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分赛道是种饲料[种田]》
1. 进村01
“在赤月笼罩之夜诞生的婴孩,她将成长为血染战场的不祥之影,带来无尽杀戮,令诸界颤栗。”
…
莫温突然不合时宜地回想起这句从小听到大的有关自己的预言。
她的指尖深深抠进腐殖土层,膝盖正抵着坑壁剧烈颤抖。
预言成真了,而且是她主动的。
哥哥在战场艰难抵抗,她不可能在华丽安逸的王宫眼睁睁看着、等着。
只不过,这铠甲一穿就是六年。
世人都传,公主艾莉瑟·M·艾尔维娅以杀戮瘟神之姿大破敌国,踏着尸山血海登上战场的高台,双眸如星火燃烧,令人不敢直视。
平民仰望而恐惧,到头来,公主成了晦气的靶子,不论哪里有什么天灾人祸,皆是因她杀孽过重。
三日前她还在亲手斩断敌方绣金战旗,铁锈味顺着风灌满咽喉,捷报正在十三城邦上空炸成烟花,但淬毒弩箭却在无人处对准了她的心脏。
莫温决定不做统领了,也不做公主了。
在最后一场战役结束后,她一个人进了覆盖敌国国土三分之一面积的迷雾森林。
就此退休吧,找个没人的地方。
但她好像来错了地方…
树根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失重感袭来的刹那,潮湿泥土裹挟着腐败草香涌入鼻腔,贯穿胸膛的剧痛反倒没那么清晰。然而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看,心口那截树枝,正若有若无地蠕动。
模模糊糊,耳边似乎传来一句话:
“非常感谢您自愿献祭于摩尔迦娜魔法植物,您的付出将永远为人歌颂。”
--
莫温的眼睛猛地睁开,从黑暗中挣脱的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滞了。
灵魂归位后,她才感觉到心跳剧烈,喉咙紧缩,这副身体在大口喘着气。
她的目光四下搜寻,急切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不是森林,没有土坑。
她身下是温暖的床铺,被子虽然有些陈旧,但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
屋内不大,却也布置得干净整洁。
床前摆了一台放着果子的木桌,四周的墙壁也都是树木的纹理,生活必需品码在各个角落,旁边的墙角摆放着一篮新鲜的草药,一切都恰到好处,温馨而有序。
但这些都不重要。
这是哪?她为什么在这?
什么…魔法植物?献祭?
她回忆起那句话。
献祭,按理来说,祭品的最终结局都是死物。
但她还活着。
她低头看向胸口,她原本的衣服被换成了普通的麻布,很是松大。
那里也没有伤口,甚至没有血迹。
正当她疑惑是梦境还是真实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
多年征战的经历让她十分警惕细微的动静,但这次,她竟然慢了半拍。
门开了,并没有人进来。
莫温看向那细窄的门缝,外面光线很亮,反倒显得原本温馨的木屋有些黯淡。
她微微探头,却被凭空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醒了啊,我们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年龄感。
莫温朝桌子旁边找这声音的来源,果然,有一个小矮人,还没桌子腿高。
他的眼睛在脸上占据着很大的部分,皱纹又很多,显得又老又年轻的。
“您是…?”莫温礼貌开口。
见到精灵,她并没有太惊讶。
无论是她的家乡艾瑞斯特兰还是这里的所谓敌国卡尔瓦隆,魔法和不同寻常的生物都是存在的。
只不过,无论在哪,魔法都不被主张盛行,因为这是王族望族垄断的特权。
“叫我维克瑟就行,我是我们橡谷村的村长。”维克瑟身材短短的,但胳膊很长,几乎垂到了脚腕。
他双手扒着桌边,把自己荡了上去,坐在桌子上才和莫温平视。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都会解释的。”他递给莫温一个黄绿色的圆果子,自己拿起另一只,咬了一口,边嚼边说,“我们一个村民在树林里发现了你,就把你带回来了。”
“…谢谢,但是…”莫温看着果子,莫名犹豫,“但是插个题外话,我觉得您最好还是不要吃这个果子,它有毒。”
“…?”维克瑟原本利索的腮帮子戛然而止,“怎么可能,我都吃了几十年了,好吃的。”
“这是布鲁曼西娅的果实,本身没有毒性,但这种颜色的还是少碰吧,不致死,但吃少量会造成不同程度的昏迷。”
“…是吗…”维克瑟嘴巴没闭上,看着呆呆的,“哦…哦!我说为什么…每天都很困。”
“您每天都吃吗…”
“差不多吧,哎…反正…也没事,是吧!”他起的范儿继续不下去,尴尬全写在了脸上,这果子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但忽然,他看向莫温的眼神,充满了炽热。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是啊,莫温也想知道。
在她接过这个果子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了。明明她从来没见过这种水果,更不知道那什么布鲁曼西娅。
“果然…果然!”维克瑟狂喜,他从桌子上蹦了下来,迈着小碎步在地上转了好几圈。
“您在说什么?”
莫温听得一头雾水,但她听得出来,“成功”这个词,应该是和她有关。
那个贯穿伤不是梦,濒死也不是假的。
“这个…说来话长。”维克瑟搓着手,难掩激动,“就是,这个世界,存在魔法,你是知道的吧?”
“您是说,我没死是因为魔法?可又是谁施的法术?这种程度,应该不容易做到吧?”
莫温抛出一连串问题,维克瑟似乎怕她恐惧,连忙安抚:“是魔法,但不是我们中的谁救的你,而是摩尔迦娜,她是我们村庄的守护神。”
“我能见见这位守护神吗?”
维克瑟面露难色:“实际上,我们也没有见过,只是世代相传…”
“您不会是想说,神迹吧?”
莫温嗅到了一丝诈骗的气息。
“我知道我的说辞很突然,没什么说服力。”维克瑟挠了挠自己稀疏的头顶,事实上那也不能称作为头发,“你可以和我在村子里走一圈,我没有骗你,我们的村子真的有魔法。”
莫温原本想,只要这个村长欺骗她,她会立刻把他倒吊在最高的树上。
但刚刚出门,她就信了。
门前空地上,有一串诺斯行者在转圈玩。
它们看起来就像小孩披着浅灰色的丝绸在胡闹,但实际姿态都是圆滚滚的,都在以一种奇特的步伐行走,类似于滑动,十分流畅。
她并不理解这种生物的习性,但她听说过,诺斯行者是很多平民都目击过的魔法生物,且总是单独出没于夜间,因为它们并没有主动接近人类的行为。
而这里,却有这么多。
在旁边的树下,还有几只幼年鹿角兔趴在地上睡觉。
在名门望族之中,这种生物往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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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上贡的珍稀宝物。
普通人类也没有能力“饲养”它们。
“它们…是这里的村民?”莫温不确定地问道。
“是啊。”
“那这里,有人族吗?”
“这个…”维克瑟略略思索,“好像,还没有。”
莫温并没有落单的畏惧,反而在心中松了口气。
没有人类,这里反倒安全。
不然先不说她的身份是否会被认出,单就这些生物就足够贪婪的人抢夺瓜分了。
可新的问题就是,她这个人类,为什么会被那位守护神救下来?
“我带你去森林看看吧。”维克瑟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们并不了解守护神的事情,只是知道她存在,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至少我活了这么久还没遇到过…”
莫温并没有提防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知道,以她的警惕性不应该,但从心底散发的信任就是这么莫名其妙,且具有压制性。
踏进树林的一瞬间,莫温就确定,她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
她记得她来时,树林中潮湿的空气并没有让她很舒适,而现在,她感觉到呼吸,成千上万的生命在这里扎根。
“根据传说,摩尔迦娜化身为这片森林里最古老、最壮硕的一棵树。反正这么多年,我们就只发现了这一棵。”
维克瑟把她带到一棵苍天橡树跟前。他虔诚地把手放在胸前鞠了一躬,眼中尽是尊重与激动,刚想转头和莫温说点什么,却发现她径直走向另一个方向。
莫温觉得那棵橡树很有灵性,但也仅此而已。
她真正想接近的,是不远处的一棵紫杉。
紫衫傲然伫立,她忍不住被吸引,轻轻伸出手,指尖刚一触及树皮,那奇妙的纹路便像活了过来一般,顺着她的手蔓延开去。紫光从接触点迅速扩散,整个树干瞬间被点亮,周围的空气开始震动,发出低沉而悠扬的回响。
一阵温暖的能量涌入她的体内。
而落入维克瑟眼中的并没有那么复杂。
他只是看到莫温摸了树干,闭目静止不动。
紫衫没有丝毫的变化。
许久,莫温才缓缓睁开双眼。
“那个…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维克瑟忽然客气了起来。
“…没什么。”莫温淡淡地回应。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指尖,问道:“有很多事情我没有想明白,我可以暂时住在这里吗?”
“当、当然!”维克瑟又激动了起来,“但是…我们没有多余的房子…”
“没关系,您只需要帮我找一块安静的、靠近这里的地方就可以了,房子,我可以自己盖。”
莫温满脑充斥着大量涌入的信息,以至于她并没在意维克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而维克瑟也的确如她所愿——给了她一个房顶漏水掉土、一推就倒的破屋子。
精灵的脑子是不会转弯的。
所以莫温还是十分礼貌地送走了他,并表达了感谢。
呼…
世界安静下来,莫温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以命结契。
它给了自己一条命,又想换得什么?
总不能,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里,依旧被掌控着命运。
心里有点乱,但她已经开始着手收拾这个破屋了。
她随手薅起一根棍子,扒弄地上的烂摊子。
余光捕捉到一抹微动,她立刻重心下移,直指那个方向。
“出来!”
2. 进村02
“我只是经过,弄出动静…抱歉。”
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从屋后走出来,肩上扛着一大捆干柴,手里拎着一筐菜。但一条腿明显不如另一条灵活,每迈一步都需要用力拖起那条僵硬的右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停下脚步,站定在十几步之外,看起来有些萎靡。
是个好看的男人。
莫温不合时宜地想。
刚刚她并没有察觉到精灵村长的存在,是因为人类并没有这个能力,而眼前这个和人类长相几乎相同的生物…或许是因为他腿脚的原因?
“无意冒犯,请问…您也是人族吗?”
“不是。”
莫温放下棍子,尖头朝地:“不好意思,我初来乍到,对这里不太熟悉。”
“没什么。”
男人垂下眼眸,继续前行。
“…请等一下!”莫温忽然叫住他,小跑几步到他跟前,熟练地架起完美、具有亲和力的笑容,“您也是橡谷村的村民吗?”
“是。”男人惜字如金。
“请问您怎么称呼?”
男人睫毛微动,避开眼神对视:“哈伦。”
“以后…我大概也住在这里,想向您打听些事。”莫温直截了当地问道,“但希望您别误会,我是人族,对于很多…村民,都不太了解,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所以想先提前熟悉一下。”
“嗯,应该的。”哈伦把肩头的干柴稍稍挪了挪,尖端离莫温远了些,“你想问什么?”
“这里…大概住了多少村民?会不会有其他人类知道这里呢?”
这些原本问维克瑟就行,但莫温对眼前这个和人类别无二致的“生物”更感兴趣。
难不成是异形兽?
“不多,只有四五十口,不用多久你都能遇到。至于人类…”哈伦视线微微偏移,“基本不会来这,这里是迷雾森林的深处,他们最多只能在森林边缘活动。”
“这样啊…那这里的村民,都好相处吗?会不会有一些…喜欢肉食啊?”莫温故意歪头,对上他的双眼。
“…食肉,肯定有,但他们不是失智的生物,只要维克瑟和他们说了,他们就不会为难你。”
哈伦似乎不太喜欢和人视线相接,但空气中传来一声突兀的咕噜声,他下意识看向莫温的肚子。
“不好意思,太久没吃饭了…”
莫温傻笑,但心里大叫离谱。
不是被守护神选中了吗!
怎么没有那种不需要费心基本生存的魔法?
“先去吃饭,我家离这里不远。”哈伦示意她跟上。
林中的路,莫温尚不熟悉。她只是觉得,维克瑟带她走了一段时间才到这密林深处,而哈伦带着她抄近路,没走几步就回去了。
“这是…你家?”
莫温看着她唯一熟悉的房子,好像意识到什么:“是你救了我、把我带回来的?”
“…嗯。”
哈伦把柴堆在房子墙外,拎着刚采摘的食材进屋,熟练地把其中各种颜色的花捡出去,但没有扔掉,而是统一放在一个盘子里,打开一扇小窗,把盘子放在外面的小台上。
随后,他才着手处理其他食材。
“那真的是要好好谢谢你了。”莫温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感激,可神态却没那么虔诚,毕竟不是谁都敢把一个将死之人随便拖回家里,“把一个陌生人类带回来,对你们而言,会不会不太安全?”
“你那时候还活着。”
哈伦似乎不太在意言下之意,他只是在认真做饭。
而他刚刚放在外面的盘子,已经吸引来了其他村民。
一只雷鸟停在窗台上,正在大快朵颐地嚼着花瓣。
莫温从前见过这种生物,展翅长度达一米多,羽毛有着金属色的光芒。
只不过这只,左翅上秃了一块。
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神官卡修安送过她一只雷鸟作为生日礼物,但她觉得王宫太小,不够雷鸟活动,她也不想养一只无精打采的鸟,所以后来她就悄悄放了,找了个理由说是雷鸟脾气暴烈,管不住,自己飞走了。
但其实雷鸟完全不似它外表这么难搞。它即便能掀起小型雷暴雷击,也终究是个听话的素食动物。
然而这只雷鸟…
莫温靠近过去,在它的尖嘴之下拿了其中几片花瓣,轻轻碾了碾。
雷鸟只顾着吃,用小圆眼瞥了一下,并没有做驱逐状。
但看她扒拉起来没完没了,忍不住开口:“差不多行了啊,我还在吃饭呢。”
“…你会说话?”莫温本能格挡,但又觉得不对劲,“还是说,我能听懂你说话了?”
“你是谁啊?怎么抢我的吃的?”
“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吃的东西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没品味的家伙。”
“我是说,这些花瓣有毒性,而且…”
“那又怎么了?不要用你们人类的标准来判断。”
哈伦虽然手底下没停下干活,但还是抬眼看了看这边,出言缓和一下局面:“雷鸟吃克星花的花瓣是天性,植物有毒,但是它们耐受,所以没什么要紧的。”
“这样啊…”莫温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既然原住民都这么说了,她自然识趣地闭嘴,就只是饶有兴味地趴在窗台,“那不好意思啦。”
雷鸟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它的眼睛不大,圆圆的,但是很灵活。
它弯着脖子啄了一会,又微微抬头,把下眼白翻了出来,试探地看莫温:“你懂得挺多啊?”
“…也是刚懂。”
莫温虽然笑着,但眼中真正的笑意却忽然淡了很多。
“新来的?见过维克瑟了?”雷鸟问。
“见过了,他…很热情。”
“我叫艾丹。你呢?”
“莫温。”
身后的哈伦背对着他们,可听到这个名字,犹疑了一下,但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所以你是人?你会魔法?”艾丹来了点兴趣。
“是人,可能,也会一点魔法?”
“可能?你自己还不知道?”
“我还没用过,但是,可以先从这里试试。”
莫温拿起一片克星花的花瓣,原本的黄绿色渐渐变为纯绿色。
“这是…?”艾丹的鼻孔使劲动了动,圆眼睛大了几分,它把花瓣叼进嘴里,疯狂嚼嚼嚼。
“欸?味道…不一样了!好像…”艾丹的脖子很灵活,它身体不动,脑袋以脖子为轴转了好几圈,“这是植物魔法?少见诶。”
“这里的植物长得并不好,甚至很多芯里已经枯死,所以有很多没必要的毒素产生和蔓延。”
“你真的懂点东西欸…”艾丹兴奋地振翅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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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进屋子里,在狭窄的厨房上扑腾,“哈伦,你看她!”
“…下来,别掉毛。”
哈伦一把揪住它的一条腿,扔到了窗外,顺手关上了窗户。又转头看向莫温:“不好意思,它一直就是这个性格。”
“没什么。”莫温目光落在锅子里,香味已经被激出来了,看着咕嘟咕嘟的一锅,是很明显的佛朗炖菜,其中欧芹、鼠尾草和牛膝草的味道,尤其明显。
佛朗炖菜是艾瑞斯特兰西南部的传统菜品,但因为牛膝草的强烈味道,很多人接受不了,所以只是在那一小片流行。
“以前在那待过几年,那时候还经常吃呢。”莫温似是有些怀念,但依然在暗中观察这个男人。
但哈伦没吱声,只是自顾自地做饭。
饭菜很简单,但也足够两个人吃。
莫温又问了一些很基础的问题,比如村里有什么规矩、有什么禁忌,又或是村里有哪些需要距离感的村民。
哈伦一一回答,但从来不主动挑起任何一个话题。
简而言之,这个橡谷村在三十多年前原本是不存在的,只有维克瑟一个人住在这里,后来在人类的地界上,富人捕杀和饲养魔法生物的风潮越来越盛,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他们宁可抱着受伤死亡的念头也要去试一试。
久而久之,人们摸透了这些不寻常生物的习性和弱点,诱捕越来越多,这些生物只好逃窜到没有人的地方。
这密林之中本不是适合某些生物生存的地方,但无奈,他们只能在这里勉强过活。
至于林中魔法,哈伦也不是太清楚,他没怎么过问,只是经常听维克瑟自言自语,说是在十几年前森林诸多植物枯死或只能勉强维持现状,虽不知原因,只希望这里有朝一日再现生机。
十多年前…
莫温边吃饭边迅速在脑中翻找那时候的记忆。
十年前她才十一岁,对于这邻国卡尔瓦隆都知之甚少,她更不是什么能够修习魔法的天才,怎么那什么摩尔迦娜就找到她了呢?
难不成,十几年来,只有她一个活人走到这里了?
以前在王宫,她有时会缠着卡修安问关于魔法的事,卡修安虽然也很耐心地跟她讲解,但无法实践的东西,听来也没什么用,她也并不能理解其中精妙的地方。
而现在她身上的这股能量,也不像卡修安曾描述的那般炽热——她只能感觉到沉静。
在突然接受那么多意识之外的东西后还能保持自若,本来就不正常。
莫温更想称之为,欺骗的力量。
这股力量,在欺骗她的大脑,让她觉得,这本就是她拥有的东西。
又或是,寄生。
有事情想不明白,莫温也就安静了很多。
“你要住在…那个废墟?”
“…什么?”莫温没反应过来,她还以为哈伦不会主动聊天,“啊,是,维克瑟带我去的,其实也还好,感觉能修。”
“我这里有工具,我可以帮你先处理一下主墙,不然不安全。”
“那…就多谢你了。”莫温笑意盈盈,她虽然对这个哈伦的过往好奇,但她也不会假客气到拒绝帮助。
木屋的门忽然被敲响,打断了莫温想要进一步交换的提议。
维克瑟的长手扒着窗户,很急迫地看向莫温,嘴巴一张一合,看着像是:
木头又吃人了。
3. 进村03
维克瑟带路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生怕莫温跑了。
莫温也对村长的惶恐故意视而不见。
她不介意有困难的一方为了生存而隐瞒一些事实,她只是更希望,等他觉得到了合适的时机,能主动说明一下情况。
这个橡谷村并不能用寻常人类村庄的规格来衡量,这里还是很原始,只是在有些地方砍去树木,盖了一些低矮的石屋或半地下的巢穴。
一路走过来,这些屋子基本都是空的,但嘈杂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这是莫温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魔法生物聚集在一起,平时在外面看到一只都难。
他们围聚在一起,走近了才能看到,中间有一棵才堪堪及腰的断枯树,一只大脚怪的屁股被卡在了木缝里。
大脚怪,算是最平常的魔法生物了,因为它基本上没什么魔法,只有一个让蘑菇快速增长的技能,但蘑菇,本来长得就很快,所以大脚怪一直是一个又没用又好笑的存在。
好笑,也是基于它的长相——四趾的大脚没什么稀奇,偏偏身子又是短粗的一截肉墩子,像是一脸苦相的鼹鼠。
有时它会无意间闯入人类的住处,见到它的人类也不会恐慌,反而会捉弄它,把它看上的食物放在它够不到的地方,它又智商不高,吃不到还反复做无用功。
但也因此,大部分人不会伤害大脚怪,因为没有必要,也没有成就感,更不会给他们换来财富。
这十几只形态各异的生物一见莫温过来,突然噤声,大眼瞪小眼地假装自己不存在,但又不跑开。
莫温虽然不理解,但尊重。
她本来以为维克瑟夸大其词了,没想到木头吃人是客观的。
她抚摸着干枯的树皮,另一只手按住不断挣扎的大脚怪。
这是龙血树的树根,这状态原本是存活不了的,但它能够治愈的特性反倒让它成了现在这副食肉的模样。
它需要能量来自愈,所以有任何生物靠近,它都会尽全力留住它们,然后用真的血,来补充它树芯本应该分泌的“龙血”。
这是莫温感受到的,尽管她还不适应这种被动的输入,但也只能接受。
大脚怪还在一旁恐惧地尖叫,十分刺耳,莫温的安抚只能让它不再那么剧烈地逃脱,但它还是抵抗不了胆小的天性。
“别叫了…树都嫌吵。”莫温忍不住小声道。
大脚怪涕泗横流,第一次看向这个早就来了的人类。
莫温知道龙血树的问题是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她在接触那棵紫衫树后,体内多了的那股能量,她还并不清楚该怎样运用。
但心里想着,至少让大脚怪先出来,那树根就已经松了口。
莫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重获自由的大脚怪忽然发出惊天委屈的嚎叫。
她下意识拍拍它想安慰一下,大脚怪就趁势缠上她的胳膊爬了上去,边爬边不耽误放声痛哭。
莫温不太喜欢这种陌生的接近,她又没办法把大脚怪当成真的毛茸茸的动物,毕竟它现在真的很像一个人类的婴儿。
她小臂托着大脚怪,手抓了一把屁股上的毛,上面沾着树芯的汁液,这片的毛已经被腐蚀了很多。
这不是龙血树应该有的特性。
维克瑟见状,忽然一呼百应,把束手无策但热衷于围观的村民们又都聚集过来:“大家!这位,是我们的新朋友,莫温!以后她就要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连大脚怪都止了哭声。
“凭什么!她可是人!”
“没吃了她就不错了!还要欢迎?”
…
不鸣则已,只要有一声反对,其他反对声便如山呼海啸般涌了上来。
魔法波动犹如一圈一圈涟漪扑面,莫温还是第一次直面这么明显的魔法力量。
不欢迎的意思十分明显。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维克瑟挥着他的长臂,喉咙里发出唔唔的闷声,这些村民竟然真的安静下来了,他上前一步,颇有领导者风范,“是摩尔迦娜选中了她,她不是敌人,她会帮助我们的!”
他说得正义凛然,全然没有过来时候的那种心虚。
莫温并没有在这种时刻说话。
她看得出来,维克瑟在他的村民面前极有威望,她没必要率先冒头。
“可是…她如果带人进来…”
“如果她也跑了…”
质疑的声音微弱但不绝,维克瑟的四指耷拉在身两侧,焦虑地敲击着小腿,却始终正面面对着同样焦躁不安的伙伴们。
“我虽然是误闯入这里的,但我…大概和你们一样,也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度日。”
维克瑟猛地回头,他倒是没想到莫温会这么说。
虽然莫温被捡回来时很是狼狈,但毕竟衣着布料和普通人的还是不同的。而且她见到自己和这一群不寻常生物之后的反应,也十分平静。
话音一落,质疑声消失。
莫温看着这些生物的眼睛,大约这是第一次她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好奇,且这些好奇没有什么恶意。
“那你,是不是真的想住在这里?”
“对啊,村长已经给我找了一个小房子,等下收拾干净我就能住进去了。”
莫温回答着,大脚怪还趴在她的肩头没撒手,哭倒是不哭了,只是安静地到处嗅。
“所以说啊,大家放心!…”维克瑟趁机继续安抚,好不容易把它们都哄走,又忽然变了副面孔,有些谄媚地朝向莫温,双手来回搓,“那个,你刚刚说的…”
“村长,在我之前,摩尔迦娜选中了多少人啊?”
“这个…”维克瑟讪讪地低下头,心虚加倍,“有这么四五个吧…”
“他们都走了?”
“…是…”
“在刚刚得到魔法后,就走了?”莫温追问。
“差不多吧…你怎么知道?”
莫温不知道,只是猜的。
因为把魔法实施在这深山老林,对于任何一个人类来说,基本上是毫无益处,再加上,她感受到这里的能量并不纯粹,甚至可以说是污浊,从草木到这群魔法生物,没有一个是健康的。
这种东西,在外面卖不到好价格。
她能感受到,那她的“前人们”也一定能知道。
所以带着魔法离开才是最划算的。
“老实讲,树枝穿胸而亡的死法是意料之外,但死了就是死了,我从来没期待过还能复活,所以现在的状态是这里强加给我的,我并不乐意。”
维克瑟面对莫温的直言不讳有些慌了,但他也不会强迫,正当他在想说辞时,又听到:
“但我还是想留在这里,搞清楚这里为什么会衰败,以及我自己的状态。”
“…可是,为什么?你不是…”
“这世上就没什么东西会无缘无故轻易得到,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莫温伸出手臂,大脚怪还挂在那,她忍不住笑了笑,没掸落它,“而且魔法这东西,我也有点兴趣,反正我也不想回家,不如就在这里待一阵。”
维克瑟畏畏缩缩揣着手,看着莫温和刚认识的大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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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得很愉快,不安感很快就消散了,甚至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害怕,怕你像之前的人一样…不过,我想赌一把,因为奎兰好像很喜欢你。”
“奎兰?”
“就是这个大脚怪。”
维克瑟故意绕到奎兰的另一侧,压低声音道:“你们人类在外面应该也传了,大脚怪脑子不聪明,但是它们性格真的很好,对于善意有天然的亲近感。”
“所以,我还要感谢你了。”莫温双手把奎兰举了起来,看它两只大脚在空中乱晃,忍俊不禁。
“哎呀那个房子!”维克瑟忽然想了起来,“需不需要我去找帮手?”
“不用了,我去哈伦家借点工具就行。”
本来想再打听一下哈伦的事情,正说着话,不远处传来一阵狂风的呼啸声,就是莫温破屋的方向。
“这是…”维克瑟感受着这扑面而来强烈的魔力,“艾丹在做什么啊?”
两人连忙跑过去,但房子已经坍塌了一半。
艾丹飞在半空中,哈伦举着锹站在一旁。
“你们两个!”维克瑟气得跳了起来,他虽然不是人,但起码的待客礼貌还是有的,哪有一上来拆人家来欢迎的!
“…抱歉。”哈伦明显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还是他率先道歉。
“我就是想帮忙,谁知道这破屋子那么不结实…”艾丹落了下来,局促地舔起了翅膀,小眼神四处乱瞟。
“没事没事,起码还有个房梁。”莫温拦住正要暴走的村长,本来哈伦就说要来帮忙的,只不过跟着凑热闹的雷鸟可能掌握不好力度,她也不好责备,“简单收拾一下就行了,这里不重要,我希望您能另外帮我一个忙。”
“什么?”
“您有书吗?”
“书?”
“关于…魔法的。”
维克瑟眨巴眨巴眼睛:“人类的文字,我们这里没人认识,所以…”
“那符号类的呢?”
“…也…”
“有。”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
两道视线也同时落在哈伦身上。
“西边有一个山洞,里面有很多符文。”哈伦镇定地答道。
“你怎么不告诉我!”维克瑟叉腰。
“你去不了,那是精灵的禁地。”
本来嚣张的维克瑟一下子弱了下来。
“什么是精灵禁地?”莫温问。
“精灵种天生灵力强大,但唯独不能靠近石头蛇的埋骨之地。”
莫温没再追问下去,反正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如去亲眼见见。
她简单清理了一下地面,把危房里不必要的木头都扔了出去,就拜托哈伦带她去看一看那个山洞。
莫温并不知道哈伦是如何在这完全没有道路和显著标识的地方来去自如的,即便她努力识别着周围植物的气息和波动,也没法清晰地记住来时的路。
好在山洞并不远,是在一个土坡的下面,干枯的藤条几乎把入口封死了。
“石头蛇即便死了,它的尸体也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敏感惊起,一会我走在前面。”哈伦说着,徒手折断了胳膊粗细的藤蔓,从贴着洞壁的地方抽出一根最粗的,递给了莫温。
进洞的方法很原始,就是滑下去。
莫温听从哈伦的建议,在即将落地时控制了一下速度,足尖轻轻点地,没发出太大声响,但洞中太黑,一个没留神,踩断一根枯枝,无形的黑暗中忽然传来“咯咯”的细碎声音,一股劲风朝向她的面中直袭而来。
4. 进村04
莫温觉得自己的反应已经算快的了,在察觉到有危险时,第一时间身体就先于意识有了动作,但还是慢哈伦一步。
哈伦格挡住了来袭之物,胳膊和那东西的撞击声竟然不像是和身体碰撞能发出的动静。
但那东西没有停下,黑暗之中,莫温发现自己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况下竟然能看清很多。
那快速挥动的石条大概就是石头蛇的尸身了,而身前的哈伦竟徒手抓住了它,双臂一使劲,碎石崩坏,散落一地。
地上的尘石又抖动几下,就再没了动静。
这家伙,好像真不是人。
人的身体可不能和这东西硬碰硬。
莫温心里想着,嘴上只道了谢,没问别的。她径直摸向洞壁,随便用手掌按了几下,她摸过的地方亮起了淡黄色的微光。
这洞穴里她能感知到的活物的气息只有它,月亮菇。
这种菇只有拇指大小,又短又细,且不能存活于比它亮的光源之下,所以一般都长在昏暗不见光的地方。
不能与太阳比肩,那就做月亮,但其实还没有烛火亮。
而月亮菇附近的苔藓在突然的照亮下迅速卷曲收缩,青铜色纹路从潮湿的岩肌里渗了出来。
这些线条繁复曲折,不是莫温曾见过的任何一种语言或是文化象征。
搞不懂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莫温重重地叹了口气,拿出早就备好的羊皮卷和墨条,把这洞里所有的信息都拓了一遍。
“你会魔法吗?”她忽然问一直默不作声守在后面的哈伦,“就是那种,念着咒语画着符咒的?”
“不会。但是你会。”
“我?!”她瞪大眼睛,倏地回头。
“你能让克星花的花瓣褪去多余的毒素,而且是无声咒,这是高阶魔法。”
从前好像是听卡修安说过,修习魔法的人都在追求“心灵主宰,力量随行”,咒语只是沟通更高世界的一个工具。
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只是在心里探究如何做,莫名其妙就已经做到了。
可谁家魔法师不知道自己会什么?
或许,她也只会侍弄侍弄花草,那个摩尔迦娜,不是个园丁,就是这里的植物头子。
而要搞清楚现在的自己,那就只能找出自己和这里所有植物的联系到底是什么。
等回到地面,天已渐黑,森林又重归寂静。
莫温拖了一片巨大的银辉枫的叶子当作临时被子,又摘了几朵星火菌作为烛火,躲在危房的遮蔽下,一夜未眠。
天亮,维克瑟作为村长是要循例在村子模糊的边境附近巡视一圈的,可他却被到处潮湿新翻出来的碎土一路引到了莫温家门口。
不过一夜光景,屋前荒地竟被分割成数十块整齐的苗圃,其中几垄已经栽着叶片蜷曲的月光蓟。
“这是…做什么呐?”维克瑟探个头。
“我想搞明白为什么这里的植物都不太健康。”莫温干活时很专注,因为她发现,在这里,每触碰到一种新的植物,她就能感受到一种全新的链接——是被需要的感觉,但又不是百分百的信任。
总结来说,她们之间,还并不熟悉。
“你一晚上没睡?就为了开块地?”看这个进度,肯定不是早起就能干的。
“心里想着事,反正也睡不着。”莫温的麻布围裙沾满腐殖土,指尖缠绕着若有似无的翠色光晕,每当触碰植株,那些蔫巴巴的叶片就会轻轻震颤。
维克瑟在一边简单帮着递递工具,一边小心观察:“昨天艾丹和我说,你能清除克星花的毒素?”
“误打误撞罢了。但其实,我并不太清楚我在做什么,也许,只能算是简单的植物治愈术?”莫温对魔法一窍不通,只好向维克瑟确认一下。
“嗯…”维克瑟也认真思考起来,“严格来说,是治愈,还不能算是操控。”
“操控是指?”
“最强大的植物魔法师可以做到让植物凭空拔地而起,可以和植物并肩战斗,甚至还能让植物中的毒液分离出来作为武器。当然,反正我是没有亲眼见过,都是听说而已,这需要极其强大的魔力。”
“可我即便知道了魔法有哪些形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施展和精进,您能帮助我吗?”
“我?哦不…我…”维克瑟很是为难的样子,“精灵的魔法是类土系,和其它生物的都不太一样,所以我不能随便教授。”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没什么没什么。”维克瑟感觉莫温还算是好相处的人类,至少比之前接触过的要真诚很多,“要不,你去问问伊尔凡?虽然他成天睡觉,但是他真的不错!”
莫温需要认识的村民太多了,而维克瑟对于莫温的任何请求又总是十分热心。
等维克瑟领着这位伊尔凡过来时——准确来说,是抱过来的——莫温才琢磨过味来。
这哪是找人教她魔法,分明是想让她给这头幽灵驼鹿治治瞌睡。
维克瑟托着伊尔凡的肚皮,四条腿几乎耷拉到地上,头还一点一点的,巨大的鹿角一直在蹭着维克瑟的脸。
而维克瑟本人,满脸堆笑。
莫温没有戳破他的小心思,只是问道:“这驼鹿…伊尔凡…是不是太早了,还没醒?”
