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淋湿了》
3. 云泥
那天晚上薄夏回去写日记时,开头是——
“今天班上来了个转校生……”
她看着“今天”两个字皱眉,往前翻了一页,昨天的日记开头也是“今天”,前天的日记开头也是“今天”。
这哪儿是日记啊,简直是流水账。
她有些泄气地鼓起腮帮,干脆将带着锁的日记本丢到一旁。
关于这个小插曲,薄夏其实像很多少女一样幻想过和那个转校生能发生点儿什么故事,但是她又矛盾地觉得,像她这样平凡的女孩儿,大概就像青春校园小说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配角。
成绩也没有多么出众,长相也一般,家庭也是。
和那样的男主角比,她大概只是背景墙。
这种感觉,在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更甚。
薄夏在校园公示栏上看见了这次全校第一名的照片,脚步自然止住,她仰头,在玻璃后看到一张端正的证件照。
少年穿着白衬衫,干净温润。
南桉一中每次公开成绩也会放上单科第一名的照片,而那次考试所有学科第一名都是靳韫言。
一排一模一样的照片,架势堪比出道。
听说他每场考试都提前交卷,即便是这样难得变态的试卷,他也能和第二名拉上惊天的差距。
自那之后靳韫言一战成名,成了校园里的传说,毕竟那么帅的一张照片贴在公示牌上,让人不注意都难。
也是那时,薄夏发现和他是云泥之别。
她从同学那儿听说靳韫言家境优越,用他们夸张的话来说就是贵族少爷那一挂,偏偏人又温和礼貌,成绩更是不用说。
这样完美到应该出现在小说里的人出现在了现实,总让人觉得很玄幻。
那天起,十一班门口多了不少来送情书的人。
温心拽着薄夏去小卖部:“太夸张了,你不知道我昨天看到那一排照片,简直被那张脸霸凌了。”
薄夏听着,没应。
她脑海里是少年穿着校服的模样,因为是转校生的缘故,他还没有本校的校服,穿的仍旧是从前学校的黑色西装,领带是墨绿色的。
原本就优越的少年在人群里更加显眼。
她路过窗户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倒影,黑色长裤和白T的普通校服,平凡的长相,好像一下子觉得和那个人的差距又多了一些。
“现在贴吧上全都是关于靳韫言的帖子,底下要他联系方式都要疯了,说第一次见贵族少爷照见现实。”温心思忖着,“你说我找靳韫言要个联系方式去卖给他们,可行不?”
薄夏有些佩服好友的脑回路,怎么别人在花痴的时候她还能想到怎么赚钱,这经商头脑以后想要不成功也难吧。
不过温心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出卖同班同学这事儿还是有点不太道德。见薄夏一直没搭话她有些好奇地问:“你不觉得他帅吗?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哪儿是没有反应,分明是心口波涛汹涌。
可越是那样地动山摇的动静,她越不敢让别人知晓,在温心八卦的眼神注视下,她慌乱点头:“帅。”
温心看她着不为所动的模样给她点了个赞:“不愧是我们‘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乖女,面对如此颜值的帅哥居然都能这么淡然,佩服佩服。”
南夏自然没反驳的道理。
到了小卖部,门口在卖烤肠,温心买了一根,薄夏则走到冰柜前拿了根随变的巧克力雪糕。
进去买零食的时候,薄夏瞥见架子上的牛奶,和靳韫言送她的那瓶一样,她鬼使神差地拿了下来。
玻璃罐,他手里小小的牛奶她握在手里刚好,碰到的时候,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日的玻璃上残留的余温。
结账时,薄夏莫名有些心虚,很怕温心问起什么。但是幸好,温心并没有觉得哪儿不对。
她松了口气,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地会心脏跳得那样快。
“马上要选班干部了。”温心一边吃着烤肠一边说,“今年你估计也跑不掉了。”
薄夏语文成绩好,加上画画画得很不错,每次出的板报都在评选里是优,班主任对她赞不绝口。
虽然当班干部有种帮助集体的感觉,但是她却有些犹豫,因为她实在是没什么社交能力,每次对着班上学生说话脸都会红。
午休的时候,薄夏在预习新教材,温心是上学期的英语课代表,她收齐了暑假作业,但是太多,让薄夏跟着一起搬。
薄夏答应,路上的时候温心小声跟她聊着天:“你说这些作业老师会翻吗,感觉最后的归宿都是废品站。”
“应该不会吧。”
薄夏跟着温心进办公室的时候刚好听到里面传来对话声,付强对靳韫言说:“你有没有意向当班长?”
薄夏脚步顿住,温心也跟着顿住,后者完全是因为八卦,年级第一要当班长了?
两人都觉得靳韫言应该会答应。
但男生并没有说话。
门外站着的两个人不好听墙角,于是喊了报告进来,刚好班主任看到薄夏,问她今年要不要当副班长。
她先前十分犹豫,本身当个课代表学习委员已经十分勉强,当副班长更是难上加难。
薄夏张了张唇,原本打算拒绝,余光瞥见身边人的衣角,那些话又都咽了下去。
她想,靳温言当班长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毕竟除了他很难有其他人选。如果她能当这个副班长,是不是就跟他接触会多一点儿了?
她不明显的喉结微微动了动,点头答应了老付。老付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点了点头:“那行,温心你继续当你的英语课代表,不过我说你啊,其他科成绩能不能提上来一点儿,那么偏科怎么考上大学。”
温心受不了唠叨,悄悄吐了吐舌头。
老付头搞定了两个班干职位,这才期待地看向靳温言,原本以为他一定会答应,谁知道靳温言十分有礼貌地说:“老师,我恐怕没能力担任班长。”
“……”薄夏耳边响着他的声音,好像有个气泡啪嗒一下破了,眼底染上落寞。
靳温言敛着眼,看上去有些许的弱势,好像真的不能做好一样:“更何况我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学习,还要参加竞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付头也不好为了班级里的琐事去牺牲年级第一的成绩,于是说了两句就放他回了教室。
回去的路上,薄夏忍不住看那人挺拔的背影,他腿生得长,没两步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温心摇头感慨:“不愧是学霸,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像我,一心只读漫画书。”
她自我调侃完,却没得到薄夏的回应,偏头看过去发现薄夏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少女的心思复杂,身旁的人并没有能窥探出多少,温心心大,也没追问。
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周围变得喧嚣吵闹。薄夏还在后悔刚刚答应班主任的事儿,应该跟靳温言一样认真学习才对。
所以说别人成绩好都是有理由的。
那天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不在改成自由活动,但因为学校是封闭式的,不少人早就从体育场上开的口子逃了出去。
薄夏是个标准的好学生,逃课这事她干不出来,于是仍旧坐在桌子上看书。
温心都傻眼了,哪有人老实成这样。
“大家都走了,你就算不翻墙,也没必要在这儿看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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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夏想了想:“那我去图书馆吧。”
温心:“……”她是这个意思吗?
薄夏下楼的时候又看到那排照片,心想学神都这么努力,果然努力还是有用的,所以她现在要去看书。
但那时她并不知道,某个“努力”的学神早就翻墙去了黑网吧。
周随野问他:“老班让你当班长,你怎么不当啊,当了之后我就能解放了,也好轻松一些。”
少年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和平日里在教室里的模样不太一样,眉眼间多了几分厌倦:“要专心学习。”
“你觉得我信?”
周随野认识靳韫言并没有多久,不过凭借他自来熟的性格很快就和对方熟了起来,他原本以为这位就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最令人讨厌的那种。
结果相处没两天发现,这人游戏玩得比他还溜。
靳韫言唇角染了几分笑意,键盘敲得飞起,眼尾勾起一个轻佻的弧度,没说什么。
他确实不是因为要学习才拒绝,理由也很简单——
怕麻烦。
晚自习前,薄夏早早地来到教室,她想把班主任交代的黑板报早点弄好。
这会儿教室安静得很,周围只有粉笔落在黑板上沙沙的声音。
她刚画完边框,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言神,刚一路上过来多少人看你啊,看来我明天要打扮一下了。”
另一个声音有些懒懒的:“换个称呼成吗?”
啪嗒一声,薄夏手里脆弱的粉笔一下子断了。
她眨了眨眼,又下来从盒子里拿出一根新的。
两个男生看到薄夏在并没有说什么,薄夏虽然成绩中上,但在班级里比较透明,平日里也不爱说话。
她接着画,注意力却全在身后了。
“说真的,你为什么放着燕京好好的高中不读转这儿,而且还是我们这个普通班,你知道你这类似于什么么?”
“什么?”
“满级大佬去新手村打怪。”
他轻笑了一声。
靳韫言靠在椅子上,因为无聊随手拿起竞赛题,他脸上仍旧挂着标志性的笑,看上去是老师最喜欢的乖学生:“在哪儿学习有区别么,真正优秀的人不会被环境影响。”
周随野实在受不了这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挑眉问他:“你这一天天的,能说人话吗?”
然后薄夏又听到一声笑,落在耳边听得人耳廓发烫。
周围渐渐吵闹起来,晚自习将至,大部分学生都过来了。
她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但注意力仍旧只在那边。
好像全世界都被隔绝在外,她只听得到他。
可惜,两人没聊一会儿便结束了。
周随野看见薄夏还在那费力地画画,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时兴起还是想逃避晚自习,走过去问:“哎,我帮你啊。”
薄夏怔了一下,对于同学的帮助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她立马挥手,脱口而出:“不用,我可以的。”
她的口头禅,我可以的,我行,不用,没关系。
好像天塌下来她那个小身板都能撑起来似的。
薄夏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能不麻烦到别人就不会想要麻烦别人,不管什么事都自己扛,她的家庭环境注定她比一般人更加懂事和成熟。
有一次搬书,很高一摞她那样瘦弱的人硬是拒绝了好心男生的帮助,手都红了都没吱一声。
周随野见她拒绝了,也没再说什么。
薄夏却没由来地有些后悔,她存着点儿不轨的心思,如果刚刚让周随野帮她的话,他们会不会做朋友。
那么……
她是不是离靳韫言也更近一步了。
4. 心事
晚上下了晚自习,薄夏翻出手机。
一中校规很严格,学生如果带手机被发现的话是会被没收的,也因此,她只能在家里用。
班级群里不少人在水群,消息一条一条地往上弹,看起来十分热闹。
薄夏点开群成员,一直往下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翻什么,一直翻到靳韫言的名字,她的指尖顿住。
主页干净简单,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黑色的头像,个性签名写着:千军万马踏蹄,江月何曾皱眉[1]。
她看了又看,像是将每一个细节都琢磨出深意,接着刻在脑海里。
在那为数不多的细节里,她像是要拓宽出一个宇宙来。
后来再想,刚开始那点儿好感更像是一种本能,就像是飞蛾扑火,对于闪耀的人,好像总会对他有靠近的欲望。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薄夏慌乱地将手机藏在课本下,在夏父进来后伪装出一副学习的模样。
这个家里是没有隐私而言的,因而敲门也是不存在的事,有一次她因为将卧室门上的钥匙拔下来,甚至挨了一顿骂。
夏父端着盘水果进来,语气里带着关切:“别学到太晚,等会儿睡了,知道吗?”
“嗯,好。”
接着门又重新关上,一切归于平静,薄夏剧烈的心跳声这才平息下来。
她一回到家就对声音格外敏感,一听到门外面的声音就会有一种类似应激的反应。
确认夏父已经走远,薄夏拿出手机看了又看,她犹豫着要不要加他的好友。
同班同学,加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可……这样突然加好友又好像很突兀的样子,薄夏在脑子里编织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最后还是放弃了。
藏在心底的想法时不时冒出来张牙舞爪着,最后还是化成了一个胆小鬼,只会埋在最深处挠痒痒。
薄夏干脆将手机关掉,专心投入学习之中。
没过几日,学校定制了新校服,靳韫言终于换下了那身显眼的校服。但很奇怪的是,新校服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款式,蓝白色,和贵族学校的西服没法比,穿在他身上硬是一样好看。
甚至,少年人的朝气更甚。
周随野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不是,我一直以为我穿着丑是衣服的问题。”
这让他情何以堪?
旁边的沈然忍不住笑话他:“人丑就别赖衣服,你没听过一句话,脸才是最好的时尚单品?”
周随野气不过,跟那人打闹起来。
教室里充斥着男生的吵闹声,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和绿色的树叶映照在一起,组成青春的画卷。
薄夏在那样的背景音里,唯独抬起头看向那个清冷的身影,她想起清晨时在校园门口遇见他,他刚从一辆车上下来。那辆车她认不出牌子,但是一看就知道应该不便宜。
他特意离学校有一段距离下车,然后戴着耳机往前走。少年身姿瘦削,长腿上套着黑色的长裤校服,T恤被风吹得鼓起一角,无由透着几分寂寥。
四周安静,她推着单车悄悄地跟着他,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很多年后,薄夏已记不得泛善可陈的青春岁月里许多的细节故事,可脑海里永远有那样的清晨。
像一场梦,
梦里,是她不愿醒来的清晨。
新学期刚刚开始,大多学生的心思还在暑假里,很难进入状态。一到班会课,付强民就惯例开始唠叨:“你们要认真学习,高二正是进步的时候。”
然而他高一说的是,高一正是打基础的时候。
高三说的是,高三正是冲刺的时候。
总而言之,没有哪个时候不重要的。
这种套话基本上每一届学生都听过,但大多人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基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薄夏倒当真了,很认真地听着。
温心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似乎在看珍稀保护动物。
这年头,这么乖的学生不多见了。
她忍不住凑过来小声蛐蛐老师:“你看班主像不像那个唐僧,真会念叨。”
这嘴巴一张一合的,跟唐僧没什么两样。
还没讲上两句,她的小动作被付强民尽收眼底,但对方却没提温心的名字,反而点了薄夏的名,接着说:“你成绩好,可别被某些人影响。”
温心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显然早就习惯了“某些人”、“少部分”、“更有甚者”的头衔,反正也不会掉块肉。这些在别人眼里的屈辱称号,几乎快成了她的奖章。
但薄夏不一样。
察觉到班上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她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笔,甚至手心都冒了汗。那个时候的薄夏,连在讲台上多说两句话都会脸红,更不敢成为大家眼中的焦点。
她想到什么,忍不住悄悄抬起眼,见坐在旁边的靳韫言似乎在看什么书,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
女孩松了口气,可心底莫名地又有些失望。
班会结束前,老付头指定了班干部人选,他向来都是内定,只相信自己的眼光:“班长周随野、副班长薄夏、学习委员靳韫言、体育委员周然……”
薄夏刚开始听着并不意外,因为周随野成绩好人也外向有责任心,他确实是当班长的好人选。听到靳韫言的时候有些错愕,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们班上的学习委员基本上就是个榜样作用,没什么事儿要做。
这波啊,纯属挂名。
那几天考完试开始讲解试卷,本来懒散的女同学这几天学习热情十分高涨,甚至外班的学生都来十一班问题,一时间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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氛围格外浓厚。
温心拿着笔看着那排队的场景,差点儿惊掉下巴:“什么呀,她们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
薄夏在预习新课程,似乎没听到温心说的话,过了半晌才抬起头:“这是好事呀。”
温心拿起笔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头:“什么好事儿?你以为她们是奔着学习来的?”
