得昨晚上睡觉前,她将整个横木都推进了插销内,怎么现在出来了一半?
难道昨夜有人来过?还是她又梦游了,想开门却被门栓挡了住?
她来不及琢磨清楚,那殿门忽然“轰”的一声被人撞开,而后便贯入了一大群人,为首者便是陪同李春巧教习她规矩的傅母。
“太子妃,你真是好大的架子,进了皇宫却不知向太后娘娘请安吗?”傅母一声冷笑,抬手示意身边宫女伺候谢昭昭更衣梳妆。
哑光忍不住辩解:“娘娘身体欠安,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过,让娘娘免了请安规矩,安心歇在殿内静养。”
“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狡辩?!”
傅母抬手便要扇她的脸,哑光被吓得呆住,连躲都忘了躲,眼见那巴掌要落下,却被一只素白的手挡住。
谢昭昭攥着傅母的手腕,慢吞吞打了个哈欠:“一清早,阿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若不然我让人打些井水,帮你静静心?”
傅母被抓得生疼,一下想起了那日在东宫里谢昭昭发飙时的模样,不由心头颤了颤,张开的五指缓缓收紧:“太子妃说笑了,现下可不早了,太后娘娘还在千秋殿里等着太子妃去请安,还望太子妃莫要耽搁了时辰。”
谢昭昭松开她:“既是请安,我自然要同太子殿下一起去。”
她昨晚上才进了皇宫,今日太后便得到消息,迫不及待想要整治她了。傻子才自己去,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傅母像是早已经料到了她的想法,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笑:“殿下有急事回东宫去了,怕是一时片刻赶不回来。老奴还当太子妃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如今不过是去请安,便推三阻四不情不愿,难不成太子妃是怕了?”
她原有讥讽之意,却见谢昭昭点了点头:“我怕。”
“……”
傅母被噎得一阵沉默,嘴角几近抽搐:“这里可不是东宫,太子妃你今日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她见识过谢昭昭的杀伤力,今日带足了人手,正准备发号施令叫人强压了谢昭昭,谢昭昭却抬了抬手:“那更衣吧。”
傅母又是一阵沉默。
等谢昭昭梳妆更衣过后,傅母像是看贼一般死盯着她,生怕她再作出什么幺蛾子,但她神色如常,只是出大吉殿时道了句:“按宫规,我应该先向陛下请安,再去跟太后娘娘请安。”
早在谢昭昭进宫前,她便知晓太后会报复她,也猜到了太后整治她时,或许会提前支开赵晛。
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对赵晛抱有期望,还不如靠赵瞿那个疯子——上一次她就看出来赵瞿跟太后不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唯有剑走偏锋,或能寻得生机。
傅母以为谢昭昭想拖延时间,哼了声:“太子妃有心了,陛下正在和太后娘娘在千秋殿用早膳,届时一并请安便是了。”
说罢,便将谢昭昭请上了步辇。
傅母只说了赵瞿在千秋殿,却没告诉谢昭昭千秋殿内还有一众请安的嫔妃。等谢昭昭到了地方,才发现千秋殿内外人山人海,放眼望去,竟是有上百个穿着华丽的宫妃。
她们生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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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胖瘦各有不同,但无一不妆容精致,发髻高耸,珠翠点缀其间,丛丛相连,如百花齐放,香气扑鼻。
香料在北方是稀罕贵重之物,而越国南接广海,东临深洋,更易得香料,因此时人以熏香为乐。无论前朝后宫亦或寻常百姓,人人坠以香包,乃至于闻香识人,更有香由相生之说。
往日单独闻只觉得沁人心脾,如今混杂在一处,香气过于浓郁,谢昭昭连打了两个喷嚏,湿着眼眶跟着傅母进了千秋殿。
上次起了大早,赵瞿就在跟太后用早膳。
今日来得晚,赵瞿还在跟太后用早膳。
好像每次见到两人都在用膳,倒一副母慈子孝的和睦样子。
谢昭昭跪下给两人请安:“儿臣恭请陛下圣安,恭请皇太后圣安。”
太后这次却没有为难她,竟是笑吟吟喊她起来:“哀家听闻你将春巧责打了一顿,道她举止无状。春巧在宫里教习了十几年的规矩,哀家还是头一回听说有她教不会的人,既然春巧教不了你,不如哀家亲自来教你。”
她笑里藏着绵针,转头便让人取来了白玉戒尺。
赵瞿难得昨夜睡了个安稳觉,虽然今日身上还在疼,精神已是好了不少。他一边搅弄着碗里的甜汤,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昭昭,明知太后不安好心,却不加阻拦。
只是看着看着,视线便不住朝着谢昭昭耳垂上落去。
昨夜捻了一宿,那圆润的耳垂相比另一侧好似被拉长了一些,白腻中透着一抹绯红,相当刺眼。
赵瞿想,这样看起来很不对称,今晚得换另一只捏了。
正琢磨着,前一瞬还好端端立着的谢昭昭,后一秒已是“咚”的一声栽在了地上。她摔得很用力,令赵瞿感觉浑身莫名痛了起来,就仿佛摔在地上的人是他一般。
接着便有人尖叫:“太子妃昏倒了!”
赵瞿忍不住斜睨了一眼太后,她敷满脂粉的脸好似抖了抖,眉头皱得快要夹死一只蜚蠊?,双眼瞪得老大。
他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笑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十分夸张。
后妃们集体沉默起来,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实在太诡异——太子妃说晕就晕,天子说笑就笑,再看那太后一脸要吃人的怒色,当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太后一拍桌子,冷笑着看向傅母:“还不去扶起来太子妃,请太医来看!”
傅母自然看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能进宫的女人哪个不是人精,谁还能瞧不出谢昭昭是装晕躲避惩罚。对付这样拙劣的演技,便要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法子。
她随手取下别在袖沿上的绣花针,扯着嘴角,一手托起谢昭昭的手臂,另一手藏在颈侧,将半截绣花针狠狠扎进了她颈窝的皮肤里。
傅母哼了声,得意地等待谢昭昭疼得跳起来,可她像是死了一般,面对突如其来的刺痛感,竟是毫无反应。
反倒是笑得流泪的赵瞿突然大叫了一声,捂着脖子啊啊喊了起来,一把掀翻了用早膳的案几,将众人吓了一跳。
不等旁人反应过来,赵瞿又忽然向前跑了几步,一边哼哼唧唧地叫,一边抓着傅母的衣领将她扔出了老远。
直至他扑通跪下身,指腹捏住谢昭昭的耳垂,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不再发出怪叫了。
10. 十个女主
前朝后宫,谁不知道当今天子行为疯癫乖戾,情绪变幻莫测,时晴时雨,难以捉摸。
但此刻看到他一会笑一会哭一会叫,掀翻了太后面前的案几,又忽然跪在太子妃身旁,嫔妃们不由连连后退,脸上却是神色各异。
有人惊怕,有人羡慕,也有人动了心思。
天子年青暴戾,手握生杀予夺之权,却不近女色,极少踏入后宫。他若是生得丑陋,嫔妃们便也作罢,偏他生了一副好皮囊,不哭不笑时眉间悬着菩萨佛像的慈悲相,高高在上的,叫人心生畏惧又忍不住想要亲近。
还以为天子不喜女色,现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如今天子仅有一子,若她们谁能诞下皇子,为皇族开枝散叶,那便是鸡犬升天,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家族光耀。
赵瞿哪注意旁人在想什么,他眉眼低垂,心跳渐缓,神色宁静祥和,只觉得疼痛如春日细雪缓缓融化,四肢百骸舒展而轻松。
太后尖锐的嗓音忽而炸开:“陛下,这是太子妃!”
赵瞿慢吞吞地掀起眼皮,像是未察觉太后的愤怒:“母后,朕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这里好吵,朕送她回去。”
说罢,不等太后反应,赵瞿一手捞起谢昭昭的后膝,向上一颠,轻松将她单手抱了起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谢昭昭在装晕,赵瞿自然也知道。
但他不拆穿她,便抱着她招摇过市,从千秋殿步行回了大吉殿。
这一路谢昭昭十分煎熬,一方面是她没想到赵瞿会抱她回去,一方面是他抱着她的姿势让她很是别扭,她的脖子和脑袋几近悬空,搭在他肩上,一颠一颠快要将她颠吐了。
还有一个大问题,赵瞿单手将她托在身前,另一手捏着她的耳垂,坠着的东珠耳珰左摇右晃,扯得她耳朵发紧。
谢昭昭说晕就晕,本就是打赌赵瞿不会坐视不管——既然他如此昏聩暴戾,却能在王位上稳坐多年,说明他不似表面上的庸碌无能。再加上赵瞿与太后不睦,她气得太后暴跳如雷,赵瞿或许会笑逐颜开,他心情一好,指不定就要将她顺手搭救了。
当她听见赵瞿浮夸的笑声时,也证实了她的想法。
但救她就救她,有必要亲自抱她回去吗?再退一步讲,抱就抱了,赵瞿为什么要捏她耳朵?
谢昭昭实在受不了,正准备假装醒过来,却听见脑袋顶上传来阴恻恻的嗓声:“你要是现在醒了,可算是欺君哦。”
“……”
谢昭昭又闭上了眼。
等颠到了大吉殿,赵瞿将她扔在了榻上,她拿不准此刻是否可以醒来,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挪动着脑袋,透过缝隙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
谁料正对上赵瞿的黑眸。
她读不懂赵瞿。
这是很稀奇的事情,谢昭昭上辈子最擅长鉴貌辨色,洞察人心,只是她太缺爱,又太渴望爱,最终在人性上跌了个大跟头,没死在仇家手里,却栽在了‘自家人’身上。
赵瞿懒洋洋抬手,将她的眼皮扒拉下来,盖住了双目:“朕允许你醒了吗?”
他的语气骄矜散漫,像是在招猫逗狗般,但那漫不经心的话语间,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谢昭昭侧了侧头,避开了他的手:“陛下,人有三急。”
若是正常人听见她这样说,恐怕不会再追问下去,偏偏赵瞿不是人,他饶有兴趣地问:“哦,那你是三急中的哪一急?”
谢昭昭随口扯道:“儿臣都急。”
赵瞿点了点她的鼻头,神色宠溺:“调皮。”
“来人,将朕的夜壶拿来给太子妃。”
谢昭昭:“……”
怎么办,还没吃饭就想吐了。
“谢陛下,儿臣突然不急了。”她忽然有些不想睁眼,恹恹道,“儿臣方才是因未用早膳才晕厥过去,歇一歇便好了,陛下日理万机,不敢劳烦……”
谢昭昭话没说完,赵瞿已是拍了拍手:“来人,传膳。”
“……”
她已经开始后悔利用赵瞿了。
刚刚还不如让太后打死算了。
赵晛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数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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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同时迸发出来,谢昭昭忍不住问:“陛下不是陪太后娘娘用过早膳了?”
赵瞿笑嘻嘻道:“朕今日胃口好,再陪你吃一遍。”
谢昭昭闭上了嘴。
传膳不过片刻,便送来了上百道珍馐茶点,其奢靡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这一顿早饭的花销,怕是都赶得上谢昭昭一家子半年的伙食费了。她不免想起父亲以头撞柱时,痛心疾首地哭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君不似君,国将不国!”
赵瞿亲自为她布菜,动作不紧不慢,眼看着谢昭昭吃完一口,便接着布下一道茶点,脸上笑吟吟的。
宫人看得目瞪口呆,古往今来都是旁人伺候天子,哪见过天子伺候旁人的。何况这个谢昭昭还不是旁人,她可是天子的儿媳妇!
谢昭昭起初有些不自在,她自己又不是没手,再者说这么多宫女和太监在,怎么也轮不到赵瞿亲自给她布菜。
但她知道赵瞿性格异于旁人,她若是不给面子,他恐怕要当场翻脸。她在心底叹了口气,默默将赵瞿夹来的茶点都吃了干净。
吃着吃着,谢昭昭便有些忘乎所以。
越国乃美食之都,往日她吃不出滋味,如今身子恢复了些,味觉也比以往灵敏许多,眼前这些茶点大多是她连听说都没听说过的珍馐,味道又细腻又醇厚又鲜美,她越吃越觉得食指大动,只觉得先前那些日子白活了。
一看谢昭昭吃高兴了,赵瞿突然觉得不爽起来。
他本是想看她胆颤心惊,食不下咽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往下吃的模样,谁知道她竟还毫无心理负担的吃了起来,真将他当做了布菜的太监?
她为什么不怕他?
赵瞿将布菜的筷子一摔,冷着眼问她:“好吃吗?”
谢昭昭咀嚼的动作微顿,她不知道赵瞿又发什么癫,斟酌过后,将嘴里的虾饺咽了下去:“陛下恕罪,儿臣出身草芥,从未吃过这样美味的珍馐。”
赵瞿哼唧了两声,忽而笑了起来:“那你全吃了。”
“剩下一口,朕就割了你的舌头。”
11. 十一个女主
食案上约莫有一百多道茶点,虽然茶点精致量少,但毕竟数量摆在那里,若是让一个人全部吃完,定是会撑到呕吐。
明知赵瞿不怀好意,谢昭昭仍面不改色地谢恩:“谢陛下赏赐。”
她放慢了进食的速度,细细品味点心的滋味,时不时喝上一口早茶,动作从容不迫。
左右赵瞿只说让她全部吃完,也没说让她什么时候吃完,她慢悠悠坐在案前吃上一天三顿,只要不剩下便是了。
这下赵瞿又不爽了。
他皱着眉问:“你怎么吃这么慢?”
谢昭昭一脸感激:“此乃陛下恩典,儿臣自当细细品味,慢慢享用,当不负陛下隆恩。”
虽与他接触不多,她却琢磨出一个规律:赵瞿看似肆意妄为,实则最喜欢用规矩压人。他每次杀人都有冠名堂皇的道理,什么殿前失仪,毁坏御赐之物,又或是欺君之罪。
换而言之,只要他抓不到把柄,便不会突然发作。
果然她这样说,赵瞿脸色更难看了些,却并未再说什么,坐在位置上盯着她看了一会,便踢踏着竹屐离开了。
他回去立政殿,第一件事是让人召来任羡之。
都说帝王多疑,但任家在越国是个独特的存在。当年越国建国之初,岭南还是个蛮夷之地,四处皆是大大小小的部落,是任家将从北方迁兵于此,就地繁衍生息,又将上百部落收服。
这天下本该是任家的天下,只可惜任家首领创业未半,中途病亡。任家首领自知儿孙不成器,病逝前临终托孤,将任家后代与天下托付给了心腹赵副将。
赵副将也不负所托,封闭岭南关隘,开化了部落中茹毛饮血的野人,四处征战,将相邻几国相继纳入国土,自此拥立成王。
自此岭南成了赵家的天下,而任家则得到了善待,在城外圈了一片膏腴之地,无须赋税,更不参与朝堂之争。
岭南临水,任家子孙便行船经贸,一家子富得流油,唯独出了一个任羡之,不爱经商种田,独爱医术。
如今任羡之是皇宫里的挂牌太医,也是赵瞿身边唯一能说得上话,甚至还敢与赵瞿说笑打趣的人。
任羡之比预想中还迟到了半个时辰,见到赵瞿施了一礼,笑呵呵凑了上去:“陛下许久未召我入宫了,我听说陛下身上的怪疾越发严重了,平白杀了许多的人。”
赵瞿挥避左右,不复那疯癫模样,冷淡道:“朕只杀该杀之人。”
“陛下说得是。”任羡之眉眼含笑,捉住赵瞿手腕摸了摸脉,“您左关弦数,右寸涩弱,肝郁化火,气机逆乱,血瘀阻塞……”
赵瞿:“说人话。”
任羡之:“您浑身都是病。”
“可是有人给朕下了毒?”
