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 第二百一十四章 想解开谜团,就必须活到最后 “战德昌即将行刑之际,竟突然陷入癫狂,口口声声指控你并非唐氏之后。此事一出,陛下大为震怒,特命我同禄北候,对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月寻从怀中掏出一只帕子,擦拭着手上的红痕,那是他斩尽战家最后一名暗桩溅上去的。 有些事,墨云稷的身份不方便去做,就需要这个带着面具的月寻来完成。 温宁倚着马车软垫的指尖倏地痉挛,冷汗浸透的素纱中衣紧贴脊背。 车帘被夜风掀起时漏进半缕月光,恰映亮月寻面具边缘蜿蜒的血线。 温宁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丝痛楚,却远不及内心翻涌的震撼与混乱,“当初是战家人说我就是唐氏之女,为何会矢口否认?这突如其来的反口可是与我母亲有关?” 月寻神色凝重,原计划等确认温宁的真实身份后再向她坦白,然而世事无常,他未能毒哑战德昌,导致局势变得有些棘手。 好在他已经除尽战家的暗桩和死士,目前的情势虽不太乐观,但也没到失控的地步。 “具体是什么原因,现在断言为之尚早。我来就是告诉你,豸卫司已经包围了王府,你今夜回去,会被立刻带去宫内,我会想办法请陛下用滴血认亲的方式保下你,你只需服下这颗药丸。”月寻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心,这一步棋走得险,但也是保护温宁最直接的办法。 温宁有些焦虑与不安,轻轻地摇着头,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我若是如假包换的唐氏之女,又何必多此一举地来质疑自己的身份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月寻的神色变得异常凝重,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你听着,这世间人心难测,如果有人想利用你的身份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无论你是否是宝贤王的女儿,他们都可能会不择手段地做手脚,让真的变成假的。你若想揭开这一切的谜团,就必须活到最后,才能有机会揭开所有的谎言与伪装。” 月寻的话语坚定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深深地烙印在温宁的心中。她无从反驳,只能默默地将这些话记在心里,眼神中闪烁着坚定与决心。“好,我吃!” 马车在一处昏暗的角落里缓缓停下,月寻小心翼翼地撩开车帘一角,仔细地确认四周的安全情况,确认无误后,才让她下车,步行回府。 温宁迅速调整好心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她步伐稳健,神色从容,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就在她刚要踏进府门的那一刻,墨云稷带着他的亲卫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他身着绣着蛟龙暗纹的官服,背手而立,气势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和硕郡主请留步,”墨云稷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陛下口谕,请郡主即刻入宫面圣。” 温宁同门房交待一句,避免让家人担心,转身上了豸卫司的马车。 深夜,皇宫的轮廓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庄严而神秘,幽暗的宫道被稀疏的灯笼光晕轻柔地勾勒。 夜风轻拂,带着一丝凉意,穿过繁复的檐角与雕梁画栋,发出细碎的低吟。 一队皇宫守卫身着铁甲,步伐整齐而有力,盔甲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见到他们二人整齐的行了武将的礼仪。 御书房外,站着两名值夜公公,见到墨云稷和墨温宁,连忙上前行礼问安。 墨云稷请他们进去通报一声,很快,御书房内传来一道略显疲累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温宁低垂着头紧跟在墨云稷身后,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 书房内,烛光摇曳,映照着陛下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庞。他端坐在龙椅上,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陛下与墨温宁见过两次面,对她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是皇室血脉非同小可,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亵渎。 待他将手中这本奏折批阅完毕,才缓缓开口,“平身吧。” 温宁轻轻抬起眼眸,不经意间,余光捕捉到了那张雕龙画凤、气势恢宏的龙椅上端坐的陛下。 陛下的面容此刻显得无比威严,那双眼睛犹如炬火般明亮,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力量。这与她之前所见到的那位展现出慈爱与温和的陛下截然不同。 “墨温宁,”陛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人心上,“战德昌临刑前声称你并非宝贤王之女,此事你可有话说?” 墨温宁能够感受到来自陛下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压力,那是一种能够压垮普通人意志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波澜,目光坚定地望向陛下:“回陛下,臣女不知该说些什么?” “放肆!”陛下龙颜大怒,声音愈发低沉,却更加令人心悸。“混淆皇室血脉,当诛九族!”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决绝与冷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女子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生怕触怒这位盛怒中的君王。 墨云稷微微侧目,看了墨温宁一眼。 只见她在众人屏息以待的注视下,缓缓屈膝,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跪了下来。 温宁跪得端正,背部挺直,头部微微低垂,虽不失恭敬,却依旧保持着一份尊严,“陛下请息怒,臣女所言是发自肺腑。臣女只知自己并非时家血脉,数月前,宝贤王府突然来了一位嬷嬷,说臣女是已故先王妃唐氏之遗孤,不日,王府就会派人接臣女人回府。臣女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对自己的身世无从查起,但也从未敢想过,有人竟然会拿皇室血脉这么大的事开玩笑。臣女虽知混淆皇室血脉乃是欺君大罪,可臣女对此事确是一无所知,还望陛下明察。” 陛下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高大,他的面容扭曲,双眼仿佛燃烧着熊熊怒火,直视着墨温宁,每一个眼神都如同利剑,直刺人心。 墨云稷拱手道:“陛下,血缘这种事,恐怕只有太医院有办法验证。” 房内静得只能听见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 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为救温宁,设下滴血认亲局 陛下的眼神微微闪烁,似乎在评估墨温宁的话。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陛下缓缓开口:“传太医!” 月至中天,宫中逐渐沉寂,只余下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 按照常规轮值表,顾百里本应在家中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却是为了一个人甘愿冒此风险与同僚调换了值班周期。 公公来宣他觐见时,他正坐在药案前,神色凝重的翻看着医书。 听到宣召,他背上诊疗箱急步走出。 顾百里曲身走进御书房,此时,这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可以滴水成冰。 “下官叩见陛下。”顾百里将药箱轻轻的放在地上,跪拜道。 “起来吧!”陛下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他挥了挥手,打断了顾百里的跪拜,“你可有验证血脉嫡亲真假的方法?” 顾百里微微抬头,目光却始终不敢离开地面,他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古书曾有过滴血认亲的记载,凡至亲者,血脉相融。”他的声音低沉而谨慎,生怕触怒了龙颜。 陛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随即沉声道:“那就传宝贤王吧!” 半炷香的时间仿佛度过漫长岁月,宝贤王身着官服,神色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稳步走进了御书房。 他面容肃穆,虎目中透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在陛下的注视下,缓缓行礼,声音洪亮地说道:“微臣参见陛下!” “顾百里,”陛下开口,声音沉稳有力,“朕命你即刻为宝贤王与墨温宁进行滴血认亲,以验证墨温宁是否为宝贤王之亲生骨肉。” 只见德海公公端着一只描金双龙的精美托盘,托盘之上,一只白玉碗静静地躺着,里面盛着大半碗清澈见底的水,宛如明镜,映照出周围的一切。 碗旁,一根细长的银针闪烁着寒光,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顾百里按照古法,先是净手焚香,以示敬畏。随后,分别针刺宝贤王和墨温宁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二人的血液滴入清水中。 众人屏息以待,只见两滴血液相继落入水中,先是各自散开,随后竟奇迹般地缓缓靠近,最终轻轻触碰,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它们,缓缓融合为一体。 “陛下,”顾百里低声禀报,“宝贤王之血与墨温宁之血,相融无碍。” 墨云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与求证,问道:“那依照古书记载,能血脉相融者就是嫡亲血脉?” 顾百里微微点头,神色坚定:“确是如此。” 他的声音虽轻,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闻言,宝贤王暗自松了一口气,肃冷的脸庞上,瞬间扬起了一抹笑意,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缕温暖阳光,悄然洒落。 彼时,就连他的脊背,也似乎在这一刻挺得更加笔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和自信。 自从墨云稷急匆匆进宫,禀报战德昌在刑场上胡言乱语之后,陛下当机立断,将宝贤王软禁在了皇宫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宝贤王如同笼中之鸟,困顿不已,想出宫无门,给家人传递个消息也是难上加难。 这可真把他给急坏了,一整日的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如今,血脉相融的结果揭晓,温宁确确实实是他与唐氏的亲生女儿,这一消息如同甘霖降世,瞬间浇灭了他心头那把熊熊燃烧的焦虑之火。 宝贤王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稳稳当当地落了地,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几分。 陛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威严。“好,朕已知晓。”他挥了挥手,示意顾百里退下,转而看向宝贤王,“既然墨温宁身份证实,自当按律行事,恢复其应有尊荣。” 夜更深了,御书房内的烛火逐渐熄灭。 三人各怀心思,缓缓退出这充满权力与秘密的房间。 而这场深夜的滴血认亲,将成为一段不为人知的宫廷秘史,被时间悄然尘封。 顾百里静静地站在花廊之下,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温宁那温婉的身影上,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舒心的笑容。 他在心中悄悄地对她低语:能以这样的方式帮助你,也好。 几个小时前,墨云稷匆匆找到他,将心中的所求坦诚相告时,顾百里心中已然明了。 这就是一场错综复杂的阴谋,而墨云稷之所以请他留下,就是担心其他太医会暗中做手脚。 顾百里,一向秉持着明哲保身的原则,从不轻易卷入任何派系之争的漩涡之中。 但此事关乎墨温宁的性命,他实在不忍见她无辜受死。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以不愿见到奸臣祸乱天下,让这阴险的阴谋得逞为由,毅然决然地答应了墨云稷的请求。 这一决定或许会将他卷入风暴之中,但他无怨无悔。 三人两前一后相继走出皇宫,温宁望着墨云稷微微一笑,千言万语的感谢都化作一抹笑意,这是对彼此的一种保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宝贤王对此一无所知,他并不知道,在滴血认亲之前,温宁已经服下了药物,更不清楚这一切都是墨云稷在背后默默周旋,不惜冒着欺君的大罪,也要替墨温宁挡下这场劫难。 宝贤王对墨云稷仍心存芥蒂,忍不住以亲王之尊教训他两句:“墨大人,建功立业固然是好事,但急功近利可就大错特错了。还望你下次能调查清楚,切莫再连累无辜之人。”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责备与不满。 温宁见状,连忙扶住宝贤王,同时望了一眼神色淡然的墨云稷,急切地说道:“父王,祖母和来恩还在家中等着我们,我们快回去吧!” 墨云稷望着这对父女缓缓上了马车,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翻身上马,直奔豸卫司而去。 他的身影在京都城深沉的夜色中逐渐远去,每一步都踏出了孤独而决绝的韵味,仿佛夜色中的一抹孤星。 王府内,太妃并未安睡,坐在榻上,时不时的问着毓紫,“他们可回来了?” 直到第六次询问时,毓紫终于含笑回道:“太妃娘娘,王爷和郡主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太妃愁云满面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宝贤王得知太妃一直在忧心挂念他们,便想先去宝颐园看望太妃。 就在这时,墨来恩却叫住了他,“父王,我有急事……” 宝贤王以为今日墨云稷带人搜府是把墨来恩吓到了,便嘱咐温宁去见太妃时,要好好安抚她,莫要让她太过忧心。 然而,墨来恩的神色却显得异常怪异,她挽着宝贤王的手臂,急切地拉着他离开。在看向墨温宁时,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畏惧与躲闪,如同避之蛇蝎一般。 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六章 啸元帝起了疑心 墨来恩一路急匆匆地将宝贤王拽到书房,紧张地关上房门,才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地说道:“父王,墨温宁真的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闻言,宝贤王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满是无奈与慈爱。他轻轻地将手掌放在墨来恩的肩头,语气温和而坚定:“来恩啊,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刚才在陛下面前,父王已经与温宁滴血认亲,血脉相融,这足以证实她就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亲姐姐,错不了的。” 墨来恩的脸上却依旧写满了不相信,她摇了摇头,坚持道:“父王,女儿说的都是真的。此事,孙嬷嬷可作证。” 说完,她不等宝贤王回应,便急忙转身走向房门,伸手轻轻推开,朝外面小心翼翼地喊了几句:“孙嬷嬷!孙嬷嬷!过来一下。” 只见孙嬷嬷缓缓从暗处走来,向宝贤王行了一个礼,神色坚定而严肃地解释道:“王爷,在您送世子去田庄不久后,老奴确实亲耳听到小姐的母亲同李嬷嬷说过,温宁郡主其实是战家找来的替代品,目的是为了缓解陛下对战家的不满。而先王妃腹中的孩子,很可能在出生前就已经夭折了。” “那你为何不早说?”宝贤王闻言大怒,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与失望。 孙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上传来的痛感瞬间席卷全身,但她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只是急切地解释道:“老奴深知混淆皇室血脉乃是欺君大罪,而太妃娘娘又如此喜爱温宁郡主,郡主也确实给王府带来了希望。老奴本打算将此事永远烂在肚子里,永不提及。今日墨大人带人搜府,老奴深知此事早晚会暴露于人前,这才不得已要告诉王爷,希望王爷可以早日定夺。” 墨来恩见宝贤王面露犹豫,担心他不相信自己,继续说道:“父王,女儿还有证据,就在墨温宁的身上。” 说着,她将红痣的秘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宝贤王。 宝贤王听后,脸色更加阴沉,怒声道:“胡闹!楚映雪是什么人?你也敢同她搅和在一起?她起初就觊觎这郡主之位,冒充温宁的身份随杜嬷嬷入府。你祖母在教训楚氏母女时,她们对自己的行为都已供认不讳。她的话你也能信?” 说着,宝贤王不禁想起了墨来恩衣裙起火的事情,满心后怕,忍不住骂道:“简直是蠢不可及!” 墨来恩被骂出了书房。 然而,这件事却像一颗种子一般,在宝贤王的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次日早朝过后,陛下先将墨云稷叫到御书房,午后,又宣了蔚澜放觐见。 滴血认亲这种古书记载的事情并不能完全取信于啸元帝,他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方能安心。 御书房龙涎香混着血珀镇纸的冷腥气,青玉案上摊开的密报压着半截黑色青鸦尾羽,正是十八年前唐氏之死的密案卷宗。 墨云稷曾是啸元帝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一把刀,可最近执行的任务中,他的表现却在啸元帝心中投下了疑云。 尤其是战玉容之死,那不应是墨云稷会犯下的疏漏。但战家的覆灭已成定局,暗桩尽数被铲除,几个残存的余孽也不足为虑,墨云稷算是将功补过。 但墨温宁与此案性质不同,混淆皇室血脉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战家突然宣称找到了唐氏之女的踪迹,宝贤王也未严格审核就将墨温宁领回王府,那一刻,啸元帝的心中就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他压下太妃请求开皇室宗祠的折子,选择静观其变,就是等待那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露出獠牙。 啸元帝为此特意以唐氏几代忠良为国捐躯的名头,破例赏了墨温宁一块丹书铁券。原以为墨温宁会用丹书铁券救下战家人,却不想她对战家的生死漠不关心,甚至在战家面临灭顶之灾时,也未曾拿出丹书铁券来求情。 墨温宁对战家的态度,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啸元帝心中的湖面,激起层层波澜。 这份超乎寻常的冷静与决绝,让啸元帝不禁暗自思量:墨温宁,究竟是谁的人? 啸元帝的眼神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皇权,哪怕是那把曾经锋利无比的刀——墨云稷! 他将调查墨温宁身份的任务交给了墨云稷,但暗中,他又派遣了蔚澜放,为了蔚澜放更方便调查此事,啸元帝额外赐给他一块令牌。 “记住”啸元帝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蔚澜放耳边回荡,“此行务必隐秘,不可透露半点风声。” 随着蔚澜放的离去,啸元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案头的卷宗上。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如同一位布局的大师,等待着棋局的下一步变化。 城西山涧,翠竹轻摇,溪水潺潺,映照着温宁矫健的身影。 她手持一柄长剑,剑光如水,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汗水沿着她的额头滑落,滴落在青石上,瞬间被炽热的阳光蒸发,但她毫不在意,眼神坚定,一招一式,毫不懈怠。 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一位身穿白色素衣的蒙面老妇静静地站立,目光如炬,专注地观察着温宁的剑招。老妇虽已白发苍苍,但那双眼睛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锐利与智慧。 温宁的剑法虽然凌厉,但偶尔间会露出些许破绽。 老妇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缓步向前,声音温和而深沉:“小姑娘,剑法虽好,但你的步伐与剑招之间尚有些许脱节,需得更加协调才是。” 温宁闻言,立刻收剑,恭敬地行礼:“前辈指教,晚辈感激不尽。” 老妇微微一笑,走到温宁身旁,伸手轻抚剑身,仿佛在与这柄剑对话。 随后,她缓缓演示了一遍温宁刚才所练的剑招,步伐轻盈,剑光如织,每一招每一式都恰到好处,毫无破绽。 温宁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老妇的每一个动作,心中暗自揣摩。 待老妇演示完毕,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提起长剑,按照老妇的指点开始练习。 这一次,她的剑招与步伐更加协调,剑光如水银泻地,流畅而自然。几次练习之后,温宁已能将这套剑招融会贯通,剑尖所指,无不所向披靡。 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七章 落败的仙鹤鸣霜 老妇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眼前这个小姑娘不仅悟性极高,而且心性坚韧,假以时日,定能在武道上有所成就。 老妇细细的打量着她的眉眼,那细长的眼线与微翘的眼角,竟与画像中之人有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神似。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涟漪。 “很好,小姑娘,你已经掌握了这套剑招的精髓。记住,武道之路,永无止境,需得勤加练习,方能更上一层楼。” 温宁急忙上前几步,再次行礼:“多谢前辈指点迷津,晚辈定当铭记在心。” 老妇微微一笑,“小姑娘,你我有缘,他日必会再见。”说完,摆了摆手,身形渐渐隐入竹林深处,只留下一抹白色的身影,在温宁的眼中渐渐模糊。 夜里,温宁睡得比往常早了些。 月华如水,却难以穿透温宁紧闭的眼帘,将她从梦魇中唤醒。 一片混沌之中,一位身影模糊、面容隐匿于黑暗之中的女子,身着染满斑驳血迹的华裳,如幽灵般缓缓步至温宁面前。 她的双眼噙满泪水,哀怨之声在空旷的梦境中回荡,如同寒风穿过枯枝,带着无尽的凄凉与绝望。 “温宁,你并非我的骨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究竟在何方?”那女子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又仿佛紧贴耳畔,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温宁的心上。 她想要回应,想要解释,却发现喉咙像被无形之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猛然间,温宁从梦中惊醒,汗水涔涔而下,浸湿了枕巾。 月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映照出一脸的惊慌与不安。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摸自己的肩膀,那里原本是一颗鲜艳如血的红痣,此刻却奇迹般地变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 梦中的哭泣声似乎还回响在耳畔,唐氏那双充满哀怨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直视着她的灵魂。 温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但那份被遗弃的恐惧与不安,却如同梦魇般,久久不散。 温宜和离前,她再次陷入了梦魇,这已是她第三次遭遇这种奇怪的梦境。 温宁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双臂环抱着双膝,仿佛这样能给予自己一丝安全感。她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难道我真的不是唐氏的女儿……那我,究竟是谁?”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勉强挤进房间。 温宁缓缓睁开眼,眼中还残留着梦魇的痕迹,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与疲惫的复杂神色。发丝也略显凌乱,几缕青丝贴在脸颊旁,汗水在额间凝结成珠,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流青轻手轻脚的进来,将新打的水放在铜架上,一转身,却看见眼眶微微泛红,眼眶下泛着乌青的温宁正坐在那发呆,心疼的问道:“主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奴婢这就去请顾太医。” “无碍。”温宁抬起略显无力的手臂,这些时日她急于练出自保之力,不顾顾老的劝说,每日靠着丹片硬挺着,若不是靠着一心想给母亲报仇的信念,恐怕早就倒下了。 温宁摇摇头,“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而已,不打紧。” 流青扶着她起床洗漱,心中担忧着是怎样的噩梦竟让一个那么勇敢无畏的人变得这般萎靡不堪。 简单的吃过早饭,凝兰将劲装准备好,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我们今天还去城西吗?要不歇息一日吧?” 昨夜自梦魇中惊醒后,温宁的思绪便如脱缰野马,再难平复。 杜嬷嬷初至温家那一日的情景,以及到后来在陛下面前滴血认亲一幕,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反复在她的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那些蛛丝马迹,那些微妙的言语与眼神,如同锋利的刀片,切割着她对自我身份的认知,让她不得不正视一个残酷的现实——她,或许真的不是唐氏的亲生女儿。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同野草般疯长,再难拔除。温宁深知,此事绝非空穴来风,无中生有。 那战家为何要将她送进宝贤王府? 唐氏的孩子又在何处?是生是死? 又是否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问题,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温宁望着窗外即将落败的仙鹤鸣霜,目光闪过一丝诧异:“这花是何时送过来的?” 凝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莞尔一笑,“墨大人带人搜府,不小心碰坏了府中不少花草,太妃心疼得紧,就将这株仙鹤鸣霜移到主子院中。” 温宁神色有些凄冷,“帮我更衣,我去看看祖母。” 此时,太妃正坐在自己的院中,她让陈嬷嬷和毓紫都退下来,微微闭着眼睛,像是在晒太阳,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但那眼角的泪滴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沉重。 不知是今年的秋要早来?这轻拂的夏风竟带着一些凉意。 温宁轻轻地走进院子,看见太妃眼角的那滴泪,心中不由得一紧,轻声细语地唤道:“祖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太妃缓缓睁开眼,朝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温宁蹲下身子,紧紧握着太妃那只冰凉的手,要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她忽然将脸埋进太妃襟前的沉水香里,那熟悉的味道让她心中反酸。 片刻的沉默后,温宁鼓起勇气,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委婉地问着她:“祖母,若孙女并非唐氏之女,您……可还会认我这个孙女?” 太妃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被温柔所取代。她轻轻地拍了拍温宁的手背,声音柔和而坚定:“傻孩子,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我最珍贵的孙女。无论你的身世如何,都无法改变你在祖母心中的位置。” 起初,太妃对于温宁是否真的是她孙女并未过于在意,她认为只要温宁能为王府做出贡献便足够了。 太妃在内心对温宁的身世抱有深切的怜惜,对她的疼爱也是发自内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温宁的真诚与孝顺逐渐打动了太妃的心。温宁不仅在日常生活中悉心照料太妃,更在王府面临困境时挺身而出,她的智慧与勇气无一不让太妃深感欣慰,也让她对温宁的感情日益加深。 在太妃心中,温宁早已超越了血缘的羁绊,成为了她心中无可替代的珍宝。这份祖孙之情,无关乎身份与地位,只源于彼此之间的真诚与付出。 温宁聆听着太妃的话语,眼眶渐渐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紧紧依偎在太妃的怀抱中,感受着那份来自祖母的温暖与慰藉,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安定。 原来,她真的不是唐氏的女儿。 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八章 祖母有一事想拜托你 此刻,温宁终于证实了心中那难以言喻的猜想,这心中的滋味,犹如翻涌的海浪,五味杂陈,难以平息。 “祖母,那我到底是谁啊?战家为何要选中我?”温宁的指尖不着痕迹抚过自己光洁眼尾,尾音颤得似断弦。 太妃抬头望着远方,可这深宅高墙最终困住了她的目光,少顷,那眼中带着些许遗憾,落在那一片开败的花朵上,“战家起初说找到了唐氏遗落在外的明珠,我们得知此事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你父王对战氏的宠信远超过你的想象,所以也未对你的身世进行调查。 