温心使了个眼色,下巴朝靳韫言抬了抬:“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薄夏这才注意到了忙着给大家讲题的靳韫言,显然这些女同学是借着学习的名义来接近靳韫言。薄夏一时间心里也有些痒,她其实也想成为那些人之中的一员,却没有那样的勇气。
“靳同学,你真的好厉害啊,我能不能加一下你的q`q,之后有不懂的问题问你。”
靳温言q`q号的好友功能是关闭的,他不管在哪儿都太受欢迎,如果不是为了在群里看通知,他恐怕号都不会注册。
薄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莫名地有些紧张,担心对方一口答应。但下一秒,她耳边响起少年温润却又疏离的声音——
“q`q被盗号了。”
对方:“……”这话你自己信吗?
薄夏悄悄松了口气,耳边是温心“啧啧”的感叹声,她垂眼看向桌子上的数学卷子,上面有一道未解的题。
她得不出答案,就像那时她找不到自己那些莫名情绪的答案一样。
她指尖无意识地捏起了卷子的一角,在平整的纸张上攥出褶皱,几乎快要鼓起勇气像那些女生一样向他问题。
薄夏的心就像是一个气球,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有心虚、忐忑,更有胆小,那些混合在一起几乎要发生化学反应爆炸开来。
她的唇张了又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靳温言突然站起身。
他看了眼手表,突然看向一旁的周随野:“你刚刚说班主任找我,是吗?”
周随野明显愣了一下,一脸不知所云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反问:“啊?”
过了半秒他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于是顺着靳温言的话说:“对,他在办公室等你。”
“那这些题都交给你了。”
“我?”周随野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虽然有这么多妹子挺不错,但是让他讲这么多道题要累死他啊。
也不等他拒绝,靳韫言已经起身离开。
周随野无奈地叹了口气,性格张扬的少年虽然接了自己并不乐意的任务,仍旧好脾气地接过试卷给别人讲解。
薄夏抬头看向那个单薄的背影,微风吹起他蓝白的衣角,刚刚所有出的神这时候回了过来,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本子上。
她心口的气球一下子被扎破,垂头看向草稿本,上面全是杂乱的痕迹,像极了少女的心事。
5.秘密
九月末,学校要举办运动会。对于学习生活乏味无趣又没有太多假期的高中生来说,这无疑是少数大家期待的集体活动。
周随野是班长,又是沈然的好兄弟,也负责一部分活动,他让填表的时候,薄夏看了眼表格,下意识地找寻那个人的名字,他并没有报任何项目。
过了几秒,薄夏很自然地将表格传给了后面的人,她实在没什么运动细胞。
“哎,薄夏。”周随野叫她的名字,他长得很高,带着少年人的张扬。
薄夏抿唇,犹豫了片刻后答:“嗯?”
“能不能帮个忙?”他说,“这活动都没人报名,你能不能报一个,不然我没办法完成任务啊。”
她为难地看着表格,可是……她也不会啊。
周随野见她犹豫,觉得她脾气好,劝说有望:“你就随便报一个,不需要拿到什么名次,行不行?你想要是我们班报名人都不齐,多不好啊,你还是副班长呢。”
他一下子就拿捏住了薄夏的性格弱点,不喜欢拒绝别人、好说话、容易动摇还集体荣誉感强,这么一说,薄夏思考了半晌。
原本就松动的她突然想到什么,余光瞥见了某个身影,还是说:“那好吧。”
她看着单子,不知道该选哪个。
周随野读懂了她的犹豫,凑她近了些:“你跑步总会吧,给你报个接力赛和短跑,你随便跑跑就行。”
薄夏鲜少这样靠近异性,见他那张放大的脸凑到自己跟前,呼吸停止了一瞬,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她很快避开他的眼神,抬笔在4*100接力赛和短跑一百米下面用中性笔一笔一划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薄夏。
温心上完厕所回来,知道薄夏被周随野那狗忽悠之后笑个不停:“拜托,你听他给你扯,现在说没关系等会儿训练的时候又是另一番说辞了。”
薄夏像是在缓冲一样,维持了原表情好一会儿,她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骗了。
可已经上了贼船,想下来也不可能了。
这个时候她再抬头看的时候,周随野已经去忽悠下一个人去了,只是大家都没薄夏好忽悠,因而这工作挺难做。
温心忍不住笑话他:“看,又去抓壮丁了。”
周随野甚至连靳韫言也不放过:“你人这么好,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靳韫言眼尾压着几分轻佻,修长的手指翻开一页书籍,语气倒是听起来正常:“我有心脏病,没办法参加这些活动。”
薄夏听到一点,心想他身体不好吗?
她也没质疑这个说法,倒是周随野无语,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信吗?怎么不说自己腿断了。”
天天忽悠人。
靳韫言挑了挑眉,顺着他的话接着说:“确实前段时间才换的假肢,你看看?”
周随野没忍住亲切地问候他:“你大爷。”
薄夏发现好像只有自己心软,温心看了一眼她微微有些错愕的表情,似乎读懂了她的表情,抬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人之常情,哪个女生被那狗盯着能拒绝他呢。”
周随野本身性格就很开朗,人缘很好,长相就更不用说了,一双桃花眼仿佛能蛊惑人心。
她脸颊微微泛红,不太适应别人开她跟异性的玩笑,也不知道怎么辩解于是选择了沉默。
这时候抱怨已经没什么用了,反正也不是多难的事,既然已经报名了,就尽力做好。
薄夏这样想。
后来薄夏抽空去训练的时候,温心会陪着,她性格开朗,和班上谁都聊得来,甚至薄夏偶尔看的时候,她和靳韫言也在说话。
只是莫名地,她总觉得靳韫言虽然很有礼貌,但笑着的时候总是很冷淡,好像和谁都保持着疏离的感觉。
即便如此,她也很羡慕温心那样外向大方的女孩,能那样自如地和靳韫言交流,偏偏她说句话都不敢。
薄夏收回视线,她站在跑道上,认真听着别人说接力棒应该用什么姿势接,站在原地做跑步的姿势,反复练习。
九月的太阳仍旧很烈,但那时顶着骄阳,十七岁的少年们乐此不疲。
运动会是大家最放松的时候,也相对来说比较自由。薄夏悄悄带了手机到学校,经过公示栏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纤细的指尖攥着裤腿里硬硬的方块,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机拿出来,她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确认没人后打开相机咔嚓一声。
镜头里是那张证件照。
操场上正进行着各种运动项目,校园广播里优美的女声正在为各个班级加油。
薄夏很紧张,她担心自己发挥不好拖班级后腿,也不知道周随野知道了还是什么,特意安慰她:“随便跑跑就行,别受伤。”
“嗯。”
靳韫言正站在一边,阳光下他的脸白到发光,这时候周随野打趣:“要不然你去当啦啦队给我们班女生加油,说不定在你的激励下就第一名了。”
靳韫言瞥他一眼,那意味很明显。
要去自己去。
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肆意张扬,一个温和斯文,看上去像是磁铁的两级,又分外养眼。
薄夏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猝不及防和靳韫言的眼神撞上,他那双眼睛温和多情,像是常年氤氲着雾气的湖,可细看又好像装不下任何人,冷淡得很。
距离感一下子拉开来。
她慌乱地收回眼神,没敢多看。
比赛的时候,周随野还真在,不但自己在,还拉着一群人给她加油,其中也包括靳韫言。
薄夏有些紧张,脸颊被太阳晒得有些红,周随野拿了瓶水过来,很自然地拧开瓶盖递给她。
她有些不习惯,眼神呆滞了几秒钟,看了眼他再自然不过的眼神才接了过来抿了口。
“待会儿注意安全。”
周随野嘱咐完便拿着水离开,衣摆掀起一阵清凉的风。薄夏抬眼看去,见他又去关心其他同学,忍不住感慨这班长的位子给他是一点儿没错。
她可想象不出来靳韫言关切同学的模样。
比赛正式开始的时候,周围响起加油的声音。
九月末的南桉仍旧燥热,阳光落在她眼睑上让她发着烫,她胸口微微起伏,有些紧张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远处的广播传出女生悦耳的嗓音——
“赛场上的运动健儿们,燥热的风挡不住你们轻盈的身姿,跑道挡不住你们如火的气势,跌倒磨不灭你们必胜的决心。‘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让我们用汗水书写青春的篇章!”
薄夏看了眼周围,有平日里说过话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只是没有温心。
她往四周看了眼,半天没捕捉到对方的身影。想了想,她心里弥漫开一股失望来。
少女的心思敏感,忍不住猜想,会不会他们压根儿关系没有那么好。
薄夏吐出一口气,想着还是眼前的比赛重要,于是暂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带着热气的掀起她眼前的碎发,她垂下眼睑,突然听到广播站里熟悉的声音,是鼓励他们接力赛的运动员的。
薄夏怔了怔,是温心。
“高二十一班的短跑接力参赛选手们,勇敢地向前冲吧,你们永远是我们的骄傲。”
她心口暖意升了上来,往广播台那边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温心是怎么说服他们亲自上阵的。
薄夏的胸口好像有一颗沉眠的种子不停地往上钻,原本微微有些僵硬的身体因为朋友的存在充满了力量。
到了终点后,她眼前只有那些模糊的脸,他们兴奋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所有人朝他们围了过来,然后一起喝彩。
喧嚣又热烈,好像连空气里的尘埃都是鲜活的。
薄夏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看向她的温心,她唇角勾勒出浅浅的笑意,被无数感动的情绪淹没,而温心只是朝她眨了眨眼。
最后得了个第二名,周随野很满意,想到薄夏是他“拐”过来的,他开口——
“薄夏义气,周末我请你吃饭啊。”
另外三个选手有些不满:“怎么着,我们就不义气了,光请她不请我。”
“行,都有份。”
周围人忍不住起哄,说他是有钱人家的少年,温心举手:“还有我。”
“你有什么用?”周随野故意损她。
她拉住薄夏:“怎么没用,我给你们提供了精神上的帮助!”
两人吵闹起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互相拉扯,绕着薄夏打闹起来。
汗水还挂在薄夏脸上,她头发也散了,站在原地扎着头发。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从侧面看天鹅颈仰着一个优美的弧度。
她笑得有些无奈,又觉得心口微动。
只是头发还没扎好,下一秒就被打闹的两个蓝色的身影碰落,她捡了起来,温心和周随野这两个小学生又在争论到底是谁弄的。
薄夏直起身,突然间和不远处靳韫言眼神对上,她像是被什么烫了什么,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
然后心里悄悄地想,刚刚的模样是不是太狼狈,在他眼里失了形象。
再想装作不经意地看他,才发现那人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参加完比赛,薄夏轻松了许多,像是放下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石头。这段时间没事训练,腿部还残留着酸疼的感觉。
温心坐在阴凉处,朝着按腿的薄夏摇了摇手机:“看看,这是你的照片。”
“啊?”
她凑过去看,原来周随野拍了每个参加运动会的同学照片,发在了自己的空间里。
薄夏犹豫了片刻,像是突然找到了借口一样加了周随野的□□,周随野当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同学之间加个好友而已,但薄夏却连这种委婉的方式都生怕别人联想到什么。
她在加上好友后甚至组织了一下措辞:“那个,我想看一下你拍的照片,所以加你的。”
周随野大大咧咧的,压根感受不到小女孩心里的弯弯绕绕:“嗯。看呗。”
她点进周随野的空间,翻到那张自己的照片,在少女疾驰的影子里,她清楚地看见后面颀长的身影。
画面是定格的,他刚好看着她。
即使后面,他的视线不一定一直落在她身上。可那一瞬间,她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薄夏小心翼翼地按下了保存,看着相册里多了那张变相的合照,她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宝贝。
一整天的活动结束后,班级在体育场上所在的位置要打扫卫生。薄夏默默站着收拾,一声不吭地搬着重物,手刚拿起来就被旁边一个人接过。
周随野挑眉:“你拿那个轻的。”
“我可以。”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用有些探究的眼神看着眼前像豆芽菜一样瘦弱的小女孩。
周随野并不熟悉薄夏,她在班级里沉默寡言十分内向,基本上只会学习,从来不跟他们男生来往。但是在那些极少数的接触里,他对她是有印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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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挂在嘴边的都是“不用”,“我可以”。
明明细胳膊细腿,一阵风就能吹走,却好像天塌下来她都能自己撑住一样。
周随野存心逗她,将手里端着的东西也往她手上放,只是指尖还存着点儿力气,没有完全松开。
薄夏果然承受不住,有些气恼地抬头看他,看上去有些生气。
像是平时乖巧的兔子,也会有抓人的时候。
他忍不住笑了声,忍不住笑她:“不是说自己可以吗?”
薄夏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有所顾忌。在发火之前,周随野抬手将她手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
见她还红着脸看上去还有些依依不舍,他轻声道:“松手。”
嗓音尾调微微上扬,落在耳边令人发痒。
他啧了一声:“怎么就那么不善于利用资源?你当我一米八三是摆设?”
“……”
一旁的温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脸无语:“我算是了解了,你们男生三句话没报出自己身高就一定没有一米八。”
周随野确实长得高,站在那儿整个人好像会发光一样。他看向靳韫言,同他开着玩笑:“那我们言神肯定没有一米八了。”
靳韫言比他还高上一点儿,他垂眼看向周随野,唇角带着点儿笑,落在旁边眼里透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他笑:“嗯,我一米六。”
周随野:“……”
温心收拾完急着要买新到的漫画书,见薄夏还慢慢吞吞地,拉着她的手走出体育场。
薄夏隐约觉得小腹处有下坠的不适感,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面色苍白,猜想是生理期到了。
薄夏只能拽住着急的温心,悄悄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温心朝周围看了一眼,走到她身后想假装不经意地看一眼她的裤子。
过了几秒,温心凑过来说弄到了一点儿。
薄夏有些不知所措,十几岁的年纪,毕竟脸皮薄。同时,她又很庆幸不是刚刚比赛的时候来的。
南桉市四季并不分明,这几日气温高得吓人,大家都穿着短袖,温心只能对她说:“你在原地站会儿吧,我去教室拿个外套。”
她点了点头,突然鼻子有些酸。
那么猝不及防的,她脑海里浮现出初中的时候有一次遇见过的同样的场景。难堪倒是其次,当时她身边的人和她一样,她自认为关系好的朋友却忽略她帮助了另一个人。
薄夏低着眼睑,掩藏着自己近乎于感动的情绪。
她在原地侧着站着,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都那样嘈杂。
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她听到头顶传来悦耳散漫的嗓音:“同学。”
一抬眼,她心跳漏了一拍。
少年离她离得很近,近到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尾那颗淡淡的痣。
薄夏后知后觉:“啊……?”