“日上三竿他也是这样的,永远睡不醒。”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吃的月光蓟,有毒,而且这一片生长的月光蓟都有毒…”维克瑟叹了口气,“幽灵驼鹿以月光蓟为食,这实在是没办法了。”
看来村长是一看到自己种下月光蓟就已经想好带驼鹿过来了,莫温心想。
但他说的也是事实。
莫温研究了一整晚,决定从最普遍的植物入手,所以她选中了月光蓟。
从前她就知道,如果在野外受伤了,可以碾碎一些月光蓟的叶子敷在伤口上,它的汁液可以加速愈合。
但这里的月光蓟却不知为何,枝叶泛深绿色,都带有让人昏昏欲睡的毒素,虽然不致死,但治愈的特性没有了,和昨天的龙血树状况很像。
清除毒素的方法…
莫温上哪里知道去。
她现在只能让月光蓟恢复一点,明明昨天处理克星花的时候,一次就成功。
“村长,就没有别的清醒的村民来教教我了?”
“要不断修习的魔法,那是你们人类才钻研的,我们生来就带点魔法的当然不懂啦!”维克瑟果断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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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尔凡是在人族世界混得很久的,他肯定懂得也多!”
莫温虽然失落,但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向来统治阶层的人类,在这里竟然变成了谁都不如的无知生物,还好莫温心大,只是小小地腹诽了一下,就又投身到了她的新事业。
过了晌午,伊尔凡才渐渐神智清楚。
但醒来迷迷糊糊第一件事就是找食吃。
维克瑟几乎是骑在了他身上拽着鹿角阻拦他。
“魔法有什么可学的?基本都是没天赋的,折腾来折腾去,一点进展也没有。”伊尔凡浑身灰白色的毛顺滑泛着微光,长着宽厚的鼻头却一脸不屑。
“村长说,你和人类相处过?”莫温蹲在他跟前问道。
“对啊,我住在一个庄园里,庄园主热衷于学习各种魔法,也好吃好喝供着我。”
“听起来,过得还不错?”
伊尔凡被维克瑟烦得开始抖毛,收了腿,团跪在地上,小眼睛一眯一眯的。
“那你为什么还会来这里?”
“那个庄园主自己学魔法也就算了,还带着全家一起,无能的人强行学习不属于他们的东西,遭到了诅咒,全都疯了。”伊尔凡平静地说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莫温却听得心中一惊。
这种倒霉的事不能接二连三落到自己头上吧?
“咳。”维克瑟听着不对劲,试图站出来打圆场,“莫温,那可是被选中的人!”
“被选中的人,那可多了,我来这里四五年就遇到过两个。”
“那上一个,怎么样?”莫温趁机问。
伊尔凡:“也还好吧,在这待了几天,种了几棵树,发现自己有点魔法天赋就走了。”
莫温沉默片刻:“你们不觉得失望?”
“来去自由,他们如果想走,怎么拦都拦不住,如果想留,怎么轰都轰不走。”
莫温开始对这头慵懒的驼鹿刮目相看了。
竟然有些哲理在身上。
“你如果诚心想学,我也可以教你一些。”伊尔凡的眼皮像是霜打蔫了,又微微抬起高傲的脑袋,“但前提是,你先把月光蓟的毒素清除了。我已经听说了,你搞定了克星花。”
看来艾丹是这里最嘴碎的那个,才半天时间,他就宣传到位了。
“可以。但你也要把在庄园主那里的经历详细地告诉我。”
赌约已成。伊尔凡和维克瑟还在来回拉扯,莫温却去修起了房子。
进森林砍了很多备用的木材,在地上简单画了画结构。
从前会帮因战争失去家园的人们重建,所以这些也不是陌生的活计。
来来往往的村民很多,大家都好奇这个新来的人类,但除了大脚怪,没有留下帮忙的。
最后也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奎兰话不多,他抱着木头桩子,来回走动,忙忙碌碌,但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主打一个陪伴。
夕阳从密不透风的叶中透过,零零散散落到半透风的房子上。
莫温脚不落地几乎一整天,这种感觉还不错,虽然目标没那么明确,但她也很少过过这种日子。
而在屋后刚刚移栽的圣玛丽蓟旁,一只三趾鸟腿悄悄伸向脆嫩的枝叶。
5. 月光蓟01
忙活一整日,月光代替温暖的日光,照到了月光蓟的田地里。
草叶簌簌声由远及近,混着与粗布裤腿的摩擦。
哈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能听出来,他已经在努力不发出声响了。
“晚上好,哈伦先生。”莫温一直抬头看着烟云飘过,直到真正的月亮露了出来,她才活动活动脖子,“有什么事吗?”
指尖悬停在月光蓟三寸处,蜷缩的叶片迅速舒展,原本的淡蓝色逐渐变得更加透明。
细微的变化落在哈伦眼里:“你成功了?”
“白天太心急了,都忘了它叫做月光蓟了。”莫温心里想着想做之事,整片地便焕然一新。掌心覆上最近的植株,叶尖立即亲昵地缠住她的手腕。
这村里和人类世界倒也没什么差别,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传得飞快。
“那就好。”
“所以…你是来庆祝的?”
“…不是。”
哈伦走向屋后,比来时更蹑手蹑脚,忽然伸手,手臂穿过破屋没有修缮的缝隙,拽出一只半人高的大鸟。
这鸟在他手里使劲扑腾,形似类似猫头鹰,长着三根手指和脚趾,眼睛在月光映射下像是红宝石。
“这也是…村民?”
“奇克查尼,他把你搬来的那盆圣玛丽蓟吃了。”哈伦抖落抖落大鸟,轻轻扔到了一旁,“白天看他经过好几次,鬼鬼祟祟的。”
奇克查尼…
这是莫温小时候听到过的传奇故事的主人公,说世上有这么一种动物,它会主动接近心存善意的旅人,但同时它也是厄运的化身。
被它眷顾的人会突然迎来好运——迷路时会找到隐藏的小径,遇险时会恰巧得到陌生人相助。
但这些幸运背后总会悄然滋生灾祸——有人刚逃脱野兽追击就坠下山崖,有人得到宝藏却痛失至亲,甚至有人在婚礼前夕突然失明。
很多人说这只是传说,但也有很多人相信,并在各地寻找,想求得一个万一的财富机会。
而眼前这只…
“你真的是奇克查尼?故事里那个?”莫温忍不住问。
“正是!”奇克查尼很是骄傲,挺起了油光水滑的胸脯。
“不用理他,他就是个无赖。”哈伦在一旁无情拆台。
莫温看了眼被啃食得不剩什么的圣玛丽蓟,估计白天时候他就在这吃了,只不过自己一直忙,没注意。
“什么无赖啊!我吃点东西怎么了!她不就是做这个的吗!”奇克查尼扑棱翅膀,扇起的风还有些力度。
“不要平白无故霸占别人的好意。”哈伦平静地反驳。
“我那么大岁数了,吃几片叶子还不行?”
奎兰在一旁睡着,被这一道冷静、一道激动的吵架声吵醒,神情呆滞地跑到莫温怀里,继续呆滞地看这一人一鸟。
“二位,二位。”莫温打断他俩,这奇克查尼实在吵闹,甚至有些无理取闹,“要不,你们去那边吵?我真的要睡了,昨天就没闭眼,再不睡,就要猝死了。”
“…啊,好。”哈伦干脆利落地答应,顺便扽走大鸟。
破屋门前清净了不少。
莫温看着哈伦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这人,怎么感觉他什么都能知道?”
“哈伦很厉害的。”奎兰愣愣地开口。
“怎么个厉害法?”
"去年雪暴,他一个人拖回三只冻僵的奇美拉。还能隔着冻土找到休眠的蛇藤根。"
听起来,除了力气大,好像没别的信息。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吗?”
奎兰沉默。
“你也不知道吗…”
“不能说。”
一听这话,莫温低头,反倒来了兴趣。
“答应过哈伦,不告诉别人。”
“这样啊…那好吧。”莫温不强问。
有什么物种,是不希望公开身份的?
那一定是极其稀有,或是会引起不便的。
莫温觉得这一天没白折腾,抱着大脚怪进了依然透风的屋子,久违地睡了一觉。
转天一大早她便醒了,因为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有十分规律且细碎的咀嚼声。
还是两道。
她简单收拾一下,出了那扇不存在的门,奇克查尼和伊尔凡正在吃她才种下一天的花草。
他们倒是不客气。
“我做到了,你也要履约。”莫温加入了他们,一起干嚼叶子。以她现在的体质,吃这样的东西也没问题。
“你比上一个要踏实。”伊尔凡磨着牙,说道,“我记得那个人,不热衷于让植物变得健康,而是天天研究快速增长,拔苗助长了四棵树就走了。”
“为什么?这很厉害吗?”
“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懂啊。”奇克查尼在旁插嘴,“快速,本身就是违背自然法则的,他能逆行增长,这是很高阶的魔法了。”
“等等…我有点混乱。”莫温开始捋,“你说增长术算是高阶,但治愈术是一般级别。哈伦又说,无声地施法,也是高阶。这似乎…不太符合常理?”
治愈师是很难得的,在战场上,如果有哪一方拥有治愈师坐镇后方,那很大程度上也稳定军心。
“不要代入你们人类的印象。”伊尔凡解释道,“就像奇克查尼说的,违背自然规律很难,顺应自然的就会相对简单。拿你给植物清除毒素来说,它们本就不该有毒,所以你这两天的行为,不过是帮草木回归本源,就像是替中毒者灌下解药,而不是做出解药。”
“可治愈…”莫温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不管是什么种类的魔法,她记得治愈术都是很难的。
“当然也有高阶的治愈术。”伊尔凡接着解释,“令干枯的焕新是顺应天时轮回,让垂死的复活才叫逆命。”
这说法倒是新鲜,但也很容易理解和接受。
“那请问,植物魔法的修习顺序,应该是怎样的?”
“首先是感知。感知附近的生命气息和地下的脉络结构。这点,你应该已经会了吧?”
“…大概…”
“再进阶一点就是融合。”
“我,和树?融合?”
“是生命力的融合,你在受伤的时候,可以汲取少量周围植物的力量,又或是反过来,你用你自身的能量来大范围地加速植物的恢复。”伊尔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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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头多问了一句,“你现在最大接触范围,有多大?”
“我还没试过。”
说着,莫温起身,伸出手,闭上双眼,去感知起这里的气息——植物的呼吸。
腐殖层下的根系突然清晰可见。无数衰弱的脉息顺着攀附而来。
而意识仿佛化作千万条银丝,穿行在盘根错节的黑暗里——
腐烂的树芯渗出腥臭黏液,瘴疠在树根间凝结成黑斑,深潭底部的水草传来孤独的共鸣...
这些灵知触须本该在林地间舒展成网,此刻却像被树脂裹住的飞虫般滞涩。
她尝试着,扩大…再扩大…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的瞬间,莫温恍惚看见无数灰白丝线从自己颅骨里抽离,又一根接一根地绷断。
再睁眼,还是眼熟的木屋。
她怎么又躺在哈伦的房里了?不是在与伊尔凡和奇克查尼说魔法的事吗?
她一时想不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还觉得浑身酸痛,太阳穴也一抽一抽地跳疼。
外面的喧闹还不能清晰地落在耳中,只是加重了不适感。
“你醒啦!”维克瑟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就像第一日那样。
“我…”
“你使用魔法过度,晕过去了。放心,你现在比普通人类结实得多,没那么容易死…”维克瑟抢着发言。
“但如果在不了解的情况下随意使用魔法,对一个新手来说,也不算是件好事吧?”窗外一道无情的声音打断了维克瑟。
是哈伦。
他出现在窗户外侧,一手提着奇克查尼,一手抓着艾丹。
两个最闹腾的大鸟在他的控制下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莫温的反应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她只是意识到一件事,这位哈伦先生的话语权好像很大,连村长都没再说什么。
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心虚加理亏。
而此时,一股肉的香气彻底激活了莫温的大脑,她下意识看向味道的来源,厨灶上正炖着什么。
她这一觉,是睡到了哪个饭点?
“咱们…吃饭吧!吃完饭好睡觉!”维克瑟长手一挥,拿出六个盘子,一个放在地上,两个放在窗台。
哈伦没再说什么,走进屋内开始舀饭,艾丹、奇克查尼和奎兰也各就位。
相较于嚼草,还是人类的食物更合莫温的胃口。
只是她没有这些器皿,更没有调料。
说起来,哈伦屋内怎么那么齐全?
一口肉吃下去,莫温感觉,复活了。
而且哈伦的手艺很好,上次如果不是因为忽然被维克瑟叫走,她肯定会把哈伦做的饭吃光的。
这算是莫温有生以来吃得最奇特的一顿饭了,和一群形态各异的生物,还十分和谐。
饭后,为了躲避刷碗,其他村民走的很快,连大脚怪也不知所踪,只剩下莫温和哈伦两个人。
自制的草木灰碱水可以有效地去除油渍,哈伦还准备了动物的鬓毛刷。
两人并肩站着,十分默契地形成了流水线。
“明天——如果你方便——可以和我去人类的镇上,那里有卖魔法书籍的地下商店。”
7. 月光蓟03
自那日和哈伦从城镇上走一圈,莫温和他就走得近了些。
面对外形相似的物种还是会更有熟悉的感觉,相处起来也更容易。
白天没事时,莫温也会跟他进到丛林深处,帮忙砍树、摘蘑菇之类的,中午晚上还能去蹭个饭。
毕竟哈伦做的家乡风味,很是正宗。
莫温依旧觉得哈伦背后有很多故事,但这也不重要,这里谁不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才躲到这里的?
买来的魔法书她也在持续看着,但有关那洞中符文的内容却寥寥无几。
复刻出来的几十个各异的形状,竟然只能找到两个确定的依据。
一个是六芒星嵌套于齿轮状圆环内,有束缚灵魂的作用,另一个由三道交错的锯齿状裂痕组成,中心有一枚已经褪色了的血红圆点,可以强制维持誓言的效力。
在了解全部符文之前,她并不能轻下判断。
但仅仅这两个符文的作用,的确符合目前森林的现状——这里缺失了什么,又压抑着什么。
这事急不来,眼下不如先专心做好化形的药剂。
她在书上看到,用月光蓟的汁液浸养毒蝇伞五日,在娥眉月当晚连着根须采摘,和着鼠骨粉末捣碎,就能做出最初级的化形剂。
不能大变模样,维持时间也不长,但在这基础上精进材料,还是可以达到更好的效果的。
如果将来有一天,她不得不被迫东躲西藏地生活,这东西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而这其中,唯一需要动点脑子的,就是要提前计算一下比例。
她作为一个成年女性应该使用的剂量,也要考虑到相应的配比,她可不想第一次制作药剂就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可控的状态。
埋头苦写中,窗前的空地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莫温抬头,冲哈伦笑了笑,又继续低头算数。
“到季节了,有苹果结出来了,但是还有点酸。”哈伦摆了两个半个拳头大的小苹果在窗台,一扫眼,桌上同时摊着三本厚厚的书。
莫温没抬头,指尖动了动,苹果的颜色变深了一些,她就直接拿起来送进了嘴里。
“奇克查尼又在前面吃草了。”哈伦站了一会,没走,开口提醒她。
“吃吧,吃东西是大事,拦了也不好。我和他说过了,留一半给我,其余的,可以随种随吃。”
有了魔法书后,莫温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门口的一小片空间革新了,再移栽什么东西过来,不用再费什么事,植物就可以恢复到健康的状态。
虽然消耗也大,整个人饭量大了不少,但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此消彼长的虚弱感。
这已经是摸索着自学魔法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莫温忽然想起来什么,“说起来,奇克查尼为什么一直问我,每天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我就一直在这里,能遇到什么事?”
“他怕你倒霉,把你吓走了。”
“倒霉?”莫温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
奇克查尼毕竟是厄运的象征。
但仔细想想,她自认识奇克查尼以来,生活还是很平淡,顶多其他村民在他的带领下,也壮着胆子过来偷吃了。
哪有什么厄运?
“之前的人…遇上他,倒霉过?”莫温开始打探。
“有一个最严重的,眼睛失明了半天,恢复之后就立刻离开了森林,再也没回来过。”
“怪不得。但是为什么,这是每次都会生效吗?”
“只能说…概率很大。至于原因…”哈伦顿了顿,在心里斟酌了一圈用词,“人心里想的事,别人永远不会知道。”
莫温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手里的木棍。
倒是也有一种说法,命运从不会只给予美好的礼物。
奇克查尼是极其稀有的动物,就算捡到他们的尸体,那骨头也是极为珍贵的魔药。
所以他在赐予好运时,实则是在考验人性——若见到奇克查尼的人心生贪婪,或企图伤害他们获取更多利益,灾祸便会降临。
可惜被厄运缠身的人是无法归因于自己的。那些幸存者只会将怨恨发泄在奇克查尼身上,把这样一个罪名扣到了他们脑袋上。
但这都只是传说。无人能分辨真假。
这世上的奇克查尼恐怕早就不剩几只了,这零零碎碎的模糊故事能不能传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那老奇克查尼虽然说话不好听,行为还很蛮横,但本来,她就不应该用人类的惯性看待他,所以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只当他是一个普通村民而已。
而且,拿他换名利这件事,她是想都没想过的。她巴不得离之前的生活远一些。
奇克查尼总是来问,估计,一是担心自己和之前的人一下被吓跑,二也是真的好奇。
既然没什么事,她也懒得去打听人家的过往。
“啊对了,我昨晚上做了个东西,送给你啊。”莫温起身,从床头拿个了拇指长的小盏子,里面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并未栽植在土里却还在活动的黄芽,“这两天跟你进森林砍柴,看你好像裤脚碰到什么东西腿就会不舒服。我从书上看到了一种小银盾草,你把它挂在裤子上,它会让其他生物自动避让的。”
“…谢谢。”
哈伦接过礼物,指尖在掌心悄然划过,他的睫毛垂下,背后有些发烫。
“我…今天捉了几条鱼,做鱼汤吃。”
“鱼?这里有鱼?”莫温眼睛一亮。
“再往深处走,有一条小溪。但是这里的鱼不会很大,做起来也没有外面好吃。”
“有鱼就已经很好了。我今天也能…?”莫温眼中写满了期待。
“走吧。”
以前在行军或是军队中,都吃不到太复杂的东西,只有进城修整时候才能吃上点精细的食物。
现在有了哈伦,在这深山老林里竟然比之前吃得还好些。他总能变着花样地搞出各地的特色,即便受限于食材,味道也是不错的。
“你能喝酒吗?”莫温突然问。
“能。但是这里没有。”
“能喝就行,剩下的交给我!”她前两日就调研了一下,之前缺了酵母,可买了书之后发现,魔法之外,她还能学到很多野法子。
回去路上,她就薅了一把松针、扛了一块腐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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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木块走。
在哈伦做饭的时候,她就在屋外砍桦树。
砍下一截还不算完,还需要保留树皮,把芯掏空。
酿酒工序繁复,即便在这不方便的树林中,也要等个半个月或更久。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窗前,屋内早已点上了芦苇灯,鱼汤中野茴香和月桂叶的味道被激发了出来,飘散满屋。
“你以前是不是当过厨师啊?”莫温举起碗,缓缓吹散蒸汽,随口问道。
“…开过酒馆。”
“真的?”莫温没想到会获得这种回答,哈伦这种问十句话但总把答案精简成一句话的人,还能进行这种密集的人际交往活动?
“三四年前,也就做了不到两年时间。”哈伦埋头苦吃,似乎有些逃避这个问题。
“欸~好厉害。感觉会很累,还要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处理酒鬼应该也不容易吧?”
“…的确,人太多了。”
哈伦的声音微不可察地低了些。
又简单聊了几句,天黑后莫温还有事要做,饭后收拾完碗筷便回去了。
奎兰在屋里安静地嚼着甘草。
他最近总是来,尤其是在附近植物恢复之后。偶尔,他还会闻着布鲁曼西娅的香气直接昏睡过去,柜子旁边已经有了一个他固定的小窝。
这几晚是盈凸月,能量十分充沛,把圣玛丽蓟茎浸泡在夜露中,在角宿一星最耀眼时再用蓟茎搭建十二面星轨符文,就可以形成能抵御物理攻击的结界空间,名叫圣结。
这是她第一个植物魔法和符文相结合的尝试,如果这个圣结能成功,她就能一个人到森林更深处去探索。
维克瑟说那里危险,有他都不了解的凶兽存在,莫温想,也许那里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上次和哈伦出去的路上她发现,似乎是以橡谷村为中心,植物的衰败在层层缓解。唯独这里,并非土壤土质问题,只是能量的缺失,所以她才要去确认一下。
她拿着刻刀,开始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圣玛丽蓟凝聚出一丝纯白光芒,浮尘和杂质被微光吞噬。
她刻画出法阵的边界,符文线条幽幽闪烁,构建出一个完整的魔力回路。
接下来要做的,只要把圣玛丽蓟茎放在石板中心,按照符文形状一次性折叠好,就能完成,但第一次制作难免紧张,等调整完毕,她掌心出了一层虚汗。
虽然整个圣玛丽蓟茎环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但莫温也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同,翻来覆去研究半天,没找出端倪,只好把它挂在了门口,趁着盈凸月还没过去,抓紧精进一下。
调动起魔力波动对于莫温来说是个十分陌生的体验,感觉没做什么,就已经筋疲力尽。
她把自己扔到了床上,翻个身就没了意识。
静谧的房间只剩下风吹的微响。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一道几乎察觉不到的轻响从窗外传来——不是风,也不是落叶,而是一种更为谨慎的触碰。
有一只毛茸茸的三趾爪子悄然搭上窗框,锋利的指甲在木质表面刮出极轻的“嗒”一声。
8. 月光蓟04
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中显得极为突兀。
哈伦忽然惊醒,懵了两秒,立刻反应过来这动静离他并不远。
在这里安逸久了,觉察力都弱了很多。
虽然腿不灵便,但他还是迅速抵达了“案发现场”。
在莫温房后开了个破洞,空地上零零散散地落着木头碎片,莫温微微喘//息,看着身形有些不稳,而她对面,有个毛发杂乱、肌肉虬结的野兽正低伏身形伺机而动,它顶着一个南瓜状的脑袋,厚重的毛发覆上了眼睛,也看不清五官。
哈伦立即朝那野兽吹了声口哨,把它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喉咙还发出低沉怪异的响声。
这声音一出,野兽忽然转了向,朝哈伦猛扑过去。
灰影速度极快,利爪破空而来,哈伦只是简单地侧身避让,手臂却如铁钳般死死扣住野兽的后背。
仿佛没受到一点冲击,哈伦脚下站得极稳,还顺势把那野兽反扔出去。
不知何时飞来的雷鸟挥动着翅膀,银白的电光闪烁在羽翼之间,野兽本能地察觉到不妙,借着夜的黝黑从树林中逃跑了。
“还好吧!”哈伦马上跑到莫温身旁,上下打眼检查了一圈,“没受伤吧?”
“没有,没事…”莫温摆摆手,把想吐的感觉硬生生憋了回去,“那是什么东西?”
“莫魔,这家伙挺凶的,你不赖嘛,还能从它嘴里逃过去。”艾丹在莫温脑袋顶上飞着转圈,语气中难掩赞扬。
他原以为这个弱小的人类撑不了太久就会重回人类世界,没想到现在连凶兽都能抵抗一会了。
“不是我逃开了,我本来睡得很熟,突然有一股能量波动把我屋子炸开了。”
就像是睡梦中的闷头一棒,莫温现在还觉得昏昏的。
“莫魔的?它没有魔法啊?”
“应该是我刚做的圣结,自动起了防御效果。”
“防御…把你也防了?”艾丹不太了解这些东西,但看莫温这状态,也不像是完美奏效的结果。
“…效果好像有点太好了,无差别攻击了,我明天再问问村长吧。”
她这里离维克瑟和其它村民住的位置还有些距离,那边听不到也正常。
“那个莫魔,也是这里的村民?”莫温问。
其实这才是住在深山应该面对的危险,她突然更加清晰意识到,她一个历经百战的战士在这里,除了适应能力足够她存活之外,没有任何优势。
“不是,莫魔全部智商都用在捕食上了,没有群居的意识,和我们根本相处不来,它平时就是在森林里游蹿。”艾丹飞进屋子里,把被轰晕的大脚怪又叼回了窝里。
莫温忽然看向哈伦,微眯了下眼睛。
“…怎么了?”
“真是现实啊,我们俩屋子离那么近,就逮着我这个容易被吃的欺负。明明你比我壮那么多,能吃到嘴的肉份量也多。”
“…”
哈伦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莫温也只是有些感慨。
力量的差距,这里的动物闻一闻就知道了,把欺软怕硬发挥到了极致。
“今晚谢谢你们了,快回去休息吧。”莫温捡了捡被莫魔撞坏的木墙碎片,堆到了墙角。
刚修好没两天的屋子,又要重新修缮了。
恐怕今后,修房子会成为她最经常做的一件事。
被莫魔一折腾,睡意也消失殆尽。
莫温翻遍了魔法书,也没找出圣结这么狂暴的原因。
天一亮她就去找维克瑟了。
维克瑟对于昨晚的事很是惊讶:“莫魔这讨厌的家伙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怎么又冒出来了!”
“…大概…闻到弱者气息了吧。”莫温苦笑,“但是,我也有一件正事想请教您。”
维克瑟摸着皱巴巴的下巴想了想:“植物和符文的事我不太了解,但是如果单说设置保护结界,一般来讲,是需要一个平衡的。”
“平衡?”
维克瑟双手摊开,口中默念着不知名的咒语,地面上突然升起一圈粗糙的土立柱,他指着其中一根说道:“你看这个结构——当然,不是所有结构都是这样的——不同的守护结界有不同的阵法,但所有的都不是单一形成和作用的。单一的节点,突破口会太过明显,而且能量也会没有保障,不稳定。”
“所以需要此消彼长的内部魔力供应?”
“是这个道理!”
莫温大概明白了。
她翻错书了。
这个圣结做出来不难,但如果要起到真正的保护作用,她需要去研究魔法阵。
最近她的目光总是被眼前一点好处吸引,反而忽视了外面世界的宽广。
秉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莫温拽着维克瑟一次性问了个够,闲着的村民有一个算一个,她都要好好请教一下。
学习新事物总是令人兴奋的,莫温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被强行赋予的这种生活。
用新恢复的植株做了谢礼,村民们今天的午饭晚饭也有了着落,夕阳时分莫温才回去。
心里想着今晚要趁热打铁,多做几个圣结出来,走路都有点心不在焉。
可开门进了屋内,她站在原地,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退了出来,才发现门上绑了一束蓝绿色的恩典草。
恩典草很稀有,是皇室供应的装饰和仪典植物,它能够驱除邪祟、使人内心宁静。
她从前在王宫的房间内,常年摆放着一瓶。卡修安还说,如果使用得当,除了可以防止低等生物侵扰,还可以利用它特殊的香气驱散精神迷雾。
相应的,恩典草也长在极难接近的暗地沼泽中。
生于污秽,却难掩清辉。
但…现在挂在这里,其实没什么作用。
恩典草最有效的时期通常是盛开黄花的时候,在这时候采摘下来,那些功效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
这是谁搞来的?
莫温往后仰,视线刚好落到门紧闭的哈伦家。
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回来做饭了才对。
她轻轻扣响哈伦的木门,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物品碰撞声,但又戛然而止。
“怎么了?”
这森林里也只有莫温会敲门,所以哈伦都不用问是谁。
“…这两天能帮我一个忙吗?我想做一个化形的药剂,但是担心我一个人控制不好。”
话到嘴边,莫温又咽了回去。
“好,需要我的时候,来找我就行。”
莫温想了想,没再说什么,就回去了。
一夜安静。
破晓时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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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照常出门。
刚关好房门,他就看到了门把手上系着的一束黄花,旁边的石墩上还放着一个小木盒。
他拿起来闻了闻,是熟悉的月光蓟味道,只不过多了一些青涩的魔力气息。
手背和手臂上细小的刺口还没长好,时时刻刻轻微的刺痛不要紧,但很烦人。
他指尖按住略略磨损的木盒,郑重地揣进了贴身的口袋。
莫温的作息一向是随心而动,有时一觉睡到大天亮,有时通宵达旦,只为弄清楚一个很小的疑惑。
他也是习惯了,自己的邻居总是行踪若风。但凡出现,总有新鲜东西。
他从莫温屋后经过,脚步放轻了一些。
而莫温也很快带着她的成果前来“骚扰”。
她有点兴奋,也丝毫不掩饰那一点小骄傲,举着刚做出来的化形剂隆重介绍:“我看书上说,在毒蝇伞的生长期把它不成形的伞叶摘下来碾碎,再加上月光蓟的汁液,按理说,我应该是简单地变个身。”
“…按理说?”哈伦怀疑地问道。
“全是理论,我也没试过,所以想找你帮我把个关。”
“…你要不先找艾丹试个药?”
“不好吧?我是按照我的体量做的药。”莫温决定帮他把这句话隐瞒下来,不然以艾丹的火爆脾气,肯定没个消停。
她暗中给自己鼓劲,把深紫色的溶液一口气倒进了喉咙。
好难喝!
一股发酵腐烂的味道直冲头顶,一点也没有月光蓟清香的气味。
心中仍专心想着想变之物,耳边渐有不真实的飘渺声,但现实中每一个微弱声音,都突然被放大得清晰无比。
视线也迅速变矮变低,她低头一看,原本的人手变成了绒毛小爪。
“我成功了?!”她大跳起来,但似乎也只是从地上蹦到了桌子上,还是没能和哈伦视线平齐。
身后的尾巴一扫一扫,她对于这个陌生的部分很是惊喜。
“你想的是变成一只猫?”哈伦第一次见修习魔法的人大动干戈耗费能量只为变成一只小猫的。
还是一只长得乱七八糟的小玳瑁猫,每个色块都长在了意想不到的位置。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猫,只不过,它太野了,每天都想往外面跑,后来真的让它跑掉了。”
即便在王宫里吃好喝好,有温暖的居所,它仍然不愿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在来了这橡谷村后,不知为何,她有时总是想起这只小猫。
莫温四脚并在一起,坐的突然端正起来。
“你养这样的?”
“这样?这样怎么了?”莫温低头看了看自己,和自己印象中的猫几乎一模一样,抬头看哈伦,眼中多了点疑问。
“…没什么。”
“有了这化形剂,以后再出去,就方便很多了。”莫温原地转了几圈,很是满意。
她依旧不在哈伦跟前隐瞒自己不想见人的心思,甚至她还有意无意地提到过,说自己在外面混得太差了,引来一大帮人对她指指点点,甚至有些小心眼的,还想要她的命。
“那你这个化形剂,持续时间有多久?”
“等药效结束就好了。”
“药效多久?”
“一天…吧?”
9. 月光蓟05
以前老师就经常训莫温,看书要一页一页地看,不要想当然,天天让她学习卡修安的耐心和细心。
还让她少舞刀弄剑,做个安静的公主。
她虽然向来不同意后半句,但今天,虽然吃的亏不大,但老师的话,终究还是应验了。
她竟然忽视了做解药剂…
她怎么能忘记做解药剂!
书上说初级化形剂能维持大约一天的时间。但她第一次做,怕效果不好,精心把植物栽培了好几天,汁液淬炼也是时刻盯着,用拿不准的魔法慢慢伺候,用药量都是十足十的…
所以这化形的成果,她也说不好。
一人一猫在屋里大眼瞪小眼,莫温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哈伦身上,用爪子钩住了衣服。
“你…你干什么!”哈伦吓得站了起来,想甩但又怕真的把她甩下去,手悬在空气中,是拿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收留我一天!不然我真的怕森林里有什么东西又闻到我的味道过来吃了我!而且,虽然其他村民不会在我人形的时候做什么,但我现在是猫了,我可没这个信心。”
“…一天?”哈伦很快被说服。
他知道橡谷村的村民中仍有很多对于人类还是十分介意的,只不过大家闭口不谈这个问题,也给维克瑟一个面子,所以表面上也算是相安无事。
“只要药效到时间,我就不麻烦你了!”
“…那走吧。”
莫温趴在哈伦的肩上,这个高度的视角,她作为人类也没经历过。
“我一会还是要进趟森林,今天就不去远的地方了,你跟紧我,别乱跑。”哈伦嘱咐道。
“好!”
进森林并不是一件完全愉快的事。
之前她跟着进来,虽然有魔法加持,但她也仅仅是得到了植物的通行证,很多稀奇古怪的动物依旧对她虎视眈眈。
要不是哈伦经验丰富,她得踩到不少隐形的坑。
这次变成猫,各种感官被放大了,尤其是感知危险的能力,半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炸毛。
猫的习性已经完全压过了她的人类意识,即便是她不害怕的东西,她也控制不住地浑身紧绷。
“如果害怕,可以进来待会。”哈伦敞开了自己的口袋。
莫温不想承认,那个口袋对她的诱惑力很大,一句话没说,她立刻钻了进去。
好在她变成的猫很小,在口袋里蜷缩着,空间还是绰绰有余。
随着哈伦劳作的动作,晃晃悠悠,把她的睡意摇了出来。
等再睁眼,她已经在哈伦床头边的软垫上了,一旁还摆着一小块切好的过水肉。
动物的本能让她立即向着食物翻身,可肉还没到嘴边,她就眼睁睁看着肉进了另一张尖嘴。
“你什么时候养的猫啊?还那么丑。”艾丹没怎么嚼,生咽了下去。
“哪儿丑了!”莫温发出毫无威慑力的咕噜声。
“莫温?”艾丹不确定,但声音的确是。
“是我,怎样!”
“你都会化形了?下一步,还想做什么?”
莫温一脸高冷地半卧下来:“先把这一样学透再考虑别的。之后…研究一下颠茄吧,我想试试精神类的药剂。”
“这有什么用?”