王府也好,战家也罢,都因为你父王抬了战氏为妃得罪了陛下,如今儿女们渐长,前路却充满未知。若能在这关键时刻迎回唐氏遗孤,无疑将为王府带来巨大的转机。 至于战家为何会选择你,我曾反复思量,或许是与你的传言有关。” 温宁闻言,秀眉紧蹙,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传言?是指我软弱可欺吗?” 太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沉重的叹息仿佛承载了无尽的哀愁与无奈。她的沉默,就如同无声的确认。 温宁低下头,思绪万千,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她终于明白,为何上一世的楚映雪能够安然无恙地待在王府,享受着郡主的尊荣。 原来,这一切竟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可欺”的名声,因为楚映雪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而选择的隐忍不发,更因为楚映雪愿意搜刮时家的钱财来讨好墨家人。 想到这里,温宁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哀。 太妃看出了温宁脸上的落寞与哀伤,她轻轻地抚摸着温宁的发丝,眼神中充满了心疼与怜爱。“孩子,人性有时候是自私的,这世界上总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择手段。只是苦了你,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太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温宁抬起头,望着太妃那双充满慈爱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能遇到时父、阿姐,还有祖母您,阿宁已经是很幸运、很幸福的人了。” 她的眼神中却充满了坚定与感激。 太妃望着温宁,枯枝般的手轻轻抚过温宁的脸颊,眼中满是疼惜与怜爱。 回想起过往,那些所谓的“亲人”,却为了权势与利益,一次次地将温宁推向风口浪尖,甚至不惜牺牲她的幸福。 想到这里,太妃浑浊的瞳孔中骤然闪过一丝清明,喉间发出一阵破风箱似的喘息,她紧紧攥住温宁的手,仿佛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孩子,”太妃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祖母有一事想拜托你。”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与无奈。 温宁郑重的点点头,“祖母尽管吩咐,阿宁一定竭力完成祖母的心愿。” 太妃眨动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声音哽咽而颤抖:“宝贤王府一脉,如今就只剩下来恩这一女了。她虽然骄傲任性,但本心其实并不恶。祖母……祖母今天厚着脸皮求你,日后她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可否看在祖母这把老骨头的份上,饶她一次?就一次,好吗?她若能因此改过自新,那便是祖母最大的安慰。可若她死性不改,你尽管随心而为,祖母绝不怪你。祖母知道,你心地善良,但祖母也不愿看到你因她而受委屈……” 温宁将头轻轻别去一旁,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滚落而下。 祖母已经走到了风烛残年的尽头,她这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纵有万般牵挂,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将唯一的血脉来恩,托付给她。 温宁虽然心中对战玉容、墨定勋充满了痛恨,但此刻,当她看到祖母那充满期待与恳求的眼神时,所有的仇恨仿佛都化作了虚无。 这世间又有什么仇恨不是一死能化解开的呢? 她紧紧握住祖母的手,声音哽咽而坚定:“祖母,您放心。只要来恩不做出十恶不赦的错事,阿宁定当竭尽全力,护她余生平安。” 闻言,太妃的双唇震颤着,连连点头,眼眶中盈满了感激与欣慰的泪光,“好……好,好孙女,祖母谢谢你,孩子。”她轻轻地抱着温宁的头,仿佛要将所有的爱与感激都融入这个拥抱之中。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悄然滑落在温宁的发丝间,每一滴都承载着太妃深沉的爱与不舍。 未过三日,夜里,太妃院里掌了灯,亮如白昼。 温宁跑过去的时候,满院子的丫鬟家仆都在跪着。 太妃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悠长而宁静的梦乡。 陈嬷嬷跪在床边,双手紧握成拳,肩膀因无法抑制的悲痛而不停地颤抖,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沿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每一滴都承载着她对太妃深深的怀念与不舍。 毓紫,这位平日里总是端庄得体的女子,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跪在陈嬷嬷身旁,双手掩面,肩膀随着低泣声而微微起伏,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打湿了衣襟。 温宁缓缓走到太妃身旁,一路轻声唤着:“祖母?祖母,阿宁来看您了。” 可不管她怎么呼唤,太妃始终没再睁开那双总是充满慈爱目光的眼睛。 温宁想去握着她的手,却发现太妃手中攒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温宁小心翼翼的取下,生怕弄疼了她,展开一看,竟然是战玉容再世时,太妃罚她抄写的《女范捷录》。 毓紫望着温宁,强忍住眼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好让郡主听得清晰,“郡主,太妃娘娘曾说,杀害先王妃唐氏之人不是战氏,但若不是战氏善妒,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或许唐氏就不会离府,也不会死。太妃还说,那日你来问她,她想告诉你这些话,但总觉得这话从她口中说出,郡主未必相信,反倒会因误会而更伤心。郡主是个值得让人疼惜怜爱的丫头,不该到这个家里受这个罪……” 温宁低垂着头,心中因悲伤而撕裂般的痛,她大口喘着气,勉强说出三个字:“我、知、道。” 宝贤王和墨来恩一前一后赶到这里,温宁退开几步,跪在一旁,把地方让给了他父女二人。 平日里威严庄重的王爷,此刻却如同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踉跄着步入寝宫,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悲痛,每一步都似乎在践踏着自己内心的痛苦与无助。 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太妃的丧仪 他缓缓走到太妃的床边,目光温柔而哀伤地凝视着母亲,那双曾经坚毅的眼眸此刻已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倔强地坚守着最后的尊严。 来恩紧跟在宝贤王身后,脸上挂着泪痕,眼神空洞而迷茫。她轻轻地走到太妃的床边跪下,双手轻轻抚摸着太妃冰冷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太妃的手背上,“祖母你醒醒,你别吓唬来恩,祖母……” 寝宫外,夜风轻轻吹过,带着几分寒意,也似乎在低吟着哀歌。远处的星辰似乎也黯淡了许多,仿佛在为这位尊贵而慈祥的长者默哀。 太妃的丧事最终是温宁一手操办的,陛下很重视这件事,虽不想温宁染指,但奈何温宁请出丹书铁券。 那日,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温宁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足足四个钟头,双手紧紧奉着丹书铁券,颤抖得似乎随时都会折断。 房间内,只有陛下与温宁的呼吸声交织,偶尔穿插着几声沉重的叹息,更添几分压抑。 “荣国王太妃的大丧之礼,乃国之大事,必须由内务府严谨操办。宝贤王,作为太妃唯一的子嗣,可当奉旨督办,怎能让一个未出阁的丫头来插手此事?”陛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温宁仍旧咬紧牙关,双手捧着丹书铁券,眼神中透露出倔强与坚定,丝毫不肯让步。 陛下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禁好奇地问道:“你可知丹书铁券的价值?” 温宁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坚定:“丹书铁券不仅是陛下对功臣功绩的肯定与表彰,更是对功臣个人及其家族的一种特殊恩赐。它象征着无上的荣耀与特权。获得丹书铁券的功臣及其后代,可享受到免税、免徭役等特权,甚至可以免除死罪。” “你既然对这些了如指掌,为何还要执意忽视朕对你及唐氏一族的深厚恩赏?”陛下的话语中带着不解与责备。 温宁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臣女不敢。正是因为陛下皇恩浩荡,臣女才更不敢有丝毫的亵渎。祖母待臣女至情至深,如今却子欲养而亲不待,臣女心中满是愧疚与悲痛。只求陛下开恩,准许臣女用自己攒下的银帛,为祖母操办这场大丧,以尽孝心。” 温宁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暴露。陛下多疑,丹书铁券留在自己手中,无疑是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只有借此机会将其归还给陛下,才能稍微减轻他对宝贤王府的忌惮。 太妃一生重情重义,只要亲人都在,便是给她的最大安慰。至于丧仪是否豪华,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鎏金烛台上的火焰骤然爆出几点猩红火星,将明黄帷幔的褶皱照得如同扭曲的鬼爪。 陛下心中窝着火,握着杯盏的指节发白,望着那纤弱的身影,不知该夸她孝顺,还是说她愚蠢! 如此恩赏,竟被她拿来求一场丧仪主办权?! 这不是逼他将一盘摆好的棋局生生打乱吗? 可言尽于此,他能不答应吗? 最后,陛下咬牙收回了丹书铁券,准了她的孝心。 太妃的丧仪,虽是由温宁倾尽个人积蓄所筹办,但陛下念及旧情,仍特许内务府全力协助,并额外拨下一笔款项,以示皇家恩泽。 丧仪之隆重,超乎众人预料。 府内外挂满了白幡,哀乐低回,气氛肃穆。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既有朝中重臣,也有远亲近邻,皆身着素服,面容凝重,表达着对太妃的哀思与敬意。 庆王身着精致的素色锦袍,头戴白玉冠,步伐沉稳地步入灵堂。 他身后跟着的是庆王妃,身穿一袭素雅的云锦长裙,发髻上简单地插着一支白玉簪,面容温婉,眼中却难掩哀愁。 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位身着华服的男女,皆是庆王府的眷属。 庆王轻轻拍了拍宝贤王的肩膀,轻声说道:“王弟,节哀顺变。”语气中带着几分宽慰与关怀。 宝贤王强忍悲痛,微微点头,向庆王表示感谢。 庆王一行人继续前行,走到温宁面前时,只见她身穿一袭素白的孝服,面容憔悴,却仍坚定地跪在灵前,为太妃守灵。 庆王看着她,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怜惜。“温宁侄女,太妃生前对你夸赞有加,你也确实不负她老人家厚望,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切莫过于伤怀,伤了自己的身体。” 温宁闻声抬头,目光与庆王相遇,她微微欠身行礼,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侄女温宁,见过庆王叔。” 庆王妃见状,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怜惜之情。温宁年纪与自己的女儿云卿相仿,但温宁所经历的苦楚与磨难,实在令人心疼。 她轻轻上前,拉起温宁的手,柔声说道:“孩子,你辛苦了。太妃在天之灵,看到你如此孝顺,定会欣慰的。” 说着,庆王妃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替温宁拭去眼角的泪水。她的手帕上绣着一朵淡雅的兰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倒是让人心神宁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温宁微微点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激:“多谢皇婶宽慰。” 庆王暗暗叹了口气,携王妃去灵前上香。 这时,敦庆王带着家眷前来悼念。 敦庆王步入灵堂,步伐沉稳,目光在四周扫视一圈后,最终停留在那庄严肃穆的太妃遗像上,神色复杂。 宝贤王走过来,拱手见礼道:“五皇叔,五皇婶。” 众人也都躬身相敬:“见过敦庆王,敦庆王妃。” 敦庆王虚扶宝贤王的手肘,声音富有威严,“皇侄见外了,今日是荣国王太妃的丧仪,死者为尊,我们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 随后,他缓缓上前,恭敬地行了礼,起身后,目光不经意间与温宁相遇,闪过一抹幸灾乐祸的光芒。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对温宁所承受的苦难感到一丝快意,但这份情绪很快被他深藏心底。 “温宁侄女,你也在此啊。”敦庆王故作关切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虚伪的温柔。 温宁的目光与敦庆王交汇,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与疲惫,“祖母大丧,身为晚辈又岂有不在之理。” 敦庆王的目光在温宁身上停留了片刻,一面在细细打量着她,一面又在心中暗自思量,这温宁虽只是个未出阁的丫头,但这么大丧仪筹办上,还真是挑不出一处错漏,这番能力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你如今这般辛苦操办太妃的丧仪,可曾想过自己的将来?”敦庆王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与挑拨。 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章 敦庆王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温宁闻言,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 敦庆王话中有话,不是在试探她的心意,就是想从中挑拨离间。 温宁微微欠身行礼,神色素冷,声音坚定而清晰:“只愿祖母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其余之事,自有父王为阿宁做主。” 敦庆王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与不甘,嘴上却冷哼一声。 他原本以为能从温宁口中探得些许口风,或是看到她露出些许慌乱之色,但如今看来,这温宁远比他初见时又多了几分沉稳和机警。 只是可惜了,这样的好苗子,怎么就被墨靖远这个没远见的人捡了便宜。 宝贤王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敦庆王言辞间的机锋,恰似淬了蜜的暗刃,他表面是在夸赞温宁,实则是在暗示她的身份。 人心最是诡谲,一旦疑窦生根,便如墨汁入水,任你如何搅动,终难复澄澈。 敦庆王这手借刀杀人,分明是要逼得温宁自乱阵脚,将陛下苦心维系的平衡撕得粉碎。 九重宫阙的秘辛,向来比市井传言更易生翼。陛下虽已压下滴血认亲的丑闻,可那些金枝玉叶的耳目,岂是寻常宫墙能蔽? 暗桩如附骨毒瘤,早将皇室的遮羞布啮得千疮百孔。 这也是陛下为何对私自豢养暗桩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 有暗桩在,皇家就再没有秘密! 如今齐王和太子明争暗斗,不少权臣都已经选好了阵营,温宁身世的流言怕是已化作带刺藤蔓,顺着宫墙攀上蟠龙金柱。 其实,墨温宁到底是不是他墨靖远的亲生女儿,墨靖远自己都心中画魂。 他那两个孩子,骄纵跋扈,倒有七分肖似自己年轻时的荒唐,偏这温宁生得七窍玲珑心,既能在太妃膝下承欢解语,又能在各氏族皇亲之中全身而退。 这些品质都是好的。 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过来时,总隔着层化不开的冰雾。她除了同太妃亲热,对其他人是既冷又防,从他见到她第一眼起,他就觉得与她之间隔了很多东西,亲近不起来。 但在太妃薨逝前两日,泛寒的手指攥着他袖口的金线绣纹,咳出的血沫子染红了鎏金引枕。老人浑浊的眼底浮着将熄的烛火,却仍一字一顿地叩他心尖:“莫要为这些陈年旧账,折了羽翼,血脉不过浮尘,要紧的是与宝贤王府结个善缘。” 她忽而笑了,枯枝般的手抚过他眉间川字纹,“那丫头命数多舛,如今既进了王府,你便当积德,莫要让她再没了家。” 门窗外的花树被忽起的风吹得簌簌作响,温宁的文字混着灵前的香味在厅中浮沉。 他望了一眼那棺木,心中顿然生出一抹悲苦,如今王府飘摇,怕是无能再为温宁保留一处遮风避雨之地,恐怕还要仪仗着这丫头为他和来恩谋一处清宁之地。 宝贤王勉强保持着镇定与从容,将心中不安的情绪悄然隐藏,语气恭敬却又淡漠的说道:“母妃在世时,很宠爱温宁,如今母妃薨逝,她身为孙女做这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宝贤王寥寥数语,已经将墨温宁的身份说的很清楚,墨温宁就是太妃的孙女,他墨靖远的女儿。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微妙而复杂。 温宁依旧静静地跪在灵前,目光微微闪动。 敦庆王冷冷一笑,吊唁完毕,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出宝贤王府。 王府门前,他忽然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中既有嘲讽,又似带着几分无奈。 “本王说什么来着,”他低声自语,声音虽轻,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短短几个月,这宝贤王府里抬出去三顶棺材,唉……” 言罢,敦庆王轻轻摇头,转身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疑云重重,再看向那灵前跪着的一道纤柔的身影,不禁摇着头。 往昔,众人皆因宝贤王寻得如此麒麟之女而满眼艳羡,墨温宁宛如璀璨明珠,令旁人心生向往。 可如今,再瞧宝贤王府门庭冷落、满目萧索之景,众人无不摇头叹息,感慨世事无常、兴衰难料。 可敦庆王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太妃入葬的那夜,檐角铁马被阴风撞得凄惶作响,温宁蜷在茜纱窗下的螺钿贵妃榻里,锦被只虚虚笼着半边肩胛。 烛芯爆开的瞬间,她忽然弓起脊背,苍白的指节死死抠住紫檀木扶手,腕间翡翠镯子磕出沉闷声响。她的呼吸时急时缓,虽嘴上未说什么,但是神色难掩旧疾引发带来的痛楚。 嗓中干渴,正想唤流青,忽觉眼角掠过一抹银辉,抬首望向窗外,正见月寻踏着满地碎玉般的月光而来,他面上覆着的镂空银面具泛着冷光,霜花纹路自额际蜿蜒至下颌,将眉眼笼进一片朦胧的雾霭,唯有两点寒星似的眸光从镂空处漏出,恍若冰层下幽蓝的火焰。 温宁唇角漾起一痕霜雪初融般的笑,声线轻得似南陵三月沾着梨花瓣的细雨,“既然来了,麻烦大人斟盏冷茶罢。” 月寻眼底浮起星子般碎亮的光,自月白广袖中探出只羊脂玉雕的瓷瓶,瓶身红釉流转如暮霞沁血,“茶汤涤尘,终难医心头痼疾。”他指尖轻叩案几,震得瓶中液体泛起细碎涟漪,“你又何苦硬撑?” 温宁伸手接过那透着胭脂冻光泽的瓷瓶,仰颈时青丝垂落肩头,琥珀色药汁滑过喉间,恍若饮下整片雪原的寒冽,倒是真的去除掉了几分心疾灼痛之感。垂眸轻笑,鬓边累丝金凤钗垂下的流苏扫过瓷瓶,“若能有此良药,我又何苦用茶呐!” 烛火在鎏金蟠螭纹灯罩里摇曳,将月寻身上那件月华如水的长衫映衬出若隐若现的浮光。 这段时日与墨云稷相处,温宁渐觉“大阎罗”的传言如浮云蔽月,这人冷硬如玄铁的外壳下,分明裹着团灼灼炭火。 如今摸透了这性子,倒像得了把开锁的钥匙,连带着两人之间那些生硬的棱角,都化作宣纸上晕开的水墨,氤氲出几分心照不宣的暖意和默契。 月寻转身坐在重重帷幔投下的阴影里,声音似寒潭底浮动的碎冰:“你已经知晓自己并非唐氏孤女,还打算继续查唐氏身死真相吗?” 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一章 陛下已然对墨云稷起疑 温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尾泛起猩红,“祖母待我很好,若不是她,我恐难在王府里立足。若没有唐氏,我也无法成为众人瞩目的和硕郡主,更不必说是利用这尊贵的身份保护阿姐,断了与楚家的孽缘。 那些暗夜里淌过的血,总要有人蘸着月光写明白。不为沉冤得雪,只为让九泉之下的孤魂,知晓这世间还有人记得她们掌心的温度。” 月寻眸光忽如寒潭坠入星子,漾起一瞬即逝的涟漪。他想起那年被啸元帝带进九重宫墙内,自己攥着半截断戟,对着中天冷月暗暗立下的铮铮誓言,此生若为情丝所困,便教这七尺之躯化作荒冢枯骨,也要让那些屈死的英魂洗脱掉“妖民”的恶名。 誓言如赤金烙铁横亘心脉,经年累月灼出焦痕。每至夜深人静,他仍能听见梦里传来亲人的惨叫声,指节扣紧剑柄时泛起青白寒光。 没想到,竟在这荼蘼香浸的庭院里,撞见另一簇将熄未熄的火种。 原来这世间真有人如他这般,甘愿以心头血饲养往事的磷火,只为照亮黄泉路上那些不肯散去的魂灵。 陛下差遣他调查墨温宁的身份,墨温宁并非大宗皇室血脉的真相恐怕是瞒不住多久了。 墨云稷望着她眼尾洇开的红痕,督促她好好练功,又教了她一套功法,这才趁着夜色正浓,飞身离开王府。 太妃的薨逝宛如一阵疾风,卷走了笼罩在王府上空的阴霾与晦气。 陛下虽因战氏一族之事,龙颜大怒,迁怒于宝贤王,然而念及太妃往昔的情分,到底还是网开一面,保留了前几日才赐予宝贤王的实职,给足了体面。 温宁每日除了勤练武艺,只要一得空,便会前往怡园探望阿姐。 楚慕白也仿佛转了性子,一连数月都忙在户部,如今升了职,算是齐王面前的红人了,倒也未再对怡园和时家生出是非。 只是,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实则暗流涌动。 墨云稷的人在调查时擒获一名可疑之人,细细审问之下,得知这探子乃是蔚澜放所派。在探子身上还搜到一封密信,直指温宁并非唐氏之后,还牵出一桩更为可疑之事。 在唐氏蒙难之前,曾有一伙神秘的人牙贩子,于唐氏出事之地徘徊数日之久,其行踪诡秘,惹人生疑。 这伙人与大宗国寻常的人牙子截然不同。在大宗国,普通的人牙交易尚需遵循朝廷批文,在相对合理的范围内交易成年奴隶。 然而,这伙人牙贩子却专为皇亲国戚效力,他们所经营的“生意”极为特殊,只提供年岁极小的婴孩。这些无辜的幼童,被他们当作门阀暗中培植死士与暗桩的“原材料”,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时光匆匆,那伙恶贯满盈的人牙子,终究难逃命运的制裁,如今已大多命丧黄泉,即便侥幸存活,也都变得疯疯癫癫,曾经的关键线索,就这样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断。 可这封密信所指,却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墨云稷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怀疑的涟漪。 回想起卷宗上描绘的情景,唐氏尸体被发现时的惨状,墨云稷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满是悲愤与疑惑。 那尸体已有明显的分娩迹象,而周围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痕迹,分明是人力所为,绝非如传言那般是野兽的杰作。 那个本该降临人世的孩子,如今不知去向,生死未卜,可奇怪的是,似乎所有人都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 当年,那么多人都信誓旦旦地想要查清唐氏惨死的真相,可最后却都如退潮的海水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不了了之。这背后之人的势力,由此可见一斑,简直手眼通天,让人不寒而栗。 就连身为夫君的宝贤王,也渐渐丧失了继续调查的耐心和勇气,选择了沉默。 墨云稷暗中查阅当年卷宗时,心中就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或许残杀唐氏之人并非一伙人所为,而是两伙,甚至更多人参与其中。这背后的阴谋,远比想象中更加错综复杂。 惊雷一直如影随形地跟随在墨云稷身侧,他表面上沉默寡言,实则暗中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调查燕池灭国一案。 近日,他终于得到了新的线索,神色匆匆地赶来见墨云稷。 惊雷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缓缓打开,里面露出半片甲胄军的剑刃。眼神中满是凝重与愤怒,声音低沉而有力:“主子,我在当年唐家二爷剿匪的惨战之地,找到了这半片剑刃。我怀疑,唐家二爷很可能并非死于剿匪,而是被陛下密令诛杀的。” 惊雷将半片刀刃呈上,目光紧紧盯着墨云稷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主子,如今陛下已经对您起了疑心,您还要继续为她隐瞒身世吗?此事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啊!” 墨云稷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铁,他紧紧握住那半片刀刃。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但很快,那丝挣扎便被坚定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她、不能死。” 这短短几个字,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惊雷神色坚毅地点了点头,他早已在心底立下誓言,此生愿为墨云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对于墨云稷下达的每一道命令,他都会去执行,绝无半点违逆。 墨云稷也绝非那等坐以待毙之人,他乔装成月寻的模样,悄然潜入酒肆,与九婴宗宗主秘密会面,将当下棘手的状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对方。 宗主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白发间斜簪着一枚青玉簪,那簪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在她周身晕染出一层温润的光晕。 “啸元帝如今已对你心生疑虑,你须得抢在禄北候之前,将温宁并非唐氏之女这一真相告知陛下。”宗主的声音低沉而稳重,目光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墨云稷眉头紧锁,面露担忧之色:“可如此一来,温宁必然会陷入危险之境。” 宗主沉吟片刻,目光深邃而悠远,似是在权衡着其中的利弊。“那便寻个恰当的时机,将她送来九婴山。有我坐镇于此,谅那昏庸无道的狗皇帝,也不敢贸然出兵,将战火引至这九婴山上。” 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二章 陛下怀疑温宁是那人的女儿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在雕龙刻凤的梁柱间投下斑驳暗影。 墨云稷神色冷峻,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凝重。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却清晰,“陛下,臣已查明,墨温宁确非唐氏之后,乃是时家于荒野之中捡回的弃婴,身份成谜。时家并不知晓其真实来历,且捡到温宁的时间与唐氏分娩之时、地点皆不相符。” 德海眉头微蹙,谨慎的接过证词呈到陛下面前。 陛下端坐于龙椅之上,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让人难以窥探其神色。 德海公公垂首立于一侧,大气都不敢出,神色看似平淡,但紧抿的双唇无不在彰显他心中的不平静。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蔚澜放求见的通传声打破了片刻的死寂。 陛下微微抬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云稷,你先退下吧。” 墨云稷心中一沉,却也只能领命,起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陛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藏着无尽的风暴。他缓缓退出御书房,脚步声在寂静的廊道上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弦上。 待墨云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陛下才缓缓开口:“让他进来。” 德海公公应了一声,匆匆走出殿外。 不多时,蔚澜放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御书房,行礼之后,他呈报之事竟与墨云稷所言相差无几。 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更添几分诡异与不安。 陛下缓缓问道:“所以,这一切幕后主使只是战氏一族?” 蔚澜放神色坚定,“是。据臣调查,时家是被动接纳。” 战玉怀是齐王的人,这件事蔚澜放不确定陛下是否知晓,或者说知道多少,所以,陛下不问,他便不提。 毕竟,齐王看似与这桩事并无直接关联,而他又是陛下捧在手心、最为宠爱的皇子。蔚澜放还要从齐王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蔚澜放不会让齐王被这件事推到风口浪尖上。 陛下目光如炬,又问:“依爱卿所见,那时温宜可会知晓温宁的真实身份?” 蔚澜放微微躬身,双手抱拳:“那时时温宜年纪尚幼,对当时发生的事所知甚少。但她从其父的话语中得知,温宁被捡回来时,已有数月大,而依照卷宗所述,先宝贤王妃分娩不过两日。” “数月大……”陛下咀嚼着这几个字,神色愈发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那紧蹙的剑眉此刻更是彰显着他内心翻涌的思绪与猜忌。 德海目光流离不定,微垂的头也掩不住那双紧锁的眉间凝出的惊疑。 待蔚澜放离宫之后,陛下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德海,你说温宁会不会就是那个丫头?” 德海猛地一怔,瞳孔瞬间放大,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急忙回答道:“回陛下,老奴……老奴不知啊。” 那慌乱的神情,仿佛生怕说错一个字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啸元帝垂眸,目光落在墨云稷呈上来的证据上,眼神深邃而复杂。 