像是一瞬间有什么在耳边嗡嗡嗡地响,让她暂时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
她甚至要费劲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靳韫言站在她跟前,一只耳机挂在他耳朵上,另一只十分随意地落了下来。他顺手将手臂上搭着的蓝色防晒服递给她:“太阳晒,拿着。”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下。
末了,少年朝她短暂地笑了笑,像是山顶的雪温和地化开,然后很快就消散了。
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寂静,好像一切事物都在那一瞬间停下了运行的轨迹。
那道清瘦的身影离开后,薄夏好久才缓过劲来。
她意识到他似乎在帮她,无法形容那时的感受,很多年后薄夏回忆起仍旧觉得有一种做梦的意味。
像是喜欢很久的橱窗里的娃娃,有一天放在了她的床头。
薄夏攥着那件外套,上面有淡淡的薄荷味。
她从来没接触过异性的外套,只是一件外套而已,已经足够让少女的心怦然。
这是他穿过的……
青春期时的她很敏感自尊心也很脆弱,而那时的男生大多不成熟,许多喜欢聚在一起开玩笑,若是叫他们看见了什么一定会起哄。
所以,那件外套对她而言,不仅是一件外套而已。
她将外套系在腰上,等了一会儿,远远地看到温心向她跑过来。温心有些着急,头发散开,脸颊上都沾上了汗水。
看见好友腰上的衣服,她明显有些懵:“嗯?”
薄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含糊不清地说:“刚刚遇到班上的同学……”
她害怕温心追问,但对方明显没这个意思,拽着她往前走。薄夏被扯得有些跟不上,心想温心大概是还惦记着自己的漫画书。
她张了张唇,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温心说:“口袋里我放了那个,你快去厕所换。”
薄夏眼睫颤动,显然没想到她考虑得这样周全,心口涌出一股暖流。
回到家后。
薄夏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泡在桶里,加了点儿洗衣粉。上面并没有弄到什么痕迹,还是很干净。
薄夏慢慢地搓,仿佛在揉自己那颗柔软的少女心。
洗好后,她确认上面没什么气味才晒在衣架上,她看着那件衣服,宽大,肩膀处很宽,似乎比她大了一轮。一件衣服而已,好像室内出现了属于异性的气息。
这时外面下起了雨,将空气里残留的夏日燥热带走几分。
从那天起,十七岁的薄夏多了一个秘密。
6.共犯
那天夜晚,薄夏翻来覆去地将那些相处的细节品了一遍,他大概是怕她难堪才帮她,可是,他叫她同学。
他好像根本不记得她叫什么。
薄夏仿佛被一根极细的弦拉扯着,幻想着某种难以启齿的故事,又觉得自己多想。情绪反复在酸涩和甜里拉扯,让她变得几乎不像自己。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原本朦胧的只是类似崇拜和好奇的心思在那一刻逐渐明朗起来。
墙上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动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在混乱的思绪里睡着了。
水珠落在玻璃上,笼上一层浅色的雾,窗户没关严,吹进来清凉的风,将桌子上的日记本翻了一页。
纸张背面隐隐透着字迹——
“他的名字是夏天最盛大的谢幕礼。”
那场雨还是影响到了第二天的运动会。空气里湿哒哒的,充满了潮湿的气息。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住大家的热情。
温心拉着薄夏去给周随野加油,明明平时天天她跟周随野互损吵架,这会儿喊得比谁都起劲,听得薄夏都担心她的嗓子。
见身边的人有些木,温心拉着她的袖子催她加油,于是薄夏也跟着喊了起来。
随着分贝的增大,好像体内有什么满得要溢出来,薄夏感觉到了热血,也逐渐忘我。
周随野穿着短裤,两条长腿沾了点儿汗,看上去白得发光。他几乎是很轻松地完成,加了高度,又跃了过去。
“啊啊啊啊周随野。”
薄夏也跟着鼓掌,脸颊微微发红,突然目光跟对面一身白的靳韫言对视,一瞬间她的视线跟被烫了一样。
他站得有些随意,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旁边的周然靠在他肩膀上,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跟着笑了起来。
结束后温心打了打周随野的肩膀:“不错嘛,长得高还有点儿用。”
薄夏也笑着看他,想起什么,视线移到别处。她张了张唇,想说等衣服干了还给他,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就好像他天生是闪耀的星星,站在他身边会被灼伤一样。
运动会结束时,他们班的排名很靠前。闭幕式上,大家脸上都挂着笑意,直到快要结束的时候雨一下子又下大了。
人群四散而开,只是那条橙色跑道太长,好像跑不到尽头。
……
国庆假期的第二天,薄夏看见了靳韫言。
安静的图书馆里,靳韫言靠在书架边看一本书。薄夏正好要借书看,她抬眼从一排排书架走过去,恰好看见了身材颀长的少年,他穿着单薄的衬衫,头顶微微泛着橙色的暖光在他脚下映出一片阴影。
薄夏顿时愣住,一双漆黑的眸子呆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深林里一只被惊动的鹿。
靳韫言没注意到她,她小心翼翼地经过,一时间肢体竟然有些不协调。
她不舍得离开,便假装在这面的书架找书,手指一本本地划过,眼神却半点没落在上面。
薄夏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眼神都被无限放大。
她随便拿了一本书,抬眼看向靳韫言,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高挺的鼻梁,眼尾敛着的弧度很好看,双眼皮褶皱微微有些深。
薄夏指尖攥紧手上的书,猝不及防地撞上靳韫言的眼神,他抬眼看她,似乎有些疑惑。
薄夏觉得这时候走并不礼貌,只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了半天,然后憋出来一句:“校服我已经洗了,改天还你。”
他似乎反应了半晌,终于记起这事,眼神淡淡落在她身上:“不用还了。”
是疏离却温和的回应。
等耳边的脚步声消失,薄夏的手心竟生了一层薄汗,脸上染着红晕,又难免有些低落。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书,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薄夏先前在班上看过,几个什么也不懂的男生经过笑话她看小黄书,想到这,她咽了口唾沫。
他应该,不会这么想吧。
薄夏从图书馆借了几本名著后往家走,路上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周随野约她到他家玩,说感谢她上次参加运动会。
她有些犹豫,周随野又补充了一句:“大家都在,我妈做了很多好吃的,你不来的话可错过好东西了。”
薄夏想了想,还是按照周随野的地址骑上单车过去,到门口,周随野家看起来条件十分好,她一时间有些局促,幸好温心看见了她,立马拉着她进去。
她性格活泼,一向嘴甜开朗,笑着调节气氛:“夏夏你来了,赶紧过来把他家吃空。”
周随野撩起唇角:“你们有这本事吗?”
其他同学起哄,纷纷唾弃他是在炫富。
薄夏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温心来跟她说上几句,这时候不知道谁提议要玩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
“土到掉渣了。”
温心提议:“国王游戏。”
“这个不合适吧,万一指定的内容太刺激……”
几个男生没正形地笑,有人笑话周随野:“那不是正合你意,你都开始期待了吧。”
“滚远点。”
最后定了狼人杀游戏,薄夏不懂规则,原本不想参与,但这时周随野看见门口的人,叫了他的名字:“靳韫言,你可算来了,快来玩游戏。”
薄夏指尖颤了颤,还是在别人的起哄下选择了参与,她没抬头,但闻到了薄荷的香味。
周随野热心地向不会玩的同学解释了玩法:“游戏分为狼人和好人两个阵营,好人由四名平民和四名神职组成,狼人晚上见面刀人,好人晚上不见面白天投票放逐狼人,狼人全部出局则好人胜利,平民或神职全部出局则狼人胜利。”
他说完还自信地问;“简单吧?”
温心忍住想抽他的冲动,点头:“如果数学题能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说完她做出打人的假动作,周随野认输,又补充道:“好了好了,别打我,我们先模拟玩一把,待会儿不就明白了吗?”
模拟的板子是狼王守卫,周随野一直在解说,薄夏跟着他们一起玩游戏,和温心的活泼对比,她简直像个人机。
温心疯狂提问——
“为什么狼人也要跳预言家,可以不跳吗?”
周随野:“可以。”
“女巫第一天晚上一定要救人吗?”
周随野打趣:“可以,你把解药留着过年。”
温心:“……”
一阵打闹后游戏开始,夜间狼人睁眼见面时,薄夏抬眼看见了靳韫言,他温和的眼神同她对上,她像是被烫了一样。
法官让狼人选择杀害的对象时,薄夏仍旧没反应过来,还是最后靳韫言指的刀。
那场游戏薄夏一直在划水,因为不太懂游戏规则。
她划得有些厉害,周随野火眼金睛,直直地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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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号是狼吧,看起来有些紧张。”
薄夏并不喜欢玩狼,更不擅长撒谎,她很怕拖累队友,因而听了这话强行镇定,纤细的指尖却攥着裙摆。
坐在旁边的人看了一眼她的手,等轮到靳韫言发言时,他眼底带着几分自信,淡然开口:“3她是我的银水,暂时不盘狼人自刀的情况,我女巫带队,先把上匪票的7出了。”
她耳边萦绕着他悦耳的嗓音,听得耳廓发痒。
胸口的某个位置不安分地跳起来,像是有什么在拼命地敲击。这并不是多么暧昧的游戏,可规则却将他们划分在了同一个阵营,变成了共犯。
周随野有些怀疑靳韫言的女巫身份,但奈何其他好人对靳韫言深信不疑,在座不少都对狼人杀接触不深,觉得一个狼人不敢轻易穿女巫身份。
他虽然高配却拦不住别人被靳韫言愚弄,结束之后实在是无奈,眯着眼看靳韫言,半开玩笑地说:“靳韫言,你这么擅长玩狼人杀,一定天天骗人吧。”
靳韫言也不恼,神色温和地看向周随野,眼角那颗泪痣晃得有些妖孽:“那你这么不擅长,一定天天被骗吧。”
“你……”
周随野压根说不过靳韫言,气个半死。
躺赢的薄夏心情有些愉悦,她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规则,但似乎明白了一些这类逻辑推理游戏的魅力。
大家准备再玩一局,薄夏有些紧张,对于她来说这游戏十分有趣,唯一的缺点是她不喜欢拿狼人牌。
拿到就要说谎。
似乎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她掀开角色牌看到自己狼人的身份时心都凉了半截。夜里狼队打格式时,周随野给她做了手势,让她跳预言家指认靳韫言为狼。
薄夏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少年,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在周随野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也只能这样了。
她对这游戏一知半解,并不知道怎么玩,但偏偏是因为她不会玩,大家更加辨别不出她的身份,加上靳韫言上局表现太出色,骗了很多人,这局无论他怎么为自己辩解都没有人相信。
因此薄夏这个新手玩家竟然带着狼队把靳韫言投了出去,周随野没了这个强劲的对手将剩下的人玩得团团转。
这游戏玩着玩着容易红温,听着周围激烈的讨论声,薄夏有些紧张地看向靳韫言。
他跟身边的人比起来神情平淡,并不觉得被别人不相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在察觉到薄夏的眼神之后,他对过来的那双眼睛多了几分类似于戏谑的情绪。
薄夏总觉得这眼神像是在指控她的恩将仇报。
第一把他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保护”了她,第二把她竟然“不念旧情”,利用新手光环将他脏出了局。
“那个……”她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带着些许歉意地看向靳韫言。
少年看她那副模样,原本出于他的绅士风度该立即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半晌没说话,任由她结结巴巴地酝酿着话语,连脸颊都憋得有些红。
他眼尾轻轻挑着,五官出众得有些人神共愤了些。
周随野过来搂住靳韫言的脖子:“怎么样,被菜鸟新手克制了吧?”
少年唇角微微勾起,那双眼仿佛一片温柔的潮,他语气带着点儿妥协——
“得,败给她了。”
世界失去了声音。
她的心口噗通噗通地响,这么多年沉寂的地方,像是突然不会工作坏掉了一样。
7.飓风
“是我教她跳的预言家,难道不是败给我?”
靳韫言瞥他一眼:“上局怎么输的,这么快就忘记了?”
“你这人……”
少年打闹起来,庭院里充满着欢声笑语,周遭那样喧嚣,空气里隐隐透着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玩到黄昏,薄夏和几个顺路的同学结伴回家,她推着自行车走在最后,听到前面几个人开着玩笑肆无忌惮地笑。
那天的暮色很美,泛着橙色的云大片大片地铺在不远处的天幕上,天色越来越暗,不远处路灯慢慢亮了起来。
薄夏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一时间觉得尘世美好。那条路那样长,她如此希望前方没有尽头。
她回到家时,里面传来笑声。薄夏弯腰换鞋,听到这声音知道平时在初中学校陪读的妈妈带着妹妹回来了,她站在玄关处,看见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
薄夏怔了怔,一时间有些出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闯入这个家的不速之客。
似乎此时此刻,她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在那一瞬间,连薄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甚至有一种庆幸,庆幸父母还有妹妹,这样也许有一天,她变成自由的飞鸟远离这儿也没关系。
母亲先看到了她,张嘴就是数落:“跑哪儿去玩了,一天到晚不着家在外面鬼混,怎么不等我们吃完再回来?”
从小到大,薄夏很少有自己能出去玩的时间,母亲总是管着她,小时候出去不安全,再大了一点要带妹妹,到现在,似乎管束她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薄夏也没反驳,只是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这时候母亲说了一句妹妹,但妹妹性格却和她迥然不同,听到后立马回怼,说得母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薄夏突然有些羡慕那样的妹妹,她怎么能那样肆无忌惮,什么都敢说。
为什么,只有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寄人篱下。
她坐在餐桌前跟他们格格不入地吃着饭,突然就想起今天在周随野家里,周随野跟她不一样,他不是叫生疏的妈而是叫妈妈,他妈妈也不是叫他的名字,他们看上去那样亲近。
薄夏有些恍惚,甚至对于年轻时候的她算得上是一种冲击。因为她从来没想过有孩子可以跟父母那样亲近。
她以为这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都是独立的,也以为这世界上所有的亲子关系都是疏离的。
眼前的米饭下了大半,她想夹盘子里最后一只鸡腿,却被旁边的妹妹拦截。从小被养成刁蛮的性子,对方很蛮横地说我要吃。
薄夏还没有表态就听见母亲说:“她是你妹妹,你就不能让着她吗?”
她松开了筷子,旁边的人非但没觉得她多好而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朝她做了个鬼脸。
这顿饭没什么胃口,薄夏吃了两口就在诸如“你就吃一碗饭啊”这样谴责的话之中回到房间,她打开好几天没记的日记本,只在上面写了两个字:长大。
大人们总说长大后一切都会变好,所以,以后会变好的,对吧。
国庆假期漫长而又短暂,群里精彩万分,有急着抄作业的,也有像温心这种不到最后不着急仍旧在看漫画的。
薄夏写完作业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书,这已经是她数不清第一次高估自己,觉得假期也能自律而把一堆书费劲巴拉地背回家了。
听到外面人的唠叨,薄夏想到杂乱的沙发,赶紧出来收拾衣服。
堆在一起的衣物露出蓝色的一角,看上去有一件显然不属于薄夏的,母亲瞥到后刚想问她,她赶紧伸手挡住。
“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件衣服?”
