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松令》 第一百四十五章 哀爱惧,欲恶怒 “少了……东西?” 冷不防听见这问题的非毒立时被人问住了,她盯着那边犹自与鬼风们缠斗着的少女,脑袋竟一时没能转过那个弯儿来。 “少了什么东西?”非毒下意识出言发问,爱魄闻此闲闲懒笑着收了指头——那笑意里甚至带着两分说不出的轻松与开怀:“少了‘生’啊。” “小非毒,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世间万物惯来皆是如此,遑论生死?” “——而今她已悟得‘死’之一剑,却又迟迟未能使得出‘生’剑,”雀阴说着懒懒抚掌,“那她身上少了的,可不就是‘生’嘛!” “小非毒,你知道的,我那鬼风是由煞气与鬼气连缀构成——” “这些都是满怀‘死’志的东西。”爱魄道,一面抬手半掩着嘴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死’剑只能打得散它们中的一道两道,却不能打散所有。” “甚至,因着‘死’剑的剑意与那鬼风大类,打到后面,那剑意很有可能会反过来助长鬼风的威势。” “但‘生’剑却与之截然不同。”雀阴语调懒散,整个人也越发没骨头似的斜倚在虚空——半截火一样大红石榴裙被夜风翻卷着漫上非毒的双膝,却又被后者满面嫌弃地撇去了一边。 爱魄浑然未将她的小动作放在心上:“阴阳相生,生死相克,‘生’剑中蕴含着的生意,便是克制那些鬼风最好的武器。” “所以啊,小非毒,你全然不必担心。” 雀阴眉间藏着的懒散笑意分毫未变:“只要她能在这十数道鬼风的包围下悟得‘生’剑,一切便自会迎刃而解——” “谁能在漫天‘死’志里悟得‘生’!”非毒听罢陡然铁青了面容,“而且……你是想让她在一夜之间悟得死生?!” “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爱魄长眉微吊,一面漫不经心地剔了剔自己纤长的指甲,“还是那句话,小非毒。” “你我做不到的东西,未必她就做不到。” “何况,你别忘了,‘生死’二字,本就是她身为……早早便该明白的东西。” 话至此处,雀阴一向懒洋洋的嗓音陡然一沉:“你还没意识到吗?非毒。” “当年正是因为她从来都没能真正勘透这两字,才让我们变成了而今的这副样子——” “或者说,也不止生死。” “老、病、爱,恨,人世间的六欲七情她曾经一窍不通,是故她方在每每遇到世间怨煞泛滥之时,只会用蛮力去压制——” “她这与怀抱千金却不知晓该如何使用的街上乞儿有什么区别!” 爱魄难得声色俱厉地挺直了背脊,原本搭在空中的十指也被她蜷缩着钻成了拳。 非毒一时之间被她质问了个脑壳发懵,面上不自觉便流露出了一派稍显无措的惊讶懵懂。 雀阴看着她面上的表情,缓缓吐出口发白的浊气,她软了腰杆,重新瘫坐回原地,半晌方轻轻闭上了眼睛:“上千年了,非毒。” “打从哀魄伏矢最先被怨气异化成鬼,又被她炼成鬼珠镇压在群山之下后至今,已经上千年了。” “这千年来,我们六个相继脱离本体被怨气缠绕着异化成鬼,又被她依次封印进鬼珠之内……” 爱魄转眸乜了非毒一眼:“小非毒,你之前就没想过,我们六魄成鬼又被人剥离封印的顺序,为什么会是这个吗?” “……六魄剥离的顺序。”非毒不受控白了嘴唇,她迷茫万般地低头凝望了自己掌心,良久方嗫嚅着翕合了嘴唇,“在你之后……被压入阵中的是谁来着?” 雀阴不假思索:“惧魄除秽。” “紧随其后的是欲魄吞贼。” “……在我之前那个是恶魄臭肺。”非毒张了张嘴,她喉咙忽然间便堵得厉害。 ——先哀后爱,而后惧欲,最后方是恶怒。 ——眼下还未能脱离那三魂管控的,已然只剩一个喜魄尸狗。 哀爱惧,欲恶怒。 哀爱…… “……我不知道。”非毒面色灰白,眉目间带着股说不出的难堪与狼狈。 爱魄闻言却只面无表情地回头攫紧了她的双眼——她瞳底写着一派近乎偏执的认真。 “不,你知道。”雀阴一字一句说得甚是缓慢,“个中缘由,你分明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清楚。” “——可以说,你正是因为太明白那缘由了,才会一直这般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不遗余力地帮着本体。” “难道,不是吗?”爱魄慢条斯理拖长了尾音,双眼半点不移地攫紧了面前的女鬼。 非毒被她的目光逼了个无所遁形,她错愕又僵硬地屈了下指头,片刻后终竟满面挫败地输下阵来:“好吧,我确实知道。” ——她说过,在当年,她才是险些最早被异化成鬼的那个。 身居高山之上的神女时常能感受到愤怒。 但那种愤怒从不是因“人”而起,她恼恨于世道的无常,愤怒于礼教的不公…… 她嫌恶天下一切不公不平不干不净,却又从未怨恨过某个真切的“人”。 是以,在她最初走下山来、踏入红尘时,她曾对着这人世间的所有人、乃至所有生灵,都抱有那股天成的、浑然不加分毫杂念的悲悯。 神女是不懂生死的。 但她平等地怜悯着世间的每一条性命。 后来这种悲悯,在她第一次因忽略人心,而被人残忍地夺取生命的那一瞬变幻成了无尽的悲哀——从来不通七情的神女终于有了“哀”,可那“哀”又眨眼便被满腔不甘的怨气给异化成了鬼。 她成了鬼一魄威力非比寻常,带着游荡在那世间的无数怨鬼险些掀翻了整个徽州。 于是牢记着自己使命的神女狠心剥离了她才刚懂的那股情绪——她将亲自动手将自己躯壳的一部分,连同哀魄炼化成了鬼珠,关押了伏矢的同时,又收尽了那无数怨鬼。 回了山的神女大病一场,避世不出,直到徽州各地积攒着的怨煞又足以穿透云霄——她看着地上那因战事频起而生出的满目疮痍,她想,日月会更替,山河会转移,生老病死与不公不平本来就是人间会存在的东西…… 或许她不该揣着那种不合宜的悲悯。 她或许该学着去换一种情绪。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六章 她好像真的麻木了 比如说……爱? 虽然她并不懂得什么是“爱”。 但她或许可以尝试着去爱世人。 神女如是想着,她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又一次踏入了红尘。 可惜终其一生都在尝试着去“爱”周围的每一个人的她,终竟为所“爱”害死。 她在一片绝望中咽了气,雀阴随之化为第二只能为祸世间的鬼。 她再处理起爱魄时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 首次剥离哀魄时,那痛楚曾令她遏制不住地掉了眼泪,可在剥离爱魄时,那痛楚却只令她微微皱了皱眉。 她命她——命她这早便能离了体的怒魄,去牵制住那正发了癫一样想报复世人的雀阴。 她从容、娴熟却又隐隐带着一线麻木地炼化出新的一批鬼珠——而后将自己的另一部分,连同那数不尽的怨鬼再度镇压在了山下。 接连失了爱与哀,她心中终于对人心生出了那种说不出的恐惧。 这恐惧让她近乎本能地在山中逃避了百年,但乱世的号子却一次次催促着她去解决那些她尚未解决的问题。 她始终记着她身为神女的责任——她要镇守黄山,要守护徽州,要爱护辖下的万千百姓。 她要…… 压在她身上的要求太多了。 人间的哭闹声吵得她整夜都无法安寝。 于是她第三次走下人间。 ……除秽便是这样变成的他们中的一员。 冬日的雪是很冷的,寒意能浸透皮肉,直直剜进人的骨髓。 夜里山中的树影随风摇曳,混着那是不是贯彻山林的狼嚎虎啸,瞧着像是无数条扭动的鬼影。 被人抛弃的恐惧和对虎狼妖鬼的恐惧像是刀子,一刀一刀剐净了她的性命。 神女伸手掏向自己的神魂时,已不再会觉得痛了。 ——她好像真的在逐渐变得麻木。 再后来,失了“惧”的束缚,“欲”便彻底得以脱缰。 人只有在心怀敬畏时,才能管控得住欲望。 ——神仙也是一样。 是以那甩脱了枷锁的欲望,很快就膨胀得几乎能将世界都吞噬。 而吞贼,也终竟亡命于他失了控的欲望之下。 神女斩断这一魄的手法是前所未有的干净利落。 她体内只剩下喜恶两魄,而她还是怒魄,那个随时游离在外的怒魄。 她能感觉得到,神女胸中潜藏着的愤怒,已不再只是对着世间数不尽的不公不平。 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间发生了改变,而她说不出来。 生来本无生死、却在人间接连丧命了四次的神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选择。 究竟是她不懂人心……还是人心本就是“恶”的? 或者她本就不该走下山去,留在山中她照样能镇压住那些“凶穷极恶”的怨鬼。 但…… 又一次听到了哭声的神女犹疑着望向人间,那四次的转生几乎让她尝尽了人世的“恶”。 可她却又偏生贪念着那点永远顽强存在于各个角落里的“善”。 她记得谢郎待她是极好的,记得荒年来之前,隔壁大娘曾给她分过一只热气腾腾的、喷香的饼子。 她记得鸟儿自树上飞落时,绒毛触碰到她额前的柔软。 记得她也曾期待着山中冬雪——被雪冻过的果子会格外的甜。 ……再给人间一次机会吧。 也再给她自己一次机会。 她想着,念着,踏入轮回前不住回头看向另一边的忘川—— 而后她便只能记得恶魄那一张哭得满是血泪的脸了。 ——她胸中的愤怒又一次向“人”身上发生了转移。 并最终,在被人勒死的那个瞬间高涨着迸发到了极致。 是了,她分明是他们六个中,最知道缘由的那一个。 非毒缓而慢地垂下眼睫,开口时声线沙哑得好似塞了大团大团的棉:“因哀而求爱……因爱而成惧。” “失惧故欲生,欲死余恶怒,恶尽怒终成。” “我知道的,我知道她究竟为何一步一步沦落到的如今这般田地——” “所以呢?”非毒颤着嗓子攥紧了衣角,“这与你今日的行为又……” “因为我们马上就没有机会了。”爱魄容色微肃,“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小非毒,你总不能等到连喜魄尸狗也要被异化成鬼了才想起来着急。” “那就太晚了——只余三魂,不管是谁都会活不下去的。” “想要挣脱开这几近必死的局,”雀阴瞳中乍现出一道执拗的癫狂之色,“就必须在这漫天的‘死’志里,找到那唯一的一线生机。” ——连生死都不明白的神女,哪里能理解得了人世间正常的六欲七情? 她今夜原本是想让她先悟一悟八方八卦,而后再慢慢引导着带着她迈入“生死”的门槛。 不想恶魄在此前便已让她先行遇上了“死”,那她又岂会这般轻易的由着她错过“生”? ——哪怕是逼,她今夜也要逼着她跨进那道“生”门里面! 雀阴眼底映着的癫狂愈深,非毒瞅见她那副模样,不受控地狠狠打了个寒噤。 情绪失控之下,爱魄那一身对着他们余下几魄独有的威势压得她几乎坐不正身板——她转头看了眼雀阴,复又举目望向那由鬼风包裹而成的“茧”,眼中禁不住浮动起大片的犹疑。 ——她记起苏长泠尝试着劝服她那日时说过的,“它还值得我为它那尚不确定的未来赌上一把”。 ……她总觉得,她那时其实就已隐约触及到世间“生”的奥义了。 