他久久地沉思着,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宫殿中显得格外清晰。良久,他抬起头,“蔚澜放的身份不适合继续调查温宁的身世,这件事还是交给云稷去做吧。” 德海的额角隐隐有汗珠滑落,握着拂尘面上恭敬,内心却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陛下虽不许蔚澜放继续调查温宁的身世,可蔚澜放怎会轻易罢手。 他派出的探子莫名失踪,而温宁那扑朔迷离的身份,就像磁石一般,引发了他的好奇心。 此事,就连齐王也旁敲侧击的想从他这里探点口风。 蔚澜放表面上遵从陛下旨意,暗地里将自己安插在豸卫司的眼线调动起来,密切留意墨云稷的一举一动,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向他汇报。 次日,朝堂上。 陛下高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冷峻如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抬手,将墨云稷呈上的证据狠狠丢向宝贤王脚前。 那证据如一道冰冷的利箭,划破朝堂的寂静,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 宝贤王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一凛,神色大变,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笼罩。 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那证据,只匆匆瞥了一眼,脑袋便“嗡”的一声,好似被千钧重物猛然击中,眼前一阵发黑,双腿发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 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整个人低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颤抖且带着一丝哀求:“陛下,是臣失察,臣知罪。求陛下念在来恩年幼无知,并未牵涉其中的份上,不要牵连于她。” 宝贤王因战家的过错,已多次受累。 啸元帝虽嘴上说着看在太妃的面子上,小惩大诫,可那惩处背后的深意,宝贤王又怎会不知。 当年,先帝曾有意将皇位传给墨靖远,是啸元帝使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让先帝最终改了诏书,太妃虽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可为了子孙后代能够一世安稳,她只能将这份秘密深深埋藏在心底,烂在肚子里,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半分。 直到太妃从陛下惩治战家一事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担忧,生怕墨靖远会在不知不觉中被陛下算计,还依旧蒙在鼓里。 太妃这才将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只盼能为他留下些许警示。 如今太妃已去,宝贤王一府再无势可依。 此次所犯失察之罪,绝非儿戏,其严重程度可大可小,一旦触及混淆皇室血脉这等禁忌之事,那便绝无宽恕豁免的可能。 这一次,宝贤王府怕是真的难逃一劫了。 墨靖远并不奢求陛下能网开一面,赦免自己的罪责,满心所愿,只是希望陛下仁厚,此事莫要牵连到无辜的来恩。 但是,陛下真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就不会公然拿到朝堂上,这般打他的脸。 墨云稷所呈上的证据,条分缕析,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展现得一览无余。 这一切皆是战家一心为给自家儿女铺就一条锦绣前程,不惜心生邪念、剑走偏锋,弄一个假郡主冒充唐氏之后,试图重获帝心。 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三章 帝王无心 陛下不想明着定宝贤王的罪,便问向大臣们:“此事该如何定案?” 那些朝堂上浸淫多年、老谋深算的老臣们,个个都是人精,早已将陛下的心思揣摩得七七八八。他们深谙顺水推舟之道,纷纷伏地叩首,言辞恳切地哀求陛下对战家施以严惩,绝不能有丝毫姑息。 如此一来,宝贤王那原本或许尚可斡旋的失察之罪,便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在众人的推波助澜下,愈发显得罪责深重。 墨云稷垂眸不发一言,他要保下的人是温宁,所以此时,他不会将机会浪费在旁人身上。 蔚澜放余光望了一眼这些有样学样的朝臣,心中暗自为宝贤王捏把汗。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若不是他被战玉容蒙蔽,深陷儿女情长,不知深浅,又岂会被战家拿捏到如今这般地步。 还牵连了一个无辜的人——温宁。 好在,墨云稷和九婴山的人早有准备,提前将蔚澜放获取的情报做了手脚,所以,蔚澜放呈上的证词与墨云稷所搜集的证据才会不谋而合,表明温宁对事情真相一无所知。 也正因如此,温宁才得以免受连坐之罪的牵连。 最终,温宁被褫夺封号尊荣,离开王府。 来恩因受宝贤王失察之过,本就成为庶人的她被送往城外的福恩寺带发修行,从此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宝贤王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至于被流放在外的战家后人,还未走到边城,就接到了陛下的圣旨,还以为是陛下要大赦天下,给他们一个重新效忠,戴罪立功的机会,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就地斩立决的冷酷命令。 这一圣旨让宝贤王彻底崩溃。 墨靖远双手颤抖着撑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紧紧贴向冰冷的地面,久久没有抬起,“臣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能让来恩留在尘世,过平凡人的生活。她一个小弱女子,从未牵扯其中,何错之有啊!” 他的目光如磐石般坚定,透着一股不可动摇的决绝,心中被一个执念填满,只求陛下能收回那道残酷的成命。哪怕自己即刻被处死,身首异处,他也毫不畏惧,只愿能换来恩一生安稳,护她一世幸福周全。 可啸元帝等这个机会太久了,久到他的耐心几乎被耗尽,这次他是铁了心要利用墨来恩来牵制宝贤王墨靖远。 “退朝!” 德海尖细的嗓音在殿中响起,随后一甩拂尘,迈着碎步紧紧跟随陛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众臣纷纷跪安,鱼贯而出,无情冷漠的脚步声在大殿中渐渐远去。 墨靖远直直地跪在地上,双眼死死地盯着殿门,那目光仿佛要将殿门看穿,看到陛下尚未远去的身形。 突然,他猛地起身,脚步踉跄却又带着一股狠劲朝殿门扑过去,双臂前伸,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然而,墨云稷和蔚澜放眼疾手快,一左一右牢牢地拦住了他。 墨靖远身体被阻,却不肯放弃,他用力挣扎着,双臂挥舞,试图挣脱两人的束缚。见无法挣脱,他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重重地伏在地上,额头狠狠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下,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但他没有丝毫停顿,缓缓抬起头,额头上已隐隐渗出血丝,可他浑然不觉,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每一次磕头都带着他满心的绝望和祈求。 “陛下,罪人墨靖远求您收回成命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哽咽,在空旷的殿前回荡,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他对来恩深深的爱和无尽的担忧。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女儿的笑脸,那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光,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一生幸福断送在他的手里。 可却没有一个人肯为他说一句话,求一句情。 自古道:帝王无心。 这一刻,墨靖远深深体会到了,也忽然明白太妃在世时,为何要守住那个秘密,让他们稀里糊涂的承受着陛下的威压这么多年。 只因为,成王败寇。 如今,坐在金龙宝椅上的人不是他! 午后,阳光慵懒地洒在宫道上,德海迈着沉稳的步伐,从外传完旨意后,径直回到了御书房。 刚踏入门槛,便见一位小公公踮着脚尖,像只谨慎的小鼠般轻手轻脚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惶恐道:“干爹,宝贤王……哦不,那墨靖远还直挺挺地跪在大殿内呢,脑袋都磕破了,血糊糊的一片,再这么下去,只怕是要磕死在这儿了。” 德海眉头一皱,怒目圆睁,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暗自埋怨这多嘴的小崽子,“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宝贤王!你且把你这张嘴管严实了,莫要胡言乱语闯出大祸,到时候连我都救不了你!” 小公公被德海这一瞪,吓得一哆嗦,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他入宫也有好些年了,还是头一回见陛下如此绝情,从德海那严峻的神态和冰冷的口吻中,他才真切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再不敢多言,赶紧低着头,匆匆下去忙自己的活计了。 德海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回到御书房复命。 只见陛下正端坐在案前,专注地批阅着奏折,手中的朱笔不时在奏折上勾画批注。 德海轻手轻脚地奉上一盏茶,然后静静地侍立在侧,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日头渐渐西斜,余晖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泛起一片金黄。 就在这时,承乾殿那边来了人,神色匆匆地禀报道:“德海公公,墨靖远昏倒了。” 啸元帝原本握着朱批御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奏折上洇出一小片墨渍。他沉默了片刻,随后冷冷地说道:“既然已是庶民,断无留在皇宫的道理,德海,你亲自将人送出宫外去吧。” 德海躬身应道:“是。”而后便迈着沉稳的步伐,躬身退了出去,去处理这棘手的差事。 夕阳的余晖无力地斜射在承乾殿的琉璃瓦上,将原本金碧辉煌的殿顶染上了一抹黯淡的橙红。 德海静立于殿外数步之遥,目光落在蜷缩于冷硬青玉石地砖上的墨靖远身上。 他身形单薄,宛若风中摇曳的残烛,生命之火似已微弱至随时可能熄灭,引得德海不禁暗自长叹,满心哀婉。 第二百二十四章 求你救她 宝贤王府已然被查封,来恩哭着闹着也被遣送出了城外。 温宁接过圣旨的那一刻,便料到墨靖远定会为来恩之事不顾一切,做出傻事。 她离开王府时,未带走任何一件物品,就连初入王府时,时温宜赠予她用以傍身的物件,也暂时被封存在了王府之中。 时温宜在怡园收到一张匿名纸条,纸条上只三个字:去王府。至于事情缘由,干什么,却一个字都不曾透露。 温宜心慌不已,想来是传信之人担心被人抓了把柄,这才只写了三个字。不敢有丝毫迟疑,带着时枫和时杰,驾着马车匆匆赶往王府。 正巧遇上温宁要去皇宫,温宁上了马车,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阿姐,温宜握着温宁的手,本想给她一些安慰,却发现温宁的掌心比自己还热上几分,这颗揪着的心这才有了少许的舒展。 温宜不放心温宁一个人守在宫门外,毕竟她现在的身份特殊,骤然失去郡主的光环,那些宵小之徒保不齐会趁机生事。便执意同她一起守候在皇宫门外…… 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宫墙外的夜色渐渐的浓得化不开。 时温宜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宫门缝隙里漏出的灯笼光斑正剧烈摇晃。 四个太监抬着春凳疾步而出,墨靖远的玄色蟒袍朝服已经被人脱掉,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衣领处浸透暗红,垂落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死人般的青白。 “快!马车上有药箱!”时温宜安排时杰和时枫赶紧将人抬上马车,随后吩咐道:“速回怡园!” 三更梆子响时,墨靖远在满室沉水香中缓缓睁眼。 温宁望着茶盏中晃动的月影,腕间的翠镯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转头看着他那双满是惊慌与无助的眼,还未开口问他身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便见他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那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你能救救来恩吗?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这般苦啊。让她守着那青灯古佛,这简直就是要了她的命啊!” 温宁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烛火将她的影子拉成细长的锁链,恰好缠住墨靖远佝偻的脖颈。 这一生,只因她回到王府后,拼尽全力守住了郡主之名,可这却与上一世的经历截然不同,导致许多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有一点,不会变: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 温宁并不想去指责谁,只是心中有疑惑,少不得要开口问清楚,若是以往,墨靖远定然不会吐露半点实情,可如今,瞒着也毫无意义。 “唐氏的死到底与您有没有关系?您又知道多少?” 闻言,墨靖远微微一怔,只觉温宁的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自己,那眼神里既有深入探寻的锐利,又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显然,她是想从自己口中得到一个确凿无疑的真实答案。然而,有些事,就连他自己也如坠迷雾,并不清楚其中曲折。 墨靖远缓缓回过神来,脑袋低垂,声音细若蚊蝇:“是我对不起她。当年,我派出的人查到战玉容诱骗唐氏离府,也查到是战家人将唐氏绑去城郊。可并没有确凿证据能直接证明唐氏就是被战家人害死的。为了家宅安宁,我一时糊涂,竟将此事掩盖了下来。” 温宁双眉紧锁,眸中寒光如冰刃般锐利,声音冷若寒霜:“家宅安宁?哼,你每夜安枕而眠之时,可曾想过唐氏的冤魂会向你索命?唐家人为大宗国立下赫赫军功,功勋卓着,你却如此对待他们的女儿、妹妹,难道你的良心就不会受到一丝谴责,不会感到不安吗?” 墨靖远满脸懊悔,声音颤抖:“是我一念之差,做下了错事。今日遭遇这般变故,也是我罪有应得。但是温宁,来恩是无辜的啊,她从始至终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也从未做过任何坏事……” 温宁怒目而视,嗤笑着沉声反驳:“她无辜?她在我的酒里下了九不泄,多次拐带箬锦陷害我,还将我不是唐氏之女的事先一步告知了禄北候,险些害死我!墨来恩的性子像极了战家人,她做出这么多害人之事,你还觉得她无辜吗?” 她若无辜,唐氏又当怎么说?! 墨靖远满脸绝望,“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育好她,我我有罪……我求求你,只要你能救来恩离开福恩庵,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绝无怨言。” 温宁冷笑一声:“你不觉得自己说这话很可笑吗?我已经不是郡主了,不过是一个庶人而已,和你一样。你凭什么认为她可以撼动陛下的权威,改变陛下的心意?” 她在陛下那得到的荣耀,都为了他们宝贤王府用尽了,如今的她没了郡主尊荣的护佑,连见陛下一面都难如登天,更别提救墨来恩离开福恩寺。 温宁从袖中抖出来一块玉佩,那是宝贤王府的令牌,她将玉佩掷进香炉,火苗霎时窜起三尺。 窗棂猛地灌进穿堂风,险些将那火苗吹灭。 墨靖远怔怔的看着那缕缕青烟,曾经那双不可一世的虎目如今像蒙了一层死灰,渐渐变得暗淡无光,恍然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想法多么不切实际。 温宁再足智多谋,前提下她是陛下亲封的和硕郡主,如今一切尊荣都成了过眼云烟,大势已去,断然没有转圜余地了。 温宁望着眼前颓然如败絮般的墨靖远,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轻蔑,只觉得他全然没有太妃的血性与刚强。“罢了,我会设法给她送些衣物用品过去,至于她领不领这份情,那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温宁语气冷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墨靖远闻言,身躯微微一震,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只是怔怔地点点头,声音沙哑而微弱:“多谢……”那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在空气中缓缓飘散,带着无尽的落寞与无奈。 时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来。 这段日子,他被时家照顾得极好,原本黑瘦的脸庞变得白皙圆润,个子也蹿高了不少。此时仔细一看,他的眉眼之间竟有了七分唐家人的模样。 墨靖远瞧见时杰的那一刻,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惊住了,口中喃喃自语:“像……像唐程!” 唐程乃是唐家二爷,亦是唐氏的兄长。 第二百二十五章 庵堂见墨来恩 时杰向来对墨靖远没什么好感,眉头微皱,将药碗往桌上一放,转身朝门外走去。 墨靖远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时杰,可时杰反应极快,脚下轻轻一转,毫不留情地避开了他的手,只留给墨靖远一个决绝的背影。 “这孩子究竟是哪里人?”自第一眼见到时杰,他便被其深深吸引,此刻再次相见,心中竟似被细针悄然扎入,泛起丝丝隐痛。 不知为何,他情不自禁的想亲近这个孩子,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他。 温宁瞧出他的心思,并不希望时杰与他有过多牵扯,便冷冷回应道:“他是罪奴,是我买回来的。如今,他是时家的人。” 宝贤王微微点头,喃喃自语:“是,你曾说过,是在白老板的人市上将他买下。可他在成为罪奴之前,来自何处?” 温宁见他如此不依不饶,心中无奈,只好如实相告,以打消他的疑虑:“他来自燕池。” 墨靖远听闻此言,神色微微一动,似是联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在他的潜意识里,实在不愿相信唐氏的孩子会被人牙子拐卖到燕池那等地方。 毕竟,但凡与燕池扯上关系的人,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今,他早已不是亲王,更无能力护时杰周全。念及此处,他轻叹一声,不再追问。 但还有一事,方才见到时杰,他才想起来。 “当年我派出去的人曾带回一个消息,唐氏出事的前后几日,有一伙人牙贩商途径此地,我得知此事,派人去查寻那伙人,那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我原本想着那伙人或许就是目击证人,却从未想过他们会不会抢走了那个孩子? 但因为没有结果,所以我也不曾往那面多想。直到战家说唐氏之女尚在人间,那一刻,我心里其实是矛盾的,也有些排斥,我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孩子,可又盼着她回到自己身边,毕竟,是我辜负了唐氏,委屈了她。” 温宁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她对墨靖远的后知后觉并不关心,反倒是那伙人牙贩商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伙人牙子可能就是当年唯一的目击证人,唐氏的孩子,或许是被他们拐走了…… 温宁不禁望向门外,不得不说,时杰长得也是有几分像墨家人的。 可、这世间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温宁离开墨靖远的卧房,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中,而是找了月寻留在怡园里的人,请他去给月寻传个话,说自己要见他。 月寻奉旨去调查温宁的身世,并不在酒肆,就连棉雨也暂时联系不上他。 温宁只好回到卧房,轻倚于榻上,心绪如乱麻纷扰,辗转之间难以寻得片刻安宁。 窗外夜色渐淡,星辰悄然隐去。 温宁反复思量着近日所获知的信息,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棂,轻柔地洒在她的脸庞,她才惊觉,一夜悄然过去,天亮了。 时枫准备好马车,给来恩准备的东西都已经装上车。 墨靖远的头上缠着裹帘,踉跄着走过来,他知道温宁要去福恩庵,也要跟着去看看女儿。 墨来恩奉旨在庵中修行,是准许旁人前去探望的。 墨靖远身为男子,不得踏入庵堂半步;墨来恩奉旨修行,以消其母罪业,无诏不得擅离。 所以这父女二人是无法见上一面的。 加上他的身体状态并不适合奔波出行,温宁果断拒绝。 福恩庵隐于苍郁林木深处,原是皇家福恩寺的分院,只因皇室妇人犯错,不能打入冷宫的,大都遣来此处,带发修行。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一处庵堂。 因有氏族亲友去寺庙添香,以求福报,连带着这福恩庵也跟着沾了光。 步入庵内,庭院深深,古木参天,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为这方净土平添了几分幽静与神秘。 “什么清修祈福,分明是故意磋磨本小姐!” “什么晨钟暮鼓、青灯古佛,”墨来恩冷笑连连,指尖戳向端立在门口的灰袍尼姑,“你们这群秃……秃尼!也配让本小姐跪经忏悔?” 忽又抄起鎏金香炉朝尼姑身上砸去,香灰混着火星四溅,呛得老尼姑连连咳嗽后退,她却叉腰昂首,胸前的累丝九鸾衔珠鎏金锁在烛火下晃出刺目光斑,活脱脱一尊撒泼的现世罗刹。 温宁身侧的小尼姑听见墨来恩的无礼撒泼声,蹙起了眉头。 如今,温宁已不是风光无限的和硕郡主,墨来恩也不过是个罪奴之女,身份卑微如尘。就连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室亲王,如今也落得个无家可归的凄凉境地。 她们三人,即便身处这清修之地,少不了要遭人冷眼,被人瞧不起七分。 温宁眼尖,一下便捕捉到小尼姑眼底那抹藏不住的不屑与厌恶。她却神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淡淡吐出几个字:“劳烦前面带路。” 小尼姑听闻,抬眼快速瞟了她一下,随即微微挺直了腰脊,那模样,好似在刻意彰显自己的优越感。 小尼姑的步子故意放慢了许多,每走一步都拖泥带水,摆明了就是在故意刁难。 温宁见状,不禁嗤然一笑。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小尼姑打的什么算盘她一清二楚。无非就是想着墨来恩多砸一些东西,待会好好宰上自己一笔。 毕竟没了身份的人,却又有商贾之家做后盾,简直就是一只叫人垂涎欲滴的大肥羊,哪个贪贼见了不惦念着烤一只羊腿下酒。 温宁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脚步从容,丝毫没有催促那小尼姑的意思。 此刻让墨来恩多发泄发泄情绪,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墨来恩心中积攒的愤懑与不甘实在太多了。 人的心中,积怨太久,是会出事的,适当的发泄一二,才能有力气见到下一次的日出。 温宁微微眯起双眸,不禁思绪飘远。 过了今日,墨来恩便会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曾经那些围绕在身边的阿谀奉承、前呼后拥,都会随着身份的落差而烟消云散。 到那时,她自会明白,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唯有收起往日的骄纵,认清大势已去的局面,夹着尾巴做人,方能在这以权为尊的世道中谋得一丝安稳。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她也不怕菩萨怪罪 来恩猛地一拍桌案,檀香木几上的青瓷茶盏应声而跳,溅出几滴残茶,在绣着金线的桌布上洇出暗痕。 她犹嫌不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颊边因愤怒泛起两抹不自然的潮红,扬手便将案头佛经扫落一地,绢纸哗啦啦散作一片,惊得檐下栖雀扑棱棱乱飞。 小尼姑停在门口,微垂着头朝里面张望着。 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到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心存几分忌惮和敬畏,像墨来恩这般撒泼的,还是第一个,她也不怕菩萨怪罪! 可她又哪里知晓,云泥之别的落差,又岂是什么人都能安然承受得住的? 那屋内的老尼姑回头看见来了人急忙退了出来,轻声问道:“这位施主是……” 温宁神情自若的迈过门槛,瞧见来恩发髻凌乱,衣衫也被撕开一道口子,眼底的愤怒如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人淹没,可细细看去,还能捕捉到一丝藏在深处的惊恐。 她素来在意自己的外表,平日里总是打扮得精致得体,容不得半点瑕疵。如今弄成这般模样,想必是遭受了极大的委屈,才会如此失态。 “我是来给她送些细软的。”温宁淡淡的说道。 老尼姑扫了一眼温宁肩上扛着的几大包裹,脸上的愤怨立刻少了几分,向前一步,语气和善的说道:“这位施主好好劝劝慧空吧,这里可是皇家庵堂,室外还有不少香客贵人,这若是冲撞了,可就成了贫尼们的过错了。” 温宁静立于庵堂门扉之前,周身沐在逆光里,金芒勾勒出她纤长的轮廓,恍若神只垂怜人间,又似破云而出的救世主。 当墨来恩看清来人竟是温宁那一刻,方才还张牙舞爪的骄纵气焰,刹那间如被寒霜侵袭的残花,蔫蔫地耷拉下来。眼眶倏地泛红,泪珠再也绷不住,簌簌滚落,带着哭腔颤声道:“你……你怎的现在才来!”那声音里,既有委屈的埋怨,又藏着一点庆幸。 温宁缓步走到她面前,将带来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你父亲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这是给你准备的衣物细软,林中不比城里,秋凉来得早一些,提早给你备好,也省得你着了寒。” 来恩紧张的打开布裹,翻找几下,还真的都只是些衣服,她瞪看这些东西,忽然抓起它们狠狠掷向青砖地,随后抬脚碾了上去,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绣鞋碾过这些上好的锦衣大袄,仿佛顺带着将这庵堂里的规矩一同踏碎。 墨来恩尖声斥喝,嗓音里满是烦躁与惊慌,“你们这是要让我在这里永远待下去吗?我不!我要下山!我一刻钟都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 闻言,大小两个尼姑面面相看一眼,神色也越发难看,“阿弥陀佛,罪过啊罪过。” 墨来恩一看见她二人那副悲悯苍生的样子,火气蹭的一下窜到了天灵盖,指着她们骂道:“你们少在这里装什么出家之人慈悲为怀的样子,你们就是看见本小姐如今落魄了,将我区别对待!东进院的辰妃也同样是带发修行,她却依然锦衣玉食,身边七八个丫鬟伺候着,可为何到了我这里,就罚我去后山挑水、打扫恭室!” 小尼姑终究道行尚浅,远不及那些老成的姑子沉得住气。被人这般直指着脸质问,于她而言还是头一遭,那股子羞恼劲儿瞬间涌上心头,哪里还按捺得住。 当即反驳道:“那怎么能相提并论!辰妃娘娘那是什么身份?她可是为陛下和天下百姓诚心祈福的尊贵之人!你是戴罪修行的庶人,心里难道就没个分寸吗?” 温宁眸光如电,冷冷地横扫过来,那一记眼神如同寒夜中淬了毒的利刃,森冷而锐利,直直刺入小尼姑的心底。 原本,温宁还想给庵里捐些香火银,也算为来恩在这里买一方清净之所。但眼下看来,这帮恶尼,怕也是些贪得无厌之辈,留下香火银,只会促使她们更加变本加厉,磋磨那些可怜之人。 小尼姑只觉心头猛地一颤,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惊惶之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恰在此时,老尼姑察觉气氛不对,赶忙用手肘轻轻杵了小尼姑一下,那动作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示意她莫要生事端。 小尼姑见状,只得悻悻地闭上嘴巴,脑袋低垂,目光紧紧盯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出,再不敢有半句多言。 温宁俯身,动作轻柔地将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一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布裹之中。面容之上隐隐浮现出一抹凄凉之色,“你父亲为了护你周全,受了伤,如今正卧在榻上。你当真要不顾他的死活,非要将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吗?” 来恩听闻此言,神色瞬间有些慌乱,眼中满是惊疑不定,“我父王……我父亲他怎么了?” 温宁静静地看着她,心中默默叹着气。 墨靖远为了救女儿,不惜舍弃尊严与脸面,在旁人眼中,他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夫君,可对于来恩而言,他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父亲。 温宁实在不忍将他跪在承乾殿上,苦苦哀求的狼狈模样当着外人的面道出。毕竟,这份深沉的父爱太过珍贵,不该被外人随意拿来亵渎、调侃。 温宁缓缓伸手,拿起香案上那件灰色的僧袍,动作轻柔地为来恩披在身上。 来恩一脸不安地望着她,双手紧张地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带着哭腔:“温宁,我不想待在这鬼地方,她们……她们欺负我……” 温宁不是心硬如石之人,但眼下墨来恩必须留在福恩庵。 她俯身过来,凑近她的耳畔,声音轻若蚊呐却又无比坚定:“你若不想将你父亲活活逼死,就乖乖留在这里。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不去惹是生非,一旦有机会,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 来恩拼命地摇着头,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下。 然而,她深知温宁的为人,温宁绝非那种虚张声势、信口开河之人,更不会拿父亲的性命来吓唬她。