她眼神带着心虚,缓了会儿强装镇定:“是朋友借给我的外套,我洗好了还给她。”
对方不再过问,过了会儿问了她的成绩:“你以前在初中都是前几,怎么到高中来了以后退步这么多,这物理才考八十多。”
她原本可以解释,高中的题目跟初中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初中随便听听就能懂,高中显然不一样。更别说南桉一中从来不缺天才,但她张了张嘴没说出口,借着放衣服的名义回了卧室。
一周的假期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上学那天下了小雨,薄夏特意起得了个大早去学校,买了早餐后来到空荡荡的教室,座位上没有一个人,黑板报已经画好了,长城祥云,中间写着“欢度国庆”。
她找到靳韫言的座位,像是做贼一般将手中装着外套的袋子放进了对方的桌屉。
薄夏刚准备走,不小心带出来里面好几封粉色的情书,她内心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那样优秀的人,注定被很多人喜欢吧。
她慌乱地将情书捡起来,生怕这个空档来了人撞见这一幕误会些什么。
偏偏害怕什么来什么,她听到走廊的声响,一抬头就跟周随野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他个子高挑,那身蓝白色的校服硬是被他穿出了几分放浪不羁的意味,完全不像他那天自嘲时形容的那样。
周随野挑着眉,眼神里带着点儿戏谑。
不等他开口质问,薄夏心虚地解释:“你别误会,这不是我写的情书。”
周随野这人从小就情商高,从来不让别人下不来台,要不然也不会人缘好。他顺着薄夏的话,甚至帮她想了个借口:“知道,是别人放在我同桌桌屉里刚好被你弄地上去了。”
薄夏:“……”
她有些无奈:“真的是我不小心弄下来的。”
他仿佛没听见一样,看了一眼她手上带的早餐:“吃的什么,分我一个就给你保密。”
“……”
薄夏有些生气,并没有像周随野预想中的那样好脾气地分给他吃,而是追出去非要跟他理论个明白。
周随野潜意识以为她要教训自己,于是在走廊里跑了起来。其他同学来上课,就看到这两人在玩闹,莫名觉得这是在打情骂俏。
薄夏气得脸都鼓起来了,听他认输地说自己错了这才算了,抬手将早餐里的一袋小笼包分给他吃。
周随野明显怔了怔,也没想到她这会儿肯给自己分早餐,反应半秒后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她的馈赠,甚至余光瞥见同桌的身影,顺口叫住他:“阿言,吃包子。”
早餐的主人怔了一下,完全没想到无意识之中送出去的东西会到靳韫言的手里,少女心思敏感,有些担心对方会不接受。
但显然靳韫言也没多想,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袋子。
薄夏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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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开口说什么那些话在唇齿间绕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刚刚还跟周随野打闹的人,此刻变得分外安静。
肩膀突然被人环住,温心提着早餐十分不解地问并排站着的三个人:“你们在这干什么?罚站?”
周随野:“没看出来我们在吃早餐吗?”
“……”温心算是开天眼了,班规里确实有一条不能在教室里吃早餐,但是也不用真的老师说什么都照做吧,“你们在这里慢慢吃吧,我进去了。”
“等会儿,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温心拿着土豆粉准备进去污染教室环境,但很不幸地被无情的周随野拦截。
然后……
四个人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起站在走廊上吃早餐。
淅淅沥沥的雨点儿往下落,隔着潮湿的空气能看到对面博雅楼高三学生在课桌前努力的身影。
也许是为了迎合现在的气氛,校园广播里播放起了林俊杰的《江南》——
“风到这里就是粘,
粘住过客的思念。
雨到了这里缠成线,
缠着我们流连人世间。
……”[1]
早读课和往常没什么区别,薄夏拿出英语书背着单词,只是余光悄悄投到旁边靠窗的方向。
她看见少年有些慵懒地靠在座位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桌屉里多出来的外套。
坐在后面的男生眼尖,瞧见他桌屉里塞满的情书调侃道:“收这么多情书,给我们看看啊。”
说着也不等人同意,就擅自弯腰拿走了他桌屉里的东西。
靳韫言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被人侵占了空间不说,对方显然也没有尊重别人隐私的意思,甚至想拆开情书看看是谁写的,好去嘲笑这些女生。
他侧着身,神色很淡:“经过我同意了吗?”
靳韫言鲜少有这样的时候,倒谈不上生气,只让人觉得有种不能得罪他的气势感。旁边的周随野抬手给了那个男生一下,不重,像是警告又像是玩笑:“放回去,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呢,没人给你写过情书啊。”
东西被放了回去,不过靳韫言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并没有拆开的意思。他手终于碰到那件女孩还回来的外套,但眼神也没有什么起伏,甚至没注意到里面放着一张没有署名的感谢小纸条。
滴答一声,雨水在玻璃上晕开,连同暗恋也一同被淋湿。
薄夏将眼神收了回来。
是啊,他又怎么知道,他无意中做的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却像是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在她的世界里掀起一阵飓风。
再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好像还在背第一个单词,薄夏拿出纸笔写着英语单词,一边念一边记,用音标更容易记单词,这是英语老师告诉他们的。
她写着写着,白色的草稿纸上突然出现了靳韫言的名字,恰好温心朝她看了一眼,她吓了一跳,慌乱地用黑笔在名字上画圈圈,直至涂成黑色。
温心靠在她肩膀上,撒娇:“夏夏,背单词太难啦。”
她想到一句台词,情不自禁地念出来:“我要洋人死。”
薄夏没忍住笑了起来。
至于草稿纸上的秘密,只有穿过教室的风知晓。
8.仰望
第一节英语课要默写,见温心还在开小差,薄夏提醒温心赶紧背单词。但对方背了一会儿又过来看她的笔袋:“夏夏,你这个笔好漂亮哎,我想跟你买同款。”
薄夏看了一眼温心桌子上各式各样漂亮的文具,张了张唇,没忍心把“差生文具多”五个字的吐槽说出口。
“Good morning,everyone.”
课间英语老师提前到了课堂,女人穿着长裙,长卷发披落在肩上,气质出众。她低头摆弄着扩音器,将一端戴在头上。
按照一贯的流程要进行默写,背单词这事儿简直能浇灭人学习激情,不亚于背数学公式和语文文言文。
白老师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温心见她刚转过身,赶紧朝薄夏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地说:“给我抄抄。”
“咳……”
讲台上的人咳嗽了一声,对温心的小动作一览无余,但白亦婉非但没有找温心的麻烦,反而点了她同桌的名:“来,薄夏来黑板上默写。”
温心:“……”
她就知道漂亮的女人都不简单,把她同桌拉到黑板上跟把她拉走有什么区别!!!
薄夏朝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只能抛下同桌去后面刚擦干净的黑板上默写。她庆幸不用面对大家,这样倒是削弱了一些紧张感。
刚这样想着,薄夏听见老师说:“再找一位同学吧。”
也不知道是某种预感还是什么,下一秒她就听见了靳韫言的名字。
喜欢一个人真是奇怪,连他的名字都好像是难以启齿的秘密,每一次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好像藏在心底深处最隐秘的秘密就被翻阅开,让人下意识绷紧身体里的那根弦。
余光里,她看见身边的人的衣角,他生得高,瘦削手指攥着一截白色粉笔,自然而又随意地在黑板上写下单词。
她悄悄丈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近,好像这还是第一次跟他站在一起。人仰望光是天性,很多年后薄夏仍旧记得那个瞬间,记得那时候生出的莫名的强烈的渴望。
她如此希望有一天,能真正地和他并肩。
下一秒,察觉到他眸光像是要与她对上,薄夏立马偏过头去,手上一用力,粉笔断了一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
单词默写环节结束以后,温心还想挣扎挣扎,偷偷回头看两个单词拯救一下自己,要知道他们英语老师是个变态,罚写特别多。
刚回头,温心手上的本子就被老师抽走了,对方无情地看穿她的小把戏,留她一个人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上。
薄夏来不及同情她,刚翻开英语书就被英语老师点名起来朗读课文。
座椅在地上摩擦发出轻微的响声,薄夏捧着书站起来,不由有些紧张。
老师布置任务说要预习,她倒是预习过的。但是她学的是标准的哑巴英语,只会学不会读,看卷子会大半,出门两句流利英语都说不出口。
薄夏攥了攥书,结结巴巴地照着课本上念,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薄夏口语不好,结束后自己的脸倒是先红了起来。白老师抬手让她坐下,知道学生脸皮薄,但是只要在课堂上认真解答问题或者跟她互动,她都会给予鼓励。
英语课上得煎熬。
隔天温心开始抄起了她的单词,周随野路过看她一眼:“你怎么错这么多?”
这无意之中透着不屑的语气听起来让温心很不爽:“单词记不住犯法啦。”
“没有啊,就是好奇单词还需要记吗?”
“……”此言一出,周围立即鸦雀无声。
大家对于学霸的这种凡尔赛十分不满,其中温心尤最,她最看不惯这么会装的人:“单词不用记,你看一眼就会?”
“多读两遍不就会了,”周随野拿过她的笔,读了一遍她在抄的那个超长单词,“会读就会写,单词也不是用来死记硬背的。”
温心忍了忍:“杀人犯法吗?”
她气得要死,偏头看向薄夏:“你英语不是也很好,你也不需要背单词?”
薄夏自然没那个天分,更何况就算她是学神总不能下好友的面子,于是笑了笑:“没有啊,我都是要拼写很多遍才会的。”
温心一脸“我就说嘛”的表情,见周随野还有点不爽又采访了一下另外一位学霸:“靳韫言,你说呢。”
坐在后排翻看着竞赛书的人突然被cue,抬眼看向周随野,唇角染上几分兴味:“我也是死记硬背,也许学霸跟大家都不一样。”
周随野:“……?”
他脏话差点丢在这狗脑门上,明明平时根本没见靳韫言怎么翻过英语书。
温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开启了嘲讽模式,两个小学生又跟往常一样吵了起来。没人发现薄夏的视线悄悄落在后排男生的身上。他垂着眸子,眉眼清冽,唇角还残留着几分笑意。
那天的夕阳格外漂亮,在天空上铺了一层梦幻的粉紫,透着玻璃落在少年的身上,像是神明都在偏爱他一样。
薄夏心跳漏了一拍,莫名地因为他刚刚和自己一样的说辞而觉得心情很好。
暗恋真奇怪,像推理游戏,拼命寻找同他的一点儿交集,即便再牵强再微乎其微,也会将其归结于某种命运的设定。
周二最后一节课是劳动课,班主任站在课堂前说:“下节课换座位班长安排一下,按照成绩来。”
底下顿时唉声叹气一片。
讲台上的人“啧”了一声,说开学的时候没给你们换座位让你们自由坐了这么久还不满足?
当然不满足了,按照成绩分座位没有半点自由,而且那些成绩好的永远坐在一块,这样三六九等搞得好像他们是上流社会,成绩不好的就是小屁民一样。
等人走了,同学们才敢吐槽:“哪有这么没人权的分座位方法?”
温心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叹了口气:“夏夏,感觉我们永远也没办法做同桌了。”
“……”薄夏有些遗憾,认真思考了一下解决方法然后提议道,“那要不然你努力学习,争取以后跟我同一个座位?”
刚刚还一脸失落的温心突然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说:“其实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是不可能被区区座位影响的,你说对吧。”
薄夏:“……”
班主任走后,安排座位的任务交给了周随野,为了方便他做了个表格,同学们按照成绩一个一个去讲台上填写名字。
薄夏突然在想,她虽然不是第二名,但是名次挨靳韫言挺近的,会不会有机会……
光是设想这个可能性,她就心口噗通噗通地跳。
等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周随野叫她的名字,她攥了攥掌心,上去写的时候有些紧张地不敢看。
那种心情,就像是花了身上所有的零花钱买了一张彩票,一点一点地刮开,一直刮到最后一个区域才能完全知晓答案。
薄夏睫毛颤了颤,终于低下眼,半秒后唇角的笑意淡了淡。
他身边已经有人了。
果然……
她从小运气就不好,那种好的东西永远轮不到她。
薄夏有些失落,又忍不住想,如果上次考试她的排名能稍微靠前一点儿就好了。
做不了靳韫言的同桌,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在他后面,旁边刚好是周随野。
对方一见到她就抬手帮她拿书本:“副官来了?”
薄夏一头雾水:“什么副官?”
“我是班长,你是副班长,你不是我副官吗?”
少年离她很近,脸上带着张扬的笑意,又藏着点儿坏。薄夏虽然不喜欢他,却因为这张放大的脸和莫名靠近的异性而涨红了脸,好像被人欺负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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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
后面的人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话,也不知道是为了打趣周随野还是为了解围,抬起一双桃花眼浅浅地笑:“准备给你副官发多少工资?”
“工资没有,以饭抵债。”
周随野捞起桌子上的衣服,十分洒脱地说:“走,请你俩吃饭去。”
薄夏原本想拒绝,她向来不愿意接受别人别人对她的好,总觉得亏欠,但……她垂着眼睫,想到靳韫言也去,还是忍不住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那……走吧。”
路上周随野问她要吃什么,为了不让对方花费太多,她随口说食堂。
周随野刚想说吃什么食堂,没劲儿,就见少女抬着一双鹿眼瞧着他,里面像是蒙着一层潮湿的雨汽,雾蒙蒙的,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算了……
平时基本不出现在食堂的三个人最后勉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周随野刚准备动筷子,抬眼看见旁边薄夏盘子里的饭明显比他少一点儿:“等会儿。”
薄夏愣了一下,还以为有什么问题,直愣愣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
“咱们学校食堂的阿姨帕金森这么严重吗?怎么你的饭比我少,菜里也没几块肉?”说完,周随野就想起身帮她再要点儿饭。
薄夏猜想食堂阿姨是觉得女生胃口小就故意给少一点儿,但还是伸手拽住他:“没事,多了我也吃不下。”
周随野说:“什么没事儿,你吃不下和她给你给少了是两回事,自己的利益被损害时就要及时开口争取,而不是沉默吃亏,没人会记得你的好,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薄夏:“……”
她心口涌出一股暖流,沉默了几秒后“哦”了一声,一直以来她身边的朋友都比较少,更别说是异性朋友。
周随野见她反应不大,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有点爹,说教味略微有些严重,甚至有点儿中二,他尴尬地咳嗽一声,抬眼找靳韫言找台阶:“阿言,你说是吧。”
靳韫言眼底透着几分知悉,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嗯,周老师说得有道理。”
站在旁边的男孩微微低下头:“我去帮你说还是你自己去?”