“若是中毒,脉象便应该涩中带结,弦细如刃,陛下脉中并无此相。”任羡之勾唇,挑眉问道,“陛下怎出此言?”
“朕半年前便染上怪疾,但近日发作越发频繁,四下剧痛难忍,本以为石药无医,昨夜朕却发现只要触碰一个人,便可以缓解疼痛。”
任羡之敛住笑意,微微惊讶:“竟还有这样的奇事?那人是谁?”
赵瞿面无表情道:“太子妃。”
“便是那位让太子忤逆了太后娘娘,宁可开罪母族与其为敌,也要当众弹奏凤求凰求娶的女娘吗?”
“你需要给她缀这么多名头?”
任羡之咂咂嘴:“此事颇为蹊跷,医书上不乏稀奇古怪的医案,但我还没见过只触碰便可止痛的案例……或许陛下是怀疑太子妃与人勾结,先给您下了毒,又故意携带解药接近您吗?”
赵瞿沉默,倏而眉梢一抬。
“试她一试便知。”
*
天蒙蒙黑的时候,赵晛终于回了大吉殿。
眼看谢昭昭面前摆着几十只空碟子,此时还在不急不慢地吃着茶点,他惊讶道:“阿昭,你吃了一天的早茶?”
谢昭昭没说话,倒是雾面和哑光上前将来龙去脉讲了清楚,又特意提及了太后的刻意针对。
她本来吃得很慢,像是在打发时间,嫌无聊还取了本书来看。等赵晛一回来,在两个丫头解释的背景音下,她开始化身苦情戏的女主角,低着头一声不吭加快了进食的速度,没吃两口又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赵晛一边捋着她的后背拍了拍,一边给她倒了杯茶水:“别吃了,剩下的我来吃。”
谢昭昭连忙摇头:“我慢慢吃就好了。”
他沉默着,眼底满是心疼之色。
可瞧着如此情真意切,谢昭昭等了半天,却没等到系统通报好感度上涨。
赵晛好感度还差一点便可以凑出一条线索,她本就是随便试试,谁想到苦肉计竟然一点都不管用,或许这S哥只有看到她流血,才会觉得难以自持。
谢昭昭在心底叹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吃,殿外走来一个瘦高的太监,似乎是赵瞿身边新任内监,说话有些结巴:“陛下,下……让您不用,用吃了。”
“陛下请,请您和太子殿,殿下一起去……去千步廊参宴。”
一听见千步廊三字,赵晛脸色变了变。
那千步廊后园圈了一块地,名为山水阁,里面养了很多奇珍异兽,其中不乏未驯化的猛兽。
有时候赵瞿心情不好,又刚好有人得罪了他,他便要将人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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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山水阁里喂兽,再请一众官员妃嫔来千步廊参宴,一边用膳一边观赏猛兽撕咬活人的场面。
赵瞿才罚了谢昭昭吃完这一桌茶点,还放言吃不完就要割了她舌头,如今又忽然在千步廊举办宴会,难不成他要将谢昭昭扔进山水阁喂兽吗?
赵晛心里打鼓,又不敢忤逆父亲,只能试探着询问内监:“父皇心情如何?”
内监道:“看着不,不……”
赵晛忍不住打断:“看着不好?”
内监摆手:“看着不,不错。”
赵晛:“……”
等内监退下,谢昭昭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殿下,这宴会可是有什么说法?”
赵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他怕自己说多了吓到她,又怕她毫不知情做出什么冒犯的事,犹豫片刻,只交代了一句:“你跟好了我,谨言慎行,凡事有我。”
赵瞿亲自派人来通知,赵晛不敢耽搁,带着谢昭昭坐上步辇便往千步廊去了。
千步廊位于深宫西北方,越国皇宫仿照北方而制,将前朝后宫严格区分开。而平日赵瞿所居的立政殿,恰好夹在前朝后宫的中界线,本是御书房,因他不喜后宫吵闹,便搬来了此处长居。
待到步辇停下,那千步廊中已是有许多人落了座。
赵瞿早早便坐在了上位,他今日胃里沉甸甸的,隐有坠痛感,便恹恹地趴在案几上,消遣般紧盯着案几上的两只乌龟,见其中一只伸出脑袋,忽而伸手攥住它的脖子。
那乌龟受了惊吓,下意识一口咬在了他手上,顿时皮肤渗出血来,他却哈哈大笑起来,浑不在意地捏住它的脖子,一点一点收紧用力。直将乌龟活活捏得断了气,这才松了手,将乌龟随手丢给了近侍:“拿去煲汤。”
谢昭昭刚站稳脚便看到了这残忍的一幕,她只看了一眼便敛回视线,目光落在了宴会中心摆放着的数个铁笼子上。
铁笼子里关着数不清种类的动物,有鹿,羊,驴,鸡,鸭,鹅,猪,兔等等的牲畜,太监们用垩笔在地上划了数条长线,又扯了两条红菱作为起始线和终点线,似乎是准备让这些动物们赛跑。
谢昭昭觉得莫名其妙,倒是赵晛看到这些松了口气,领着她落了座。
不多时,太监们领命将铁笼打开,放出笼中的动物,那些禽类的气味浓重,又随地排粪,霎时间便掩盖了官员和嫔妃们身上的香料味,熏得众人掩鼻屏息。
赵瞿像是看猴一样欣赏着众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终停到了谢昭昭身上。
他很好奇,她到底是谁的人。
但赵瞿不着急,他有耐心陪着她慢慢玩。
12.十二个女主
谢昭昭感觉有人在看她。
她下意识抬首,转着脑袋朝着四处看去,但那道灼烈的目光已被收回,她无从寻找,眼皮却莫名跳了跳。
内监骤然拔高了声音:“陛下请,请诸位各自,挑选一只牲宠,为其取一个代号,诸位可以用任何法子,引诱牲宠从起点抵达终点,最先抵达者可以跟陛下讨彩头,最后一名抵达则,则,则……”
赵瞿指了指自己背后盖着红布的大铁笼子:“则成为它的晚餐。”
内监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结巴,将一句句完整的话断开,又刻意放慢了语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听得人急躁不堪,恨不得将他打结的舌头捋直。
谁也搞不懂一向没有耐心的天子,怎么换了个结巴当内监,但天子都不恼火,在场的人自然也没人敢提意见了。
谢昭昭看了一眼赵瞿身后的铁笼子,绒布只盖住了上半部分,依稀可以看到笼底来回踱步的虎爪,它似乎有些暴躁,时不时发出呜呜的低哮,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微微颤抖。
她就说赵晛怎么来时神色遮遮掩掩,原来这千步廊的宴会是场不怀好意的鸿门宴。还好她爹品阶不够,没资格参加这种内宫宴会,不然恐怕要当场痛斥赵瞿草菅人命。
在场无人敢忤逆天子,为了活命,纷纷争抢着上前认领自己的牲宠,哪还有方才对着牲畜们嫌弃掩鼻的模样。
谢昭昭晚了一步上去,场内家畜已被挑选了一轮,相对灵活的鹿、羊、驴、兔等动物全被挑去,只剩下一些不怎么抢手的家畜,如鸡、鸭、鹅和猪等。
一个着绿裙的小嫔妃红着眼快步走来,埋着头,挑也不挑便将那头刚成年的猪带走了。谢昭昭看了她一眼,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选猪,她蹲下身在余下的家禽中犹豫了片刻,从中挑了一只体态丰满的家鹅。
赵晛则选了一只公鸡。
到了起名的环节,赵晛提笔难下,他还从未给牲畜起过名,便侧过头看了一眼谢昭昭。只见她双瞳认真地盯着那只大鹅,思忖了不知多久,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小字。
她落笔时捂得严实,写完便折了起来递给了内监,赵晛粗粗扫了一眼,隐约瞧见一个“胜”字,不由失笑。
在场还有许多抓耳挠腮的大臣不知如何落笔,甚至有人面色郁郁,仿佛被赵瞿羞辱了一般——他们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不但要给一个畜牲取名,还要在这荒诞的比赛中争个输赢,他们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
反观嫔妃那一侧,已是有不少人落笔给牲宠起好了名字。她们不似臣子般诸多心思,左右入宫那日便已经认了命,只盼着不要输了比赛,不然丢了性命还要连累家族声名。
等到内监将名字统一收录上交,赵瞿随手捻了两张,看到上面写着的什么“鸿景”“如意”“来福”,他支着下巴,有些无趣地扔开手中纸条,目光扫视了一圈剩余的名字,倏而定格在“胜男”二字上。
他指尖一抬,压住了渗墨的纸张,那墨水还未干透,染得他指腹满是乌黑。
赵瞿在齿间无声念了两遍“胜男”,突然拊掌笑了起来,将两侧的臣子和嫔妃惊得浑身一抖。
千步廊地方足够宽阔,众人纷纷赶着自己的牲宠站到起始线,但毕竟是不通人性的动物,它们很难乖乖站成一排。
谢昭昭这样选了家禽或小型动物的还算好,那些选了鹿、羊、驴和猪的人便遭了殃。没有绳子牵引,为了控制住它们不乱跑,他们不得不用手脚并用,将牲宠按在原处,一个个容姿狼狈,神色狰狞。
赵晛站在她身侧,看着她手下攥住的家鹅伸长了脖子,不由担忧:“阿昭,这只鹅好像想咬你。”
说罢,他又轻声添了句:“不要紧张,我会在你身后,哪怕你是最后一名,我也会为你垫底。”
赵晛不清楚父亲举办这宴会的目的,他感觉赵瞿似乎有些针对谢昭昭,但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毕竟以赵瞿的性格,想要杀谁根本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无论如何,即便他畏惧父亲,也不会让谢昭昭随随便便被当成粮食喂了猛兽。
谢昭昭没听清赵晛在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上的那只鹅身上。这是一只母鹅,相对公鹅壮硕的体格,母鹅则看起来线条柔和了许多,喙也纤细短小。
它从被放出铁笼后,便有些焦躁不安,细长的脖子一伸一缩,黑豆似的眼睛溜溜转着,不知道在到处寻找什么。
谢昭昭抓它的时候,它表现出来攻击的模样,直到被攥住了脖子,这只鹅挣扎得更厉害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捏住它的喙,以免被它啄伤。
待到众人站定,内监一声令下:“开,开始!”
抱着兔子的嫔妃一撒手,那兔子便猛地窜出了老远,可她来不及高兴,兔子却被其他家畜惊吓到,横冲直撞便窜到了人群外。
选了鹿和羊的臣子,在比试前便摘了些树叶和草,挂在一条长杆子上,试图以此来引得它们前进。初始时,它们前进的还算平稳,但招来了旁人的妒忌,便有人故意制造出了噪声吸引它们的注意力,使得它们偏移了原本的线路。
谢昭昭比旁人出发的晚,待到众人走出了一段路,她才背过身,将手中的大鹅往地上一抛,猛地转身,一刻不敢耽误地朝前跑去。
鹅这种家畜,记仇又倔强,无须用食物引诱它,哪怕是与它对视上都可能被它追着拧。她跑出十来步,便要转头嘎嘎叫上两声,犹如挑衅般引诱大鹅继续追她。
大鹅扑棱着翅膀,压低了脖子和身体,一双黑眼似乎只容得下谢昭昭一人,左摇右摆地向前冲刺。
起初谢昭昭还需要回头挑衅两声,追到后来,大鹅已经失去理智,她只能拔腿狂奔,跑得心脏狂跳不止。
直至冲刺到了终点线,那大鹅还在紧追不舍,谢昭昭实在跑不动,缓缓停住脚步,弓着身子,双手搭在膝头用力喘了几声。
终点线便布置在距离赵瞿不远的地方,他歪歪扭扭倚在凭几上,一手懒散地支着脑袋,不慌不忙地看着她呼哧呼哧喘气。
大鹅追了上来,它的脖子一伸一缩,橘红色的喙照着她小腿上狠狠拧去。谢昭昭还未有反应,赵瞿便嗷的一声喊了出来,他撑在凭几上的手肘一滑,整个人向后摔去。
谢昭昭一边攥住大鹅的脖子,一边抬头望去,恰好看到这尴尬的一幕。内监慌张上前扶起了赵瞿,她也连忙侧过身,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仰头望天。
这边乱作一团,那赛场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赵晛追着鸡满场跑,鸡毛飞了一地。
赶驴的臣子被驴踢飞了半米远,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喊着疼,又摇摇颤颤爬了起来,生怕落后于人。
还有那选了猪的绿裙嫔妃,任凭她脚踢拳打,猪都纹丝不动,被踢疼了就哼哼唧唧叫上两声,摆着一副皮糙肉厚的模样。
约莫用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结束了这场荒诞的比赛。
不出谢昭昭所料,那绿裙嫔妃得了最后一名。直到所有人选择的家畜都到了终点,她选的猪还在原地摆烂。
绿裙嫔妃吓得跌坐在地,又或许是早已猜到自己的下场,她并未求饶,只是埋着头无声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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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瞿并不急着处置她,他黑眸定在谢昭昭身上,掌心搭在隐隐作痛的小腿上,神色不明地问:“太子妃,你想讨什么彩头?”
他好心地为她提供了一些选项:“你可以为你父亲讨要官职,朕可以提拔他为御史大夫。你也可以为你母亲讨要封号,或者土地丝绸,玉器黄金,又或者你想给太子讨些什么?”
此话一出,令臣子们妒红了眼。
谢昭昭父亲不过是比八百石的谏大夫,除非天子特召,否则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而御史大夫却是三公之一,地位仅次于丞相,品秩中二千石,掌弹劾、律令、机要文书。
他们还以为这是场荒诞游戏,只要不垫底便无需上心,哪想到摘取桂冠者可讨来这样的彩头,不由又羡又妒又悔恨。
赵瞿等着谢昭昭答复,她却沉默着,视线不住扫向瘫在地上的绿裙嫔妃,他眉梢一抬:“你想救她也可以,但只能选一个。”
众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没人相信谢昭昭会抵得住天大的诱惑,她与赵晛成婚后受人冷落与诟病,最大的过错便是她出身太低。但如果她父亲升为御史大夫,又或是母亲有封号,她便不用再被人戳脊梁骨。
谁会用如此实权来换一条无关的性命?
绿裙嫔妃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她垂着头,并不向谢昭昭求饶,丢了魂儿似的呆呆坐着。
她是家中庶女,从小不受待见,入宫后也是毫无存在感。方才她明明先选了兔子,却被嫡姐抢了去,她怕极了鸡鸭鹅这些尖嘴的家禽,只能选了根本没人会选的猪。
左右是死路一条,她想临死前给自己留点尊严。
“我选她。”
绿裙嫔妃猛地抬头,便看到那手中抱着一只白鹅的太子妃,嗓音平静而轻缓:“陛下,儿臣想要的彩头就是她。”
她眼泪哗哗落下,身体仿佛又被重新注入了生命,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谢昭昭竟然放弃了为父亲讨要官职,臣子们神色各异,有人惊讶,有人敬佩,还有人目露耻笑,认为她妇人之仁,目光狭隘,难当大用。
赵晛忍不住上前扯了扯谢昭昭的衣袖:“阿昭,你认识她吗?”
谢昭昭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么多年了,还是喜欢问这种屁话。
赵瞿似乎对她的选择并不意外,她若是想接近他,必先要取得他的信任。如果不作出与众不同的抉择,不标榜自己的特殊,她又如何博得他的青睐?