尽管她并不清楚父亲究竟做了何事,但温宁既然说了会想办法救她出去,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只是,那未知的自由之日,究竟还要等待多久啊? “你可千万不能把我忘了。”来恩缓缓松开紧抓着温宁手腕的手,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让她眼中的那道身影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老尼姑见温宁欲要离开,赶忙上前一步,横在她的面前。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你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你不成 脸上带着半是商量、半是强硬的神色,说道:“施主,慧空打破了庵里的东西,这些损失可是要赔偿的。” 温宁神色淡然,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而后语气平静地说道:“既是慧空闯下的祸事,那又与我何干?” 在她看来,慧空是庵里起的法号,既是庵堂人,那她闯下的祸端,与她温宁有何干系? 她没有义务为这莫须有的事买单。 温宁本就不是任人拿捏之人,既已打定主意不会留下香火银,对于那损坏器物的赔偿一事,更是没有丝毫妥协之意。 言罢,她全然不顾两个尼姑那满是诧异的神色,迈着坚定的步伐,毅然离去。 老尼姑见温宁如此强硬,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那原本还算和善的面容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一般。 小尼姑更是嚣张,双手叉腰,挡在温宁的去路,恶狠狠地说道:“施主,你这般行事可就不地道了。你与慧空好歹也算是姐妹一场,怎么这般冷漠无情?见她打破了我庵里的东西,还想一走了之,不管不顾?今日你若不赔偿,休想踏出这福恩庵半步!” 温宁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语气强硬且满是讥诮:“你们倒是消息灵通得很呐!可别忘了,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更是讲究跳出尘俗,四大皆空。如今你们却对这些黄白之物如此贪恋痴迷,难道就不怕这满心的污浊玷污了殿里供奉的神佛?” 老尼姑见温宁如此强硬,心中又气又恼,突然眼珠一转,余光落在那几个布裹上,想到了一个主意。 小尼姑被温宁的气势所震慑,心中虽有一丝怯意,但想到那损失的财物,和自己从未受过这般的窝囊气,便一挥手,想着多叫些人来,只要温宁不肯拿够赔资,就决不能放她离开。 老尼姑立即拦住小尼姑,微微一笑,“施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庵堂里有庵里的规矩,贫尼也是按照规矩办事,施主既然多有不便,那便算了。” 小尼姑不知她为何突然改口,正要反驳,就看见她朝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只好先闭上嘴巴。 温宁点点头,扬长而去。 老尼姑待温宁走远,沉声吩咐小尼姑,“那布裹里的锦衣华服,都是新制的,应该能换不少散碎银两,我们把它拿来,届时拿到山下去换了银钱。” 来恩见她们二人步步逼近,怒目而视,大声说道:“你们休想!这些衣物细软与你们毫无关系,我绝不会交给你们!” 老尼姑见她如此坚决,心中的贪念愈发膨胀。她一挥手,同小尼姑上下其手,去抢她手中的布裹。 来恩奋力反抗,与她们拉扯起来。 一时间,庵堂中乱作一团,喊叫声、拉扯声交织在一起。 但是这种场面,对于庵堂里的其他人而言,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去帮助一个落魄又跋扈的人。 “你们这群强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抢夺他人财物!”来恩一边奋力护着布裹,一边大声呵斥道。 老尼姑满脸阴鸷,发出一连串尖锐且透着狠劲儿的冷笑,咬牙切齿道:“哼,今日你就甭想护住这些东西!在这福恩庵里,就算是皇妃来了,都得规规矩矩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儿撒泼打滚!” 小尼姑冷笑连连,目光发狠:“哼,刚才容你撒泼,不过就是为了这赔资,你还真以为是我们怕了你不成?” 老尼姑见来恩死死地攥着布裹,顿时凶相毕露。 那双枯瘦如柴的手,好似淬了毒的鹰爪,恶狠狠地朝着来恩身上那些最为柔软的地方掐去。 一下,两下…… 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狠劲,仿佛要将来恩身上的肉都生生揪下来。 来恩只觉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浸湿了她的发丝。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咬着牙,紧紧地抓着布裹。 在极度的痛苦与愤怒之下,来恩拼尽全身力气,朝着老尼姑那只作恶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老尼姑痛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瞪得如同铜铃,几乎要迸出眼眶,目呲欲裂的模样宛如恶鬼现世。 她拼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来恩咬得太紧,她怎么也推不开。老尼姑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朝着来恩的头上狠狠打了几巴掌。 来恩双拳难敌四手,渐渐体力不支,手指一根根地被迫松开。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把东西抢走。 可这满心的委屈,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倾诉的人。在这冰冷又黑暗的福恩庵里,她孤立无援,仿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夜深了,来恩蜷缩在冰冷坚硬的草席上,身体瑟瑟发抖。 她望着面前那只空荡荡的碗,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昨夜尚有一个冷馒头果腹,今夜却连一口残粥都没有了。 此时,她的心就像这碗一样,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着落,她小心翼翼的捧起空碗,哭着呢喃着一个名字:“温宁……” 一遍又一遍。 尼姑们得到了布裹,挑拣了两身实在舍不得拿去当掉的衣服,剩下的细软都让小尼姑带到山上去。 殊不知,温宁离开庵里,便想到她们会打布裹的主意,自己独自回城,却安排时枫留下。 时枫不动声色的尾随小尼姑到了一处当铺,当铺的老板显然对尼姑很熟稔,他们走到后室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小尼姑就面露喜色的抱着膀子走出来,好像那怀里藏了什么重要的物件。 温宁得知此事并不意外,但眼下仅凭这一件事就想治尼姑的罪,断然是行不通的,稍有不慎,还可能引火烧身,给大家惹来更棘手的麻烦。 思忖片刻后,便让阿生和阿根两兄弟先去庵堂附近盯几日,把那里的情况摸个清楚,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之后再做打算。 眼下,温宁心中还压着一件更为紧迫的要事。 那就是找一处清幽静谧之所,尽快搬离怡园。 温宁心中明了,没了郡主身份的护佑,昔日那些想除掉她们的人定然会卷土重来,倘若她还留在时家或是怡园,无疑会将阿姐和那些无辜之人置于危险的风口浪尖。 好在,她被赶出王府时,身上所佩戴的珠翠首饰并未被全部收缴,想来可能是墨云稷事先对那些差爷有所交代,所以他们并未为难自己。 这些珠翠首饰价值连城,当掉几件,租一处小院不成问题。 第二百二十八章 躲,又能躲到何时 时温宜又怎会忍心让阿宁独自一人搬到外面去生活呢? 她心里明白,温宁这么做是不想连累到自己。 可她是阿宁的姐姐啊,那份深情早已融入骨血,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她宁愿与温宁携手,一同面对所有的艰难险阻,也不愿眼睁睁看着温宁独自涉险,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自温宁被时父带回时家的那一刻起,她与时家人的命运便如同交织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此生都难以割舍分离。 躲,又能躲到何时?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温宁神色凝重,如蒙上一层阴霾。她知阿姐的心思,也明白阿姐这番苦心的背后,是对自己的关爱与担忧。 既然分开也无法确保阿姐的安危,那倒不如让阿姐知晓一些事情,也好让她能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温宁缓缓走到门外,目光如炬,警惕地四下张望,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确定没有闲杂人等隐藏在暗处,窥伺她们。这才转身回到房中,将那几次诡异噩梦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阿姐。 温宜原本扶着案头的手指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眸光里瞬间闪过一抹怪异与不解,“我向来只听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噩梦竟能预警,当真是闻所未闻。阿姐并非不信你说的话,只是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会不会……与你的真实身份有关系?” 温宁眸光清透而又有些涣散,思绪仿佛飘回到了最初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 起初,当她惊觉梦中的场景竟能预示未来,整个人犹如遭遇了晴天霹雳,满心都是震惊与惶恐,甚至一度怀疑是自己心疾作祟,产生了幻觉。 然而,经历了三次噩梦,且每一次噩梦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应验得分毫不差之后,她清楚地意识到,这绝非巧合,更与心疾之症毫无关联。 如此诡异离奇之事,温宜会觉得匪夷所思,也是正常的。 “父亲把你领回来的时候,只字未提关于你身世的半点儿消息,只是说往后你便是时家的庶出二小姐,是我至亲至爱的妹妹。我……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便也从未多问。”温宜满眼心疼地望着温宁,心中满是懊悔,斟酌着该如何向温宁解释自己当年的疏忽。 那时候,她少不更事,全然不知去询问阿宁的来处。随着年岁渐长,她渐渐懂事,本该早早向父亲问个清楚,待到有朝一日阿宁认祖归宗,也能知晓自己的根在何处。 是她疏忽大意了,这些年只一门心思地把温宁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疼爱,却把这等至关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温宁从温宜略显不安的神情中,洞察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愧疚,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轻声宽慰道:“阿姐,其实对于我的身世究竟如何,我并不在乎。只是经历了王府那件事后,陛下生性多疑,必然会派人追查我的身世。我只有提前做好周全的准备,才能应对潜在风险。” 温宜微微皱眉,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当年父亲将温宁抱回来时的情景。隐约间记得父亲眼底着泪,目光中藏着无尽的复杂情感。 还有那么几次,父亲独自一人坐在园中的石凳上,仰望明月,神情惆怅,仿佛心中压着千斤重担,却又无人可以倾诉。 她询问过父亲为何心事重重,父亲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描淡写地说着,“如今生意难做,以后怕是不能跑商了。” 温宜信以为真,便努力学着管账的本事,想着为父亲分忧。 如今细细想来,父亲那可是经商奇才,再大的生意难题到了他手中,都能迎刃而解,又怎会轻易为家中的生意而发愁呢? 想来,父亲当时那满心的忧虑,应该是因为温宁的身世吧。 “那枚玉石头,如今可还妥善留着?”温宜心中一惊,忽然意识到温宁的身份或许远比自己所想象的更为复杂。那枚玉石头,说不定隐藏着与温宁身世息息相关的秘密。 温宁闻言,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剔透的玉玲珑,轻声说道:“阿姐且放宽心,我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便是连流青他们,也都不曾知晓它的存在,唯有墨云稷见过它。” 温宜凝视着那枚玉玲珑,眉头深蹙,“以往我只当这是父亲跑商时带回来的小物件,因你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父亲每次跑商回来,都要给你带很多玩意。可如今看来,或许它真的与你的身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那豸卫司大人,可靠吗?” 温宁摩挲着温润的玉面,缓缓开口:“他应该不是我的仇人,否则的话,我现在就不能安然坐在这里,同阿姐讲话了。而且,他还教了我一些防身的功夫,很实用的!” 闻言,温宜微微点点头,若真能得那样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暗中相助,自然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可那样的大人物,若不图什么,她是不信的,好在温宁做事有分寸,不会冲动胡来。“阿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的身世谜团在未解开之前,凡事还要三思后行。” 温宁郑重的点点头,“阿姐说的,阿宁都记在心里了。对了,阿姐,还有一事。”温宁将衣衫褪去半截,露出光洁的皮肤,还有那枚红艳艳的小痣。“阿姐,可还记得数月前,冷香和楚氏陷害我时,这颗红痣发生过变化?” “我自然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那图案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模样惊艳又奇特。也正是因为如此,冷香才会偷偷在自己背上依照那样子纹绣了一朵,结果却弄巧成拙,在楚氏面前失了信任。” 温宜望着那颗红痣,思绪如脱缰之马般肆意奔腾,骛地想起了什么,目光缓缓移向手中的玉玲珑,惊呼道:“阿宁!它变化之后的样子,倒是与这颗石头颇为相似!” 温宁将衣衫仔细穿好,缓缓转过身来,神色已然变得有些凝重难看。微皱着眉,沉声说道:“我也是前些时日才留意到这件事。噩梦预警、红痣绽放如花,还有这玉玲珑,这之间必定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倘若能找到开启噩梦的办法,那我便能先一步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提前做好万全之策。阿姐,我必须要进皇宫一趟,皇家书房里藏书丰富、种类齐全,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与这有关的记载。” 第二百二十九章 墨靖远私自离开,路上遭劫持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温宜满脸担忧,紧紧握着温宁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像这样怪异的事情,即便说出去,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又能向谁去打听呢? “红痣这件事,楚家人是知道的,楚氏、冷香、李翠花还有楚映雪都已经死了,可楚慕白还活着,难保他不会知晓此事!”温宜神色紧张不安,犹如惊弓之鸟,手指不由自主的蜷缩在一起。 温宁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楚映雪其实并未死去,她还好好地活着。楚慕白将她救出之后,买通了户部的人,把她的名字改成了映莲,如今她已从官妓之身恢复了良籍。至于楚慕白,他并未亲眼见过红痣之事,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一些消息罢了,这样的传闻,又怎能取信于外人呢?” 然而,温宁还不知,楚映雪早已将红痣之事告知了来恩,而来恩又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墨靖远,当时,孙嬷嬷也在场。 “话虽如此,可是空穴不来风,万一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还当了真,那可就麻烦大了!”温宜原本轻柔如水的眸子,刹那间仿佛淬了冰的利刃,寒光乍现。 那是只有在动了杀心时,才会从眼底生出的冷冽目光。 平日里连杀只鸡都不敢的温宜,此刻为了阿宁,竟在心底燃起了腾腾杀意,只要谁敢伤害阿宁,她便不惜一切代价,与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温宁微微眯起双眸,眼神中透着一股冷静与果决。“我有办法,引楚映雪现身。”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从幽深的山谷中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至于楚慕白,他如今是户部的人,听闻还得了齐王的赏识……” 房中的空气仿佛都因她的话语而凝固了,那摇曳的灯光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止了晃动,静静地聆听着她这充满谋略与杀意的计划。 窗外,偶尔有夜风轻轻拂过,吹动着窗帘,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那夜,踏碎落叶的杀手,带着一身冷冽的气息,悄然穿梭于黑暗之中。 桌上的灯烛,突然闪烁了一下,映衬着温宁更加冷艳而孤傲。 王府突遭变故,依照大宗律例,府内的下人有罪者被官府发配至各处,无罪责者则可自行解除与王府的佣人契约,恢复自由之身。 流青、凝兰、陈嬷嬷和毓紫四人,在离开王府之后,并未立刻前往怡园投奔温宁。 啸元帝生性多疑、睚眦必报,她们若是贸然行事,恐会给温宁招来不必要的灾祸。 于是,耐心等了几日,待风声稍静,才小心翼翼地来到怡园。 对外,她们统一口径,慌称自己年岁渐长,干不动那些又累又脏的活计,在其他地方又寻不到能糊口的营生。恰巧听闻怡园一直在招募人手,便想着来此碰碰运气,混口饭吃。 而孙嬷嬷,在来恩身边侍奉多年,一直视王府为自己的最终归宿,如今王府没了,大嬷嬷的体面也没了。她不想再去庵堂跟着那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吃苦受累,最后还不落好,便雇了一辆马车回乡下去了。 路上,却被一伙蒙面之人劫走了。 至于其他的仆婢,自然也都各奔前程去了。 当温宁见到流青等人时,那一张张熟悉且亲切的面容映入眼帘,恰似寒夜中骤然升起的篝火,让身处危机四伏之境的温宁,寻得了久违的温暖与慰藉。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份真挚且深厚的情谊,温宁心中满是不忍。 她实在不愿让这些人跟着自己,每日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她们与时家无关,亦非如阿姐那般与自己命运早已相连,她们本有机会远离自己,远离这些纷繁复杂的是非恩怨,去过安稳平静的生活。 可流青等人心意已决,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她们都愿与她并肩同行。 温宁心中满是感动,却又无可奈何。不能强行拒绝,寒了大家的心,只能在心中暗暗盘算着,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时机,为她们谋划一个稳妥的出路。 流青等人与温宁一同栖身于宁苑。 原本,这方小院尚显开阔,可随着四人加入,空间霎时变得紧凑起来。 而这份拥挤并未催生丝毫的窘迫与不适,反倒像是一味神奇的调料,为小院注入了无尽的欢声笑语。 微风悠悠拂过,仿佛连空气都被染上了温馨与甜蜜的味道,小院的每一处角落,都氤氲着浓浓的温情。 温宜忙完怡园和时家的事,得了些闲暇时光,便常去宁苑小坐片刻。 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笑声、打趣声交织在一起,那欢快的氛围仿佛能将周遭的空气都点燃。 思绪瞬间飘远,恍惚间,眼前这些鲜活的面容渐渐与记忆深处重叠,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和阿宁儿时的光景。 那时,她们也是这般无忧无虑,在庭院里追逐嬉戏,为了一点小事就能笑闹许久。那些纯真美好的时光,如同陈酿的美酒,在岁月的长河中愈发香醇,此刻被这热闹的场景一勾,便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墨靖远的伤势在悉心调养下日渐痊愈,可他对来恩的牵挂却在心底疯长。他总觉得,若不亲眼见到来恩平安无恙,这颗心就始终悬着,难以安定。 他提笔匆匆写下一封书信,徒步前往城外福恩庵,只为能早日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儿。 怡园里的丫头照例去给墨靖远送药汤,屋内屋外都不见他人,只见桌上一封信。她不识字,但也察觉到墨靖远可能私自离开怡园了,便赶紧跑去找老掌柜。 老掌柜展开那封信,刹那间脸色如纸般惨白,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吩咐手下人去时家向家主禀告。 因为温宜暗中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后园,老掌柜也不敢贸然去惊扰温宁姑娘,只能先去通知温宜,这一来一回,耽误不少时间。 温宜得知后,心急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面安排时枫暗中四处寻人,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另一面,又匆忙地赶回怡园通知温宁。 幸而,温宁在宁苑里不曾离开,听到消息,疾驰出城,朝着福恩庵的方向奔去。 通往城外福恩庵的道路不止一条,而墨靖远究竟选了哪条路,温宁一无所知。无奈之下,她只能一条一条地去找,心中满是担忧与焦急。 第二百三十章 禄北候,遭人暗杀了 她策马在一条条道路上飞驰,马蹄声如急促的鼓点,敲打着她的心。等她把这几条路都找了个遍,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 终于,在一处偏僻的路边,发现了一只沾满泥土的金丝云锦履。 温宁翻身下马,仔细查看,那正是墨靖远的鞋子。鞋子旁边还有几处凌乱的鞋印,以及轻微挣扎的痕迹。温宁的心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墨靖远八成是遭遇了劫持。 可一个失势,被贬为庶民的人,已经一无所有,劫持他是为了什么? 按照鞋印的方向,温宁又寻了许久。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没有火把照明,就连路都看不清晰,更别说是寻人了。 温宁只好先返回城里,请墨云稷帮忙寻人。 山间的夜风呼啸而过,吹得路边的树林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她。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温宁心中一凛,警觉地勒住缰绳,回头望去。那双明亮的星眸在夜色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宛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此刻正因紧张而透出一丝冷冽。 只见一群蒙面人如鬼魅般从黑暗中涌出,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温宁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们是什么人?” 温宁大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 然而,蒙面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散开,将她团团围住。他们的眼神冰冷而凶狠,仿佛一群饥饿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来将她撕碎。 温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此刻她不能慌乱,必须冷静应对。她从马背上缓缓抽出一把长剑,剑身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一个蒙面人率先发难,手持长刀,朝着温宁猛扑过来。 温宁侧身一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同时也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挥剑向那人的手臂砍去。那人反应极快,迅速收回手臂,同时长刀一横,挡住了温宁的剑。刀剑相交,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其他蒙面人见状,也纷纷围了上来,他们配合默契,从不同的方向向温宁发起攻击。温宁左挡右闪,凭借着墨云稷教她的保命功夫,暂时抵挡住了他们的攻势。 但对方人多势众,且训练有素,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 一个蒙面人瞅准机会,从侧面偷袭过来,温宁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本能地低头躲过,可那人的刀还是划破了她的衣袖,手臂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温宁咬了咬牙,心中暗暗叫苦,这些人与之前杀她的那伙杀手截然不同。 战家人雇佣的杀手手段狠辣凶残,追求一击必杀,而这伙人却像是故意在折磨她,每一招都留有余地,却又招招致命,似乎想慢慢耗尽她的体力。 “我只是一个良民百姓,你们为何要杀我?”温宁一边挥舞着长剑,一边大声问道。 但蒙面人依旧沉默不语,只是不断地发起攻击。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配合得天衣无缝,让温宁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汗水湿透了温宁的后背,她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看来这伙人就是冲她而来,绝不是认错了人! 战家已殁,楚慕白虽然想杀她,但是凭他现在的能力,断然雇佣不起这样的一群人…… 难道又是跟齐王有关? 周围的树木在黑暗中摇曳着,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魔。地上的落叶被马蹄和脚步踩得粉碎,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死亡的倒计时。 一个蒙面人趁温宁分神之际,从背后偷袭,一刀砍向她的后背。 温宁感觉到了背后的寒意,她拼尽全力向旁边一闪,但还是被刀尖划伤了后背,一阵剧痛袭来,让她差点摔倒在地。 她强忍着疼痛,用剑撑住身体,心中涌起一股愤恨。 难道今天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她想到了阿姐,想到了那些在宁苑里等着她归来的人,心中满是不甘。 “不,我不能死!” 温宁在心中怒吼道,一股求生的欲望让她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她咬紧牙关,挥舞着长剑,再次冲向蒙面人。这一次,她不再只是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出击,剑招变得更加凌厉,每一剑都带着她的愤怒和不甘。 蒙面人似乎没想到温宁还会功夫,而且剑招精妙,非几年之功不可成! 尤其是她这般惊人的意志力,在受伤后还能如此顽强,没有丝毫的退却和恐慌。 这番心境,饶是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兵将也要稍逊几分。 温宁见他们的攻势稍微一缓,趁机突围,素手轻扬,几枚袖箭如流星般激射而出,紧接着翻身上马,整个人俯身贴在马背上,宛如与马融为一体。手中长剑肆意挥舞,剑影闪烁,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银色屏障,将蒙面人的阻击一一挡下。 但是,双拳终究难敌四手。 温宁本就心疾未愈,此番又添新伤,与这群蒙面人的苦斗中,渐渐力不从心,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犹记得上一世,铸造司的探工在山北处发现了矿脉。禄北候身为铸造司的主事,听闻此消息后,亲自奔赴山北,与探工们同吃同住,一待便是五日。 她暗自盘算着时日,若不出意外,禄北候此刻应当就在那山洞之中。 即便禄北候不在,山洞里还有那些探工。这群蒙面人想必也不敢贸然行事,为了取她性命而残忍杀害百余名无辜之人。 温宁一咬牙,调转马头,朝着山北矿洞疾驰而去。 那队追杀她的人马哪肯罢休,如跗骨之蛆般紧紧追来。 温宁胯下的马虽是良驹,可比起这帮人骑的战马,终究逊色几分。 马蹄声如雷,在身后轰然作响,震得温宁心头发慌。 突然,奔至最前方的那个人瞅准时机,猛地朝温宁抛出一根绳套,那绳套如毒蛇吐信,带着凌厉的风声呼啸而来。 温宁眼神一凛,迅速回身,从袖中射出一枚袖箭,直取那人的心口。那人没想到温宁反应如此迅速,赶忙侧身躲避,旋在空中的绳套也随之掉落下来。 可那伙人怎会轻易罢休,刚想再次掷出绳套,套住温宁,温宁突然扯着嗓子大喊道:“禄北候,遭人暗杀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登门致谢就不必了 这一声呼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仿佛一道惊雷划破夜空。 那伙人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朝着前方望去,只见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而这边,探工们听到呼救声,顿时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愕与疑惑。 “禄北候遭人暗杀?这怎么可能?”一个探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 “就是啊,禄北候不就在咱们身边站着吗?”另一个探工也附和着,眼神中满是怀疑。 “这是什么人啊,竟这般大胆?敢拿禄北候的名号戏耍?” 禄北候蔚澜放眉头一皱,觉得那声音中透着焦急,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还知道自己就在这附近,也绝非等闲之辈。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沉声道:“陈直,你快去看看什么情况!” 陈直领命,带着几个亲卫策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此时,温宁心疾隐隐发作,心口处如刀绞一般疼痛。 她紧咬着嘴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强忍着痛苦,不敢有丝毫懈怠,依旧奋力催马前行。