薄夏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让一个内向且不喜欢起冲突还习惯性体谅别人的人去做这件事实在是太令人为难了。
周随野二话没说,起身帮她跟食堂阿姨沟通去了。
周围嘈杂吵闹,顿时座位上只剩下了她和靳韫言,一时之间,心口那些温暖掺杂了一点儿窘迫和紧张。
毕竟两个人不熟,靳韫言也没跟她搭话。可她此刻离她那样近,抬眼看见他手背上青色的脉络。
空气的流速好像都变慢很多,薄夏坐立难安,又希望周随野早点儿回来又希望这样能跟他单独相处的时间能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
啪嗒一声,身边的桌子晃了一下,周随野抬手将她的饭放在她跟前,上面明显多了几块鸡腿:“吃吧。”
她攥紧筷子:“谢谢。”
只是……
薄夏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的菜:“太多了,我有点儿吃不完,要不然你帮我解决吧。”
周随野也不推脱:“行,就当给我报酬了。”
食堂里的人慢慢地少了起来。
到了门口,靳韫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在复杂的家庭里长大,他很早就会察言观色,于是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先走了。
薄夏看向他的背影,也很着急地说自己先走了。毕竟学神都去努力学习去了,她也不能落后。
周随野发现自己突然变成被抛弃的那个,前面那个腿长的抓不住,于是抬手拽住薄夏的书包问她急什么。
“我要去教室学习了。”
“……?”
等人挣脱他的手走了以后,周随野在原地纳闷,这两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孤立他?
9.无畏
漫长的晚自习结束后,薄夏回家先洗了个澡,今天父亲不在,只有她一个人,她非但没有孤独感,反倒觉得很自在。
热水将身上所有的疲惫洗去,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到卧室,想放松一会儿。只是当她拿起手机,无意间看见班群里发的一条视频。
是近期靳韫言参加的英语朗诵比赛,她按下播放键,房间里顿时充斥着男生悦耳地道的英语口语。
她顿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白天被英语老师叫起来时念的那一段蹩脚的英语。一想到她的口语跟他差距那么大,她脸一下子涨红了起来。
即便他再怎么没有注意到她,也不可能做到对她完全忽视,半点儿也听不见她那不流畅的口语。
想到这,薄夏放弃了放松的念头,打开网站开始学习。
人有时候很奇怪,总能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莫名地努力。
薄夏睡着的时候视频还在播放,隔天早上去上学时,她眼睛还有些睁不开。
骑车骑到学校对面,她嘴里还在碎碎念着一些英语句子,时不时睁开眼看看对面的红灯有没有变绿,好像这样短暂的闭眼能让她助眠似的。
“同学,绿灯了。”
耳边清澈的嗓音像是浸着清透的雨水,让薄夏打了个激灵,她一下子睡意散了个干净,抬眼看见不远处清瘦的身影。
凉风吹鼓了他的外套,远远看过去他身形颀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上去十分随性。
怎么会……
薄夏心想那份原本该作用在别处的幸运怎么偏偏在此刻降临,这来得也不是时候啊……他刚刚……是不是听见了她的碎碎念。
但是此刻她已经无暇顾及是否在他面前丢人的事情,看了一眼手表发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赶紧骑车超了靳韫言。
薄夏害怕迟到,一路小跑着进了教室,她跑得气喘吁吁形象全无,漆黑的长发完全散落开来,到了教室之后才松了口气整理自己的长发。
跟她相比较,某人进教室可以说是半点紧张感也无,还是和先前看到他那样游刃有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老师。
靳韫言刚走进教室铃声就响了,周随野十分遗憾地看了一眼黑板上面的时间,“啧”了一声:“可惜。”
他这声音太明显,弄得靳韫言多看了他一眼,眯着的眼明显有些不爽。
但朋友之间犯贱是常态,周随野非但没有闭嘴,反而加了一句:“你再晚来一秒我就能将你就地正法了。”
好像靳韫言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似的。
靳韫言嗓音里带着揶揄:“那还挺遗憾,让你失去了这个机会。”
他准备坐下,只是垂眼看了看座位,薄夏立即将课桌往后移了移,她怕他长腿长脚会不舒服。
靳韫言只是淡淡说:“不用,坐得下。”
语调比和刚刚跟周随野的对话不知道温柔了多少。
即便很多年后薄夏再想起那段苦涩的不见天光的暗恋,仍旧觉得学生时代出现一个这样的人,即便再重来一次也很难不会心动吧。
他对周围的同学总是很礼貌,即便是天之骄子身上也没有什么少爷毛病。有时候薄夏会想,他的好甚至到了不太真实的程度。
想到这,她更羡慕能坐在靳韫言身边的人,甚至心底隐隐生出几分嫉妒来。
只是连薄夏自己也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就跟靳韫言的同桌孟柔槿熟络了起来。
女生和女生的友谊似乎十分简单,只需要一个话题的开启,一起上几次厕所仿佛就能成为好朋友。
薄夏正在练习英语口语的时候,孟柔槿注意到后问她这么努力做什么,她解释说觉得自己口语不好。
“那你可以跟我旁边那位学神学习一下,那天我问他了,他说看几部美剧口语自然就好了。”
薄夏:“……”
怎么听起来好像很简单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孟柔槿为什么选择靳韫言做同桌这件事,她提着心,认真倾听着对方说什么,仿佛生怕错过一个字。
然而答案却是如此令人出乎意料之外——
“当然是为了窥探他的学习方法,盗取他的学习秘籍,然后超越他成为全校第一。”
好好的学习搞得跟间谍活动一样。
刚说完,靳韫言和周随野并排进来,等靳韫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以后,孟柔槿看了他一眼,十分认真地问:“你有没有兴趣谈个恋爱?”
坐在后排的薄夏正在喝水,差点儿被她这个言论呛着,她不是对他没兴趣吗?
好在靳韫言见多识广,挑了挑眉准备听她的下文。
孟柔槿拿着笔的手拖着腮帮,十分认真地建议:“我听说早恋能影响学习,要不然你去恋爱一下,把第一名让给我们这些苦逼的小可怜。”
别说后面的周随野笑个不行,就连平日里清冷有疏离感的靳韫言也笑了起来,他那双桃花眼弯起来过分好看了些,眼尾泪痣跟着轻颤了颤。
周随野也附和:“你别说还真是好主意,靳大少爷喜欢什么类型的,我给你介绍介绍。”
听到这,刚刚松了口气的薄夏又捏紧了手中的笔,如果此刻她是一只兔子,大概耳朵都已经竖起来了。
大家也只是开玩笑,没打算真的得到什么答案,谁知道靳韫言煞有其事地说:“比我聪明,比我好看……”
听着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薄夏一听心就凉了半截,这跟她好像一点儿关系都沾不上。旁边坐着的周随野刚想说这两点基本没人做得到吧,就见靳韫言唇角带了点儿戏谑的弧度,又补充了半句:“比我高。”
周随野听到最后一条意识到被他耍了,大骂他神经病:“你这是找女朋友还是男……”
话说到一半班级已经安静了下来,周随野察觉到不对劲往窗外一看,老付头在窗边站着露出半张脸,活像还珠格格里的老佛爷,分分钟上演恐怖大片。
周随野仿佛还听见自己刚刚说的“女朋友”三个字在教室里回荡。
被靳韫言这个狗害死了!
付强民一点一点儿地在走廊上踱步,慢慢走进来,然后将腰后的杯子放在讲台上,虽然动作很轻但是却像一块石头压在大家的心口。
坐在第一排的同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开始享受班主任的口水:“我还没走到这边来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一天天就知道玩,现在玩吧玩吧以后天桥下面贴膜去看你们还高兴得起来不。还有那个周随野,你不知道给大家做表率下课在教室里嚷嚷什么呢,就你嗓门大是不是?”
老付头大概是年纪大了,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大家几乎都猜到他接下来说什么,无非是你们父母辛辛苦苦供你们读书,你们还不省心吧啦吧啦。
大家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毕竟没有生活经验的年轻人很难听得下去大道理。
大概是周随野刚刚说什么女朋友之类的,老付头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这些孩子心思多得很,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儿知道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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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跑去谈恋爱,以后别人谈恋爱甜甜蜜蜜的时候你就在那吃苦哈。”
薄夏快要替周随野尴尬,突然胳膊被碰了碰,她抬眼看见他同桌推过来的草稿纸,上面画了一个哭泣的猫猫头。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一抬眼就看见周随野带着点儿痞气地朝她笑。
他像风、又像是阳光,好像永远都不知道难堪两个字怎么写。
只是那天周随野大概是有些倒霉,上完班主任的课以后上物理课开了点儿小差,又被班主任逮住了。
中午午休周随野不见人影,听说是被班主任叫去“亲密谈话”。
温心坐在周随野的位置上为他“哀悼”,抬手看见旁边的薄夏看着一张纸心事重重。
“怎么了?”
薄夏将纸张拿给她看,是班级的活动通知,这会儿周随野不在需要她这个副班长去讲台上念,但是她那时候内向胆怯,走到讲台上迎接所有人的目光这对于她来说是很难的事儿。
薄夏抿了抿唇,潜意识里想要逃避:“你说,我能不能不上去啊,要不然等周随野回来。”
“试试呀,你总要锻炼一下自己,”温心鼓励她,“只是读一下这个单子而已没什么难度的,你上去试试。”
前面的孟柔槿听到了也回头鼓励她:“对啊,没什么大不了,你就把下面的人都当一颗颗大白菜就好了。”
“你要在心里默念,你是无所不能的。”温心给了她一个眼神激励。
薄夏微微闭上眼,想到人也不能总是做胆小鬼吧,要不然……试试呢。她呼出一口气,腰上被温心推了一下,还是拿着通知单上了讲台。
刚好这时预备铃响了,教室里安静了下来。她呼出一口气,一抬眼就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好像一根根针一样让她如芒在背。
没事,没事。
硬着头皮闯闯就过去了。
她低下头,又抬起头,下意识眸光落在温心那儿,刚好掠过前面的靳韫言。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竟然看见他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她,像是时刻耐心地准备听她说什么。
她的心口突然被什么注射进一股勇气来,是了,她曾经想过自己也要站在更高的地方。
薄夏的眼神坚定了很多,读了一遍通知的开头,但是由于声音太小大家都没听见,让她重新读。
她更紧张了,只是来都来了,她总不能就这样下去,于是咬咬牙大声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念完后刚准备下来,周随野从教室门口走进来,帮她收尾:“副班长刚刚说的大家都听见了吗?”
“听见啦。”
她看向台下,温心朝她眨了眨眼,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薄夏走下台,周随野打趣她现在行了,可以顶替他现在的位置了。她有些错愕:“你是不是刚才就过来了……”
后面半句问为什么不来帮她的话没能说出口,听起来太理所应当。
周随野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刚刚发生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因为只是你很轻易就能办到的小事啊。”
她怔了怔。
那张充满朝气的脸逆着光,像刚刚好温暖的太阳一样照着她。他是那样肆意张扬,看上去好像世界上没有难不倒他的事情。
薄夏突然笑了笑。
是啊,很多事情做过之后就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不试着再勇敢一点呢。
要知道,在少年的无畏面前,所有困难都会自动为你让步。
10.失声
天气转凉,白昼渐渐变短。
薄夏去上学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地亮,周遭是一群成群结队往操场跑穿校服的学生。
那天雾很大,整座城市像是被笼罩了一层藕色的纱,薄夏站在队伍的左侧,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然后假装不经意地转回来。
那种小心翼翼并没有惊动别人,只是让她心脏凭空跳快了许多。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眼皮慵懒地耷着,前面的周随野小声地跟他说着话。
早操结束后温心看了一眼高年级被班主任督促跑步的学生,忍不住感慨:“高三太可怕了,我得赶紧趁着这段时间玩。”
薄夏不由被她的脑回路逗笑。
她也朝那边看了一眼,听见那个老师说什么身体素质很重要,锻炼好了才能更好地学习。
应试教育就是这样的恐怖,好像一切都只能服务于学习。
只是那时候薄夏并没有这个感悟。好像那个年纪的学生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学习于是不学习,一类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学习所以要学习。而薄夏属于后者。
即便对那些未知的生活本能地产生某种恐惧感,她也更希望自己能逃离现在原本的生活,不像无忧无虑的温心:“真希望永远也不长大。”
薄夏有时候发现,温心和她完全不一样,她说:“可是长大很好,长大可以做很多现在做不了的事,去很多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温心不解,理所当然地说:“我现在也可以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啊。”
是啊,她们是不一样的。
温心是独生子女,薄夏从前听说过她还能领到独生子女的补贴,她的父母对她极其溺爱。
而薄夏很小的时候连出门玩都要被要求带上她的妹妹,她不可以去很多地方,不可以做很多事,因为那是不乖的、不懂事的。
作为长女,她需要处处让着妹妹,甚至扛起很多原本属于家长的责任,好像不那样做就不会被爱,会被家庭抛弃。
只是那些痛苦,在她尚未成年的时候只能算得上是烦恼,并不深刻。
因而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羡慕地看着她:“你爸妈还缺女儿吗?”
“缺啊,你今晚回家陪我一起睡吧。”温心搂住她的腰趁机占她的便宜,两个人一起打打闹闹回了教室。
期中考试在即,教室里的学习氛围浓重了许多。英语老师进来后,让大家随机将上次带回去做的试卷发下去,好一边讲题一边换过来给同学打分。
教室里的同学交头接耳,都恨不得自己的卷子在自己的同桌或者好友手上,这样可以徇私给他的分数打高一点。
薄夏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试卷,呼吸一窒,有一瞬间她怀疑那是她的错觉。白净的试卷上写着遒劲的字迹——
“靳韫言。”
原来幸运之神偶尔也会眷顾她吗?她有些珍视地看着上面的名字,恨不得将那几个字刻下来,好像那短短的三个字都是某种价值不菲的宝藏一样。
周随野好奇地拽过来看了一眼她的卷子,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之后立马笑着叫前面人的名字:“阿言,你卷子在这儿呢,快快快,收买我一下,我让我同桌给你改高分。”
靳韫言闻言微微侧过身,身后的人突然有些紧张,怕他真的回过头看她,怕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她,最怕的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会因此暴露。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只是身体微微侧着,平淡地看了一眼周随野,看上去像是说他无聊。
也是,靳韫言的英语成绩一向出众,哪里还需要别人放水。
但他还是顺着周随野的话说:“为什么是收买你,不是收买你同桌?”