但他今日举办这场宴会的目的不在于此,让家畜赛跑不过是为了放松她的警惕心,真正的考验其实在他身后。
赵瞿此生最痛恨背地里下毒的勾当,他没有耐心等着谢昭昭一步步接近他,索性直接撒个鱼饵给她,也省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要放出笼内猛兽,倘若谢昭昭与人勾结,必定会趁此机会舍命相救,以此换取他的信任。
赵瞿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便有人得了令绕到他身后的铁笼,借着红布的掩盖,将锁住铁笼的钥匙打了开。
笼内的困兽似是察觉到了铁门的摇摇晃晃,踱步了两三圈后,竟是直接冲出了笼子。
这一变故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最先发现的人是谢昭昭与赵晛,他们与赵瞿离得极近,原本是因为彩头的事情上前答话,一抬首正对上扑面而来的虎啸。
不知是谁高声喊了句“护驾”,谢昭昭愣了愣,抓着手中的鹅扭头就跑。
赵瞿也是一怔,他看着越跑越远的谢昭昭,试探性地喊了声:“救命!!!”
谢昭昭跑得更快了。
13.十三个女主
千步廊之宴,以赵晛护驾被猛兽咬伤收了尾。
好在赵晛伤势不重,只是左边小腿被撕咬下来一块肉,虽看着骇人了些,到底是性命无忧。
太后知晓此事大发雷霆,又不能将怒气发泄在赵瞿身上,便将那日当值的近侍挨个杖责了一遍。
听着奴才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她胸腔中的怒火这才缓缓平息。傅母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清茶:“橙良娣到了。”
一听见“橙良娣”这个称呼,太后将送到嘴边的茶杯猛地摔在地上,伴着瓷片四溅,冷笑道:“让她进来。”
橙梓刚踏进千秋殿,便听见凉飕飕的嗓音:“你还有脸来见哀家?”
橙梓幼时被父亲寄养在太后身边学了几年的规矩,因性格顽皮,没少被太后折腾磋磨。她打心眼里畏惧太后,别说是忤逆太后,只是听见太后说话,便能将她吓得胆颤心惊。
分明是太后将她叫进了宫,如今却问她怎么有脸来见。橙梓不敢反驳,硬着头皮道:“侄孙女愚钝。”
“哀家倒不知,橙家何时出了你这么一位女圣人。”太后嗤了声,扶着傅母缓缓起身,“你因那小蹄子成了妾室,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竟与她成了闺中密友,同吃同舞,还替她鞍前马后张罗起探亲宴的吃食?”
橙梓抖了抖。
谢昭昭阿母来探亲那天吃的午膳,是她提前吩咐了膳房要用心些,她只是觉得谢昭昭一家子太穷酸可怜,什么都没吃过,便想着探亲这顿饭给谢昭昭撑撑脸面。
这件事她做得很隐蔽,没想到早已被太后洞察。
橙梓当即扑通一下跪了下去:“侄孙女知错,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走到她身前,俯下身,指尖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你与哀家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对她这样好?”
橙梓哪敢说自己根本没想法,只是单纯喜欢谢昭昭的性格,她感觉到下颌上的指甲越掐越狠,不得不违心道:“侄孙女恨极了她,本想跟她打好关系,趁她不备时再给她致命一击。”
见她一口一个侄孙女打起亲情牌,太后冷哼一声,总算松了手:“你最好是这样想的。你与太子成亲数日还未圆房,若让那贱蹄子捷足先登有了子嗣,那便是嫡妻嫡子,届时你还如何翻身?”
见橙梓眼中含泪,她又放柔了语气:“哀家知道你心中有委屈,那贱人还未到白云山墓祠祭过祖,太子妃的身份便做不得数,这两日你抓紧时间与太子圆房,剩下的事情便交给哀家来做。”
橙梓便如此被安排到了大吉殿,身边还多了傅母牌人形监控摄像头。
谢昭昭见到橙梓并不惊讶,按理来说赵晛受了伤,不便在御前侍疾,本应该带着她回东宫养伤。但赵瞿脑回路与众不同,他不但让赵晛继续住在大吉殿,还要倒反天罡,亲自来照顾赵晛。
古往今来,只有儿子伺候老子,还没听过谁家老子伺候儿子的,何况这是帝王之家,赵晛的老子是九五之尊的当今天子。
赵瞿为赵晛换药包扎,时不时还要亲自喂药,这突如其来的父爱令赵晛恐慌不已,又忍不住生出了些感激与父子温情。
眼看着赵晛短时间内回不去东宫,又与赵瞿关系破冰,太后心焦难耐,索性将橙梓送进宫,一来让橙梓借着这次机会与赵晛培养感情,二来让橙梓多多关注这父子二人的动向,还能让橙梓在赵瞿面前多露露脸,所谓是一箭多雕。
橙梓刚踏入大吉殿,便看到谢昭昭正撩着袖子给一只鹅洗澡,那大鹅身边还跟着一排小鹅,画面十分温馨。
顾忌傅母在场,橙梓本不想多生事端,但她实在疑惑,忍不住上前搭话:“这些鹅是哪来的?”
“陛下赏赐。”谢昭昭拍了拍大鹅肥硕的身体,“这只大鹅叫胜男,这只小鹅叫超男,还有强男,越男,赢男……”
她如数家珍般,将一排小鹅都介绍了一遍,橙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傅母瞪了一眼,又强忍着将笑憋了回去。
这大鹅不似那日攻击性强,谢昭昭帮它找回了它的孩子,它像是通人性一样,不再追着她咬,反而变得温顺亲人。
橙梓伸手摸了摸胜男的翅膀,眼底有些羡慕和伤感,却不敢流露出来,被傅母催促着进了正殿去见赵晛。
傍晚时分,到了换药时间,赵瞿带着任羡之从隔壁立政殿走了过来。
谢昭昭刚洗完胜男,正在给它梳理羽毛,原本专心致志,却莫名觉得有阴恻恻的气息,一抬头便对上了赵瞿意味不明的眸光。
她总觉得赵瞿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名义上他是来给赵晛换药喂药,但她也住在大吉殿,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她时不时便会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若是旁人这样盯着她看,她定是要狠狠瞪回去,可惜赵瞿不是旁人,她也没那个熊心豹子胆瞪他。
谢昭昭琢磨着,或许是那日千步廊之宴,她跑得太快,惹得赵瞿不快了,他这才总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看。
可那也不怪她啊,谁看见老虎不想跑?
谢昭昭不愿招惹赵瞿,又怕他阴晴不定祸害了她的两个丫头,便提前支开了雾面和哑光,此时心中坦然,恭恭敬敬朝着赵瞿施了一礼:“陛下万安……”
话没说完,赵瞿已是沉着脸往大吉殿内走去。
他很想一剑捅穿了她。
别看他整日疯疯癫癫没个正型,这个宫里的所有女人,赵瞿都能一眼看穿。唯独谢昭昭,他想破了脑袋也看不出她到底想做什么。
那日猛虎刚刚放出,等他反应过来,谢昭昭跑得连人影都瞧不见了。起初赵瞿还以为她是欲擒故纵,于是借口赏赐赵晛护驾有功,一并赏赐了她,问她想要什么,谁想到她竟然跟他要了几只鹅崽子!
赵瞿琢磨不透她,想来想去想得头疼,于是生出了想要杀了她一了百了的念头。
但目前也只是停留在想这个阶段,纵使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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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这样的变数,他却不得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浑身剧痛起来,没有她还真扛不住。
何况千步廊宴会那日,他又在谢昭昭身上发现了些不同寻常。赵瞿今日特意带了任羡之来,便是想让任羡之近距离观察她,若真是下毒或能寻出些许破绽。
任羡之躬身一礼:“微臣叩请娘娘圣安。”
谢昭昭抬眸看他,但见他眉眼若画,脸上带着温吞的笑意,乌木簪半束起微卷的发,手中提着药箱,远远便能闻到淡淡的苦艾味。
她对任羡之的印象不算多,只记得当初薛蔓丧父后,姨母便带着薛蔓改嫁到了任家,薛蔓和任羡之算是继兄妹。
还有便是在那本虐文中,任羡之是唯一没有祸害过谢昭昭的男性角色。
短暂照面后,任羡之跟随赵瞿进了正殿。
谢昭昭惦记着赵晛的好感度,连忙起身,也进了大吉殿。
殿内摆着方正的铜体熏炉,芷草和龙脑香调和过的幽香徐徐飘起,熏得谢昭昭一进门便打了两三个喷嚏。
早先进殿的橙梓退避到了一侧,而赵晛神色恹恹地坐在木制轮椅上,脸色白得吓人。
任羡之为他把过脉,温声安抚:“殿下未伤及根骨,只是气血亏损,好好休养些日子便能恢复如初。”
赵晛颔首,听见父亲开口:“用最好最贵的药材,务必让太子尽快痊愈。”
少年眼底不掩心事,仅这一句不冷不热的关怀,便让他眼眶微微湿润,硬是绷紧了唇线才抑制住激动的情绪。
赵瞿又乜了一眼跟进来的谢昭昭,语气讥诮:“那日太子妃受了惊,你替她也请个脉。”
任羡之应了声,从药箱中取出一条丝绢帕子,请谢昭昭坐下后,将丝绢覆在了她腕上,指腹轻搭。
任羡之搭上脉后,时而皱眉,时而垂眸,将赵晛吓得不轻。
还好他取血时足够严谨,怕被人看出来,特意往她腕上移了几寸割的肉,除非将袖子挽起来半截,不然瞧不见伤口。
但长时间的取血,只怕任羡之能看出她身体亏损严重,异于旁人。
赵晛提早想好了说辞,左右谢昭昭从小便体弱多病,若是任羡之询问起来,他便以此为借口。
他紧张地手心冒出冷汗,不料任羡之并未发出疑问,只道了句:“娘娘脉弦细弱,肝木失疏,心神失守,还需静心调养。”
等走出大吉殿,不等赵瞿询问,任羡之便道出实情:“太子妃脉象混乱似死脉,想必曾有人给她下过毒,如今毒素弥漫脉络,恐有短命之兆。”
一听短命二字,赵瞿嗤了声。
倒没见过哪个将死之人能跑得比老虎还快。
“除此外,可还有其他异样?”
任羡之想了想:“方才大吉殿内燃着的香料有问题,里面加了助情香,若殿内几位闻久了恐纵欲伤身,神志颠倒。”
赵瞿:“?”
“跟朕有什么关系?”
14.十四个女主
赵瞿走后,赵晛找借口让橙梓先退了下去。
橙梓本就是被傅母逼着进了正殿见他,她硬着头皮与他找话题聊,但赵晛病恹恹的,似乎是伤口疼得不想多说话,两人没说几句话便冷了场。
她呆呆坐在一旁,忍不住开起小差,一会想起今日还未来得及习练的剑术,一会想起谢昭昭养的大鹅。
许是殿内门窗紧闭的缘故,她总觉得闷热喘不上气,鬓角碎发被汗水浸透,肩背衣衫也微微潮湿,当真是坐立难安。
此时像是得了赦令般,橙梓连忙离开了大吉殿。
刚踏进偏殿的住处,橙梓便被傅母拦住,傅母疑惑道:“您怎么出来了?”
她自然不能说是赵晛让她走的,信口胡诌道:“太医刚来请过脉,殿下险些伤了根骨,陛下让殿下静养。”
傅母表情变了变,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到底是心疼赵晛的身子,半晌憋出一句:“那殿内的熏香可灭了?”
那熏香是傅母让橙梓带进去的,道是可以养神生息,橙梓一进门便按照叮嘱将香料放置到熏炉中,临出门时却没有注意香料是否燃尽。
橙梓估摸着自己进大吉殿有一段时间,便道:“熏香没剩多少,该是灭了。”
傅母有些不放心:“那老奴进去通通风。”
她让橙梓带去的熏香中,添加了夜郎国特有的助兴香料,吸入的香料越多,身体越亢奋燥热,若是不及时纾解,恐会神志颠倒,出现幻觉。
橙梓连忙拉住傅母,如今傅母并不知道谢昭昭还在正殿里,若是傅母进去发觉了此事,定会要求她再进正殿去找赵晛尬聊,她可不想再呆坐半个时辰了。
“殿下觉得疲乏,现下已经睡下了。”
傅母只得作罢。
与此同时,正殿内的两人正在进行日常放血。
赵晛轻抚着谢昭昭的小臂:“那日我还问你疼不疼,如今我掉了块肉才知道你的感受。”
谢昭昭听见这话,便知道赵晛又要开始虚伪的拉扯,一边摆出心疼后悔的模样,一边继续放血给他的白月光治病,真是又想当屌子又想立牌坊。
她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索性转移了话题:“往日以为陛下性情淡漠,如今看来到底是父子连心,陛下召来任太医为殿下诊治,又亲自换药喂药,想来还是心疼殿下的。”
一提起赵瞿,赵晛果然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忽而脸上闪过一丝掩不住的欢喜,又很快被惆怅之情淹没:“父皇小时候过得很不好,我知道他不是讨厌我,只是一直活在阴影里,至今还未走出来。”
谢昭昭闻到了瓜的味道,她“哦”了一声,将语调拉得很长,随手扯了一只凳子,凑近了他:“陛下这样尊贵的人,还会有阴影吗?”
一阵凉风袭面而来,她突然贴近,赵晛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草药味,将原本芷草和龙脑香的气味中和,竟是减轻了他心中微微的躁意。
赵晛凝住神:“先皇仁德治国,爱民如子,但中年操劳过度,伤了根基。便在这时有个太监供奉了长命金丹,先皇服用过后精神焕发,只是那金丹有依赖性,又效果短暂,先皇为了续命,频频服用金丹,最后竟是吐血而亡。”
“那太监见东窗事发,连夜逃离皇宫,在躲避追兵时不慎坠入悬崖,摔得尸骨无存。”
“再说父皇并非太后亲生,他的生母薛妃曾冠宠后宫,与先皇十分恩爱,相继为先皇诞下两个皇子,便是父皇和六皇子。谁料先皇驾崩后,薛妃竟耐不住寂寞,与宫中多名侍卫有染,被尚且年幼的父皇亲眼撞破。”
“这样天大的丑闻,太后只能悄悄压下,但因疑心两子非先王血脉,将父皇、薛妃和六皇子先后关进大牢里。不想六皇子在牢狱中染上疟疾,很快就死掉了,薛妃抱着六皇子的尸体哭了数日,最后在严刑拷打下精神恍惚,失了神志。”
赵晛越说,眸色越发涣散。
他脊背发汗,浸透衣衫,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昭昭,莫名其妙的口干舌燥,小腿肚上伤口隐隐作痛,那疼痛不但压不下腹部火攻般的灼烧感,反而像是泼洒了烈酒,令他头脑发胀。
谢昭昭正听到关键处,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
按赵晛所说,薛妃疯了,六皇子死了,那赵瞿是如何活着走出了大牢,又怎么会继位为王?
她满腹疑问,迫切地等待赵晛解答,赵晛却红着一张脸,手掌叩在轮椅上往前摇了摇,他喉结滚动两圈,哑着嗓音道:“阿昭,我有些难受……”
谢昭昭终于瞧出了他的不对劲,他此时与她靠得极近,原本搭垂在轮椅上的手掌,忽而抬起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
“殿下,你怎么……”
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变得无端娇媚,像是浸了糖渍的杏梅,尾音裹着层黏腻拉丝的甜。
她怎么会发出这样可怕的声音?