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着她的心。 然而,那阴险的绳套如毒蛇吐信般精准地朝她袭来,瞬间勒紧,强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将她从疾驰的马背上狠狠拽落。 她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重重地摔在地上,尘土飞扬间,剧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你们到底是谁?杀我之前,总要让我死得瞑目吧?”温宁捂着心口,唇角缓缓溢出一缕殷红的血丝,顺着下巴蜿蜒而下。 苍白的面容上,五官因痛苦而微微扭曲,每一处神情都清晰地昭示着她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伤痛。 唯有那双如夜空中璀璨星子般的眸子,依旧清澈明亮,不见丝毫惊慌与无助,仿佛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将死之人,哪有那么多废话!”为首的黑衣人发出一声冷笑,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透着无尽的寒意与轻蔑,“乖乖受死便是,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黑衣人手中的长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温宁咬了咬牙,强忍着心口的剧痛,尽管身体已摇摇欲坠,可她的眼神依旧坚定如初。“你们……休要张狂!即便我今日死在这里,也定会有人为我讨回公道!”她的声音虽微弱,却带着一股不屈的倔强。 “公道?在这世上,拳头大就是公道!”为首的黑衣人嗤笑一声,缓缓举起手中的利刃,“受死吧!”那利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朝着温宁狠狠劈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旁闪出,正是陈直。 他目光如炬,手腕猛地一抖,手中的剑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那剑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击中了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吃痛,闷哼一声,手中的长刀瞬间脱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哐当”一声飞落在地,斜斜地扎进温宁身边的泥土里,发出嗡嗡的鸣响。 陈直一眼便看出这些人来者不善,他大喝一声:“何人竟敢在此行凶!” 那些人看到陈直,并不认识他,但看到陈直腰间垂挂的禄北候府令牌,心中不禁一凛。为首的那人眼珠子一转,冷哼一声道:“少管闲事,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陈直冷笑一声:“哼,在禄北候府的地盘上撒野,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说罢,他一挥手,亲卫们立刻冲了上去,与那伙人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那伙人见势不妙,知道今日讨不到便宜,只好恨恨地瞪了温宁一眼,撤退了。 温宁终于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上。 陈直赶忙上前扶起她,只见温宁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认出她就是前几日被贬为庶民的“和硕郡主”,只好现将人带回去。 “侯爷,那伙人瞧着不像是杀手盟的人,而且所骑的更像是战马。”陈直将所见所闻如实上报,“而且他们看出我是来自禄北候的人,也没打算放过温宁姑娘。” 蔚澜放眉头紧锁,“你先把手头上的事放一放,去查一下哪部军中今夜派出人去执行任务?”随后,侧头看着温宁的模样,略一沉思道:“这里条件简陋,不适合一女子在此养伤,正好本候也要回宫呈报矿脉一事,就先将她带回府里。” 温宁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两日。 “我这是在哪?”她虚弱地喃喃自语,映入眼帘的是陌生却又透着几分奢华的景象。 她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床榻的框架皆是上好的檀木所制,散发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气。床幔是轻柔的锦缎,上面绣着精致而繁复的花纹,在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柔和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房间的布置也极为雅致,靠墙摆放着一组红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有竹简,也有线装的册子,隐隐透着一股书香气息。书架旁是一张古朴的书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一方端砚静静地置于桌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窗户半开着,微风轻轻拂过,吹动着窗边的轻纱幔帐,带来丝丝凉爽,让原本混沌的头脑渐渐清醒了几分。 温宁微微侧头,便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丫鬟,见她醒来,丫鬟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连忙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姑娘,您可算醒了,这里是禄北候府。” 温宁微微颔首,她记得晕倒之前,正是陈直救了她。 “那你们侯爷在哪?我要当面谢谢他。” 丫鬟微笑着,“侯爷现不在府里,侯爷吩咐过,姑娘安心留在这里养伤便是。” 温宁点点头,望了一眼窗外,“我已经昏睡多久了?” 丫鬟道:“已有两日。” 这么久? 家里人定然是急疯了…… 温宁扶着床帐要起来,后背上的伤仿佛被再次撕裂开,痛感瞬间席卷全身。 丫鬟紧张的扶着她,“姑娘,您伤的很重,还不能下床走动。” 可她悄无声息地失踪了两日,于情于理,都该尽快离开此处才是。如今她已经醒来,若继续待在侯府,成何体统? “无妨,麻烦你帮我传一句话,多谢侯爷拔刀相救,待来日,我定然携重礼登门致谢。”温宁忍着痛,穿上鞋靴。 “登门致谢就不必了!” 门外突然传进来一道温润如玉,柔和而富有亲和力的声音。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本侯偏生不爱听';巧合';二字 话音未落,便见蔚澜放脚步轻抬,步入房间。 阳光自门外斜斜洒入,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金辉,更衬得那张脸庞俊美无俦,他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仿佛春风拂面,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之感。 温宁曲身见礼,“民女见过禄北候,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蔚澜放走到温宁面前,左右打量了她一眼,这才开口道:“温宁姑娘不必客气。” 他不同于墨云稷那般的冷峻与疏离,蔚澜放身上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和力,他每一步都显得那么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而不失谦逊。 连带着空气中的尘埃都似乎在他温和的气质影响下,变得柔和了几分。 温宁同蔚澜放是打过几次照面的,此人睿智机敏,绝不亚于心思深沉的墨云稷。 太妃在世时,说过蔚澜放并非表面这般简单,还嘱咐她要小心应对。 两世轮回,温宁早已知晓人心叵测,世间不乏善于伪饰之人,虽说未曾耳闻蔚澜放有何恶名,但她已非前世那个单纯轻信的女子。 在这权势倾轧的世道里,那些权贵们总爱寻些弱者来践踏取乐,更何况是从云端掉落下来的她。 像蔚澜放这种权臣贵人能救下她,已实属难得了。 如今既已苏醒,便再无继续留下的道理。 正巧正主来了。 温宁轻启朱唇,声音虽还带着几分初醒的沙哑,却已透出坚定:“承蒙府上这几日照料,温宁已无大碍。”她微微福身,抬眸时满是感激,“特来向侯爷辞行,日后定当登门致谢。” 说罢,她又盈盈一拜,温婉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可蔚澜放却没打算放她离去,至少此刻,她不能离开侯府半步。 “温宁姑娘不必急于一时。”蔚澜放接过丫鬟递来的清茶,示意她退下,轻啜一口后,缓缓问道:“那夜,你究竟遭何人追杀?又为何呼喊禄北候遭人暗杀?” 闻言,温宁眸中闪过一瞬的尴尬之色,转而笑容真诚,“民女实在不知何人想杀我。至于喊出禄北候的名号,是因侯爷威名远扬,民女曾听闻京中大臣对侯爷赞誉有加,便想借此名号吓退那些歹人。” 自那日在宝贤王府与她初次相见,蔚澜放便知道此女子绝非池中之物,他命人调查过,对她所施手段了如指掌,也清楚那些曾得罪她的人,皆未得善终。 偏偏,她行事滴水不漏,令人难以觅得把柄,定罪更是无从谈起。 拥有这般心思和手段的人,幸而是名女子。若是男子,还真不好说对大宗而言是福还是祸。 陛下不再让他插手调查温宁的身世,可暗地里,蔚澜放的人从未停下探寻的进度。 他在宫门前便想向她询问一些事情,当时碍于齐王也在场,便不好多说什么。 如今,她人就在自己府里,既入了他的地界,自然是他说的算。 蔚澜放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可显然,温宁的这番几近恭维的说辞,是用来敷衍他的。 蔚澜放神色平静,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既然温宁姑娘不清楚那伙歹人究竟来自何方,如此贸然出行着实危险重重。不妨就在本侯府暂住些时日,待本侯查明那伙人的真实来历,姑娘再离开,如此也能保得自身安全。” 啊? 温宁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嘴唇轻启。 她一个被贬的人,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堂堂禄北候却执意留她,他到底要做什么? 温宁望着他的眼,指尖无意识握着腰间流苏,声线里裹着三分试探,“侯爷,莫不是还有未解之事?” 蔚澜放亲手给她也倒了一盏茶,轻放下后又往她所在的方向推了半寸,声音柔和:“温宁姑娘才高八斗,善七巧玩意,一张《白鸟行舟图》都引得齐王殿下赞不绝口,本侯也想向姑娘讨教一番,有关黑火药一事。” 蔚澜放执盏的手指轻微一顿,茶汤泛起细密涟漪,恰似他眼底暗涌的怀疑。 黑火药三字甫一出口,温宁便觉檐下穿堂风陡然转凉。 也不知道铸造司里遗失了什么重要物件,竟叫他这般穷追不舍。 为今之计,只好打哑谜,咬死不承认炸王府暗道的事与自己有关。 蔚澜放没有证据,就不能拿她如何。 温宁轻笑,耳珠上的珊瑚坠子倒影着那碗茶汤。“什么黑火药?还请侯爷明示。” 禄北候掌中青瓷盏底磕上紫檀木案,相击的颤音尚未散尽,只见檐角垂落的金铃铛兀的一动。 温宁目光穿过南花窗,眼见院中那株百年垂丝海棠抖落几抹胭脂色,簌簌扑落的花瓣里还藏着几道暗影。 若非墨云稷教授她的功法可提升人的五感,她还真不知这雕梁画栋间竟蛰伏着这么多紧绷的“弓弦”。 温宁不禁心中冷笑,自己何德何能,竟让堂堂禄北候如此在意! “本候想配置一批黑火药,威力不必过大,能炸毁一条地道即可。”蔚澜放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击案几,三长两短的敲击声像某种暗语。 檐角立刻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声音极其微弱,那是蛰伏在梁上的暗卫调整了方位。 温宁拢在袖中的指尖微微曲起,后颈泛起细密汗珠。她刻意让睫毛染上湿意,攥着裙裾往上缩了缩:“朝廷明令私制火药者当斩。民女连爆竹声都怕得紧,哪里敢接触那些骇人东西?” “是吗?”蔚澜放缓缓起身,鎏金嵌云纹的缠丝玉扣顺着裙裾蜿蜒滑坠。丝绦尾端的缠金穗子,将冰蚕丝绦一寸寸扯直,玉扣震颤着荡开细碎光晕,泠泠轻响如碎冰坠潭,在暗纹衣料上割出几道冷月般的寒芒。 “刺客是在福依阁失了痕迹,姑娘身边的丫鬟好巧不巧的发了疹子,这世道纵然有千万种巧合,本侯偏生最不爱听巧合二字。姑娘可能受了惊吓伤了脑子,但是那几个丫鬟不会都跟着伤了脑子吧?本侯不介意帮她们回忆回忆。” 温宁想打哑谜,蔚澜放又怎会听不出来。 铸造司里闹了刺客,黑火药炸毁王府暗道,这两件事都尤为重要! 他必须弄清楚黑火药的来处? 还有,黑火药调配需将硝石、硫磺等物混合,这秘不外传的方术如解九窍玲珑锁般逐层相嵌。 铸造司的两位监正掌中令牌叮当作响时,方能在三十六道铜闸内完成这等重国杀器。 他凝视温宁发间摇晃的素银簪,实在不解——温宁一介闺阁女子,如何懂得这些? 第二百三十三章 他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 此事,事关重大,蔚澜放心有千疑,也只是等到今日,方才问出。 他也晓得不用些非常手段,断然撬不开温宁这副朱唇皓齿。 指使流青去炸毁暗道的人确实是温宁,但是用的是余年剩下的炮仗,并非军中所用的黑火药。 可这炮仗里面的成分不足以炸毁暗道硬壁,流青定然还用其他的法子。 事后,她不曾询问流青为何懂得这些。 当初不问,是对流青的一种保护。 毕竟,流青是王府的丫鬟,是太妃身边的陈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丫头,一旦她与这些敏感的东西扯上关系,那就意味着王府、太妃、宝贤王可能私藏黑火药,意欲谋反。 那后果绝不是她能掌控的。 如今,王府覆灭,她也依然不能透露出半个字。 可蔚澜放若提审流青那几个丫头,凭她们对自己的忠心,很有可能在被诓骗的情况下,为了保护自己,胡乱认罪。 温宁心中滋生出的慌乱,在眼中恰似凝结成的一层寒霜。 错金螭兽香炉吞吐的青灰色烟雾盘曲,在触及温宁眸光的刹那骤然凝滞,随她睫羽微颤,在香雾织就的悬丝罗网间割出万千无声的孔窍。 “侯爷说笑了。民女不才也知晓黑火药是何等紧要之物,莫说民女不知,就是知晓一二,也断然不敢将这些要命的事挂在嘴上,让下人们偷听了去。何况……”温宁故意停顿一下,看了一眼案几上洇开的茶渍,似染了一丝血色,泛着淡淡的殷红,“侯爷说刺客在福依阁失了踪迹,那炸开王府暗道的为何就不能是刺客本人?” 蔚澜放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根据他的调查和分析,刺客若亲手炸毁暗道,须得先穿过三十丈蛇腹弯道,可那桐油引线太过繁长,在密闭返潮的空间里,怕是连火星都迸不出。 更遑论,刺客已经逃离王府,又何必多此一举炸毁暗道,这种看似是声东击西的做法,其实有些画蛇添足了。 这么做,反倒给自己多增了一层危机。所以,炸毁暗道的人一定在王府。 她之所以这么做,更像是想故意毁了这条暗道。 王孙贵族之家,高墙之内修葺一两间密室和一条暗道,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何故要毁了这条生机,炸毁暗道之人到底再怕什么? 蔚澜放根据这些疑问,暗中调查过王府内所有人,得知当年唐氏正是通过这条暗道离开的王府,进而遇害。 想来,那个人也是恨极了这条暗道吧! 好巧不巧的,这些线索和条件,温宁都符合。 蔚澜放凝视着温宁那满是抗拒的脸庞,心底暗自盘算着要施个小计诈她一诈。 只见他唇角忽地勾起一抹浅笑,悠悠说道:“刺客已然被正法了!” 闻言,温宁眸光瞬间一滞,但语气和缓,将心中这份惊疑默默压住,“何时的事?” 蔚澜放双手悠然负于身后,身姿挺拔如松,周身萦绕着与生俱来的凛然威压。微微俯首,深邃目光居高临下地锁住温宁的眉眼,声若沉钟:“就在前两日。” 温宁的唇角不自觉地轻轻抽搐了一下。 算起来已有几日没能与墨云稷取得联系了,难道……他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心猛地揪紧。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间,她便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墨云稷身为豸卫司的最高指挥使,为陛下处理诸多机密要事。他的行踪向来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偶尔失联或许只是任务所需,绝不能就此认定他出了事! 她深吸一口气,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一定要保持冷静。 “如此说来,倒是要恭贺侯爷了。这要犯着实罪该万死!这个人平白无故地往我这样一个平头百姓身上泼脏水,他究竟安的什么心呐?” 温宁这番话指桑骂槐,在说“这个人”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任谁听了,都能品出这其中的弦外之音。 蔚澜放双眉一挑,脸上闪过一丝局促,“人正不怕影子歪,温宁姑娘若真的不知黑火药一事,那便不必担心别人的指控。” “我自是不担心的。可这世间,含冤而死之人何其多,谁又能知晓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呢?换做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平白无故被卷入这般是非之中,恐怕都会心生恐惧吧?” 温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腰间的流苏,那微微嘟起的小嘴,恰似受了极大委屈一般,模样惹人怜惜。 蔚澜放的心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猝然刺了一下,竟莫名泛起一丝怜惜。 不经意间目光一转,落在了那碗已然凉透的汤药上,唇角轻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这药凉了,喝下恐会伤胃。本侯这便叫人重新热一热。” 温宁此刻心里还挂念着墨靖远和阿姐。 她已两日未与家中取得联系,全然不知家人此刻该是焦急成了什么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去喝药。 既然联系不上墨云稷,倒不如借禄北候的手,如此一来,也能间接给阿姐报个平安。 “哎呀!” 温宁猛地发出一声惊呼,左拳不自觉地锤在右掌心上,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这毫无预兆的一声,宛如一道炸雷在房中炸响,把刚迈过一只脚准备进房中的小丫鬟吓得浑身猛地一颤,好似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直挺挺地僵在原地,好半晌才如梦初醒。 出人意料的是,蔚澜放并未责罚小丫鬟,他微微抬手,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温和,轻声说道:“去把药重新温一下,再端过来。” 像他这般不苛责下人,还如此和颜悦色的主子,在这皇亲氏族之中,实在是少之又少。 蔚澜放说罢,目光转向温宁,那英挺的眉毛如同远黛般轻扬,眼中带着几分探寻,“不知温宁姑娘何事如此惊慌?” 温宁莲步轻移,缓缓走到他身前,身姿端正却又透着一丝难掩的急切。 微微抬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恍然大悟的意味:“这刺客在逃命之时,为何偏偏要往宝贤王府里钻呢?而且还炸毁了王府的暗道,这其中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故意要陷害王府啊。 如今世上再无宝贤王,可墨靖远尚在人间。倘若刺客的同伙得知侯爷您抓到了刺客,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墨靖远的性命恐怕就危在旦夕了。 前两日,墨靖远在去探望女儿的路上失踪了。民女在路上捡到他的鞋靴,四处寻人,就在途中遭遇了那群杀手。 如今细细想来,这群杀手会不会与刺客、以及掳走墨靖远的是同一伙人啊?” 第二百三十四章 你们侯爷是要杀我灭口吗 蔚澜放双眉紧锁,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虑,沉声问道:“墨靖远失踪了?” 温宁神色凝重,十分笃定地应道:“是的,我在鞋靴旁,看到一些脚印,如果那些痕迹没被人破坏的话,侯爷派人查看便知。” 其实,蔚澜放并未真正抓到刺客。 此前,他心中曾怀疑刺客有可能是墨云稷,毕竟在大宗,功夫上能与他相匹敌的人可不多,能在他手中逃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后来,温宁与墨云稷往来较为密切,所以,他才会一口咬定是温宁放走了刺客。 此举,一来是想诈一诈温宁,验证自己内心的猜想;二来,他掌管铸造司,不能让能配制黑火药的能人,隐匿于民间,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墨靖远如今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庶民,在世人眼中与废物无异,没有任何价值的一个人,竟有人会花这心思去劫持他…… “既然外面不太平,温宁姑娘还是安心留在侯府养伤吧!”蔚澜放目光温和,话语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温宁乖巧的轻轻“嗯”了一声,曲身见礼,目送他离去。 此时,时府之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温宜面色憔悴不堪,眼眸里布满了血丝,茶饭不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这两日,温宁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温宜满心都是对温宁安危的牵挂,甚至不惜派人到楚慕白家附近四处打探,只盼着能得到一丝关于温宁的线索。 时枫等人也在城外发现了墨靖远的一只鞋靴,可他们几乎把那座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再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府内的下人们都在偷偷嚼舌——温宁小姐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温宜独自坐在闺房,手中紧紧握着温宁用过的玉梳。那玉梳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如冰棱般刺痛着她的心。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无助地滚落,打湿了手中的玉梳,也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这时,棉雨匆匆赶来,脚步急促得如同擂鼓。 一手拄着门楞,喘着粗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时姑娘,我家主子回来了!” 温宜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但那光芒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焦急。 她也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双手一提裙摆,连跑带跌地朝着见月寻的方向奔去,生怕晚一秒就再也见不到妹妹一般。 月寻听闻此消息,眸底瞬间似被一层彻骨的寒霜所覆盖,寒意森森。 他并未因此乱了阵脚,而是沉稳冷静的吩咐手下的得力之人,调动所有可以动用的暗探,立刻寻找温宁和墨靖远的下落。 最终,安插在齐王府中的暗探传来消息,两日前,禄北候从山北带回了一位受伤的姑娘。 禄北候还封锁了消息,若不是齐王在禄北候府里也安插了眼线,温宁的下落还不能这么快被查出来。 有了温宁的下落,温宜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一半了。 但是禄北候并非一般人,他若是打定主意将人藏起来,即便是墨云稷上门要人,也未必能如愿。 月寻却安慰道:“这对温宁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温宜不明白他何出此言,但是月寻却不打算解释,只是承诺:“我定会将她带出侯府!” 夜色渐深,温宁坐在妆台前,对着菱花镜轻轻梳理着如瀑的长发。 窗外,不知是哪户人家燃起了烟花。 “嗖”地一声窜上夜空,紧接着“砰”地炸开,五彩斑斓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半边天。 在大宗,烟花堪称稀罕物件。只有年节或者异国使臣来访,皇宫之中才会燃放烟花,那绚烂多彩光芒能照亮了大半个京都城。 一些底蕴深厚的贵族世家也可以通过圣人恩赏,得到几只,在喜庆时刻,增添一些氛围。对于寻常的商贾富户,烟花就是可望而不可及之物,即便他们腰缠万贯,也无处购买。 侯府内的丫鬟们被这漫天烟花吸引,纷纷跑出去看热闹。就连隐藏的暗卫,也不免分了神,目光也被那璀璨的光芒勾去。 这时,一道飞影如鬼魅般掠过夜空,悄然落在温宁的脚旁。 温宁微微侧身,余光瞥见地上多了一支小巧的竹筒,那竹筒精致至极,比半支小拇指还要小上许多,在昏黄的烛光下隐隐泛着幽光。 小丫鬟正在整理床铺,并未注意到这些。 温宁心中一动,面上不露声色,轻轻放下手中的梳子,对着她说道:“我今儿个晚饭没太吃好,这会儿有些饿了,你能帮我去厨房里瞧瞧,可还有些什么吃食?” 小丫鬟应了一声,动身出了门。 温宁偷偷将竹筒里的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制造慌乱…… 然而,不过两息的功夫,纸条上的字迹竟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烛火如风中残柳摇曳不定,细长的火苗忽高忽低,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温宁微微皱眉,目光落在那跳动的烛火上,伸手握起笸箩里的剪刀,动作娴熟而利落的轻轻剪断半截烛心。 也顺势将手中那张已然无字的纸条凑近了烛火。 等丫鬟回来时,纸条早已经化做缕缕轻烟,消散在屋中。 温宁拿起一块金叶酥,这点心可是金梦楼掌柜的招牌,有银子都未必能买得到。 此时,金叶酥出现在侯府里,还被丫鬟随意拿来给她一个外人享用,想来这金梦楼的掌柜定然与这禄北候有些交情。 温宁吃过半块,神色陡然一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五脏六腑。那种感觉似有万千根针在同时乱刺,又似一团烈火在肆意翻搅,绞痛之感如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捂住肚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立时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鬓间的碎发也被打湿了。 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嘴唇被咬得泛起了青紫。 丫鬟见状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赶忙伸手扶住温宁,声音都带着一丝哭腔,急切询问道:“姑娘,你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怎会如此?” 说罢,便想搀着温宁往床榻走去。 当她的手触碰到温宁的身体时,不禁打了个寒颤,温宁浑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意,就好像府中的冰窖,凉气逼人。 温宁死死地攥住丫鬟的手,指节泛白,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绝望,嘶声道:“你们侯爷……这是要杀我灭口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是谁在装神弄鬼 那声音带着几分凄厉,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丫鬟闻言更是不知所措,她并不知晓白日里侯爷同这位姑娘说了些什么。 但在她心中,侯爷向来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就算真要除掉谁,也断不会选择这般折磨人的法子。更何况,侯爷平日里待人宽厚,对下人们都是和颜悦色,又怎会做出救了人又灭口的事呢? “姑娘,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丫鬟轻声安慰着,眼神中满是关切,“奴婢这就去找府医,姑娘且先忍一忍。” 此时的温宁额间冷汗如注,不断地滚落而下,那汗水早已将她的头发湿透,一绺一绺地贴在脑门上。 她痛得双腿发软,身形摇摇欲坠,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不像是在装病。 丫鬟实在放心不下将她独自留在这儿,迫不得已只能朝着门外大声呼喊。 很快,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带着几个行事稳重的丫鬟匆匆跑来。 “温宁姑娘,老奴对岐黄之术略通一二,容老奴先给姑娘把把脉。”老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已轻轻握住温宁那纤细凝白的手腕,三根手指精准地搭在脉门上。 此时的温宁,已被剧痛折磨得直打滚,唇角已经溢出了一缕血丝,原本因受伤而略显苍白的双唇,此刻泛起了一层骇人的黑色。 老嬷嬷仔细地把着脉,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神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把完脉后,她一言不发,脚步匆匆地走到室外。 管家已闻讯匆匆赶来,因他是男子,诸多不便,便在稍远几步之处静静等候。此时瞧见郑嬷嬷面色阴沉得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压低声音问道:“情况如何?” 郑嬷嬷眉头紧锁,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她这是中毒了!” “中毒?这怎么可能?”管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在这侯府之中,在他的眼皮底下,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做出这般龌龊之事。 此事来得蹊跷,若贸然声张,怕是会打草惊蛇,让那背后之人有所防备,反倒不易将其揪出。 管家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愤怒,沉声吩咐道:“郑嬷嬷,此事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我即刻去请示侯爷,这里就辛苦嬷嬷亲自照看着。” 郑嬷嬷神色凝重,郑重地点了点头,但她心里如坠迷雾,全然没有一丝头绪,唯有她自己清楚,此刻是强装镇定罢了。 管家目光威严扫视一圈,喝退了那些闻声而来、满脸好奇的下人们。随后,他脚步匆匆去到一处昏暗的角落,压低声音唤来了暗卫。 低声吩咐:“你立刻去齐王府上向侯爷报信,不得有误!” 温宁所中之毒,症状瞧着极为凶险,与寻常中毒之状毫无二致,唇色发黑、剧痛难忍。可实际上,并不致命。 这药是顾百里依照温宁的要求调制的,此前,温宁将它用到楚氏身上,对用量并不陌生。 这一次,她仅施用了微末剂量,只因她心疾尚未痊愈,又遭逢意外,从马背上狠狠坠落,旧疾被狠狠牵动,这才这般痛苦难忍。 温宁咬着牙时不时的望着门窗外面,心中暗骂:“该死的墨云稷,你要再不出现,我真要被活活痛死在这了!” 