那样细微的交集,也让薄夏心口难以平息,暗恋者总是会在心底编织出幻想的故事,一边不信一边沉溺。
她攥紧了手中的笔,听见身边周随野痞气十足的声音:“因为我同桌会听我的话啊。”
说完他朝她眨了眨眼:“对吧,副班长。”
原以为好脾气的薄夏会点头,谁知道她十分认真地看着周随野,然后说:“副班长只是一个职务而已,属于班主任管理不属于班长管理。”
“哎——”
周随野没想到她平时乖得不行,在这种开玩笑的小事上居然会较真,脸上充斥着无奈的情绪。
薄夏没觉得自己说错,只是说完以后,坐在她前面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带着她的桌子轻轻动了一下。那一点儿波澜,一直蔓延到她心口。
“听见了吗?”
她抬头,只看见他宽阔的后背,他的校服白净,透着淡淡的香气。她离他那么近,就好像再不捂住心跳都会被他听去似的。
上课铃声响起,英语老师拿起卷子开始讲题:“第一题讲过不讲了,第二题答案很明显不讲了,第三题这也是基础题,我之前就说过有这种类型的题目包含两个选项的就选这个……”
一众同学:“……”
窗外柔和的阳光照下来,再配上英语老师说的中英文,听得大家昏昏入睡。
薄夏差点儿就睡着了,眼睛睁不开的时候胳膊突然被人拿按压笔戳了戳:“喂,老师看你呢。”
她吓得一个激灵,抬起眼看向英语老师,见对方还在专心讲题呢。
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她抬眼瞪了瞪他。周随野觉得有趣,忍不住支着下巴看她,之前也没发现她这么好玩啊。
薄夏只顾着手上试卷的事儿,拽过周随野的看了眼答案,接着拿起手中的红笔画了个对号。
她看着上面随性的字母,有些苦恼地想,他要是错个两题就好了,哪里像现在,她连留下一点儿痕迹的借口都没有。
身边的人突然靠她近了些,拿过她的红笔打了个叉,薄夏知道他是故意恶作剧,赶紧夺回笔纠正,末了小声说:“你干什么?”
周随野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只不过跟靳韫言开个玩笑而已,偏偏同桌这样较真,他笑:“怎么还护着外人?”
薄夏不知道因为他话语里的哪个字而产生了窘迫的情绪,拿出圆珠笔的另一端狠狠戳了戳他的手臂,周随野这才消停。
评改完试卷,薄夏打上146的高分。
她端详着卷子,趁着课堂上嘈杂的气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随野,鼓起勇气问:“你知道靳韫言这是什么字吗,用什么字帖能练成这样儿的?”
周随野想也不想:“我帮你去问。”
薄夏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袖子,她没说话,但一双眼睛又亮又黑,像两颗葡萄一样看着他,周随野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猜想她大概是太内向了,认输:“行,我下次随口问一句,不以你的名义行了吧。”
她说了声谢谢,心里的那个胆小鬼占据了所有的领地,这会儿正张牙舞爪呢。
刚松了口气,薄夏耳边又响起了周随野的声音:“你该不会……”
她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吐出那个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谁知道周随野下一秒说:“你也想跟孟柔槿一样偷偷模仿他超越他?野心不小……”
薄夏讪笑了一声:“对啊,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台上的英语老师在统计分段,看看学生们的大概水平,末了她问有考一百四十五分以上的吗?薄夏看了一眼手上的试卷,虽然有些内向但还是举起了手。
她不喜欢那种大家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的感觉,但还是努力学着适应。
白亦婉看到她举起来的手,脸上带着笑意走过来,问她:“是谁的卷子?”
薄夏微微张了张唇,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失声。
明明那个名字那么平常,到她的唇齿间却突然发起烫来,让她无法将它吐出来,甚至比她自己的名字更加难以启齿。
她刚说了第一个字,白老师当她内向,走过来拿过她的卷子,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是靳韫言同学啊,146分。”
周围投过来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
有一瞬间,她那样黯淡无光的青春,好像也借到了他的光。
下课后,老师让大家把各自的卷子还回去。薄夏轻轻拍了拍前桌的肩膀,将试卷递到他跟前:“那个……”
幸好她在他身后,他才看不见她发烫的脸颊,薄夏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
她叫了他的名字,声音轻到她自己都怀疑自己尚未说出口,等那三个字说出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带了点儿口音,将靳念成了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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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更紧张了一点儿,一时间不知道还是纠正还是什么好,疑心他是不是没发现,突然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倒是不带什么嘲笑的意味,但听起来还是有些让人脸热。
她顿时失去了所有跟他说话的勇气,剩下的话统统咽了下去,仓促将卷子递给他以后便起身逃到厕所去了。
一旁的孟柔槿抬眼看向她的背影,也没发现什么端倪,扯过他卷子问:“大佬,给我讲讲这个地方的语法呗。”
靳韫言垂下眼,长睫在他脸上落下参差不起的眼睛,他随手拿过一支笔跟她讲着题,笔尖落在上面红字的对钩上。
课间教室喧嚣,将一切秘密都淹没了个干净。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走出校园的学生们脸上都多了几分光彩。温心跑得巨快,薄夏也快步跟了上去。
学校后门种了一排香樟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夜晚的风一吹,绿色的叶子沙沙作响。
“快点儿快点儿,我要去买漫画书。”
书店还没关门,薄夏跟着温心走到杂志架面前,上面摆着各种漫画小说杂志。
她翻开看了几页,见温心去结账,她突然想起放学的时候周随野说靳韫言的字好像是行楷。
“温心,你等我会儿。”
女孩这会儿还沉浸在新买的漫画里,她心心念念上次漫画连载到的地方,也没管她去干什么,只是小鸡啄米一般地点了点头。
薄夏买了套卷子,顺便买了一本字帖,结账以后跟她说:“走吧。”
一旁的人看了一眼,一本高考必刷题一本字帖:“怎么买字帖了,我觉得你的字挺好看的呀?”
薄夏生怕自己的心事被发现,掩饰道:“感觉还不够好看,想练习一下这样以后卷面会更整洁。”
温心朝她投出佩服的眼光。
她连个试卷都做不进去,课后做个辅导书都顶了天了,好友竟然还有时间练字。
不过薄夏也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自律完美的人,那本字帖买回来后她只练习了几张就放在了课桌上。
一直到周末她才翻出来继续练习,结束后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脖子,听见外面家人吵闹的声音。
母亲跟妹妹吵吵闹闹也不是第一天了。
她趴在床上拿出手机翻看空间,在周随野空间里看见了他和靳韫言的照片,原本就已经在蠢蠢欲动的想法又挣扎着往上冒。
要不要加他好友呢,他会不会拒绝?
薄夏从群里扒拉出靳韫言的联系方式,一直打字打字删除,手机停留的页面上写着“我是薄夏”,她犹豫要不要加“同学”两个字。
好像有些画蛇添足?
犹豫着犹豫着,发送键一直没按下去。
耳边突然传来笑声,薄夏被吓得手一动,手机掉在了床上。她皱着眉看向妹妹,发现他又未经过自己同意进了她的房间。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手上拿着自己的日记本,紫色的外壳,上面还带着个吊坠,大概是太漂亮,吸引了妹妹的注意力。
仿佛身体有根弦被拉紧了,薄夏十分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对方下一秒翻开:“你还给我。”
“不给不给,”说完薄宜还朝她做了个鬼脸,“你打我啊。”
薄夏去拿她就一直叫唤,两个人在客厅里绕了一圈,弄得母亲很烦,又像往常一样教育她:“你就不能让着你妹妹吗,她要什么你给她不就是了,一点儿也不懂事。”
她有些生气,但又无力抵抗,而对面的赢家已经得意地笑了起来。
薄夏只好等母亲走了以后哄她:“你还给我,我把我房间里的玩偶给你玩。”
“我不要,我有玩具。这样,你下次带我出去玩给我买。”
她有些无奈:“行。”
日记本这才还到了薄夏手里,她回到房间以后立马找了个地方将日记本藏好。
想起自己手机还没关,她拿起来看了眼,眸光触及到屏幕上的字,上面是个人资料,但是下面多了一个选项——“发消息”。
薄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点进好友页面,白色背景上有一行对话。
——“我是薄夏。”
——“我们已成功添加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啦~”
11.第 11 章
薄夏滑动着页面,反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刚刚还烦闷的心情立即好了起来。
末了半晌后她想,要不要跟他说些什么?
女孩打开对话框,反复打字反复删除,最后还是没能发出去。她很希望对方能问她加自己做什么,即便她还没想好借口。
但显然靳韫言没这个打算,毕竟薄夏是从群聊里加他的,他知道她是同班同学。
薄夏不敢点进他的空间,怕留下访客记录太刻意。她假装自己在逛动态,点进空间看见他发的周随野的丑照,周随野在评论区骂他,两个人打打闹闹。
那个年纪的男孩难免幼稚,周随野气愤地留言:“等你爹回学校干你。”
靳韫言回复他:“你现在就可以过来理一下辈分。”
对话间又搞笑又幼稚,凭借文字让人能很容易地想象出当事人的神态。
她看了半晌,最后点了个赞。
薄夏原本不是太爱玩手机的人,那天翻来覆去将手机玩了很久,反复研究他的头像和个人资料。
天气渐冷,黑夜降临得越来越早。
母亲在外面叫她出来吃饭,她这才走出卧室。餐桌上摆放的永远都是那几样菜,她吃了一碗想回房间准备期中考试,听见母亲说:“你待会儿没事的话辅导一下你妹妹学习,她成绩太差了。”
女孩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其实之前她不是没有辅导过,但薄宜从来不服管教,所以永远也教不好。
她在妹妹那当然永远不会得到姐姐应该有的尊重,毕竟从小到大父母都告诉妹妹姐姐是要让着你的,你可以为所欲为。
都说人性本善,但小孩子却是最会察言观色而去看人下菜碟的,长久以往便会养成欺软怕硬的习惯。
薄夏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给自己寻了借口:“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我不太有时间。”
她攥紧筷子,知道马上就要迎来指责,但是那也比之后受薄宜气比较好。只是预想中的责骂并没有降临,向来沉默的父亲开口了:“她学习比较重要,小宜的话让她报个辅导班就是了。”
薄夏垂眼,以前她成绩好的时候家人都舍不得给她报辅导班,换做妹妹的时候立即就大方起来了。
可她向来是沉默的、忍耐的,而恰恰不争不抢、懂事、喜欢体谅别人的人最容易一无所有。
她没发表任何意见,随便应付两口以后便回房间学习去了。
对南桉中学的学生来说,考试是家常便饭,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件事。
这次的题目稍微有些难度,薄夏心里有点儿不好的预感,但做完后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放假前大家还要上半天课,数学老师临时有事儿,找了几个人帮他批改一下这次期中考试试卷的选择题。
薄夏被点了名,她心里还挂念着她没做完的辅导书,但也没说什么,直到又听到了靳韫言的名字。
她面上怔了怔,突然觉得这样一件小事也带着几分幸福的滋味。
暗恋就是这样,在他那微不足道的细节放到她这里却是她的全部,再小的交集也能让她满足。
见她笑,周随野心想这孩子疯了。他准备走的时候发现自己红笔用完了,找同桌借了根红笔。
前面的靳韫言也没有红笔,找周随野要他顺手在薄夏那又薅了一根:“给,我同桌的。”
孟柔槿无语:“你们俩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啊。”
“我这不还有这张脸吗?”
坐在他前面的孟柔槿想笑:“那我看你这张脸似乎也不太存在。”
枯燥的高中生活里,互怼好像成了他们仅有的几样调剂方式之一。
几个人去了老师的办公室批改试卷,一人坐在一个座位上。厚厚的一沓试卷用订书机订了起来,看不见旁边的班级名字信息。
他们批改试卷是分配好的,一人改一题,改完之后传递给另一个人改下一题,这样效率会很高。
办公室里传来笔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那样安静的夜晚似乎有某种别样的感觉,他们不用待在拥挤的教室里,还可以没事闲聊两句。
薄夏改完一部分跟靳韫言交换,她接过他的试卷,对着上面的题目批改。
走廊传来声响,两个老师一边谈话一边进办公室——
“现在小孩都早熟得很,你没见过那小学就有这种事情了,要我看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要不管改天他们更肆无忌惮,我去看的时候男女同学在那旁若无人地谈情说爱,那男生在给女生扎头发,玩得挺陶醉,这是教室还是约会地点?”
八卦大概是人的天性,几个人批改试卷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都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可惜的是,老师看见办公室里有人之后便停止了讨论,渡着步子进来后拿完东西又走了。
试卷改得差不多,薄夏整理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映入她的视线,他的手很白,骨节处泛着淡淡的粉色。
靳韫言将笔放到她跟前:“谢了。”
薄夏总觉得,好像那只笔都比她幸运。指尖碰上笔的时候,似乎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下来的温度。
她略微有些呆滞地停留了一会儿,以至于没在意周随野说了跟靳韫言一样的话。
薄夏是最后一个走的。
出来时,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跟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走,一直走到尽头才发现自己差点儿就跟着靳韫言进了卫生间。
南桉中学的卫生间并非是男女在同一层的,它设计的结构一层是女厕所,一层是男厕所。
幸好薄夏及时刹了车,否则她恐怕要被人误以为是变态。这样想着,她脸颊不由发着烫。
刚考完试,大家的心思不由有些飘,班上的人不少还在对答案,有人说:“待会儿等靳韫言回来问他不就行了,我刚刚说的一定是对的解题思路。”
薄夏原本只是路过,莫名被拉去对答案,稀里糊涂地和他们站在一块儿,她的答案跟大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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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数学还不错但周围的人还是有些质疑。
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她无心争论,想走的时候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
背后多了一个人,高大的身影很轻易地将她笼罩起来。薄夏听见那人说:“是她说的答案。”
耳边的声音突然变得不清晰起来,一切喧嚣和嘈杂都瞬间淹没,很长一段时间,她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好像在她那静止了时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四周真正安静下来,薄夏发现班主任来了,赶紧回了座位。
老付头一向严肃,但这回大概是有事,正好又念在他们刚考完试的份上,走到讲台上打开电脑。
底下坐着的学生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老班竟然要给他们放电影,立马呼叫起了万岁,跟平时偷偷埋怨班主任的样子判若两人。
“别吵。”
付强民临走前跟周随野和纪律委员说看好一下其他同学,别让他们吵闹,不然待会儿教导主任过来看见了就不让他们看电影了。
介于周随野最近的表现,付强民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过来跟薄夏说:“你也看着点儿。”
她“嗯”了一声,一副乖巧的好学生形象。
等班主任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原本安静的教室立马又沸腾起来,周随野走到讲台上示意:“嘘。”
周随野语气温和,让大家待会儿小声点儿,大家开开心心地看电影,同学们都同意了下来。
他按下电影的播放键,抬着大长腿从讲台上下来,走到孟柔槿身边的时候弯下腰轻声跟她说:“哎,我们换个座位。”
孟柔槿知道他的心思,头也没抬就拒绝了:“你就不能坐在自己座位上吗?”