也许……她们本不需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方法。 非毒犹豫着咬了咬嘴唇,片刻后终竟扛不住心头的那股疑惑与折磨,挣扎着试图让那满面癫色的爱魄改变主意:“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非毒。”雀阴冷着脸打断她未说完的话,“再拖下去,一切只会变得更加糟糕!” “——你且在一旁看着罢……看我如何带着她迈过那道门槛,看她如何破开这十数道鬼风!” 爱魄面上的笑意发了佞,话毕便骤然收手,逼着那鬼风猛地向内压缩了不下十尺。 先前看着还似能容纳下十来个成人的“茧”,顿时缩得仅容得下一人勉强转身,非毒瞅见了她的动作,霎时暴缩了瞳孔!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生” “雀阴!!” 非毒惊声,她已不记得这是她今夜第几次嘶吼尖叫出爱魄的名字了,但那癫子似乎每一次都不打算停手! “怕什么,我说了,她死不了的。”雀阴森森咧嘴,一口白牙在月色下恍惚利如刀锋。 于是非毒只能眼睁睁看着爱魄动手将那满怀“死”志的鬼风黑茧一缩再缩……那茧很快便由尚能容得一人勉强转身,被缩小到连站立都颇为艰难—— 待到最后,那鬼风茧已然被缩到看起来似只能让人蜷缩着蹲在其中——她化鬼后,早已不会再跳动的心脏在这一瞬猛地蹦进了她的嗓子眼里……下一瞬,却又有一线隐隐泛着浅淡芽绿的白芒,骤然贯穿了那浓墨一样的茧!! “这又是……”非毒震颤着瞳孔失声喃喃,雀阴冷眼望着那被白芒击穿了的黑茧,脸上癫色微褪:“是‘生’剑。” “我说过的,小非毒。”收敛了瞳中癫狂之色的爱魄面无表情,“你我皆做不到的事情,换做她来,未必就也做不到。” “何况‘生死’二字,本就是她最该明白的东西——” 她若在当日便能明白何为“生”与“死”,大约也就不会遇上后面那么多事了。 至少不会沦落到如今这六魄尽失的地步。 ——人在生死面前时常会作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诸多选择,有的甚至会展现出他们先前从未展现过的“另一面”。 那一面或善或恶,或是狂躁或是安平……但无论哪一种,皆会是一个全然不懂得“生”与“死”的山上仙无法理解的东西。 ……这一点,她也是在死后五百年,亲眼见证了恶魄堕怨成鬼时方才明白。 但这一世的苏长泠显然不会有那五百年。 所以她才会急着剑走偏锋—— 爱魄想着缓慢地眯起眼睛,自第一道芽绿白芒贯透黑茧之后,便有裂隙悄然顺着那贯穿处向四方蜿蜒着攀爬而出—— 而今那裂痕已如蛛网般覆满了整只黑茧……带着那芽绿色晕的白芒亦似陡然挣脱了什么束缚一样,争先恐后地自那无数条裂隙里挣扎着向八方奔逃而去。 点点泛了绿的白芒零星洒入那状似已死透了的竹丛林海,光色所过之处,焦枯的竹叶刹那复了绿,原本只剩下漫天死意的竹林,竟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无尽的生机! “这竟……这竟还真是‘生’剑!”非毒错愕瞠目,被那饱含“生”志的一剑闹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雀阴见此面不改色,只抱胸静静注视起百丈外虚空中悬着的那只半人高的鬼风黑茧。 不多时,十数道鬼风终于被那“生”剑的光色消耗殆尽,浓墨一般的怨煞缓缓散去,慢慢露出被裹挟其内的少女的影子。 负手提剑的苏长泠静默矗立于虚空之上,因失神而不受控涣散了些许的瞳内隐约晃过一线说道不明的怅惘茫然。 适才被那鬼风团团包围之时,她心中也曾感受到过那种前所未有的张皇与无措。 ——四下里蔓延着的怨煞之气攀援着扼住了她的咽喉,那怨煞中蕴藏着的无尽死意,又逼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绝望就是在那时间顺着她的脊骨悄然爬上的她的脑海,她回想起白绫绑缚住她喉咙的冰凉触感,回想起战场上那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遍地哀鸿。 昨日还在军中与众人嬉笑打闹着的少年,今日就变成荒地里躺着的一具丢了胳膊的尸首……风钻过胸膛,会剜出只拳大的空洞,散落了一地的铠甲躺在枯草间,会散发出血色的、冷冽的光。 泪被鬼风卷拂着呼啦啦糊了一脸,她耳畔无端彻响起凄厉又连绵的哭声。 她认出那哭声来源于被婆母勒死的非毒,来源于被游商坑害的恶魄,村尽头儿孙皆被强|征|入|伍了的阿嬷哭瞎了一只眼睛,失了怙的孩子的哀泣声响至天明。 这样的人间…… 这样的人间,好似真的不再值得她去度了。 她那时如是想着,绝望催促着她速速丢下她手里的剑。 “死吧……活着已经没意思了,快随我们共赴极乐——” 那黑茧寸寸缩小时,那怨气会如人的呼吸一样扑上她的眉眼,死意翻滚着环抱住她的头颅……她险些真要就此举手投降,任那怨煞将她溺毙于这满目的绝望之中。 ——直至一道乡音倏然将那哭声洞穿。 “阿女女上个月刚生咯个小囡。” “阿要去山那边看阿的女女和孙孙。” “姑娘,谢谢嗯帮阿托着得篓子,阿要朝那边去咯——” 这是……她那日在百步云梯上偶然遇见过的大娘。 她记得她……她记得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珠,记得她那开阔、厚重,如春雨过后,充斥着潮意与泥土气的大地一般,满带生机的笑。 也记得……她眼中那种,对“生”的希望与向往。 ……是了,她本不该这么绝望才对。 她明明在那日就已下定了决心,要为人间那不确定的未来赌上一场……又怎会在这时突然就将一切尽忘? 她分明……已经答应过非毒,要带着她去重新回看人间,还答应过恶魄,要让她看到了她的改变了啊!! 现在就开始轻言放弃……那她又与两百年前,那个引来四十九道天雷、意图将她与恶魄他们一应劈得神形俱灭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她忽的回过神来,猛一把重新攥紧了掌中剑,体内的灵力被她疯了一样尽数灌进了山君体内,剑刃在鬼风中不住迸发出夺目的纯白莹光。 大娘那满含乡音的话像是将她面前的绝望倏地撕开了个口子,无数满含生气的光影争抢着涌入其内。 她想起光秃裸崖上生着的、枝干虬曲的小松树……想起被血浸透了的泥土,在停战后照旧开得出春日最艳丽的花。 她想起与哭声相关连着的不止有死亡——婴孩出世时同样会伴随着一声啼哭。 是了,“死”的确是这世间最常见不过的东西。 可与之相对的…… “生”也是。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八章 破境 ——“生”也是这世间最常见不过的东西之一。 是以……不过是生死罢了,这又有什么可令她感到绝望的? 难道是这世上除了“死”外,便再没了“生”吗? 顿悟似乎就是这一瞬间的事,她想通了,于是更多的灵气顺着那鬼风的缝隙,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她的体内。 她眼前浮现着的不再是战场荒地上那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断枪残戟,耳畔响着的,也不再是那连绵不绝的、或凄厉或哀婉的哭声。 她看到山外春时的雨,山中夏时的花,秋日峡谷里的枫香会烧灼成一片艳红的海,雪落下来的时候,雾凇林子里会藏着明年春日才能生出来的芽儿。 猫儿追赶着豆娘、跑过拱桥时的叫声又细又软,小姑娘赤足跑下楼梯时的笑声则满是清脆。 刚煎出来的毛豆腐被人盛进碟子里,其上挂着的热油会发出滋滋的响…… 若说“死”是“生”的终结。 那这一代一代的“生”又如何不能被算作是“死”的承续? “生”因“死”的存在而显得尤为可贵。 “死”亦同样因“生”的不绝而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畏惧。 她全然不必绝望。 她全然没必要因为“死”而感到有一丝一毫的绝望! 她如是想着,剑上白芒涌动间不经意染上了一线新芽一般的绿。 而后那绿便如野草似春风,悄然贯透那已然将她包围了的死意,又以某种无可匹敌之势,温柔却不容人反抗地撕裂了那整只鬼风缠就的茧! 由是那十数道鬼风渐渐为“生”剑吞噬,剑意所至之处,生机复荣了那大片状似已枯死了的竹丛林海…… ——一剑定死,一剑赋生! 伫立在半空中的苏长泠眼神闪了又闪,下意识低头望了眼自己那已被山君剑柄硌了个通红的掌心。 方才那两道截然不同的剑意先后自她掌下发出时,她手心曾有过一瞬间的酥痒……至此她终于掌握了那如阴阳二气一样相克相生的“生死”二剑,而曾经困囿了她近十年的瓶颈,亦在这个刹那,轰然碎裂。 ……没想到这困扰了她这么多年的瓶颈,在今夜居然这么简单就碎了。 简直突然的像是在做梦。 苏长泠微蹙着眉心在原地怔愣半晌,良久方满面复杂地举目看向那边闲倚虚空的爱魄雀阴。 彼时非毒尚被人强制困锁在身侧,无形的锁链松懈时隐有细响,女鬼得了自由,立时活动着手脚几步狂奔至少女面前。 她像检查什么易碎琉璃一般,拉着苏长泠上上下下仔细看过一圈,一面目藏担忧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长泠,你没事罢?” ——刚那鬼风可是缩到只剩半个人大小了……险些给她看得当场犯个心疾。 “……没事,甚至修为还比从前又高出了一个境界。”少女抿唇,说着抬头望了望头顶暗色的天幕,“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都不曾触发天劫。” ——按说,修为到了她这个境界,每每晋境,都当再触发一次天劫才是。 不知道今夜那天道为何会这般消停……她都使出“生”剑这么久了,天上竟还连半点劫云都不曾出现。 “因为……”爱魄语调闲闲,一抬指,顿时又有鬼风拉扯着,将苏长泠与非毒一人一鬼强制带到了她的身前。 少女愕然发现,哪怕她的修为已提升了足足一个境界,她竟仍旧挣脱不开雀阴的控制! “放弃吧,长泠——”觉察到她抗拒意味的爱魄懒懒开口,语气从容中又带着一线几不可察的幸灾乐祸,“你若想逃开我的控制,修为起码得比现在再高上一个境界。” “但那好像难了点,至少在你体内仅有三魂一魄的前提下几乎不可能达成。” “至说天道这一次为什么不曾降下天雷——” 雀阴撑手托了下巴:“那是因为,这境界对你而言,本身就算不上是‘有所突破’。” “顶多能称一句‘恢复修为’。” ——并且还不是恢复全部的,撑死三成。 “……那我从前突破时为何曾引动过天劫?”苏长泠满面狐疑,一时分不清是她记忆出了岔子,还是这女鬼压根就是在骗她。 爱魄闻言面不改色地抬手把玩起自己身侧散落的一缕长发,长近曳地的青丝被她绕在指尖打了个转,她慢悠悠垂下眼睫:“那是你以残魂之身入道时,天道降下的警告。” “——小长泠,你不会真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与你一样,能以三魂一魄的残魂之身顺利转生不说,还能入道修行吧?” “而且,就你先前那点修为,哪里便到了能引动天劫的地步。” ——寻常人丢了一魄尚会觉着通身倦怠、精力不济,若丢了六魄,那多半就得变成另一种常日神思恍惚麻木的“活死人”了。 