谢昭昭慌忙地甩开赵晛的手,他却很快又攥住了她另一只手臂,掌心不断收紧,忽而用力一带,将她拽到了自己膝头上。
受轮椅空间所限,她并未坐到变化明显的某处,身体斜压在他怀里。他呼吸越来越重,喘出的热气吹在她耳侧,激得她浑身发毛,掌心沁出了冷汗,
女人和男人在力量上的差异在此时显现出来。
赵晛手臂紧紧桎梏着她,她便难以动弹,像是粘在蜘蛛网上的小虫,无论如何挣扎都憾不动分毫,似乎只有等待着被吞入腹中的下场。
越是如此,谢昭昭反而冷静下来。
她看着情迷意乱的赵晛,察觉出他的异样,也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很显然,有人给她们下了药。
谢昭昭进了殿内后,没碰过任何吃食和茶水,所以那助兴的药恐怕是下在了别处。方才只有橙梓、赵瞿和任羡之来过大吉殿,赵瞿和任羡之进来后把了脉便离开了,反而是橙梓最先进来,与赵晛单独在殿内停留过半个多时辰。
但这药若是橙梓下的,橙梓便不会轻易离开殿内,将她和赵晛单独留在此处。恐怕是太后急着让橙梓与赵晛同房,又怕两人不听安排,索性瞒着橙梓来了这么一出。
谢昭昭在正殿内呆了片刻中,吸入的助兴香料没有赵晛多,她神志还算清醒,只是身体无端燥热,血液逆流向大脑,各个器官很是兴奋,瞳孔像是受了刺激不断收缩。
赵晛在她身上胡乱摸着。
这一幕让谢昭昭想起了上辈子被卖进山坳里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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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她胃里翻滚着,嗓子眼里涌着酸气,几度将要呕出来。
她知道再耽搁下去,事情恐怕不妙,两指一收,倏而掐在了赵晛的大腿根上,便听他嗷地一声惨叫,圈住她的手臂不自觉放开,伸手去抓她的手。
谢昭昭趁着他恍神的一瞬,背部向后仰倒,双腿呈九十度抬起,用力朝着他受伤的腿砸了下去。
又是一声惨叫。
谢昭昭成功脱困。
她想也不想便朝着殿外冲去,在正殿呆了这些时候,外边天色已黑,她一时间不知道该逃往何处,心跳强烈而极快,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如同她瞎了眼摸索着往山坳外逃跑的那一日。
她看不清眼前的路,便凭着感觉闷头跑,一头钻进了立政殿也不知晓。
这次当值的宿卫依旧没有拦她,起初那次不拦是一时疏忽,后来不拦却是有赵瞿的旨意。内监瞧见她,下意识伸了伸手,哎了一声,被宿卫连忙挡住。
于是赵瞿敲木鱼时,一抬头就看到了神色慌张冲进他寝殿的谢昭昭,她双目无神,但并不似梦游时的混沌,倒像是被魇住了,双手无措地四处摸索着。
她跌跌撞撞跑向了他,绣鞋踢偏了红木鱼,却被盘膝而坐的赵瞿绊住了脚,身体如断线纸鸢般向前飞去,半幅裙踞忽地飘扬而起,又很快落下。
他膝头摊着的《妙法莲华经》滑落到了地上,掌心握住她的脚踝,没用多大力气便稳住了她的身形。
赵瞿仰首,黑瞳冷淡地盯着她:“太子妃,你好大的胆子。”
谢昭昭听到了声音,迷茫地左右张望着,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好似出现了光亮,她揉了揉眼,低下头看见了一个摇晃的身影。
那身影摇晃得厉害,好像在说什么,她听不清,越来越想吐,两只手啪的一声按住了赵瞿的脸,掌心用力挤压着他的颊:“你别晃了,我要吐了……”
“……”
赵瞿沉着一双眸,脸上那双造次的手好似将他当做了面团,湿热的手心微微蜷着,指尖用力张着,一根根深陷在他脸颊上,霎时间压抑不住的杀意从眸底流泻。
他此生最厌恶与女人亲近。
谢昭昭无疑是在他的底线上生死横跳。
“你看清楚朕是谁。”
音落,谢昭昭便弯下腰,垂着眸,颤着一双细长的睫羽,缓缓靠近了他,似乎是想看清楚他的脸。
可她离他实在太近,近到呼吸可闻。
赵瞿忍无可忍,一把攥住了她的后衣领,揪着她的脖子迫使她仰起头来,眉梢一压,便要喊宿卫过来将她丢出去。
“来——”
他刚从喉间吐出一字,听到谢昭昭带着哽咽哼唧了一声:“阿母……”
赵瞿眸色微顿,周身凛冽的气息好似凝住,他慢慢抬眼看向她,见她鼻头微红,眼眶里蓄着朦胧的雾气,似乎是难受极了,身体一抽一抽地涌动。
她显然已经不清醒了。
赵瞿记起任羡之说的话,大吉殿内的香料中添加了助情香,闻久了恐会神志颠倒,霎时止住了嗓音,难得多了些耐心,静静等待着她说下去。
“我,我想吐……”
说着,谢昭昭哇的一声呕在了他脸上。
15.十五个女主
由于千步廊宴前,谢昭昭吃伤了胃,这两日她都进食很少,总觉得胃里有些发胀,时不时便嗳气上逆。
这下将赵瞿赏赐的茶点尽数呕了出来,总算腾空了胃部,她擦了擦嘴,长舒了一口气。
谢昭昭舒坦了,赵瞿却僵化了。
经过胃消化发酵后的食物残渣,如狂风暴雨落下,即便他反应极快地侧过了脸,也不过是垂死挣扎,此时一滴浊液正顺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缓缓滑落。
自登基后,他便没再如此狼狈过。
赵瞿捏着木槌的手指攥得骨节发白,眸底溢出阴戾的煞气,抓着谢昭昭后颈的手掌心蓦地松开,几乎是跳了起来,快步去取佩剑。
她失去重心狠狠栽在了地上,跌得眼中含泪,嘴里还在喃喃念着:“阿母,阿母,我想回家……”
赵瞿拔剑的动作一顿。
他原本有个弟弟,后来弟弟死在了母亲怀里,咽气前还在喃呢:“母妃,我想回家,好难受啊,我想回家。”
两道轻不可闻的嗓音好似在这一刻重叠起来,像是烧红的铁榔头砸在心上。他喉头一酸,按在剑鞘上的手掌缓缓收紧,又骤然松开。
“重喜,备水。”赵瞿顿了顿,“两桶凉水。”
内监突然被点到名,心里打着鼓,慌里慌张带人去备水了。
直到抬着浴桶进殿时,重喜仍是惶恐,里面二位可是当今天子和天子的儿媳。听宿卫私下里解释,太子妃似乎还不是第一次在夜里闯进立政殿了,这让重喜不免胡思乱想,又生怕自己撞破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被灭了口。
好在赵瞿并未叫重喜多作停留,仅在两只浴桶间隔了一道石湾陶韵屏风,又让重喜收拾干净了地上的秽物,便命他退了下去。
赵瞿提起谢昭昭,将其扔进了浴桶中,霎时间水花四溅,她不防备滑落到水底,双手拍打着水面,咕噜噜吹起了一串水泡。
他不耐烦地伸手捉住她的领缘,提着她出了水面。
见谢昭昭大口喘气,赵瞿便绕过屏风,迈步走向了另一只浴桶。他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赤身露体,只打湿了浴布,熟练地将脸侧的秽物擦去。
赵瞿小时候有很严重的洁癖,但自从九岁那年随母亲和弟弟入了狱,便被人硬生生治好了这个毛病。
他面无表情地擦净了脸,又褪下脏了的绸袍,仔细擦拭干净,换了身衣裳,这才重新绕回了屏风的另一端。
谢昭昭整个人浸在浴桶中,只余胸口往上浮在水面,她两颊嫣红,双目黑沉沉盯着虚空的某一处,簪发的玉钗歪歪斜斜坠在鬓侧,齿间还在不住低喃着什么。
赵瞿没耐心听她说痴话,也根本不在意她说什么。
他从榻上扯下一床被褥,另一手攥着她的后颈,向上一提,伸手一卷,只听见哗啦声响,那被褥便缠在了她身上。他卷人的手法活像是仵作敛尸,动作利索干脆,不等谢昭昭反应过来,已是四肢受限,裹着被褥直挺挺立在了地上。
赵瞿取来平日束在腰间的玉带,叩在了被褥外,又将竖起的被褥并着谢昭昭斜夹在臂下,轻松带着她走到了榻边。
她被随手扔在榻下,赵瞿也不敲木鱼了,平躺在榻边,垂下一手随意捏着她的耳垂,瞬间减轻了浑身的痛楚。
可离得近了,便能听清楚谢昭昭唇间的喃呢。
“别碰我,别动我,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妈,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卖了我?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她的嗓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悲戚,无神的双目唰地落下两行清泪,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赵瞿听不懂谢昭昭在说什么。
早在他给赵晛赐婚前,便查清了谢昭昭祖上三代的底细。
当今朝堂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右丞相橙奉为首的土人,一派是以左丞相吕袁青为首的北人。
土人便是指原本生活在岭南部落中的土著人,北人则是当年由任家北迁至此地的军队。如今多年过去,土人与北人在朝堂已是分庭抗礼,双方明争暗斗不断,小到言辞交锋,大到争权夺势,火药味十足。
谢昭昭父族母族皆属于北人,她口中声声呼唤的阿母刘珺雁出身名门大族,但因违背父母之命嫁给了谢父,与母族闹翻了脸。而谢父则是通过察举提拔上来的谏官,品阶不高,性格出了名的固执倔犟,因此得罪了不少同僚和上级。
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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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谢昭昭本人,从出生起便是个药罐子,虽家境普通,父母却将她当做眼珠子般宝贝。据他所知,她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苛待,也不知她口中的“卖了我”“别碰我”“救救我”从何而来。
任羡之说那助情香若是吸入过多,又不加以纾解,时间久了恐怕会出现幻觉。说不准她如今便是做了场噩梦,这才满口胡言乱语。
她来来回回就那三句,赵瞿被吵得头疼,他翻了个身,侧眸望向被褥里裹着的谢昭昭。
她肩颈微微颤抖,脸上挂着泪,哭起来并不似他后宫中梨花带雨的妃子,唇瓣哆嗦着一抽一抽,泪水黏住了她鬓间的碎发,红红的鼻尖下竟是挂了一道清涕,嗓音嘶哑又歇斯底里。
哭得真丑。
他嫌弃地闭上了眼,片刻后,忍无可忍地睁开,下意识伸出了手,正要捂住她的嘴,却倏而顿在空气中。
她的鼻涕快要掉下来了。
“……”
赵瞿又阖上了眼。
“重喜,重喜,重喜——”
“擦干净她的脸!”
他一连唤了三遍内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促,如惊雷般炸响在殿内。
重喜匆匆跑进了内殿,低垂的头颅几近贴向胸腹,他不敢抬头,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待靠近了床榻,重喜视线本是盯着地面,却好死不死看到了被困在被褥里泪流满面的太子妃。她靠在床榻旁,圆润的耳垂上还挂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许是捻的时间长了,耳垂被拉扯得微微发红。
她低声喃喃:“为什么这样对我……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
重喜双膝一软,打着哆嗦便跪在了地上。
谁能想到平日里不沾女色的陛下,私底下竟是个死变态。
“陛,陛,陛……”他结巴地不成样子,似乎想说什么,又始终没有勇气道出那句话,便紧紧咬住了下唇。
“你想说什么?”赵瞿眯起眸,瞥了一眼重喜,又望了一眼谢昭昭,忽而明白了什么,从喉间挤出哼哼唧唧的冷笑,“哦,你想救她?”
他伸手捻住了重喜的耳垂:“好啊,那朕今天晚上捏着你睡。”
16.十六个女主
天不明时,橙梓在大吉殿外的石阶上看到了昏睡不醒的谢昭昭,她愣了愣,连忙上前扶起谢昭昭。
“谢昭昭,你,你怎么了?”橙梓哆嗦着将手指放在了她鼻间试了一试,直到探出了鼻息,这才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太后派人暗杀了谢昭昭。
见谢昭昭没有反应,橙梓掐住她的人中,不多时,谢昭昭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她眼皮极重,似乎是肿了,仿佛有什么重物压在眼上。谢昭昭用力撑开胶黏的双眼,看到橙梓的脸后,呆愣了一阵子,而后突然开口问道:“你昨天是不是把什么东西带进了大吉殿?”
橙梓正要否认,又倏而记起了傅母叮嘱她务必要带进殿内点燃的安神香,她点点头:“阿姆叫我带了些养神生息的熏香给殿下。”
谢昭昭长吐了一口气,浑身无力地靠在橙梓身上:“我说是什么东西,原来是那熏香里下了药。”
橙梓疑惑:“什么药?”
“助情药。”
“什么助……”或许是谢昭昭说话太过直白,橙梓大脑没转过来弯,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脸色瞬间染上绯红,“你胡说什么,我没有下药!”
说罢,橙梓突然反应过来为何傅母非要她将那熏香带进去。
她说她昨日在大吉殿内待了半个时辰便觉得胸闷气短,还有那傅母见她出来,便追着问她熏香可是燃尽了,还要进去开窗通风。
她从大吉殿出来后难受了整整一夜,半梦半醒间还吐了一次,实在不舒服才起了这么早。
橙梓越想越觉得后怕,成婚生子是她一早便接受了的命运,她也不抵触与赵晛同房,但这不代表太后就可以在她毫不知情时给她下药。
橙梓扶起谢昭昭,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对不起,我不知道那里面有药,你昨晚是不是和他……”
谢昭昭垂眸扫了一圈自己的衣裙:“没有,你自己小心些。”
她扯了扯衣领,忽然觉得脖颈有些痒,伸手抓了几下,颈侧以下竟是长了一片红疹子。
她实在记不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从大吉殿逃出来便陷入了混沌之中,只记得自己好像跑了很远很远,眼前一片漆黑,时而出现母亲的脸,时而看见前世的父母,又时而现出山坳里的那些男人。
照理说,如今大吉殿住进了橙梓,内外多了许多伺候的宫女,还有傅母在此监视,她若是昨晚跑出大吉殿就昏迷了过去,总该有人发现她,她怎可能在外边躺了一宿?
谢昭昭正在心里犯嘀咕,远远看见大吉门匆匆来了道身影,走近才看清来人是重喜。
重喜看见她先是一愣,而后躬着腰道:“陛下口谕,提,提前一日,去白云山墓祠祭,祭祖。”
橙梓还是头一次见重喜,听见重喜说话结结巴巴,急得直扣手指头,但毕竟是天子身边的内监,她不好直接打断,便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盯着重喜看。
她一眼就注意到重喜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手里提着的琉璃风灯映在唇上,火光里隐约照出深深咬痕,垂下脑袋的两侧耳垂搓得通红发肿。
橙梓顿时生出了一个惊为天人的想法,等重喜退下,她迫不及待扯了扯谢昭昭,压低了嗓音:“你知道陛下不近女色吗?”