真搞不懂周随野,天天对着靳韫言怎么那么黏人,又不是搞基。
周随野拿她没办法,知道薄夏好说话,给她写了纸条:“好同桌,你和靳韫言换个座位呗,改天请你喝奶茶。”
她喉咙一紧,莫名生出几分紧张感,周随野看她犹豫的样子以为没戏,刚想说不换也没事儿薄夏就应了下来。
窗外突然开始下雨,滴滴答答的声响伴随着电影传入大家的耳中,听起来很催眠。
她和靳韫言互相交换了位置,坐在他曾经坐在的位置上她颇有些坐立难安,不敢真切去感受他留下的余温。
他坐在她的位置上又是什么感受呢,他会不会看到她的背影?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余光也会落在她身上?
那些产生的微小的细节,甚至自己创作时添上的一笔,无一不让人沉溺。
什么是暗恋呢。
大概是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独角戏,每一处轻易被忽略的细节都能将它归结于宿命的安排。
很多年后薄夏仍旧记得那一天,窗帘被拉了起来,教室里陷入一片昏暗,屏幕上放着的美国电影让人沉浸其中。
而她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和他一起看电影,单方面宣告完成由她主演的青春电影里最盛大的章节。
12.潮湿
电影放到亲热戏份的时候,周围顿时响起了起哄的声音。
那个年纪的高中生,正处于躁动的年纪,说着说着甚至有人开起了黄腔,得亏周随野起身压住了他们。
其实客观来看,周随野相对于靳韫言在学生堆里更受欢迎更能服众。靳韫言虽说是成绩优异的天之骄子,却有一种不入尘世的感觉,叫人觉得清冷难攀。
而周随野情商高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是严肃的班长却又有人情味儿,绝大多数人都是愿意听他的话的。
也就孟柔槿懒得搭理他了。
课间薄夏和孟柔槿约着去上厕所,孟柔槿刚刚就注意到她不怎么看屏幕,脸颊一直透着红晕,她悄悄靠到薄夏身边,轻声问:“喂,只是上个床而已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对面的女孩瞪圆了眼睛,看她的表情带着点儿震惊,薄夏显然没想到孟柔槿竟然能这么直白。
“怎么了?”孟柔槿看出她在想什么,忍着笑意,“你看我们班上那些猥琐男私底下都不知道看多少片了,我说这句话算什么。”
嗯,那倒也是。
所以薄夏不喜欢他们,他们给人的感觉好像男人这种生物是低级的,永远只用下半身思考问题。
她说:“是我没见识了。”
就只是不太习惯而已,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比较保守,别说刚刚那种露骨一点儿的亲热戏,她觉得亲吻都是羞耻的。
“要不要改天分享给你点增长一下你的见识。”
薄夏看她的表情更加震惊,还没做出反应孟柔槿笑了起来:“跟你开玩笑啦。”
两人上完厕所回教室的途中,孟柔槿顺势跟她吐槽起班上的男生:“没有一个不色的,全都是变态。”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喃喃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为了不引起怀疑,她特意带上另一个人的名字:“我感觉班长和你的同桌看上去都挺正经。”
孟柔槿笑了:“你说靳韫言我还相信,你要说周随野那可拉倒吧。”
回到教室的时候周随野刚好听到自己的名字,靠在桌子上笑:“怎么着,在背后夸我呢,想夸我的话可以当面来,别这么偷偷摸摸。”
孟柔槿给薄夏递了个眼神,她眉毛轻轻挑着,唇角带着笑意,像是在说——
你自己看吧。
薄夏唇角往上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跟孟柔槿都没搭周随野的话,再次上演了一出孤立他的戏码。
剩下一节课在电影里结束,薄夏收拾好东西原本准备走,周随野让她在楼底下等自己一会儿。
她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等待的时候温心不耐烦地站在她身边,有些不耐烦地说:“周随野怎么还不来?他到底让你等着干嘛。”
薄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远处天空阴沉,远远地他们瞧见周随野小跑着走过来,手里拿着两杯奶茶递给他们:“请你们喝的。”
温心没想到周随野竟然做人了,立马就接受了顺便夸奖他一番,薄夏则有些犹豫,周随野看出来她的心思:“感谢你今天让座位的,拿着。”
哎——
说完不等她回应,空气里留下一阵风,再抬眼只看见少年的残影。
她想,那只是小事而已。
手里的奶茶还发着烫,温暖沿着她的皮肤扩散到她的五脏六腑。
雨水早已停歇,只是空气里还残留着潮湿,靳韫言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他还有些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神态有些恹恹。
见约好去他家的周随野来了,他才直起身:“走吧。”
坐到车上后,靳韫言问他刚在磨蹭什么,他理所当然地说:“给我小同桌买奶茶去了。”
“……”
少年慢悠悠地掀开眼睑,有些受不了他的用词,唇角噙着点儿笑意:“你们追女孩怎么都喜欢送奶茶?”
周随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又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追女孩,我?”
靳韫言挑眉,虽然没给出答案但眼里带着知悉的情绪,好像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你误会了,”他有些无奈,“开学的时候班主任跟我说她胆子小,平时看上去太容易被欺负,让我多帮帮她。所以你看我不是一直对她很热心吗。”
叫小同桌也是因为薄夏很瘦,在他这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眼里确实看上去很小一个。
靳韫言没想到自己误会了,半晌后点了点头。
周随野见他还不信,接着解释:“而且她这人总是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内向,那我不应该更热情一点儿?”
“嗯。”
靳韫言并不关心这些事,准备戴上耳机,身边周随野还在自言自语——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你都误会我对她有意思,那她岂不是更会误会了。要是因为我耽误一个少女的美好青春就不好了。”
“……”靳韫言脸上浮现出接近无语的表情,抬手戴上耳机。
假期过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氛围,课间薄夏拉着温心一起去底下的光荣榜看成绩。
她踮起脚跟,按照自己往常的名次区间去找对应的纸,但是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她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温心见状扒拉了一下旁边的周随野:“帮我们家小夏找一下名次。”
周随野刚想应下,突然想起了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行吧,既然你拜托我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
温心:“……”这狗今天有病吧。
个子高视力好的优势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周随野一眼就看见了薄夏的名字,抬手指了指:“这儿呢。”
找到后他退出人群,朝不远处的靳韫言说:“厉害啊,这次又是第一。”
周围的声响顿时变得刺耳起来。
薄夏呆滞了几秒然后退了出来,她往常的名次并不在那一页,这也就意味着她的校园排名落后了很多。
那天明明不是炽热的天气,她却无端地觉得晕眩。
各个科目的试卷一张张发下来,看到物理试卷的分数时薄夏才意识到自己考砸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上面的分数,没想到自己会考这么低。
这段时间课程的内容确实让她觉得学着有些吃力,但也没到这么差的地步,尤其高一的时候她物理成绩也是班级前几名的。
薄夏有些难以接受,以至于上课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
原本热心的周随野想去关心一下她,想到那天跟靳韫言的对话,咳嗽了一声,强忍着别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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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能做撩人不自知的渣男。
周随野只能去找靳韫言聊天,没想到他这个平日里装得过分的朋友破天荒第一次对他说:“把我游戏账号给你,你帮我个忙。”
他没关心是什么忙,毕竟热血病犯了的周随野是真的什么忙都会帮的,他没拒绝,打趣道:“呦,靳大少爷也知道求我帮忙了?”
脑补是病,得治。
靳韫言没跟他计较,眉梢染了点儿笑意,看他的神情像看小学生:“你要觉得是求,那就是吧。”
如果是平日,薄夏大概会很关注他们的对话,但现在她满心都是自己的成绩,也无心关心这些。
回了家以后,父亲问起了她的成绩,她垂下眼有些愧疚,半晌后才给出了答案,对方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久才说:“没事,下次再考回来。”
跟母亲通过电话,对方数落她了一顿然后对她说:“你是不是没努力?”
一句话将她所有的认真全都轻飘飘地抹去。
她张了张唇想要辩解,又听见对方说:“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考第二还要被父母数落呢,你的成绩怎么差那么多。”
似乎将自己的孩子跟别人家最好的孩子比,而自己却跟最差的家长比,是不少家长的通病。
这个存在于他们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无所不能,既成绩好又能帮助家里,既能烧得一锅好菜又懂事善良。
到他们自己了就变成,我们做父母的不容易,你要体谅我们。
她挂断电话,眼睛有些湿。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潮湿的水汽蔓延到每个角落里,怎么也干不了。
薄夏呼吸都有些艰难,其实比起母亲,她更害怕父亲露出那样的神情。即便他安慰了她,她也知道他心里也是对她很失望的。
她也想成为他们的骄傲。
可是她好像总是不够好,总是不能让他们满意,所以她也总是感受不到爱。
那时候她又怎么会明白,其实对于父母来说,爱与不爱都是无条件的,不会因为你的行为所转移。
他们爱你时,你可以不懂事不漂亮成绩不好甚至人品低劣,他们不爱你时,你再好再优秀,他们爱的也只是你带来的那些附加的东西,而不是你这个人。
所以她做得再好,也得不到那些她生命里注定得不到的东西。那是她的宿命。
失眠了一夜,薄夏差点儿迟到。
她买了辅导书和卷子,比平时更加努力,吃过饭以后去天台上练了会儿口语。
那边是荒废的,十分寂静,很少有人回到这儿来。
薄夏站在上面吹风,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茧里,想要挣扎出来的翅膀怎么也飞不出来。
那时她还年轻,并不那么深刻地了解痛苦的根源在哪儿。
她鬼使神差地往下面看了一眼,恐惧感顿时充斥着整个心脏,可退回来后又忍不住胆战心惊地想,跳下去是什么感觉呢?
外面传来一阵动静,薄夏悄悄往外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老师,但来人的脸如此熟悉,让她心跳不止。
靳韫言颀长的身影立在阳台前,身后一个女孩跟了过来,少年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看到面前那个女孩一脸娇羞的模样,他瞧出了几分端倪。
13.解药
靳韫言大概猜出了那个女孩要说什么,只是他那时候和情窦初开的少年们不太一样,对情爱之事不怎么感兴趣。
他眼底的笑意很淡,但温润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温柔:“有什么事吗?”
“靳、靳韫言,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躲在后面的薄夏心脏漏了一拍,她大概猜出那个女孩是告白的,他会答应吗?他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
她羡慕那个女孩子的勇气,敢这样直接地问他。
他垂着眼,还没开口对方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都可以变成那样的。”
“为什么要变成别人喜欢的类型,而不去做自己?”
“我……”
靳韫言没明说要求,只是说:“我们这个年纪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对吗?”
女孩不死心地说:“成绩也没那么重要吧。”
靳韫言:“我想跟我女朋友在同一所大学。”
他笑起来淡漠,看起来是那样难攀:“还有事吗?”
按理来说那人应该知难而退,但是对方没有,看上去动作想要抱他,没得逞以后还有些委屈地说:“我抱你一下也不能吗?”
“希望你能跟我保持距离,不要影响到我的生活,”靳韫言眸色有些冷,“你也不想变成我讨厌的人吧。”
女孩的勇气终于全部耗尽,转身下了楼梯,留下靳韫言一个人在原地。薄夏悄悄看了一眼,瞥见他眼底笼着看不清的雾,比刚刚冷得多,好像卸下了一直以来戴着的面具,暴露出本来的自我。
他还有这样一面吗?
她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动作,怕发出声有些突兀让他误解,但下一秒手臂碰了一下旁边的东西,发出明显的响声。
靳韫言的眼神果然落到这边来,她屏住呼吸,以为这样就能消失在原地,但是很不幸的是面前还是出现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往上看是蓝色的校服裤腿。
他单手插兜,眼睑微微敛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离她那样近。
她差点咬到舌头:“我刚刚就在这儿了,不是故意偷看的。”
原本是再平常的一句话,完整地在他面前说出来却是格外艰难。
靳韫言只意外了几秒钟,而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他原本准备走,见眼前女孩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好,面色苍白,一只手还放在栏杆上。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怕她想不开:“你也来这儿透气?”
“嗯。”
她有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即便心里无数次想象过跟他对话的场景,真正发生以后还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薄夏仰着头,撞见他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奇怪的是,他们明明是同龄人,却感觉到对方身上有种年长的意味。
她不敢过多同他直视,轻声说:“是有点,这次考试没考好。”
靳韫言开导她:“一次考试并不代表你的水平,所以也不应该阻挡你前进的脚步,对吗?”
天台上的风在他们之间流动,带走了太多的喧嚣声。薄夏就那样微微有些呆滞地望着他,显然没想到能得到他的安慰。
她松开那只放在栏杆上的手,张了张唇,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任由沉默将他们之间的空气侵蚀。
这时候预备铃响了,靳韫言也透过气了,准备走的时候发现身旁的人没动静,顺口问:“不走吗?”
“啊……走。”
薄夏跟在他身后,贪心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的影子在她跟前,让她觉得即便是这样也很幸运。
犹豫半晌,下楼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刚刚发生的事我会帮你保密的。”
他唇角轻轻撩起,微微偏着身看她:“你是指哪件事?”
少女张了张唇,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
她索性说:“我忘记了。”
靳韫言笑了笑,没再说话。
回到教室后,薄夏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忍不住抬眼看他的背影,在刚刚他们说的话语中间寻找出一些别的感情色彩。
薄夏幻想着她的暗恋并不是独角戏,说不定他也对她有点儿好感呢,可再抬头,望见孟柔槿不知道在问他什么问题,他也是那样的神情。
她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涩,却又夹杂着些微的温暖。
那样复杂的情绪充斥着她整个胸膛,涨涨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溢出来。
那种明知不可能的爱,像是东野圭吾笔下所写的那样——
如同去按压发炎的智齿,从疼痛中获得莫名的快感。[1]
她想起什么,在上课前悄悄拿出了日记本。
自从上次日记本被薄宜翻出来后,她怕再被发现便将日记本带到了学校。
薄夏没忍住看着他的背影画了一个可爱的Q版小人,在旁边写上了他今天对自己说的话。
看着本子上的话,她想或许更重要的事情是找到问题所在,然后站起来重新出发。她看了靳韫言一眼,将自己想象成他,想着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不会有被打倒的时候吧。
身边传来声响,薄夏看见周随野来了,赶紧将本子盖起来。
周随野有些莫名,但是也没过问。
过了会儿,薄夏将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回去的时候看见究桌屉里的卷子,顺势拿出来认真看着上面的题目。
她下课了仍旧在学习,以至于温心过来让她去小卖部她也没去。
温心看了她一眼,感觉她好像不是很开心,于是也没强求一个人下了楼。
没一会儿,她手上拿着小卖部里最近很火的面包递给她:“夏夏,吃点东西放松一下。”
薄夏怔了怔,看见她坐在靳韫言的位置上安慰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欲速则不达嘛,说不定你学着去享受学习成绩自然就上来了呢。”
她身上似乎发着光。
感受到爱的一瞬间,自卑反而像藤蔓一般疯狂生长,活在阴暗的角落里的她有十分微妙的感觉,竟然是那样不堪地想,敏感不讨喜的自己又怎么值得有这么好的朋友呢。
“温心……”
“我知道你很感动,但是你先别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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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心把包装纸撕开,“我们夏夏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一定要相信自己,不要因为一次考试就否定自己呀。”
她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
薄夏没有说,在她的青春时代里,靳韫言代表的是少女的情窦初开,温心却是第一个真正教会她爱的含义的。
爱是什么呢。
爱是解药。温心就是她的解药。
薄夏咬了一口面包,点了点头,她想到他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那时她没什么朋友,因而体育课找不到搭档,是热心的温心带着她一起玩,将她从孤独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薄夏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温心见她心事重重问她在想什么,她说:“在想你为什么会做我的朋友,我好像不够好。”
温心想她估计是真的不开心了,竟然会这么想,温心扬起下巴,傲娇地表示自己很优秀啊,人见人爱,接着又说:“所以我这么好,能做你的朋友当然是因为你也足够好。”
她抬起手比了一个手势,十分中二地说:“你善良又会体谅别人,所有不喜欢你的人都被我判处死刑。”
不管过去多久,薄夏都难以忘记那天她说的那番话,也逐渐明白朋友不过是一面镜子罢了,是啊,她也有很好的地方。
薄夏看着温心夸张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
坐在对面的人看她终于开心了,也跟着她一起弯起了笑眼。
风从窗外吹进来,将她们的马尾扬起一个弧度,时间仿佛就此定格。
周随野进来时看见她们在笑,觉得莫名:“你们在说什么呢?”