“身体上的攻击总有个上限,但精神上,其实要比实体类的有用的多。”
艾丹好像听懂了,但又没那么理解。
人类的弯弯绕绕太多了,他可没兴趣。
但看着莫温这个幻形身体,弱小的外表和所说的话极为不匹配,他生出了逗弄的想法。
他的尖嘴先在莫温的尾巴上戳了戳,然后出其不意,咬住了她的肚皮。
“!你放我下来!”莫温毫不留情给了艾丹一巴掌,可小猫的力度对于雷鸟而言,连瘙痒都不如。
猫咪的凄厉叫声没持续两秒,禽鸟刺耳的鸣叫接力而行。
哈伦薅住了艾丹的翅膀,另一只手接住了下坠的莫温,紧接着就把鸟扔出窗外,锁上了窗。
“下次再试验,一定变一个,强壮一点的。”莫温坐起来,舔了舔身上被逆翻过来的毛。
哈伦又推过来一块新的肉,冷不丁说道:“颠茄很危险的。”
“你也知道这东西?”
“很多人用颠茄做致幻剂,去捕兽。”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温反应过来立刻否认,“我只是对颠茄的通灵和链接意识感兴趣!”
“我明白,但是村民的鼻子还是很灵敏。这里有被药剂迷了心智撕咬起同类的,有丧失了行动力被拷上送往富人花园的,不是所有生物都能和造成他们不愉快过去的罪魁祸首和解的。”
“…理解。”莫温沉默了一瞬,但眼神还是坚定,“颠茄存在初始也不知道自己会被用来做这些,人的错误的确会对某些物品的使用途径和规则造成影响,但我仍然相信我的初心不会给这里带来伤害。而且,我想用颠茄做能够和植物共享意识的药剂,如果处理得当的话,也不会对动物造成影响。”
她竖起爪子,搭到哈伦手上:“你放心,我还是有信心能保护好我的材料不被滥用,也不会让这种误会发生的。”
小猫咪说得很认真,可许诺配上这张乱七八糟的脸…看起来却没那么郑重。
“…吃吧。”
哈伦埋头吃饭,可今天的吧唧声格外大了些,听着也费劲些。
“要不,你换一块吃?”
小猫的牙口还没那么好,一块不太熟的肉在嘴里磨了又磨,也仅仅是受了个皮外伤。
“…也…也行。”
莫温吃一块肉吃到了睡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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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仰八叉地躺在了窝里,在哈伦小心翼翼收拾东西的声音中安然睡去。
夜色褪尽。
哈伦翻了个身,手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他猛然惊醒,小猫正在他手臂旁酣睡。
窗户漏了个小缝,夜晚的微寒还停留在清晨流窜。
大概小动物的天性就是会寻找暖的来源,所以才半夜迷迷糊糊摸上了床。
哈伦认真看着这只猫。
丑东西很难第一眼就获得人青眼,除非它丑得脱俗。
这只猫就是。
但看着看着,还有点顺眼。
小猫一呼一吸,身体也随之上下浮动。
他轻轻戳了下肚子上的毛,平整的毛发上立刻出现一个小旋,且恢复不了。
他便用整个手掌轻轻覆盖上去。
突然,猫的身体弹动了一下,以猝不及防的速度猛然扩张。
柔软肢体的碰触仿佛什么创世之举,哈伦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像是失去引力般从床上飞了下去砸到地上。
莫温被这莫名其妙的声音吵醒,揉了揉眼:“早啊哈伦。”
“…早…早…”
哈伦扶着膝盖,踉跄了一下站起来,莫温还想扶着,被他巧妙地闪开了。
“你变回来了。”
“…哦对,变回来了。”莫温跟着重复,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还好,也算是在正常范围内。”
她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昨天谢谢你啦,你怎么睡地上了?”
“…没有,刚起床。”哈伦试图镇静地整理衣服,手却找不到了合适的放置位置,“吃早餐了…我去做早餐。”
他立刻做出很忙的样子,把桌子上泡了一晚的干豌豆挪了又挪,又从柜子里拿出集市上买的咸肉,迅速切丁。
“洋葱豌豆汤吗?好久没喝到了。”莫温看到原材料,嘴里仿佛就已经有了食物的味道,“再配个黑面包就好了,撕成块泡在汤里,吃一顿一天都不饿了。”
“在下面橱柜第二层。”哈伦精准指路。
他存了很多易于保存的食物,而新鲜的蔬菜水果都是去森林中每日现摘的。
“啊…跟你当邻居真幸福啊…要不我哪天也给你做一顿饭吧。”
“你会做饭?”
“…好像…严格来说,不会。我只完整做过烤肉的酱料,其他的,只能说是活着就行…”
还是在王宫后花园中,借着丰富的材料,各种研磨调制的“奢饰品”,在这森林里恐怕也做不成。
“没关系,饿的时候可以随时来吃饭。”哈伦边搅汤边说,也没把这当回事。
莫温嘿嘿傻笑两声,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样吧,等我在这片林子里混熟了,一定把最珍贵的香草料都找到给你!”
“嗯,好。”
10. 颠茄01
莫温第一次进陌生深林的范畴内。
虽然还是在比较外围的地方,但气息已经不大一样。
这里植物的呼吸普遍沉重和压抑,即便是阳光照到的地方,她也感受不到太多的生机和活力。
莫温催动魔法,周围植物稍有缓解,但还是有点霜打的样子,看着不精神。
摩尔迦娜赋予她的魔法,在人类的评判标准中已经接近中级水平,她闭目凝神,试着与泥土深处的根茎接触。
一股衰老且腐朽的气息进入她的精神内。
莫温从来到橡谷村接触到一些事实后,她就一直有一种感觉,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净化和焕新。
即便将来她的魔力更上一层楼,她仍然觉得她的力量是与这里不对等的。
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净化这片土地,而是找到颠茄。
颠茄常年生活在阴暗潮湿的角落,而且这种植物植株巨大,通常能有一人高,她如果连根刨出来,恐怕得拖着走一路。
所以她特地叫上了奇克查尼帮忙。
老奇克查尼整日无所事事,其他村民或许习惯于群居,又或者被繁育本能催动着做某些事情,唯独奇克查尼落单。
“今天我要二十株月光蓟作为报酬,不,三十株!”
“我都给你,只要你保证帮我把颠茄完好无损的带回去,不能损伤一点根茎。”
“奸商,奸商!”他叫嚣抗议着。
在一棵大树荫蔽下,她终于发现了颠茄。
刚一靠近,空气中的花粉味道就让她险些失去了清晰的意识。
不健康的颠茄的致幻作用会毫无节制地释放出来,如果换做一个不会魔法的普通人接近,恐怕他会立刻被这致幻的花粉推到万劫不复之地,再也无法清醒过来。
莫温张开五指,默念着咒语,颠茄巨大的紫绿色的叶子微微下垂了一些。
“开挖!”莫温大手一挥,忽悠着奇克查尼一起干活。
折腾一通,傍晚时分他们才回到村中。
莫温来不及休息,立刻把它填到了门前空地的边缘,还用圣结摆放了一个简单的防御罩,防止不知情的村民靠近误食被毒死。
奎兰靠着莫温的小腿,痴痴地看着这颗新植物,然后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还是有味道是吧?没办法,它现在太不受控了。”莫温看似在和奎兰说话,实际更像是自言自语。
那日她和维克瑟说起她要恢复颠茄,维克瑟和哈伦的反应差不多,不阻拦,但也不支持。
这对她而言已经是极大的保护了,所以她也很知足,不会再多求什么,只是希望不会有村民过来将她的成果破坏掉。
把颠茄埋在健康的土里换新根部还需要等待几日。在这个空档,莫温可以开始着手准备意识沟通剂的其他材料了。
银蕨孢子不难找,到时候在潮湿的石板上刮下来一些就行。
可渡鸦的眼泪是什么?
她实在是无法理解,书上竟没有展开说明这么抽象的东西是什么。
她去问了维克瑟,问了伊尔凡,他们都不知道。
传说渡鸦是冥界的信使,可这只是传说,现实中根本没有种鸟类。
她带着这个疑惑研究了好几天,心事重重的踏进了哈伦的家里。
今天的晚饭是烤猪肋排和腌制的卷心菜,上次说到富贵烧烤料虽然还没做成,但莫温也做了平替的酱汁,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
她做完就存在了哈伦家,随做随吃。
“怎么今天心不在焉的?”哈伦问道。
“啊没有…”莫温下意识隐藏起情绪,但反应过来她是在哈伦家,还是把烦恼说了出来,“我缺了一个材料,但是翻遍了书也不知道是什么。”
“什么材料?”
“渡鸦的眼泪。”
“…”
哈伦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无语。
“我来吧。”
“…你来什么?”
哈伦打开窗,冲着深夜中的树林吹了一声口哨,艾丹很快就出现了。
“什么事?今天有我的饭?”
艾丹刚停落在窗台,宽厚的翅膀还没有完全收回,就被哈伦抓住了双脚,倒吊着甩了好几圈。
“你干什么!?”
雷鸟的嚎叫并不好听,甚至尖锐得让人有些不舒服。
等艾丹声音渐弱,哈伦才停了下来。
艾丹此刻已经眩晕,尖嘴中溢出了少许涎液,哈伦眼疾手快地用小碗挂住了,递给莫温。
“…这…是?”莫温有些嫌弃地接下。
“渡鸦的眼泪。”
“?”
艾丹渐渐缓了过来,又是一声哀嚎:“哈伦你有病吧!你干什么啊!”
“她要渡鸦的眼泪,刚好你有。”哈伦一脸无辜。
艾丹的鸟脸上竟然能看出一丝羞赧,接着他展翅朝哈伦大力扑去,就在屋里缠斗起来:“哈伦你重女轻鸟!!”
莫温护住了桌上的饭,没让雷鸟的羽毛掉到肉上,但也是茫然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泪,怎么变成口水?
等哈伦用明天晚饭的生肉作为补偿哄走了艾丹,他才解释道:“其实这个魔药的材料使用时间并不长,是最初的魔法师的恶趣味罢了,给禽类反呕出来的一点酸液取了这个名字。我第一次见艾丹,他就在被他的上一任主人这样做。”
“…他也…”有什么悲惨过去吗?
莫温虽然没问出口,但表情已经在说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艾丹和他从前的主人相处很愉快,反倒是捕猎的魔法师们要把他放在笼子里送给贵族。”
“这样啊…”莫温把小碗转了几圈,把这点“珍贵”的东西收了起来,“谢谢啦。”
感觉,她经常对哈伦说谢谢。
而且哈伦也从没有想过什么回报,就只是…自然地做了。
心事已了,没了烦恼她吃得也多了些。
“过两天就可以看看酒的发酵程度了,我是拿晾晒的苹果做的水果酒,没有外面酒馆卖的浓烈,但是味道应该还不错。我们要有酒喝了!”
“好,我也很久没喝过了。”哈伦微微垂下头,视线落在桌面上。
不知道为什么,莫温总觉得他在怀念什么,却并不那么美好。
但彼此互不干扰过去是他们一种无言的默契,莫温也只是随便聊了聊,就把这种缥缈的情绪轻轻揭了过去。
.
颠茄的生长并不顺利。
它的问题不仅是土壤和环境,莫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更像是一种自我禁锢。
这株颠茄并不想和她交流。
迷幻的效果似乎反噬到了它本身,莫温每日都调动起木灵之息,释放更加清新的自然气息,用以缓解颠茄中的轻微的毒素。
拉夫兰就不理解她为什么费那么大功夫攻克每一种植物。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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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村里唯一一个青蛙人,虽然长着类人的躯干,但面孔和皮肤还是普通青蛙状。
她是被伊尔凡带过来的,健康的植物总会吸引更多飞虫,她可不怕人类,通常是人类见到她被吓破胆。
“你如果一直钻研魔法,迟早有一天可以一举恢复整片森林,干嘛非得跟每一棵树、每一棵草都交流一下?”拉夫兰百无聊赖地伸出舌头,精准地吸住每一种路过的飞虫。
“比起恢复,我更好奇这里是怎么衰败的。”莫温专心碾着粉末,“你来这里也七八年了,也什么都不知道吧?”
“那又怎么了,也没耽误我活。”拉夫兰灵活的眼珠转了转,立刻问起了她真正感兴趣的事情,“哈伦还没回来吗?”
众所周知,拉夫兰女士最喜欢健壮的雄性,从前在人类的世界,她就经常因为出没在男人床头而被那些吓破了胆的人驱逐。
尽管她毫无恶意,只想交//配。
但在这村里,不是根本交流不了、整天只知道吃的傻瓜,就是长得乱七八糟的小矮子。
也只有哈伦才能入她的眼。
“他每天都要黄昏时候才回来。”
拉夫兰虽然爱看美丽的东西,但也不太上心,那么久了,还不知道哈伦的日常作息是怎样的,所以他们也很少碰上面。
因为她傍晚时候就已经回窝睡着了。
“那可真是遗憾。”她舔舔手,扫了一眼莫温正在做的东西,“看你磨了好几天了,还没做完?”
“今晚颠茄应该就能结果了,明天搞定。”
“那,祝你成功吧,可别把自己毒死。”
“谢谢。”
这个消息不知怎的,小范围传播了一下。
雷鸟一大早就落在了莫温屋外,大脚怪也抱着圣玛丽蓟啃了很久。
连哈伦都没有照常进森林。
“我当然要来了!我可是贡献很大!”艾丹理直气壮,但进嘴里的克星花也是没停。
“上次…”哈伦低声道。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莫温及时打住。
毕竟是别人的好意,虽然看起来有点小题大做。
颠茄紫褐色的浆果昨天半夜就被采摘了下来,就等浸泡在盐水里沉淀好,方便白天榨成汁。
前两日准备的“渡鸦眼泪”和银蕨孢子已经研磨好了,就放在窗台晾晒通风。
艾丹围着这个小碗,使劲嗅了嗅:“我的口水好香啊。”
“…我想那应该是银蕨的味道。”莫温毫不留情地拆台。
“能吃吗?我尝尝。”
他的尖嘴刚没入碗中,就被奎兰一掌呼开。
“好好好,你也是开始放肆了。”
大脚怪几乎从不与别的生物起冲突,但今天也是为了莫温的事业做起了守护。
艾丹也不是真生气,只是觉得奎兰这样子少见,想故意逗逗。
两只围着小碗各种突进和闪躲,莫温想插手进去都很难找到空隙。
“别闹了,一会洒了。”
“不会的,我下手有分寸。”艾丹自信地伸长脖子,一张大脸怼在了奎兰眼前。
奎兰一惊,小短腿到处乱蹬,小碗立刻出现在一道优雅的抛物线上。
帮忙端着颠茄汁液的哈伦下意识伸手去接,和同样起身扑救的莫温撞了个满怀。
空中一道溅出的液体,一道散落的碎渣。
莫温和哈伦眼前出现了一片绛紫色的迷雾。
11. 颠茄02
平原如一张褪色的羊皮纸向远方铺展,蜿蜒着被马车轮碾出沟壑的土路。
不远处石砌的城墙底下断断续续有人进出,眼前生锈的铁桥被溪水反射着闪动涟漪。
很眼熟的地方。莫温在这里待了两年多,很难不熟悉。
但她此刻不应该看到这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活动自如。一旁的哈伦也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出现在这。
“做错药了?”莫温揪了揪头发,一脸疑惑地看向哈伦,“但是为什么你跟我出现在了同一个幻境?”
哈伦的神情有些僵硬,很明显,他也认出了这是德格林边镇。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莫温发现了一个奇妙的身影——
那是一个青年的背影,穿着宽大的连帽袍子,露出的一点利落的短发随风微动。
“…我?”莫温惊呼。
准确来说,那是三年前、十八岁的她。
哈伦沉默不语,他的视线总比画面挪动得要快些。
再前面有几个佝偻的旅人,和年轻的莫温擦肩而过。
但刚走过几步路,莫温突然停下。
“喂,你们几个,偷钱啊。”
莫温转过身来,把帽子一摘,露出嗔怒的脸庞。
“女的?”
那几人以为只是一个瘦弱的小子,没想到,这常年征战的边境小镇还能有生面孔,还是个那么精神的小姑娘。
“还给我。”
几个壮汉装模作样聚在一起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本就是无赖,现在再看到这样一个完美的下手对象,他们连理都懒得理,继续向前走。
一个石头精准地砸向其中一个人的后脑勺,他闷哼一声,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那个他瞧不上的人。
紧接着又一块石头,只不过被接住了。
“你还没完了?看你可怜懒得搭理你罢了!”
他们不再弯着腰背,露出了孔武有力的臂膀。
男人打架总是伴随着装气势但没什么用的怒吼,还随手抄起身边一切可用的东西。
莫温旋身避开砸来的破橡木桶,疾步向前,在对方袖中小刀刚露银光时便使了一招偷梁换柱,刀落在莫温手里的一瞬,她立刻毫不犹豫地插进了那个人的手肘。
但她明显不想听到难听的惨叫,又朝着那人的喉咙打了一拳。
当第一个人滑跪,她又铲起一抔黄土,漫天沙土迷眼,她不费什么功夫就砸晕了另外几个。
被偷的钱袋在争斗中不小心被甩了出去,几块钱币散落在地上,莫温也没有捡,只是把钱袋拾了起来。
宽袍的肩头好似有什么颜色渗出,莫温僵硬地动了一动,瞬间没了耐心,把被血污染透了的袍子一扔,随便抢了一件别人的披上。
远处那个看热闹的莫温有些无语。
原来那时候,自己看着那么好斗,正是人狗都嫌的年纪。
虽然打的是小偷,但下手未免狠了些。完全没必要动刀子的。
但仔细想想,这是她的过去,可她这个亲历者为什么又会以这个角度重温?
那就只有旁边这个人能够解答了…
哈伦神情不变,看着十分坦荡。
“你早就见过我?”
“对。”
“真能藏啊哈伦先生。”
莫温小声嘁了一声,眼前景象又旋转变换——
嘈杂酒馆内,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在这落脚歇一歇,喝杯当地酿的酒再走。
门口进来一位穿着宽袍的客人,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我以前听人说,德格林镇边缘有一个小酒馆,客人能喝到什么酒,全凭老板觉得他像什么酒。这种经营方法少见且有趣,边境的人们乐趣又不多,所以也很是受用。”莫温悠悠开口。
她算是发现了,他们出现在回忆之中,记忆中的其他人是看不到他们的,他们应该也不会对回忆产生任何影响。
“哈伦…老板?你不会…在这里也看到我了吧?那杯苹果汁,你给我的?”
“受伤的人,不适合喝酒。”哈伦淡淡地回应道。
另一边的小莫温没坐多久,就有一个干练的姐姐端着小木盘过来。
一缕清淡的苹果香气让莫温抬了头。
“酒馆,卖果汁?”
“孤单的小女士适合这个味道。”姐姐笑起来很是明艳,她又压低声音,手轻轻搭在莫温的小臂上,“而且,血的腥气和酒的烈性,可一点也不搭。”
周围人熙熙攘攘,再没有人上来和莫温搭话。
莫温算是后知后觉,当年给她苹果汁的漂亮姐姐,似乎和哈伦长得有些相似。
“你的…姐姐?”
“嗯。”
哈伦眼中的怀念瞬间消散不少,十分罕见地主动问道:“那个钱袋,很重要吗?”
“…啊,那个啊。”莫温的笑容也浅淡了几分,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来叙说自己的过去,“以前有个对我很好的长辈送的,后来…他因为很多原因…去世了。”
“…没关系,我姐姐也死了。”
哈伦自打进了这地方,整个人都是淡淡的。
莫温听到这怪异的回应,不由得打量了他一圈。
以这阵子和他相处的了解,他应该是在认真宽慰人。
可她真是有点承担不起这种暖心。
“应该没了吧?这药效怎么这么长?”
话音刚落,日光消散,篝火闪动的光取而代之,降临了更盛大的人声鼎沸。
“这是…”莫温被裹挟着松脂香的热浪吸引,视线落在了篝火边吹着风笛的少年身上。
“等一下…这是你?!”
“殿下,别看了,眼睛都要贴人家身上了。”
身旁人的嬉闹和起哄声起,莫温这才注意到,他们正身处一队战士群中。
埃德温、维格伯特、洛塔尔…都是她曾经的下属。
“走走走别看了…”莫温卯着劲地推哈伦离开,可他们无论站在哪里,眼前景象都会随之转动到同一个视角。
“我看看又怎么了,他长得好看。”小莫温并没有被一群男人的嬉笑搞得不好意思,反而更加坦然。
“人家小少年还带着面具呢,你就知道好看了?”
“你殿下我好歹阅人无数,面具算什么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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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殿下长进了,那以后康德拉公爵可怎么办啊,他不得天天费心打扮才能取悦好我们殿下?”
士兵和将领之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上下级分别,只是一群叔叔伯伯围着十九岁的姑娘,过一个难得平静的夜晚。
而二十一岁的莫温已经尴尬地蹲在了地上,没好意思抬头看哈伦。
只因为那时候,他们一群人看篝火看了太久,这个场景迟迟不消失。
断断续续的人身评价还在从他们的对话中弹出,莫温脑子里疯狂运转,努力地想着应对之法。
“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我是艾瑞斯特兰的公主?”为了缓解尴尬,她主动说话。
因为哈伦毫不意外这段对话中的“殿下”两个字。
“德格林镇打赢了那场长达两年的战役,军队在镇中骄傲游行,很多人都见过艾莉瑟公主。”
“我就知道!你从第一次见我就不像是完全陌生的样子!”
“不敢当,不如殿下阅人无数。”
“…”
“我…不是这意思…你知道吧,话赶话说到这了。”莫温试图找补,但好像,哈伦也没有被冒犯的生气。
可毕竟是她对着一个陌生男人评头论足的,按照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养而言,这是决不能发生的。
“我当时…”莫温豁出去了,反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当时的确有点烦恼。我的婚嫁年龄让家里长辈有点着急,几次想给我定下,都被我敷衍过去了。那时候战争告捷,有了一段还算空闲的时候,我那时候…名声也还算可以,有的人就想法设法要跟我沾上点关系,混进姻亲的名单上。”
“那个康德拉公爵?”
“我自己定的结婚对象。”莫温漫不经心道,“为了堵家里人的嘴。”
周围只剩下两年前人们的喧闹声。
莫温似是没察觉到哈伦的沉默,也是因为这些事,她从前很难找到合适的倾诉对象,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我精挑细选的合作对象,长相,家族,领地,各方面都很好。他许诺,只要我嫁给他,我就可以在康德拉家族领地推行我的政策,我也承诺,他可以使用我在王都的势力。当然,那都是后话了。以现在的眼光看,他仍然是不错的合作人选,可惜…是我变了。”
“…合作对象?”
“怎么?有什么问题?”
“…没有。”
莫温说完,看向那群士兵。
那些人中,有人到最后还在支持她,有些人却很早就不在了。
虽然她这次混出来的药剂不太成功,但她也领教到了幻药的威力。
但凡是个心智不坚、心存遗憾的人进来,就很难舍得出去了。
后面…
莫温不太记得了。
她喝了酒,似乎还喝了不少,是自己走回去的还是被人扛回去的都不知道。
印象中,只是一觉醒来,很累。
视线忽然有了晃动。
莫温跟随着视角,似乎离篝火越来越近。
她晃晃悠悠走到篝火旁,一把拉起吹笛的少年,指尖弹走对方的面具,踮起脚,唇边酒香环绕。
12. 颠茄03
“啊啊啊啊啊啊!!”莫温不可置信地大叫了一声,“这是我吗?这是我做的事?怎么没人告诉过我?”
哈伦示意她安静一点,仿佛被强吻的那个不是他。
莫名其妙被拽住衣领、唇角留香的少年痴傻地立在原地,任凭她摆弄。
莫温双手夹住哈伦的脸,十分大力地搓揉:“近了看,更好看。结婚吧,我喜欢好看的人。”
“殿…诶你你你你!”其他士兵只是想看热闹般地看殿下喝醉酒闹点笑话,但也不能让她真的占了别人的便宜。
“你快撒手吧,别丢人了!”
“别拉我!”喝醉了酒的莫温力气变得很大,一把甩开了很多人,“我不想结婚而已!”
她又赖在哈伦身上,闭目喃喃道:“结婚吧。”
“因为是面对面的记忆,所以,大概为了避免视角混乱,这段可以很清晰地用这个旁观角度来看。”哈伦还煞有其事地进行了解说,他轻轻戳了戳旁边蜷成团的人,想让她也接着看。
“不、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孩子喝多了,给你添麻烦了。”士兵给哈伦诚挚道歉,后面的人合力把莫温擒住,而惹事的罪魁祸首在被压制的同时还打了一套乱七八糟的组合拳。
“…没事。”年轻的哈伦冷静地又重新戴上面具,但拿反了的细节暴露了他心中并不是那么平静,“给她做些解酒汤,准备点新鲜的鼠尾草、蒲公英根和麦粒。”
“好的好的…给您添麻烦了。”
莫温被人扛走了,依然有隐隐约约的“结婚”和“不结婚”的嚎叫传来。
“你那时候,压力那么大吗?”哈伦问。
“…你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吧!”莫温觉得耳根火热得难受,一不做二不休,转过身来直视着哈伦的双眼。
这个一贯外冷内热的男人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鲜活。
画面又破散现实,阴阳倒转,他们又出现在了一片丛林。
总算走了。
莫温舒了口气。但马上,她发现了草上大量的鲜血。
这是…哈伦的记忆。
莫温立刻看向他,不过他依旧没什么反应。
不远处有动物的惨叫,隐隐约约,她好像还听到了人的声音:
“先把这几只逮了,其他的肯定也能追到。”
“可是那羽灵人都断了翅了,我们还要他做什么?这价值大打折扣啊。”
“你懂什么?羽灵人浑身上下都是宝,就算他变成个废人,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们还是会看上他的脸,他依然能卖上好价钱。”
莫温从前永远是被献上宝物的那一位,但她一直不会花时间去研究那些贵重的东西,她也不喜欢饲养稀有的、活的魔法生物。
所以她并没那么了解这些生物的价值所在。
她不知道羽灵人有无翅膀的区别,但她知道断翅,应该和人类断了四肢一样痛苦。
心里隐隐酸涩一块,但她仍安静地看下去。
“各位!各位!”
后面好像有人追了上来。
“艾莉瑟公主有令,将这片树林清场,殿下想要在此狩猎。”
“…殿下…”
“当然,殿下知道各位魔法师在做什么,所以殿下特来让我给各位送上补偿。”
沉甸甸但又清脆的声音在树林中很是突兀,魔法师虽然不情愿,但这补偿似乎也没让他们太失望,没有什么争执就离开了。
很快,又有对话的声音。
这段画面完全看不到人的正面,只有身后的人声。
“殿下,恕我直言,您就不该管这种事。魔法师只会在贵人面前说三道四,一点正事不干。您断他们财路,他们肯定会私下记恨。”
“行了,这不是给他们钱了。”
“说实话,如果让他们接着捕猎,挣得会更多。”
“会魔法,但只用来诱捕只会吃草的动物。但凡他们来战场辅助,也不会死那么多人。在这里大肆杀戮,在教堂大谈诚挚信仰,什么东西…我就是看不惯。”
女人的声音很干脆,也丝毫不掩饰厌恶。
“殿下…”
“好了你别啰嗦了。让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您放心,已经给神官大人传信了。但是殿下…您真要这么做吗?”
“没有人想当恶人,但都逼着我做这个恶人,那我就顺了他们的意。”
“可是,已经有很多人都觉得您…”
侍从没再说下去,反倒是女人自嘲地轻笑:“卡修安说得对,也许有些人来到这世上,只是为了完成些什么。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没办法兼顾所有事,既然如此…诶你不是要哭吧?你比我还大两岁,怎么总哭啊?”
“殿下…!”哭腔呼之欲出。
“打住!你去,把车上的食物和伤药草药拿过来洒在地上。这几个魔法师挺能杀的,这一地的血,估计还有很多受伤的动物。”
“它们…会用伤药?”
“不会用伤药总会吃吧?而且魔法生物中总有聪明的,你就搬过来好了。”
“殿下,你的伤还没好,咱们得自己留点。”
“我这有,你快去吧!话好多!”
而后,脚步声听着是远离的方向。
莫温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画面消失,一片狼藉的地面又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身旁,是同样在抢救幻剂材料的哈伦。
“我可什么都没做!”艾丹扑着大翅膀火速逃离现场,奎兰也支支吾吾地蹦下窗台跑了。
只剩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我来收拾吧,颠茄浆果有毒,你就别碰了。”莫温先反应过来,蹲在地上,躲开了哈伦的眼神。
她虽然看了那么久的共同经历,但现实中,似乎完全没有这段时间。
可就是很奇怪。是心理上的奇怪。
她和哈伦,平白无故多了很多交集。
“也许不是你失败了,而是艾丹和奎兰掀翻了材料,混合的比例不正确。”
哈伦突然说起正事。
“嗯,你说得有道理。”
“…”
“…”
“我…去森林了,晚上…见。”
门轻轻关上,他走得也很快。
莫温卸了力,瘫坐在地上。
她认真回想了一圈,那种真实反倒让人觉得不真实。
她又翻开书,把有关颠茄的片段全都研究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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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实用篇里,的确有这条记载——
意识共通的药剂比例可以随心调配,会产生很多意想不到的效果。
有些人试出了回忆共享,有些人试出了在梦境中再也醒不来的药剂。这里就不一一展开讲解了。
——他们竟然还是捡了一条命回来的。
莫温有点后怕,下次再有什么危险试剂的调配,得找一个安全安静的环境。
不过她又觉得这钱花得有点不值。
书上很多地方都略写了。
将来有机会,她还是要买更正规的魔法书。
有毒废料的处置并不容易,她要找到一个妥善的处理方式。
她又进了树林,傍晚才归。
晚上的橡谷村一向安静,也就只有她家和哈伦家会有一点亮光。
这个时间,应该已经错过晚饭了。
她回到家,一个人坐了一会,又起身,把墙角刚酿好的酒拎了起来,敲响了哈伦的门。
门很快打开,哈伦身后还有东西掉落,他看着门外的人,欲言又止。
“酒酿好了!”莫温摇了摇储酒的桦树皮,满脸笑意,“还有吃的吗?我刚回来。”
“有,进来吧。”
哈伦很快把饭端了上来,肉和菜都很完整,不像是剩下的。
“今天过得…有点漫长,我应该是需要早睡了。”莫温边吃边说。
“…嗯,的确。”
“那个…关于篝火那天,我发誓,我真喝醉了,一点印象也没有,转天我的下属们什么都没告诉我!我不是想给自己的无礼找借口,我只是想解释一下!”
“…嗯。”
“当然,我说的那些话…听起来是有点自相矛盾。”莫温像是鼓足了勇气,“我自己选的合作对象,即便合适,我心里也是不愿意的。所以那段时间,我是不太高兴。撒酒疯不好,但是我也只能这样…这样才能说点实话。”
“…嗯。”
“还有就是,我虽然是喜欢好看的,但我不是那种人啊!我还是很尊重…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基本不这样的!”
“…嗯。”
嗯嗯嗯,只知道嗯。
莫温心中腹诽,但还是给他倒了一杯酒。
“而且,你说你以前就知道我的身份的时候…我不想骗你,有一瞬间,我想过,要不要除掉这个潜在隐患。”
哈伦握着酒杯,一言不发。
“但是,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我应该打不过你,而且我也不想。和你相处很自在,我希望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莫温递出酒杯,小小地碰了一下。
烛光温暖,却没有此刻的笑容珍贵。
“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要承担我的选择和可能带来的后果。我会努力地,接受一切,面对一切。”
哈伦指尖一紧,一饮而尽杯中酒。
“那,重新认识一下。”莫温站起身来。
“我的全名是艾莉瑟·莫温·艾尔维娅。莫温放弃了荣耀的家族姓氏,放弃了父亲取的最亲近的昵称,莫温选择了前任神官的命运赋予,成为莫温的真正含义——被诅咒的战士。但现在,我只是莫温,没有任何意义的莫温。”
13. 颠茄04
“我…我叫哈伦。”
哈伦不知所措地又灌了一杯酒。
“我知道。”莫温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觉得哈伦这人很奇怪,大部分时候清冷但热心,今天又发现了他少年狡黠的一面,可现在,又像是孩童般不禁逗。
“我…你今天会喝多吗?”哈伦忽然反问。
“诶?我今天心情很好,应该不会,你安心。”莫温郑重安抚他。
“哦…”也不知是放心还是失落的语气,他自顾自地喝酒,似是挣扎很久,终于开口。
“我对父母印象不深,只记得他们说过,羽灵人的身份最好不要露于人前。后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他们不见了,我一直和姐姐生活在一起。”
又一杯酒灌肚,哈伦的神情放松了很多。
“其实羽灵人并没有群居的习惯。我姐姐…是个酒鬼,总想打发我让我一个人过,我也基本上…是自己养活自己长大的。她喜欢热闹,就开了个酒馆,我劝她小心一点,不要往人堆里凑,她不听,说活这一条命,如果是畏畏缩缩地活,她一定会郁郁而终,她不想这样,即便被人扒皮拆骨卖了,她也要过几天快活日子。”
后来,大概一语成畿。
莫温垂下眼眸,手轻轻搭上哈伦的手臂。
哈伦轻笑:“没什么,她过了她想要的生活。那段时间,虽然难过,但也过来了。”
他反过来安慰,给莫温倒了酒:“是你阴差阳错救了我,你留下的食物和药,我都用了。”
“人还是得多做好事,没准就给自己攒了一个好邻居、好朋友。”莫温强打着说笑道。
哈伦原本只是面带浅笑,他盯着杯中酒面微动的涟漪,忽然失笑。
莫温承认,她是一个很容易被美色打动的人。
“说起来,你多大啊?”
“二十一。”
“你也二十一?”莫温惊喜道,“我生日是三月九日,你呢?”