谢昭昭对赵瞿不甚了解,大部分都是通过父亲之口得知他的荒唐事迹。
虽然入宫侍疾的这几日见得频繁了些,她却始终琢磨不透赵瞿这个人,他看起来性子阴晴不定,行为疯癫异常,实则城府极深,根本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昏庸无能。
从赵晛那里听到了越国宫廷秘史后,她更加笃定赵瞿这个人不简单,如今听橙梓这样问,她倏而忆起上次在太后千秋殿里见到的百位嫔妃,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橙梓凑近了她:“我之前无意间听到祖父与太后谈话,他们说陛下不能人道,那后宫佳丽三千,他有心无力便索性搬到了立政殿。我方才见那内监公公眼中含泪,唇下咬痕,耳垂红肿,恐怕陛下不是不能人道,而是有断袖之癖。”
“……”
谢昭昭一阵沉默,忍不住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那你说陛下为何选一个结巴当内监?”橙梓哼了一声,“还是一个这么年轻俊秀的太监。”
这一下问到了点子上。
赵瞿是出了名的没耐心,他没耐心上早朝,便在朝殿内拉了层厚厚的珠帘,有时早朝上到一半那珠帘内已是换了人,龙椅上坐着个穿着龙袍吓得畏畏缩缩的太监,直到半个月后大臣们退朝跪拜时瞥见太监的鞋才发现异样。
他还没耐心批奏折,经常随机从奏折中抽出十几张扔进火盆里点燃,有时还会在奏折上写写画画,写狗屁不通毫无韵律的诗词,画全身光赤的臣子嬉水图,将大臣们臊得老脸通红。
最让赵瞿没耐心的,还是后宫的佳丽们。
朝臣们绞尽脑汁将女儿们送进后宫,而赵瞿一向是来者不拒,如同收集手办一样,将各色美人纳入后宫。他从不宠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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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只将她们当做好看的物件儿般,好吃好喝供着,但总有人不满于此,譬如赵晛的生母。
如今想来,没人知道赵晛生母是自愿还是被迫。
世人只知道她胆大妄为给赵瞿下了药,虽然一举怀上了龙嗣却并不受宠爱,生产时因胎体过大难产而亡,最后被太后剖开了肚子,当着赵瞿的面取出险些憋死的赵晛,到死了都不能体面下葬。
此事以后,赵瞿便搬到了立政殿,很少踏入后宫了。
偶尔会有嫔妃来此走动,借着送汤送点心的由头想见一面赵瞿,却连立政殿的殿门都进不去,只有去千秋殿给太后请安时才能有概率见到他。
但赵瞿实在太冷淡,只顾着陪太后用早膳,看到百花齐放的嫔妃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又向来行径疯癫,时晴时阴,嫔妃们对他是恐惧大于爱慕,生怕行差踏错便触了天子逆鳞,招惹来杀身之祸。
这样一个毫无耐心的人,竟然选了个说话不利索的太监贴身侍候,也难免惹得橙梓胡思乱想。
得了天子口谕,谢昭昭回去收拾行李,一进门便看到了趴在地上狗吃屎造型的赵晛,她蹲在一旁欣赏了片刻,只恨古代没有手机不能拍照发个朋友圈。
赵晛还昏迷着,她连唤了几声他都没有反应,谢昭昭看着他脸侧飘起的绯色,忽然想起昨晚上他胡乱摸她的样子。
她怒上心头,手随脑动,啪啪两巴掌落在了赵晛脸上。
两掌下去,堵在她嗓子眼里的闷气竟是奇迹般的消退下去。谢昭昭想打他很久了,此刻盯着他红通通的脸颊有些意犹未尽,她正思索着要不要继续打,手掌已经不受控制扇了下去。
这两巴掌下去后,谢昭昭又犹豫了。
她一共打了他四巴掌,但是“四”不吉利。
谢昭昭想了想,又补了两巴掌。
这下吉利了,她却觉得“八”寓意更好。
她又是一掌下去,正要再补一掌,赵晛淌着鼻血幽幽睁开了眼。
他神色迷茫地抬头看向谢昭昭:“阿昭,我怎么在地上?”
谢昭昭:“殿下摔倒了。”
赵晛疑惑:“我的脸怎么那么疼?”
谢昭昭:“殿下脸先着地。”
赵晛一愣:“可是我好像流鼻血了?”
谢昭昭:“殿下摔伤了鼻梁骨。”
赵晛看向她悬在半空的手:“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昭昭想了想,啪的一声利落地扇在了他脸上:“驱蚊。”
17.十七个女主
太后得知橙梓没有与赵晛圆房,如今赵瞿还将去白云山墓祠的时间提前了一日,气得将寝殿砸了个稀巴烂。
橙梓被叫过去训了一顿,蔫巴巴垂着头回了大吉殿偏殿收拾行李。
以她良娣的身份,本来不用跟去白云山祭祖,但太后非将她硬塞到了队伍里,她也不敢反抗。
赵晛自己单独一辆马车,橙梓便跟着谢昭昭同乘一辆马车,此时傅母不在身侧监视,她忍不住向谢昭昭发起牢骚:“还怪我不知好歹,说什么为了我好,我看分明是为了她们一己之私,尽说些虚情假意的面子话,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谢昭昭有些走神,她盯着自己的系统面板,看到上面写着【赵瞿好感度+1】。
没错,不是赵晛的好感度,而是赵瞿的好感度增加了一点。
她几乎以为自己药效还没过,以至于双眼出现了幻觉。
可她反复退出重进几次后,系统面板上写的名字还是赵瞿。
不但如此,系统还抽风似的,将赵瞿和赵晛的好感度相加在了一起,不多不少刚好十点好感度,系统后台赫然出现一条未读消息:【宿主可兑换领取一条前世父母和弟弟的相关线索,是否兑换?】
谢昭昭试探着选了兑换。
系统:【他们不是胎穿,你的弟弟穿成了越国的富家子弟,你的父母跟他在一起。】
这条线索看似简单,却提供了很多有效信息:他们不是胎穿,说明他们可能是突然夺舍了这本书里的某个角色,也就是说他们穿来后会表现出异样,或是性格大变,或是言行怪异,必定存有破绽。
系统说弟弟穿成了越国的富家子弟,这意味着她可以大大缩短寻人范围,可以直接筛选掉普通百姓人家,只固定在越国的富户权贵身上。
再说系统提示她的父母和弟弟在一起,那便是只要找到她弟弟,就能找到她父母。
谢昭昭正分析着线索,忽然听到橙梓咬牙切齿道:“她何时将我们橙家女子当成了人来看?赵晛母妃是我二姑母,所有人都说我二姑母是难产而亡,她不得已才剖腹取子,可我却知道她根本就是在我二姑母还活着的时候,便拿刀剖开了她的肚子!”
橙梓不敢直称太后,只能用一个个“她”来代指。她实在愤怒极了,但即便如此依旧压低了嗓音,说出来的话像是针尖似的扎人。
谢昭昭回了神,忍不住问:“她为何要活剖你二姑母?”
赵晛生母亦是橙家女,还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没道理非要去母留子。
橙梓抿紧了唇,眉头蹙着,却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了。
见她如此,谢昭昭不再追问。
此事牵扯橙家的隐秘,恐怕橙梓是一时气急,这才口不择言说了出来,她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
谢昭昭索性将话头一转:“越国高门大户众多,你可有熟知的富家子弟突然性格大变的?”
橙梓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起此事,却还是仔细回忆了一番:“我父亲与北人交恶,与我相近的大多数是橙家本族子弟,非要说什么性格大变,我感觉我兄长便是如此。”
“橙淮自从喜欢上你以后,像是变了个人,只要提到你的名字便易怒易燥,我阿爹已经给他许配好了姻缘,他原本从不忤逆阿爹,却在此事上尤为坚持,非要娶你为妻,为此还被阿爹罚了家法。”
橙梓提及此事便有些尴尬。
她从小到大将兄长当作英雄楷模,崇拜他,敬仰他,谁料兄长会为了一个女人与家族闹翻。再加上她两眼只有诗词歌赋的诗圣堂兄,竟是因为向谢昭昭求爱不成便跳江自尽,她理所当然将谢昭昭当作了居心叵测的狐媚子。
当她得知自己因谢昭昭而降妻为妾时,她便发誓与谢昭昭势不两立,哪想到如今跟谢昭昭成了朋友,也因为谢昭昭忤逆起了长辈。
听橙梓提起此事,谢昭昭倒是面色坦然。
她与橙淮同为太子伴读,少时青梅竹马,长大后橙淮成了她的追求者之一,也是原文中虐她最狠的男配。橙淮出身本族,与橙梓一母同胞,十三岁便已名震岭南诸城,他如同赵晛一般,根本从未爱慕过她,忤逆父母之命娶她回家,不过是为了方便将她囚住,放她的血给薛蔓治病。
若不是系统加以阻拦,又用她父母和弟弟作为诱饵,此时橙淮应该已经在珠江水里跟诗圣团聚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是摇摇晃晃停在了白云山山麓。
谢昭昭一下马车,便看到了赵瞿夸张的仪仗队。
为首的先导仪仗队敲锣打鼓开道,引驾仪仗队和车驾仪仗队紧跟其后,后部还有鼓吹乐队和手执横剑的后卫部队,浩浩荡荡像条长龙似的盘旋在山脚下。
而赵瞿本人歪歪斜斜坐在华盖金辂车上,手里抱着一颗被削去顶盖的胥椰果,他齿间懒洋洋衔咬着芦苇吸管,双眸微微阖着,眉心朱砂映得鲜红,两侧宫女手持雀翎轻轻摇动,看着好不惬意。
太子成婚最重要的环节便是告祠高庙,但通常天子不会亲临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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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是授权给礼官代行。谢昭昭记得赵瞿上次给她传玺绶时昏昏欲睡,说明他不喜这些繁复礼节,也不知他此次抽了什么风,竟是主动跟了过来。
她不由想起系统面板上突兀的好感度提醒。
显然那好感度是在她昨夜不知情时增长的,可她根本不记得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醒来时便已在大吉殿殿门外。
但线索既然兑换成功,便说明不管是获取赵晛的好感度,还是赵瞿的好感度都一样,而且他们的好感度可以叠加,只要达到十点好感度就能得到线索。
谢昭昭正琢磨此事,便见赵晛下了马车换上木质轮椅,他目光直勾勾停在她身上,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跟她说。
他迟疑着,在经过她身边时垂下了眸:“阿昭,橙淮今天也来了,他想见见你。”
谢昭昭笑着点头,毫不犹豫道:“好啊。”
她正想尝试一下,看是不是原书中伤害过她的男角色都可以增加好感度,若是如此,她一口气多攻略几人,便能早些凑够她前世父母和弟弟的线索。
许是她答应得太干脆利索,反倒叫赵晛愣了愣。
旁人或许不知道,赵晛却是清楚橙淮追求谢昭昭的目的,他望着她脸上无害的笑意,心底一阵发虚。
橙淮心思不纯,他又何尝不是?
他向她当众弹奏凤求凰求娶她时,她恐怕以为他是真的爱她,殊不知他将她娶进东宫,只是方便控制她,让她乖乖当薛蔓的药引子。
赵晛突然有些唾弃自己,他紧绷住唇,沉默了许久,抬起眸,像是下了某种很大的决心:“阿昭,我们今晚圆房吧!”
谢昭昭:“?”
谢昭昭没忍住瞥了赵晛一眼,她眼皮向上掀了掀,嘴角跟着目光向下一撇。
很难想象这两个耳朵中间夹着的居然是脑子。
两人视线相对,赵晛却没看出她神色中的复杂,只将她面上的情绪当作了不可置信和激动。
他轻轻捉住她的手:“从你嫁给我后,便让你受了诸多委屈。等你诞下我的子嗣,我会奏请父皇,将我们的孩子立为皇太孙,届时再不会有人对你指手画脚。”
皇太孙与太子一样,皆是皇位继承人的封号。虽然历史上极少有太子身体康健时,便急着册封皇太孙的案例,但赵瞿毕竟异于常人,若是赵晛主动请封皇太孙,赵瞿未必不会答应。
赵晛此举便是想要让谢昭昭安心,他不会白白利用她,母凭子贵,他会让她成为越国最尊贵的女人。
18.十八个女主
闻此言,谢昭昭总算理解了赵晛的脑回路,她有些想笑,低下头便想起了原文赵晛在得知她怀有身孕后,逼着她服用堕胎药时说过的话。
“谢昭昭,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想诞下孤的子嗣吗?”
“孤的太子妃本该是薛蔓,你鸠占鹊巢便罢了,如今还想靠着这腌臜手段保住你的位置,你真让孤感到恶心!”
“你乖乖喝下这药汤,孤可保你一条性命,但你要记住这个教训,你不是她,便不要再痴心妄想揣着那不该有的心思。”
此一时彼一时,谢昭昭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浑噩了数日,她实在想不通记忆中琨玉秋霜,堪比明月般存在的赵晛,怎么变得那样面目丑陋。
而如今,她不再思慕他,他却又说“等你诞下我的子嗣”。
谢昭昭从他掌心里抽开了手:“殿下若是为我好,便保重身子,不要再提此事。太后娘娘因你我嫁娶之事已是误会深重,若此时再生事端,只会离间殿下与太后之间多年情分,这不是我想看见的。”
“而且我今日来了癸水,不便与殿下同房。”
这事谢昭昭倒是没说谎,她先前病骨支离,月经便没有准过,有时候两三月不来一次,又有时一来就是半个月。今早上她才发现自己突然来了癸水,这一路上不大舒服,小腹酸酸胀胀的,身下还黏糊糊一股血腥味。
原先她每次来癸水都十分受罪,甚至经常痛到昏厥,如今没了痛觉还好受些,总算不用经历那如同尖刀搅腹的阵痛。
她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听得赵晛神情恍惚,近日他总觉得谢昭昭忽近忽远,有时候对他体贴入微,有时候对他冷若寒霜,那若即若离的感觉叫他心中五味杂陈。
成婚数日,他们至今还未圆房,昨日他口干舌燥对她生出欲念,可她在节骨眼上却落荒而逃。理智游离的瞬间,他心中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羞愤,事后她也并未向他解释清楚为何逃离,他便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方才提起橙淮想要见她,赵晛也有想要试探一下谢昭昭的意思,毕竟在他们成婚之前,她与橙淮的关系最好。见她如此痛快应下见橙淮,却对圆房之事百般推辞,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似乎又酸又涩,堵在喉咙中上不来也下不去。
纵然心头百般情绪,赵晛还是勉强压下,扯了扯嘴角:“好,全听阿昭的。”
那仪仗队径直前往山麓下的别苑,别苑依山抱湖而建,曲水绕廊,黛瓦飞檐,中庭布着琉璃堆砌出的宫殿,此时已过酉时,远处依旧白雾蒙蒙,湖面停着几只俯身啄羽的白鹤,看着宛如仙境。
谢昭昭和赵晛的住处又被安排在了赵瞿隔壁。
此次墓祠祭祖来了不少朝堂重臣,两位丞相随同前往,便如赵晛所言,橙淮也跟了来。
夕照落下时山麓的轮廓被柔光勾勒,黛色在湿润的雾气中缓缓交融,谢昭昭推着赵晛的轮椅往湖亭中走去,还未走近便闻到了一股浓醇酒香。
亭内立着道颀长身影,傍晚的山风卷起红绡斗篷吹得鼓鼓作响,长发以玄色发带束作高高马尾,随风微微扬动。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橙淮转过身,手中缠着红绸的酒坛撞上了腰侧的剑鞘,发出“叮”的一声长鸣,少年狭长的眸中映出谢昭昭的身影,他将酒坛向上掂了掂,嘴角轻扬:“阿昭,好久不见。”
谢昭昭笑道:“也没有很久。”
她杀诗圣时,曾去橙家附近踩过点,便在诗圣死前一天她刚见过橙淮,只是橙淮不知道罢了。
橙淮还以为她是指去年的洗尘宴,冷峻的眉眼柔和:“那次宴上的酒不够烈,你说想喝关东的烧刀子,这是我特意寻了辽东人学来的酿酒手艺。”
谢昭昭也不推辞,接过酒坛子拍了拍,嗅着酒瓮里隐隐飘来醇厚的烈香,满意道:“多谢橙将军。”
眼看两人将自己忽略了彻底,赵晛脸色有些难看,但素来的教养还是让他端着一副温润模样,只是轻咳了两声,打断了两人对话:“可惜孤近日无法饮酒,不然今日便可不醉不归。”
橙淮总算将视线安放到了赵晛身上,他扬起眉:“我知殿下护驾受了伤,特意带了些甜果酒,那酒水喝着不伤身,还有舒筋活络之效,那烧刀子便留着下次殿下痊愈后再品尝如何?”