温心:“在背后夸你呢。”
周随野:“……”铁定没憋什么好屁。
“上课时间到了……”
铃声响起后,大家都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一直上了两节数学课,下一节终于轮到自习课可以休息休息。
薄夏整理了一下靳韫言在晨会上的发言稿,这次他写的学习方法比较详细,她把记得的记了下来,看对自己有没有帮助。
正写着呢,旁边的人歪着头看她:“你在写什么?”
薄夏给他看了一眼,说是学习学神的学习经验,周随野疑惑地“啊”了一声。
见他的反应有些反常,薄夏尴尬地看着他,该不会发现她……
正这么想着,周随野说:“他全校第一的发言稿是我写的,说什么很麻烦不想写。”
“……?”
“还用全皮肤的限定账号换的。”
“……?”
薄夏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将那页纸撕了下来。周随野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喂,薄小夏,我跟你靳学神的成绩也差不了多少吧。”
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薄夏刚打消扔掉的想法,又听见周随野笑了一声,然后有些犯贱地说:“但是这份我参考了很多网络资料,并且熟练使用了ctrl+c、ctrl+v电脑技术。”
她抬起眼,无语地说:“你说得再通俗一点。”
“嗯,我抄的。”
14.中奖
那张纸最后的归宿自然是变成团状物体去往了垃圾桶。
没了学习经验可以参考,薄夏干脆放弃,反手列起了学习计划。身边的周随野还在说其实这些都大差不差,她也是可以参考的。
薄夏没搭理他,周随野坐下来单手支着腮帮说:“你相不相信靳韫言上台真说出了学习经验,也没人能参考?”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他变态来着。”
这词倒是也没有太多诋毁意味,奈何薄夏对靳韫言的滤镜很深,更别说不久之前靳韫言还安慰过她。因而薄夏非但没有附和,反而说:“我不觉得呀,他只是懒得写而已,如果他愿意认真写的话,一定会带给很多人帮助。”
周随野:“……”
到底靳韫言是她同桌还是自己是她的同桌?
周随野有些吃味:“他要想带给别人帮助的话还会找我吗?前两天到他家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做题的过程,上面的东西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薄夏捕捉到了关键词,看向他的眼睛亮了亮:“你去他家里了吗?”
“对啊,写写作业打打游戏。”他身体往后靠了靠,忍不住吐槽,“可讲究了,穿着外裤还不能坐他的床……”
她每一个字都认真听着,想用那些细节去拼凑更多的东西,似乎这样就能离那个人更近一些。
靳韫言一定有洁癖吧,也是,他平日里看上去太干净了,跟其他粗糙的男生都不太一样。
薄夏问周随野然后呢,周随野笑了:“然后我把裤子脱了。”
“……”
她又好笑又无语,问他没有被靳韫言赶出去吗,周随野唇角撩起:“他能赶我出去吗?我可是他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虽说靳韫言是天之骄子,看上去老师同学都喜欢他,但班上不少男生都对他存着妒忌之心,觉得他太装,再加上靳韫言本身性格就不热,一般人很难跟他真正亲近。
薄夏有些疑惑,可是靳韫言人缘不是挺好的吗?
她还没来得及问,周随野抬眼看见靳韫言,起身过去跟他聊天去了。
那几天反复地讲卷子整理错题,不管老师还是学生都有些疲惫。
薄夏翻看自己的错题集,感觉物理这部分理解得还是不够透彻,她看向正在过道里无实物练习投篮的班长:“周随野,你能不能帮我讲讲这个题?”
周随野这两天快憋死了,自从他决定不给薄夏错觉以后一直控制着跟她聊天的次数,谁知道薄夏也很少跟他说话。
现在可算有一次主动找他,还是问题目这种事情,摆明着是肯定他的能力。
他笑了起来,带着点儿傲娇走过来:“哪道题,我看看。”
“这道。”
“嗯……”周随野坐下来,接过她的红笔认真地跟她讲了一遍,“懂了吗?”
薄夏点头:“谢谢。”
想到马上又要到了换座位的日子,周随野忍不住自恋:“明天换完座位你可能就要失去我这位优秀的同桌了,伤心吗?”
那张精致的脸离她离得很近,薄夏往后退了退,笑得勉强:“嗯,很伤心。”
这敷衍的味道差点写在脸上了。
可惜周随野并没有察觉到,沉浸在自己的优秀里不可自拔。
薄夏无暇顾及,她手上拿着一支笔,拖着腮帮看向面前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侧脸流畅的弧度。
内心泛着微微的苦涩,她想,马上要换座位,岂不是跟他的距离又远了一些。
那时候她多想能有和他做同桌的机会。
能午睡的时候不经意地偏头,近距离观察那张脸。能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能借着问题的理由靠他更近一些。
可是现在,这样的梦想越来越难以实现。
薄夏下巴靠在桌子上,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
但过了几秒钟,她想到靳韫言和温心鼓励自己的话,又振作起来。反正以后时间还那么长,她哪怕每次只挪动一点点距离,总有一天会站在他身边。
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坚定。
“承认吧,你还是舍不得我。”周随野自恋程度已经达到了顶峰,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
薄夏回应他的话,看的却是另一个人,半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舍不得。
有时候薄夏很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儿,但不论是她走神还是认真做卷子的时候,时间好像过得都很快。
转眼又是周二,薄夏早就没了上次的期待感,她知道有很多人想和靳韫言坐在一起,压根儿轮不到她。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事发生。
这次换完座位温心就跟她隔了个过道,而且孟柔槿变成了她的新同桌,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没跟靳韫言坐一起?”
孟柔槿有些嫌弃:“那个周随野跟个跟屁虫一样跟着靳韫言,待会儿又坐在我旁边吵死了。”
薄夏忍不住看向周随野的方向笑了一声。
刚好她投过去的视线跟周随野撞了个正着,后者看见她弯起来的眉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该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网上说女生跟朋友聊天时看着你笑,你多半是她喜欢的人。
他将这话跟靳韫言重述了一遍,得到的反馈是——
“也可能你比较好笑。”
周随野:“……”这是亲兄弟。
换完座位后值日生留下来大扫除,原本薄夏负责拖地等琐碎的部分,坐在她后面的同学为难地说自己今天手不舒服跟她换换,让她去擦窗户。
她想了想应了下来,没觉得擦窗户和其他工作有什么不同,都一样累。
见她点头,周志勇勾了勾唇角,莫名地笑意带了点儿坏。
薄夏站在桌子上擦窗户,擦了一遍她准备下来洗抹布的时候周志勇过来碰了一下她的椅子,动作带着明显的故意。
她脚下一个没站稳差点摔着,手磕到桌子上感受到剧烈的痛感,要不是她刚刚扶好恐怕会摔得不轻。
周志勇就是故意对她进行恶作剧,没觉得这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更何况她也确实没摔倒:“对不起啊。”
她皱着眉,心里对他的不满快要溢出来了,可张了张唇却无法表达,那颗总是迁就的心在拼命动摇,问她要不然算了。
“……”
去打水的温心进来看到这一场面,赶紧放下桶过来:“周志勇你在干什么?一天不欺负女生浑身不舒服?”
他们班那几个男生每天无所事事坐在教室最后排堵门,看见个稍微漂亮的女同学就吹口哨调戏,平时没事儿还喜欢搞点恶作剧。
她都不需要问清楚事情的经过,就已经给这人判了刑。
男生觉得没意思极了:“我就跟她开个玩笑而已,你问薄夏介意吗?”
他嚣张地看着面前看上去安静内向的女孩,笃定她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温心攥住她胳膊,提醒她要勇敢:“夏夏,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要说出来。”
大概有朋友在的缘故,她有一种被人撑腰的感觉,抬眼对视对面的男生:“我希望你能和我道歉,如果不是我刚刚运气好这会儿已经在医务室了。”
薄夏仍旧是一副温柔的模样,眸子里却写着不容侵犯,平日里温顺的人发起脾气,也让人觉得不好欺负。
周志勇正想怎么耍赖,听见了对话的周随野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怎么那么喜欢犯贱?道歉。”
“……”这下他是非道歉不可了,只能硬着头皮说,“对不起。”
薄夏才发现不在意别人的感受其实也不会发生多么严重的后果,反而让她身心通畅,所以她决定不原谅:“希望你以后不会再做任何冒犯我的事。”
“好。”
玻璃最后薄夏没有擦,温心让她扔给了周志勇,三个人出来的时候温心叼着根棒棒糖:“夏夏,你今天这样就很好,要以自己的感受为先,生命只有一次,怎么能委屈自己。”
她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很想谢谢温心在自己身边给了她勇气,却又觉得这话矫情说不出口。
温心往前走了两步,吐槽:“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莫名躺枪的周随野表示不满:“啧,我怎么突然被连坐了。”
“这年头男人可不是什么好词,建议直接脱离男籍加入我们,以后就做好姐妹。”
周随野:“好姐妹能一起上厕所吗?”
“哎你——”
薄夏跟在他们身后,看见远处天空粉紫色的晚霞映照下,两个人追赶着打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回家吃了个饭,回到学校上晚自习跟往常一样做卷子,临近下课的时候靳韫言突然被叫走,一下课温心就悄悄跟她说:“喂,你吃瓜了吗?”
“什么瓜?”
“贴吧上写靳韫言在天台上跟女生谈恋爱,两个人还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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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
薄夏下意识地心一沉,细想又觉得哪儿不对劲。
刚好外面几个高大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进来,有人问周随野怎么了,他满不在乎地说:“有人早恋被教导主任叫去谈话了呗。”
旁边的人稀奇地问:“你说靳韫言?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你靳哥考倒数第一也不可能谈恋爱啊……”
一向安静的薄夏突然问他:“你说靳韫言怎么了?”
那个人的名字好像烫嘴一样,光是说出来就已经耗费了她不少的勇气。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自然一点,免得被身边的人察觉出任何的端倪。
她心里翻江倒海,然而根本没人察觉到,周随野也只是以为她在八卦而已,毕竟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爆炸性新闻。
“不知道谁在网上造谣阿言谈恋爱,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最后还传成了一个巨离谱的版本,现在正在办公室里训话呢,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处罚,”周随野在那幸灾乐祸,“好像是说有个人举报了他,也不知道是哪个正义人士。”
他幽默的话语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温心也跟着笑:“谁这么无聊,别是写的同人文吧。”
周围的讨论声听起来却是那样地遥远,薄夏想的却是那天在天台上发生的事儿,她当时信誓旦旦地对靳韫言说要帮他保守秘密。
他不会误解是自己泄露的吧。
薄夏胸口上下起伏,眼睫乱颤,耳边传来讨论声,她抬起头,看见靳韫言被几个人拥着走进来。
少年个子挺拔,走路微微带风,看那表情似乎不觉得有什么。
周随野打趣道:“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主任是放过你了吧。”
他坐到位置上,微微仰着头,喉结突出:“我说没这回事,主任不信,让我别耽误别人学习。”
然后又是一群笑声。
温心走在吃瓜第一线,打趣道:“老师说得对啊,你全校第一当然不会被影响学习,别搞得你女朋友考不上本科。”
靳韫言唇角撩起,也跟她开起了玩笑:“有我在,她能考不上吗?”
大家笑得都很开心,唯独薄夏心事重重。
一直想到第二节课铃声响了以后,薄夏终于没忍住。她看了一眼靳韫言的位置,周随野跟他坐在一起,于是借着问题的名义坐在周随野的前面:“我能不能问你道题?”
她根本不敢抬头看旁边的那个人。
周随野急着上厕所:“我肚子疼,让我旁边的人帮你讲。”
自从上次一群人排队找靳韫言问题之后,讲题这个任务就落在了周随野身上,薄夏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个机会。
她迟疑地抬起眼,坐在窗边的少年掀开好看的眼睛问她:“哪道题?”
即便刚去挨训过,声音也很有耐心。
薄夏心情忐忑,那种感觉像是意外获了奖,看着上面“谢谢中奖”四个字觉得太珍贵不敢兑换一样。
她拿出自己的试卷放到他跟前,指着上面的填空题:“这个。”
靳韫言拿出草稿纸,他的字工整有力,跟她的小学生字体不一样,光是看字都能想象出他是个光风霁月的人。
她认真地听着题,只是挨着他有点近,闻着他的味道有些心猿意马,最后也没搞清楚那条题目怎么做,听得晕乎乎的。
眼看题目讲完了,薄夏也该回去了,她咬了咬唇瓣,看见靳韫言旋上钢笔笔帽放在一旁,还是鼓起勇气:“那个……”
她结巴了半天——
“那个……那个……”
靳韫言原本没注意到她,听见她这声音觉得有趣,挑眉看向她:“哪个?”
“就是……”女孩凑到他跟前以旁边的人听不见的声音说,“今天那件事不是我说的。”
原来是这个事儿。
他微怔,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脸上浮上笑意,靠得有些近,薄夏这才发现他眼睑上有颗浅浅的痣,一笑起来深邃的眼睛像是旋涡一般。
她有些失神,接着听见少年不怎么在意的嗓音:“没误会。”
靳韫言想起什么,顺手拿起桌屉里的牛奶。那牛奶是保姆买的,他不喝总是塞进他的书包里,玻璃罐可爱的瓶身一看就不是他这个岁数的男孩喜欢喝的,倒像是面前穿粉色衣服内向的女孩的口味。
于是他顺手又把那瓶牛奶拿给她:“牛奶拿着,长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