“我…没有生日。羽灵人只靠度过多少春天来记年龄。”
“哦…那,你以后跟我过吧!我每年生日都会和朋友一起做玫瑰糖,虽然花瓣都是偷偷摘的,但是很好吃…”
…
莫温不觉得自己酒量差,但她好像还是说了很多没用的东西,然后睡着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真是奇妙,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哈伦是值得相信的,但她还是把能说或不能说的情绪展露出来。
这已经算是她离开王室后很好的境遇了。至少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
等她醒来,房间内很整齐,却空无一人。
哈伦留了加了野菜和咸肉碎的燕麦粥,还放了两个苹果在桌上。
和往常一样。
莫温吃了早饭就回到家中,门窗紧闭。
颠茄,她一定要研究明白。
上次结的颠茄浆果还剩一些,但她并不想立即重做一遍一样的东西。
昨天在森林里处理毒液时,她找到喜欢有毒液体浇灌的毒参,刚倒下去,毒参就迅速分裂成三根。
这意外混合成的“失败品”,效果还挺多?但不应该。
能让人的相同经历回忆互通,也能让实体植物复制…
如果硬是在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效果中找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混淆,和失衡。
昨天在那记忆回看中,虽然她和哈伦都能一眼认出哪些是属于谁的记忆,但多多少少,视角或细节,还是发生了扭曲和变化。
而毒参的变化…客观来讲,的确存在加倍的魔法,但这绝不是颠茄的作用。
颠茄的特性发生了变化。
也就是说,那株颠茄并没恢复好。
她的强行催化没有用。
而植物的特性,也就是它所连接的土地的特性。
可正常地赋予植株生命力的方法行不通,以她目前所掌握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难不成真要像拉夫兰所说,她自身要提升魔法到一定境界才行?
莫温合上书,沉思了很久,把屋里所有的小盆栽整齐地摆在了眼前。
.
村子安静了好几天。
连奎兰也很久没见过醒着时候的莫温了。
常去莫温门口吃月光蓟的奇克查尼说,他闻到莫温屋内,有新鲜苔藓的味道。
他们去问哈伦,哈伦也只是说,莫温在研究东西。
但昼夜颠倒、总不见人的消息落在维克瑟耳朵里,就变了莫温因为修习魔法失控了,没法见人。
终于在第七日,他来到莫温屋外徘徊,试图从木头墙的缝隙中看到点什么。
可全是黑洞洞一片。
他使劲闻了闻,有死物腐朽的味道。
这不对劲啊…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没有拿了魔法就跑的,但也别死在这啊。
他思来想去,把心一横,和房门拉长了距离,蓄力助跑。
“…维克瑟?”
一个声音让他紧急刹车。
他回头一看,哈伦正带着莫温从森林里出来。
“你你你…不是在屋里吗?”
维克瑟有点心虚,自己要强闯房门的动作好像被莫温看到了。
“我…不在啊?已经不在两天了。”莫温微挑着眉,没想到村长这么关心她。
“…啊…嗯,这样啊…”维克瑟挠了挠头,有点尴尬,“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
“村长是不是闻到我屋内的味道了?”
莫温笑着开了房门,里面竟铺满了紫色苔藓,墙上,地上,全都是。
她挥动了一下小臂,嘴中默念,苔藓像风一样翻卷了出来,像一条柔软的地毯在半空中飞舞。
“你会操控术了?”维克瑟很是惊讶。
这才几天啊,怎么进步得这么快?
“不算是吧,这只是符文的一部分。我还想着等回来找您帮我看看呢。但既然您已经过来了,那麻烦您了。”
莫温变换手型,紧盯着眼前苔藓。
那些潮湿、蠕动着魔力的苔藓在空中旋转,最终悬浮于地面上方,又迅速凝结成蜿蜒的纹路。
几乎毫无停留,纹路龟裂,迸射出黄白的光。其下的土地微微震动,变得犹如水波纹般柔软,又以迅雷之势从地下抽出了三棵完整的榉树,土地瞬间又恢复了坚实的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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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而树木也只是摇晃着枝叶,抖下大把碎土。
维克瑟微微张着的嘴被哈伦抬了回去。
“我见到这个的时候,和你反应差不多。”
“这是什么?”
维克瑟对自己的精灵血统向来是很骄傲的,精灵天生魔力强大,但普遍比较温和,基本很少使用这种大开大合的魔法。
“这是…”莫温想了想,试着描述得更准确一些,“我发现我继承的魔法在这里是一种孤立状态,没办法最大限度发挥,愿意且能够和摩尔迦娜沟通的植物并不多。所以我就想,既然我没有办法从这里突破,但如果我能利用符文来做桥梁,同时驱动土系和火系两种魔法,那就说不定可行。”
“可行?可行什么?”
“去找源头,也就是产生问题的原因。”
莫温从哈伦的树皮筐里拿出一株还连着根的圣约翰草:“最开始我就在想,植物长不好,可能是环境造成,后来又觉得,可能还有魔法封印的原因。但是我通过符文调动其他能量,发现这些能量还是流动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植物…或者说这片土地、这片森林看起来是,自我封闭。”
维克瑟本就皱巴的脸更加皱巴。
他还是第一次听这种观点。
能量是互相依附存在的,如果有其中一股力量削弱,是会导致整体的短期失衡。
但很快,能量之间相互转化,平衡终将回归。
可橡谷村的植物已经衰败很久了,也没有转好的迹象。
最重要的问题是,植物,为什么会拒绝能量的交换来让自己萎靡?
“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以后我还想再验证一下。”莫温看维克瑟确实陷入某种思考,但她又不想把话说死。
维克瑟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其实橡谷村…大家都只是在消耗,没有能去缓解的能力。我一个精灵又搞不明白…可是这里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大家聚在一起,那些在外面任人宰割的也可以在这好好生活,也没有猎人和打扰。”
“我明白。”莫温蹲了下来,手指上出现一朵缠绕的小绿藤,“其实我也是,所以我在努力搞清楚一切,你们大家也都在帮我。”
把维克瑟哄好送走,莫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几天研究新的魔法消耗太大,她进到森林里也汲取不到太多能量,全靠从前向来不正常的作息和精力硬撑下来的。
“在森林里住了一夜,洗个澡暖一下吧,我去帮你把水打来。”哈伦放下东西就又要走。
“诶等一下。”莫温又从地底抽出来两根很长的花蔓,“你看!水铃兰!”
“…所以?”
莫温把其中一枝的根茎埋在土里,让它斜倚在墙上,她稍稍催动一点魔法,水铃兰的钟型花朵里就喷洒出了密密的水流。
“我在墙上再开一个小口,刚好还有空间洗澡。我去帮你也种上。”
莫温说干就干。
哈伦看着还在流水的花,和蹲在地上辛勤工作的背影,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感叹了一句:
“魔法…是不是本就该这么用的…”
14. 巫师紫罗兰01
一滴新月期制作的影蕨汁,两盎司晒干成粉末的碧心苔,一朵完整的巫师紫罗兰,小火煨煮,最后再撒上一把新鲜的泥土。
等再次晾干成粗颗粒,一瓶幻境逆转剂就做好了。
莫温拿着这个小瓶,大步流星且抑制不住地蹦哒几步就到了哈伦家窗前,没说一句话却又满脸瞒不住欣喜地展示了好几圈。
哈伦正开着窗做饭,没忍住,嘴角动了动,把笑容的苗头压了下去。
“这又是什么,那么高兴?”
“可以把人拉进幻境的东西。”
“这…又怎么了,很多植物也有制造幻境的作用。”
莫温故作高深地晃了晃手指:“不一样不一样,如果有人进了我制造的幻境,那我就是那个世界的造物主,他们在里面是顺利还是难过,都是我能干预的。”
“这还是中阶魔法的范畴吗?”
“这个…不是了,我最近刚好鼓捣出了巫师紫罗兰的恢复方法,其他材料也都好做,所以就先越级试试这个。虽然以我的能力,应该短时间内不会用到。”
莫温虽然有些小骄傲,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对于未知和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如果没有人帮她兜底,她自己也不敢轻易碰。
上次用符文驱动两种魔法,也是意外之喜,她可不会难为自己,平白无故浪费那么多精力。
“那你可要小心了,小魔法师,可别弄错东西反倒把自己搞了。”
艾丹突然出现在屋顶,利爪钩住木头,伸着个脖子说道。
“只要你不靠近,试剂就不会出错!”
“嘁,恼羞成怒。”艾丹落到窗台上,十分自觉地衔走一条哈伦刚刚切好的山萝卜,嚼了嚼,觉得不好吃,又吐了出来。
“什么东西!怎么那么难吃!”
“只是不合你的口味,山萝卜馅饼很香的。我以前还经常拿它和其他食材拌着吃,甜甜的。”莫温故意将咀嚼声放得很慢,还吃得很香。
“没品位的家伙,对火焰的敬畏都用在烤这种东西上。”艾丹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倒是吃到一起去了,臭味相投!”
艾丹觉得这两个人是有些变化,但又觉不出到底是什么变化,只不过根据每日观察,应该是他们人形物种都爱开火烹饪,所以走得近了些。
莫温和哈伦把那日在回忆中的经历当作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没对任何人说起。
好歹莫温以前也是个公主,正是被进献魔法生物的那个阶层,不说,对她也是一种保护。
“莫温门前的地里有那么多植物,也没饿着你。”哈伦又给了他菜茎堵上他的嘴。
“这还差不多…”艾丹吧唧吧唧简单嚼了两下直接咽了下去,“说起来,你是不是该去集市了?”
维罗尼小镇的大集市每个月都有一次,而哈伦只是两三个月去一趟。
艾丹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哈伦每次去镇上都会给他带他最喜欢的蠕虫干,那是艾瑞斯特兰的特色贸易货,卡尔瓦隆是没有的。
“嗯,老规矩。”哈伦回应着,又扔给艾丹一条菜梗。
莫温在一旁低眉倚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搓着手里新做的药粉。
等艾丹离开睡觉去了,莫温才开口:“虽然已经过去挺久了,但是上次…会不会…这次…”
“什么?”哈伦没听懂。
“…我是说,上次那个书店老板,会不会找你麻烦?”
哈伦了然:“没事,他就一直在他的店里待着,一般不出门。”
上次的事,莫温虽然不多问,但那老板明显是和哈伦是认识的,而且他们之间好像还有一项“未完成的交易”。
所以他是知道哈伦身份的潜在危险。
“好了别多想了,我只是在集市大路上换点东西,和那几个商户都混熟了,不会有什么事的。”哈伦从锅里拎起一个刚煎好的馅饼,送到她眼前。
“…我才不接,你皮厚不怕烫,能从锅里直接捞东西,我不上这个当。”
哈伦遗憾地歪了下脑袋。
“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带的吗?”
“没有了吧,有关魔法的一切,我都能从森林中获得。”
“我是说生活上的。”
莫温想了想,忽然趴在窗台上,笑容甜美:“缺了什么的话,我还有你啊,好邻居。”
看着对方肉眼可见从脖子向上蔓延泛红,莫温十分满意。
“我回去收拾一下桌子马上过来嗷!”
反应过来的哈伦僵硬地把手臂收了回来,站定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把小馅饼完整地扔进嘴里,愤恨地用力咀嚼了好几下,然后又老老实实把剩下揉好的饼放进了锅里。
.
前一天调试药剂很费神,莫温日上三竿才爬起来。
算算时间,哈伦应该都已经到镇上了。
可晚饭过后,他还是没有回来。
圆月的光很是充沛,渗到屋里晃得莫温睡不着。
时不时地看到那边的邻居家始终没有动静,直到后半夜,莫温第三次翻开符文中级进阶的书,但混乱的符号只是在眼前旋转,一个字也进不了脑子。
她猛地出门,朝村子跑去。
“村长,有急事,想请您帮个忙。”
急促的敲门声也没能让维克瑟迅速出来。
他慢悠悠开了门,睡眼惺忪的疲态完全隐藏不住:“怎么了?”
“想问您一下,哈伦每次去人类的小镇,一般都是什么时候回?有夜不归宿过吗?”
“…这个,不清楚啊,反正他跟我说,是一天就能往返的路程。他今天还没回来?”
“没有,所以想问问您,您有没有追踪人的办法?”
维克瑟醒了醒神:“你要去找他吗?可以倒是可以,你要什么样的?有需要他个人物品的,也有需要你回忆…”
“快的,我要快的。”
“那,去拿一件他的东西。”
维克瑟和莫温一起回到哈伦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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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上一个碗,放在了门口的空地上。
维克瑟拍了拍碗两侧的土地,顺手抓起一撮细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念着什么,再睁眼时,两手向上打开,随着他手的方向,细沙飞成一缕直烟,在空中盘旋。
“你可以跟着它走,又或者,我再追加一道魔法让它去传信。”
“我要出去找哈伦。”
“你担心他被外面的人抓走?”维克瑟大跳一步蹦到莫温跟前。
“…嗯。”
莫温没和他讲上次在维罗尼小镇的事。
即便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她也要排除掉一切不安全因素,不能因为她的缘故,把无辜的人牵扯到危险中。
“可是你…就算他…”维克瑟似乎有一堆话想说,但这软绵绵的性格在事情紧急的时候总是帮不上忙。
“我先去找他,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莫温郑重地向村长道了谢,便带着空中流沙离开了。
但她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她先回了家中,把自己做的药剂全都揣进了布袋。
流沙像是闪着暗光的萤火虫,在丛林中迅速穿梭。
莫温虽然很久没有运动,但体力还算跟得上,一直跑到了天亮,天际线出现在了眼前。
但她也无暇去欣赏开阔的景色,她的目光落在道路西侧那陡坡边缘的稀疏树林中。
上次和哈伦经过时,他说那边多荆棘,常有旅人失足滚落,所以走这条小路要格外小心。
碎石和断枝在脚下发出声响,有些难以控制踩地的力度。
可流沙仍不断飘向下面的方向。
莫温突然站定,躲在一棵宽厚的树后。
她开始低声吟诵咒语,双手缓缓划过胸前,顿时,周围的草木仿佛听到了召唤,纷纷颤动起来,但刚刚凝结起的浓郁的魔法气息却在瞬间消散。
她的视线仿佛与遍地的绿草藤根融为一体,沿着其蜿蜒的脉络不断向前延伸,眼前的绿色飞速切换,直到她看到了一只四头怪物被套牢,不断发出愤怒的哀鸣。
那是曾在书上见过的远古怪兽,奇美拉,长着像狮子、龙、山羊和蛇的四只脑袋。
而在这头兽的对面,有几个穿着类似的斗篷人正用四元素魔法死死控着它。
而维克瑟的那缕沙子,绕过人群,悄无声息四散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洼地里。
莫温收回视线,太阳穴像是挤压了眼球的位置一般肿胀变形,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眼前的画面才恢复正常不再扭曲。
她又朝那个方向悄悄挪了几棵树的位置。
那几个魔法师很强大,不然也不会在这离人类居所并不远的地方收服这种凶兽。
她的机会,只有出奇制胜。
莫温想了想,把附近半腐烂的藤蔓都收集了起来,弯成一个圆圈,满手都是黑水和搓揉产生的泡沫。又掏出刚做的巫师紫罗兰幻境剂,涂抹了一遍。
她深呼一口气,召唤出附近的藤条,把木圈挂了上去。
15. 巫师紫罗兰02
哈伦把身旁的骨铃兰用手捻出汁,按在了锁骨上。
半凝结的血液在微微裸//露的锁骨上混着植物汁液发出嘶嘶的声响。
被这几个魔法师围追堵截大半天,要不是他们之前捕到的奇美拉突然失控,他也没这个机会逃到现在。
可他也不能一直躲在这土坑里,太被动了。
奇美拉的吼叫在头顶后方盘桓且持续,但吼叫声也是减弱。
她还真是一语成谶…
哈伦不合时宜地牵起嘴角。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和她讲这两天的经历。
这里距离森林大概还有一段距离,如果他想趁乱离开,只能再绕远一点才能不被发现。
正计划着,上面的喧嚣忽然放大:
“什么东西?”
“快躲开!”
…
紧接着又是奇美拉搞出的巨大动静,像是撞倒了很多树,跑路声愈行愈远。
正当他想探起身子看一眼,洼地的另一边也滑下来一个人,死死扒着翘起的烂树根,样子十分可笑。
他无端晃了下神。
莫温身手很快,也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光明正大地站起来,手里好像拎了个什么东西,跑到哈伦身边。
她把哈伦上下扫了一圈,忽然瘫坐下来,靠在土坡上,满身疲倦掩盖不住。
她只是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草药,塞到了哈伦手里,然后就闭上眼,长舒一口气,脖子枕着土包休息了。
“你…”哈伦压着声音,喉结上下滑动,却也说不出来什么。
“我的直觉很厉害的,而且是个急性子,所以半天都等不及。”莫温仍闭目养神,脸色也不太好,“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被认出是羽灵人的?”
“…倒是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上面还有一群…”
从心脏倒灌到大脑的血液似乎归位,后脑的酥麻和前额的滚烫消散了很多,哈伦这才注意到,刚刚紧追着不放的魔法师们的声音消失了。
“他们在这里,不会再追你了。”莫温把藤环给他看,原本空荡的中心敷上了一层银色的薄膜,像是皂水吹起的泡泡,而魔法师们正在里面猛烈攻击。
“我用了一下新魔法,把他们锁到烂藤的世界里了。”她勉强扯起一个笑容,“我的好邻居应该会为了感谢我而连续管我七天的饭吧。”
哈伦原本挺直的肩背像被无形的手轻轻压弯了弧度,衣服被揪出褶皱。
“快上药吧,伤口挺深的,一会我们回家。”莫温决定忽视眼前人的情绪,因为她知道,眼下最重要的还不是做一个善解人意的人,“现在到你了,说说怎么回事吧,是不是上次那个卖书的?”
“…应该是。”哈伦声音闷闷的,“我在城里和他远远地对视了一眼,等出城到了人少的地方,就遇到这群人了。”
莫温沉默地听着,又从布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泥罐,把里面粘稠的液体倒在了薄膜上。
黏液并没有淌下来,而是缓慢地渗透了进去。
里面的魔法师渐渐停了攻击,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犹如一棵枯木。
“抱歉,我擅自处理了。”莫温解释道,但她并没真的感到抱歉,“魔法师基本都会挂靠一个组织,每次出行,也会向上简单汇报目的,比如去哪里捉什么东西。但这次,既然他们是在已经携带着奇美拉回来的路上才来抓你的,那他们和其他人沟通的信息里就没有你的存在。所以如果直接杀了他们,反而会让魔法协会的人来细查追查。”
“我明白。”哈伦完全不介意莫温对这些人进行什么处置,他只是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那里是什么东西?”
“清洗记忆的双生鸢尾汁液,据说是副作用最轻的,他们应该不会察觉到。”
莫温用了能力范围外的魔法,脑子到现在还有点迟钝,她盯着地面出神静止了一会,问:“你和那个卖书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想探听你的过去,但是有他这个麻烦在,你就没办法放心地在这里出入。”
“…他叫阿斯坎,是个地精。”哈伦捏了捏莫温给的药罐,像是释然了什么,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其实和他没什么过去,就认识了一天而已。
那时候的姐姐张扬、热情,想追求她的人类数不胜数,可后来不知道怎的,有人知道了她是个羽灵人,再后来,魔法师就来了。
姐姐的酒馆被他们搞乱了,她一生气,也不逃了,只想打回去。但是羽灵人没有魔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她就死了。”
莫温和哈伦并肩坐着,挪了挪位置,又贴近了些。
“魔法师原本是想带走活着的羽灵人的,但事情超过了他们的掌控,那时候我们两个一死一伤,虽然价值打了折扣,但是,也够了。
我受了伤,带着姐姐的尸体跑,但也记不太清发生了什么,反正醒来,就是阿斯坎救了我。
他给我上了药,把我塞进车里,躲过了魔法师的搜捕。我挺感谢他的。
但是路上颠簸,有罐子倒下来,里面的生肉骨掉出来了。
那是我姐姐的。”
“再之后,你们还见过面吗?”
“没有了。”
“我知道了。”莫温握住哈伦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泛凉,她郑重地说道,“我知道这些就够了。等肩上的伤好一点,你可以把弄丢的东西找回来,然后在森林入口那等我。不用担心,之后就都没事了。”
“…你要去找阿斯坎?不行,地精的魔法很难缠。”
“我不是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人,等处理好他,你们彻底成为陌生人,我立刻就回来。”
莫温没给哈伦留阻拦时间,立刻动身。
仗着他行动不便,莫温跑得飞快,快到跑得都想吐。
也不只是耗费太多能量的原因。
在哈伦记忆里,那么明媚、美丽的姐姐,结局却是那样的。
上次阿斯坎说的想要的东西,应该还是羽灵人,活的拿不到,死透了剩下的零部件也可以。
而哈伦只是没让他如愿罢了。
如果活得再谨慎一点,会不会不一样?
活出了框架之外的自在,就会死吗?
她在内里疯长,直到边界模糊,可边界那头是难以割舍的光亮。那边充实,有更多的爱和绝望,却永远在凶猛的旋风中。
莫温的脑子时而清晰时而混乱,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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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阿斯坎书店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给他下了听话的药粉。
“你是怎么给魔法师传信,让他们去抓哈伦的?”
莫温第一次用这东西是在艾丹身上,艾丹魔力还算是很强的,依然奏效,所以她用在陌生人还算是自信。
“用嗅幻草,把要联系的人从记忆中抽出来…”
阿斯坎老老实实地回答。
莫温边听边翻他书店里的柜子。
上次花那么多钱买到好多缩略版的魔法教学,也不知道因为他是个不法商贩还是只是魔法教学有门槛,但她也不能吃这个亏。
她抽走一本魔法阵的中高阶教学,忽然瞄到桌子上放了一把匕首。
视线只是稍作停留,她还是拿出了遗忘剂。
她并不清楚阿斯坎的其他社会关系,所以现在不是灭口的好时候。
维罗尼小镇依旧人声鼎沸,但莫温不想来了。
她原本还在想,她和哈伦说要在外面等她,他会不会像很多人一样,不听话地跑回来多事,但让人高兴的是,并没有。
哈伦捡回来很多东西,就在那树下等着。
但是他并没有涂药,肩上的伤口还在外翻,好像无知无觉一样,还死死攥着一对银耳环。
“这伤药我做了很多,别舍不得了。”
“…月光蓟和酒水孢子,混上银器,会产生炸药的效果。”哈伦十分认真地说道。
夕阳所剩不多,残留的紫韵落在哈伦瞳孔上,让莫温失神了一瞬。
“偷看我的书了吧?”
“是你自己讲的。”
“…我讲这个做什么?”
“不知道,你说过好多,大概你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什么。”
莫温的眼神最终还是落在了那对耳环上。
“要送给我的?”
“…嗯。”
“那就别送去当炸药了,挺好看的,帮我戴上吧。”
莫温撩起耳边碎发,露出耳垂。
在这里待了三个多月,原本的短发已经长到锁骨的位置。
哈伦在野地里逃了一晚、躲了一晚,身上的味道混杂,但此刻最明显的还是酒水孢子的发酵味。
散发着混着泥土气息的酒气的袖子轻轻蹭着莫温的下颌,一股困倦立刻涌上大脑。
怎么走回的家,莫温已经不记得了,在见到床的一刹那,再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强装坚强。
本来说好一起吃顿晚饭,刚从家里放好东西折返回来的哈伦也没有叫醒她,也不像往常一样退出去不打扰,他静静地坐在了床边的地上。
爬在外墙的囚光地衣透过窗户尽职地渗透着微微暖光,映在莫温的脸上。
她的睫毛在忽然颤动起来,翻了个身,盖着的布毯滑落下来。
哈伦握着还沾染着她体温的毯子,床上的人的呼吸如同蒲公英绒毛拂过他的耳侧。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番。
哈伦向前探了下身子,又忽然止住,慢慢抬起她的手,在唇边停留片刻,放进了毯子下面。
似乎无意识地憋了一口气,他挺起上半身,小心翼翼松了口气。
一偏头,和一双圆圆的小眼睛对上了视线。
16. 巫师紫罗兰03
艾丹对着哈伦给他的封口费大快朵颐。
“亲都亲了,还不是亲下嘴,你们人类不就喜欢亲那就儿吗?”
“…不礼貌。”
“亲手就礼貌了?”
“…好一点。”
艾丹回忆了一下莫温的长相和性格,感觉,也没什么好的:“你眼光真差,喜欢上一个口味很差、脾气也一般的。”
“你个鸟的眼光不能用在这里。”
“你就不是鸟了?”
艾丹忽然觉得自己说话有点过火,自觉地噤了声。
“哎,其实,喜欢的话,就说嘛。”但他也忍不了多久,还是想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
哈伦手垂下来,不自觉抓紧了还没换下来的脏衣服。
“人类。”
艾丹摇头晃脑,想学着维克瑟无语的样子。
“…你今天怎么还不睡?”哈伦试图轰鸟。
“还不是想去找你!”艾丹才想起来今天的事,“莫温跑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找她,她人就没影了。再去找维克瑟帮忙,他拒绝了,说追踪不能连续用在一个人身上。”
“那谢了,快去睡吧。”哈伦把他往外推了推,毫不客气地关上了窗。
今天跑动太多,小腿的刺痛渗到了骨子里。
他翻出维克瑟给的绑带,绕着膝盖使劲打了个结。
.
因为联系折腾了两天,转天两个人都很安静。
莫温觉得总也醒不过来,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似乎有不太愉快的事情。
而这梦,并没有随着清醒而逐渐消散,种种细节反而越来越清晰。
她挣扎着从极有吸力的床上起来,到外面溜达了一圈,发现哈伦还紧闭着房门,她没去打扰,进了村子。
在维克瑟小土屋附近,有一棵一片叶子也没有的秃树,只零零星星挂了几个像圆灯一样的橙色果子。
莫温不能和“这棵树”产生链接,因为他不是植物。
乌姆德勒比,一种最会伪装的生物,也是村里年纪最大、最见多识广的智者。
他的存在,还是她来村里后一个多月才知道的。因为他不是很爱搭理人。
她敲了敲其中一颗果子,乌姆德勒比就变成了他原本的样子——一个皮肤灰褐色的五肢的、像是树根一样的动物。
他对莫温还算温和,平时如果有人打扰他,他会把其中一条伪装成果子的尾巴断掉,砸到别人的脑袋上。
“今天又来问什么?”
乌姆德勒比已经习惯了莫温谦卑地来请教问题。
这里的村民,或是村外的人们,都不会这样对他。
明明他受过人类完整的魔法教育,却从没人把他当作一位权威。
莫温没有立刻回答,反常地坐在了地上,手指一圈一圈地拨弄着泥土:
“我…做了一个梦,好像是梦。但是,又和现实有点像?”
她抬眼看了眼乌姆德勒比,突然意识到,她只是陷进了自己的情绪中,也没把前因后果讲清楚。
“巫师紫罗兰啊…”乌姆德勒比一副了然的样子,“以你现在的水平,肯定是会被反噬的。”
“反噬的结果是?”
“有些人会出现记忆的错乱,有些人的回忆会被篡改,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只是把已经遗忘的事情重新想起来了。”
“…还能…想起来?”莫温喃喃道。
“是啊,我以前就遇到过一个人,他以为丢了的东西,按照平白捡回来的记忆去找,发现根本就是他藏得太深,找不到而已。”乌姆德勒比在秀他渊博知识的同时,终于发现了莫温的不对劲,“你怎么好像认定了是重新想起来,而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其实我也不知道。”莫温勉强地笑了笑,很是无力,“您有办法确认?”
“这个…紫罗兰的问题,当然也可以用紫罗兰来解决。只不过,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
乌姆德勒比的建议给到了,但他也没立刻放莫温离开。
“我问问你嗷。”他凑过来,有模有样地也坐了下来,“你以前,是不是挺有钱的?”
莫温被突然的问题搞得有点懵:“怎么这么问?”
“我感觉你面对这些很稀有的东西,没有占据的贪婪。”
“这么说的话,我确实…非常有钱。”
“那你见过龙血珀吗?”他期待地等着回答。
莫温仔细回想了一下王宫里的珍宝室,有龙骨、有水晶壶里的龙血液体,却没有龙血凝结成的晶体。
龙血不会轻易变成固体,只有在环境适宜、且滴在龙血树周围被其吸收后才能在树干出析出一些结晶。
有人说,龙血珀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但似乎也没有切实案例证明过。
乌姆德勒比有点遗憾地把自己的三肢扭在了一起,又旋转放开:“要是有人见过就好了。”
“您还是想继续研究龙血和龙血树的关系吗?”
乌姆德勒比从前在修习魔法时的课题就是龙血,目前为止关于龙血和龙血树的研究并不多,魔法师们还不能确定它们二者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虽然它们的名字都带着“龙血”两个字。
“研究了很久,但其实也没亲眼见过龙血珀,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
他又把自己扎进地里。
“本来研究得好好的,赛利亚也终于拿到了龙血珀,但他私自用掉了,完全没有想过我们的研究。”他的语气有遗憾,也有些生气。
莫温听乌姆德勒比说过,他“朋友”赛利亚带他进了人类魔法的大门,帮他一起学习和生活,但是在这项研究上最终还是遇到了分歧——
赛利亚对其他魔法师说,乌姆德勒比只是他饲养的魔法宠物,他怎么能把珍贵的龙血珀用在宠物身上?
乌姆德勒比想不通,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拥有了珍贵的东西,人就变了。
莫温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朋友的定义,也不知道他是想不通还是不想想通。
但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多想无益。
“没关系的,我们不是一直在研究恢复龙血树的办法吗?虽然目前为止成效不多,但多多少少还有有作用的,来日方长。”莫温决定对赛利亚的事闭口不谈。
“也是,我当初就是因为发现了龙血树才留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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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乌姆德勒比很好劝,说了几句话心情就有了好转。
晚饭时间,莫温先在家准备了荧光浆果的果汁,才去到哈伦家。
她做的伤药看起来效果不错,一天时间不到,哈伦肩上的伤就长好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看你还没出门,昨天累坏了吧。”莫温把紫荧荧的液体递到哈伦嘴边,一定要他尝一尝这不太让人有食欲的新品。
“…嗯…我…确实有点困。”哈伦勉强喝了一口,却意想不到的清爽,“好喝的。”
“那当然!荧光浆果、月光蓟和柠檬,怎么会难喝!”
“那你呢?魔法消耗缓回来了?”
莫温双手端着杯子,眼睛直直地盯着虚空。
“你听过艾瑞斯特兰十四年前的王宫叛乱吗?”她突然问道。
“好像…听过。”哈伦回忆了一下,都是从前经营酒馆时人们的谈资,都是在偏远的地方,所以讨论起王室的各种丑闻也没什么负担。
“听人说,巴里特公爵在王室酒会上突然反叛,当时很多贵族都死在了那场混乱中。”
算起来,莫温当时,也就只有七八岁。
他观察着莫温的脸色,似乎也没什么异样:“怎么想起这事了?”
“巴里特是我母亲的哥哥,因为是自家人,所以他做出这种事情,也最难防范。”莫温平静地叙述,“当时对外只是说,王宫将士迅速制服了叛乱者,但没公开细节。”
她抬头对上哈伦的视线,轻轻笑了笑:“昨天过度用幻境的魔法,结果就是,我好像想起来当时的细节了——巴里特是我杀的。”
莫温一直对小时候这件十分不愉快的往事没什么印象。
她知道母亲的哥哥做了不好的事情,母亲也因为这个原因,深居王宫不到一年就郁郁而终。
她一直不记得当时自己在哪里,只是觉得混乱中她被保护起来了,所以对外面的事情不了解。
可脑子里新出现的这段记忆里,她是和母亲在一起的,巴里特带着银剑、一身血污闯到母亲的宫殿。
而她虽然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但也就是因为无人在意,她才有机会满脸鼻涕眼泪、颤颤巍巍拿着一柄小剑,刺向那个威胁着母亲的坏人的腹部。
可她为什么不记得了?
“以前听人说,如果遇到非常不开心的事情,有些人会选择忘记。”哈伦也靠在灶台前,和莫温肩并肩,姿势相同,一起想原因。
“可能吧,乌姆德勒比说,如果不确定这是真实的记忆还是篡改过的片段,可以用巫师紫罗兰让自己再进入那个幻境中。”
“像上次的颠茄一样?”
“也不太一样。”莫温歪着头认真思考,“颠茄产生的幻觉也只会是幻象,而巫师紫罗兰的幻境却是能对人造成实际影响的。所以,如果我去找已经失去过一次的记忆,其实就像是,我又在那个场景中作为当事人经历一遍。”
“…所以你想重新去看看?”哈伦故作平静地又喝了一口果汁,可按着灶台的手微微缩紧。
“我在想。”莫温十分认真地转向哈伦,问,“对于过去存在但我不知道的事,我还应该搞清楚吗?”
17. 巫师紫罗兰04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莫温起身,抓起一个薄毯出门去。
月光蓟的成长已经很成熟,她不用再去干涉,它们也能长得很好。
现在门口的地里,也就只有前一阵移栽来的虎尾草还蔫蔫的。
她蹲下去,无心地摆弄着,视线一晃,好像有黑影在动。
她一惊,刚起身,才发现鬼鬼祟祟的是哈伦。
“你也没睡啊?”
“…啊…我…”哈伦正在门后若无其事地探头,被莫温瞥见,忽然无措起来,手先于脑子把门往后一扯,直愣愣地拍到了自己脸上。
“我就是…明天要吃的咸肉放在外面晾,忘拿进去了。”
“哦…”莫温虽然觉得哈伦慌张得不自然,但也没细想,他们每天的生活本来就是细碎的,“那快去休息吧。”
“嗯…好,晚安。”
他落荒而逃。
.
白日的活动一如既往,种种花,拔拔草,只不过,身边莫名多了几双眼睛盯着。
奎兰也就罢了,他总是在一旁发呆的,奇克查尼也经常来吃饭。
但一向静不下来的鹿角兔们今天在莫温房前待了很久,山羊人威尔也跑来对她新种的水仙挑三拣四。
莫温与他们有往来,但也不多,他们也不是会上门来嘴欠的关系。
“威尔先生,这水仙就不是用来吃的,水仙花瓣有麻痹作用,你直接吃,当然会觉得舌头麻麻的。”
“那我不管,反正他们都说这里的植物不能吃就来找你。”
威尔优雅地翘了个腿,但说话却混混的。
平时也不这样啊?