像她这样丢了六魄还能整日活蹦乱跳的,除了山中地气护佑,她也只能夸她一句“天赋异禀”。 “那我后来遇到的那个修行瓶颈又是……”苏长泠傻了眼,她还以为那样的天劫,是所有修士修为有所晋境时必须经受的呢,不想竟只是天道对她的一种警告。 “喔,那是因你修为和心境的不对等,而造成的自然停滞。”爱魄气定神闲,“虽说不懂人间七情六欲,确乎是让你修行时的心思变得更为简单纯粹……但七情六欲本就是世间生灵与生俱来的东西。” “不懂它们,那便意味着无法将之勘破,无法将之勘破,那你自然也无法触及大道真谛。” “——你在打破某扇‘门’之前,总得先接近它吧?” “……所以,你今夜是故意捏出的那么多道鬼风。”苏长泠听罢神色顿时变得更复杂了。 “故意想帮我突破瓶颈——或是解决了那个‘修为与心境不对等’的问题?” 雀阴的身形应声微僵,遂眨眼恢复了从前那派慵懒。 “你可以当我是故意想帮你解决问题,也可以当我是闲来无事想捉弄着你玩……或者干脆当作是我觉着你的修为太低了。” “这么低的修为,还不配与我交手……这些,随便你怎么理解都好。” “——无所谓。”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九章 很难不怨 左右她在那鬼风黑茧里又听不到她们在外的交谈声……她才不在乎她怎么想。 爱魄眼神幽幽,胡思乱想间下意识抬眸凝望了苏长泠一眼。 她不确定余下几魄是怎么想的,但至少她,还有恶魄——她知道,她们心下最大的怨念从来不只来源于人间。 ——除了当日害死她的那几只白眼狼,她最怨的其实是她,曾经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山中神女。 ……倘若她能早些走下山来。 倘若她能对人间再了解得多一些。 倘若她能早点明白人世间的六欲七情…… 那他们浑然不必沦落到如今的这般下场。 更不会……被自己亲手剥离、炼化,封印并压制在群山之下。 被万山掩埋了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地底黑漆漆的,除了同样被封锁进了鬼珠里的厉鬼们的聒噪,她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那样的日子,恶魄过了不过百年,便忍不住的想要逃出天去。 可她比她理智一些……她记得从前自己身上的责任,她不愿让她为难,硬生生在那暗无天日的永夜里熬了几近八个百年。 ……都说自己才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那一个。 可在他们这,自己才是最后“背叛”,且“背叛”得最深的那一个。 恨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她无法恨她,于是便只能怨她。 或者说……被她亲手剥离下的每一魄都没法子不去怨她。 ——他们很难不怨。 “……你且自己琢磨着罢,小长泠。”雀阴呢喃着微微翕合了嘴唇,遂毫不犹豫地后仰着将自己再度坠下虚空,“走吧,两位。” “今夜——我玩够了。” ——天快亮了。 她怕再留在这,她又会做出什么癫子事。 爱魄闭了眼,任自己虚幻的躯壳化作漫天烧灼着的赤色火焰。 泛着红的焰烬随风升上天际,眨眼散为一阵捉摸不住的烟。 “等等……你这又来!”苏长泠看着她的动作近乎本能地瞪大了眼睛,她足下点着虚空飞身上前,伸手却连半点灰烬都不曾摸到。 ——她只摸到一手冰冷、坚硬,如若山上悬石的奇特触感。 这好像是…… 妖怪! 少女的脑子猛然一个激灵,掌中剑比思绪更快一步,骤然击上了那状似空无一物的虚空! “嘭——” 某种熟悉的、利刃敲击在山石上的巨响应势乍响,那妖怪被那威力比昨夜提升了不知凡几的剑风逼得被迫现了身形! 至此苏长泠与非毒二人方才得以看清那妖物的真实模样——昨夜那在她俩眼皮子底下遁逃了个无影无踪的可恶妖怪……瞧着竟像是个八||九岁的半大孩童! ……这年头,妖怪们有那么好修炼出道体来么? 瞅清了那妖物长相的少女皱了眉头——与生来便拥有道体的人族不同,其他妖魔鬼怪无论根脚如何,想要真正跨进大道门槛,那便需得先行修出个人身道体。 是以,在人间能大致修出人身来的妖怪,少说也得有个三五百年的道行;且它们若想将道体修得一眼望过去破绽全无,那更是得用上个千八百年! 而眼前这妖怪…… 苏长泠捏着剑柄,视线不着痕迹地悄悄落在了那妖物身上。 化作童子的小妖瞧着与村中这年岁的孩童并无两样,若非眼下他手上正套着只比他人还高出一截、其上隐约似刻画了什么符文的寸厚花石大盾,且身上还隐约泛着股压不住的、似有若无的妖气,她几乎真要以为他只是个寻常孩子! ——关键……山上的摩崖石刻,有超过千年的吗? 不是最早的一个,至今也才八百余岁? “你是……”少女想着越发锁紧了眉心,一面试探性地轻声开了口。 孰料那妖怪听见了她的动静,却又陡然苍白了面色:“你、你……我……我——” “我什么,你又什么?”苏长泠唇角微绷,山君剑上光色明灭闪烁,几次险些脱手砸上那妖怪的面容。 ——如非必要,她是真不想直接与这妖怪动起手来。 毕竟,这家伙跑得实在是有些太快了。 苏长泠寸寸逼近着愈渐攥紧了剑柄,指尖诀悄悄封死住了大半个墨坊,那幼童闻此却只支吾着步步后退。 他像是没大学会说话,每每张嘴都吐不出什么囫囵句子——只被人逼着压着,胡乱退着,眼见着便要被逼离墨坊的范围。 原本候在少女身后、想让她借机多练练手的非毒见状顿觉不妙,她正欲动身赶去帮人截断那妖怪的退路,不想后者却在一只脚踏出墨坊院墙的瞬间,倏然抱头发出声尖叫:“我……我……抱歉!” “什么?不是,你们就都只会跑吗?!”苏长泠被那尖叫震得脑子一懵,回神时却发现那妖物已然奔窜着逃出了百尺。 快被气笑了的少女果断掐着诀子,动手唤起那方才被她匆忙覆盖了大半个墨坊的阵法。 哪成想,那妖物竟像是浑然不受那结界影响一般,徒手一掀,猛地便钻出了那无形的结界! ……? 她过了个假的瓶颈? 苏长泠瞳孔骤缩,抽身便奔着那妖怪逃跑的方向狂追而去。 好在她那阵法似也并非对那妖物毫无影响——至少他今夜跑到此时,也还未能用出他昨夜用到的那个能将自己凭空隐匿了的遁法。 且这会这妖怪逃跑时的速度,亦显然比一开始那会慢了不下一半,照这样子消磨下去,要不了片刻她就能活捉了这可恨的小石妖了! 想到昨日被妖摆了一道的少女恨恨磨牙,追逐中,那妖怪似发现了自己体能不济,再拉扯下去恐怕饶不得好,当即毫不犹豫地调头钻向那几处住着人的小院。 苏长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向闹得生生滞在了半空——就在她愣神的这短短几息之间,那妖怪居然已经去而复返,且还拖出了正酣睡着的方建元! “?等会——” ——你大晚上的把他拖出来干嘛? 少女惊恐万分地瞪圆了一对眼珠,那妖怪见此对着她赧然一笑—— 扭头跟扔炮仗一样,猛一下将人丢进了坊中新改出来的池子里面!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章 东家梦游掉水里啦 “嗙——” 重物落水,溅起的水花高于二丈,原本本能伸手想要捞住那倒霉墨工的非毒木愣愣收回爪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早成了那没有实体、也抓不住活人的鬼。 在脑袋即将触及水面的前一个刹那,方建元曾短暂地惊醒过一瞬,奈何下一息,水面传来的巨力陡然冲上头顶,他眨眼便又彻底昏死了过去。 “抱、抱歉,我家主、主人不让我现在就跟着您走——” 扔了人的妖怪垂着脑袋低声解释,转瞬涨红了一张面皮。 苏长泠盯着他那副不大好意思的羞赧模样,不受控哆嗦了抠着剑柄的指尖——不让跟着她走你倒是自己跑啊,你没事闲的扔方建元干啥!! 那就会个制墨写诗的倒霉玩意他又做错了什么! 错在八字缺水,流年不利吗? 少女被他这行为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但躯壳却先脑子一步,带着她飞速赶到了那池水边上。 化作幼童模样的无名小妖趁机逃了个丁点痕迹不剩,苏长泠低头瞅着那已然昏死、正随水波胡乱在池中沉浮着的那一把清癯瘦骨,作势便要动手捞人。 “等一下,长泠。”非毒皱眉制止了她的动作,“马上日出天明了,他们整日住在这墨坊里的多半会早起——你眼下还来得及在不惊醒任何人的前提下,把方建元捞出来烘干衣裳,再毫无痕迹地塞回屋子里吗?” “呃……”少女应声沉默——相较于把人毫发无损地自水里捞出来烘干,还是让她一剑一只鬼比较简单。 “你看我就知道!”非毒捶着掌心恨铁不成钢,“算了,还是让他就在水里待着吧,咱顺便再去把他那院门打开——” “左右秋天的水还没那么凉,加上眼瞅着天也要亮了,他一个大男人在水里多泡一会也死不了……咱就当他是梦游,自己把自己跌进池子里好了。” “可是……”苏长泠犹犹豫豫,“梦游掉水里会立马醒的吧?” “而且他眼下这看着好像一点意识没有……他真不会把自己淹死吗?” “怕淹死,你就给他加点什么东西,让他能维持着这个漂在水面上的状态好了。”非毒不假思索,“至于为什么没有立马醒……” “喏,你看见他头顶那个大包没有?”女鬼边说边指向方建元额前的一片红肿,“那是他刚被人扔下来的时候,脑袋撞在水面上砸出来的。” “我们可以当他是自己梦游掉下来那会,头磕在池壁上摔晕的。” 非毒一本正经地给人找着理由,苏长泠隐隐被这鬼说动了,当即憋不住呲牙倒抽了一口冷气:“嘶……你这么解释好像也不是不行。” “那,咱们就这么办了?” “对,就这么办吧!”非毒颔首,话毕还不忘重重一拍少女的肩膀,蛊(hu)惑(you)一般多给她补充了一句,“否则,咱们也没法解释自己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在客栈睡觉,反而会出现在这里。” ——这墨坊又不像纸坊似的,在他们来前就已经开始闹鬼了! “是哦,这也是个问题。”苏长泠垂眼咕哝着挠了挠头,少顷忽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用力攥了拳,“好,那我这就给他加一道不会被淹死冻死的诀,然后咱们立马走!” 她彻底动摇了心思,果断对着水中人打出两道法诀,便带着非毒溜回了客栈。 后来方建元是在一片微微沁肉的凉意中醒的,他头顶是一片隐有亮色、却还未曾满布过日光的天,身下则是那片才灌了六尺来深的“仙迹”池水。 发呆半晌,也没能回想起自己究竟是如何跑到这地方来的男人蒙叨叨举目望向长空——他只记着自己昨夜在梦中似乎确乎曾不慎跌坠了悬崖…… 可是醒后,他为什么又会躺在这还没灌满的大池子里? ——他这是梦游了?还是这墨坊突然闹了鬼? 