府医正好抱着药箱匆匆赶来。 郑嬷嬷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府医,面上强装镇定,“我刚刚已经给姑娘把过脉了,姑娘本就体质虚寒,金叶酥这类点心于她而言,实在不宜食用。有我在这儿寸步不离地照看着,郎中先生不必担忧。” 府医本就不是个爱揽事的主儿,心里头一直秉持着“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的想法。如今见郑嬷嬷这般笃定地揽下了事儿,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随口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离开了。 郑嬷嬷进了房间,随便写了一个驱寒暖胃的方子,吩咐丫鬟去煎药,待丫鬟领命而去后,将门窗紧闭,守在温宁榻前。 好在温宁所中之毒并非烈性剧毒,一时半会儿也要不了她的性命,想来总能撑到侯爷回府。 可她这般撕心裂肺的叫着,也不是个办法。 侯爷有交待过的,定要守住温宁在侯府的消息,眼下看来,府里的下人是瞒不住了,这般闹腾,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多了一位姑娘。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愈演愈烈,总要为侯爷做点什么。 郑嬷嬷一咬牙,从银簪子里取出一枚药丸,想强行给温宁服下。 这是一颗可以让人昏睡的药丸,没毒,也不会伤及根本。 温宁心头猛地一紧,还以为这嬷嬷真要害她呢! 可她绝不能暴露自己会功夫的秘密,情急之下,只能佯装撒泼耍赖,顺势将嬷嬷递来的药丸打落在地。扯开嗓子叫嚷起来,“你这是要杀我灭口啊?救命啊!老奴妇要杀人了!” 温宁这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在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就像是一簇跳跃的鬼火,在侯府的院中疯狂地穿梭、回荡。 夜风仿佛也被这尖锐的声音惊扰,变得急促而慌乱。 听到这骇人的呼救声,暗卫们神色瞬间一凛。他们奉侯爷之命,在府内各处严密把守,侯爷离府前嘱咐过,要保护好房里的姑娘。 如今这呼救声带着无尽的惊恐与绝望,暗卫怎能坐视不管! 只见花影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墙角的阴影中滑出,脚步轻盈得仿佛踏在云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就在暗卫如灵猫般靠近房间那一刻,一道凌厉的劲风如闪电般遽然出现。 那暗卫猝不及防,身子猛地一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随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在他倒下的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开了房门,“砰”的一声巨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屋内的郑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浑身一哆嗦,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趴在门槛上的暗卫,只见暗卫一动不动,已然没了气息。 郑嬷嬷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嘴唇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发出带着颤音的怒喝:“谁?是谁在装神弄鬼?给老身滚出来!” 一个身影从远处的屋檐上飞掠而来,身姿轻盈矫健。墨云稷身着黑色夜行衣,一头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在风中微微飞舞。 他双脚轻轻一点屋檐,便如一片落叶般飘落在温宁房间的窗前。 透过窗户缝隙朝屋内望去,只见温宁的肩头出现一抹红晕。 第二百三十六章 让她制造混乱 那抹红晕宛如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正缓缓地、一点点地向四周蔓延开来,恰似一朵在静谧中积蓄力量、正欲绚烂盛开的冬日红梅。 墨云稷心中一惊,定睛细看,那哪里是普通的胎记,分明是燕池国皇室传世之人才会显现的独特印记。 果然是她! 那个消失了近二十年的小公主! 她果真还活着…… 郑嬷嬷觉察到不对劲,折返回到温宁身旁,一只手死死的抓住温宁的胳膊,生怕她再出点意外。 可就在温宁的挣扎中,郑嬷嬷恰好也看见了那跟活了一样的胎记,那一刻,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眼神中满是震惊、惶恐与难以置信。 只见一道寒光骤然闪现,紧接着,一丝彻骨的冰凉之感贴着肌肤一滑而过。 郑嬷嬷只觉脖颈处一阵刺痛,仿佛被寒针轻刺,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垂眸一看,满手皆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那伤口处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她惊恐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随后身体一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温宁曾有幸目睹墨云稷的剑法,那剑招精妙,绝非“快、准、狠”这三个寻常字眼所能轻易概括。 她挣脱了郑嬷嬷的拉扯,翻身下地,抬眸间,正瞧见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缓缓走来,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仿佛踏在人的心弦之上,让她的心也跟着那节奏微微震颤。 “你对自己也这般心狠手辣!”墨云稷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在这略显昏暗的氛围中幽幽响起,似谴责,又似藏着别样的情绪。 方才,他在暗处,亲眼目睹她在点心上下毒,原以为是给别人准备的,没想到竟是留给自己。 温宁脸色极其难看,咬着牙道:“能不能先别打趣我了……” 她也是迫于无奈的好吗? 让她制造混乱?! 匆忙之中,她如何制造混乱,只能拿自己的生命健康来赌自己在禄北候眼中的份量,好在给楚氏准备的药还有剩余,她一直带在身上,这药粉从外表上是查不出任何问题的,这才在她被带回府上后,嬷嬷搜她身没将这些东西收走。 否则,她还是犯了难。 若是时间允许,她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只是,这药为何会变得如此烈性…… 按理说这不应该啊! 墨云稷一边摸了她的脉,确认一下她的伤势,一面说道:“你刚才这么一闹,引出侯府内小部分的暗卫,我已经将他们解决掉了。这些暗卫每隔一段固定时辰,便会以一种极为隐秘的方式传递信号。一旦某处暗卫未能按时发出信号,便意味着此处出了变故。届时,侯府内所有护卫都会倾巢而出,到那时,我们再想逃离侯府,便如同以卵击石,难有胜算。所以,我们必须即刻离开此地。” 墨云稷随身带着一枚护心丹片,先给温宁服下。 温宁本就不想留在这! 此时能离开,自然是再好不过。 “你还能走吗?”墨云稷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一番。 温宁眸光坚定,语气里却透着一丝虚弱:“我可以!” 墨云稷看了她身上的淡青色长裙,眉头微蹙,迅速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披在她的身上。这种浅色的东西在夜色里难以藏匿,很容易暴露,有黑色的外衫也能遮挡着那枚奇特的胎记。 温宁走到窗边,收起被丫鬟拆下的袖箭。娇躯微微起伏,气息也略显急促,扶着桌沿的手指,指尖泛着白,显然是正强自压抑着身体的不适。 墨云稷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不禁一紧。眉头微蹙,低声说了句“得罪了”,话音未落,已经毫不犹豫的环住温宁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身形一闪,如暗夜中的鬼魅般灵动,带着温宁飞掠而出,眨眼间便消逝在茫茫夜色里,只留下夜风轻轻拂过。 温宁只觉整个人瞬间被一股温热且有力的气息所包裹,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在触及他坚实胸膛的那一刻,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墨云稷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带着一丝温热与急促,让她原本冰冷的脸颊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她的发丝在夜风中凌乱飞舞,有几缕调皮地拂过他的脸颊,挠得他心尖发痒。 墨云稷的喉结微微滚动,目光落在她正望向自己的眼睛,那清亮如秋水的眸子,仿佛藏着星辰大海,又似一汪幽潭,将他深深吸引,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心跳如鼓。环在她腰间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侯府外不远处的甬道上,停着一辆马车,或风正等在那里。 见主子已经将人救出,便不着痕迹的将隐于暗处的兄弟遣散。 毕竟,人多目标也大,更容易引来暗中窥伺的对手。 或云等他们上了马车,驾车往尚未散市的青石街驶去。 马车辘辘前行,车厢内,墨云稷手持银针,手法娴熟地为温宁施针,稳住她的心脉。 片刻之后,温宁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恢复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痛楚减轻,墨云稷这才问道:“你吃下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宁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轻声解释,却将顾百里的名字隐藏掉,“那是我托人特意调配的药。服下之后,症状看似中毒,实则并无性命之忧,除非与酒饮一同服下。” 墨云稷已经猜到这药,多半是出自顾百里之手,但温宁有意想保护顾家,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来,自己自然也没必要揭开这层窗户纸。 好在没有毒物成分,只是和酒饮相冲,现下施了针,又服下护心丹片,修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墨云稷无奈地轻叹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责备与关切,“你不知那金叶酥的主料是用梨花酒泡制而成的吗?” “啊?”温宁斜倚在车厢的一角,眼中满是惊愕,“金叶酥可是金梦楼掌柜的独家招牌,我哪里知晓配方?即便知道,当时情况紧急,也只能兵行险着了。” 侯府之内,能人如云,装病连那位郑嬷嬷都唬弄不了,更别提制造混乱了! 收了针,温宁看着那微不可查的针眼,心中长久以来的好奇如藤蔓般蔓延开来,小心试探的问道:“顾老的针刺之术闻名遐迩,可你的技艺,竟比顾老还要精湛几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出城 墨云稷对她的疑问并不感到意外,一脸淡然,“保命的手艺,自然要研究得更精湛些。” 其实不止是他,就是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都懂些针刺之术,银针方便携带,关键时刻既是暗器,又可保命。 只不过,墨云稷天资聪慧,所涉猎之术皆是来自云州最负盛名的师门大家,最厉害的门派,流传下来的秘法奇术。而且他学什么东西悟性极高又肯钻研,不管是医术还是武功,都比旁人更精通一些。 至于顾老,他是依据医书典籍所载,再融入自身独到的见解,苦心孤诣地独创出一套技艺。此技艺与墨云稷的针刺之术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然而稍显保守。其功效便不如墨云稷那般立竿见影,少了几分霸道凌厉之气。 夜风悄然掀起车帘的一角,一丝凉意钻入车厢。 温宁下意识地往外望去,却惊觉马车行驶的方向,既不是通往怡园,也不是朝着时家的方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墨云稷慵懒地微微扬起头,身躯斜倚靠在车厢的另一角,姿态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缓缓吐出两个字:“出城。” 温宁静静地望着他,目光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片刻之后,她忽然唇角勾起,脸上露出一抹带着几分嘲讽与无奈的嗤笑,“陛下果真是不肯放过我。” 闻言,墨云稷倒是有些惊讶,“你怎知杀你的人是陛下派来的?” 温宁摇摇头,神色凝重,“我不知。但我知道你只为陛下办差,你送我出城,甚至都不允我与阿姐她们告别,说明情况紧急,能让豸卫司指挥使这般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的,想来除了陛下,大宗也无人能出其右了。” 墨云稷很欣赏她的聪慧,便也不打算向她隐瞒,“陛下确实授意我继续追查你的身世之谜。但是城外试图杀你的那伙人,绝非陛下所遣。数日前,我的探子得到消息,宝贤王府的孙嬷嬷被齐王的人劫走了。依你的聪慧,应该不难看出真正想杀你的人是谁?” 提起孙嬷嬷,温宁心中一惊,“孙嬷嬷知晓我的秘密!” 温宁无奈之下,只得将自己胎记的秘密坦言相告。 可墨云稷听后,面上竟无一丝波澜,平静得好似再说今日吃什么,明日吃什么一样。 温宁满心诧异,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这般淡然?这胎记会在特殊状况下,由一颗红痣幻化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如此荒诞离奇之事,若非亲眼目睹,恐怕任谁都不会相信。可你这般平静淡然,倒好像早就洞悉了一切。” 墨云稷并未直接回应她的疑惑,他神色间看似镇定自若,实则内心正掀起惊涛骇浪。 那胎记的奇异之处,他身为燕池之人,自然有所耳闻,故而不觉意外。 真正令他震惊的是,这胎记的秘密竟已落入齐王之手。 原本,他只需将温宁的身世暂且隐瞒数日,待她安然抵达九婴山,即便啸元帝得知温宁就是燕池新主,宫中那数万精锐禁卫也休想撼动九婴山分毫。 可如今,齐王已然知晓此事,墨靖远又失踪,生死不知。 这些人随时都会成为指控温宁的最有力的证人! 一旦他们被有心之人送到陛下面前,温宁将面临史无前例的危机。 墨云稷微微侧首,语调中藏着一抹难以捕捉的焦,“三日内,务必要赶到九婴山!” 此时,几处城门都已经埋伏了齐王的死士,就等着鱼儿上钩。 不仅如此,温宁被人救走一事,齐王知晓的时间仅仅比蔚澜晚了片刻而已。 想要立刻出城,并将快马五六日的行程缩成三日,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密道。 墨云稷和九婴山交往密切,在京都城中早已经建立自己的情报网,而这些情报往来的一部分是需要密道来完成。 然而,选择走密道这一险招,无疑是在悬崖边缘行走,极有可能致使密道暴露。一旦密道暴露,牵一发而动全身,局势将瞬间陷入难以预料的危境。 为了一个温宁,值得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或云有一些迟疑,他并不知晓温宁的真实身份。 如若知晓,让他立刻去死,他都愿意。 就在此时,温宁满是焦急与不安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可我就这么走了,阿姐她们定然要承受这雷霆之怒。不行,我不能丢下他们一走了之。” 墨云稷的眼,犹如寒夜中深邃幽冷的寒潭,在这黑漆漆的马车里,更显得冷峻而锐利,仿佛能穿透黑暗,直射人心。 “只要齐王和陛下的人抓不到你,我便可以向你保证,你阿姐和那些婢女都会平安无事,等你再次归来。” 闻言,温宁还能说些什么? 以她如今的能力,实在是无力护她们周全。然而,既然墨云稷已然应允会替她守护好她们,那她便绝不能再在此处徒耗时间,给这条本就充满未知的路徒增更多难以预料的危险。 “可你为何要为我冒如此大的风险?”温宁抬眸,目光盈盈地望向他。夜风悄然卷入车内,裹挟着墨云稷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这气息,往昔曾令她心生怯意,望而却步。可如今,却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竟能让她那颗慌乱不安的心,奇迹般地渐渐平静下来。 墨云稷回望着她,眸光深邃,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我们是合作伙伴,你若死了,谁来帮我挣钱?” 或云猛地一扯缰绳,那原本平稳疾驰的马车,瞬间如受惊的猛兽般猛地一顿。 温宁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身形不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墨云稷下意识地伸手环住温宁的腰肢,将她稳稳地禁锢在怀中。温宁的眼眸慌乱地与他对上,那眼中满是羞涩与慌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而杂乱无章,那温热的气息,如同春日里轻柔却又带着几分急切的风,一下又一下地喷洒在墨云稷的脖颈间,不经意间撩拨着那片肌肤,也撩拨着彼此心底那根微妙的弦。 墨云稷那双平日里冷冽如霜的眸子,此刻竟生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神采,那神采里,藏着几分情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感。 “主子,是齐弘文将军!” 马车外,或云沉声说道。 第二百三十八章 何人在车上 齐弘文也曾跟随禄北候去王府里捉拿刺客,他为人冲动娇狂,现在被安排负责京都城的安全保卫工作。 或云下了马车,并未对他见礼。 齐弘文仰头倨傲的打量了一眼或云,练家子只要一打眼,就能猜测出对方的实力是否在自己之上。 或云低调内敛,不喜张扬。但是跟随墨云稷久了,周身都带着几分凌厉的气质。 “何人在车上,给本将军滚下来!”齐弘文一只手“唰”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身寒光凛冽,剑尖遥遥指着马车,语气尽显其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突然,一道寒光如闪电般自马车内暴射而出,伴随着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只见一把剑猛地飞了出来! 剑柄裹挟着雄浑的力量,重重地击在齐弘文的胸口,他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身体向后飞去。在空中飞行了十几米,最后“嘭”的一声,沉沉地砸落在地。 落地之时,尘土飞扬,他整个人狼狈不堪,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衣衫也被地面的碎石划破,凌乱地散在身上,眼神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见势,齐弘文带来的二十位巡城侍卫纷纷抽出长剑,只等齐弘文一声令下,便杀向马车。 剑在撞飞齐鸿飞那一刻,又在半空中环绕了一圈,最后精准的飞回车厢内。 温宁看着墨云稷五指微曲,便将剑稳稳握住,心中不禁感慨,墨云稷这厮的功法真是恐怖如斯啊! “滚!”墨云稷懒懒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齐弘文位卑,刚来上任巡城司司长,六品平调。平日里很少能接触到墨云稷这样的大人物。但是这些巡城的侍卫可是经常看到豸卫司在城中抓人的情形,对于墨云稷的声音一点也不陌生。 “好个狂妄之徒,口气倒是不小!”齐弘文在侍卫的搀扶之下,面色惨白如纸,一只手紧紧捂着那受伤的胸口,急声呵斥道,声音里满是愤懑与不甘。 他见身旁侍卫们一个个无动于衷,顿时怒目圆睁,扯着嗓子大声吼道:“都还愣着干什么?此人拒绝搜查,还打伤朝廷官员,罪加一等!还不速速把这祸首给本将军拿下!” 或云眼中露出一抹不屑的神采,将剑环抱于胸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他没有官身,不到万不得已,墨云稷是不会让或云直面对抗这些官差侍卫。 不知是因夜风,还是墨云稷散发出来的某种功法力量,只见车帘缓缓撩开一角。 墨云稷那张堪称绝美无双的脸庞,在这忽明忽暗、摇曳不定的灯笼光影交织之下,竟宛如从幽深地狱踏月而来的美貌阎罗。 冷峻的轮廓被光影勾勒得愈发深邃,高挺的鼻梁似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紧抿的薄唇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那双幽深的眼眸,好似藏着无尽的危险,让人在惊艳之余,又忍不住心生慌乱,仿佛只要靠近半步,便会被卷入那永世不得超生的漩涡之中。 齐弘文再愚蠢,也是见过这大名鼎鼎的“头号阎罗”,双腿一软,身体也不禁踉跄了一下。 “墨指挥使?”齐弘文难以置信的望着那张脸,心中暗忖:“怎么会、怎么会遇上他?”墨云稷行事张狂无忌,出行的马车,那可真叫一个奢华气派。 车身皆以鎏金打造,在阳光之下,金光闪耀,刺得人眼都睁不开,宛如一座移动的黄金宫殿,通身散发着令人敬畏的贵气。 四周纹刻着豸卫司的徽标,就连那赶车的车夫,也并非是寻常人,而是豸卫司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平日里,那些珠玉珍奇根本难入他的法眼。 可今日,他竟屈尊降贵地坐着一辆普通的马车,更令人费解的是,赶车的车夫也只是一个江湖中人。 如此大的反差,齐弘文一时间如坠云雾,百思不得其解。 当他的目光落向车厢,那张脸宛如天工开物般精致绝伦,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魅力,只消一眼,便足以铭刻于心,他断无认错之理。 得罪了墨云稷,他这仕途怕是要无望了! 齐弘文缓缓踱至墨云稷身前,右手紧握剑柄,双手抱拳,行了一记标准的军礼,“末将齐弘文,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墨指挥使的车驾在此,无意之中多有惊扰,还望大人海量汪涵,切莫怪罪。” 墨云稷端坐于车厢之内,神色淡然,犹如古井无波,听闻齐弘文之言,也未发一言。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齐弘文目光轻抬,瞥向那车帘处隐约晃动的暗影露出的一截玄缎螭纹履,又迅速将视线扫过一旁神色漠然的或云,心中一横,双膝重重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惶恐与恳切,“末将冲撞了墨指挥使的车驾,实乃罪该万死。还望大人胸怀若谷,高抬贵手,饶恕我等这一回莽撞之过。” 车内,墨云稷狭长的凤眸微微一挑,眸中波光流转,慵懒的声音自车帘后悠悠传出,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哦?那你们这般兴师动众,究竟是在搜查何物?” 冷风如鬼魅般穿梭,吹得街边的残叶沙沙作响,摇曳的灯笼散发着昏黄且微弱的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扭曲成各种怪异的形状。 各司有各自的职责范畴,即便位高权重之人也无权过问。 墨云稷此番行径,无疑是将大宗那森严的律例公然践踏于脚下,视若无物,倒是从未被他放在心上。 也正因为他是墨云稷,那个在朝堂与江湖间都以张狂无忌、肆意妄为而闻名的人物。 对他而言,循规蹈矩、谨小慎微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齐弘文偷偷抬眼,望了一眼那微微晃动的车帘,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身后的侍卫听见不该听见的东西,“末将奉命搜查一名小贼。” 墨云稷慵懒地靠在车厢内,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车窗边缘,狭长的眼眸在昏暗的光影中闪烁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光芒,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什么样的小贼,说说看,没准本使还能帮上一二。” 齐弘文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硬着头皮说道:“是……是禄北候府上失了窃,偷盗之人不过是一小贼罢了,实不敢劳动大人。” “那你要不要搜一搜本使的马车?”墨云稷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车窗,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第二百三十九章 给她制造一个身份 温宁凝神闭气,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今天,她算是彻底见识到了墨云稷的恐怖,那是一种深入骨髓、让人灵魂都在颤抖的威慑。 按理说齐弘文的家世也算是有头有脸,在禄北候面前,他都不曾这般畏首畏尾,可到了墨云稷面前,却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也不知道墨云稷究竟经历过多少残酷的厮杀,他那双手上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才铸就了这般令人胆寒的威势。 忽然,想起当初为了藏下他,温宁脑袋一热,硬是逼他打扮成了侍女的模样,还借机踹了他两脚! 这么傲娇张狂的一个人,当时估计是胸膛都要气炸啦! 温宁忍不住嘴角上扬,脸上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这笑意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了墨云稷的眼中。只见他眉头微微一皱,那如寒潭般的眸子里,悄然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齐弘文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精光,那光芒如同黑暗中突然划过的流星。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只要擒到那小贼,那便是大功一件。 可理智告诉他,有功劳,有奖赏,也要有命享受才是!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如利刃般的目光射了过来。齐弘文对上了或云那双充满不善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动一下,试试!” 他像一只受惊的鹌鹑,缩了缩头,将那个不要命的想法悄悄扼杀在摇篮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大人说笑了,大人怎么可能包藏贼人呢?” 墨云稷轻轻哼了一声,依旧语气懒懒地说道:“走。” 或云微微颔首,握紧缰绳。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渐渐消失在这昏暗的街巷之中,只留下齐弘文还呆呆地跪在原地。 “今夜之事,要想活命就管好你们的嘴巴!”齐弘文见马车走远,这才起了身,心里窝着火,对谁都没好语气。 一个小侍卫贼眉鼠眼地凑了过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透着一股子奸猾劲儿,“将军,咱就这么眼睁睁放他们走啦?要是那贼女真在这车上,那可就是天大的功劳一件呐,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啥都不愁咯!” 齐弘文心里头那股子火“噌”地就冒起来了,刚想张嘴骂他少在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小侍卫不过是来巡城司混个几日,人家可是和敦庆王家沾着亲呢,虽说这亲戚关系远得八竿子打不着,但也不是他能随便捏巴的。 齐弘文强忍着不耐烦,“想贪这便宜,起码要将这口牙长齐了!!墨指挥使那是啥人物?他身上的肉,也是你能惦记着啃两口的?活得不耐烦了你!” 小侍卫被这一顿骂,吓得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多嘴了。 齐弘文伫立原地,死死盯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眸中似燃着两簇幽冷的火焰,怒意汹涌翻腾。 如今,齐王调动全城守卫,那女人是插翅难逃! 只是不知,这到手的功劳,最终会落入何人之手? 马车里,墨云稷嗓音幽冷,如寒夜霜风飘了过来:“你方才笑什么?” 温宁身躯微微一震,短暂愣神后,轻声说道:“我在笑他蠢。”密道四通八达,并非一条,但有一条是通往城外长河岸边的一座小茶棚。 长河其势蜿蜒,绵延万里,先后流经四国之境。 起初,长河水量丰沛,却因河道曲折、暗礁遍布,行舟艰难。 四国帝王便集结国中能工巧匠,勘测河道,开山凿石,拓宽狭窄之处,修筑堤坝,调控水流之势,清理暗礁。 历经数年,如今的长河,河面宽阔,舟楫往来如织。 借由水路前往九婴山,不仅能减去人吃马喂的歇息时间,避开陆路上蜿蜒曲折的弯路,还能规避齐王布下的眼线探子以及死士。 毕竟,论起水上功夫,齐王那伙人与墨云稷暗中培养的那批精通水性的精锐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墨云稷临行之际,已先将豸卫司诸事安排下去。但陛下圣意难揣,随时可能宣召,他若离京太久,定容易生出祸端。 而且水路要考虑风向,水流速度,很多因素都非人力可控。 中途若遇上风浪,还会拖延行程。 上船前,温宁拉住了墨云稷。 “墨大人安排一个可靠的人陪我即可,京都城里不能没有墨大人。” 九婴山虽说是开山立派之地,众多门派聚集于此,但却不是任何人都能登上那十八峰顶。 宗主真容,更是难得一见。便是连或云、惊雷这般,作为墨云稷的亲随,亦未曾得见宗主一面。 此行,关乎重大,断非他人所能代劳。 墨云稷深谙温宁的心意,轻抚须臾,温言道:“无妨。” 在他们出城后的第二日,齐王府书房内,满地碎瓷片。 厅中跪着一名身穿夜行衣之人,脸上那道伤口是被碎瓷片划伤的,正汩汩地淌着血,颔首时,血滴落在地毯上,洇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废物!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本王养你们何用?”齐王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猛地伸手从剑架上抽出那柄寒光凛冽的宝剑。 他身形一转,如疾风般欺近那跪在地上之人,宝剑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瞬间刺入那人的胸膛。 那人身子猛地一震,缓缓低下头,望着那深深没入身体的剑刃,鲜血顺着剑槽汩汩流出。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不甘与眷恋,最后望了一眼他那高高在上的主子,嘴角不断涌出殷红的鲜血,声音微弱而颤抖:“主……子,属……下……” 齐王早已被愤怒冲昏头脑,哪还有耐心听他这断断续续的言语。手腕一抖,那剩下的半截剑刃如毒蛇吐信般,尽数没入那人身体,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没用的东西!” 