几番交涉下来,莫温觉得和威尔是说不通的,就放弃了。
看来看去,还是鹿角兔可爱。
它们是群居动物,很温顺,但是动起来逃跑时又跑得飞快。
莫温小心翼翼摸了摸它们的角,它们也没躲,还是安安静静地嚼草。
半透明晶石一样的犄角却有着正常体温的温度,并不像看起来那般寒凉。
身后的小尾巴只有拇指长,翻起来是白色的绒毛,时不时抖动一下。
越看越喜欢,莫温给它们塞了好多独食。
到下午日头正好的时候,它们还没离开,但哈伦回来了。
回来得虽然早,但肩上扛着比平时还要丰富的收获,手里还攥着两把长穗草。
鹿角兔的鼻子动了动,一溜烟跑到哈伦跟前。
威尔也不紧不慢走到哈伦面前,抽走一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好香啊,摘了薄荷?”
哈伦还没走近,莫温就闻到了。
“是啊。”哈伦攥紧了手里的篮子,有些局促地开口问,“今天,有做什么新东西吗?”
“没有。”莫温重重地叹了口气,“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威尔先生和鹿角兔过来吃了一整天,我也不方便离开,不然万一他们吃了虎尾草就不好了,动物吃不了这东西。”
“没事,以后还有机会。晚上来吃烤野猪腿啊。”
哈伦语气忽然轻快了不少,便回去准备晚饭了。
莫温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环视一周被威尔祸祸的草地,有点无语,踢走脚下一块小石子,想先回去收拾一下。
但没走两步,她又退了回来,神情怪异地盯着哈伦家的方向。
她摸到了窗台前,哈伦已经开始处理完整的猪腿肉了。
“你今天,挺开心嘛。在森林遇到什么了吗?”
“没有啊,就正常过的。”
“那就是…盯我盯得很成功?”
哈伦身形一滞,手里的葱头没拿稳,甩了出去。
“什么啊…”
“威尔和鹿角兔走的时候干脆利落,是因为拿了你的报酬,你昨晚上是不是也是出门看我?”莫温紧追不放,哈伦的脑袋低到尘埃,她也跟到那里去。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不发一言,却一个比一个拗。
哈伦无处可躲,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猛然转过身来。
一张长在莫温审美上的脸突然撞进视线,她下意识心漏跳一拍,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怕你用巫师紫罗兰再去幻境里,那边都是你的亲人,即便过去很久,可如果故人再现眼前,谁又能保证自己完全不会被干扰?过去的事已经发生,如果不会再对将来产生影响,查得再清又…”
哈伦一口气说了很多话,鼓起的那点勇气用尽,视线又垂了下来。
莫温眨巴眨巴眼睛:“我知道啊。”
“…你知道…嗯?”
“我没想去。”她十分坦然,“昨天的我的确有点犹豫,但是…人之常情嘛,谁没有过后悔和后怕呢。我只是突然回想起一些那之后觉得奇怪、但又不知道缘由的反应…”
.
内乱结束后,父亲虽然没说什么,母亲却很少再出那狭小的宫室了,连公开的会面也不再出席。
年幼的她隐约知道为什么,但也没那么清楚。
她时常去找母亲,有时是自己想去,有时是哥哥撺掇着,替他去看看母亲。
母亲和从前一样对她很温柔,却还有一些当时的她并不理解的梳理。
记得一个夜晚,她偷偷躲开侍从们,跑到母亲房中,平日端庄的王后正在酗酒。
她并不害怕,只是好奇。
等走到母亲身边,她被一种从未见过的目光笼罩。
“被上天诅咒的孩子,同时也是被祝福的,可以忘掉不开心的一切,只由旁人来承担…真好。”
母亲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手顺着滑到了脖颈。
莫温从小就知道自己被预言背负着杀戮之命,但这也没什么,父亲、母亲、哥哥,都对她很好。
她的生活还是很幸福。
但她忘记什么了?她没听懂母亲在说什么,只是感觉难过。
也许是醉话吧。
没过几个月,母亲就安安静静地走了。
死前谁也没见。
那时候哥哥说,母亲的哥哥从小就将母亲视若珍宝,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哥哥还说,母亲半生苦楚,亲人的贪婪都反噬到她身上。但好在,都过去了,将来的风雨都落不到她身上了。
她去到了更好的地方。
莫温已经不太能记清母亲的样子,但她记得哥哥说这话时的神情。
现在想起来,那种眼神叫做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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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你昨天晚上怎么不和我说这些?”莫温突然想起来,也想起了哈伦难得的不太正面的形象。
“昨晚上…我想劝你不要去,但是,又觉得不该…我不该拦…”
“没事的,哪有什么该不该啊。昨天我是真的想不明白,所以想问你的意见,但今天,我也是真的不想再用魔法搞清这些事了。”
过去的生活已经过去,也无法改变,手上的杀戮不管是出自什么缘由,也只会一个一个地增加。
她就算跪在地上朝着天上的人伪善地忏悔,又能换来什么?
即便确认了缺失的过去,退一万步说,如果能改变,她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不会。
不如看看眼前吧。
如果这也是一种自私,那她现在就要躺在这份白得来的安宁之上,即便要踩着亲人的血骨。
这是她一刀一剑挣来的自由,她绝不放手。
“那如果,我真的主动进了幻境呢?”莫温故意问道。
“…我跟进去看看。”
“你知道怎么进吗?”她失笑。
“…”
“咳,那个,薄荷还有剩余吗?”莫温觉得哈伦有点局部,但也有点可爱,主动帮他解个围。
“…有!有…”他连忙抓了一把。
“刚好,我那里还有蜂蜜,可以做薄荷蜂蜜酒了。今晚,我们就只喝剩下的苹果酒吧。”
烤野猪腿并不复杂,只是等的时间长。
在屋外的火边坐着,莫温把酒一杯一杯灌进喉咙,有说有笑。
哈伦说空着肚子喝酒最容易醉,莫温就和他玩游戏,输了的就喝一杯。
可莫温总是输,哈伦赢到怀疑自我。
他一个开过酒馆的用技巧输都没能成功?
他开始灵魂出窍一般地独自复盘。
“哈伦老板回去再精进一下吧,我先回去加件衣服,喝点酒还是有点冷的。”
莫温起身,身形还是很稳当,没有一点醉意。
屋内的柜子不用时就用细藤缠着,她上手去解,结果藤条越缠越紧,好像也忘记了会魔法这一回事,她只是固执地和绕了死扣的藤较上了劲。
空气变得粘稠。
烦躁的感觉顺着手臂爬上头皮,耐心忽然丧失,她狠狠地砸了一下柜子。
“都过去了…过去了…”
她悄悄和自己说着话,重整思绪,把藤条缓缓撕裂、扯断。
“莫温。”
哈伦在屋外唤她。
“…来了!”
她原地站定,呼了口气,确认自己的心跳静了下来才转身出去。
一杯冒着热气的深蓝色、还挂壁的液体端到她眼前。
“夜幽蕨草…你不是最讨厌这个味道吗?”莫温闻了一下,嫌弃地避开,她也不太喜欢。
“所以给你喝。”
哈伦又往前递了一下。
不能拂了别人的好意…莫温摒气一口闷掉,一股腐烂的气息仿佛在五官内游走一圈。她险些呕了出来。
但温热的液体涌进喉咙,脑中忽然一片清朗。
这里面,还有能让人安定、放松的龙眼花。
“野猪腿烤好了,来吃吧。”
18. 虎尾草01
维克瑟最近有点焦虑。
每年这个时候,森林上游的河谷易发洪涝,到了他们这里,虽然没那么严重,但土地太湿太软,植被的根时常被沤烂,如果倒霉,可能就一脚踩进塌陷的地方出不来了。
土系魔法虽然某种程度上可以克制水的滥用,但水太多,他的力量会反被削弱。
不管怎样,他不能让橡谷村的边界继续受损。
莫温帮忙加固了一下植物的根茎,除此之外,她也帮不了什么,能让植物活着,维克瑟就已经很满足了。
维克瑟说,最严重的时候,前一年的损失转年也没恢复过来。
而橡谷村的村民也会在这段时间难得团结起来,不管是挖土筑堤还是衔枝加固,都会来和维克瑟一起守护这片难得的平坦地。
向来安静的橡谷村热闹了起来,进进出出的动静让莫温都有些不习惯。
她和植物产生的链接因为动物们的来回干扰也产生了波动。
“过两天就好了,现在还只是预防,等上游真坍了,大家想出也出不去了。”哈伦给她煮了一碗提神的草药汤剂,满屋都是薄荷、迷迭香、鼠尾草和百里香的清香。
睡眠这种事,莫温偶尔觉得实在是没必要,但真睡眠不足了,又疲倦无力。
“这两天你如果还想进森林,叫上我一起啊,万一地真的陷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不去了,在家待几天,之后答应了维克瑟往深处走一走,帮他找莹石板。”
“这是什么?”
“屏蔽魔法用的,每年都要找的。”哈伦看到莫温眼中的血丝,问道,“你这几天是不是在研究新东西?”
不提还好,一提莫温只想瘫倒,什么都不做:“前一阵研究巫师紫罗兰的幻境已经很累了,本来想着养养虎尾草调剂一下,结果这才是个硬茬,和龙血树一样难搞。”
哈伦回想了一下,莫温门前是多了不少锯齿状的蓝银草叶,这在森林里常见于树根的缝隙中,没那么显眼,他也从没有刻意留意过。
“虎尾草又是做什么的?”
“虎尾草的根可以吸收残留的魔力,最近吧…”莫温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角挤出的湿润,“太努力了,精神不济,所以想节约回收一下。”
“种得不顺利?”
“书上说,虎尾草需要以血为引,我在营养剂中加了,但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
“你放血了??”
“就一点。”莫温稳住被哈伦撞得晃了一圈的瓶瓶罐罐,“其实我也有点怀疑,那书上写得很模糊,说以血养虎尾草后,会经过一个叫藤裂的阶段,然后他的根才会扎得更深。但书上也没说,藤裂是什么样的。”
“藤裂??”
“…你今天怎么一惊一乍的?”莫温还是很少看到哈伦激动的样子。
“藤裂…不是禁术吗?”哈伦对魔法了解不多,但藤裂算是从小就听过的吓唬人的一个故事。
羽灵人虽然没有人类那样容易受伤,但姐姐还是经常讲,如果不好好保护自己,流血滴到带魔力的植物上,植物的根就会从地底喷涌而出,把人戳成筛子。
长大之后,哈伦从专业人士那里得到了确认,藤裂的确存在,但很难被激活。
因为有一个很难达成的前提——想要使用藤裂的人手上需要沾满足够的血污。
“啊…”莫温若有所思。
那她似乎满足条件了。
“而且,藤裂不仅仅是植物根系的发狂,有人说,藤裂是一种时间魔法,被藤裂攻击的人会死相惨烈,因为他是死于时间的裂痕,是被生生撕碎的。”哈伦起身,看着有些焦虑。
“没事啦。”莫温把他拽坐下来,“这魔法听着就很高端,我这半吊子肯定不行的。大不了,我不继续研究虎尾草就是了。”
“那你房门前的…”
“我挪远点。”
“那不还是把它留下了?”
“虎尾草…用处还是挺多的…”莫温嘿嘿傻笑,“它的叶子和花瓣都可以入药,有缓解腐蚀和解除幻觉的作用。”
哈伦从不干涉莫温的行动,但莫温也从不辜负邻居的好意。
再三保证自己心里有数,不会再按照书上写的用血来滋养虎尾草,哈伦才正式开始做饭。
因为雨季的缘故,哈伦进森林的活动范围少了很多,食材也有限,原计划做的鱼汤也被推迟到了雨季之后。
但他们也没想到,那么快就会因为紧急情况去到了危险的河边。
维克瑟带着伊尔凡、艾丹两个带魔力的村民,以及方便干活的哈伦,临走前想了想,也叫上了莫温一起。
“比往年保护边界受损早了些。”伊尔凡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而维克瑟在最前面带路:“我感知不到保护层了,大概被冲毁了。”
“…魔法效力能被水或者泥石流打破?”莫温小声问蹲在哈伦肩上的艾丹。
“这上游和普通高地不一样,有一个采石场,是那些有钱人的专属,那里产出的废土中可能会混着抑制魔力的碎石。顺着泥石流滚下来,不会对普通人产生影响,但是我们这里就不一样了。基本不会有人进到这个深度来管森林内部的状况,所以只能我们自己收拾。”
其实莫温到现在都不太清楚维克瑟布置的保护界具体在什么范围,她跟着哈伦近近远远也走过不少地方,但似乎都是出入无阻。
维克瑟说,只要是他许可的生物,那道界就会默认其通过,不然其他的都进不到、也看不到这里。
河岸已经被冲得不成样子,低矮的植物朝一边倾倒,裸//露的根系上还挂着湿漉漉的、不成片的苔藓,原本清澈的窄河道裹挟着泥浆翻涌。
莫温默默和这里产生链接——潮湿、黏着的呼吸,但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伊尔凡用蹄子扒拉湿泥,露出一片夹杂着细碎蓝石的破裂石板:“这是被完整冲下来了吧?今年好像损失挺严重啊。”
这种石板,莫温曾见过。
地方附属献上来的巨大血藤旁会用这种菲尔特石板围住,珍贵的东西需要用更稀有的东西保护起来,只不过前者是天然形成,后者是魔法师的得意之作。
卡尔瓦隆的采石场?
似乎有着不少好东西。莫温下意识分析着利害。
在泥沙流冲刷出的短暂的新河岸上零零散散地闪着微光,都是那种蓝色的碎宝石。
莫温挑挑拣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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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在手心里,的确会有一种无力的虚弱感,但并不强烈,只是像一晚没休息好的程度。
维克瑟和哈伦踩在浑浊的水里,摸索着石头,艾丹飞在高处侦察情况以及定位,伊尔凡的鹿角尖端散出点点微黄的粒子,和蓝矿石互相感应。
莫温也很快找到自己的定位。
植物根系被泡烂,虽然还没有完全死去,但继续放任不管,它们只能成为新一轮的养料,也会让水流和泥沙更加肆无忌惮。
她要让这一片土地更有韧性,让植物成为天然屏障。
可能是因为濒死,这里的植物并没有太强烈的抵抗感。它们接受了莫温的交流。
它们也在自救。
“这原本是条能走的路来着。”维克瑟边搬石头边念叨,“现在被淹了,把石板运走到不碍事的地方又要绕好远的路。”
“这石板不能就地销毁吗?”莫温问。
“很难,这是大魔法师的手笔,虽然只剩下这些断石,但残留的魔力也很厉害。”
“那…不如给我吧。”
自从来到橡谷村,莫温便莫名地养成了囤积各种东西的习惯。
她喜欢的植物,要不时地在门口种上几株;肉食也要做成易于保存的样子。生活中能用得着的东西,无论是否必要,她都想存起来。
“那好吧。”维克瑟把怀里刚捡的一块递给了莫温。
一块只有小臂长的石块却远超它看起来的重量。
莫温心里惊讶这东西的密度,一方面又开始琢磨能用它做什么。
哈伦也从河里捞出一块,踉跄着从水道里大跨一步上岸。
“一会我搬回去,这东西很沉。”
莫温悄悄扶了一把,小声问:“腿是不是不舒服了?”
她没细问过哈伦腿伤的事情,怕又是一段难堪的过往,只是在闲聊时偶尔听到过几句,那是他逃命的时候伤的。
“…没事。”
莫温朝四周又仔细打量一圈:“原本的河道是在那边是吧?”
“是。”
“把水再引回去,对你们的干扰大吗?”
“如果能恢复那当然是最好了。”维克瑟立起耳朵,连忙插了一句。
“那我试试吧。”
莫温走过来时就发现了好多扑伏的香蒲茎秆,杂乱地混在断枝中,她从中抽出几条数米长的茎秆,把两端搭在了原水道空地和新水路上。
她暗暗催动魔力,中空的茎秆中迅速有水流涌动。
原本香蒲的根系是水下形成一道天然的氧气通道,现在反过来运水,大概也行得通。
“将来如果你更精进一些,就能直接控制这些香蒲,不用再来回搬了。”伊尔凡像一个看着自家孩子成长的长辈,语气颇有些欣慰。
“我也在等着这一天。”莫温边回应着边关注着进度。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欸…这些蓝矿石会不会对水质也有影响?”
“肯定是会有影响的,但是水分无所不入,附近带魔力的生物难免被波及。”维克瑟叹了口气,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就只能躲,或是安安静静地等着矿石效力消失。
“那我去想想办法。”
19. 虎尾草02
莫温的行动力一向迅猛。
她自己在不远处研究了一圈,便独自回到了村中取材料。
印象中,燃烧逆鳞木的灰烬加上三勺白苔衣孢子就可以屏蔽魔力的干扰。
这些材料并没那么稀有,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做过一些,但实在找不到用武之地,就塞到了箱子的最下面。
家中积攒的瓶瓶罐罐越来越多,功效也千奇百怪。
所以她还需要现翻书查查这种药剂有没有别的副作用。
正看着,她忽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能量波动。
平静的橡谷村是不会有这种变化的。更何况维克瑟也不在村子里。
本能地,她转身就要出去,但身形一顿,她背上了一个竹篓,还翻出一个干枯的虎尾草圈。
离村子中心也就几百步的地方,一声声凄厉的吼叫穿透丛林。
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她就出现在了外来客们的视线内。
她扫了一眼——有一只独角兽被锁链牢牢勒住了脖子,虽然没有皮外伤,但它仍半趴在地上苦苦挣扎,那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而对面人们手里的笼子里,装着她熟悉的村民,斯奎克。
斯奎克长得不好看,表皮松垮,还覆满了疣和难看的斑。
但他的眼泪尤其珍贵,在人类世界、尤其是贵族阶层,一滴粘稠的液体就可以燃烧十天。
所以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想着捉一只斯奎克养起来备用。
而独角兽更不必说了,一般都是要供奉给王室的。
看这几个魔法师的穿着,恐怕来头不小。
“你们是…魔法师吗?”莫温学着卡尔瓦隆当地的口音,小心翼翼开口问道,虽然语气懦弱,可眼神中还是透露着好奇,忍不住朝他们的战利品瞥。
那几个人窃窃私语,一个手上没拿任何武器的人站了出来:“你是人类?住在这附近?”
“我是啊,但不是住这里,是森林外围,我进来挖点野菜。”
她拘谨地站在原地,让对面各种打量。
“那快离开吧,最近山上水流比较急,土地湿软,人走在这里容易陷进去。”那人三四十的年纪,声音沉稳温和。
“好的好的。”莫温连忙应答,立刻朝森林外走去。
但她却选择了接近独角兽的的方向。
毕竟没有哪个普通人会错过近距离看到奇珍异兽的机会。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独角兽脖子上的禁锢被魔力包裹着,和维克瑟的能量有些相似,都是土系。
这几个人还处于战斗状态,所以魔力波动比较大,她静静体会着。
总的来说,赢的机会不大。
但绝不能袖手旁观。
她几乎没有魔法对抗的实战经验,只能凭快智取。
她朝这几个魔法师微微躬身,才即将和独角兽擦肩而过时,忽然默念咒语,一旁的梣树丛猛然剧烈生长,瞬间遮蔽了那些人的视线。
浓密的树枝中又有几条格外粗壮的,它们紧紧缠上锁链,用力收紧,生生夹断了链条。独角兽立刻跑远。
而在驱动魔法的同时,莫温还把背上的竹篓扔了出去,里面的巫师紫罗兰、曼陀罗和虫丝草立即凝结成阵。
那些人脚下的土地忽然陷落几寸,巨大的无形威压和麻痹幻想在他们头顶笼罩着。
莫温在动乱之中冒险抢下斯奎克的笼子,拔腿就跑,边跑边加固她临时设下的囚牢阵。
可对方的破阵力量太过强大,再加上她一次性调动起的魔力太多,她没往外跑出多少,身后的土地就传来犹如地动山摇般的爆炸声。
慌乱之中,莫温险些没打开笼子。
本就胆小的斯奎克从被抓到起就开始哭,笼子里已经积满了他珍贵的眼泪。
“跑,快跑啊!”她几乎是将斯奎克抖落了出去。
人在极度紧急的时刻,潜能是可以被激发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跑那么快,也不知道她能同时催动两种魔法。
只不过在知道逃脱无望的情况下,又很容易空出脑子来想一些没那么重要的事:
至少现在,离橡谷村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冷金属质感的角质尖端刺破皮肤时,莫温没有感觉到痛,左锁骨处传来清脆的‘喀拉’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捏碎,直到肩胛骨碎片从眼前划过,迟来的剧痛才沿着脊髓炸开。
“哪来的女人?敢惹到我们头上?”
莫温隐隐约约听到了后面人追上了的声音。
身体在极速变冷。
现在这副模样,似乎有些熟悉。
她刚来森林时,就被穿透了一次,只不过,这次是要被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蝼蚁随便处理掉了。
红色几乎浸染了整件衣服,掉落在地上的虎尾草环被鲜血打湿。
血水顺着茎秆沟槽悄悄蔓延,在节间凹陷处凝结成暗红、半透明的晶体。
“会魔法但又没有登记在册的人,一律绞杀。”刚刚手无寸铁的魔法师追了过来,并没有因为血腥的场景而有丝毫的动摇,只是遗憾可惜,外加一点愤恨,“这人什么来头?也不是来抢独角兽的,就这么放走了?”
“不用管她,先离开这,找更多的人过来。这里有意思的东西很多。”
对话模模糊糊地进入莫温的大脑,视觉率先背叛了她的意志。
或许是她的出手给橡谷村带来了潜在的麻烦,她这样想着。
觉得身体轻了很多,但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她,这群人不能活着离开。
虎尾草茎节间鼓起的晶体突然爆裂,但也只是地面上极其微小的动静。跨过它的魔法师们对此一无所知。
但转眼间,他们身后喷射出数条嵌满晶状突起的刺藤。
藤条卷过的空气带着一股温暖的风,魔法师们却忽然集体窒息。
但他们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立刻退出一段距离,防守的防守,攻击的攻击。
只是引以为傲的护身阵法在藤条毫无章法的乱挥下仿佛不存在,刺藤就这么直愣愣地砸了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也没有砸在肉身上的锤击撕裂。
在半人宽的刺藤的接触下,他只是消失了,没有被砸到的双臂孤零零地落到了地上,弹动了两下。
幸运的死亡是无知无觉的,但总有不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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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瞬间消失,但好在,失去身体的痛苦没有延续太久,他也就只剩下一些无意识的残肢留在这个世间。
刺藤的狂躁只存在于魔法师们活着的时候。
当世界归于寂静,它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但莫温对此一无所知,她趴在地上,睁着眼,一动不动。
听觉、感知,稍稍落后于视觉,也离她而去。
而这些感官没有消失,似乎进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也有森林,却空无一物。
林中没有一丝声音,树叶飘动,但她感受不到风。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莫温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准确来说,是刚刚发生、但又觉得久远的事情。
那些魔法师去哪了?
她又是在哪里?
这里难道就是死后的世界?
可又没有传说中的温暖和阳光,别说天使,连个活物都没有。
大概她也上不了天堂。
莫温自嘲了一下。
回归现实,她其实不太清楚自己被刺中后发生了什么,但她记得来时带了虎尾草。
她怕她应付不来,所以提前备着。
哈伦说过藤裂之后,她心里其实一直存了个念想。
如果将来有一天她有机会激活一次虎尾草的这个特性,那她也许就离伊尔凡说的“操控”更进了一步。
付出一点血,再冒一点险,她很愿意以此为代价获得应有的成果。
只是计划有些偏离,她付出的血有点多。
差点…或许,把命也付出去了。
哈伦说,藤裂是一种时间魔法,后来她有悄悄问过伊尔凡。
伊尔凡的观点是,刺藤的攻击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伤害,而是将接触到的部分传送到另一个时空,或是掉落在了不同时空之间的裂缝里。
所以如果在她丧失意识之后,那些人不再有能力对橡谷村造成威胁,那大概率,他们已经被时间撕裂了。
莫温边走边观察,停在了一棵橡树旁。
这棵橡树大约半人高的位置有一个雷击出来的黑洞,她摸了摸边缘,又向里抹了一把,带出来一手焦炭一样的碎渣。
半个月前,她和艾丹玩闹,艾丹发起雷电攻击,她紧急躲开,但那道小雷落在了她身后的一棵橡树上。
所以这里还是迷雾森林,至少是半个月之内的迷雾森林。
也就是说,是摩尔迦娜把她拉回到了从前,将她的意识存放在这里。
“可是为什么,你是这里的守护神,有着强大的魔力,却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却不让橡谷村的植物恢复正常?”
她冲着虚空问道。
意料之中地无人应答。
虽然她经常劝自己,在没有专业老师的带领下盲目摸索到现在已经很幸运了,但对于摩尔迦娜的真实身份她仍然存在质疑。
又或者说,她只是在质疑摩尔迦娜到底是谁的守护神。
或许她就不是神。
她又溜达了一会,仍然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但似乎,她能听到声音了。
20. 虎尾草03
村外的大量魔力波动早就引起了维克瑟的注意,他直觉不太乐观。
他知道村子的保护界短暂地失效了,但每次也总侥幸觉得,这一点时间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好浓的血腥味。”伊尔凡的嗅觉算是他们中最灵敏的,还没进村就闻到了。
斯奎克迎面跑了过来,涕泗横流,一头扎进了维克瑟怀里。
“斯奎克??你怎么从外面跑回来了?”
伊尔凡催动魔法悄悄让它的情绪降了下来,维克瑟才好继续问。
“有人进来了。”斯奎克嗅到了很多熟悉的味道,终于安定了一点。
“人?什么人?”
“你看到莫温了吗?”哈伦抢先一步,用手指挑起斯奎克的脑袋。
“她、她把我抢下来,让我先跑了。”
“那她人呢?”
斯奎克光顾着逃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呜咽个半天,没吐出一个有用的字来。
等不及他回忆当时情况,哈伦立刻朝他逃回来的方向奔去。
“欸等一下!哈伦!”艾丹也跟了上去,“你又不会魔法,你过去做什么!”
“伊尔凡,你先回村里,看看那边情况,我把斯奎克和这边先安置好。”维克瑟还没乱,事情要一件一件处理。
有人来破坏这里的和谐,那他就把这一份不安定也彻底抹除就好。
其实根本没有成型的道路,两侧树木在疾速倒退中化作连绵绿影。视野开始天旋地转时,艾丹突然伸爪扣住哈伦手腕——他天生目力过人,总能比旁人更早察觉危机。
“等一下!”他声音压得很低,“别再往前了,有独角兽!”
但他也不能完全拉住哈伦,只好耐下心来解释:“独角兽正在救命,它胆子小,你现在过去,会把它吓走的。”
似乎只有救命两个字能让哈伦冷静下来。
他放缓了脚步,在杂乱的枝叶缝隙中看到了远处地面上一摊融进泥土的黑血。
艾丹按着哈伦的爪子又感受到一股差点按不住的力道,但终究是没动。
其实他也几乎感受不到莫温的气息了,但是有独角兽在,这是唯一的机会。
地上的碎肢看着骇人,血腥气吸引来了不少昆虫,但周围仍十分安静。
独角兽逃而复返,在旁边观察了很久,才蹑手蹑脚夹着尾巴走过来。
它只知道那边一片混乱,弄出很大动静,它又害怕,又好奇——
那个冲出来的人类一瞬间就解放了它的脖子,它也本能地跑走,可后来的寂静又很诡异。
它闻了闻残肢的气味,嫌弃地走开,又用蹄子轻轻踢了踢趴倒的莫温。
穿透的洞还在平稳地涌着血。
独角兽抖了抖毛发,压低了前半身,用鬓毛盖住了莫温的伤口。
哈伦和艾丹在远处暗中看了许久。
等独角兽再起身,它的鬓毛依旧洁净如初。
它在莫温身旁等了等,又低身不断舔舐她的脸,喉咙处发出兽类独有的低吼。
艾丹脑袋一歪,有点疑惑。
他竟然听不懂。
可愣个神的功夫,哈伦就已经窜了出去。
独角兽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但也没立刻逃跑。
一人一兽用低沉的共鸣进行着某种交流。
不大一会,哈伦弓着身子,便走到了独角兽跟前,抚摸了一下它的面颊,这才蹲下身。
莫温的身体并不温暖,但心脏还在跳动,原本的伤口也完全愈合,就是人还没睁眼。
“…莫温?”哈伦轻轻唤她的名字,把她半扶起来。
一旁的独角兽忽然猛地抬头,蹄子紧紧扒地,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艾丹展翅,在低空中不断盘桓,翅尖隐隐露出白光。
又有两个人脚步慌乱地闯进了这片空地,一见满地熟悉的衣服碎片和残肢,震惊之余,慌乱地抽出法器。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周围拔地而起的土柱死死困住,动弹不得。
维克瑟不紧不慢走了出来,无奈摇了摇头:“如果刚才走了,多好,何必来受一次没必要的苦。”
“村长!”艾丹兴奋地落在了维克瑟肩上。
“平时也没听你叫过我村长啊。”维克瑟嫌弃地掸开他,转头问向哈伦,“莫温怎么样了?”
即便有刚才的动静哈伦也没怎么抬头,只是专心帮她把脸上沾的腐土拂去。
莫温睫毛微动,发出极其轻微的声音:“还活着。”
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睁开了眼,面对着熟悉的人,但眼神还是迟钝的。
感觉过了许久,她好像才认出谁是谁。
她首先看向独角兽,一向胆小的吉兽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她摸了摸独角兽的鼻吻:“谢谢啦,你家离这里很远吧,快回去吧。”
独角兽拱了拱她的手,好像听懂了她的话,小跑着离开了。
等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莫温才痛苦地翻了半个身,脸窝在哈伦怀里:“怎么伤没了,痛觉留下来了…”
维克瑟和艾丹松了口气,默契地笑了笑:“那只独角兽是只小兽,用鬓毛确实只能让伤口消失,只有用眼泪才能完全治愈。”
莫温抓着哈伦的衣服,缓了一会,深吸一口气:“是不是,还有两个人?”
她强行站起身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哈伦也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地跟上去。
那两个人看起来魔力不足,或者还是新手,又或者,安逸久了,没想到深山老林里还有会魔法的人,并没有什么逃离的能力,只是无谓地挣扎。
“你们和他们,是一伙的?”莫温问道,虽然挺起腰来就觉得钻心的疼,但她仍目光冷冽,居高临下地打量。
“你是恶魔!滚远点!”
他们激动又恐惧,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场面,但身为魔法师的骄傲又不允许他们低头。
调动起这辈子的狠话,他们喊到嗓子沙哑也不停。
莫温瞧着,应该也没什么机会正常交流了,就让哈伦去不远处的小泥洼帮她取点东西回来。
没一会功夫,哈伦就捧着一块完整的、带着晶蓝色苔藓的湿土块回来了。
莫温边听着没有重复的辱骂,边把苔藓团成球,缓慢地走到那两人跟前,在对方疑惑不解的时候,猝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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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地把土球塞进了他们的嘴里。
“你们是卡尔瓦隆王都魔法社的成员吗?”她问道。
“是。”那两人很快恢复平静,且变得木讷,老实地回答。
维克瑟和艾丹闻了闻剩下的苔藓,一股酸味。艾丹嘟囔地问道:“这是吐真剂的材料吗?”
“好像是忏悔苔藓,一般是和春槐花搭配着用的,单独使用药效会很猛,可能会有副作用。”
莫温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确认苔藓完全起效后,又问:“你们这次行动主要目的是什么,有多少人?”
“为殿下捕获独角兽,出发七人。”
“途中是否有传信回去,内容是什么?”
“在艾尔文德传信一次,为了推迟回归时间,因为我们出发很久后才发现了独角兽的踪迹。”
“所以你们追到这里,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是的。”
莫温和哈伦默契对视一眼。
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村长。”莫温回头,“这两个人,可以交给我来处理吗?”
“啊?啊…”维克瑟原本打算简单地封个口,但没想到这种活还能有人接手,“也行,那你…”
“村长放心,我不会息事宁人的。”
艾丹和维克瑟明白了莫温的意思,也就都默认了。
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地狼藉,他们虽然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这个人类是完全站在他们这边的。
莫温在舍命保护他们。
眼下,他们不如留下信任,先回村里,把保护界修复好。
森林中只剩下莫温和哈伦两人。
莫温微微仰起脖子,左膀连带着锁骨的幻痛差点让她失去神志,身形一晃,但又被及时扶住。
捡回一条命,她也不能太贪心。
她尝试笑一下证明自己没事,但她也不知道笑的效果怎么样。
“…你以后…”
“先不说以后,现在有一件事情,我想说一下。”
哈伦酝酿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就被莫温堵了回去。
“…你说。”
“我还是用出了藤裂,而且,的确有一些代价。”
莫温努力地忍着幻痛,让语气平静,可哈伦突然一脸严肃。
“虎尾草沾了血,就不是普通的植物了。”莫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恍惚间,眼前也闪过一抹红色,“它,喜欢上这个味道了。它还想…反过来控制我。”
“…所以你要这两个人是想…”
“一方面原因吧,他们也的确不能活着回去,万分之一的风险也不能有。”莫温闭了会眼,眼前景象恢复了正常,“另一个原因,我也决不能被两根藤影响。”
“要怎么做?有什么后果?我能帮什么?”
哈伦问得很认真,莫温反倒被这严肃的态度搞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没那么严重…”
“这很严重。”当第一个音节终于挣出喉咙,哈伦忽然发现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也没那么困难,“你今天是在玩命,打不过就不打、打不过就跑,这很难吗?意识到自己的命也很重要,这很难吗?”
21. 虎尾草04
哈伦已经好几天没和莫温说过话了。
每天照旧早出晚归,但出得更早,归得更晚,莫温很难抓到他。
诡异的是,哈伦家门口的断树墩上,总是放着各种腌肉和烤肉,还每日更新。
一开始,莫温觉得奇怪,以为是哈伦要带去森林吃的,但出门着急忘记了,但接连几天,肉都在。
后来她试着拿了一两块肉走,哈伦那边也没什么反应。
她这才确认,这是哈伦给她留的饭。
这两天的“冷战”导致她一直没能去蹭饭。
但这似乎更诡异了。
她心不在焉地扒拉着新种下的虎尾草,都没注意到艾丹落在了旁边了,甚至还恶意踩蔫了一株新苗。
“唉!”艾丹故意大声叹气。
莫温回神,紧急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别踩我的苗。”
“那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想什么?”