最关键的是…… “救命——” “有人吗?这有没有人能拉我一把——” 方建元满目绝望地哀嚎着拖长了声线,作为一个水性不佳的旱鸭子,纵使老天给他加上八百个胆子,他这会也不敢在这比他个子还深的池水里随便乱扑乱动。 奈何天还未出五更,阿煦和刘叔他们尚未晨起,就连坊中的其他墨工,少说也得在半个时辰之后,才能陆续到工。 嘶~这么一想,他的心忽然好痛。 仰躺在池中“随波逐流”的方建元龇牙咧嘴。 ——就连他屁股底下的池水。 也他喵好冷。 * “咦?老先生,今日墨坊里怎么不见方先生呀?” “你们东家呢?他今天是又出门了吗?” 次日辰正,小姑娘动作娴熟地接过老墨工递来的细杆扫子,三两下清空了一只覆满了油烟的烟椀。 烧烟一向是制墨最重要的步骤之一,是以她打算在烟房这边多待上两天,等着她对浸油、搓灯芯,上下烟椀加水盆一类小细节都了解透了,接着往后去叨扰其他墨工。 只是今日她来墨坊时去意外发现,往常如非上街买药便甚少出门的方建元,这会子竟似不在墨坊,于是忍不住在扫烟时悄咪咪与人开了口。 那老墨工闻此,原本悬在面上的笑意顿时就是一僵,他垂头盯着自己又开始泛黑了的手掌心瞄了半晌,老半天方假咳着出了声:“咳,我们东家……我们东家他,他今天不小心感染了风寒。” “风寒?”程映雪茫然眨眼,“但近来这天气也不算冷呀……方先生他那体质看着也不算差。” “——怎就还感染上风寒来了。” “嗐!谁说不是呢。”老墨工摇着脑袋连连叹气,“按说东家虽长得瘦,身体倒还真没那么差……所以小的那会也没明白东家到底是怎么病的……跟您一样,也正到处逮着人问呢。” “但是知道内情的那会不大乐意开口,不知道的也都跟小人一样——小人那会抓心挠肺了好半天功夫,直到刘管事出来仔细与我们说了。” 话至此处,老墨工故意与人卖了个小小的关子:“——姑娘,您猜怎么着?” “东家他啊,梦游掉水里啦!”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有仙法! 梦……梦游掉水里了? 程映雪听罢登时僵硬了本就隐隐发了僵的面皮,一时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某些不可言说的问题。 恍惚之中,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老墨工的话:“梦、梦游?” “我这还真没看出来方先生竟也是会梦游的人哈……” “唔,东家他平日的确是没这个毛病。”老墨工颔首,顺势调整了下水盆中油盏摆放的间距,又就手试了下盆中水温。 ——今日这油盏是来早了的几个年轻孩子们动手摆下的,他们制墨的经验浅些,有几只油盏摆放得不大到位,盆中水也放得稍稍少了一点。 ——他等下还得给他们都喊过来,着重强调一下这些零零碎碎的细节问题。 “但今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愣就从他日常起居的院子里,走到坊中新得来的水池子边上……”老墨工摇头晃脑,复又神神秘秘压低了嗓音,“说来,姑娘,小的跟您讲——那池子啊,说不准还真是仙迹!” 小姑娘应声悄悄竖起耳朵:“怎么说?” “它好像淹不死人!”处理好了水盆的老墨工两眼发亮,“听来得早的人讲,他们今早到墨坊的时候,发现东家正仰面飘在那池面上发呆呢!” “要知道,我们东家可是丁点水都不会的旱鸭子,加上他人生得又瘦……按说在水池里泡那么久,他早就该沉底了,不想今儿居然能一直飘在那——也不下沉,但他也没学会扑腾上岸。” “现在大家都在怀疑那池子是不是真是仙人们留下的仙迹……有的甚至猜测那里头留有什么我们感受不到的仙法。” 老墨工越说越是起劲,片刻后面上忽又多出来三分惋惜:“就是可惜……打从东家自那池子里被人捞出来后,他便不许我们离着那水池太近了,说是在栏杆和梯子修好之前,让我们先都离那远点——省得再有人和他一样,一不小心掉进水里。” “新得来的水池……仙迹……还‘淹不死人’……”小姑娘听罢若有所思地呢喃了一嘴,一旁一直听着闲话的虞修竹闻言霎时转过了头去。 被他这动静惊得缓过神来的程映雪循着他视线所注视的方向,跟着扭过了脑袋,一回身便瞧见了自家那素衣劲装、瞅着与整座烟房都格格不入的师父。 ……对哦,那池子本来就是师父和妖怪打架弄出来的。 这么一想…… 那所谓的“淹不死人的仙法”,也该是师父她老人家的手笔了呗? 所以师父…… 您没事闲的把方建元扔进水里干啥!! 想通了其间关窍的小姑娘眉头一皱,立刻便对苏长泠投以满怀控诉的眼神,小道士跟着向其递去嫌弃的目光…… 少女见状,当即后退一步,背着两手举目望了房梁。 ——她本想学着爱魄和非毒的样子,佯装出一派无辜,不想努力了半天,却也只装出了个面皮子发拧的四不像。 于是彻底放弃了装模作样的苏长泠稍显尴尬地攥拳假咳一声,遂略有些僵硬地开口问了那墨工:“老先生,那你们东家的病情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回仙长,来给他看诊的郎中说,他在水里跑得久了,有点寒气入体,”老墨工闻言很是认真地侧过身子,“给开了不少的药。” “阿煦这会应该在前头帮东家熬药呢……就是不知道这些药,他这次又得吃上几天。” “这样……”少女下颌微敛,垂眉静静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片刻后她伸手摸向衣袖,两只拇指大小、各装了一枚丹药丸子的瓷瓶眨眼出现在她掌中——她抬手将那瓶子递到了老墨工面前。 “那,老先生,劳您帮忙把这东西转交给你们东家罢。”在主动承认错误和变着花弥补方建元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的苏长泠脸上悬着的笑意发讪。 “这是能治疗风寒和驱除体内寒气的丹药……想来当比郎中们开的那些个方子略微好用一些。” “另外,那池子在真正被人修好之前,你们也最好还是听方先生的,莫要离那地方太近了。” “毕竟……就算那池子附近当真留有‘仙人’设下的‘仙法’,那‘仙法’也是会被消耗的。”少女假笑着闭眼解释,“今日掉进去一个方先生没出问题……这并不能意味着明日你们再掉进去也不会出现问题——届时,万一真有谁碰出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才叫得不偿失。” “是啊,老先生。”一旁跟着小姑娘学扫烟的虞修竹顺口接话,“‘仙法’这东西,的确是没那么靠谱,您回头还是帮着方先生多多提醒着大伙,让他们也别对着那池子太好奇。” “这年头,撑死的都是胆大,淹死的也都是会水的,咱们人生在世,平常还是谨慎些为妙。”小道士话毕意味深长地拖了尾音,那模样反倒令先前心下还有那么点蠢蠢欲动的老墨工顿时冷静了下来。 他捏着竹杆扫子,抿着嘴细细咂摸了半晌,背后冷不防便渗满了一层凉汗——现在想想,那池子好似确乎只是防着人沉底,却并未能防着不让人得个什么风寒。 这也就是他们东家全然不识水性,也不敢瞎动——倘若换个会水的,一顿乱翻腾下,那还指不定会不会闹出点别的乱子呢! ——万一被溅起来的水花呛到了什么的…… 噫~ 想到了这一点的老墨工浑身恶寒,忙不迭拱手与虞修竹二人道了谢:“是,是,两位仙长提点得是!” “小的这就去给东家送药……顺便再好生警告警告那些对什么都好奇的皮猴子!” “对了,两位仙长,程姑娘,”起身擦干净手的老墨工转身多看了三人一眼,“几位要不要也随着小人去看一看东家呀?” “小人觉着……有些话,还是仙长们说来最有效果——我等说了,那些年轻心大的孩子们八成不会把这些都放在心上。” “正巧,也还能捎带着让姑娘与东家,再讨论讨论那个生意的问题……”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别真闹鬼了吧? 老墨工言讫满面期待地盯紧了那被他这话闹得面上微怔的姑娘——平心而论,相较于在官|场|沉浮了一辈子、手中亦颇有人脉的汪函翁,他更喜欢眼前这位初出茅庐的程姑娘。 作为合作盟友,汪老先生自然也是位极佳的选择,但考虑到他们东家当前的心思和状态,他还是觉着与程姑娘合作要更适合他一些。 ——他也不清楚十年后的东家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作为一个打从方氏墨坊建立,便一直跟着东家制墨的坊中老人,他知道刚过而立之年不久的东家,眼下心中尚住着个还满带书生意气与热血赤诚的少年。 ——他制墨,是因为他喜欢制墨;他写诗,也是因为他喜欢写诗。 这年纪的东家,许还不大喜欢被近似于官|场上的那些条条框框们束缚……相较于能令他立地翻盘乃至能直接盖过还朴斋风头的人脉,他当前大约更需要自由。 ——那种不受管控的、可以随意创作自己想要的样式花型的自由。 从这一点上看,显然目光不止放在“墨”一行当上、年纪更小,思维更活跃些的程姑娘更能匹配他的合作需求。 尤其是,程姑娘这明显也不是像他们东家以为的“心血来潮”。 老墨工越想越觉着这思路合适,再望向程映雪时,那眼中亦不由微多了两分热切。 后者听罢略带迷茫的眨了眨眼,遂转过弯来,果断又利落地点了脑袋:“可以啊,老先生。” “那就劳您为我等带路了。” ——她这就真不知道方建元平常住在什么地方了。 “好说好说,几位,请随我来——”得了答复的老墨工喜庆之色溢于言表,当即简要叮嘱了留在烟房里盯烟椀的墨工们几句,而后动身引了三人赶往方建元在坊中的住处。 彼时刚被人硬灌下两大碗苦药的清癯男人,正裹着被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那郎中说他寒气入体,不能成日窝在屋子里不见阳光,要他每日巳正前后,去院子里多晒晒太阳。 “哎唷——我这比黄连还苦的小命唷——” 连喝药带晒太阳折腾了个生无可恋的方建元拖腔拉调,这会他觉着自己简直条要被人腌成菜的鳜鱼。 ——先是泡水,后又是灌药(加盐加料),等着那么两大海碗的苦药都进了肚子,他还得裹着棉被(保温),再被人扔进院子里曝晒。 ——他跟鳜鱼唯一的区别,也就是那玩意发酵得被放在背光阴凉处,而他需要被日头晾晒成“人干”。 ……也不知道他睡觉那会到底是怎么跑到的池子里。 别是这坊里真闹鬼了吧? 方建元忧心忡忡,人心中一旦有了怀疑,那便会看啥都觉着像是证据。 除了那凭空出现的、差点没把他泡死的倒霉池子,他无端还想起隔壁休宁近来盛传的几件鬼事——什么前任知县罗安在程家宗祠里白日见鬼啦……什么城北沈家名下的造纸坊接连出现鬼影。 仔细一想……他们歙县离着休宁好像也没多远,该不会是那群鬼闹完了休宁,转头就跑到他们歙县来了吧? ……不要哇!!! 歙县那么大,它们怎么偏生来到潜口? 而且潜川的占地也不小……它们为啥偏盯着他这么小一个墨坊看! 方建元捶胸顿足,他越想越觉着自己的猜测合理,一激动竟是连那棉被也顾不上要了,胡乱拍着躺椅负手,作势便欲撑着起身。 ——他记着白岳上的玄天太素宫好像颇为灵验,身后黄山炼丹峰上据说也有仙人痕迹…… 哦对,上回程姑娘也说过,她师父和那位年纪轻轻的小道长亦都是修行人士…… 他要不赶紧请仙长们来给他看看吧,别这坊里真进来不少妖魔鬼怪……他自己还一无所知! 