管家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将尸体拖了出去,随后双手捧着一方洁净如雪的帕子,毕恭毕敬地递到齐王面前。 齐王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在管家身上停留片刻,而后伸手接过那方帕子,动作轻柔且细致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剑刃在帕子的摩挲下,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寒光。 “殿下息怒,依老奴浅陋之见,禄北候想来还不知晓温宁姑娘那胎记的秘密。陛下要查温宁的身世,不如,我们给她制造一个身份……” 管家身子微微前倾,精明的目光如暗夜中的寒星,闪烁着狡黠与算计的光芒。 第二百四十章 您的死对头,楚慕白来了 青铜兽首烛台映得齐王侧脸半明半暗,他屈指弹了弹剑鞘上未干的血珠,冷笑道:“蔚澜放想瞒天过海,”剑刃归鞘时寒铁与皮革相撞的闷响,恰似他喉间溢出的嗤笑,“本王偏要将这盖子掀开,让满城风雨都灌进宫里才好。谁叫他不肯乖乖同本王合作呢?” 厉风垂首盯着花毯缝隙里残余的血滴,齐王每次心思不遂时,都会杀人出气。这一次,不知又要落在谁的头上了。 齐王的声音裹着冰碴从阴影中渗出:“木承平的差事还是太清闲了,让他把衙役全撒出去敲锣打鼓地寻。巡城司十二时辰轮值城门,官差们挨家挨户搜,闹得越凶……”他忽地轻笑一声,“温宁那丫头在这棋盘上的分量,才够重!” 厉风抱拳时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是!”他抬头刹那,瞳孔里映出齐王背后那幅《白鸟行舟图》,图中墨色笔痕正被烛光染得血红。 齐王指尖忽地捏紧剑穗,猛地转身沉声喝住正要跨过门槛的厉风,“此事,断不能让母妃知晓。” 静贵妃虽执掌六宫近十载,却始终以为儿子还是当年跪在佛前抄写《孝经》的少年。 可她若是知晓,那些经卷上染着多少暗卫的鲜血,那方凤印早被权欲浸透…… 齐王闭了闭眼,他不敢想象。 一旦母妃被牵扯进来,不仅会阻碍他筹谋已久的大业,还会让多疑的陛下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进而对母妃心生猜忌。 帝王疑心如同淬毒的刀刃,稍露端倪便会溯着一点疑虑直指昭阳殿。届时,母妃怕是转眼成了诏狱里一具血染囚衣的枯骨。 京知府木承平已经听说巡城司昨夜搜城之事,今日一大早便亲自登门向禄北候询问失窃情况。 蔚澜放端坐紫檀圈椅,掌中青瓷盏沁着暮云顶的冷香,三指捏着盏沿转了整三圈,茶汤在青釉间漾出细密涟漪,却始终未沾唇分毫。 他已经封锁了温宁在侯府的消息,竟不想这人刚离开府,巡城司的铁甲声便在京都城内响彻整夜。 这般迅疾动作,若说这侯府上没有齐王安插的奸细,他断然是不信的。 那时,他突然接到暗卫传来的消息,回府后第一时间先把那些见过温宁的、听过温宁的、乃至给温宁送过一盏茶的一干人等,都关在冰窖里醒醒神。 即便木承平带人来调查,也断然不会知晓那“贼人”就是温宁。 只是,奸细一日不找出除掉,他救下温宁并藏在府内这事就瞒不住。 正巧,有鱼饵送上门来,他倒是可以做一回钓鱼之人! 茶盏重重顿在酸枝木案上,惊得鎏金狻猊香炉吐出半缕残烟。 “三日若寻不到贼人,木大人,你便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木承平骤然一怔,连忙拱手退下,疾步而出时官袍翻卷如鸦羽,竟被朱漆门槛勾住玉带,踉跄间头顶乌纱帽斜斜滑落。 时府内,时温宜绞着手中的帕子,“玉竹,什么时辰了?” 玉竹道:“家主,卯时已过。” “走!随我去府衙。” 昨夜,棉雨送来温宁的消息。 “明日卯时过后,便去报官,就说温宁出城去寻墨靖远,一直未归。” 时温宜不解为何要将温宁以失踪的方式报官,但是棉雨说,温宁现下和月公子在一起,很安全,等事情办完就会回来。 月寻行事诡秘,但是尚有几分可信。 温宁信任月寻,她便也愿信他。 温宜的绣鞋刚踏出府门不过一个时辰,木承平召集府衙所有衙差开始搜城,挨家挨户的搜查,顺带着也将三日内离城者、独居的女子皆造册画押。 他从齐弘文那里打听的消息,禄北候府的贼人是名女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有价值的线索。所以木承平只能将这两类可疑人群登记下来,以便筛查。 时温宜离府时,并未向家仆交待什么,衙差搜到时家,便将时温宜和丫鬟玉竹的名字也登记入册。 木承平回到衙里,已是燃烛时分。 木承平端起茶盏抿了口热茶,喉间滚过一线暖意。 指尖刚触到案头名册,穿堂风忽地掠过,将一旁的宣纸掀起半角,露出“时温宜”三个字,上面还有红艳艳的手印。 他眉峰骤然聚起凌厉的褶皱,手指重重叩在檀木案上:“时温宜何时来过府衙?” 师爷忙走过来,见他正在看那张状纸,“大人,辰时三刻,时家家主时温宜携贴身丫鬟玉竹击鼓鸣冤。说是被贬为庶民的墨靖远,五日前前去城外福恩庵看望女儿,一直未归。她的庶妹温宁出城寻人至今也是音信全无,只因这二人暂住在怡园,所以待她知晓后便立刻命人出城去寻,寻了三日也没半点线索。” “竟有这等事?”木承平眉头蹙起。 师爷将茶蓄满,继续说道:“卑职已着班头小五去查,时家确实派人去寻过人,怡园大掌柜也证实这二人确实已经五日未曾回来了。” 既然这二人失踪已经超过三日,那便没有可能是侯府的女贼。 今日搜城时,确实未见墨靖远。 当时,他也有所怀疑,这位被贬为庶民的墨靖远在何处? 竟不想,失踪了?! 木承平执朱批笔悬在名册上方,笔锋刚要落下,忽闻门外脚步急促,“知府大人,户部楚大人来了!” “咔嚓!” 笔杆竟被捏出裂痕,殷红墨汁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宣纸上晕染成狰狞血爪状。 木承平盯着掌心刺目红痕,声音有些颤抖:“哪个楚大人?” 衙役喉结滚动两下,头埋得更低:“就是……您的死对头,楚慕白。” 话音未落,金线暗绣的云纹皂靴已跨过门槛。 楚慕白腰间玉带在厅下的烛光里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他此刻噙着笑意的眉眼,仍是入赘时家时的倨傲得意模样。 “木大人,好久不见啊!” 木承平广袖中的手指骤然攥紧,话音裹着冰碴,“不知是什么风,把楚大人吹到这里来了?” “木大人说笑了。”楚慕白广袖翻卷如流云,绯色官袍携着沉香气息扫过紫檀案几,径自落座。 他的袍摆肆意铺展在椅上,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像极了三年前在府衙议事厅,当着陈志远的面夺走木承平功劳时的模样。 “听闻木大人已经将失踪人口登记在册了,这原本也算是户部的职责,尚书大人知晓后便命本官前来,将名册取回,以便查实归档。” 第二百四十一章 也不看看够不够给自己超度 早不登门,晚不造访,偏生掐着这当口来。 木承平死死的握着那断裂的朱批毛笔,火星子溅在袍角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楚慕白在府衙时便惯会借陈志远的东风,三番五次截胡他的功绩,如今都滚去户部了,竟还惦记着他这点残羹冷炙。 癞蛤蟆在鎏金匾额上产卵,惦记着祠堂的香灰,也不看看够不够给自己超度! 呸!什么东西! “楚大人倒是深谙户部分忧之道!只是楚大人自己也说了,查实后归档,查实是府衙的职责,楚大人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现在户部任职?”木承平眼皮陡然一掀,目光掠过楚慕白肩头时故意在云锦补子上顿了顿,“待本官查实后,楚大人再来取名册吧!” 木承平语气里的不善,楚慕白是听得出来的。 他却低笑出声,喉间震颤着独有的玉磬音,“木大人所言极是,依本官看,不妨就誊抄出一份来。如此一来,木大人能心无旁骛地继续本职事务,本官也能将这份名册与往年户籍细细比对。说不定,还能为木大人分担些许核查的辛劳呢!” 楚慕白如今抢功竟连半分颜面也不顾及了,行事张扬至极,全因他已牢牢攀上户部侍郎这棵大树,晋升之途可谓板上钉钉。 在他眼中,木承平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自然不值得他费心周旋、有所忌惮。 木承平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心里跟明镜似的,倘若真让楚慕白插手此事,到时候这份功劳究竟花落谁家,可就又说不准了。 “楚大人,您在府衙也任职好些年了,这公务之中需遵循保密原则,想必您不会不清楚吧?若您想要这份失踪人口名册,那便等本官仔仔细细核查完毕之后,自会亲自将名册呈送至户部。” 楚慕白听闻此言,脸色瞬间变得颇为难看,说话的语气也愈发冰冷起来,“木大人,眼前明明有便捷之路可走,您却偏偏如此固执己见、认死理。今日,本官若是执意要将这名册带走呢?” 木承平满心不耐,连正眼都懒得瞧他,径直吩咐衙差将楚慕白送出去。 楚慕白却冷着脸,不慌不忙地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件物什,走到木承平面前,高高举到他眼前。 木承平定睛一看,竟是户部的令牌。 楚慕白望着面色铁青、神情难看的木承平,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洋洋的笑意,阴阳怪气地说道:“木大人,您可别忘了自己眼下的身份。如今您不过是个里衙大人罢了,距离那真正的知府之位还差得远呢。您当真要为了这点事儿,去得罪户部尚书大人吗?” 秋后官员提名之期日益临近,木承平虽暂代知府一职,除了“选美大赛一案”后,至今再无亮眼功绩傍身。 他心里清楚,若此时再与户部交恶,那升职之事恐怕就要没了指望。 可难道又要他给楚慕白做了嫁衣?! 只见伸手便将案上的名册取走。 木承平半缩在袖口里的手,早已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之色。 他就是不甘心又当如何? 以户部根据往年记档核查筛选为由,先将失踪名册取走,这般说辞倒也名正言顺,木承平即便吃了这哑巴亏,也是有苦说不出,根本无处申诉。 楚慕白得意洋洋地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朝着木承平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嘲讽、得意与嚣张。 拿到名册后,楚慕白并未急着上交,而是先翻看一遍。 当他的目光扫到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名字时,脸上浮现出一抹阴狠的笑意。 “温宁,禄北候府的事果然和你有关。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自打选美大赛出事之后,楚映雪便再度失踪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楚慕白明里暗里四处寻找,费了不少心思,可过去了这么久,依旧没有半点关于她的音信。 楚映雪究竟是生是死,他全然不知。 他也曾想过调查一下城中的人口情况,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然而,此事却师出无名,若是贸然行动,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怀疑。 毕竟在众人眼中,楚映雪已然离世,如今活在这世上的,是映莲,只因容貌与楚映雪相似,受他三分照拂的女子。 倘若他表现得对映莲过于关心,必然会招来他人的猜忌。 私自制造假户籍可是砍头的死罪,一旦被查出来,他这条命都没了。 他自然要谨慎为之。 然而,令楚慕白始料未及的是,在那失踪名册之上,竟赫然写着温宁的名字! 这几日,全城上下大张旗鼓地搜寻贼人,动静闹得满城风雨,就连陛下都有所听闻。 退朝之后,陛下特意宣禄北候前往御书房觐见。 “听闻你府上遭了贼,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陛下端坐在威严的龙椅之上,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地盯着禄北候。 禄北候蔚澜放微微垂首,恭敬地回禀道:“陛下,臣府上不过是丢了一副字画罢了,本也算不得什么稀罕贵重之物,是木大人太过小题大做,兴师动众了。” 在豪门富户之中,发生失窃之事其实并不稀奇。 便连这守卫森严的皇宫,偶尔也会传出有失窃的消息。 啸元帝若是要将每一桩失窃之事都亲自过问,那恐怕非得累得心力交瘁不可。 可此次情况特殊,他听闻行窃的是一名女贼,且这女贼还是禄北候从山北之地捡回来的。 山北是官矿重地,方圆一公里之内都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这女子突然夜半出现在禁地,如今又成了贼,陛下自然要过问。 这正是齐王阴谋算计的一环。 啸元帝眼中寒芒闪烁,杀意凛然,“澜放,你向来是朕极为信任之人,你父亲更是为大宗国鞠躬尽瘁,直至付出性命。如今你执掌铸造司,理应清楚朕对你的期许与用心。朕最厌恶的,便是那些阳奉阴违之徒!” 蔚澜放双膝重重跪地,声音带着一丝惶恐,“陛下,臣绝不敢有丝毫忤逆之心。臣并非有意隐瞒此事,此女是臣在山北之地偶然救下的。当时她正遭人追杀,命悬一线,臣将她带回府中,不过是想查明她究竟为何会遭此横祸。” “那你可查清楚了她的身份?”啸元帝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蔚澜放。 蔚澜放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陛下,只见陛下神色冷峻肃穆,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帝王威严,他赶忙又垂下头去,声音低沉地回道:“回陛下,此人……是温宁。” 第二百四十二章 孙嬷嬷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闻言,啸元帝眸中的冷意又添了几分,脸色愈发阴沉得可怕,“竟是她?她如今已沦为庶民,究竟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非要置她于死地?” 啸元帝对温宁的真实身份向来心存疑虑,他绝不相信战家真的是随意抓来一个身世有些相似的孩子来冒充唐氏之女。 倘若温宁真有着不为人知的特殊身份,那她冒充大宗皇室后嗣这一行为背后,所暗藏的阴谋着实令人细思极恐。 墨云稷调查温宁身世一事进展也不知如何了? 一晃眼,已经数日未曾进宫禀报了。 蔚澜放躬身回禀道:“陛下,臣还在调查之中,可万万没想到,竟有人趁臣不在府上之时,将她劫走了。” 啸元帝淡淡地扫了蔚澜放一眼,而后嘴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德海。” 德海微微曲身,腰弯得像一张弓,颔首时,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恭敬地应道:“陛下,老奴在。” “宣墨指挥使进宫。”啸元帝再次说道,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德海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回道:“回陛下,墨指挥使此时并不在城中。”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生怕陛下的怒火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啸元帝眉头紧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他在何处?” 德海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了,“老奴不知。” “等他回来,宣他立刻来见朕。”啸元帝冷冷地命令道。 德海连忙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阳光暖洋洋的透过御书房雕花的窗棂,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映照在御书房那铺着明黄色锦缎的地面之上。 可依旧没能驱散掉这压抑的气息。 啸元帝微微低头,目光落在依旧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的蔚澜放身上,抬手轻轻一挥,声音沉稳有力:“起来吧!” 蔚澜放缓缓起身,动作恭谨而沉稳,随后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感激:“谢陛下。” 啸元帝靠在龙椅之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目光深邃,“官矿一事办得如何了?” 官矿之事关乎着大宗国的军事力量。 啸元帝对此是万分关切和期待的。 蔚澜放微微抬头,目光坚定,神色从容地回禀道:“陛下,一切顺利,月末便可以生产出一批武器。”他的声音沉稳而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啸元帝微微点头,“开采一事很重要,关乎着国家的安危,你不必再旁的事上分心,误了正事。”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手指不自觉地加重了敲打的力度。 蔚澜放连忙再次躬身,声音诚恳:“臣明白。” 该问的都问过了,啸元帝还有政事处理,便让他退下了。 彼时,陈直已在宫外等候多时。 待见得蔚澜放终于迈出宫门,赶忙快步迎上前去,压低声音说道:“侯爷,属下多方探听得知,曾在宝贤王府侍奉墨来恩的孙嬷嬷,在返乡途中,被齐王的手下给掳走了。” 蔚澜放脚步猛地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墨云稷不在城中,你即刻去查明他的行踪,此事容不得半点差错!另外,安排一个聪慧机敏的女子前往福恩庵探查一番。若孙嬷嬷知晓什么隐秘之事,想必墨来恩也定会有所了解。” 言罢,他身形一闪,纵身跃上那匹神骏高大的黑马。手中马鞭凌空一挥,骏马昂首长嘶一声,随即扬蹄如飞,朝着城外山北疾驰而去。 随后,陈直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眨眼间便绝尘而去。 待他们二人人离开后,宫墙阴暗的角落处,楚慕白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缓缓走出。他目光阴鸷,如毒蛇般紧紧盯着那早已消失在视线中的两个背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此前,他去禄北候府上拜见侯爷。可到了侯府,门房却告知侯爷上朝还未归来。 他不甘心就此放弃,又跑到宫门口碰碰运气。 没想到,这运气竟出奇地好,仿佛是上天都在助他一臂之力,看来他楚慕白果真是要时来运转了。 他原本谋划着借禄北候的势力,好好给怡园和时家烧把火。如此一来,既能报了自己被温宁戏耍的仇,又能借此机会与侯爷结识,可谓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可如今看来,倒也不必如此麻烦了。 墨来恩……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楚慕白暗自思忖,自己也该去见一见这个昔日里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郡主”,看看她们究竟知道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从墨来恩嘴里探听温宁的秘密,对于陈直而言并非难事。 墨来恩满心期待着温宁前来接她离开福恩庵,可当她从旁人口中听闻温宁逃走的消息时,刹那间,她怒不可遏,一把扯断手中的檀珠,狠狠地掷在地上。 “温宁,你竟敢骗我,你骗我!”墨来恩声嘶力竭地喊道。 蔚澜放知晓温宁身上胎记的秘密,一时之间,却弄不明白这胎记究竟触犯了齐王的什么忌讳,竟让齐王如此大费周章,将孙嬷嬷藏得严严实实。 陈直的人离开福恩庵没多久,楚慕白的外室玉兰便借着进香祈愿的借口,也来了福恩庵。 玉兰曾在逃荒途中,因饥饿过度而晕倒在这附近,命悬一线之际,幸得庵中的尼姑出手相救,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后来,她在京都城里谋得了一份营生,也时常会回来庵里,留下一些香火钱,略表自己的感激之意。 庵堂里的尼姑有不少都认得玉兰,尤其是那两个爱仗势欺人的老尼姑和小尼姑。玉兰花点碎银便从她们口中打听到了来恩的住处。 小心地避开旁人,朝着来恩的住处寻了过去。 墨来恩一袭粗布僧袍,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已变得暗淡无光。别说与往昔那肤若凝脂的郡主模样相比天差地别,就是与寻常的普通小娘子相较,也远远不及,这副憔悴不堪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生怜惜。 玉兰看着地上散落的檀珠,心潮有些起伏,轻轻叩响了房门。 正望着案台发呆的墨来恩目光陡然回神,转身看向这位陌生女子。墨来恩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即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玉兰从她的眼中看到尚未散去的愤怒,甚至还有一丝萎靡,杏眸一转,脸上顿时堆起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轻轻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说道:“这位妹妹,不知签阁该往哪儿走呀?我这是第一次来福恩庵,对这路实在是不熟悉。” 这一声“妹妹”,本是不合规矩的称呼。 第二百四十三章 九婴山上的旗子是玉玲珑 墨来恩虽带发修行,说到底也是庵中的尼姑,玉兰这般称呼实在不妥。 然而,这声“妹妹”却叫得墨来恩心里莫名舒坦了些,她抬手朝着一方指了指,说道:“在那边。” 可玉兰并未就此离开,而是径直走进了屋子,开始夸赞起墨来恩的美貌,把她说的简直就是天上有的,地上无的,言辞间满是惊叹。 几番马屁拍下来,墨来恩对眼前这位女子,倒是多了几分熟稔和好感。 玉兰命运多舛,阅人无数,早就练就会哄人开心的本事,每一句话都能精准的说到墨来恩的心坎上。 墨来恩涉世未深,哪里是她的对手,不过寥寥数语,便不知不觉地被人套了话。 可这胎记的秘密,楚慕白早已知晓,原本他还心存疑虑,觉得是子虚乌有之事,但如今看来,是确有其事。 只是,这个秘密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缕轻飘飘的烟雾,毫无实际可利用的价值。 相较于这缥缈虚幻之物,他更渴望看到时温宜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卑躬屈膝地跪下,额头重重磕地,苦苦哀求饶恕的模样。 如今,最难缠的温宁已然失踪,仿佛一道束缚他恶念的枷锁被突然解开。 一个在他心底蛰伏许久、阴狠歹毒的念头,如同被热油泼洒的烈火,“轰”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瞬间在他脑海中肆意翻腾,再也无法压制下去。 楚慕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既然无法先除掉温宁,那便趁此千载难逢的时机,好好找找怡园和时家的晦气,给他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也好出一出他心中这口恶气。 楚慕白一拳重重的砸在桌案上。 时温宜不是生意做得很大吗? 那他就从怡园的生意下手,断了时家的财路! …… 温宁出城的第三日傍晚,残阳如血,将天边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橙红色,余晖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仿佛给江面铺上了一层碎金。 船舶缓缓停靠在岸边,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艘船隶属“月寻”,平日主要负责物资的运送工作。 不过,“墨云稷向来行事缜密,考虑周全,船上会备齐适合各种场合穿着的衣物。如此一来,当探子们执行传递情报的任务时,便能依据实际情况,随时更换装扮,摆脱那些暗中盯梢的眼线,确保行动万无一失。 墨云稷换了一件玄色劲装更衬得他英气逼人。他率先从船上走下,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得坚实,仿佛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 温宁紧跟在他身后,她身着淡蓝色衣衫,衣袂随风飘动,宛如一朵在晚风中摇曳的水仙花。如秋水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与倔强。几缕发丝被江风吹乱,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岸边的树林中走出几位江湖人士。他们个个步伐矫健,眼神中透着一股精明与干练。 看到墨云稷后,他们脸上立刻露出恭敬的神情,纷纷抱拳行礼。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目光在温宁身上打量了几眼,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很快又恢复了恭敬的神态,说道:“墨大侠,好久不见,我等这便为二位带路。” 说罢,便转身走在前面,其余几人也纷纷跟上,墨云稷和温宁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按照九婴山的规矩,非本邦人士入山都是要蒙上双目,甚至还要绑上手脚。以防泄露山中机密。 但因她是墨云稷带来的人,宗主另有宗令。 这件事,还得从上一回杀手盟承接的那桩赏金任务说起,杀手刺杀温宁时,发现她身上带着“玉玲珑”,活下来的杀手便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了九婴山权力至高无上的存在——宗主。 没过多久,墨云稷传来密信,证实了“玉玲珑”货真价实。 之后,宗主便下令,半年内,九婴山上全体宗门不接取任何赏金任务,以防有人再出高价暗杀温宁。 对此,温宁全然不知。 这也是,齐王殿下想除掉温宁,却也只能铤而走险,动用自己人的原因。 九婴山在温宁心中,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上一世,她命悬一线,是墨云稷将她带到九婴山,宗主开启“续命法阵”,不想楚慕白带兵攻上九婴山,法阵出了意外,致使续命未成,竟阴差阳错的,让她重活一世。 这一次上山,境况虽与上一世不同。 但是,有些事、有些人在冥冥之中还是会按照既定轨道出现的。 温宁想亲眼看看九婴山是什么样子,还有那些救她性命的恩人。 但她还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找出九婴山的奸细。 这时,温宁的目光被那漫山遍野随风猎猎作响的旗帜所吸引,每一面旗帜都像是九婴山神秘力量的象征,以一种不容侵犯的姿态傲立风中。 而当她看清旗帜上的图案时,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旗帜上的图案竟与她身上的那块“玉玲珑”一模一样! 就连那上面刻的九道纹路,也是分毫不差! 温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震惊如汹涌的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的双眼瞪得极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惊愕。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这股强烈的震惊堵在了喉咙里。双腿也不由自主地泛沉,挪不动步来。 怎么会……这难道是巧合吗?”温宁在心中喃喃自语,疑问如乱麻般在她的脑海中缠绕。 墨云稷心思缜密,更是拥有一双能洞察秋毫的慧眼,温宁那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敏锐感知。 他轻轻侧过脸庞,深邃如幽潭般的眼眸悄然望向温宁。只一眼,他便读懂了温宁眼底的惊疑与困惑。 他不着痕迹地调整步伐,缓缓放慢速度,与她并肩而行。 只有他们二人能够清晰听见的声音说道:“我知晓你心中定是有疑惑,莫要心急。待见到宗主,谜团自会如拨云见日。” 温宁微微颔首,动作轻缓。 她明白,墨云稷是不想让旁人从她这里端倪出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好自己的情绪。 两个时辰后,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沉沉地笼罩着九婴山。 幽邃的夜幕之下,一座大殿的轮廓在林间若隐若现,飞檐斗拱如展翅欲飞的仙鹤。 领路的大哥脚步一顿,目光缓缓抬起,望向那座巍峨的大殿,眼中的敬佩与自豪交织闪烁,缓缓转过身,动作沉稳而恭敬:“我们已至九婴殿,我等职责已尽,告辞!”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宗主竟然是山中老婆婆 殿门轧轧开启的刹那,万千烛火裹挟着珠玉清辉泼洒而出,恍若天河倒悬。 九婴山宗主的雪色纱袍在琉璃灯下流转寒芒,负手立于十二重鎏金台阶之上,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墨云稷微微触了温宁的臂间,示意她随自己行叩拜礼。 “宗主安好!”墨云稷声如清泉击石。 温宁颔首,有样学样的跟着道了句:“宗主安好!” 抬眸时正撞见阶上人转身,白玉南珠的冠冕下,竟是温宁曾在城西山中遇见的老妪,此刻白发如银瀑垂落,玄铁护腕扣住的手掌,握着斥金鸠首杖。 婆婆? 怎么会是她? 城西山中提点自己剑法的老妪! 温宁喉间发紧,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感激,还有诧异不解。 阶上传来手杖叩击青石的脆响,宗主广袖翻卷间已至二人面前,略显枯枝般的手指点在墨云稷眉心:“臭小子!诓我下山时说是什么百年陈酿,结果害老身对着空酒坛守了三日星斗。”她指尖忽而转向温宁,“倒不如这小丫头实在,晨露未晞便在山坳里练剑。” 墨云稷侧身避开凌厉指风,微笑着从腰间卸下一只小锦盒:“您老消消气,这趟可是把夜茗兰的尸虫母给您带来了。”随后,他微微转身,袍角轻扫温宁裙裾,“至于解闷的彩头……,您看这株剑苗可还入眼?” 温宁忙行大礼:“晚辈温宁拜见宗主。前些时日蒙您指点剑招,方才悟透剑气如翎的道理。”她抬眸时恰见老人玄铁护腕上暗刻的图腾,与“玉玲珑“上的纹刻一般无二,在烛火中泛起莹白流光。 墨云稷神色间难得透出一丝慵懒,似耍着三分赖,道:“既然你们早就见过,倒省去了互相介绍的麻烦。” 宗主打量着温宁,在没有确定她这身份之前,便对她生出几分喜爱,如今已经知晓自己与这丫头之间暗藏的渊源,更是多了几分亲切之感。 “好苗子需用霜雪淬。”宗主枯瘦五指忽如鹰爪扣住温宁脉门,眼底精芒乍现,“心脉淤塞未通就敢强练你的剑法?”转头瞪向墨云稷时,袖中忽甩出个瓷瓶,“教人剑法竟不教调息?你当她这身子是铁打的?” 墨云稷凌空接住药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已经压制住她部分心脉,痛是在所难免的,但是不会死人!至于剩下的,就只好等着您赐教了!”袍袖无风自动间,身侧烛火竟似被无形气劲凝住,连晃都不曾晃一下。 温宁暗暗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两人的对话。 那晚,她只顾在刀光剑影中杀出一条生路,撕心裂肺的剧痛原以为是心脉受损所致。此刻回忆却如碎瓷片般扎进脑海,每当她使出全力出招,胸腔便似被冰棱洞穿,连骨髓都渗出细密的刺痛,倒像是剑招里藏着噬人的反噬之力。 宗主枯竹般的手突然覆上她的腕间,惊得温宁脊背绷紧。 老人布满沟壑的眼窝里,浑浊的瞳仁竟泛起春水般的柔波,那目光既像是望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似透过她在凝视某个旧日残影。 温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诧异得喘不过气,她们不过萍水相逢,可老人眼底沉淀的慈爱中分明藏着某种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她指尖发凉。 墨云稷眸光微凝,敏锐捕捉到温宁衣袖下微颤的指尖。 他借着搀扶的力道将宗主引至西侧雕花长椅前,紫檀香炉腾起的青烟恰好隔开殿外窥探的视线。 紫檀木雕花长椅临窗而设,此处与殿外暗藏之人相隔三丈有余,足可以掩去语声。 