艾丹瞪大圆眼,像看稀有动物一样盯着莫温,气得展翅掀起一大波尘土:“你邻居!我认识哈伦也好几年了,像个乌龟一样、从来没脾气的人都会冷战了!”
“…话不能这么说,乌龟急了也能咬人。当然我不是说哈伦是乌龟,是你说的。”
艾丹语塞,鸟是说不过人的,他一直很清楚这件事,但他就是生气,气得要扑她。
但莫温已经掌握了艾丹的一系列行动轨迹,熟练地抓住鸟脖子,还能不伤害他。
这招还是和哈伦学的。
“你既然认识他很久了,那也应该知道他…以前的事。”莫温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飘忽,仿佛从很久以前拉回到了现在,虚无且空洞。她低下头,看了看地里新种的虎尾草,“有时候潜意识以及真正想做的事可能会造成的后果,和正常情况下别人的期待不同,也是很正常的。”
“…你在说什么?”
莫温看着艾丹十分真诚的疑惑,轻笑了一下:“你知道哈伦为什么生气吗?”
“因为你用了藤裂这种禁术啊!多危险啊!”艾丹一下子收回翅膀,正经说道,“当然啦,你…你冒险用这种魔法…还是很帅的…”
“你是在夸我吗?”
“…是是!在夸!”艾丹扭过头,用翅膀蹭了下脑袋,“但是…这禁术,还是能不碰就不碰,天底下魔法那么多,用哪个不是用?你这次是捡了一条命回来,还赶上一个不太懂事的独角兽治病,是不是还疼呢?”
“是,每天都疼。”莫温非常坦然,反正在一只鸟跟前也没什么好瞒的。
“…啊?也看不出来啊…”艾丹语气弱了下来。
“我能忍。”莫温淡淡地说道。
莫温起身,姿势有些怪异,但这是她摸索出来的痛感最轻的轨迹。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好了,我会和哈伦好好说的,他也是担心我,我不会不知好歹的。”
留下艾丹一只鸟,他又自己抓了抓脑袋顶的毛。
好像没跟上莫温的脑回路,但还是成功引起了一些思考。
突然灵光一现,转身,他飞进了森林。
莫温回屋,门窗紧闭,桌上还放着那天沾染上血的虎尾草圈。
血迹并未褪色,仿佛时间停滞。
问过维克瑟和乌姆德勒比了,即便是被采摘下来的虎尾草,一旦沾上鲜血,它便可以脱离土地独自存活。
而且它的俗世经验会越来越丰富,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人。
莫温想,她会不会搞出了一个大麻烦?
但乌姆德勒比还说,如果利用得当,它会成为一个好搭档,尽管它是一个不太把生命当回事、有些嗜血的搭档。
莫温的手指不断在红色结晶上摩擦,仿佛越摸光芒越明显。
她能感受到这股不同寻常的植物能量在试图教唆,有一定危险性。
但是…
但是她可是莫温,一切皆可用。
从前在战场上清空一切作为人的良知杀光敌人,但身份转变,她又怎么会重蹈覆辙?
她把草环套在了手腕上。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又忽地被打开。
哈伦的胸膛仍上下起伏着,焦虑和担心溢于言表。
“…怎么了?”莫温一愣。
怎么大白天就回来了?看着还有些焦急。
四目相对,哈伦的耳朵忽然泛起一丝热气。
“…没事!”
他有些懊恼,刚想关门走掉,就被莫温叫住。
“好几天都不理我了,也不能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莫温抵在门上,把哈伦关在屋里,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我不喜欢长了嘴但不把话说清楚。那天事发突然,我已经在尽力两全了,我也是个普通人,凡事做不到规避所有风险,你可以理解吗?”
“…嗯。”哈伦闷闷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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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也知道,幸好是遇到了独角兽,不然我也捡不回一条命。所以我也清楚你的后怕和担心。”莫温把手腕上的虎尾草亮给他看,“我吃了亏,就不能再在这种事上栽跟头,事已至此,我要充分利用已经损失的部分来完善自己,不然什么都没得到才是吃亏。”
莫温眼睛亮亮的,很坚定,哈伦没忍住,被带着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他又马上把视线移开。
“所以…你还要继续生气吗,即便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也在吸取教训变得更强?”
哈伦的脖子自下而上有些发红,直到脸上也变了颜色。
“你怎么那么…”
“强词夺理?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我觉得我还是占一点理的,我不想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把时间浪费在生闷气上。”莫温注意到哈伦衣服上沾染的湿泥,轻轻帮他掸掉,“可还是谢谢你啊,可能我让你想到不开心的事了。我的性格的确有些一意孤行,过去也一直让身边人担心,气得忍不住骂我的都有。”
“我不是想骂你。”哈伦立刻否认。
“…我知道。”莫温也认真回应。
她早就发现了,虽然哈伦和人类几乎无二异,但他的思维像条短线,总是抓错重点。
他的善意和这里村民的也不一样。
维克瑟和艾丹知道了藤裂的出现,也知道这种魔法的使用前提,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就对莫温心生嫌恶和恐惧,只是帮她把事情瞒了下来,当作无事发生。
橡谷村的生存哲学是,最好是活着,但能活就活,死了也没办法。
他们很高兴莫温能在一场对战中活下来,但也仅此而已。
“幻痛是不是还在?”
哈伦沉默了很久,最终问出一句。
“嗯,可疼了。”莫温忽然委屈起来。
哄人,她虽然也不擅长,但她知道装可怜,这招还算是百试百灵。
“没办法缓解吗?”
摸不着看不到的单方面抵抗烟消云散,哈伦忙乱的手划了好几圈也找不到能放的位置,最后停在了自己的腰上,莫名其妙杵在了那。
“没有,也许过几天就消失了吧。”莫温期待着哈伦再说些什么,可是并没有。
有时候分寸感也没那么让人开心。
莫温小小地自嘲了一下。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22. 圣约翰草01
外来人的闯入对于橡谷村而言终究是个意外。
维克瑟把保护界反复加固,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大家依旧每天睁眼就是吃,也不用为生存发愁。
唯独有些忙碌的就只有莫温。
虎尾草的进阶让她摸到了操控魔法的边缘,而焕新的虎尾草也帮她收集到了许多魔法残留——
来自各个时间、不同人群的力量遗落。
莫温把这些魔力收集起来,存到不同的植株中,去补齐他们缺失的能量。
其中效果最明显的就是那棵断了的龙血树。
有了火魔法的加持,树芯的温度拔高了不少,树的表皮也恢复了一些生机。
一直对龙血树避之不及的村民们意识到莫温仍然在尝试恢复村子的植物,似乎也有意无意地更亲近了一些。
但他们的亲近,有时又有些难以承受。
也不是所有生物都像奎兰一样可爱、适合抱着一起睡觉。
那些长了鳞片的爬行动物硬凑上来,把莫温的被子划出很多细小的破口。夜晚睡时,就像挨着一块冷石头。
大概每天都休息不好,所以最近总是有点累。
莫温一边捣碎叶子,一边愣神放空,一股冷空气混着尘土飘过,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艾丹!这土是我从森林里带出来的,还有用呢!”
“知道知道…”艾丹有点心虚,收了翅膀,他也没想捣乱,只不过这土有一股血腥和很微妙的烂味儿,扰得浑身不舒服,“这什么东西啊?有什么用?”
“埋影龙粪便的土…”
莫温还没说完,艾丹就尖叫着躲开:“脏死了臭死了!”
“…鸟还嫌弃上了?”
“影龙是出了名的臭,专吃腐尸!”
“忍忍,明天我就用掉了。”
莫温也不喜欢这味道,但是闻久了也就习惯了。
那影龙其实也不是龙,而是一种长得很霸道的丛林蜥蜴,除了丑和生活习惯不太体面,几乎全身上下都是宝。
但它又浑身带着毒素,所以不能直接用,和它接触过的东西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你到底用这堆土做什么啊?”艾丹嫌弃地蹦哒到另一边,甩了甩爪子。
“做药啊。”莫温漫不经心道。
“…又是什么危险奇怪的药吗?”
“不是,是用在旧伤上的。”
艾丹围着莫温飞了一圈,忽然意识到:“给哈伦吗?”
“你没觉得,他最近走路变慢了,经常停下来随便靠在哪里,右腿不受力?”
“…有吗?”
艾丹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但莫温说了,他也相信。
“你会治?”
“不会,他也不和我说到底是怎么了。”
“啊…”艾丹嗅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你们还在冷战?”
“没有。”莫温立刻否认,但沉默了片刻,又狠狠捣了几下叶子,“但是还不如冷战。”
“展开说说?”
莫温浅浅地翻了下眼睛:“我说完,你又转头告诉别人?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村里至少八成的事都是你传的。”
“…我那是…帮人出主意,集思广益!”
艾丹厚着脸皮凑上来蹭莫温的膝盖,莫温一个劲地推开他。
她不想和艾丹说,因为以她对艾丹的了解,鸟理解不了那种表面平静、但内里空荡的氛围。
哈伦照常做着好邻居,每天做她喜欢吃的食物,遇到什么好的东西也会从森林里带出来送给她。
但这不一样。
其中的转变只有当事人才能感受到。
莫温没想通他为什么会这样,之前事情的余震没理由这么久。
按照她的脾气,早就应该把心里的不舒服讲出来,可她竟然怂了。
你不说,那我也不说。
以前好歹是个公主,有点脾气也很正常,她这样劝着自己。
树丛中走出熟悉的人影。
莫温心里还泛着别扭,只是别过头浅浅打了个招呼,又低头继续干活。
但好像哪里不对劲,她又转过去盯住了哈伦。
“你摔倒了?怎么那么脏?”
哈伦浑身脏兮兮的,但还拎着很多野菜,右腿似乎更无力了,步伐晃得很。
“…不小心踩进坑里了。”他淡淡地回应。
莫温小跑几步凑过去,但她感觉到对方动作有些不自在和抗拒,就把扶的动作紧急变成了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没什么事,换身衣服就好了。”
哈伦又从衣服口袋里抽出几条开了花的软枝条,随便几句就把艾丹哄走了。
但还有一个,没那么好打发。
“…我要换衣服。”
“嗯。”莫温脚步没动。
“…?”
“嗯嗯走了走了。”
莫温转身走了几步,身后的门也不是立刻打开关上,而是延迟了一会,她才听到关门的声音。
她立刻回身凑到门外。
又想偷偷摸摸自己解决小伤,莫温已经摸清哈伦的沉默节点了。
她认真听着,屋内就是正常的翻找东西的声音。
不过仔细想想,他今天回来时的走动姿势,的确不对劲。
不像是寻常旧伤复发。
她靠着墙,看向自己家门口的草药地,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还有什么可用。
身后屋内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倒地声。
莫温几乎瞬间破门而入。
哈伦摔倒连带着桌子也被压翻,他正狼狈地去抓可够到的东西。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推开了莫温的搀扶。
但莫温没空管这些,她第一时间去掀哈伦的裤脚。
只是一闪而过,她看到黑紫色的膝盖,皮下还有什么在动。她不太确定看到的是什么。
哈伦及时把衣服拉了下来盖住了腿,神情更加局促。
一些隐藏的事情露出一角,莫温脑子里乱了一下,神思却越发冷静。她坐了下来:
“这是旧伤,还是今天的?”
“…是从前的。”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歧视腿脚不灵活的人。”
“…没有。”
“所以那是什么?过去没有养好,还是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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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
“没办法。”
“没办法?”莫温反复确认,“那是活的?没办法是指无法剔除还是…”
“没法剔除,也没办法活下去。”
莫温愣住。
一向吞吞吐吐的人突然干脆利落地回答,她不适应,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
“这是骨虫,不是真的虫子,而是一种沾染了死人气息的魔法。”哈伦主动露出伤处,死寂的皮肤下隐隐有暗红色的流体涌动,“这东西一旦进了活物体内,就会进行血脉深度绑定,像是某种契约。它活我也活,但是…”
“好了别说了。”莫温忽然觉得脖子发热,她挺坐起来抖了抖衣领。
“一直都疼吗?”
“还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莫温率先起身,把哈伦拎到了床上。
难得的,她把这杂乱的屋子收拾了一圈,还把饭做了。
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了吃饭,做完该做的就离开了。
夜幕降临,她出了哈伦家的门,转身进了村子,把已经熟睡的艾丹摇了起来。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艾丹的毛略显凌乱:“什么东西?”
“哈伦的旧伤,你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啊…”雷鸟逐渐清晰,翅膀尖因为不安而流出一些细碎的银色电流,“骨虫嘛,知道的。他本来就很倒霉了,也没必要到处宣扬。”
莫温至今无法适应村民们的豁达。
“怎么…大晚上在这说话呢?”
维克瑟在村子边界巡视一圈回来,刚好遇上,零零散散听到几个字,大概知道莫温是为了什么而来:“你也别怪艾丹瞒着你,是哈伦自己不想说。”
“您也知道?”
“其实…骨虫这种东西,很多人看不见它的存在,但有些生物能闻到或者感应到。哈伦主动住在村子外围,也是担心他们害怕。”
莫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到底是什么魔法?”
“可以当作是一股毒气不断侵蚀肌肉和骨骼,基本上…无论常规还是另类的魔法都抑制不住。而且蔓延速度很快,我曾见过一头鹿中招,几天就被啃食殆尽。”维克瑟认真在回忆中搜索着相关信息,但转头看到莫温脸色不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但是哈伦…羽灵人嘛,比较结实,你看,这都一两年了,也没超过腿的范围。”
“您刚刚说,基本上没有治愈方法,那是不是也有刁钻的?”
艾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点文字游戏:“对啊维克瑟,会不会有那种超厉害的人,会传说中的秘术?”
“…理论上来讲,有这种可能,有人说什么约翰草可以解百毒,但是吧…”
“有就行!”艾丹振奋地用翅膀拍了拍莫温。
但莫温观察着维克瑟的表情,胸腔提着一口气,憋了半天才想起来喘气。
“行了,知道了,谢谢。”
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
“这是,什么意思?她有办法了?”艾丹歪着头,此刻困意全无。
“办法…”维克瑟叹了口气,“天外有天,可是谁知道这个天在哪。”
23. 圣约翰草02
哈伦一夜没睡。
他只是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刚受伤的时候。
不知道怎么回事,逃脱后腿上的伤口莫名久久不愈,他以为是被魔法攻击的惯常后果,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伤口反而越来越深,疼痛不减。
他忽然被宣判了死刑。
见识少的,根本无从下手,见多识广的,纷纷摇头。
人类的世界能接纳一个瘸子人类,但不会放过一个有缺陷的羽灵人。
他只能远离人群,就这样走到了橡谷村,一个能够收留他的地方。
动物们好奇地接近这个和人类长相无二异的生物,但闻到了他膝盖处的味道,又避之不及。
一股死人味儿,他听到过一些谈论他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他就搬到了村子外侧,几乎不会有和谁来往的机会,也就旧相识艾丹经常骚扰他,偶尔村长也会找他帮忙。
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他应该还能挨很久。
封闭的窗边渐渐漏出一些光亮,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但门突然被“咚”得一声撞开,莫温的衣摆沾着湿哒哒的绿色溶液,嘴唇微微泛白:
“其余的你不用考虑,你只要告诉我,如果有机会,你治不治伤?”
“…什、什么?”
莫温直接坐在了床边,有些止不住的暴躁:“别磨磨唧唧的,这是你的生死大事,别不当回事。”
“…我没有…”哈伦声音有点弱势,他掂量着莫温的神情,问道,“你知道解法?”
“我不知道,但是我从前认识的人中,可能有。”
“你要离开?”
莫温犹豫了一下:“我担心那么远的距离传信,会半路生变故。所以如果我亲自去的话…”
“所以你要走?”哈伦像听不懂话一样又问了一遍。
两个犟种直勾勾无声地吵了一会,还是莫温先败下阵来:“我不想回去,但是如果有机会我也不想放弃,试一试总比在这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试要好。”
见哈伦还是不说话,她叹了口气:“如果我不去,我不确定想要的人能不能过来。”
“那这人也不靠谱…”哈伦小声嘟囔,没敢理直气壮。
但莫温还是听到了,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艾瑞斯特兰最有天赋的魔法师。”
“卡修安?”
“你知道他?”
“艾瑞斯特兰王国的年轻神官,天赋异禀,从小就在王宫长大。所有人都知道…”
“他名声还不错嘛…”莫温憨笑了两声。
随便聊了几句,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而且看着哈伦的反应,他也不像是完全消极应事的态度。
“他不会坏事,如果他有能力也一定会帮我。因为我假死出逃,就是找他帮的忙。”莫温在心里大略过了一遍计划,说道,“我可以先用阿斯坎传信的方法联系他,如果两个月之内他还是没有消息,那我就回去找他。”
她又轻轻戳了戳哈伦膝盖上的薄毯:“之前你总给我一种淡淡的死了也行的印象,我大概是知道原因了。但是我这人就专挑有难度的事做,只要你不抗拒,我就把这鬼东西当作我的事来对待,不死不休。”
莫温的声音很轻,眼神也很柔和,只是很快就移开了。
但落在哈伦眼中的定格却很长久。
“我不知道该怎么治,也不知道会不会更痛苦,更不确定能不能成功,我只想问你愿不愿意…我们一起试一试。”
哈伦紧了紧拳头:“我…我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
“所以如果知道该做什么了,就不会不理我了吧?”莫温突然凑近了很多,认真地确认着什么。
看着对方微微泛红的耳垂,她轻轻笑了笑:“有时候觉得和你相处,像是在哄个小孩。”
“…莫温!”哈伦恼羞成怒。
“好了,哈伦先生。现在能再让我好好看看那个骨虫吗?”
哈伦没再抗拒,他主动卷起裤腿。
第一次清晰地看这道旧伤,几乎是要把整个膝盖骨翻出来的伤口虽然已经长好,但长伤疤狰狞异常,还有些变形,泛黑泛紫。
莫温想伸手摸摸皮肤下似有似无的蠕动,但被哈伦拦住了。
“带着死气的魔法有灼伤性,你别乱碰。”
“是不是前几次的意外,让你跑动变多了,加剧了腿伤啊?”
“…没有,就是…”
“说实话!”
“…有一点…”哈伦不太会撒谎,在简单的催问下就说了实话,但他迅速找补,“之前维克瑟给过我一个绑带,附有一些土系魔法的能量,能稍微压制一下它上窜的速度。所以,没事的。”
“…怎么还反过来安慰我了呢。”莫温看着那骇人的疤,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一阵我帮你去森林吧,但是做饭还是你来,被你养刁了,习惯了。”
“…好!”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只不过,莫温变成了每天外出的那个。
虽然累,但她觉得哈伦似乎开朗了一些,话也比从前多了点。
尽管目前还没有解决方案,哈伦也并不介意。每天老老实实在家等着投食,有新的草药就试一下,随缘治伤。
偶尔,她会在养小孩和养狗的幻觉之间徘徊模糊一下,但看一看这张很喜欢的脸,她就会立刻清醒。
和维克瑟解释过了她想让外来人进村的想法,维克瑟有些为难,但也咬咬牙同意了。
没人不会忌惮一个王国最强大的魔法师,更何况是他们这群本身就要躲魔法师的生物。
而卡修安的到来也比莫温想象的要快很多。不到半个月,他就突破了维克瑟的保护界,独自一人进了村,吓得维克瑟差点以命抵抗。
在他们对峙的时候——或者说,是卡修安单方面压制维克瑟的时候——莫温才姗姗来迟。
见面的氛围并不友好,但莫温已经没功夫调解了,她只是向维克瑟保证,她和卡修安不会再踏入村子中心一步。
“你…变了很多。”卡修安看着一身棉麻粗衣的莫温,双睫一颤一颤地移开了目光,“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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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长长了。”
“不然正常生活还穿铠甲吗?”莫温给了老朋友一个大大的拥抱,尽管很久没见了,但还是很安心,“从前短头发是为了上战场方便。我觉得我长发也挺好看的。”
“…当然。”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我以为即便我的信传到了,你也得起码两个月才能赶到。”
“我本来就是去到边境办点事。”卡修安跟在莫温左侧身后的位置,紧紧盯着她,“收到你的信我才意外,没想到那么短的时间,你就可以用魔法了。”
“说来话长,以后再和你解释。”莫温止住脚步,想在见到哈伦前确认一下,“你知道骨虫吗?有办法解决吗?”
“这个…需要看骨虫在动物体内的状态。说实话,如果是个普通人类,他根本撑不到我来。”
“…我知道瞒不住你,也没想瞒你。”莫温咬了咬嘴唇,“他是个羽灵人。”
“猜到了。”卡修安微不可察地泄了口气,“你在信里写得模糊,但好在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现在可厉害了,有空时候给你看。你先去看看哈伦吧,我觉得这没几天的功夫,骨虫钻得更深了。”
莫温的感觉没出错。
虽然哈伦总说不疼,但莫温知道,这东西无时无刻都在啃食着人的灵魂。
她没想到遇上一个比她还能忍的家伙。
卡修安仔细查看了一番,他摘掉手套,手指在哈伦的膝盖上轻点,他的指尖皮肤微微发凉,还有光点闪动。
“怎么样?能治吗?”莫温手指压得发白,无意识地扣住了哈伦的肩膀。
“有机会,但不能完全保证。”卡修安视线扫过哈伦的脸,目光接触一瞬,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友好,但他并不介意,“我们出去说。”
哈伦不理解为什么不能当他的面说,但他看见莫温并没拒绝,便也没说什么。
屋内只剩他一人,他怔怔地盯着刚刚被触碰到的膝盖,似乎没那么痛了。
.
“为什么出来说?是有做不到的地方?”莫温把卡修安拽到一旁,特意压低声音问。
“缺材料。”卡修安言简意赅,“这个羽灵人被骨虫啃食得并不严重,所以用些珍稀的圣结药材还有机会把命救回来。”
“需要什么?”
“龙血树芯,月光蓟,圣银,和圣约翰草。我出门匆忙,再加上是个小村庄,所以没什么东西可带。目前我身上只能凑够足够的圣银。”
“月光蓟和龙血树芯我都有,你只要告诉我圣约翰草在哪里能得到就行。”
“…你有?”卡修安有点惊讶了。
这些是王宫中存量都不多的东西。
“龙血树芯的质量我不确定,我会带一点回来给你看。好的月光蓟,遍地都是。但我没听过那个圣约翰草。”
卡修安神情复杂地看着莫温缓缓开口:“这并不是一种植物,路边最常见的野草籽就能种出来。”
“但是?”莫温一听就觉得没那么容易。
“但是…你听过仁慈的神、圣约翰的故事吗?”
24. 圣约翰草03
在卡修安在屋外摘合适的月光蓟的时候,屋内的莫温卷起袖子,用匕首在手臂上割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把草籽塞了进去。
圣约翰的故事,她从小就听过。
一位有着仁爱之心的神,以自己的血肉为地,养出了足以肉白骨的圣草,养育了濒死的小兽。
她一直觉得这故事怪怪的。
这位神虽然付出了一些血肉,但换来的可是忠诚上百年的强悍圣兽。
怎么算,他也不亏。
后来这些圣兽也有故事,都是去往各地消灭罪恶的事迹。
可罪恶是谁规定的,又有多少人失去了性命?
都说是故事,所以无法证真或证伪。
说到底,利益交换而已。
她熟练地给自己裹上纱布,卡修安忽然推门而进。
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莫温神情自若,继续手底下的动作。
“一如既往地付出,可是不值得。”卡修安冷着脸,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只是我想罢了。”莫温低着头,笑了笑。
“你对骨虫了解多少?这不是皮外伤,本质是灵魂出现了裂缝而被趁虚而入,即便能解…”
“我知道。”莫温打断他,接着他的话说道,“最后还是要看他能不能承受灵魂的撕扯。如果他坚持不下去或者骨虫被喂得太强大,他还是会死。可是袖手旁观,我做不到。我们说好了,一起面对。”
“…”
卡修安就知道自己没必要开这个口。
“我的意思是,谁要用药,就用谁的血来养。圣约翰草会对它的补给人造成反影响。”
“嗨呀…他是病人嘛。”
莫温收拾好乱糟糟的桌面,把袖子轻轻放了下来。
“村子中心…你就不要去了,在别人的地界就要守别人的规矩,就不要让他们害怕了。你就住我这里吧,挤一挤,虽然简单了些,但这些摆设都是新的。”
她知道卡修安有洁癖,他能为了自己的事跑到这深山老林已经是例外了。
“…”
莫温见卡修安表情有些不自在,怕他接受不了,又补充了一些这里生活的好处,虽然略带夸大。
“我…睡地上吧。”
“啊?”莫温一愣,“当然,不然你想让我睡地上?”
“…”
虽然有求于人,但他是卡修安,莫温也不和他假客气。
卡修安又恢复了冷脸。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能来。”莫温张开双臂,虽然她和卡修安一见面就默契地切换到办正事的状态,没空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但她仍然很开心。
卡修安缓缓靠近,没有动作,还是莫温先主动抱了上去:“我没想过还能再见,而且那么快,但我现在过得很好,希望你也是。”
“…嗯。”
卡修安声音忽然喑哑。
他知道这不仅是再见时的简单寒暄,更是要堵住他的未言之辞。
“我去看一下哈伦,一会一起吃饭,他做的饭很好吃。”莫温拍了下他的肩膀,就像从前一样。
胳膊上一个小口子并不会阻碍莫温的行动,只是疼中带痒,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确认看不出来,又进了哈伦家中。
刚刚离开得突然,总要和当事人说明白。
哈伦还呆呆地坐在床上。
“怎么了,又疼了?”莫温看他又绑上了绑带。
“…没有,反而…不疼了。”
有时候好处来得太容易,会让人怀疑过去遭受的是否值得。
莫温懂得,她可是从小就看着王国最有天赋的魔法师如何成长的,普通人倾尽一生做不到的事情,对方却轻而易举。
是公主又怎样,她怎么努力都不如一个天才。
“卡修安一直都是心直口快,不太适合做个医生。但是他如果说有办法,也一定会尽全力完成。这点你不用担心。”
“他和你,有点像。”
“…嗯?”
哈伦搓了搓手边的薄毯:“就好像两道风,突然进来又出去,就留下几句话,旁人还插不上嘴。”
“这个…我们从小就这样。”莫温笑了笑,想起了些什么,眼中难免有怀念,“我和他一起学习,脾气一个比一个急,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从来不等。但是老师总是说我,不经常说他。”
“…我还是去做饭吧。”
哈伦一声不吭地翻出腌肉,默默地开始切丁。
“在担心?”莫温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低气氛是从何而来,但是对待病人,她一向是非常有耐心的。
“没有。”哈伦有点说不出的憋屈,但对待这个问题还是很坦然,“生老病死,哪怕是一棵草也会经历,所以放在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可是放在别人身上,就会变得很难接受了。”莫温把柠檬握在手上抛着玩,颇有些感慨道。
哈伦动作一顿。
莫温继续道:“我觉得我还算是幸运的,上了战场,还活到现在。可是身边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法也多到数不过来。人的确会因此变得麻木,但也不会彻底没有感觉。其实…如果在活得快乐的时候没有死亡,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但世事无常。”
哈伦接得很认真,看着莫温的双眼也很认真。
案板前的窗开着,虫鸣忽然很响,空气也变得闷热。
再漂亮的眼睛,也架不住填满足够炽热的真诚。
莫温想问哈伦,她是不是还是在强求。
但她没问出口。
因为他人的自私通常只会让病人来承担痛苦,而她就正在扮演“他人”这个角色。
“以前听说…艾瑞斯特兰的溺日礁很好看,说是正午时海底礁石群会浮现出像太阳纹一样的投影。”哈伦突然说道。
“…那是上任神官留下的痕迹,也没什么好看的。”莫温下意识把她知道的并不美好的真相说了出来。
“是吗,但我还挺想看的。以前帮姐姐经营酒馆,怕她自己一个人喝死,我就一直没敢走太远。”
“那…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也算是灵光一现,莫温似乎听懂了言下之意。
“好,如果有机会。”
哈伦的声音中藏了些隐隐的笑意,并不多,但和平时比起来,已经算是活泼。
黏黏糊糊的性格。
莫温暗中腹诽。
“我发现你这人就是有话不直说!”
“你能明白就好。”
“…做你的饭吧!”
.
卡修安说,拔除骨虫,要先在哈伦的灵魂上刻画符文,再用混合草药液进行压制。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骨虫破碎,用药慢慢浸着清除干净,一两年的旧伤也能恢复如初。
而最坏的情况,骨虫侵蚀灵魂,使灵魂裂痕加大,谁也救不回来。
卡修安还说,他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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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上任神官救治过一个被骨虫缠上的可怜人,可惜那人受不住过程中的痛苦,最后结局很惨,在毫无神志的情况下活生生耗死了。
莫温莫名起了寒颤。
“谢谢你的安慰哦。”
“事前说明白,应该的。”卡修安装听不懂,“你看哈伦都能接受。”
莫温无语地看着他:“龙血树的芯给你带来了,你也没说能不能用。”
“我看了,品质实在是一般,勉强能用。月光蓟倒是充足,还有就是…”
“那就可以了!”莫温伸了个懒腰,打断了卡修安说话。
卡修安沉默一瞬,又说:“材料齐全也就再等一两天,然后就可以开始了。”
他看向哈伦:“做好准备。”
哈伦并没觉得紧张。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淡淡的情绪正不正常。
尤其在这几天看着莫温努力乐观的表演时,他反而莫名更加平静。
听艾丹说,莫温私下里在琢磨千叶草的用法。
那是用于灵魂修补的材料。
她还经常深夜睡不着,出门折腾门口已经长得很好的植物。
莫温处于一种不太正常的亢奋状态。
“我再去看看龙血树,它还是不太稳定。”她在屋里也是百无聊赖,又要出门。
哈伦很少和卡修安共处一室。
他虽然不是人类,但也能感受到卡修安疏离礼貌下懒得伪装的一丝不善。
“她这两天有点过分紧张了。”卡修安先打破了沉默,从窗户看向外面莫温的方向,“虽然她不是囿于内室的普通女人,但在魔法世界,她还是个新手。对她来说,救人要比杀人难得多。”
“嗯。”
卡修安听到这回应,怪异地转头看了哈伦一眼,他又说道:“我答应了艾莉瑟,不让这里的魔法生物感到害怕或者为难,但是她身上的魔法,我一定会搞清楚。天下没有平白的好处,我不希望她承担一点无妄的风险。同样,我也不希望她用魔法去主动涉险。”
“嗯。”
羽灵人其实可以完美融入人类社会,做到和普通人无异。
但眼前这个,让人生气。
卡修安没见过这么和人聊天的。
“你还有别的意见吗?”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卡修安闭了下眼,将自小修炼的涵养努力调动起来。
“别人的好意并不是可以随便消耗的!”
“我知道。”哈伦忽然变了副面孔,本来蔫蔫的懒得说话,现在直视着卡修安的眼睛,“我闻到了复杂的血腥气。她胳膊上是什么?”
旁人或许会在这种注视下生出好感,但卡修安只是冷冷地别过头去,轻轻冷笑:“所以说,她接触这些不是什么好事,连身边的人都没看清楚,还想着救人。”
“她不知道我也会一点没用的魔法,我也从来没有对她用过。”哈伦收敛视线,又恢复了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因为魔法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想用、想了解,只要安全,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可事实是并不安全。”卡修安起身,站在窗前,逆着光,神色晦暗不明,“她掌握了藤裂。”
“…”
“我不会否认全部,也许你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保护她了,但远远不够。”卡修安直言不讳,“她不是在深林中种一两棵花草就能满足的人,你应该也清楚。我会尊重她想了解此地魔法的选择,但我会加速这个过程。”
25. 圣约翰草04
尽管莫温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但真当这天来到时,她还是紧张。
“我是不是安逸太久了,怎么面对这点事情会不安那么久?”
莫温握着已经做好的千叶草试剂,不断摩挲着小罐的花纹,身体有太多没有意义的小动作。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那个羽灵人?”
卡修安毫无客气地问道,也没想着说些安慰的话。
“不信我不信我行了吧。”莫温敷衍道,“万一我在您的明智指挥下失误了呢。”
“但我怎么会让你失误?”