快把自己吓厥过去的男人炸了毛,他这人还没能出得去小院呢,思绪便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胡思乱想间,院外忽传来有人叩门的声响,他闻此连忙重新拾起棉被,而后假咳着朝外清了清喉咙:“进——” “咦?东家,您醒了呀。”老墨工推门入院,一眼便瞅见了那快将自己裹成了蛹的方建元,面上不由略略带上了些许惊讶,“我记着大夫给您开完药不久,您就又昏过去了,以为您这会还睡着呢。” “不过醒着也是正好。” “两位仙长听说了您生病的事,特意给您带了两瓶能治病驱寒的药……另外程姑娘也来了,想再与您仔细讨论讨论那个生意的事。” “好了,东家,人我给您带到了,您几位自己唠罢——小人先回去继续盯着烟椀去了。”简明扼要说过了几人来意的老墨工拔腿开溜,徒留把自己裹得快“人畜不分”的方建元与原地跟着几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虞修竹实在受不了这种尴尬,无声催促着苏长泠这位“罪魁祸首”上前打破这派令人窒息的沉默。 后者顶不住自家徒弟与小道士双重控诉的视线压迫,终竟硬着头皮率先将那两只瓷瓶轻轻放上了院中小桌:“方先生,我听说您不幸得了风寒……这药吃着应该比寻常方子好用一点,您快把这药……噫!” 猝不及防被人揪了衣袖的少女惊呼,造成了这小小骚乱的程映雪扯着苏长泠的袖子,凶巴巴皱了眉头:“师父,不要把话说得像是在哄大郎吃药!” ——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她是打算来给方建元送终的呢! “不这么说的话……那该怎么说?”苏长泠皱巴着面皮真诚发问,这一问反倒给小姑娘问住了。 她原地思索着支吾了半晌,良久自暴自弃式的与自家师父咬了耳朵:“见鬼,我也不知道了。” “要不算了吧师父,您还是继续按着之前的话来……但是语气放得自然点,别听着像瓶子里放的不是药,而是二两砒霜似的。” “呃……那我刚刚说到哪来着?”苏长泠真诚发问。 师徒二人嘀咕着组织语言间,对面被眼前这情况撞懵了脑子的方建元总算缓缓回过了神来。 他看看面前两个比他小了一轮不止的三人,又低头瞅了瞅桌上的两只瓷瓶,少顷忽地眼眶一湿—— 汪地哭出了声来。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这玩意能做药墨不? “呜呜,想不到方某风寒之后,居然是两位仙长和程姑娘最先来看的在下……” 方建元裹着被子,一面蛆一样扭动了身子,一面嚎了个满面是泪,这让他瞧着本就像极了一只大蛹的造型,这下子看起来更像蛹了。 “呜呜呜……仙长,程姑娘,请恕方某身子不便,无法起身相迎……几位请随意找个地方坐罢,方某即刻叫阿煦着人去备来点心茶水……阿煦——” 嚎够了的男人吸吸鼻子,作势便要扭头去唤那帮他拾掇药碗去了的童子,苏长泠见状忙不迭出言制止。 ——开玩笑,方建元今日这风寒本就与她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她哪里还好意思看着他把他们当贵客招待,还得使唤那也就跟他们山上小师弟小师妹们一般大小的阿煦! “诶~别了别了,方先生,不必这般麻烦,我等只是听说您身子不适,想着手头还有些能对症的丹药,这才顺路过来看看您——不打算久坐,您也犯不上还着人备什么点心茶水。” 少女难得对人一口气说出这样长的一串话来:“您还是赶紧把那药吃了罢——我们待会就走了,别再耽误了您养病。” “呜呜,这有什么能耽误的。”方建元说着说着嗓子里又带上了几分哭腔,“左右风寒么——方某每年都要得上两次。” “就是今年这次得病的原因尤为奇怪罢了……” ——梦游掉水里硬泡一两个时辰,没噶但风寒,这玩意出门他找谁说理去! 方建元闷声哼哼着抓起那小桌案上摆着的两只瓷瓶,盖子一拔,随手倒出两枚尚不足人指甲大小的丹药丸子。 淡淡的药香即刻逸散着扑了他一脸,他眼瞳一亮,目中霎时现出了几分欣喜:“咦?好清爽的药味!” “仙长,您这药是怎么炼出来的?你们仙人炼药时处理药材的手法和我们凡人一样不?哦当然,您别误会,方某没有想偷学山上药方的意思……” “方某就是觉着这药味挺好闻的,比我们平常见着的那些药闻起来都清爽一些,既不苦,也没那么腻人呛人。”两句话脱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述颇有歧义的方建元连忙开口补充,“——这种处理药材的方法,感觉好像挺适合被拿去改良药墨。” 除了正经写字用的那种墨锭,他们墨坊时不时也会做上批适宜随身携带、能被用来治疗皮肤瘙痒或咽喉肿痛的药墨。 只是制药墨时,原料内添加的药材更多,制成后的墨锭闻起来便难免会带着些清苦药味——有喜欢这药味的,会觉着那药墨的味道闻起来相当不错;但若碰上不喜欢的,那闻着可就有点不大舒服了。 他之前有段时间也曾相当纠结这一点,为此还尝试过在制墨时时加入比平日更多的香料——什么麝香、乳香,冰片檀皮一类——以期遮盖住那股子挥不去的、发苦的药气,奈何香料加多了,那墨味要么会变得尤为呛人,要么反倒衬得那一点点的清苦变得更苦了。 ……有时候甚至会变成又甜又苦。 但这丹药丸子里带着的药味却不苦。 他这要是能把这处理药材的法子给学过来…… 方建元越想越觉着这法子可靠,于是眼中映着的光色也不有愈亮。 从未想过竟有人能提出这样问题的苏长泠应声微墨,她抿着嘴唇,半晌方跳着眼底,掀了掀眼皮:“……我们炼药用的是丹火。” “就是……以灵气为木柴,令气涌于掌心而汇于鼎下,以此借天地之势,引来本就存在于八方之内的火行灵气,再让它们化成丹火,用以焚炼草药,祛除它们体内的杂质污秽,只保留精华。” “另外……我们炼丹时,除了常见的药材,也会添上一些山上特意培育出来的灵植。” “灵植这个……方先生,您可以近似理解成是那种少说也有百年份的新鲜药材。”少女微微比划着委婉提醒,“放你们这,好像有点贵。” “……喔,那这确实学不了一点。”方建元听罢当场萎了,“方某还是继续琢磨那个香料配比吧。” “或许我也可以试着换种胶……”男人如是嘀嘀咕咕,边说边顺手把那两粒丸子扔进了嘴中。 经由丹火炼制而成的药丸入口边化作两小股清润的灵流,眨眼便散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方建元只觉那丹药下腹,他方才还不时感到寒浸浸的背脊立时热乎了起来——那在他体内盘亘了数个时辰的寒气,好似在一瞬间便被那丹丸驱散了个大半,他那发沉发重的身子也顿时跟着轻快了起来。 咦?他的风寒好像真的好了诶! 一时没大敢相信自己感觉的方建元蒙叨叨眨巴了眼睛,少顷却又“嗷”一嗓子猛地抖开棉被蹦了个高。 山脚穿林而至的秋风吹得他身上阵阵发凉,他却半点觉不到冷——甚至这小风一吹,还挺舒服! “好家伙……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丹吗?风寒还能这么好治的啊!”方建元瞪着那俩空瓶大呼小叫,顺带又原地连蹦带跳蹿了两下,确认了一番自己的身体状态。 “咳,那山中医人的法子自然是和你们人间不同嘛。”苏长泠攥拳假咳,“方先生,眼下您既好了,那我与虞师兄便可以准备告辞了……云娘,你且先与先生谈着生意,为师在院外等你。” 少女话毕便欲转头开溜——虽说她徒弟还要在这与人谈谈生意,按理她也该留在院中等等自家崽子。 但考虑到墨坊中那个填不平坑,和眼前这风寒初愈、被她坑了还要感谢她的倒霉玩意…… 为了她良心的健康着想,她觉着还是出门等人比较好。 “诶,好。”一眼便猜出了少女心下所想的程映雪似笑非笑地点了脑袋,扭头又给小道士悄么声递去个眼色。 眼下她就很痛恨自己为啥入门这么晚了——但凡她道行能再高点,这会她必定翻出来点什么能留影记音的东西,好好把师父这副亏心的模样给记录下来! 她这边答应得甚是顺溜,那边苏长泠转头欲走,不想那步子才刚迈开半截,身后便骤然传来男人急慌慌的叫喊: “等等,还请仙长留步!”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妨再给她个机会 苏长泠刚迈出半步的腿脚循声一顿,回身不明所以地望了方建元一眼:“方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 “嗯……是这样的,仙长,方某有个不情之请……”方建元支支吾吾,一时将自己忸怩成了未出阁的黄花闺女。 苏长泠见状顿时沉默得更厉害了:“……先生请讲。” “就是……那个……”方建元哼哼唧唧,情难自抑中下意识又抄起了躺椅上的棉被,“您说……” “我们这墨坊会不会闹鬼了啊?在下能不能请您帮着看看?” ……闹,鬼? 他昨儿不是还嚷嚷说那大坑是“仙迹”,是什么仙人们给他留下的预兆吗? 今天这就猝不及防被打成闹鬼了? 苏长泠稍显茫然地一眯两眼,半晌方才哑着嗓子问出了心中疑惑:“方先生……您怎会突然有了这样的怀疑?” “因为……因为在下觉着我今早梦游的那件事很不合理啊!”方建元挠头,“等郎中开药的那会方某仔细想了想,觉着我们这小院离着那池子也还算是有段距离……” “倘若真是梦游,那在下为啥没在半路就撞树上昏死过去,或是一脚踩歪了跌倒在别的地方?” “——那方某睡着了又不认路,总不能真就正正好好跑到池子边上还要跳水自尽吧?” “所以……”方建元眉间藏着的犹疑稍纵即逝——他转眼换上了满目坚定。 “您说,我这坊里会不会是真闹鬼了?” “……理论上讲,也不是没有可能。”苏长泠面无表情,心下却绷不住悄悄松出口气——昨日听着虞修竹和她小徒弟二人编了这么久的瞎话,今天可算是逮着了能将那假话收回的契机。 不然谎撒太久了,再想拉线反倒是容易露馅——她不如趁此机会,一朝讲事情说个明白,也好让坊中人早早做些准备。 “方先生,实不相瞒。”少女微绷着唇角一本正经,“其实早在长泠与小徒第一次进得您这墨坊的时候,我便发现了。” “您这墨坊里带着股似有若无的鬼气——但我找不见那鬼气的具体来源,又怕贸然与您提起,您会担惊受怕。” “就没说。” 苏长泠板着脸说了个理直气壮,方建元听罢愈发颤巍巍哆嗦了一双眼瞳:“是以,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您这坊里的确有可能闹鬼。”少女故作神秘地略略压下嗓音,“您要是很担心这个且不介意的话,长泠这两日可以趁夜帮您看看。” “——三更时分鬼气最重,倘若您这墨坊里当真藏有什么妖魔鬼怪,那他们到了三更时,也必然会现出身形。” “担心!非常担心!并且完全不会介意!”方建元连连颔首,那速度快得浑似要将脑袋都给点下来。 他像担心苏长泠会突然反悔一般,点头应完又忙不迭揣着两手上前一步:“对了,那个什么啊……仙长。” “您看供奉这事咱们怎么算?