赵晛面色稍霁,颔首道:“好。”
说话间,雾蒙蒙的空气中噼里啪啦下起了细雨,谢昭昭将赵晛推进了凉亭中,三人对酒而坐,橙淮望着亭外绕廊的曲水湖,忽而感慨道:“犹记得多年前我与阿昭曾在此地打过一架。”
谢昭昭支着下巴,小口啜着杯中酒,听橙淮继续说着:“那时我们互相看不顺眼对方,又偏要争什么长幼之分,吵着吵着你便跟我动起了手,捶得我双眼青紫了数日。”
“说来也是好笑,我那时不会凫水,又被你捶得看不清楚路,一时不察摔进了湖里,怀璋急得大喊救命,最后还是你跳进湖里将我捞了上来。”
几杯酒下肚,三人关系似乎重新被拉近,橙淮唤起了赵晛的小字,赵晛似乎也陷入了回忆,眉眼柔和起来。
那时候他们之间很是纯粹,没有利益牵扯,没有权谋算计,记忆中的一切都那样美好。
见两人喟然长叹,谢昭昭心底嗤了声。
橙淮小时候贱得很,她与橙淮动手是因为橙淮欺负她阿妹,她与妹妹相差了六岁,因她身体孱弱,妹妹自小便很懂事。
那一次清明节,文武百官跟着赵瞿来了白云山山麓下祭祖,阿妹随着父亲住进别苑,她与阿妹已有数月未见,阿妹用新学的湘绣给她绣了一只香囊,知晓她与赵晛等人在曲水亭中听讲学,阿妹特意侯在一旁等着她放课。
待到太子太师离开,阿妹才拿着香囊进了亭中找她。那香囊上绣着两只虎,一只威风凛凛的母虎,一只娇憨可爱的幼虎,虎身皮毛光滑如缎,色泽深邃,谢昭昭很是喜欢。
阿妹正要将香囊挂在她腰间,却被橙淮伸手抢了去,他揉捏着香囊上的猛兽,讥笑道:“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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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病猫,她给你绣什么百兽之王?”
谢昭昭捏紧了拳头:“橙淮,你再说一遍!”
橙淮不以为意地笑着:“说十遍也是如此,你这个病猫好没规矩,若你唤我橙哥哥,再恭恭敬敬跟我俯身作礼,我或许……”
话音未落,那拳头已经像雨点般密密麻麻落下。
橙淮从小众星捧月,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等他反应过来,已是被谢昭昭打得晕头转向,鼻血横流。他恼怒上头想要还手,向前猛地一扑,却踩滑摔进了曲水湖中,没扑腾几下便呛得昏睡过去。
若非是怕此事闹大了不好收场,谢昭昭才不会亲自下水捞他。如今想来这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她将橙淮救起后,因染了风寒连着高烧数日,险些丧命。
亭外绵雨不断,橙淮与赵晛说说笑笑回忆过去,而谢昭昭大多时候安静听着,只偶尔附和一声。
来之前她想好了试探橙淮好感度会不会增加,但真见到他,她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她对橙淮从未有过男女之情,橙淮也从不将她当做女子来看,两根钢筋如何缠绕在一起?
转眼已是二更天,谢昭昭正琢磨着引出薛蔓这个话题当做突破口,忽听青石板上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抬眸望去,远方长廊中幽幽亮起一抹流火,雨幕晕开曲水湖层隐隐绰绰的身影。
来人乘着步辇,面容被濛濛细雨遮挡,但他身侧跟着内监重喜,谢昭昭想猜不到来人是谁都难。
步辇越来越近,赵瞿病恹恹靠在椅背上,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身旁的重喜知道,陛下找她快找疯了。
自打酉时过后,谢昭昭和赵晛便不知所踪。赵瞿今日格外不适,他小腹生疼,一会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刺痛,一会像是被千斤石锤砸了似的钝痛,一会又像是被冰锥狠狠捅了一下,那种疼痛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觉得每寸血肉都在痉挛着绞紧了五脏六腑。
他蜷着身体缩成团,额前背后尽是冷汗,那滋味不足以将人疼死,却实在折磨人,好似要将人骨头拆开,将肺腑脏器拧碎,期间他还忍不住吐过两次。
赵瞿疼得浑身脱力,便发疯般嘶吼,叫重喜将太子妃和太子找来。只是别苑太大,整整占了半个山麓,赵瞿等不急,便叫人抬着步辇带着他一起找人。
如今终于看到了谢昭昭,赵瞿等不到步辇落稳,抓着扶手匆匆下辇,可他步伐虚浮,脚下一时不稳,竟是踉踉跄跄向前摔去。
谢昭昭和橙淮看见赵瞿,忙起身向前迎去,还未走到面前,赵瞿已是结结实实跪趴在了她脚下。
“……”
空气似乎沉寂了一瞬,重喜心下大慌,下意识唤着“陛下”便冲上去要扶起赵瞿,却被赵瞿完全无视,他慢慢张开蜷缩的身体,喘着粗气,朝谢昭昭伸出了哆哆嗦嗦的手。
谢昭昭迟疑着上前扶他。
“谢……”赵瞿浑身大汗,痛苦地发出低吟,下意识唤起她的名字,“谢——”
谢昭昭:“不用谢。”
19.十九个女主
“不——用——谢?”
赵瞿疼到想吐,听到她莫名冒出的三个字,压抑不住的怒气从喉间挤出,他缓慢地抬起微微僵硬的脖颈,黑瞳直勾勾看向谢昭昭。
赵瞿白日里好生端坐时,那面容姿态懒洋洋的,便如同菩萨佛像眉目仁慈。
如今再看他,眸底仿若化作三尺寒潭,神态宛如恶鬼,仅一眼已是让人心惊肉跳。
谢昭昭被盯得毛骨悚然,一时间浑身僵住,便见眼前颤抖的手,突兀攥住了她的细腕。
那堆积在五脏六腑说不出滋味的痛意,倏而消退了大半,赵瞿指腹不由得用力陷进了她白瓷似的皮肤里,似是溺水之人拼命汲取呼吸。
他的指尖极冷,突然的颤栗感让谢昭昭下意识后撤了一步,但赵瞿攥紧了她的腕,她一向后退,便扯得他跪趴在地上的身体跟着倏而一晃,竟是额头直直撞向了她脚尖。
谢昭昭又下意识抽开了鞋。
只听见“咚”的一声,霎时间空气好似凝结成了冰。
她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腕间那只紧紧攥着不放的手,扑通一下跟着跪了下去:“陛下恕罪,儿臣并非有意冒犯天颜……”
谢昭昭话没说完,身前那跪叩在地的青年天子,竟是发出了均匀舒缓的微鼾声。
她愣了愣,迟疑着侧过身,趴在地上往赵瞿的方向望去。他脸色煞白,额间磕出了一小片红痕,恰好叠在眉心朱砂上,紧阖的眼尾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艳色。
“……”
谢昭昭长吐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肩缓缓松开,抬头正好对上赵晛发懵的眼神:“陛下睡着了。”
赵瞿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平日里肆意妄为惯了,高兴时可与臣子揽肩称兄道弟,不高兴时一拔剑便像是砍胥椰果盖似的,随手可削掉身边人的脑袋。
如同那被杖毙而亡的内监张韬一般,虽是太后安插的棋子,好歹照料赵瞿十几年,从他登基前便伴君左右。
这样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落到赵瞿手中只轻飘飘一句话便丢了性命。
如此冷血无常的天子,即便半夜疯疯癫癫跑来寻他们,又忽而攥住谢昭昭的手腕,跪趴在地上沉沉睡去,这般行径落在几人眼里却是无人讶异,只觉得松了口气。
赵晛有些无奈,问重喜:“父皇怎来了此处?”
重喜犹豫着,磕磕巴巴道:“陛,陛下,找,找太子……”
那个“妃”字在齿间转了一圈,硬是又憋了回去。
赵晛怔了怔,抿住唇,心下淌过一阵微妙的情绪,好似暖暖的,又有些酸涩。
这些日子,赵瞿对他几乎无微不至,每日恨不得住在大吉殿中从早到晚照顾他。
不但一到包扎的时间便会亲自来换药,有时候还会关心他伤口疼不疼,甚至在他服用汤药时,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蜜饯递给他。
这是赵晛从前渴望而不可及的亲情,如今却像是做梦一样,轻而易举便触碰到了。
他弯了弯唇,看向一言未发的橙淮:“叫将军见笑了,父皇这几日恐怕没休息好,你先回去,咱们下次再聚。”
橙淮只看了一眼赵瞿紧握在谢昭昭腕上的手,眸光闪烁了两下,却并未多说什么,微微颔首,转身从长廊离去。
曲水亭外雨势绵密难歇,谢昭昭由跪姿改为盘膝而坐,她手腕被赵瞿攥得严丝合缝,又不便直接上手去硬掰,抬眸望向赵晛:“殿下,现在该如何?”
赵晛转动轮椅,向前轱辘了两步停在一侧,他盯着赵瞿看了片刻:“我留在此处照看父皇,阿昭你先回去就寝。”
谢昭昭有气无力地抬起被箍紧的手臂:“我怎么回去?”
“……”赵晛望了一眼亭外漆黑的天,叹了口气,“阿昭,那恐怕要委屈你一晚上了。”
闻此言,谢昭昭立刻改变了主意:“我在这里看照陛下便是,殿下先回去吧,不要染了风寒,让陛下更加忧心。”
既然她必须要留在这里陪赵瞿,那她便要利益最大化。
左右赵瞿的好感度也可以兑换线索,说不准赵瞿睁眼醒来,看见她不眠不休照顾了他一整夜,他一感动那好感度就蹭蹭上涨了。
赵晛犹豫了一下,到底是腿上负着伤,又赶了一天的山路,早便筋疲力尽,方才喝了些果酒,熬到了这个时辰真有些困顿了。
他不再推辞,感激地笑了笑:“那便劳烦阿昭了,我明日来此接你。”
系统提醒声同时响起:【赵晛好感度+3】
谢昭昭目送赵晛离去,看了眼杵在一旁的重喜:“内监可否帮我取一些红枣和姜丝来?”
她小腹虽不疼,但到底是经期,身下酸酸胀胀总归不适,喝些暖身的汤水多少可以缓解酸楚。
重喜应了声,挥退了周旁抬步辇的侍从,身影没入雨幕中,不多时便取来了谢昭昭要的东西。
谢昭昭随手将红枣和姜丝丢进了热酒的暖炉里,主动与重喜搭起话来:“我入宫时日尚短,对陛下习性不甚了解,内监可否与我讲一讲陛下的喜好?”
重喜犹豫了一下。
他其实待在赵瞿身边的时间并不久,但与旁人害怕赵瞿不同,重喜对赵瞿除了畏惧,更多得却是敬仰和感激。
就在不久前,重喜还在掖庭里受人打骂。
他家里穷,哪怕入了宫也没有钱孝敬老太监们,再加上他口齿不清,天天被人嘲笑和排挤,最后被打发到了掖庭里刷恭桶。
重喜原以为自己本本分分刷恭桶就可以生存下去,但即便是掖庭也有人情世故,他没钱打通关系,老人们就将他当作受气包,时不时便会找借口将他打上一顿,再将他身上微薄的月俸搜刮干净。
那日重喜刚挨了顿揍,一瘸一拐拖着恭桶到井边洗涮,却远远看到井边站着一道身影,那人绕着井边打转,一会跳上井口,一会踮脚俯身往井底看。
重喜以为是哪个宫人想不开要跳井寻死,他甩开恭桶便拖着瘸腿冲了上去,从身后一把搂住了那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死死将那人往下拖拽。
那人也不挣扎,便任由他拖动,直到重喜将那人拉下井边,这才看清楚那人容貌迭丽的脸。
重喜吓得立马松开手,瑟缩着身子,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赵瞿掀起眼皮,慢吞吞地打量着他:“你身上好臭。”
“陛,陛,陛下,饶,饶命!”
重喜惊恐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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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加重了口吃,他先前远远见过这位喜怒无常的天子陛下,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谁想到他却是如此倒霉,刚挨了打又冲撞了天子。
他在掖庭中时常听到有关陛下的传闻,今日说陛下杀了几位大臣,明日说陛下处死了几个宫人,后日说陛下将哪个妃子扔进了山水阁喂兽,重喜想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可他哆哆嗦嗦俯身跪在地上,却迟迟未见天子发怒,直到他跪得双腿发僵,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眼角瞄了一下前方,这才发现陛下早已离开。
没过多久,重喜听说贴身伺候天子的张内监被活活杖毙,他一阵后怕,更庆幸自己命大逃过一劫。
谁想到那内监前脚刚死,便有老太监谄媚着送来陛下口谕,他竟是被选中成为了下一任内监。
重喜得知这个消息,险些晕厥过去。
旁人都来恭贺他飞黄腾达,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伴君如伴虎,何况陛下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又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然而重喜上任后,却发现事情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虽然陛下脾气不好,怪癖又多,发起火来还十分吓人,但陛下从未苛待过他,更不曾因为他结巴就打骂他。
比起掖庭里的老太监,陛下不知好相处多少倍。
思及至此,重喜垂下头,嗓音低柔:“陛下是很好的人。”
“倘若娘娘,以真心换真心,陛下必不会辜负。”
他一字一顿说着,或许是觉得自己与谢昭昭同病相怜,又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让人平静和缓的气质,重喜难得没有结巴。
谢昭昭有些惊诧。
这世上少不得喜欢阿谀奉承的人,但她一眼便看出重喜是真心实意说出这番话,他提及赵瞿时,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像是不会熄灭的星火。
可赵瞿真是重喜口中“很好的人”吗?
他分明骄矜傲慢,目中无人,又行径疯癫,喜怒无常。
她视线在重喜脸上停留了片刻,不由想起了橙梓说的那番话:我方才见那内监公公眼中含泪,唇下咬痕,耳垂红肿,恐怕陛下不是不能人道,而是有断袖之癖。
难不成赵瞿和重喜之间真有什么事?
谢昭昭失神间,赵瞿跪趴在地上的身体动了动,许是姿势不舒服,他径直躺倒在了地上,侧着身子继续酣睡起来。
她垂首看了看他。
赵瞿脸色已是渐渐恢复过来,不再苍白骇人,他蜷着身体,垂落的睫毛倏而轻颤,轻抿的唇色滟滟,如眉间朱砂赤红。
谢昭昭视线停留在他的眉心,支着下巴的手抽出,好奇地问:“陛下每天都在眉心描朱砂吗?”
“什,什么朱砂?”重喜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明白过来,连忙摆手,“那不是描上去的朱砂。”
谢昭昭挑了挑眉,忍不住将指尖压在了那抹朱红上,指腹下压,左右轻触了两下。
确实如重喜所言,赵瞿眉心并非朱砂的触感。
可不是朱砂,又会是什么?
谢昭昭添了两分力,不信邪地来回擦拭,正卖力,那双紧阖的黑眸倏而睁开,低哑着嗓音问:“摸够了吗?”
20.二十个女主
她的手僵在原处,身体好似跟着一起石化了。
倒是重喜见赵瞿睁开眼,欢天喜地唤了声:“陛下,您醒啦!”
谢昭昭此时与赵瞿离得很近,天色太黑,亭外又下着雨,她为了看清楚他眉心那一点红痕到底是何物,特意伏下了身,将眼睛凑近了他的脸。
赵瞿一睁眼,便正对上她的双瞳,他齿间轻飘飘吐出的几个字,混着淡淡温热的呼吸,那气息危险又清冽,吹拂在她脸上微微作痒。
“陛,陛,陛下……”
谢昭昭神色尴尬,下意识垂下头往后撤去,按在他眉心的手指还未来得及收回,已是被他伸手捉住。
这下她两只手都被桎梏住,她身子像是被悬丝拉扯住,堪堪维持着平衡。
赵瞿哼了声:“重喜教你这么说话的?”
他抬眼一瞥重喜,脸上仿佛写了一个大大的“滚”字,重喜立刻埋下头,想起自己昨夜险些被捏掉的耳垂,逃似的往曲水亭外的长廊走去。
等重喜走远了,赵瞿缓缓坐起身,冷笑一声:“哑巴了?”
听到这话,谢昭昭直觉不妙,她要是再愣神下去,他恐怕要将她舌头割了,让她变成真哑巴。
可她实在不知道回应什么,憋了半晌憋出几个字:“陛下恕罪……”
“没看清楚吧?”赵瞿语气随意,握着她双手的掌心往回一拉,她不设防,径直撞进了他怀里,“这样能看清楚了吗?”