卡修安极其自信,有时落在别人眼里,就是自负。
可偏偏天才从未落成笑话,桩桩件件他都做得让人无可挑剔。
作为公主,她本没必要和神官的接班人处处比较,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
莫温感慨地摇了摇头:“我要是有一天也能像你一样…”
“白捡来的魔法能有什么好?我会教你,从头开始,循序渐进。”
“那我真是很荣幸。”她笑了笑,心也安定不少。
闲杂人等被莫温挡在了外面,尤其是艾丹这个吵闹的。
屋内只有他们三人。
卡修安空手画符,金色的符阵落在了哈伦身上。
他膝盖周围裸露的皮肤瞬间震颤起来,某种介于蜂鸣和呜咽的声音仿佛有穿透大脑的能力,让人极度不适。
骨虫在剧烈抗拒外来的力量,用尽一切手段去宣示主权,警告着外面,毁它即是毁灭这具身体。
卡修安也并没有使全力。
在羽灵人身上滋养两年的骨虫也并未吞噬很多骨血,所以万幸,没有长得很强大。
他如果直接强行压制,骨虫自然会烟消云散,但它连接着的哈伦的灵魂也将随之碎裂,无法补救。
他只能保持着和骨虫势均力敌的对抗,再用莫温做的药剂缓缓吞噬它的能力范围。
靛蓝色的浓稠液体在半空中沿着阵法流淌,包裹住了哈伦的小腿,但并没有融进肌肤。
哈伦一声不吭,但莫温看到了他太阳穴处暴起的青紫色的血管。
他本能地要蜷身,但又被痛感强行反弓着。
“用千叶草。”
卡修安的命令迅速把莫温的注意力拉到正事上。
他曾经提醒过,千叶草不是必需品,但凡用到,就说明哈伦的灵魂出现了其他裂痕。
但此刻也绝对不能慌,只要配合得当,千叶草就能填上那瞬间的空缺。
莫温迅速将千叶草汁加到了卡修安的阵中。
“你先出去。”
卡修安的额头也渐渐蒙上一层薄汗。
“…”
莫温下意识绷紧了一下,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出门后,屋内反而有压抑的呼气声隐隐传出,还有什么东西崩裂的声音。
作为没有多余能力的人,她在屋里也是碍事。
很少有她帮不到的事情。
无力感翻涌了上来,不止是自尊心,还有她说不上来的无端酸涩。
挂在哈伦家门外的圣玛丽蓟分出一枝柔软的细芽,卷住了莫温的手指。
那时她悄悄还礼给哈伦完整的黄花,他转天就从森林背回来一头野猪烤了,分给她几天都出不完的食量。
他话很少,说不出什么的时候,就去变着花样地做饭。
离开军队前莫温也偶尔幻想过她的以后会遇上什么人、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但也确实没想到能遇到这种好人。
屋内传来脊背砸出的闷响,她的小腿还是条件反射地绷紧了。
而后,一阵诡异的寂静。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卡修安敲了敲窗棂,推开了窗户,屋内一股混着烧焦草药气味的热气散出。
“艾莉瑟,结束了。”
“…什么?”莫温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结束,心下一紧。
卡修安抬起手掌,露出掌心一块黑红的瘢痕:“骨虫濒死前非要搞出点存在感,被它摆了一道。但是还好,收获远大于代价,哈伦没事了,但你胳膊上的圣约翰草还需要等他痊愈后再彻底拔出,不然药效会减弱。”
“那你呢?你没事吧?”
“我怎么可能有事?”卡修安本来想装个可怜,但没想到站在门外的人脸色还没他正常,“倒是你,你看起来…很一般。”
“今天…谢谢你了。”
卡修安忽然哽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莫温就进了门。
床上的人昏了过去,衣服上透过了血痕,是卡修安的魔法阵形状。
“最后还是不得不强行压制,所以会对他内脏造成一点损伤,但他是羽灵人,用点魔药,不出半个月就好。只是腿上的空洞要养久一点。”卡修安莫名有些心虚,解释道。
“如果他不是羽灵人,或者说,随便一个普通人,遇上这种魔法,是不是早就死了。”
莫温坐在床边,淡淡地说道。
不是在说哈伦,只是在感慨。
自从知道了这骨虫东西,她就各种打听这到底是什么。
维克瑟并没那么清楚骨虫的来源是什么,伊尔凡也说,他只知道那是特定地点才会有的东西。乌姆德勒比懂得多一点,他说那是未得到净化的魔法祭祀地的遗留有害物质。
直到卡修安来,她才把各种碎片拼凑完全——十七年前艾瑞斯特兰上一任神官曾用敌国数百名俘虏炼制魔药,而那正是哈伦受伤染上骨虫的地方。
而那个级别的魔药,当然是送给王室的礼物。
那是王国的禁忌秘密,平民不可能知道。
“别想太多。我去森林取一点月髓兰,大概晚上才能回来。”卡修安按了按她的肩膀,“你先帮他上上药。”
说完他就出门了。
一向如此。卡修安比她还会把一件事情迅速翻篇。
与其说是不思索,不如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了也没用。他从不自扰,只追求更强和接下来做什么。
莫温擦了擦哈伦脸上的血,他紧闭的左眼还溢出一点血来。
如果不是相信卡修安,她肯定不会觉得眼前这景象仅仅是“一点损伤”。
她独自守着哈伦,艾丹和维克瑟轮番过来看情况,告诉他们一切顺利后,她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卡修安回来也是这待遇。
忽然懒得说话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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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就坐在了地上,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床边,盯着哈伦看。
直到失去意识。
半梦半醒间,她觉得有东西在动。
抽出一丝清晰神志去感知,好像不是幻觉。
她一抬头,和另一只茫然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外面天还没亮,屋内的油灯也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只有她之前拿来当作应急光源的荧光苔发着微弱的白光。
这几天没时间把它拿出去晒太阳,所以现在并不亮。
“骨虫剔除干净了,但是加了点别的伤。我怂恿你治的病,那我就作为补偿,再照顾你一段时间吧。”莫温半开玩笑似的,但实在是没什么精力。
“你…要去哪里吗?”
“不啊,怎么这么问?”莫温没想到他醒来第一句话,没有问治疗情况,也没说疼痛感受,只是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她。
“…没什么。”哈伦试图抬了抬左臂,但似有千斤坠,就放弃了,他盯向莫温的左臂,“你那里…”
莫温一愣:“卡修安和你说了?”
“…我先闻到的。”
“忘了你鼻子也灵。”
其实那圣约翰草种在身体上远远没有想象中的痛,卡修安没怎么念叨,那她就默认问题不大。
但她从醒来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鼻腔干热,眼球也微微酸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脸颊处就淌下两道湿润。
在哈伦不知所措的挣扎起身下,莫温淡定地说道:
“别告诉卡修安。”
该说不说,小人之心是似乎会有报应的。
之前暗戳戳觉得圣约翰草的故事被夸大了其中的善意,可眼下的她,正在被放大了的悲悯情绪牢牢掌控。
卡修安说的反作用,比想象中还要讨厌。
不是□□上的痛苦,偏偏用她最不喜欢的情绪来压过理智。
可能因为是最近接收的信息太多了。
莫温抹了把眼泪,又无意识地流下一串,她压着酸涩的喉咙说道:“问题都解决了。”
“…你确定?”
哈伦的左眼还看不清东西,一急着起身,脖子上、身上甚至还有细碎的破裂脆声。可这些都抵不过眼前人忽然的情绪失控让人无措。
“圣约翰草…我本来,是不想扫兴,但早知道…”
“就算早知道,你也拦不住。”
“…嗯。”
莫温看着肉眼可见消沉了一瞬的哈伦,心情忽然松快了很多。
“你觉得不希望我做一些事情,是在扫兴?”
哈伦不语,也没敢看她。
熟悉的心虚表情。
莫温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但收敛得极快,生怕被对方发现。
她窜上床,躺在靠着墙边的位置,和哈伦紧绷的身体还隔着一点距离,侧过身去:“我要睡了,没事不要叫醒我。”
哈伦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没敢动,不大一会,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他那一点倦怠也被搅得完全消散,连疼也忘了体会。
他的手指撑在两人之间的空荡,不想左移,又不敢右挪。
“不是说,照顾我吗…”
27. 荷包牡丹02
莫温抱着卡修安写的那一厚沓羊皮卷,在哈伦家认真研读。
仅仅几天,卡修安就把魔法梳理得十分清晰,填补了之前买的魔法书的全部空缺,甚至更改了一些学习顺序的错误。
“不愧是他啊,只要和魔法相关,他做起来就像呼吸一样容易。”莫温边看边感叹。
“…”哈伦无言,只是一味地给她剥水果。
“欸,卡修安说你也会魔法,你会什么啊?”
“…就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我看看嘛。”
“…不想用。”
“为什么?”
哈伦不情愿地被莫温掰了回来:“只是一些,能让人放松警惕、好说话的小伎俩,算不上什么魔法。”
“听起来,很实用。”莫温没再追问。
卡修安最近在教她魔法的同时,不断灌输着这里不安全、没有真心可待。
前者当然是指摩尔迦娜,后者…卡修安不喜欢背后嚼人舌根,所以这种事做得很生疏,莫温一听就是在说哈伦。
不过哈伦的确一直说自己不了解魔法,可他也从来没说自己不会魔法。
有一些压箱底的保命技能,人之常情。
她接着看书,但余光一瞥,似乎是卡修安。
“我出去一下。”
和以往不同,卡修安没有径直过来,而是调动了一些魔法能量,促使莫温注意到她,吸引她过去。
“我那边有问题出现,我不能久留了。”卡修安言简意赅。
“亡灵村压制不了?”
卡修安来时就说过,他是恰巧在这附近才能那么快赶过来。
在国境附近发现了一个村庄,原本是记录在册的正常村落,但因为常年战争,大部分人都死了。
然而有过路人发现,那里人们的生活依旧幸福美满,家家户户人口齐全。
这事传到王都,卡修安就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大批执念太深的亡灵如果愿望一致,那死亡之气就会建立起一个连接生死两届的亡都世界。
那里的已亡人仍然在过他们心心念念平凡的生活,也没有去加害无辜的路人。
但,秩序不允。
卡修安需要去解决这个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问题。
“…随行人被影响,已经有被同化为不愿去破坏亡灵村的人了。”卡修安眼神闪动一瞬,但也仅此而已。
他认真看向莫温:“这一阵子…虽然你不想我说,但现在,我希望你能听我把话说完。”
莫温示意他继续。
“之前试图暗杀你的人,的确是卡西米尔殿下的部下格鲁卡,我们没查错人。但卡西米尔殿下也确实不知情。他已经把格鲁卡以叛国罪诛杀了。”
“…所以,你怎么知道的?”
“殿下找过我,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他很后悔,他的一些未说出口的想法的确影响了部下,但他绝没有把想法付诸行动的意思!”
“他说你就信了?”
莫温踱步,背过身去,顺脚踢走一个石子。
“…没有完全信,所以我自己试了一下。”
“自己试?怎么试的?”莫温转过来,发现卡修安视线在逃避。
“我用了圣印,可以检测谎言。”难得在他脸上看到无措,“我知道不该用在卡西米尔殿下身上,我已经自罚禁闭一个月。”
莫温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哥哥他知道吗?”
“不知道,我暗中用的。但他真的没有要除掉你的意思。”
莫温双手背在身后,以脚跟为中心灵活地旋转了一圈:“所以,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就是,你的家…”
卡修安听到莫温的反问,心脏便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反驳,但看着对方平静的面容,事先预想的说辞竟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我的家不是普通的家庭,卡修安,你应该知道的。”莫温的眼神清澈如镜,毫无尘埃,“虽然你一直醉心魔法,是造福世界的神圣神官,但王庭中的事,你也躲不开。
你见过的,父亲从小待我就不像在养一个寻常的公主,他让我学习哥哥那样的男子才会接触到的军事、政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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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我成为哥哥那样的人,我想不仅是我,你也曾经也觉得,那是一位开明的父亲。可后来又怎样呢?”
卡修安咬着后槽牙,始终沉默。
莫温便替他说:“即便是我主动向父亲请求让我上战场驰援哥哥,但你现在回看,那是多少双手托举出一个自大的艾莉瑟公主,让她觉得那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可是卡西米尔殿下他对你…”
“哥哥这次没有下令,但下次就不会吗?我只有回到王宫重新去做那个待嫁的艾莉瑟公主才能让这场兄妹间的无谓争斗结束。可是我不愿意。”
莫温说得斩钉截铁,完全不留余地。
卡修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送给卡西米尔殿下的那柄佩剑上的宝石有了裂痕,工匠说用可以填平。但是殿下说,他的拇指总能感受到凸起的那道棱线。”卡修安忽然低声道,向莫温走近了一些,“过去无可挽回,但将来,殿下想重新定义何为应该、何为不应该。”
“很有吸引力,听起来很像是他会做的、我也想做的事情。”莫温并不否认,卡修安是最了解她的人。
用温情无法打动,那就用实际的追求行动去劝说。
“可是你也忘了一点,我脱离王庭,也不仅仅是耍小性子离家出走。艾瑞斯特兰不应该浪费精力在战后分权上。”
“…艾莉瑟…”卡修安忽然笑了笑,略显无奈。
“祝你在亡灵村,一切顺利。”
“那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们不是已经能远距离联络上了吗?”
“好。”卡修安也从来不是会因为一点挫折就伤春悲秋的人。至少他的艾莉瑟在这里,并没有耽于平静的泥沼而出不来。
“这林子中有悼亡鸦,前几日在这附近见到了。我要先去带两只出去。不然也没有什么理由脱离队伍那么久。”
“远吗?需要我领路吗?我最近在这里还算熟悉。”
“不用了,不然那个羽灵人又要哪里痛了。”
两人相视一笑。
“走了!”
28. 荷包牡丹03
哈伦没想到,卡修安走得那么痛快。
而莫温似乎心情也不错。
“卡修安…不是很坚定地要带你走吗?”哈伦备好很多小吃,堆在了莫温跟前。
“准确的说,是想交流一下真实想法。”莫温顺其自然地接过了吃的,“而且他也不会强行违背我意愿的。”
“喔…”
“倒是你。”莫温忽然起了坏心,“卡修安走了,你就不用再偷偷摸摸观察他,也不用在我这颠三倒四地顾左右而言他。”
“…什么…我什么时候…”
“我可都看在眼里了,卡修安虽然帮你拔除了骨虫,没有在正事上投入个人感情,但他也绝对不算是喜欢你。至于你…”莫温眨巴眨巴眼,“你有什么想法都不说,但是天天惦记卡修安赶紧离开的心情也藏不住。”
“…那又怎么了。”
哈伦耳尖泛红,满头发热。一点小心思被揭穿,心虚归心虚,但还是顶着莫温的视线看了回去。
莫温得寸进尺又进一步,戳了戳他的左胸心脏位置:“我能明白他的坦坦荡荡,可你,又是怎么回事?”
“你明白他什么?又坦荡在哪?”哈伦问,心脏跳动加快了许多,在莫温指下也藏不住了。
“他虽然帮我假死,但从来也没真的赞同过我这个决定。而且…他喜欢过我,也不想我走远。”
“喜欢…过?”
“艾瑞斯特兰的神官是不被允许有世俗的婚姻的。”莫温的眼神忽然拉回到从前,揉出些淡淡的怀念,“很早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们。
哈伦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朝夕相处,年纪又不大,长得还好看,互相有点好感也不奇怪。”莫温潇洒地撩了下头发,大方承认,“可是,就像你说的,我们有点像,在某些方面过分执拗,即便规则允许,我们也不适合成为爱人。”
她知道哈伦巧妙地把自己前一个问题逃了过去,就又绕了回来:“他出于这些想法不想我再离家,那你呢?”
看着红温巨人坐如冰山岿然不动,她无奈轻轻笑笑,继续低下头看羊皮卷。
“我不想你走。”
屋内安静很久,突然冷不丁响起哈伦的回应。
莫温抬头,对方红温渐退,只有耳朵熟透了恢复不回去。
“以为再也遇不到的人又出现了,但我以为我活不成了,所以你是去是留都可以。但是现在…”
“现在怎样?”莫温性急,打断了他说话,多问了一句。
舌尖在齿列打滑。
哈伦喉咙艰涩滑动,鼻腔内却钻进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味道不对劲。”
“…什么?”
莫温见哈伦忽然换了一副神情,她也瞬间切换情绪,跟了出去。
在不远处,奎兰趴在地上,身体微微上下起伏着,毛皮深一块浅一块的。
莫温刚要上前去,就被哈伦拽住。
“别直接碰他,闻着像是…瘟疫。”
瘟疫这个词,大概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两个字。
极难治愈,传染性还极强,无孔不入。
但凡发生,总要死上一大批人。
可瘟疫又怎么会在这深林中无端发生?
哈伦先一步端起奎兰,小家伙还活着,但也没有清晰的意识。
“我以前遇到过,但不会被传染。”他解释道,“去把维克瑟叫来吧,我们没办法单独处理。”
莫温半怀疑着哈伦的说辞,但也知道眼下也不应该在推拉中浪费时间。
维克瑟正在村里和诺斯行者跳舞玩,一见莫温满脸焦急地跑过来,他就默契地抽离了出来。
“村长,村子附近…曾经出过瘟疫吗?奎兰好像被感染了!”
莫温虽然着急,但也没失了理智。
维克瑟的反应绝不是单纯的恐惧。
“瘟疫?!怎么会是瘟疫…他去哪了?”
“还没来得及问,哈伦让我先来找您。”
维克瑟慌慌张张赶过去,哈伦把门一关,把莫温隔在了外面,从窗户开了个小缝,递给她几块遮面的布。
莫温闻了闻,上面有荷包牡丹的味道,大概是哈伦手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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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能临时用到的药。
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幸好卡修安之前跟她多说了几句——
荷包牡丹加上月光蓟和影鸦草可以治愈外伤,如果是和弃心兰、薄荷搭配使用就可以抵御传染。
屋内有魔法的波动,莫温捂住口鼻,悄悄往里探。
用魔法直接治愈重病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卡修安说,他并不觉得这村里有谁能够做到。
但魔法可以用来消除另一种魔法。
她没有先去配药,反而耐心在门外等候。
没过多久,维克卡修安瑟从屋内出来,习惯性地挠了挠头顶。
“怎么样?”
“…嗷…没什么事。”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真的是瘟疫?”
“是。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没再继续说下去,“反正现在没什么事了。”
哈伦在他身后轻轻摇了摇头,莫温就没多问,让维克瑟回去了。
奎兰在床上睡得不是很踏实,偶尔还会无意识地蹬脚。
莫温关上了房门,转向哈伦:“魔法造成的瘟疫表象?”
“我觉得…像。”哈伦不确定,只能认真回忆所有细节,“维克瑟查看了奎兰的病症,马上就用了魔法。与其说是治愈…我感觉,更像是揭开了一层有病症的皮。具体的,等奎兰醒了再问吧。”
突如其来的事情让莫温好像忘记了什么,听到瘟疫两个字只觉得后背发麻。
她长这么大,还没亲眼见过,但听邻国的确爆发过一阵瘟疫,死伤惨重。
“以前没传染上也不代表这次也没事,哪有你这样,没有防护也敢往上冲的?”莫温怼了怼哈伦的胳膊,嗔怪道。
“…羽灵人,不会得人类的疾病,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
“那…”
“好了好了。”莫温莫名觉得有股子热气正在从上半身溢出,不耐烦地找了个理由回去,等奎兰醒了再说。
但趁着哈伦不注意,她顺着奎兰留下的足迹,独自又走进了森林。
29. 荷包牡丹04
大脚怪虽然不聪明,但生性纯善,除了人,不会有什么生物故意为难。
他们胆子也不大,除食物以外,也不会主动去接触什么,就算有危险,顶多远远地看一看。
莫温跟着奎兰杂乱的脚步,其实也没有走多远,行迹消失在一道湿地前。
再往前,可能已经被流水冲没了。
她闻不出什么不同,但一路走过来,一股不好闻的树叶堆积腐烂的味道越来越重。
森林有这味道不奇怪,但这其中还有一个她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的多余气息。
她翻了翻黏在一起的烂叶,拾了几片,带了回来。
大约到黄昏时,奎兰闻着刚切好的卷心菜醒了过来。
和人不同,他没有那个虚弱的过程,醒了就是好了,直接开吃。
“所以,你是见到了一只没见过的大黑鸟,就跟着跑了出去,之后觉得不舒服就回来了?”
莫温听着奎兰的描述,那黑色的大鸟和悼亡鸦的外形几乎一模一样。
奎兰也没有后怕的感觉,只惦记着眼前的一点吃的。
具体跑去了哪,他也不记得方向,也记不清什么标志物。
“…没事了,玩去吧。”
没有任何有效信息,莫温趁着哈伦做饭,在他背后鼓捣捡来的烂叶子。
“那味道太冲了,你一进门我就闻到了。”哈伦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提醒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但是…在哪里闻到过。”
果然,莫温确认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感觉。
她一定在森林里哪里遇到过。
不过奎兰说,是追踪悼亡鸦才得的“瘟疫”,那悼亡鸦也是一个线索。
可惜卡修安并没有和她多说一些这个物种的细节。
明天去问一下乌姆德勒比,就算他不知道,只要和他说一下,卡修安对此了如指掌,哪怕他不知道,估计也会跳起来带人去森林找。
想到乌姆德勒比,她就有点想笑。
她还没见过学术自尊这么强的,什么都要比一比,从智者忽然变成了初入学堂的卖弄孩童的形象。
以至于她也没意识到真的在笑着摆弄着那堆烂叶子,指尖一点犯痒也没注意到。
转天一大早,她就敲响了哈伦的房门。
哈伦睡眼惺忪,就见她一脸兴奋。
“那个味道,你回想一下,是不是血痂花?”
“好像…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
“昨天手指痒了好久,半夜起来发现,手心全是暗红色的脉络。”她张开手,颜色已经不是很明显了,“只有枯萎的血痂花才会分泌这种带轻微毒素的黏液。”
“所以,你又要去了吗?不和维克瑟说一声?”
“他明显就是不想和我多说,不然昨天早就解释了。”
哈伦的视线扫过她偶尔还用手指蹭揉的手掌:“我和你一起吧。”
“不用,我记得位置。”
“瘸子不会拉后腿,你放心。”
哈伦说着就要起身,也没给莫温拒绝的机会。
森林里,总是他更轻车熟路一点,两个人也比一个人更安全。
莫温揣着一把小刀,带着夜里刚挤的荷包牡丹汁液,火速上路。
卡修安的短暂到来,对于她自己而言,最大的收获就是平时一些隐隐约约的猜疑得到了印证——
橡谷村是不受摩尔迦娜祝福的。
而昨天维克瑟的遮遮掩掩又起到了此地无银的作用。
“腿如果不舒服就停下,别逞强。”她虽然兴冲冲地出门,但也没忘了,她是在带着一个伤员上路。
“…没事。你脖子那里,蹭到什么了吗?”哈伦跟在她后面,有头发挡着,看不到什么,他只能看到前面的人时不时地抓一下那里。
“可能昨天也蹭到了脖子,的确有点痒。”
“我看一下。”
哈伦拽住她,撩起长发,神忽然情一滞。
“刀给我。”
莫温好奇,自己抬手摸了摸,但也被挡住了。
"别动。"哈伦的手掌压住莫温的锁骨,另一只手攥着刀,稳稳地贴上血管上的细长凸起。
当冰凉的金属触到皮肤时,莫温听到一个细小的破裂声,但不疼。
一条拇指长的活跃细线在哈伦手心弯动,如果细看,这线的两端还分着叉。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反正,是不应该出现在你脖子上的东西。”
哈伦投下一道复杂的眼神。
“陌生的东西不要轻易瞎摸。”莫温感受到了,立刻说出了哈伦的未明之言,果断认错,“但是以我现在的水平,触摸的确方便…”
哈伦梗着脖子,还是放弃地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在沿着奎兰回来的路染上的,那可能这也是那瘟疫魔法的一部分,或者,是那种魔法的初级阶段。你比较幸运,发现得早。”
“所以用这个魔法的人,也并不在乎其他生物也会感染,更不要说可能带来的后果。”
莫温细想着,按照逻辑而言,这个假想方多半是个外来的棘手对手,因为他不曾考虑在这里生存的威胁。
但看维克瑟的反应,他却像是一直知道这个存在,那就不太可能是个森林无关人员。
“你还要去吗?”哈伦问。
“当然。”
莫温捋了一下脖子上的凸起的皮,有些凉凉的,在心里迅速回顾了一下卡修安教她的魔法,继续上路。
血痂花通常长在阴暗的树根旁,但又不喜太湿,莫温上次遇到,还是在一棵庞大的根部几乎完全翻出来裸//露在外的槐树边。
那里还长有些散播着有毒种子的植物,空气不太好,所以莫温也不大愿意涉足那里。
林间逐渐暗了下来。
哈伦跟在莫温身后,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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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底陷进了软软的苔藓里,暗色的斑点正在悄无声息向上攀爬。
莫温和哈伦交换视线,她掏出荷包牡丹的汁液,向那片糜烂的土地上洒了一些。
斑点迅速褪去,但哈伦身后的林地却突然像活过来一样。
手腕粗的枯枝破土而出,两人旋身躲开。
哈伦反应更快一些,但碍于腿伤,也只能躲到不远的树后。
跑到另一边的莫温虽然没被击中,但被溅了一身湿土,失神一瞬。
“莫温!”
哈伦出声提醒她,招来枯枝的第二轮攻击。
莫温的确走神了。在灵魂归位后,她立马反应过来。
“刀!”
哈伦在闪避之际,把刀扔给她。
莫温刚一接住就划破手指,刀尖沾着一点鲜血,在树皮上反向勾勒出一幅符文。
大地忽然整体向下沉降,震起一层浮土。
一切陷入寂静,枯枝也不知所踪。
莫温跨到哈伦身边,一股腐臭味也随之而来。
“人类…”
不远的树后伸出几根细长的手指,但就像刚刚冒出的枯枝一样。
这生物身上也有衣裳,只不过,只能勉强称之为碎布。它的皮肤也崎岖溃烂,随后露出的双眼浑浊无光。
“你是精灵?”莫温挡在哈伦身前,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它和维克瑟有点像,不论是身形还是五官,只不过,眼前这个,更像是一具埋土里很久又被挖出来的腐烂尸身。
“你的魔法…”它的声音喑哑,艰难地把眼神聚焦到莫温身上。
“和你同源。”莫温直截了当地点破。
刚刚她的失神就是因为她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力量。
只不过,她更强大,对方已经是日暮之力,只能发动一段时间的防御攻击。
“啊…”它缓慢地抬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你走吧。”
说完,它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莫温喊住它,“是你传播的瘟疫?”
“那不是瘟疫。”它停住脚步,“我只是要赶走踏入我家的东西。”
“我无意冒犯。”莫温又向前一步。她没感受到恶意,至少,在她动用魔法之后,这个精灵就停下了攻击。
“但你已经冒犯了。我不喜欢陌生人,这里也不欢迎任何生物。”
“我只是想知道摩尔迦娜到底是什么!”
精灵身形停滞很久,才缓缓扭过头来。
“你只要知道,她不会害你就行了。魔法给了你就是你的,不用担心哪一天又被夺走。”
“但她为什么明明有能力健全,却还是自我封闭、放任衰败?”
“为什么?为什么…”
精灵笑着自言自语好几遍,突然一把把身上破布撕烂,露出被层层腐蚀掉的身体,从干燥的喉咙里挤出难听的吼叫:
“到底是谁挤占了这里的命宫?你该去问谁啊!”
30. 荷包牡丹05
橡谷村依旧宁静,尤其是黄昏时刻,动物们已经各自回窝,到了睡觉的时间。
维克瑟正在收拾鹿角兔刨出来的土洞,如果不及时填了,明天就会有很多不知名的卵蛋产在里面,说不准,还会被吃掉,又引起一波打架。
他手指在空中滑动,沙土乖乖地排成一条,钻进细长的洞中。
“村长。”
莫温和哈伦满身脏土地回来,直奔村子中心。
“回来啦。”维克瑟热情地打着招呼。
“我来找乌姆德勒比,他在吗?”
“欸?他不是走了吗,没和你说吗?”
“走?走去哪?”
“他和我说,要和你那个人类朋友一起走。”
很显然,卡修安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莫温也无从得知。
乌姆德勒比要先斩后奏,悄悄跟着卡修安出去。
希望卡修安能顺利接收他吧。莫温在心里祝他好运。
“那算了。”莫温又站在维克瑟跟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我问您一些事吧。”
“你说。”
“您是什么时候来到这森林的?”
“哎呀…具体,也记不清了,十几年是有了。怎么了?”
“那橡谷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落的?”
维克瑟了然,以为她又在研究摩尔迦娜:“七八年了吧,在你来了之后才有一点点好转,但外围还是…”
“就在你遇到另一只精灵之后?”
莫温问得连贯且突然,没给维克瑟一点反应时间,对方的表情一览无遗。
精灵不太会撒谎,在心里计算了好久,也没有想出合适的说辞,终于认命。
“你们遇到他了啊…”
维克瑟的大眼睛垂了下来,盯着地面,似乎有些难过:“我好久没见过他了,好像,是在躲着我。”
“昨天治疗奎兰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他又出现了吗?”
“是奎兰不小心遇见了他,不是他主动出现找到了这里。”维克瑟解释道,“这不一样。”
“所以,真的是那个精灵才是原住民,而你初来乍到,就打伤了他,抢占了地盘。”
“不是的!”维克瑟立刻否认,十分惶恐,“不是的…我只是…误伤…他脾气不好,一心想赶我走,我以为他要杀我,我下意识抵抗,结果…”
莫温并不觉得他在装无辜。
那个精灵的确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驱赶人,维克瑟的失手,他自己都想不到。
但,结果已经是这样了。
“橡谷村大概,不会再好了。”
“…什么?”
“字面意义,摩尔迦娜不会守护这里,我也做不到让这里恢复如初。”
“…是、是他说的吗?”维克瑟脸色忽然不好,手指疯狂纠结在一起。
“摩尔迦娜不是守护神,只是一小片土地的意识,和一只普通的生物没什么区别。而你们的到来,就像踩在了他的身上、吸他的血肉生活,你又打伤了和摩尔迦娜魔法同源的那个精灵…”
哈伦在后面悄悄拽了拽莫温的手臂,莫温忽然止住了讲述。
大概是被摩尔迦娜影响了,她今天说话很冲。
“…所以,是因为我吗?”
维克瑟指尖徒劳地抓挠着空气,不知所措地原地打转。
“…不管怎样,我只是想和您说清楚,我也许还能恢复一些植物的生长,但这片地域的生命力,已经被放弃了。”
莫温不想再咄咄逼人,她没再等维克瑟说话,便转身回家了。
维克瑟还求助地看向哈伦,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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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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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温走得很快,到家后熟练迅速地沏泡了一杯兰花块茎的热饮,一饮而尽。
哈伦静静靠了过来,只不过,没有进到屋子里,抵在了窗外的台前。
“有点烦。”莫温闷闷地开口。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被当作了魔法的孢子、种子,还会被影响情绪,无害但是…让人不舒服。”
莫温提着杯子,忽然笑笑:“白捡来的东西,果然占不到便宜。”
“摩尔迦娜和那个精灵,说不好是谁先谁后,但他们关系匪浅,一致对外。我们…才是外来的,然而却有能力生活在这里。”
“真无情。”
“不是无情,只是规则。”哈伦垂眸,又补充道,“自然的规则,谁强谁就说了算,没有先来后到一说。”
这人平时话少,可是该矫情时偏偏比谁都冷静。
莫温的心跳很快平静下来。
她掏出荷包牡丹的汁液,瓶子沾了土,里面的东西还剩下一半。她拍在了窗台上,叹了口气:“剩下的,等我摘了影鸦草再做吧。”
哈伦伸出一根手指,蹭了蹭上面的泥。
两人沉默片刻,他忽然问:“你会走吗,像其他得了魔法的人一样?”
“…我不知道。”
刚来时,莫温的确没想离开,可现在,她也不再确定留在这里是否是她想要的。
她的疑问得到了解答,也带来了更大的问题。
“先吃饭吧。”
哈伦捻着衣角,呼吸微滞,但还是轻声道。
莫温看着他微晃的背影,喉咙像被什么扯着似的忽然发问:
“如果我要离开,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31. 龙血树01
等了几个月的荨麻苦艾酒终于酿好,莫温躲在屋子里独自白日饮酒。
不是酒有多好喝,而是无事可做。
有一种很难与人说明白的感觉——摩尔迦娜不曾引导她知道真相,只是在她偶然得知摩尔迦娜的真实意图后,土地的意识就不再掩藏,将懒散与强势完美结合,最终也影响了她的意识。
她不太想与摩尔迦娜融合,也不想“直面迎敌”,干脆,她也不作为。
这种处事作风在她不太长的人生中还算是新颖,但有用。
而且那天,她的嘴先于脑子,问哈伦愿不愿意和她离开。
按常理来讲,她不该先问这个问题。
但有些意外,哈伦回答,愿意。
他愿意什么?
莫温捏了捏桌上的野生果子,忍耐之下,才没有捏出汁液。
话也没说清楚,他们又回到了正常的日子。
虽然膝盖处的空洞还没长好,但羽灵人异于常人的忍耐能力让哈伦已经能够再正常出入森林。
白日无事,基本只有莫温一个人待着。
只不过,荨麻的味道太浓,招来一些同样无所事事的村民。
从前还不知道伊尔凡喜欢这个东西。
但动物不能喝酒,莫温拦住了这个见到吃的就发昏的驼鹿,及时地把新鲜荨麻塞到他嘴边,没让他沾发酵物。
“村长最近…在忙什么呢?”
伊尔凡吃东西时不说话,但莫温还是没忍住打听了一下。
那天之后,她还没进过村子中心,也没见过维克瑟。
“还是每天闲逛,检查检查周边。怎么了?”伊尔凡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不过说起来,那棵龙血树长出新枝了,这几天维克瑟有点担心它会出问题。”
“…龙血树,只要不太靠近它,它就不会再反向捕食或者吸血了。长出新芽也很正常,我之前养护过,而且龙血树的自愈能力比其他植物要强很多。”
“话是这么说,但是有前车之鉴,很多村民还是会害怕。”
伊尔凡隔着耷拉下来的毛发,暗戳戳盯着莫温:“倒是你,最近是怎么了?”
往常听到哪里的植株出了问题,她会立刻出发。
今天却只是嘴上说说。
“…魔法,多多少少会对人产生一些影响,我也不例外。”
莫温说得有些模糊,但也没想瞒着谁。
“有些魔法…的确是。”
这种说辞用到伊尔凡身上最有说服力,看看他的前任主人们就知道了。
“正好我那朋友给我留了更详细的书籍资料,等我再研究明白吧。”
“如果都是你这种心态就好了。”伊尔凡难得感慨。
魔法这种捷径会让很多人失去耐性,而魔法却最忌急功近利。
也许是最近事情有点多,有生人进入森林,也有老朋友走了出去,再加上上了岁数,他竟然有时也会想到之前那家极度崇尚魔法的人,以及那段悠闲但又无语的生活。
他又啃食了一会荨麻,忽而动了动鼻子,闻到了又一个熟人的味道。
“哈伦回来了。”
“…那么早?”