您和这位道长帮忙驱除我们墨坊里藏着的鬼怪,在下是不是该给您修一个金身或者多加些供奉什么的……” “还有那个供奉,咱是该送到山上,还是送去隔壁齐云山的玄天太素宫?” “……降妖除魔本是我们步云墟弟子的职责所在。”苏长泠面不改色,“供奉便算了罢,方先生。” “您若当真心怀感念,不如来日力所能及,多做些有利人间的善事。” “此外,云娘这孩子并非‘心血来潮’——她是真想与您一同合计合计那制墨贩墨的生意……您今日要是得空,不妨再好生给她个机会,与她仔细聊一聊。” “好了,虞师兄,我们还是出门等人罢。”苏长泠长长叹息一口,言讫再度转身朝着那门外走去。 小道士临出门前又与小姑娘对了对眼神,确保一切均在他们三人的可控范围之类,方跟着前头的素衣少女快步离了小院。 整座院中须臾便只剩下方建元与程映雪两个差了辈的商贾。 风寒初愈的男人打眼望着不远处的姑娘,面上稍有些惆怅:“程姑娘,两天过去,您的心思还是不曾变过,是吗?” “是的,先生。”小姑娘下颌轻敛,“程某还是很想请您与我合作,我们来一起开一家墨行。” “……在下听闻,您已在烟房跟着工人们一同扫了两天的烟煤了。”方建元半垂着眼睫答非所问,“您真的不觉着累吗?” “不累,还挺有意思的。”程映雪不假思索,“实际上,程某在刚了解完烧烟流程的时候,也曾问过烟房那位老先生这个问题。” “他那时回答说不累,我还不大能理解。” “但等程某真正自己上了手……才发现这东西的确称不上累。” ——顶多有点麻烦,且熟练后干久了可能会有一点点的枯燥。 但就像那个老墨工说的,想到他们制出来的烟煤会被人拿去做成各式各样、外形精巧的墨锭,再想到那些墨锭来日又会得到人们多少的惊叹与赞美…… 她也会在突然之间,莫名感受到那股子与有荣焉。 她会期待那墨最终成形时的样子,也会在幻想中为它摹画上金银的图纹。 这种踏实感与成就感,是她先前从未体会过的——比处理脂粉铺子里的假账时更让她觉着安心,又比平日绣花写字时更让她感到自在。 而这则可能又是因为……那脂粉铺子是程家的,女红又非她心头所好。 但那几只烟椀是她扫出来的,就是她扫出来的——等着她扫好的烟煤被人揉进墨锭,那墨中也就有了她辛苦劳作时而凝结出的心血。 是无法被人抹除的、不会轻易为他人夺去的,不带任何束缚与归训意味的,她付出的见证。 ——她很喜欢这种令她心安的踏实。 “……那可能也是因为,您才刚刚试了两天。”方建元固执地坚信着自己的认知,且一时半会并不打算更改,“不若您再继续向后看看罢。” “筛烟、镕(音‘溶’)胶、用药……杵捣。” “想要制出墨来,除了烧烟,后面的工序还有很多。” 墨工说着转头望向山头影绰着的秋日:“——等您走完了这一圈,要是还心思不改。” “那届时,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这生意。”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五章 筛烟 “今日谈得怎么样?” 程映雪走出院门时,苏长泠正百无聊赖地拿脚尖轻轻踢踏着草窠边的细碎石子。 她回头瞅见了那刚出门的、尚教人看不出面上神情的姑娘,下意识随口问出一句。 后者闻言稍显不大着调地对着她微一耸肩:“还行,就那样吧。” “反正方先生的意思还跟上次没什么两样——我也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但他现在确实是还觉着我像是在玩。” “——他觉得我这会还没改变心意……是因为我次奥刚扫了两天的烟煤,还在兴头上,对‘制墨’这工艺也还不甚了解。”程映雪说着伸手摸了把鼻头,“他让我等看过了后续的工艺流程,若还不更改想法再来与他聊这个。” “——也不知道我这究竟是从何处给人带来的错觉……人家哪里像是心血来潮了啦!” 呃。 那你要这么讲,可能是哪里都像罢。 苏长泠眉心一跳,眼神本能飘忽着转向了一侧。 一旁的虞修竹打眼盯着小姑娘气鼓了的脸颊、和那见不着丁点倦色的面容瞅了半晌,良久方怯怯低下了脑袋:“主要是程师侄你这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在玩吧……” “虽说我们这些了解你脾性的,知道你的确是认真的,没有半点玩闹的意思……但方先生他又不清楚你这终竟是副什么性子。” ——谁家要办实事的正经人在烟房里干了整两天的活,那脸上瞧着还像是跟人出门野炊了一样呐? 又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么旺盛的精力! 小道士搓着指头暗自腹诽,程映雪听罢只面无表情地朝他扔去了一记眼刀。 巳时的天日还不算刺眼,三只脑袋凑在一块蛐蛐了半天,最后众人一致决定先回烟房继续扫上半天的烟煤,等着晌午饭后再转去旁边专门留以筛烟的屋子看看。 平素没那个耐心劲儿的苏长泠照旧是不跟着他们动手扫烟的,她只抄手抱剑,两眼一闭,倚上墙面便不动声色放出了自己的神识。 离体的神识刹那覆盖住了小半个墨坊,她指尖轻轻巧巧在山君剑柄上点了节拍,一面细细搜查起坊内残留着的妖鬼踪迹。 ——都两天了。 她们也与爱魄雀阴连着交手了两次。 这么大的阵仗……想来任是那妖怪的匿身之法修习得再是精妙、再能利用得来脚下的黄山地气,也当没法子将那那么多的鬼气皆藏得分毫不露。 ——她要找的就是那一线可能被它遗落的“气”。 苏长泠如是想着,遂愈渐放沉了心思,而一边跟着小姑娘看了快两日的小道士则是手痒难耐,今天亦随着程大老板学着试着,拿起了那细杆的烟扫。 向来雕得一手小摆件的虞修竹动手与观察的能力都颇为不错,才上手摸上了两只烟椀,那扫烟的动作瞧着便已甚是似模似样。 于是等到那抱剑倚墙、正闭目假寐着的苏长泠收回她那外放的神识,余下两人已然将自己练成了位娴熟的扫烟工。 午后三人与那老墨工辞别时,后者面上还颇有几分不舍。 奈何他那烧烟的水盆油盏一日都离不开人——纵使他心中有再多的不舍,仍旧要送人出门。 ——这时候就只能希望他们东家早点和程姑娘达成合作了。 老墨工想着晃悠悠摇了脑袋,他们东家的人还不错,但做生意却着实是差了那么两把刷子。 这会若能有个聪慧稳妥的生意伙伴在一旁帮衬着他料理墨行,他们墨坊的墨锭脱手速度能更快些不说……他们这些墨工也说不得能跟着涨涨月钱。 细想想……他们好像也得有个三年五载的都没涨过月钱了! 怀揣着“涨月钱”这样最朴素的愿景,老墨工静静目送着三人消失在那挡了竹帘、半开着的小门之外。 接替他来带着小姑娘继续了解工艺的墨工生得比常人胖些,脸盘白白圆圆,像个刚发好的精面团子——看着颇为喜庆。 胖墨工是个爱笑的和善性子,说不了两句,喉咙里便得咕噜出两道开怀的笑。 筛烟的步骤瞧着比烧烟少些,实际动起手来却要比扫烟更为考验人的耐性。 将隔壁烟房盛满了烟煤的瓦瓮取来,油烟倒进糊了细布的筛子里缓慢抖动—— 细腻的烟煤会顺着那布料窄小的缝隙跌进其下摆着的纸笼子里,这一步的动作要轻,还要避开会将烟煤吹跑吹散的风口。 筛好了的油烟再被人连同那纸笼一起悬挂上房梁——记得远离可能会沾染到潮气的墙壁——等着用时才会被人取来送到他们搜烟处。 “嚯……原来筛个烟也有这么多的讲究。”又一次被人大开了眼界的小姑娘掩唇轻呼,“那胖先生,我们筛烟是用的那个筛子是拿什么糊出来的啊?” “您这筛子用得久了,我有点认不出这是个什么料子了。” “细生绢。”胖墨工咧嘴笑笑,对小姑娘称呼他为“胖先生”的问题浑不在意,“细生绢的质地够密,孔又足够的细,能在筛过油烟的同时,分离出烟煤内诸如纸屑一类的杂物。” “加之这东西耐用、好清洗又不易起毛——不会像细棉细麻那样,动不动就花了,教烟煤堵塞了筛孔,用着更趁手,也不必经常换来换去。” “喔,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程映雪若有所思,“棉麻布用久了,摸着的确是有点毛毛绒绒的,沾灰。” “对,是这个道理。”筛好了一捧油烟的胖墨工点头示意,作势便要将手中的筛子递到小姑娘手里,“来,程姑娘,您也来试试筛烟的感觉。” “诶~来啦来啦!”程映雪欢快应声,两只衣袖一挽,雀跃着接过胖墨工递来的那只绢布筛子。 七寸来宽的小烟筛拿在手中轻飘飘的,小姑娘的面色却在瞬间便由轻佻嬉闹变得分外肃穆。 胖墨工被她这变化惊得不禁微微扬了眉梢,但他转眼就定下心来,温声教着程映雪该如何使用那只小绢筛: “程姑娘,请您将筛子搁置在纸笼上,向其内先加入些未筛的烟煤。”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镕胶 “加烟的时候注意……速度不要太快,也不要加得太满——烟是很轻的东西,加快了,最细的那一部分烟容易被吹散晃飞;加满了,过量的烟煤在抖动时也容易逸出去造成浪费。” “抖筛子时的幅度也不要太大,程姑娘,您的手可以放轻一些——当然,若遇到抖不动的烟煤,我们也可以单手持筛,一手轻轻拍打筛子边缘……” 胖墨工的声线不高不低,教导着小姑娘用筛子的语气也是不急不缓。 程映雪起初不大能掌控得好拍筛子的力道,莫一会轻得浑筛不下多少油烟,莫一会重得教那黑烟扑了一脸。 但有先前在隔壁烟房扫烟的经验,她这会上手的速度显然比昨日快了不知凡几。 筛到最后,胖墨工都禁不住连连称赞她的确颇有学制墨的天赋——倒让小姑娘听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了起来。 “嗐……我这哪算有什么天赋,真要说天赋,那还是得看小虞道长,”程映雪赧笑着伸手抓抓脑袋,一面转头瞅了眼身边抓过绢筛就立时上手了的小道士,“他这才叫真正的‘有制墨的天赋’呢!” “——胖先生,我这就纯属是早年在家被我娘按着学女红时,硬多磨出来了几分耐性。” ——不然,她多半也得跟她师父那般,全然没耐心做这等瞧着多少有些麻麻烦烦的东西。 “虞道长的确生了双巧手。”胖墨工颔首以示认同,转而对着小姑娘慈眉善目地扬起个笑脸,“但程姑娘,您也不必太过谦虚。” “筛烟的工序本身不难,其精髓却恰在一个‘静’字——心不够静的人,做起这活计难免要揣上满腹的火气,您能这么快便上手并掌握其间要领,原也是着实不易了。” “好啦,姑娘,筛烟您已经了解完了,接下来咱们洗洗手,让小人带您去他们镕胶用药的地方看看罢!”胖墨工笑眯眯弯起眼睛,作势便欲请着几人往坊中的井边走。 程映雪闻此眨着眼睛歪了歪脑壳:“诶?胖先生,除了筛烟之外,您平常还得兼顾着镕胶用药吗?” “偶尔。”胖墨工抿着嘴说了个轻描淡写,“毕竟我们筛烟的压力要小些嘛——他们烧烟处的烟烧不完,我们这也没得烟煤可筛,有时闲来无事,便会先去后头帮帮忙了。” “这样,”小姑娘抚掌恍然,“也是,烧烟那事急不来,咱们是没事可以去后面转转。” “那胖先生,等下也要麻烦您了。” “无妨,只要姑娘您不嫌我话多就好。”胖墨工随口打趣,话毕率先在前头引了路。 几人拐出筛烟的小屋去到院子里洗了把手和脸——苏长泠实在看不下去小姑娘那身被烟煤染花了的衣裳,顺带还给她掐诀净了遍身——而后方才转去他们镕胶用药的地方。 与烧烟筛烟时需要的那种四壁不透风的小密室不同,镕胶用药的操作场地,显然是要比烟房那边开阔多了。 四人赶到地方时,刚巧赶上晌午休息够了的墨工们预备着上工。 