他松了一只手,绕过她肩后轻轻圈住,修长明晰的指节慢条斯理搭在了她颈上,指腹寸寸向上摩挲,滑过她耳后敏感的肌肤,惊得她四肢微微僵住。
赵瞿指尖轻抬,挑逗般穿过她鬓后黑瀑似的青丝,倏而俯身,似笑非笑地贴近了她的脸。
他们本就离得不远,此刻几乎要脸贴脸,额贴额,他垂下眼睫,掩住向来矜贵傲慢的神色:“怎么不看朕?”
见她动也不敢动,赵瞿笑道:“朕赦你无罪。”
谢昭昭此时心跳极快,咚咚咚仿佛要跳出胸腔。
一方面是因为做坏事被当场抓包,另一方面是他们实在靠得太近。她半边身子都埋在他怀里,后颈又被他按住,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看向他。
谢昭昭抿紧了唇,努力控制着呼吸轻轻吸吐,却难免将他的气息吞咽进腹中。
脑子好似空白了一瞬,忽而记起系统好感度的事情,她睫毛颤了颤,逼着自己放松下来。
赵瞿可以感受到她身体的变化,原本怀里像是揣了块硬梆梆的石头,如今慢慢松软下来。
她听话地抬起双瞳,正撞上他漆黑的眸光。
他们两人这样的姿势很是暧昧,可赵瞿眼底没有一丝欲念,见他如此,谢昭昭也冷静下来。
她视线上移,目光落在赵瞿眉心的红痕上,如今离得近了才看出来那所谓的朱砂,其实是微微凹进去的一点血痕。
赵瞿淡淡道:“这是绣花梅。”
谢昭昭听到这几个字,愣了一愣。
“绣花梅”听起来风花雪月,实则是土人发明的一种酷刑,以小臂长的铁锥子沾上煮沸融化的朱砂,抵在人额上,用锤子慢慢往下砸,直至将朱砂砸进皮肤下。
这是个技术活,若是用力太重就会将人脑壳直接凿开,若是用力太轻则凿不进朱砂,便要用巧劲,一下一下不断凿锤,将额头开出一个小洞,四面血管纹理像是梅花枝似的才算完美。
在这过程中犯人极其煎熬,不光是身体上的痛苦,更是精神上的摧残。
很多人在执行过程中便已经神志崩溃,有的撑不住恐惧活活被吓死,有的绝望之下咬舌自尽,总之没有人能活着逃过“绣花梅”这种酷刑。
谢昭昭记得,这种酷刑早在先王在世时已被废除,是谁将绣花梅用在了赵瞿身上?
她又忽然想起赵晛昨日跟她说过的话:这样天大的丑闻,太后只能悄悄压下,但因疑心两子非先王血脉,将父皇、薛妃和六皇子先后关进大牢里。
而后赵瞿的亲弟弟在大牢里染了疟疾而亡,他的母妃因酷刑拷打又痛失亲子精神崩溃疯掉了,唯独赵瞿经历了什么,赵晛没有说。
谢昭昭想也能猜到,赵瞿从牢狱中走到今日定是经历了许多。
她上辈子在组织里亦是如此,自从她五岁被拐卖到国外后,她便失去了名字和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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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之后经历了将近十二年的残酷训练,多少次死里逃生,只得到一个冰冷的代号“331”。
组织里的酷刑比“绣花梅”残忍百倍,若有人背叛了组织,又或是没有妥善完成组织布置的任务,就会被带到暗房里受刑。
那暗房四面都是玻璃和大灯,每当有人进去受刑,首领便会将所有杀手带去暗房外的通道里观摩行刑。
谢昭昭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观摩过多少次,从一开始看到暗房内四溅的皮肤组织和鲜血会呕吐,到后来她慢慢麻木,甚至有时候会觉得无聊和不耐烦,只数着时间等结束了就可以去吃饭了。
是以如今听到赵瞿这样说,她仅是晃了晃神,便很快恢复如常,眸中没有讶异,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这让紧盯着她神态变化看的赵瞿很不爽。
谢昭昭是没听说过绣花梅?
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到底是谁派来的人,既不知道主动接近他,也不懂如何把握住机会与他拉进关系。
他极少跟别人提起过自己的过往,这种时候她难道不应该表现出惶恐和心疼的模样,再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他伤口还疼不疼吗?
赵瞿眉梢一压,冷冷开口:“你没话要说?”
谢昭昭想了想,在他期待的眼神下,小声试探道:“陛下可以放开儿臣了吗?”
她竟是一字不提绣花梅!
赵瞿眼眸微微睁大,盯着她片刻,倏而笑了起来,他一边拊掌一边前仰后合地大笑。那夸张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曲水亭中,沿着山麓晃了一圈,又折返到谢昭昭耳中。
她在他怀里,他一笑便震得胸腔直颤,连带着她也开启了震动模式。
谢昭昭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觉得被他晃得恶心想吐,先前啜进胃里的果酒经过这些时辰的发酵,此刻在胃里翻江倒海,仿佛随时都会冲破喉咙呕出来。
她蹙紧眉头,用手捂住嘴,身体一抽一抽地涌动起来。
“陛下,我想吐……”
话音未落,方才还紧紧桎梏住她的赵瞿,倏而松开手,也顾不得笑了,连滚带爬撤出了数十米远。
21.二十一个女主
等谢昭昭反应过来,赵瞿已是离她八丈远了。
她呆了呆,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胃里咕噜噜响了两声,嗳气一下顶到了嗓子眼,化作响嗝打了出来。
那翻江倒海的滋味被压了回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抚着被攥出指印的手腕转了转,听见炉子上咕嘟咕嘟响着,这才记起自己还煮了姜丝枣汤。
赵瞿见她没了动静,又慢吞吞拖沓着竹屐走了回来。
谢昭昭已将炉子煮着的姜丝枣汤端到了石桌上,那炉子方才煮过果酒,陶罐里带着一丝清甜的酒香,枣子吸饱了热汤,圆滚滚地挤在姜丝间,翻腾起袅袅雾气。
她沿着碗沿吹了两下,捧着碗小口喝了起来。
赵瞿将两手抄进了袖中,坐在她身侧:“好喝吗?”
谢昭昭正要回答,忽而想起上次赵瞿传了一桌茶点,也曾问过她“好吃吗”,接着便凉飕飕开口,叫她将茶点全吃了,少吃一口就要割掉她的舌头。
她犹豫了一下:“一般。”
赵瞿掀起眼皮:“给朕尝尝。”
“……”
谢昭昭看了一眼桌上的碗,橙淮准备了三只酒杯和三只碗,那碗和酒杯都被他们用过了,赵瞿要是想尝,只能用旁人用过的碗。
她随手拿了一只碗,也不知是橙淮用的还是赵晛用的,抱起陶罐正要倒,却听见赵瞿不咸不淡道:“朕要喝你手里那一碗。”
谢昭昭又是一阵沉默。
为什么要用她喝过的碗?难不成赵瞿是怕她给他下毒?
她抿了抿唇,将手中的碗推到了赵瞿面前。
赵瞿一动不动,只用黑眸乜了她一眼:“喂朕。”
谢昭昭:“……”
她忍不住望向赵瞿,他好端端坐着,眉心磕出一片血红,此时两手抄在袖中,双眸微微眯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谢昭昭是个耐心很有限的人,于她而言能动手的事情绝对不会讲道理,拳头永远比嘴巴快一拍。
哪怕是前世作为杀手时,她的耐心也只存在于观察猎物之前,待到有十足把握将其一击毙命,她便会速战速决,不给猎物丝毫喘息之机。
如今她为了得到好感度和线索,算是有求于他,自然只能继续忍耐他的神经质和反复无常。
谢昭昭缓缓吐出一口气。
算了算了,连赵晛和橙淮这么恶心的人她都能忍,赵瞿不过是叫她喂他喝红枣姜丝汤,这又有什么呢?
她扯了扯嘴角,端着笑脸侧过身,指尖抵住粗陶碗发烫的底,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赵瞿唇边。
没有勺子,只能这样喂他。
陶碗倾斜时褐红色的枣汤漫过碗沿,摇晃不稳地抵在他唇齿间,赵瞿低下头,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
他咂了咂嘴,似是没品出滋味,又埋头喝了一口。
赵瞿动作幅度稍大了些,那陶碗晃了晃,沿着他唇角溢出了两滴,顺着喉结弧度滑落中衣深处。
谢昭昭见汤汁溢出,下意识伸手弯指擦了一下。
指腹轻快地蹭过他的唇,赵瞿喉结跟着滚了滚,幽幽抬起眸,不明所以地盯着她。
他很不喜欢异性的碰触。
但凡有女子接近他,仅是嗅到那人身上浓郁的香气就会让他胃里翻滚,脑子里也禁不住翻腾起多年前的回忆。
每当这时他便会浑身血液逆流,烦躁得想杀人。
谢昭昭不同。
她身上佩戴的香包里装着晒干的药渣,闻着只有淡淡的苦味。她从不抹头油,大多时候也不涂脂粉,身上的味道像是溪水一样干干净净。
赵瞿说不上多喜欢谢昭昭,却也不讨厌她。
他瞥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低着头继续喝姜丝枣汤。
印象中,他小时候曾喝过这个东西。
那时他胃口不佳,连着几日都恹恹不愿进食,母妃便亲自去膳房给他煮姜丝枣汤。
他不想喝,母妃就哄着他,拍着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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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北谣。
等喝完了枣汤,他肠胃暖暖的,眼皮也黏糊起来,便如此安心地倚靠在母妃肩上沉沉睡去,一觉睡到天亮。
赵瞿随口问道:“你会唱北谣吗?”
北谣是北方的民谣,她其实会唱,越国大多数北人都会唱,但赵瞿喜怒无常,谢昭昭不禁迟疑起来,一时间拿不准自己应不应该会唱北谣。
他打了个哈欠:“不会朕可以教你。”
闻此言,谢昭昭连忙道:“我会。”
“那你唱。”
赵瞿脑袋一歪,径直将头靠在了她肩上。
谢昭昭僵了僵。
他实在是太过随心所欲,根本不顾忌她的身份是什么,想捏她耳朵便捏她耳朵,想攥她手腕便攥她手腕,如今又毫不客气地倚靠在她肩头。
她有些拿不准赵瞿的心思。
按理来说她是赵瞿亲封的太子妃,赵瞿平日又不近女色,他不该如此亲近她才是。
但系统面板上的好感度不会作假。
虽然只有一点好感度,苍蝇再小也是肉,有总比没有强。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谢昭昭清了清嗓子,从齿间吐出一串清脆的声音,她嗓音不似江南音调的喃呢细语,像淬过火的刀刃劈开夜色,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倒添了些凛冽决绝之意。
山麓中回荡着她的嗓声,每一字都极有力量,她越唱越畅快,等一曲唱罢,肩上已是传来平稳和缓的呼吸声。
赵瞿睡着了。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样安稳的好觉了,没有头疾困扰,没有疼痛突袭,更不用抱着木鱼敲到天亮。
只听着她哼唱出的北谣,胃里暖洋洋的,浑身像是被包裹在柔软舒适的蚕丝中,内心出奇的平静,仿佛世界不再有痛苦存在,一切美好都停留在这一刻。
他当初不该将谢昭昭赐婚给赵晛。
赵瞿阖眼前,如是想着。
22.二十二个女主
谢昭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醒来,天边晕染一抹浅蓝,晨曦透过层层叠叠的山峦,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天放晴了,她身边已是空无一人。
她抬起压在桌上发麻的手臂揉了揉,眼皮重得像是涂了胶水,鼻子微微发堵,脑子也昏昏沉沉。
谢昭昭迷茫地看了一眼四周,后知后觉回忆起昨夜发生了什么——她竟然在赵瞿睡着后,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不习惯睡觉时身旁有人,即便是最亲近的母亲和小妹。
当初母亲察觉她有梦游症时,陪着她睡过几日,她几乎是夜夜睁眼到天亮,明明身体疲乏有困意,大脑却执拗地保持着清醒状态,像是要将她生生割裂,紧绷着的神经线随时会断开。
后来与赵晛成亲过后,他与她同屋过几日,每次他一推开门,她便会从梦境中猛地抽离出,倏而清醒过来。
可昨晚上赵瞿睡着后,她挨着他,两个人离得那样近,她向来敏感的神经却如同被麻痹了一般,竟是毫无反应,甚至连何时睡了过去都不知道。
谢昭昭一时想不出缘由。
或许是因为她来了癸水身体不适,或许是因为她喝了些果酒麻痹了神志,又或许是因为她湿气入体,染了风寒头脑昏沉才会睡着。
她懒得细想,正要站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远处长廊出现赵晛坐着轮椅的身影。
他回去歇了几个时辰,如今面色好看了许多,眉眼勾着淡淡的笑,温煦柔和。
“阿昭,昨晚辛苦你了……”
侍从将他轮椅缓缓推近,赵晛视线忽而定格在谢昭昭身上,他晃了晃神,怔愣看着她肩上松松垮垮挂着的那件狐裘披风,嗓音戛然而止。
那件披风是赵瞿的。
岭南秋冬季节昼夜温差极大,赵瞿夜里睡不着觉便会抱着木鱼敲上一宿,他不光在立政殿敲木鱼,有时候还会跑到太后的千秋殿或是掖庭和后宫里去敲。
若是夜里出门,赵瞿便身着亵衣,外面披上这件黑狐裘的披风,踏着木屐,披散着头发,活像是冤死的幽魂。
但赵晛记得,赵瞿昨夜身上并未披这件狐裘。
难道是赵瞿醒来后,看到谢昭昭如此辛苦地照顾了他半宿,心中感动,便让内监去取了狐裘,特意披在了她身上吗?
若是这般,赵瞿又何必让内监取来自己常穿的狐裘,直接到谢昭昭住处取她的披风不是更好?
赵晛目光在谢昭昭肩上停留太久,久到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低头循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多了件披风。
谢昭昭愣了一下,连忙调出了系统面板。
赵瞿的好感度,竟然一夜之间增加了整整五点!
要知道赵晛的好感度像是磨豆腐似的,她耐着性子与他虚与委蛇,陪他磨磨蹭蹭割肉放血,时不时才增长一点两点。
而赵瞿这样喜怒无常的人,她既看不透他的心思,也不了解他的喜好,昨夜仅是给他喂了些姜丝枣汤,竟是一下涨了五点的好感度。
这五点再加上赵晛昨夜涨的三点好感度,便有八点了,再多上两点的好感度,她便可以又获得一条线索。
谢昭昭美滋滋地扯了扯披风,却听见赵晛轻声道:“阿昭,这披风是父皇的,你脱下来给我,我让人洗干净送还回去。”
他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情绪起伏,但谢昭昭就是莫名听出了一丝别扭和醋酸之意。
倒不知道赵晛是跟她争风吃醋,觉得她得了赵瞿关怀,还是不满赵瞿不合礼规过线的举动了。
她挑了挑眉,一边解开颈上的细带,一边状似无意地叹了声:“想不到陛下原是面冷心热之人,先前倒是我误会了陛下。”
“阿昭,你根本不了解父皇。”赵晛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披风,眸色沉了沉,“父皇向来随心所欲,却不似孩童般哭笑皆出自本心,他笑时不一定开心,哭时也不一定悲伤,这世上没人能读懂父皇的心。”
他没好意思直说赵瞿是个没心没肺的疯子。
虽然惊讶赵瞿对待谢昭昭的态度,心里越细想越觉得不舒服,赵晛却更忧心她跟赵瞿太亲近而丢了性命。
谢昭昭与他不同,他跟赵瞿毕竟有血缘关系,虎毒尚且不食子,而她不过是一个儿媳妇,赵瞿一句话便可以将她置于死地。
许是怕谢昭昭不将此话放在心上,赵晛挥退侍从,压低了嗓音:“父皇登基后便将生母囚在了这个别苑里,他自制了绳链专用来锁住她,除一日三餐外不叫任何人接触她,一困就是十几载,谁也不知道她如今到底在哪里,又是否还活着。”
“于生母尚且如此,何况旁人?”