莫温把头探出窗户,看了一会才看到哈伦的身影,以及他肩上扛的一大捆薰衣草。
但薰衣草其实并不适合生长在这,只是偶尔有种子被带进森林,零零星星地长了一两棵,还长得并不健康。
也不知道他从哪摘了这么多。
“我回去了。今天,谢谢款待。”伊尔凡吃饱了终于想起来从人类世界学到的那点礼仪,虽然没必要用,但他还是和莫温道了谢。
哈伦淡淡地和伊尔凡擦肩而过点头致意,然后掸了掸薰衣草,本就稀疏的花瓣更所剩无几。他把花放在了窗台上:“给你的。”
“这是…做什么用的?”
“虽然不太好看,但是,助眠。”
莫温怔住。
好像,是和他说过,但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她睡不好的时候太多了。
大多时候都是如果睡不着就去做事,困到不行直接昏迷,倒也没有说是非得睡着不可。
“也不知道这些…”哈伦自己看着这些光秃秃的薰衣草都觉得有些好笑,想着既然植物本身没长好,那他就把量提上去,“有用吗?”
“没事,给我吧,谢谢啦。”莫温接过来,手放在薰衣草上,紫色在手下越发浓郁。
她分出一半给哈伦,一如既往。
有时林间过于安静,她会恍惚得觉得,她在和哈伦相依为命。
她抬头,发现对方正在看自己。
“你是从什么时候…?”
“很早。”
莫温被直接了当的哈伦吓了一跳:“你是哈伦?进了一趟森林,被什么附身了?”
“没有。”哈伦没忍住笑了笑,“就是突然发现,没什么可隐藏的,你不是早就发现了。”
莫温缩了缩脖子,很不适应这么直来直去的沟通。
“那你…是为什么?”
“边境…让人开心的事情不多,人也大多因为生存而遮遮掩掩地活着。但是你…很好。”
莫温甩了甩头发,故意装腔作势:“当然,我可是公主。”
“当然,寻常人也不会因为要嫁给不喜欢的人就随机抓一个乱亲。”
“…哈伦!”
“我当时…也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有点羡慕。”哈伦目光愈发柔和。
“羡慕什么?”
“有烦恼的人不幸福,但是能把烦恼说明白、说出口,也并不容易。”
“…这算什么…”莫温嘀咕道。
“那你呢?”
“我可是单纯的见色起意。”
“见色也是喜欢。”
莫温难得和哈伦视线相对那么久。
和这时有时无的胆子相处起来也挺有趣的。
地面忽然震动。
莫温猛地看向村中心的方向。
那里有一股强烈的魔法波动。
好像是维克瑟。
“我去看一眼。”
虽然这几天有点躲着他,但如果有事情,莫温还是要去。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拱起的高高的土屏障,在缝隙中,时不时地有绿色的细枝抽动。
几天不见,龙血树变化那么大吗?
卡修安没走的时候和她强调过,平日用魔法修复植物没什么关系,但少碰不正常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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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树。
天使与恶魔只在一线之间,龙血树就是这样。
它迟迟恢复不到正常状态,那就是要疯狂汲取周围能量。
甚至在有了一定能量积攒后,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尝试。
莫温也不知道该不该帮它恢复正常了。
她边快速接近,边催动魔法。
她十指交叠,呈一个倒三角状,周围树木微微晃动,忽然发动生长倒向龙血树的方向。
植物的问题,就由植物来解决。
龙血树几乎不会干扰周围其他植株,只是一味地吸食路过活动的生物的生命力。
维克瑟那边的压力小了一点,这才腾出空来说话:“龙血树突然发狂,这是怎么了?”
“大概…到瓶颈期了,刚才没闹出事吧?”
“没有没有,我反应快。”维克瑟嘿嘿憨笑,“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
莫温也不知道。
此刻的龙血树极其抗拒和她交流,像是完全对立的仇敌一样。
眼睛一扫,地上有些断了的树枝子,她捡来一个,在空中画了一道符文,又刺破了手指。
血珠漂浮空中,渐渐填满了符文形状。
再一推,符文出现在龙血树树皮上。
震荡渐渐停了下来。
“用血画符文…”维克瑟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知道,看着不像正经魔法。”莫温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用能力之外的高阶魔法,血是最好的媒介。”
维克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能指责别人冒险为之的帮助。
村民们慢慢现身,对危险的本能敏锐让他们迅速远离混乱的中心,此刻又都嗅到了安全的味道。
维克瑟安定好局面,村子又恢复了宁静。
莫温也正要离开,却被很小的声音叫住。
“你…要离开吗?”
莫温回头:“还没想好,那您呢?”
维克瑟叹了口气:“不走了,森林很大,但这么深入又便于隐蔽的地方并不好找。不论是我…还是他们,已经习惯在这里了。”
“也很好,不用奔波。”莫温随口回应,但看着维克瑟的表情,她也正色了一些,“上次的事,希望您别放在心上。过去的事既然不可挽回,那我们都向前看。”
“…嗯。”
维克瑟皱巴的脸似乎永远无法舒展,只是有时皮肤堆砌的方向不同。
“回去休息吧,今天谢谢了。哈伦来找你了。”
哈伦跑得慢,等他过来,这里已经没事了。
“我得快点好起来,不然跟不上你。”他有些自嘲,但说得又十分真诚。
莫温觉得他在装委屈,又觉得有些好笑:“…走啦!回去做饭。”
仿佛龙血树的发狂只是个小插曲,一切都十分平静。
但莫温一觉睡到了转天傍晚才艰难转醒。
哈伦守着她,就像守着一具会呼吸的尸体,会魔法的村民被他喊来围成一圈,大眼瞪小眼地盯着也束手无策。
“你怎么了?”他难掩担忧。
莫温说不清楚,只觉得浑身疲惫,还带有挥之不去的真实酸痛感。
“我好像…和龙血树打了一架。”
32. 龙血树02
“你的意思是,在梦里和龙血树又打了一架,还打赢了?”伊尔凡念叨着莫温说的话,好像很难理解。
“…应该赢了吧,不然我怎么会醒过来。”
莫温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真实的梦境。
因为她的虚弱感在提醒她,真的有事情发生。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被抢走了东西,而她奋起直追,又抢回来大部分,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这是什么情况?
她并没有和龙血树有直接的接触,如果只是因为她将安抚符文打在了龙血树上就形成某种联系,那以她的水平,恐怕不能轻易解决。
一想到可能无法善了,她猛地平静下来,甚至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
“那你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感觉?”哈伦问,手就撑在莫温手边,指尖相碰。
莫温细细感受了一遍:“好像…还行。”
“听起来像是契约,但结契时间点在哪呢?”
“不不不,哪有这么恶劣的结契,这是魔法侵占!”
“…”
维克瑟他们东一句西一句,说了半天也没具体的结论和解决办法,哈伦就把他们又都送了回去。
但艾丹假装飞走,趁哈伦没注意,又顺着门缝飞了进来。
“我好像…听说过一些。”艾丹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什么?”莫温问。
“听过一种不太好的魔法,我不知道名字,就是如果有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伸出援手用魔法帮助了他,被帮助的那个人力量会增强,但当他和施救者能力相当的时候,他就会反过来汲取那个人的力量。”
莫温觉得就是在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可又想了想:“龙血树,一种植物,怎么会人类的这种魔法?”
“魔法源于自然,很多人类魔法师就是从动植物身上得到的灵感,所以…也不是没可能。”
艾丹用翅膀蹭了蹭头:“龙血树,是很强大的植物,即便你们人类也没研究明白它的用处和能力的上限在哪里。你好像惹了个大麻烦。”
屋内忽然陷入寂静。
直到哈伦回来。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吧。”莫温像是在安慰艾丹一样。
而艾丹在哈伦的注视下,讪讪离开。
“他说什么了?”哈伦问道。
“说了一些倒霉的事情。”莫温耸了耸肩,又躺了下去,但睁着个大眼睛,拍了拍身边的床铺。
哈伦坐近了些。
莫温把艾丹说的如实告知。
却换来又一轮沉默。
“卡修安如果还在就好了。”
许久,哈伦憋出这么一句话。
“他要是在,肯定是没问题。”莫温无奈笑了笑,“可是他不在。”
“那不如…”哈伦欲言又止。
“什么?”
“砍了吧。”
“这个建议…”莫温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很直接了当,也符合常理,但这森林里没多少认知之内的事情,“再议…再议…先看看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吧。”
但一语成畿。
莫温变得极其嗜睡,一睡就是一整天。
而梦中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
龙血树和她正面冲突,且每次战斗场景都不一样。
她不落下风,但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精神不济之时,莫温还跑到龙血树跟前坐着,直勾勾地盯着静止不动的日渐粗壮的树根。
相顾无言,莫温明知它不会和自己妥协,但她仍莫名其妙地坐在这里。
人在无语的时候就会很想笑。
龙血树不语,只是一味抢夺魔力。
它和摩尔迦娜一样,闷闷的,但主意很大。
“还是没办法嘛?”青蛙人拉夫兰也听说了这事,难得在吃喝玩乐之外的事主动来和莫温说话。
“没有,但是还好,它也做不了什么。”
拉夫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也许是某种契约,这世上有很多可以暗中形成的畸形共生关系。”
正经起来的拉夫兰让莫温有些不习惯:“不用这么悲壮,我真觉得还好。”
“唉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拉夫兰一副我都懂的样子,“这种纠缠的魔法最难摆脱了,你退它就进,你进它就退,不讲理的。”
莫温无奈笑了笑:“是啊,比人还难缠。”
两人依偎着靠了很久,直到日落,拉夫兰要去睡觉了,莫温才一个人冷静了一会。
魔法纠缠在了一起,就轻易解不开。
独自时,她神情凝重起来。
精力和时间都被无谓地浪费了,虽然生命没有收到威胁,但这种细碎持久的折磨最是烦人。
坐到觉得微冷,她就回去睡觉了,饭也没怎么吃,只是老老实实等着龙血树再入梦。
房外,黑夜中有几个影子闪过,在树木丛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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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温再次睁眼,她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白天了。
但这次也有不同。
龙血树的无理取闹并不专注,虽然体感上觉得耗时久,但似乎没前几次那么缠人。
她坐着等待迟钝的清醒来临,然后出门透风去。
门口的草药田很是清净,只有奎兰在。
但他见到莫温,忽然表现得很慌张。
众所周知,大脚怪藏不住事。
“奎兰?站住!”
莫温叫住立刻想跑的奎兰,绕到他身前:“又做什么心虚的事了?老实交代!”
奎兰突然很忙,蹭蹭爪子蹬蹬地。
视线逃避许久,莫温又问:“其他人都在哪?”
问题一出,奎兰猛地尖叫着跑开。
虽然没有招认,但也说得差不多了。
真的是其他村民有关。
莫温直奔村子中心。
伊尔凡、维克瑟、艾丹、哈伦,四仰八叉地躺在龙血树周围。
而龙血树上已经有了一道极深的裂痕,缝隙中还有潮湿的暗红色。
她探了探哈伦的鼻息,似乎只是昏了过去。
但一口气昏了四个,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寻常事。
她坐在他们跟前,也没帮他们找一个更舒服的晕的躺姿,只是找了根狐尾藤,编着花样玩。
不多久,艾丹先醒了过来。
雷鸟的嗓子眼从来没发出过这么难听的声音,就像是卡了个长毛,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艾丹长久地往肚子里吸了口气,眼前一晃,突然注意到莫温的存在。
“说说吧,怎么回事?”
莫温编了一条长长的套圈,上眼皮一抬,目光有些凌厉。
“嗯…早上好啊!”艾丹沉默一瞬,忽然积极地打招呼。
“已经是下午了。”
“…哦!是嘛!时间过得真快!”
“你们对龙血树做什么了?”
“没有啊,就是…”艾丹也开始装忙,但脑袋转动时,目光突然落在了龙血树的裂痕,他也是一愣。
这一点变化也进到了莫温的眼中。
这几个会魔法的聚在一起…
莫温有点烦躁,热气顺着脖子爬上后脑。
忽然地面裂开,伸出几条长藤。
“你干什么?”艾丹慌了。
“不如直接把这个龙血树毁了一了百了也比你们乱来要好!”
33. 龙血树03
哈伦觉得很累,累到眼睛都懒得睁开。
但嗅觉依旧在工作,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薰衣草。
莫温的床铺就用他摘来的薰衣草熏了个遍。
他艰难睁开眼睛。
脸上有轻柔的触碰,他逐渐清醒,眼前人形渐渐清晰,那柔软的抚摸突然变成了毫不留情的揪肉。
“趁着我睡觉,忽悠别人一起做那么危险的事,哈伦先生,这样好吗?”
腿上、背上疼得难受,但哈伦的神志是最后归位的。
莫温的手劲对于羽灵人来说算不上,但足够新奇。
还没人捏过他的脸。
“艾丹都交代了。”莫温喉咙微动,准备了一些话,忽然说不出来了,“这就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
“也还好吧,伊尔凡说,魔法源的转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对于龙血树来说,它大概率会避开不同源的魔法。能量过载或者混乱会让它无暇顾及你。”
“魔法,你会多少?你也上?”莫温气笑了。
就会一个简单的迷惑法术,也敢去和龙血树面对面?
“我用过龙血树的树芯。”
哈伦犹豫一瞬,提醒了一下莫温。
“…”
莫温骤然回过神,这种联系,可比她和龙血树那不清不楚的“契约”要强烈和明显得多。
“后果呢?”
“伊尔凡和维克瑟说,我的魔力基本为零,运气好的话…”
“运气好的话?”莫温重复了一遍。
“…运气好的话,被分走一点生命力,也没什么关系。”
莫温忽然有一种淡淡的无力感。
对未知的不可掌控,以及自己的局限。
“伊尔凡也说,但凡是生灵,只要对能量的感知产生混乱,那外力就有机会脱身甚至反向汲取。”哈伦绞尽脑汁,把他们说过的话美化润色,“其实这事不严重。”
“那你为什么睡着时一直侧着身,不让人碰你的后背?”
哈伦哑口无言。
莫温在他还没醒时悄悄掀起衣服看过。
她知道哈伦的翅膀被折断过,但她没想到就生生留下两道小臂那么长的伤疤。
虽然是旧伤,但却泛着不正常的微红色,温度比旁边的肌肤还要高一些。
“旧伤开始疼了?”她问。
“…嗯。”哈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也不是伊尔凡和维克瑟说的任何一个可能的后果。
两人沉默很久。
“谢谢。”莫温忽然闷闷开口。
“…不、不用…”
“但是真气人啊。”
哈伦把手蹭到了莫温手边,试图碰一碰,好在,莫温没有躲开,他也松了口气。
“我再翻翻书,看还有没有办法。”
莫温猛地起身,坐到了桌前,又掏出了那几本巨厚的魔法书。
哈伦本想再进一步但落空的手有些心酸,又默默收了回去。
又一连几天,莫温在梦境中被困住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哈伦却越来越多。
偏偏其他参与者没事,伊尔凡、维克瑟、艾丹都没有再次经历。
“看来真的是曾经用在他身上的龙血树树芯的问题。”莫温和艾丹站在哈伦床前,盯着仍在沉睡的人,“龙血树想取回它的一部分?”
“…不能吧。”艾丹也想不通,“可是哈伦的腿伤好得很快啊,而且越来越快。他也没有像你一样,有精神不济的状况。”
“是我的草药配得好。”
艾丹明亮的小眼睛轻轻翻动,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他又开始了思考:“龙血树,不会把哈伦当成同类,不让他走了吧?”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
莫温和艾丹对视,默契地收回了视线,并觉得背后发凉。
然后各自找事去了。
现在也只能等哈伦自然醒来再问问情况。
转天一大早,趴在床头的莫温被床上的动静吵醒。
哈伦半趴在床上,没力气爬起来,只能用手臂支撑着身体。
上臂青筋暴起,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喘//息抖动。
“你怎么了?!”莫温抚上他的背,却发现烫得惊人。
“我觉得…不对劲…”哈伦艰难吐出几个字。
“能对劲吗!”
莫温觉得哈伦背后的皮肤尤其是脊骨那里愈发坚硬,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蠕动,推挤着血肉与骨头。
她调动起治愈魔法,试图缓解。
可哈伦只觉得内热外冷。
一波一波的灼痛从脊柱根部向外扩散。
他咬紧牙根,试图用别处的痛转移那种撕裂的感觉,齿间却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他听见自己背后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不确定是骨头在裂开,还是有什么在生长。
又有一瞬,他感觉像是有人在他体内插入钩子,硬拉着什么从血肉中抽出来。
他脑子中不适时地出现一个十分清晰的念头,但他不确定,因为龙血树没理由这么做。
汗水几乎浸透了衣服,布料粘在皮肤上。
“是不是…”莫温也意识到什么。
哈伦几乎已经麻木,不太能听进去莫温的话,疼痛将他整个意识碾碎,只保留了尽力一声不吭的执念。
可就在这时,疼痛突然攀上一道新的高度。
他嗓子挤出一声喑哑的闷哼。
先是一阵黏腻的湿热涌了出来,还夹杂着血腥和淡淡的铁锈味。
他的手死死抓住床铺,感觉骨骼在延伸,那些新生的部分从他体内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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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不仅仅是重量,还有一种熟悉的知觉。
“你…”
莫温亲眼看着他的汗水与血顺着背流下,巨大的展翅迅速填满房间,震惊之余,风忽地一紧,她被哈伦完整地包裹住。
体温之上是崩塌的声音,灰土呛进她的鼻腔。
哈伦肩背微微抖动一下,一抬眸,无措的眼撞进了他的视线。
“还疼吗?”莫温问。
还有血断断续续滴下,但这次是落在了她身上。
哈伦摇了摇头,疼痛似乎在消失,但仍在拉长回响。
背后那强有力但不稳定的力量在推动着他的身体,他几乎都忘了这种拉扯是他生来就有的。
“龙血树…是不是真的被你们搞昏头了?”
“…有可能。”
哈伦推开身上破碎的木板,把莫温扶了起来。
远处一道矫健的身影滑过,落在了眼前。
艾丹动了动脖子,看着坍塌了的小木屋,和哈伦身上染着血但仍挂住了的破布衣裳,以及最不该存在的,那对巨大的羽翅。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哪开始问。
莫温努力去接受这一切,但好奇心在此时胜过了其他情绪。
她捏了捏哈伦的翅膀,外面的白羽摸起来软软的,但折不弯、摸不透。
哈伦抖了抖翅膀,干脆把身上碍事的破布都扯了下去。
“真的没事吗?那么多血。”莫温蹭了一把他锁骨流下的血污,眼神无意向下一扫,手也顺着浅摸了一下。
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没事。”哈伦感觉到那一点轻轻的触摸,但没戳破。
“那么久了,还能长回来?”艾丹终于捋清了事实,只觉得诧异,“你在梦里和龙血树做什么了?”
“没什么,也没有打架。”
“他真的把你当作自己人了?”
“…也许?”
“我去看一眼龙血树!”艾丹转头飞走。
莫温也想跟去,但看了一眼赤//裸上身的哈伦,她从废墟里扯了一件脏衣服出来:“这个…还能收回去吗?”
哈伦微微缩了下肩胛骨,翅膀便消失在背后。
“没事…没事了。”
哈伦穿着衣服,身体却和莫温几乎只有一拳的距离,身上的体温透过那层布料轻轻逼近。
嗓音贴着她耳边落下,轻柔却有力量。
“…走吧。”
“这个。”哈伦拽着迫不及待要离开的人,指了指身后的废墟,“怎么办?”
“回来再修呗。”
“那我今晚呢?”
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莫温心口一跳,像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
“收留你几天。”
34. 溺日礁01
“我来拎吧。”哈伦扶了一把莫温背上的包袱,另一只手想去接她手里的巨大骨头。
但莫温抱得紧紧的。
“不行不行,如果沾了别人的气息,我就没法用苦艾做灵视的魔药了。”
在哈伦痊愈后,他们久违地去了趟镇上的集市,回来路上,哈伦忽然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腐尸味,但又不同寻常。
两人没过几天清净日子,对于平静有一种刻意的追求。
但闷头赶了一段路,莫温还是没忍住:“我能去看一眼吗,就远远的一眼!”
等去到那个方向,他们却发现了一具完整的骨头,是巴西利斯克蛇王的尸身。
掩在高高的草下,被槲寄生完全覆盖,所以才有了那股奇特的混合味道。
据说巴西利斯克的气息就可以让草木枯萎,剧毒缠身。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这种生物极度危险且分布很广,但好在它昼伏夜出,很难遇上。
然而书上也有写,蛇王的骨头磨碎成粉,混上苦艾和银蛛液,就可以做出能够超越空间的灵视药剂。
然而做这种魔药要十分注意“认主”的问题,对于材料要亲力亲为,不能借他人之手。
她拗得很,哈伦也不强求,只是帮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她初来时还是利落的短发,现在已经长过了锁骨。
“回去简单吃个饭,黑面包加扁豆洋葱汤吧。”莫温计划着短暂的晚上,还想留一点时间给苦艾的栽植。
她边说边走,忽然发现哈伦落在了后面。
“怎么了?”
哈伦看向后面,可那边什么都没有。
“…没什么,可能是风声。”
“那,走吧。”
不确定的日子过多了,难免会有些草木皆兵。莫温没太当回事。
两人又都回了莫温家。
上次哈伦的翅膀把木屋穿透,但重建却异常缓慢。
除了伤病原因,莫温都懒得说他,那么一点小心思藏也藏不住,连借口都找不好。
后来也就随他了,床又不是不够大。
哈伦熟练上手熬个浓汤,莫温在门外草田种上苦艾的枯苗。
这样的画面,几乎每天都有。
生活琐碎,但两人都没急着把日子赶完。
第二天清晨,雾气尚未散尽,屋外一片朦胧。
哈伦已经醒来,正在屋外掰着枯枝,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他怕吵醒莫温——那人头埋在薄被里,只露出一截发尾,看起来睡得正沉。
等把柴备好,他又进到屋内,挽起袖子,娴熟地从墙上取下一串风干的肉干,放到锅里一煎,油脂滋啦作响,香味瞬间在屋里蔓延。
如往常一样,莫温闻到饭味总是能醒来。
她坐起来醒了醒神,才用力地伸了个懒腰。
“蜂蜜和干果在那边,你来配。”哈伦忙着看火候,没有回头。
“一会我去村子里找村长借个银蛛液,你进森林,帮我带个菱晶藤果囊回来。”
“不和我一起去吗?”他扭着脖子,露出半张脸说话。
莫温知道,这是他试图装可怜的行动开端。
“今天不要,蛇王骨粉和苦艾很难保持新鲜,我要抓紧时间。”
“…好吧。”
因为前一天捣鼓了苦艾,莫温的手上沾了一股浓烈的茴芹苦味,一夜过去味道仍未褪去。
她去到村子中心,久违地,村民们没有猫在各个阴凉处睡觉,而是三三两两躲在了腐木芯里。
她过去摸了摸,它们没有闪开,但也没有出来,看起来像是在躲什么。
“莫温啊…正好…”
她背后传来维克瑟的声音,但脚步声却有两对。
一回头,她竟然在这个村里又看到了一个人类。
“这是蒙福特,之前就来过橡谷村。”维克瑟介绍道。
这个男人很礼貌且疏远地向莫温致意,并没有因为见到同类而惊讶。
看穿着,在人类世界过得还不错。
莫温迅速将一切收在眼底,也浅浅地打了个招呼。
维克瑟把她往边上拽了拽,有些紧张地压低声音道:“他回来是想再研究一下摩尔迦娜魔法,我该怎么说?”
“没事,让他来找我。”
莫温把手搭在维克瑟肩上,稳稳地按了按,没让他为难。
维克瑟这才松了口气,热情地给蒙福特介绍起来,大赞莫温是个多友善又有天赋的人。
虚头巴脑的交际结束,维克瑟放心地把蒙福特交给莫温,自己不知道躲去了哪里,跑得很快。
莫温也没做过这种教学,一上来也是有些无从下手,好在她一向擅长装得成熟冷静:“你是已经掌握了一些吗?大概会了哪些魔法?”
“只是一些简单的操控。”蒙福特说道,他直视着莫温的眼睛,似乎极为坦荡,“维克瑟…有提过我吗?”
“没有,他谁也没说过,我也没问过。”
“那你在这里待了多久啊?”
“几个月吧,这里环境不错。”
维克瑟和莫温说了银蛛液的位置,莫温自取后就带着蒙福特往森林里走一点。
“最开始发现自己的变化,也吓了一跳吧?”蒙福特开始话多起来,主动和莫温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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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点,但是也只能接受了。”
“我在外面接触到的都是一些从小就有机会学习魔法的人,我为了不暴露魔法来源,装得也是很辛苦。”蒙福特苦笑道。
“会魔法也不是什么好事,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
就像是一拳拳都打在了棉花上,蒙福特无论说什么,莫温都淡淡的,激不起什么情绪波动。
“你在种苦艾?”
莫温攥了攥拳,又松开:“味道的确不好闻,也不易散。”
“你又要了银蛛液…是想做灵视的魔药?”
“闲来无事,试试玩一玩。”
“我也做过,但是巴西利斯克蛇王骨不容易搞到,我可以帮你。”
“谢谢,不用了,有机会遇到再说吧。”
“…艾莉瑟殿下!”
莫温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脸上依然挂着礼貌的微笑。
“我去过两国边境,也见到过殿下身披铠甲的样子。”蒙福特朝她行了一个标准的艾瑞斯特兰觐见王室的礼节,“我并没有忠于卡尔瓦隆,还希望您可以相信我。”
“相信什么?”莫温反问,“我只是问你关于摩尔迦娜的魔法还想在哪方面精进,并没有想知道别的什么。”
“可您昨天明明已经拿到蛇骨了。”
莫温轻轻嗤笑,但几乎微不可察。
所以昨天哈伦听到的声音,真的是有人跟着他们。
只不过,眼前这位会一些魔法,哈伦很难切实察觉,而她的魔法与蒙福特的又同出一源,那她自然也觉察不到。
“如果你对摩尔迦娜没有兴趣,那我就去忙我的事了。”
莫温转身就走,懒得和他再说废话。
“殿下!”蒙福特紧走两步赶上,“我并没有恶意,我回到这里也真的是因为魔法进阶遇到了瓶颈,遇到您只是意外。”
“既然是偶遇,那你现在也该礼貌地道别了。”莫温话语柔和,步伐却未停半分。
蒙福特声音低下来:“我想,殿下应当明白,有些事不说清楚,反而容易招致误会。”
莫温轻笑:“我和一个初见的人能有什么误会?”
“英勇战死的艾莉瑟公主出现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我想无论是让哪个国家的人知道,都不是一件好事。”
“威胁我?”
“非我本意,我只是想提醒殿下,留在他国土地,于人于己都不利。说到底,您也不是只为了乐趣而来到这的,不是吗,殿下?”
莫温没有立刻答话,风吹起她的发丝。
“那你去告诉别人吧,我倒是很好奇,是怎样个于人于己皆不利的。”
35. 溺日礁02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哈伦拎着刀,却忘记了切肉,动作停滞着。
“还能做什么?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摩尔迦娜分散出去的魔法如果靠近会互相排斥,他不希望我也在这,二就更简单了,他想通过我搭上王室资源,所以半威胁半讨好着。”
莫温边说着,手里磨骨粉的动作也没停。
“维克瑟真是什么人都收留啊…”
“也不能赖他,毕竟这个蒙福特,似乎在这里口碑还不错,我问过奇克查尼了,他都说这人还行。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表面功夫已经比大部分人都要真诚了。”
“那拿他怎么办?”哈伦转过来,刀尖仍冲着外。
“不用管他。”莫温很冷静,“他虽然看起来在外面生活不成问题,但他肯定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魔法来源。他再怎么折腾也不敢真的暴露。而且…他好像是隶属于,灰袍旅人。”
“那个中立魔法联盟?”
莫温和哈伦在人类城镇活动的时候,难免会遇到其他魔法师。
大部分队伍服务于贵族,所以总是趾高气昂地成群结队,少有的低调的也是因为无所依靠,靠接单过活。
灰袍旅人就是这样的组织——没有长期忠于的主顾甚至国家,所有魔法师各凭本事。
似乎能加入到这种联盟的人水平都很不错,只是背景差一些、运气差一些。
即便卡修安曾经来教过莫温一些东西,但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在人类世界中是什么水平。
但既然蒙福特可以,那她应该也有这个潜力。
让莫温比较满意的是,接下来几天,蒙福特并没再来找她的麻烦,和她猜的大差不差,果然虚势更多一些。
只是白日村中的村民跑来她这边的多了些。
艾丹说,村民们虽然认识他,但那家伙身上已经沾染了太多人类魔法师的气息,动物本能让他们下意识想避开。
但蒙福特也不是那种没人理他就失落的人。
据说他早出晚归,比哈伦外出的时间还要久,也没人知道他去做什么。
回来时偶尔带着新鲜的植物回来给村民们吃,却从来不刻意地和谁亲近。
就像这里没有这个人一样。
这样反而不讨人嫌,对谁都好。
没人影响,莫温做灵视药的进度也很顺利。唯一需要等的,只有需要连续被滋养五日的苦艾。
草药田更新了一波又一波,如今三分之一的地方都被苦艾占据,这味道熏得很多村民不想靠近,只是在田地边缘啃食着其他植物。
莫温窝在新做的躺椅上,享受着一时有一时无的阳光。
奎兰也平躺在地上,毫不掩饰地敞着肚皮,放松得不像个动物。
可正当放空灵魂之时,莫温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忽然绷紧,奎兰也翻身而起,周遭的村民们在他们动作之前就已经四散逃跑。
“你也先走。”莫温推了推奎兰。
这个要来的麻烦,有熟悉的味道,也有陌生的。
又有人闯进来了。
蒙福特突然从灌木林中滑出,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在地上蹭出不浅的土痕。
而与此同时,六个灰袍人从不同方向缓步出现。
“你自己惹来的麻烦,还偏偏要领到我眼前走一圈?”莫温起身,站在蒙福特旁边,没搭把手,只是紧盯着这几个陌生人。
“事已至此,不如先想想怎么息事宁人。”
蒙福特捂着肩膀爬起来,另一只手又调动起魔法,手边的树木摇晃,一时间全是枝叶摇曳的声音。
“还有同伙?”
对面的人低声疑惑。
“诶!不是啊!”莫温立刻高声否认。
“我们两个魔法同源,您刚刚下意识防御,已经漏了,他们不好骗。”蒙福特淡定地对莫温解释,似乎也不愁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这人,是真讨厌啊。”莫温敛了最后一点玩笑的神情,“你惹到他们什么了?”
“用了按照他们的规则不被允许的魔法,这几个人,也想来分一杯羹。”
“所以不关这里的事?”
“看您怎么理解了,不管怎么样,来这里的人,不可能空手离开。”
“你们!”对面听够了当面肆无忌惮的讨论,终于忍不住呵止,“植物魔法的使用方法,马上交出来!”
莫温嗤笑——
很直接的沟通方式,也很傲慢。
难怪…莫温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蒙福特这么急着摊牌。
原来是情急之下,救命稻草能抓一根是一根。
她没那么清楚前因后果,她只知道,凡是张嘴要东西的,就没有终点。
欲壑难填,即便这次给了他们什么,也总会有下次。
“不想给。”莫温直接拒绝。
空气一瞬凝滞。
“…您…”蒙福特欲言又止,对面的灰袍人也干脆利落地放弃沟通,咒文滚滚涌动,法力波动猛扑而来。
他们早就按捺不住,得了莫温这句拒绝,就干脆利落地出手了。
为首之人咬牙低吼,从背后散发出的浅浅的黑雾直奔莫温。
蒙福特反应也快,立刻让草药田中的月光蓟提前释放出花粉中和毒气。
莫温眸中寒光一闪,脚下微移,默念一串熟悉的咒语。
轰然之间,地面炸开,一丛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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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条如恶兽般破土而出,尖刺森然。
就在灰炮人的脚下,凭空而生,包围、收缩。
他们惊恐挣扎的身形立刻消失在原地。
“…藤裂。”蒙福特虽然用不出这种魔法,但也认得。
他并不觉得自己比这位落后很久才获得魔法的公主弱,只是就杀人而言,他实在比不上。
他面对莫温的姿态又低了一些,眼神直勾勾的,打量中也多了两分恐惧。
“直接下死手,你们独立联盟也没什么情分可讲啊?”莫温冷冷道。
“他们,只是一群贪心的人。”
“你不也是?”
“我只求独善其身。”
“你还要在这待着?别又惹来一群。”莫温从房子旁边抽起一根扫帚,去清扫刚刚灰炮人消失的地方。
卡修安教过她藤裂的改善方法,可以不留痕迹地使用这个魔法。
“不会有人来了。灰炮旅人几乎都是单干,他们生怕自己发现的好东西被别人觊觎。”蒙福特解释道,他看着一瞬间消灭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后却依旧那么淡定的莫温,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又说道,“殿下,我是真心诚意想要提醒您,您或许真的不适合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怎么说?”莫温一边打扫,一边听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蒙福特从衣袍里掏出一块已经残损了的帕巾,远远地让莫温看:
“我不敢猜测您离开家乡的原因,但您骤然‘离世’,对于很多人来说有震惊,又是机会。”
莫温一眼就认出了帕子上的图案——
那上面是她的军队旗帜的标志,但又不完全一样。
“有人借着您的名头,散播谣言,说您是被人所害,要为艾瑞斯特兰的英雄洗清冤屈。”
莫温沉默着干活,只是听完,把扫帚杵在地上,静静地站了一会。
又忽然轻轻一笑。
她名声什么时候那么好了?还有人要替她鸣不平?
虽然是假的,但用这种噱头来满足某些人的私欲,她也好奇会有多少人跟从。
“殿下,我有私心,一开始是想求您庇护。但现在最紧急的情况已解,我也只是想报答您。”蒙福特觉得莫温还是不信他,只好再表诚心。
莫温这才想起来回应他:“没什么,谢谢你的消息。”
小屋前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蒙福特没什么和莫温说的,也就知趣地走开了。
今天的事,他当然不会对外多嘴。
等这周遭又只剩下莫温一个活物,她进屋,从抽屉里取出了嗅幻草。
一抹金黄的透明雾气顺着窗檐散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