半露天的炉灶里烧着的两大锅胶液顿时吸引了程映雪的注意,小姑娘像个误入了花丛的蝴蝶似的,四处叽喳惊叹着来回转悠。 “好大一盆鱼鳔!这是我们刚泡发好的吗?” “这怎么还泡着几只鹿角哇?” “嚯!这么多药材……我早前听人提起过,制墨镕胶要一两鱼鳔配上五枚巴豆仁——我们镕胶时难道不是只加巴豆仁的吗?” “还有这些……这些药材都是做什么用的哇?胖先生。” 程映雪嘴皮子上下一碰,噼里啪啦便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苏长泠听完她这堆话,只觉自己脑仁不住地一阵突突,反倒那胖墨工照旧能端着他那派慈善和蔼,慢条斯理地为小姑娘一一解答着她的疑惑:“鱼鳔是今早刚泡下来的,这时间还要多泡上一会。” “那个鹿角是拿来熬鹿角胶的——除了常见的鱼鳔胶,东家有时也会用鹿角胶搜烟制墨,不过制作鹿角胶的成本太高,只有很少一批极品墨,才能用得上这个。” “程姑娘,您说得没错,我们镕胶时的确是一两鱼鳔配上五枚巴豆仁,但这只是最基础胶的做法,除了巴豆,咱们有时还得添上海桐皮、梣(音‘沉’)树皮、苏木,黄连一类。” “海桐皮和梣树皮都是加胶用的——这种树皮胶能增强鱼鳔胶的韧性,改良成品墨的品质。” “苏木可以调节胶的色泽,避免成墨暗沉发灰——” “至于黄连,这可延缓成胶腐败的时间——程姑娘,您猜猜,我们微‘镕胶’这一步取名时,为何要择一个‘镕’字?” 胖墨工含笑反问,程映雪拧着鞋尖稍作沉吟:“嗯……因为我们经常是需要把已经熬好、凝固了的胶,再掰下来重新加热融化?” “除此之外,我也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哈哈,对,您说得没错。”胖墨工哈哈大笑,“的确是因着我们时常需要重新加热已经熬好了的胶。” “——毕竟熬胶是件麻烦事嘛,咱不可能每次制墨都要现熬出两盆子胶来,那指定得一次多熬一息,再依着熬胶时用到的原料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好存好,随用随取。” “加上墨这东西,制好后头几年用来是不趁手的,怎么也得先放上个三年五载,才能取出来上砚。” 胖墨工眉眼噙笑:“那防腐自然也很重要啦。” “所以,除了要制作药墨,咱们镕胶用药时添进去的药材,细论起来也就这三种用途——” “一为增强胶性,令胶质变得更韧或是更黏;二为改变胶色,令成品墨色泽变得更为明亮,防止其发暗发灰或直接变色。” “三嘛,则是防腐提香——防腐小人已与您说过了,提香则更好理解,鱼鳔胶和他们有些墨坊好用的牛骨胶、牛皮胶一类,闻起来实在让人有些不敢恭维,必要时增添些冰片、麝香,有利祛除异味。” “——程姑娘,现在您没别的问题了吧?”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四十一章 它只平等又蛮横地压迫了所有人 “那便有劳了。”苏长泠思索着点点脑袋,离去时顺手将手中长剑连同剑鞘,一起扔进了小姑娘怀里。 程映雪被那数斤重的长剑坠得微一踉跄,却也不曾多说什么,只默默抱紧了那三尺余长的凛冽青锋。 “仙子,您何必……哎,罢了。”程明业见状不禁仰头苦笑一口,但他想到自家老父及那群族中长者们的态度,又只得长长叹出口意味不明的气。 事到如今,他自是知晓此事已然再无转圜的余地,但他身为小姑娘唯一的亲大伯,又在商场中沉浮多年,亦是着实舍不得程映雪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生的行商材料。 “今日堂中发生的事,你们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否则,别怪明业不讲情面——一应家法伺候!” “云娘,你随我来。” 送走了苏长泠的程明业回首警告着堂中的一众族人,言讫遣散了众人,招手示意小姑娘跟着他走。 叔侄二人绕过前堂一路拐去后院,直到周围连随侍的丫鬟都不剩下几个了,程明业方在那小院游廊边缓缓驻了足。 “云娘,断亲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男人踌躇着低声开了口,眉间隐约挂着点点说不出的愁绪,程映雪闻言禁不住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伯,您清楚的。” “云娘从不会冲动行事。” “我知道的,所以才……嗐……这终究是我对不起你父亲。”程明业迭声叹息,眉目间藏着的愁意瞧着却似更厉害了。 小姑娘听罢微微低了下眼睫:“大伯,您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是云娘与程家的理念不合——没有缘分。” ——至少,她知道她那固执起来一向比之祖父他们亦不遑多让的大伯,到后面是真改变了主意。 只是她与程家的亲缘到底太浅,一辈子被老观念们沁入到骨子里的祖父他们不肯松口,大伯他也没什么办法。 ——她总不能让她大伯都到了要知天命的年岁,反凭空背上了“不孝”的骂名罢? 礼法这东西禁锢住的,从不止是女子。 它的不合理之处,只蛮横又平等地压迫了身在其下的所有人。 程映雪想着不自觉蜷了下指头,掌中剑鞘冷硬坚实的触感令她霎时定下了心神——不管怎样,她都已成功迈出了脱离那种无边束缚的第一步。 她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究竟能走到哪里……但或许她的经历,无论如何也都能给后来者提供一个小小的参照。 这样,便足够了。 “……但我曾答应过你父亲,要替他照顾好你们。”程明业的嗓子隐隐发了哑,“结果竟要把你照顾到程家外面去了。” “早知道……我该早点让你跟着我一起经商的。” “那样的话,这时间的你大概已做出了足够令你祖父他们改变想法的成绩……你大约也不必再被迫走到断亲这一步了。” “是我错了,云娘。”男人说着抬手捂住了面皮,掌心下的一双眼眶悄然泛上了三分赤红,“我从前总以为姑娘家,能寻一个愿意尊重你、爱护你的夫家,一生平安顺遂,遇不到丁点风浪就是最好的。” “所以沈家的媒人上门的时候我动了心……我跟沈家的人打过交道,也知道他们家二郎的性子——除了身体差些,那的确是个难得的良人——但我从没想过你也可以如我们一般经商。” “其实……就算您早早带云娘入了商场,也并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大伯。”小姑娘稍显不知所措地紧了紧胳膊,她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面前这显然已陷入了自责情绪的中年人,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因为我们不是单纯在与祖父他们做抗争。”程映雪踢着石阶拧了拧脚尖,“是在跟影响了他们七八十年的老观念……跟那些在世间传唱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礼法’和‘规矩’。” “大伯,祖父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那样的老规矩里面。” “我们想贸然打破他们的这重念头,无异于是在否定他们过去生活的那几十年,是在否定存在的意义。” “那他们当然不会愿意啦——” “所以,就算云娘真在行商上做出了什么成绩……一切也都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小姑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大伯,您也没错。” “这个世道,对眼下世上大多数的姑娘家而言,能有个愿意尊重她、爱护她的夫家,一生安平顺遂,确乎是顶好的事。” “只是我不在那个‘大多数’里头,我不喜欢这样罢了。” “可能我的书看多了,我的心也‘野’了。”程映雪半是自嘲、半是认真地笑了笑,“见过了山林的广袤,我就不想再做那安逸的笼中鸟了。” “我知道,我选了一条很难走的路。” “可我相信,我不会是世间最后一个选择了这条路的女子。” “大伯,我没想过要做谁的标杆或榜样,”小姑娘眼瞳澄澈,“但我想给她们留下些经验。” “是以,您不必担心我。” “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我自会把它坚持到底——” “那……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大伯便也不跟你多说那些没用的了。”程明业望着远方缓慢地呼出口气来,他像是被小姑娘彻底说服了,于是全然打消了想再劝她两句的念头。 “不过云娘,你或许需要这个。”男人低垂下眉眼,边说边自袖中掏出了一大叠拾掇整齐的银票。 程映雪看着那堆东西,不受控睁大了眼睛:“大伯,这是……” “你父亲留下的那几家商行今年的盈利。”程明业的语气分外平和,“我原本是想将那几家商行的房契和账本当做入行的礼物送给你的。” “但目前看,想绕开你祖父他们,把那几家商行直接给你怕是不大行了。” “那就把它们今年盈得的余利都拿给你罢,左右来日你离了程家,不论行商还是生活……也是处处都需要银钱。” “我会……命人在钱庄以你的名义,新开一个账户。”程明业慢慢拖长了语调,他迟疑了一下,终竟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 “往后这几家铺子每年的盈利,我都会让人分出一半,存挂进那个账户里。” “离开吧,云娘,离开这里也好。” “至少……你不会重走柔娘的老路。”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的确不一样了 而她体内亦终竟只剩下了那三魂一魄。 非毒想着下意识抬手轻抚上少女的眉眼,瞳中照旧弥漫着那股似情人又似母亲般的疼惜与爱怜。 当年在她也被人强行封锁进鬼珠的那个刹那,所有人都以为那已尽失了六魄的神女此番恐也难逃一劫。 低垂沉郁的夜幕之下,山石草木的悲鸣哀泣近乎响彻了整个长天。 她满面血泪的看着那上一息才将她镇压在鬼珠内的人,下一息便如飞烟散于当空—— 她以为他们都要死了,不想自己竟就那样安稳异常地在鬼珠中度过了一个百年。 直到那日——妖王景韶那一身令他们倍觉熟识却又着实带着股陌生阴寒的木行妖气,强制崩碎了那近乎覆盖了全部山头的镇山大阵,她随着余下百鬼、循着记忆找见了那曾埋葬了她一条性命的程家大院—— 她终于又见到了那只剩下三魂一魄、已然转生了的山中神女。 她不记得那时她心下究竟是种什么感觉,也不清楚究竟是谁有那么大本事,能保着那仅剩了三魂一魄的人安然转世。 她只记得就在那个瞬间,她脑海里那已死透多时了的记忆突然似未燃尽的香灰刹那复燃,眨眼如野火疯长着将她烧穿。 