赵晛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谢昭昭听得头脑发胀,忽而鼻子一痒,低着头连打了三四个喷嚏。
他止住嗓音,将自己肩上的披风解下,递给了她:“山中风寒露重,如今时候不早,你先回去沐浴更衣。”
他送到眼前的绒氅披风还带着温度,大抵是熏了香料,远远便嗅到龙脑香的气味,谢昭昭揉了揉鼻子,又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她一开口便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婉拒道:“谢殿下,白日里没那么冷了。”
赵晛却执拗地伸直了手:“披上。”
谢昭昭无奈,只能接过披在了身后。
她同赵晛一起回去,本是准备直接沐浴更衣,待到梳妆打扮后按照吉时去祭祖。
但因为谢昭昭昨日突然来了癸水,礼官将其视作不吉和污秽,便战战兢兢将此事禀告给赵瞿,请示延后祭祖时间。
祭祖时间都是提前算好的吉日,如今推迟牵扯众多,先不说已经准备好的祭品需要全部换新,那祭祀结束后的飨宴也要重新置办。
礼官本以为喜怒无常的天子陛下会借机寻事,总要有人掉了脑袋才能将此事平息,不想陛下竟是痛快应了下来,丝毫没有为难负责祭祀的官员。
礼官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将谢昭昭痛斥了一顿,告诫她接下来几日必须每日焚香、吃素、抄经,以示对赵家祖先的敬重和扰乱祭祖的悔过之心。
谢昭昭昨夜在曲水亭睡了半宿,夜深时湿寒之气入体,如今醒来后四肢百骸如针扎般不适,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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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坠在脖子上像是有千斤重。
她被盯着抄了半天的经书,本就昏昏欲睡没有胃口,到了用膳时间,看着一桌子翠绿翠绿的菜肴,脸色也跟着绿了起来。
她又不是兔子!
谢昭昭扒拉了两下饭菜,却是一口也吃不下去,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走出了寝殿。
她现在很需要赵晛给她来上两刀,这样或许她的湿寒病能好些,也不至于如此精神颓靡。
可赵晛从回来后便不见了踪影,跟他一同不见的还有橙梓,她估摸着他们或许是被傅母盯着培养感情去了。
谢昭昭刚走出殿门,便顿住了脚步,微微仰着头,耸着鼻子四处嗅了起来。
那是经过文火慢炖,肉质酥软、汁水鲜美的食物味道,好像有排骨,还有老鸭汤和鱼露。
她鼻子有些堵,但那股诱人的香气还是顽强地穿透了鼻腔间隙,径直涌上了脑子。
谢昭昭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
她循着饭菜的香味找了过去,抬头便见守在殿外的重喜。
原来是赵瞿在院子里用膳。
数十个御厨正在院中空地里忙活着,赵瞿应该不是第一次在此处用膳,那露天的庖厨里什么都有,各式各样的食材堆得满满当当,饭菜的香气勾得她眼睛发直。
谢昭昭一停住脚步,重喜便看见了她,恭敬地上前迎她:“娘,娘娘金安。”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赵瞿听见。
赵瞿懒洋洋掀起眼皮,正对上她直勾勾渴望的眼神。
“你想吃?”
谢昭昭下意识点了一下头,反应过来又连忙摇头:“儿臣不敢,礼官让儿臣焚香,吃素,抄经。”
赵瞿哼了声:“哪个礼官?”
谢昭昭不认识那人,便简单形容了一下他的外貌特征,赵瞿不甚在意道:“重喜,将此人寻来。”
重喜应了声,匆匆离去,很快带着方才训斥过谢昭昭的礼官回了院子。
那礼官不知所云,还以为陛下反复无常,如今又准备重新追究祭祖推迟的失职,吓得浑身抖如糠筛,一进来院子便脚底发软,扑通跪了下去。
赵瞿眉梢一抬,嘻嘻笑着问:“就是你不让太子妃吃饭?”
礼官头脑发懵,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怔愣的瞬间,赵瞿已是失去耐心,懒懒散散地挥了挥手:“把他扔进香炉里,烤熟了当祭品摆到桌上去。”
谢昭昭愣了愣,那礼官已是当场吓尿,顾不上姿态狼狈,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饶起来:“陛下饶命,微臣知罪,求陛下开恩!”
赵瞿往前探了探身,笑吟吟问:“那朕饶你一命,你替太子妃焚香,吃素,抄经好不好?”
礼官哪敢不应,一边叩首谢恩,一边瑟缩着身子,手脚并用爬着离开了院子,生怕晚一刻陛下便改变了主意。
等礼官爬走,谢昭昭总算晃过神来。
她忍不住看向赵瞿,他面色如常,还是一副懒洋洋没睡醒的模样,眉眼中噙着散漫的笑,仿佛方才随口决定生杀予夺的人不是他。
赵瞿这是……在帮她出气?
23.二十三个女主
赵瞿见她看过来,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吃啊。”
谢昭昭一时间捋不清他的态度,索性不琢磨了,快步走到了他身侧。
上次是赵瞿传膳看着她吃,这一次两人面对面坐着,身旁有人伺候着,她等着赵瞿动了筷,便也埋头吃了起来。
别看赵瞿一顿饭这样大动干戈,光是御厨就配备了数十个,运来的新鲜食材也是现烹现煮,他用膳时却吃得不多。
大抵是没什么胃口,赵瞿只喝了几口汤,便拿着勺子在碗底搅得叮当作响。
反倒是谢昭昭,经历过那翠绿翠绿的素食餐后,看见这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两眼直放光,眉眼间洋溢着掩不住的满足。
赵瞿闲来无事,便盯着她吃饭的样子看。
谢昭昭进食速度并不算快,微微低着头,齿间仔细咀嚼着,吃完一口再接下一口,神色专注又认真。
她吃饭的顺序也有讲究,似乎是喜欢先荤后素,夹了一筷子荤食,随后必定要补上一筷子素食。
但她不喜欢吃翠绿的青菜叶子,即便是吃素也只夹莲藕、冬瓜、荸荠等口感软糯或清甜的菜式。
还挺挑食。
赵瞿本没有食欲,见她吃得香甜,腮帮子微微鼓起像是栗鼠,他忽然有些好奇这些饭菜是什么味道。
于是谢昭昭夹什么菜,他便跟着夹什么菜,三五次之后,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赵瞿嚼着脆甜的荸荠,不满道:“看什么看?”
谢昭昭:“陛下是在用儿臣试毒吗?”
赵瞿:“?”
空气似乎静默了一瞬,谢昭昭喉头微痒,连忙别过头,掩着唇打了两个喷嚏。
这一打喷嚏,赵瞿才注意到她身上披着的绒氅,他抬了抬眼皮:“你身上什么味?”
谢昭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他盯着自己身上的披风,解释道:“这是太子殿下的披风,上面或许熏了龙脑香……”
不等她说完,赵瞿不耐烦打断:“臭死了,扔掉。”
谢昭昭:“……”
她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
往日赵晛披着这绒氅时,倒不见他嫌弃有味道。
也不知道这父子俩什么毛病,一会赵晛让她脱下来,一会赵瞿让她脱下来,真难伺候。
重喜接过谢昭昭脱下来的披风,去隔壁她的住处取来了她自己的披风。
相比起赵瞿和赵晛的披风,她自己的披风便显得有些寒酸,领缘上围着一圈白绒绒的兔毛,因年岁久远,那兔毛已不再蓬松柔软,微微打着卷儿。
鹅黄色锦缎上绣着叫不上名字的小野花,针线精巧,花蕊上嵌了颗玉珠,倒像是生机蓬勃的真花似的。
这披风是她及笄那年母亲亲手缝制,上面绣花是小妹一针一线绣出,而玉珠则是父亲省吃俭用特意到首饰铺挑选来的。
谢昭昭披上自己的披风,锦缎上的药味盖住了龙脑香的气息,赵瞿总算满意,抬了抬手指让重喜加了道汤。
她吃饱了肚子,那道汤也刚好端上了桌。
是五指毛桃茯苓土鸡汤。
重喜上前舀了一小碗,将鸡汤摆在了谢昭昭面前。
赵瞿支着下巴,懒洋洋道:“喝吧。”
她迟疑了一瞬:“陛下不喝吗?”
赵瞿:“给你炖的。”
谢昭昭愣了愣。
五指毛桃有健脾补肺、行气利湿的功效,赵瞿特意让重喜加了这道汤,是因为她刚才打了那几个喷嚏吗?
赵瞿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
她心中存疑,脑子里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赵晛说的话。
“你根本不了解父皇。”
“他笑时不一定开心,哭时也不一定悲伤,这世上没人能读懂父皇的心。”
谢昭昭的确是读不懂赵瞿的心。
接下来几日,礼官不再干涉她的饮食和行踪,甚至没在她面前出现过,直到祭祖时间重新定下来,礼官哆哆嗦嗦将这几日抄的经送到了她手里,态度无比恭敬端正。
祭祖的流程冗长繁琐,从沐浴更衣到梳妆打扮全是讲究。
谢昭昭换上了曲裾深衣,外层搭玄色纁绞缬,腰缀青玉环佩禁步,头戴东珠赤金步摇冠,耳畔坠玉耳珰,双手还要捧着一柄玉圭。
她照了照铜镜中的自己,美则美矣,但活像个聚宝盆。
赵晛的衣着规制比起她相对简单些,他养了数日,已是可以撑着拐杖自己行走。
这几日他大多时间都跟橙梓在一起,傅母遵照着太后的意思,盯着两人圆了房。
或许是从橙梓这处得到了些安慰,他又重拾起信心,不再急着与谢昭昭进一步。
而谢昭昭便有些难耐了。
她整日整日见不到赵晛,期间赵晛还叫旁人取过她两次血,她一点生命值没恢复,反而更加虚弱。
谢昭昭又回到了以前吃饭不香,睡觉失眠的日子,赵晛和赵瞿的好感度也停滞不前。
她实在痛苦难忍,决定今日祭祖结束后便立刻去寻赵晛,必定要让他亲自割上两刀才能作罢。
辰时一到,赵晛一手拄拐,一手搀扶着谢昭昭,两人缓缓步入祖庙。
进门时需要三让三拜,进门后站定,便见祖宗神祖牌位两侧立着两位丞相,丞相身后跟着不同官职的臣子们。
庙中间的空地上站着两人,一人着皂色深衣,手持玉镜,另一人手中抱着一捆干柴,等待着阳光从镜面中折射到柴火上,若干柴冒烟起火,则代表祖宗降临。
等待过程中,谢昭昭却迟迟不见赵瞿露面,她视线扫过墓祠内的文武百官,目光最终定格在那手持玉镜的官员身上。
他一直在看她。
这人是太子太傅,乃是吕丞相长子,名唤吕献,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官职仅次于三公九卿。
据说吕献是个文痴,从几年前便开始居于东宫内的崇文馆,他每日除了辰时到崇文殿授课,其他时间都在崇文馆里翻阅文史,是以谢昭昭成婚后还未在东宫内碰见过吕献。
从谢昭昭踏进祖庙里,吕献便在看着她。
他煞白的脸上带着微笑,似乎并不怕她发现,见她看过来,吕献眼神避也不避,仍直勾勾看着她。
谢昭昭努力在脑海中搜索有关吕献的剧情。
她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倒不是因为吕献如何伤害了她,而是原文中吕献帮助赵晛造反,夺了赵瞿的皇位。
赵瞿在书中的结局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在经历过火烧毁容后,又被割了舌头,剜了眼睛,最后被万箭穿心,五马分尸,残肢断臂悬在皇城外晒了七七四十九天,硬是晒成了红薯干。
他这样惨,全是托了吕献的福。
谢昭昭不喜欢吕献的眼神,但她向来不是退避的性子,便也直勾勾看着他,双目像是一潭不见底的沉水,幽幽黑亮。
两人便如此互相盯了片刻,直至眼睛都酸了,那柴火终于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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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同时赵瞿姗姗来迟,不紧不慢迈步走进了祖庙中。
谢昭昭视线不由转到了赵瞿身上。
文武百官齐齐跪了一地,高喊陛下万岁,赵瞿慢悠悠走到了神祖牌前,双手抄在广袖中,依旧是一副散漫模样。
不过好歹今日赵瞿正常穿衣裳,正常扎头发了,如今往那庙前一站,眉目低垂,朱砂鲜红,活像是尊菩萨佛像。
这样高高在上的帝王,本该是让人敬畏,颤栗,又想跪伏帖耳的存在,却终有一日要跌落神坛,零碎成泥。
许是因此联想到了自己凄惨的上辈子,谢昭昭心里说不出的惆怅,等太祝令念完了祝词,她才缓过神来。
赵晛是今日主祭,他缓缓上前,磕头献礼。
赵晛之后便是谢昭昭。
她先要将枣、栗献上,叩首行礼后,还要将他们成婚时喝合卺酒用的葫芦瓢,以及当夜剪下的头发埋进祖庙台阶下。
谢昭昭穿得太庄重,行动不便,叩拜起身时脚下一晃,险些摔在赵瞿脚下。
赵瞿顺手扶了她一把。
他伸手的动作太过自然,等她站稳了脚又很快松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以至于谢昭昭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手臂一沉便稳住了身形。
谢昭昭看过去的时候,赵瞿双手已抄回了袖中。
她心不在焉走到了祖庙台阶下,双膝跪坐,按照礼官的嘱咐打开了石阶上的砖石。
变故就在这时突现。
谢昭昭刚抬起砖石,便有什么东西顺着缝隙钻了出来,几乎是转瞬间就缠在了她手腕上,触感凉飕飕的。
她还未看清楚手臂上的东西,身旁的礼官已是发出了一声惊叫,他哆嗦着往后退去:“白,白节蛇……”
此言一出,墓祠内顿时乱作一团。
“祖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毒蛇?”
“难道是先祖不同意太子婚事,这才会派出阴间使者阻拦?”
“太子妃出身低微,与太子殿下婚事确实不相配,若是违背先人之意,那日后怕是国运不昌,灾祸不断啊!”
“先是祭祖推迟,如今又有毒蛇出没,可不就是天意难违?此事关乎社稷安危,求陛下决断,废除太子妃!”
一人出声,便有无数人附和,祖庙内哗啦跪了一地的官员臣子,口中高喊:“求陛下决断,废除太子妃!”
谢昭昭脑子嗡嗡作响。
她手上还挂着一条黑白相间的毒蛇,这紧要关头没人来救她便罢了,此时竟全在落井下石,商议着如何废除她与赵晛的姻婚。
若真是废了她太子妃之位,恐怕他们更不会管她了,等她被毒蛇咬死,直接将她敛尸送回谢府便是。
谢昭昭倒不怕蛇,但这是白节蛇,也是俗称的银环蛇,乃是岭南剧毒的四大毒蛇之首,被咬后死亡率极高。
银环蛇的毒液以神经毒素为主,要是被这毒蛇咬伤一口,短时间内虽然不会立刻死亡,毒素却会迅速阻断神经传导,导致呼吸麻痹,心脏骤停。
谢昭昭缓缓移动视线,她此时不能动弹,一旦引起白节蛇的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自救,也无人救她。
她下意识看向赵晛,赵晛呆在原地愣愣看着她。
他手掌杵在拐杖上,指尖无意识收紧,指腹捏得发白,也不知是在权衡利弊,还是被官员们说得动摇了。
只一眼,她便知道她是指望不上赵晛了。
谢昭昭又看向了赵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