面前人尚带着几分青涩之意的稚嫩眉眼,与回忆中那常日满面怒容的神女渐渐重合—— 她本是不理解她口中那句“对于‘生’的希望”的。 但那个瞬间,就在那短短的一个瞬间,她忽然便理解了两分。 于是她甘愿散尽她那满身的怨气,陪着她重新回看一遍那个她以为早就烂透了的人间。 “……小长泠,那日你与恶魄说的那句话是对的。”非毒极力压抑着胸中那股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一面不住颤抖了那虚虚搁置在少女眉心的指尖。 “你在改变。” “现在的你,和从前‘她’,的的确确是不一样的了。” 从前的神女是公正而无情的、高居山中不谙世事,天真却又如孩童般莽撞。 现在的苏长泠面上仍旧没有太多表情,身上却早已沾上了人间的烟火。 ——她开始褪去那股孩子一样的天真莽撞,真正在红尘日复一日的前行里慢慢成长。 而他们这些老东西亦随之意外寻回了自己的本来模样。 “那……曾经的‘我’,又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苏长泠应声歪了歪脑袋,她听出了非毒话中的未尽之音,却仍控制不住地好奇了她的曾经。 “……就像恶魄那夜说的。”女鬼闻言微默,“强大,固执,为了你与生肩负着的那份‘责任’,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浑然不顾——丝毫不懂变通。” “嚯!你这话听着可不像什么好词呐。”苏长泠连连咂嘴,边说边不住对着非毒摇了脑袋,“听起来我之前好像是山中那些石头或木头一样……硬邦邦的傻愣愣。” “啧,你还当你不是呢?”非毒闻声撇嘴,收手时她的情绪亦随之立时收了个干净——她不禁向她投去个嫌弃的眼神,“要不然你以为那些鬼珠都是怎么来的?” ——谁家好人处理辖下怨气横生、鬼怪横行不琢磨着想法子解煞化怨,反倒直接上手炼鬼珠、给人一应收押关山底下的? “咳,那这……这可能是我当年还比较年少无知不懂事吧。”苏长泠尬笑着摸摸鼻子,“年轻,年轻。” 嗯,能拥有几个光死都死了上千年的魄的老货,那确实是有够“年轻”。 非毒无声腹诽,这会却也不打算再出言拆穿她。 一人一鬼掰扯完了这些有的没的,复又坐下来仔细盘复了下今日与爱魄及那无名妖怪交手时的种种细节。 ——目前她们对上雀阴时最大的麻烦有两个,其一是恶魄不在,爱魄本身对喜怒哀惧四魄的压制力过强;其二,则是体内仅剩三魂一魄、修行遭遇瓶颈了的苏长泠眼下道行着实太低,躯壳和神魂均过于容易受到爱魄的影响和控制。 “行为容易受爱魄的影响和控制这个问题,我们暂时没有解法。”认真将战况全然拆解、详细分析过的非毒面色微凝,“要是实在不行,必要时刻我们可以选择先绕过爱魄雀阴,转而将常年躲在她身后的哀魄伏矢,和那个喜欢跟着欲魄吞贼的惧魄除秽逼出来。” “你先收了好对付的哀惧两魄,以三魂三魄的状态再去面对雀阴,大约就不会再受到那么大的影响了。” “先收了哀惧两魄……也不是不行。”苏长泠闻言思索着搓搓下巴,“不过有一点,我听得不是太明白,非毒。” “哀魄为什么会常年躲在爱魄身后,惧魄又为什么会喜欢跟着欲魄?” “——雀阴瞧着也不像是喜欢让谁躲在自己身后的性子,而吞贼,他不是一直计划着要吞了其他几魄来成就他那什么‘大业’吗?” 少女听得迷迷糊糊:“除秽跟着他,不怕被吞?” “怕啊,但除了吞贼那个成天打算吞人的,其他人也不会容忍得了那个胆子比小虞还小的惧魄啊。”非毒面无表情,“那小道士不过是在乱坟岗里被死人和怨鬼吓了几日,便成了那个样子——惧魄那一世可是活活被吓死的。” “小长泠,你猜如今的除秽胆子能有多大?” “呃……”苏长泠听罢喉咙无端一堵——光一个动不动就能被吓哭了的虞修竹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的,而惧魄的情况仿佛比他还要更严重一些。 这种事…… 她只要想想,就忽然不大想说话了。 “所以嘛……”非毒摊手,“也不怪惧魄整日跟着吞贼……至于哀魄与爱魄。” “这怎么说呢,我先前与你讲过了吧,小长泠,爱魄是个终日纠结于‘爱’的癫子。” “而哀魄,则恰好是个很容易情感泛滥、却始终难以得到他人真心对待的‘老好人’。” “这俩老货的需求恰好互补。”说倦了的女鬼懒懒低头打了个哈欠,“会粘在一块也不足为奇。” “好了,小长泠,这下我是把我知道的、能说的,真都一点不落的说给你了。” “你且自己先盘算一会吧,我得回罗盘休息一阵了。” “还有那个根脚与山石相关的妖物——这你要着实太没有头绪,不妨问问山上的那些老熟人。” 半边身子陷进罗盘里的非毒补充:“他们在山上待着的年头久,说不得能有几分头绪。”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三十四章 匿身之妖 眼下爱魄雀阴已然没了踪迹。 但显而易见的,面前这妖物与雀阴等魄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倘若她能活捉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妖怪,说不得还能逼问出爱魄的下落……顺带再问清楚,他们究竟是从何处来的,这样一个小小的、潜藏于潜口边缘的墨坊,缘何能吸引来这么多厉鬼! ——今夜,很可能只有这一次的机会。 苏长泠眯了眼,遂提腕将掌中剑势逼到了极致。 她原想这一剑解决了那无名的妖怪,孰料那看不清模样、浑身似被一层石板包裹住了的妖物只抬头看了她一眼,转头便骤然消失在了那茫茫夜色中!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愕然瞪大了一双眼睛,手中才刚聚至十分的剑意亦被她强制打散。 四下奔窜的剑气击打过地面带来道道尺余深的斫痕,她提着长剑站在那大坑中央茫然四顾,却发现她竟真半点寻不到了那妖怪的气息! ——这妖怪……简直像是无缘无故地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不对,这不该说是像……它就是凭空消失在这墨坊中的! 这究竟是…… 苏长泠下意识锁紧了眉头,继而起身去寻了那尚立在虚空之上的非毒。 今夜所发生的种种无一不超出了她从前的认知……先是那莫名能让人失去反抗能力、被动听从她指使,任她摆布的爱魄雀阴;其次是后面这个道行分明没有多少、空有一身蛮力却又能凭空消失在墨坊内的无名妖怪。 少女想着缓缓绷紧了唇角,本就被那妖物一身石皮震得发了麻的手臂这时间更是酸麻得愈发厉害。 适才与那妖怪交手的时候,她明明感觉到那妖怪身上并无多少道行——至少那道行还比不过山上那两棵已有五六百岁修为的小树——但它那一身筋骨皮肉却着实结实得像山石一般。 匆忙迎战、失了先机的条件之下,无论她如何改变掌下剑诀,都全然破不开它那一身的盾防! 还有,它这……堪称是“出神入化”的匿身本事。 苏长泠的指骨被她攥得喀喀作响,关节处亦已隐隐泛上了一层霜白。 在与那妖怪交手一合之后,她便已详细估测过这妖物的能耐,方才那一剑,她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之一举拿下。 哪成想……它竟在她眼皮子底下毫无征兆地跑了个丁点痕迹不留——她现在只觉自己腹内本就旺盛至极的火气,眼见着就要更旺盛了! “怎么说……小长泠,那妖怪跑了?”回神缓过那股被爱魄压制死的压力后、匆忙赶来的非毒不受控凝重了面色,苏长泠闻言闷闷垂下了眼睫:“嗯。” “我那一剑原本是奔着它命门去的……谁知道那妖怪突然就原地消失了。” “——干干净净,一点妖气不剩,此事若非是我亲眼所见,我几乎要怀疑我们刚才是不是从没遇上过那样的妖怪!” 少女说着,眉间不禁现出了三分恼色:“非毒,你清楚那妖怪的底细吗?” “别闹了,小长泠,”快被人当成“妖界百晓生”的非毒哭笑不得,“就刚刚那么一个照面,我哪里能看得出那家伙的底细!” “不过,你若说它能立地匿形,还能将自己的气息藏一个干干净净,那我倒是有些别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这妖怪便是藏身于爱魄等鬼身后的那个‘帮手’,”苏长泠听罢霎时意会,“是本身就久居于这山中的妖物或灵物?” “不然也没别的解释了。”女鬼无辜摊手,“那妖怪的一身蛮力是大,但道行却是显然见的浅,加上它那呆呆傻傻、瞧着也不像开智太久的样子。” “——你总不会是想跟我说,你堂堂步云墟第四十七代亲传弟子,真连这种小妖都打不过吧?” “那必然不能。”少女眉间藏着的恼意更甚,“都说了我有把握一招制敌,但是……啧。” “对啊,所以说,除了本就长在山中,随时能借着山气匿身的山中妖物,其他妖也不可能在你眼前逃得这般干净。”非毒边说边绷不住怅然叹息一口,“说起来,小长泠。” “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别的发现……”苏长泠无意识喃喃,半晌方犹疑着给出个答复,“我似乎……在那妖怪身上觉察到了一点很奇怪的、总让我觉着有那么点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非毒闻此猛地转过头来,她忽然有些紧张,“哪种熟悉?” “就……那种,我说不上来。”少女面带迷茫,“非要说的话……可能本能?” “本能……”女鬼若有所思,少顷抬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小长泠,你若这么说,那我大概就能有些方向了。” 苏长泠听罢登时竖了耳朵:“此话怎讲?” “如无意外,那妖怪的根脚应该是与山中的顽石相关。”非毒耸肩,“比如,某些山中奇石、刻字石碑和摩崖石刻一类的玩意。” “奇石……或是山中石刻。”少女沉吟着抬指搓了搓下巴,“你要是单说这两类,那能成精的可就多了。” “比如什么平江矼的飞来石、狮子峰的猴子观海,和天门坎的金鸡……摩崖石刻和刻字石碑,那更是得自唐代李太白刻在醉石边的‘鸣弦泉’数起。” “这些林林总总又散散碎碎的东西累加起来……没有三五百处,起码也得有二三百。” “而且,非毒。”苏长泠皱着眉头满目纠结,“你为什么能确定下那玩意的根脚应该是石头?” “这你就别管了,问就是山人自有妙计。”非毒假咳一声微微移开了视线,作势抬腿冲着地上那一片狼藉走去,“反正我知道的、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其他等着过两天看能不能逮着其他几个老货再……” “非毒。” 女鬼脚下的步子闻声滞在半空。 “你……”苏长泠欲言又止,良久才慢慢吐出那险些被她吞进肚子里的后半截话,“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东西?” 喜欢云松令请大家收藏:()云松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