宗主广袖轻拂落座时,眼角忽瞥见东窗烛火陡然摇曳,烟痕扭曲如蛇。临窗下的烛台是她精心设计的,只要有人靠近,便会发出异样的烟痕。 她搭在黄花梨木椅上的手指蜷起,故意抬高了声音:“呈松雾茶。” 尾音尚悬在雕梁间震颤,三名宗门弟子已捧着錾刻花纹的赤金茶盘躬身碎步而入。 青瓷茶盏与赤金相撞时,发出清脆的碎冰声。 温宁垂眸望着茶汤,几根银针般细长的松针正随浮沫起落。雾气氤氲间,她忽然嗅到一缕雪后松林独有的冷冽,恰似墨云稷衣襟间常年萦绕的雪松混着寒铁的气息,在暖阁檀香中割开一道锋利的气痕。 宗门弟子自始至终无人以余光轻触温宁衣角,这般铁律如寒霜覆地,可见九婴山规何其森严! 遂将窥探的欲念与僭越的妄动尽数凝成了冰雕。 当宗门弟子的最后一道脚步声消失在殿外,宗主从袖口里缓缓抽出一份叠得方正的纸笺,“云稷曾托本宗帮忙调查唐氏被害的真相。” 温宁的指尖骤然收紧,薄脆的宣纸“嚓“地裂开一道细痕。她盯着“分尸“二字,瞳孔剧烈震颤,“甲胄兵?这是何人部下?” 墨云稷的指节“咔“地捏碎茶盏。 瓷片刺入掌心,血珠顺着苍白的腕骨蜿蜒而下。他脊背绷得笔直,仿佛要将二十年的风雪都凝进这副身躯。 十九年前燕池国灭的雨夜,宗主的部下曾在尸山血海里翻出一具侍卫残躯,那人胸口插着三支玄铁箭,却死死捂着半片染血的战甲,断甲上狰狞的猛虎纹,此刻正烙在他眼底。 墨云稷顺着这半片战甲的线索苦寻多年,方知它出自一支名叫“甲胄军”的军队! 但甲胄军究竟出自何人部下,还尚未查出。 “云州五国,豢养私军者倒是不多。”宗主屈指敲了敲案上,烛火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诡谲暗影,“但甲胄军不同,他们就像蛰伏在龙脉里的毒蛇,只待帝王星黯时,才会亮出毒牙。” 温宁垂眸注视着身侧那道烛影,倒似一朵迎风微舞的妖异之花。 她的声音里凝着霜雪:“战家将唐氏挟持至荒郊欲行灭口,未料撞上一伙假扮流寇的人牙。这群蛆虫常年游走列国,专替权贵搜罗见不得光的“奇货“。偏巧唐氏身怀六甲,他们便起了夺胎的歹念。” 温宁骛的冷笑,袖箭露出一角,划出半道寒芒:“那帮人精竟被唐氏身上半件残破的皇家宫绦唬住,只敢使一招调虎离山惊走战家鹰犬。待唐氏产子血崩昏厥,他们自以为唐氏必死无疑,倒没急着下手灭口。只是谁又能料到……最终取她性命的,竟是甲胄军?” 第二百四十五章 唐氏之死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云州列国中,除却执掌玉玺的君王,那些蛰伏暗处、窥伺龙椅的诸侯亲王们,亦会暗中培植私兵。 只是豢养军队如饲虎狼,需以金山银海为饲,非到生死存亡之际,谁也不会将这柄双刃剑轻易示人。 甲胄军杀唐氏? 为何要这么做? 温宁指尖轻叩案几,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成幽蓝的光。 若说动机,可战玉容既愿供出孟春行踪,便已自证清白。 “唐氏自战玉容入府为侧妃时,便深居简出,纵知晓秘辛,也该是墨靖远的。然则……”温宁欲言又止。 烛影斜斜映在墨云稷脸上,将他眉弓下的阴影割裂成深浅不一的沟壑。“那夜我踏月入府,原想探一探那令牌一事。谁知府中暗卫的身手……”他喉间溢出一声嗤笑,宛如刀锋刮过粗粝砂石,“破绽百出的合围之势,怕是九婴山下三流门派的杂役弟子,都能撂倒他们三五个。” 烛光忽地掠过他眸底,将讥诮淬成凛冽寒芒,“若这位王爷真有豢养私兵的胆魄,又怎会被啸元帝当作掌下的提线木偶?” 温宁将密信凑近烛台,火舌舔上信笺时,她突然蹙眉:“如此说来,唐氏被分尸,这手法倒像是要毁去什么。”指尖蓦地攥紧半焦的纸页,“未出世的婴儿!难道那孩子身上有让人忌惮的秘密?” “蹊跷在此。”墨云稷指节叩了叩桌案,“以卷宗所述,当年,陛下亲卫赶到时,唐氏被残忍杀害,人牙贩子早无踪迹,可我们寻到的老贩子却说他们剖腹取婴后,并未碎尸灭迹!” 温宁猛地抬眸,茶汤在瓷盏中泛起涟漪,“中间相差的时辰,足够另一批人马,或者折返回来的战家死士将唐氏尸身剁成碎块。” 紫檀木椅发出艰涩的吱呀声,满头银丝的宗主抬起枯瘦手指摆了摆:“这点老身已经派人查过,那日战家死士折返回来时,唐氏尸身已经被啸元帝的亲卫带回。唐氏被害之地,除了人牙和啸元帝派出的亲卫,再无人靠近那个地方。” 温宁突然冷笑出声,震得烛火明灭不定:“那便是——陛下,或者是陛下的亲卫说了谎!” 宗主微微点了点头:“老身在接到密报时,也怀疑过啸元帝,所以派人出去调查陛下那伙亲卫,稀奇的是那伙人好似人间蒸发了,竟没留下半点痕迹。” 墨云稷猛然起身,墨色袍角在月光中掀起惊涛般的暗涌。 他踏过满地银霜时,鎏金螭纹腰封折射出冷冽寒芒,靴底碾碎窗棂间漏下的斑驳月影。“此事,我来查!” 门扉轰然洞开,夜风卷着残叶扑进来。 雕花门扇重重撞向石壁,惊起檐下栖鸦凄厉的嘶鸣。 他逆风而行的背影仿佛要融进夜色。 若那些玄甲军当真是啸元帝豢养的黑兵,那十几载追寻的燕池国灭门惨案,便要撕开血淋淋的真相了! 温宁神色微怔,凝视着随风晃动的铜制宫灯,琉璃罩内烛火明灭间,映出她眼底暗涌的波涛。 待墨色衣角彻底消失在游廊尽头,她才转回目光对宗主敛衽垂首:“唐氏幼子若当真被卖入五国王庭,只怕早已被抹去胎记,改换容貌。纵使来日相逢对面,怕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了。” “何止是不识?”宗主微微仰头,赤铜鸠首在烛火下泛着阴冷的光泽,“昔年墨靖远举王府之力尽力搜寻,都未能寻得线索,你以为那些贵人当真一无所获?” 宗主忽然冷笑一声,手掌落在案几上,“怕不是查到金玉其外的锦绣堆里,藏着见不得光的蛇蝎窟!” 温宁指尖轻颤,案上茶盏泛起细碎涟漪。 她心中明白,能查到如今这地步,已经很不容易。 当年墨靖远和众多想先一步知道缘由的那些权贵都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如今看来,不是没查到,反倒是窥视到什么,心生恐惧,只得将所查线索一一毁掉,对外便说“唐氏死的蹊跷,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温宁起身盈盈一拜,垂首时,青玉簪尾坠着的冰蚕丝流苏扫过鎏金缠枝莲纹的袖口,“多谢宗主相助。” 宗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既是云稷的请求,你无须多礼。你的事,云稷已经飞鸽传书与老身说明,你且安心在九婴山住下,你若愿意,便做老身的关门弟子吧。” 温宜广袖垂云般铺开在青金石地面上,俯首时肩头后忽现朱砂痣,“温宁见过师傅!” 墨云稷留下的药瓶在月光中泛着幽光,倒有几分像墨云稷那双寒澈澈的眸光。 第三日寅时三刻,暴雨将倾未倾。 墨云稷立于斑驳铜钉门下,未束的玄色蟒纹广袖灌满东南风。 当第一道惊雷劈裂护城河倒影时,百名豸卫铁蹄已碾碎长街石板缝里溅起的尘嚣。 “拜见大人!” 惊雷的暴喝惊飞城楼脊兽口中含着的铜铃,墨云稷却抬手拂去肩甲凝结的夜露。 他没有更换朝服,而是飞身骑上破月,直奔皇城面圣。 铜铃铛儿撞破马蹄声,童谣裹着雨前潮湿的气息往人耳朵里钻。 “弃婴摇落茶马道, 温宁抱着糖罐笑。 玉册飞上金枝梢, 郡主新衣绣满鸟。 铁链叮当星子掉, 战血洇透黄历诏。 流放令上添红芍, 肩骨一朱痣,千人面,一骨雕。” 稚嫩尾音突然被马蹄踏碎,墨云稷手背青筋暴起,缰绳勒得破月鬃毛渗出血珠。 “京都城里出了何事?”墨云稷太阳穴突突跳动。 童谣的尾音被风撕成碎片。 惊雷压低声音道:“大人,您出城后第二日,木知府带人挨家挨户的搜查,没过两日,这城中就到处传唱这种歌谣,映射温宁姑娘是战家二郎之后。” 墨云稷掌心的旧伤突然沁出血珠,坠在腰间玄铁令的獬豸目上。 他扯下腰间的玄铁令,“速查,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惊雷接过墨云稷递过来的玄铁令,他看见大人握令的指节白得发青,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沾在令牌螭纹上,正顺着兽目纹路蜿蜒成暗河。 “大人……”惊雷喉结艰涩地滑动了一下,似有千钧重石压在舌根。 他素日里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此刻却觉胸中翻涌如潮,再难缄默,“温宁姑娘的身世,实不能再瞒下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顺水推舟,温宁成了战家女 九婴山,地势险要,宗门势力盘根错节,犹如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 便是那啸元帝,也断断不会仅为了一个女子,便不顾一切地倾尽举国之力,贸然去触动这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是非之地。 温宁身处九婴山,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他家主子若为了保护温宁继续遮掩、讳莫如深,难免会让啸元帝心中再次起疑。 一旦帝王心中的猜忌如种子般生根发芽,那么他们随时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上一次,惊雷便提醒过墨云稷,怎奈墨云稷打定主意要护住温宁,这已经引起了啸元帝的猜疑。 好在巧妙化解,并未掀起风浪。 然而,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又怎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 墨云稷面色沉凝如夜,薄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那深邃的眼眸中,情绪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暗潮汹涌,却又被一层无形的冰壳死死封住,让人窥探不得分毫。 他猛地一甩缰绳,动作干脆利落,着,一声低沉而短促的“驾”从他口中迸出,骏马扬蹄,鬃毛在风中烈烈飞扬,朝着那巍峨的皇城疾驰而去。 惊雷心中暗自叹息,却也知情况紧急,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立刻去查童谣来处。 啸元帝今日召见墨云稷的地方设在比武场,他身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其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在阳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手持一把雕弓,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前方远处的箭靶。 墨云稷缓缓敛了步伐,脚步轻若飘羽,生怕惊扰了陛下。 利箭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瞬间没入了箭靶红心,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陛下。”墨云稷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声音沉稳而恭敬。 啸元帝微微侧目,那如鹰隼般锐利的龙目轻轻扫过墨云稷的脸庞,带着几分审视与威严,沉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墨云稷神色平静,不疾不徐地回禀道:“温宁乃是战家旁支之女。” 此言一出,啸元帝龙躯猛地一震,原本深邃的眼眸瞬间瞪大,其中满是震惊之色,紧接着,愤怒如汹涌的潮水般在眼底翻涌。 战德昌一族已然伏诛,行刑之日血溅刑场,就连流放路上的战玉衍一家和战玉怀的妻与子皆被立地斩首。 而战家旁支这些年碌碌无为,仅有一两个子弟挂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职,在处置战德昌时,陛下考虑社稷之重,帝王杀伐之气不可过胜,这才未将其一并牵连问罪。 “她现在何处?”啸元帝强压着怒火,声音低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墨云稷垂首答道:“在九婴山。” “她去那里做什么?”啸元帝顿时怒不可遏,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帝王之威。 在他心中,不管温宁究竟是何身份,都已然成了必须除掉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要确定她的真实身份,便立刻秘密除掉。 可如今人却跑到了九婴山! 这九婴山,山势陡峭险峻,奇峰罗列,谷深林密,地势之险要堪称一绝,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横亘于天地之间。 山中宗门林立,大小门派星罗棋布,各门各派皆有其独特的功法与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仅如此,九婴山江湖势力庞大,单单是一个赏金盟就与周边诸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复杂联系。 这里俨然成为了各方势力交汇的关键节点,也是啸元帝借以平衡其他各国势力的一处重要战略要地。 也正因如此,在九婴山对温宁动手,无疑是在这错综复杂的势力网中投下一颗重磅炸弹,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打破这微妙的平衡局面,给啸元帝带来难以预估的麻烦。 这让啸元帝投鼠忌器,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之境。 啸元帝的顾虑都在墨云稷的计划之中,他神色恭谨,面上不露,缓缓说道:“陛下,温宁是因墨靖远失踪,外出寻人之时,遭遇歹人劫杀。为了活命,她才逃往九婴山。” “劫杀?究竟是何人所为?”啸元帝眉头紧皱,目光如炬,声音中透着浓浓的质问之意。 墨云稷垂首,语气坚定:“臣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调查此事,很快便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就在这时,德海弓着身子,脚步轻缓地走来,恭声道:“陛下,齐王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吧。”啸元帝随手将手中的弓丢给一旁的小公公,而后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齐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来,行礼道:“陛下,儿臣听闻近日城中四处传唱着童谣,说是温宁乃战家之女。” 啸元帝微微挑眉,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童谣?” 齐王赶忙从袖中取出抄录好的童谣,双手恭敬地递了上去,“儿臣已将童谣抄录下来,请陛下过目。” 啸元帝目光扫过那抄着童谣的纸张,顿时怒不可遏,一把将童谣揉成团狠狠摔在地上,怒喝道:“哼!墨指挥使刚进宫呈报此事,城中就已经开始谣传,这传播速度竟比朕的豸卫司指挥使还要厉害,啊?” 他这话分明是含沙射影,暗指墨云稷办事不利。 齐王站在一旁,眼底悄然闪过一抹快意,嘴角微微上扬,却又迅速收敛。 墨云稷神色镇定,拱手说道:“陛下,看来这制造童谣之人,心机深沉,定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许也正是此人,将温宁送到宝贤王府,妄图搅乱局势。” “查!给朕严查,不管是何人,敢意图混淆皇家血脉,朕定严惩不贷。”啸元帝怒目圆睁,声如洪钟。 墨云稷单膝跪地,铿锵有力道:“是,臣这就去办!” 齐王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他向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会不会是豸卫司办事走漏了风声?” 不等墨云稷开口辩解,啸元帝猛地转身,冷眼直视着齐王,目光如刀般锐利:“朕倒是更希望是有别有用之人在作祟。” 豸卫司乃是陛下一手创办,自成立之日起,便由墨云稷掌管。 豸卫司就如同陛下的影子,为他处理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是陛下最为心腹的势力。就算豸卫司真的有人吃里扒外,墨云稷自会妥善处理,哪里轮得到他人插手置喙。 豸卫司的地位,在啸元帝心中神圣不可侵犯,他决不允许有人半分亵渎。 齐王垂首,心中已然明晰陛下的心思,墨云稷在他这位父王心中,竟然比他这个儿子还值得信任和依赖。 随后又转身看向墨云稷,问道:“不知墨指挥使可有查到温宁的下落?” 第二百四十七章 怡园投毒 啸元帝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狐疑,目光在齐王身上停留片刻。 墨云稷微微抬眼,望了一眼陛下,见他并未出言驳斥,沉声道:“九婴山。” 齐王一愣,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心中暗忖:她还真是会躲,竟躲到九婴山那等地方去了。 九婴山门规森严,自己曾想尽办法试图安插眼线,却都以失败告终,想来在这九婴山除掉温宁,怕是难如登天了。 父子二人心思倒是不谋而合,也只好暂且放下了除掉温宁的想法,毕竟在九婴山上动手,风险太大,远不如等她出山。 只要温宁能安守本分,便让她多活几日也无妨。 至于她是战家旁支的身份,啸元帝原本心存一丝疑虑,可当墨云稷说出温宁身在九婴山时,他便信了。 温宁失踪后,啸元帝召见了禄北候,便立刻派暗卫去寻墨云稷的下落,他想知道,是否有人对他阳奉阴违。 暗卫兵成两路按图索骥,一路人马在陆路上寻找,一无所获。另一路乘船南下,在九婴山附近的码头,发现了墨云稷的身影。 只是暗卫的能力确实不及墨云稷,未曾探听到是墨云稷亲自送温宁上的九婴山。 坐船返程时,墨云稷察觉到了陛下的暗卫在跟踪自己,还放了鸽子向宫中传信。他便不动声色,顺着童谣之事精心布下这一局。 墨云稷离开皇宫后,回到豸卫司换了一身便服,甩开眼线,前往怡园。 他受温宁所托,总要亲自过来看一眼方能心安,顺便打听一下墨靖远一些事。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怡园里丝竹声声,热闹非凡。 宾客们觥筹交错,笑语盈盈。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这祥和的氛围。 只见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汉子,“哐当”一声踢翻了面前的桌子,桌上的碗碟盘子瞬间碎了一地,汤汁菜肴溅得到处都是。 他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满脸通红,像是喝了不少酒,又像是愤怒到了极点,扯着嗓子吼道:“怡园投毒啦!吃死人啦!” 这一声吼,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原本热闹的大堂瞬间炸开了锅。 宾客们惊恐地站起身来,有的碰翻了椅子,有的打翻了酒杯,一片混乱。 女眷们发出阵阵尖叫,用手帕捂着嘴,眼神中满是恐惧。 男人们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不安。 那汉子见众人围了过来,更加来劲,一把揪住身旁一个怡园伙计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唾沫横飞地骂道:“你们这黑心的怡园,为了赚钱,竟然在菜里下毒!我兄弟吃了你们的菜,现在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小伙计被吓得脸色煞白,双腿不停地颤抖,目光朝一旁寻去,只见一名男子躺在地上,口里还翻吐着白沫。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爷,您……您别乱说,我们怡园的每一道菜都是经过老掌柜把关的,怎么可能投毒呢?” “哼!还想抵赖!”汉子用力一推,将小伙计推倒在地,然后指着地上躺着的男子,哭喊道:“你们看看,我兄弟都成这样了,不是你们投毒是什么?” 老掌柜闻声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他穿着一身长袍,本就有些发福的身子因为奔跑而气喘吁吁。 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赔着笑脸说道:“各位客官,先消消气,消消气。这事儿肯定有误会,我们怡园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更何况投毒这种事,不是自砸招牌吗?” “误会?人都这样了,还说是误会?”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一些宾客开始嚷嚷着要离开,生怕自己也遭了毒手。 还有一些站在一旁,等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急得团团转,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怡园的声誉可就全毁了。 今日这宴席,乃是城中一位颇具声望的员外爷为其妾室所生的儿子举办的满月宴,这满座宾客都是员外爷家的贵客。 他吩咐伙计快去请郎中,又让人去把厨房的厨子和相关食材都控制起来。 可那汉子却不依不饶,带着几个同伴在怡园里闹起来,砸坏了不少桌椅和摆设。 王员外爷也是吓得脸色苍白,抓着老掌柜的手腕,厉声喝道:“叫这怡园当家人出来!” 众人都知晓,像这么大排面的生意,掌柜断然不是那真正的家主,此时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老掌柜是承担不了责任的。 必须让那从未露面的家主出来,给个说法! 怡园外,也渐渐围拢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大家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时温宜此时正在宁苑,她心中一直思念着阿宁,好不容易忙完了宴席上的诸多事务,便想着去看看流青她们,顺便也散散心。 时杰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家主,怡园有人闹起来了!” 时温宜眉头一皱,连忙询问情况。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神色凝重的带上面纱,随同时杰急步往前园走去。 一路上,她的脚步匆匆,心中暗自思索着应对之策。 当她赶到时,看见墨云稷也朝这边走来。 墨云稷身为豸卫司指挥使,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怡园,定然是为了温宁一事。 温宜只好先放下宴席一事,转身朝着墨云稷走去。 越靠近怡园大门,园外的吵吵嚷嚷声音越清晰。 “这是出了何事?”墨云稷率先开口问道,他的目光扫过园内,神色冷峻。 时温宜本想询问温宁一事,听他这般问,便曲身行了礼,“墨大人,今日是王员外爷办的宴席,不知为何,有人发了疾,说是怡园投毒所致。” 墨云稷的目光在时温宜身上停留片刻,“既有人指控怡园投毒,那便需彻查清楚!” 时温宜微微颔首,“墨大人所言极是。我先将园中的宾客和闹事之人分开,莫要让他们继续闹下去,以免事态扩大。” 可是,闹事之人怎会轻易遂了温宜的心意,反倒愈发嚣张跋扈起来。 他满脸凶相,大声叫嚷道:“你是何人?若不是这怡园的东家,就滚一边去,少在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罢,恶狠狠地朝着温宜推搡过去。 这一推力道极大,温宜猝不及防,身子猛地一晃,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时杰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她。时杰年轻气盛,抡起拳头就要朝那闹事之人揍去。 就在拳头即将落下的瞬间,时杰的肩头突然多了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掌。他侧目望去,只见墨云稷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神色冷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叫这怡园当家人出来 温宜站稳了身形,朝时杰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制止之意,示意他先不要冲动。 墨云稷眉峰如刃,眸光似电,单是负手静立便有渊渟岳峙之势。 叫人未触其衣角便已脊生冷汗。 闹事之人原本气焰嚣张,可当他与墨云稷那双冷冽如冰、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寒眸对上时,瞬间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犯了怂。说话也不像刚才那般狂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你又是何人?我好心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啊!” 墨云稷神色冷峻,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径直俯身仔细检查了口吐白沫的男子,查看其症状、脉搏,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随后,又将他们接触过的饮食,一一拿起查看,嗅闻气味,用指尖轻捻,感受着食物的质地。一番检查下来,他心中已然有数。 墨云稷站起身来,目光如炬,扫视了一圈周围,最后目光定在那闹事之人眼上,冷冷说道:“事情真相未明之前,莫要在此信口雌黄。若真有人蓄意生事,本官定不会轻饶。”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在场众人都不禁心生敬畏。 闹事那人将墨云稷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此人虽身着锦衣便服,可那周身散发的独特气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释放的威压,绝非寻常“大人”所能拥有。 那闹事者心中不禁有些发虚。 可一想到他的兄弟中毒躺在那里痛苦不堪的模样,眼神又坚定起来,硬着头皮说道:“哼,你别以为你装出一副大人物的模样就能吓住我们这些百姓!我家兄弟中毒确是真的,这事儿你们怡园必须给个说法!” 墨云稷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沉声道:“本官在此,自会查明真相。但若是有人故意生事,扰乱秩序,也休怪本官不客气。” 那闹事者被墨云稷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毛,但还是嘴硬道:“查明真相?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官官相护,包庇这怡园!” 王员外爷也吓得脸色苍白,紧紧抓着老掌柜的手腕,厉声喝道:“叫这怡园当家人出来!像怡园这么大排面的生意,你一个掌柜断然是撑不起来的!今日必须让你家的家主出来,给个说法!” “我就是!”时温宜虽带着面纱,但那清冷的气质依然让人不敢小觑。 ——怡园东家怎么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你管他是男是女呢?这么大的怡园,吃食这般不干净,她就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也不知道我们吃进去的是否也有问题啊? ——那你可感到不适? ——那倒是没有,可你看那人,脸色铁青,口吐白沫,跟我儿子小时候误食了毒山根中毒时是一模一样。 围观的宾客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墨云稷,他目光一闪,转身对时杰沉声吩咐道:“去查一下此人来怡园前去过哪些地方,吃过什么东西,越详细越好。” 时杰是时家之人,自然只听命于时温宜。他回眸望了一眼家主,见她微微颔首,欣然允许,立刻动身。 时温宜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之意,“今日怡园发生这种事,实乃意外。不过请大家放心,怡园定会给王员外爷和大家一个满意的交待。为了确保大家的生命健康,还请大家稍事休息,怡园已经请来郎中,为大家一一检查。” 闹事之人做贼心虚,眼神闪烁不定,自然不敢让郎中前来。一旦郎中查出端倪,那自己这番闹事便没了由头,不仅无法毁掉怡园的名声,反倒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他强装镇定,愤愤说道:“哼,检查?谁知道你们请来的郎中会不会和你们串通一气,故意隐瞒真相!我兄弟就是吃了你们怡园的东西才中毒的,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了结!” 墨云稷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声,他断案无数,什么棘手之事没经历过,就凭此人这三脚猫的能耐,还妄图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混淆视听。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你有所怀疑,那不妨等查明情况,再做定论。若真是怡园的问题,本官定不会姑息!” ——这位大人都当众表明立场了,我们就等等郎中吧,再说你那位兄弟病成这样,也需要先请郎中诊治,保住性命才是。 众人的言辞,让闹事之人再没办法拒绝怡园请郎中诊治。 好在,他早有准备。 不禁在心中暗自盘算着时间。 然而,不等郎中赶到怡园,宾客中竟接二连三地出现腹痛症状。 就连王员外爷也双手捂着肚子,痛得龇牙咧嘴,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 这一下,场面彻底失控,喧闹声、痛呼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了一团。 闹事之人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转身面向墨云稷时,敛了笑意,故作悲愤:“你们怡园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这么多人平白无故腹痛难忍,定是你们怡园的吃食出了问题,你们休想狡辩!” 时温宜向前一步道:“诸位,如今当务之急是先让郎中为大家诊治,缓解病痛。若查清事情真相,真是怡园食材出了问题,我定然不会推卸责任。” 可此时宾客们情绪激动,哪里肯轻易罢休。 王员外爷强撑着说道:“时家主,话虽如此,可我们实在疼得难受,这郎中何时能到啊?” 闹事之人趁机煽风点火:“哼,他们就是想拖延时间,好销毁证据!大家可不能上当!” 一个人中毒,或许还能被怀疑是栽赃陷害,可如今这么多人都出现不同的症状,这还能都是来闹事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时温宜和墨云稷,眼神中充满了质疑和不安。 老掌柜深知此事严重,早已将厨房里的饭菜和负责今日宴会餐食的人都控制起来。 时温宜神色凝重,为了求公正,她请墨云稷公开审问。 很快,老掌柜将厨房里的人和饭菜都带到了众人面前。 墨云稷神色冷峻,开始当众审理。 他仔细检查所有食材,又查看了烹饪用的器皿,甚至连水源都没有放过,可一番查验下来,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王员外爷强忍着腹痛,有气无力地说道:“可就算这些厨娘和食材没有问题,可我们倍感不适又作何解释啊?” 周围的宾客也纷纷附和,现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这时,顾老先生在棉雨的搀扶下,终于赶过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知府和豸卫司相比,谁更有说服力 顾老虽已年迈,但精神矍铄,眼神中透着睿智与沉稳。他医术高明,又有一颗医者仁心,在这城里德高望重,他的人品,绝不会被人收买。 闹事之人原本还以为请来的只是普通的郎中,心想着若是查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就暗中威胁一下,总能蒙混过关。 可当他看清来的是顾老先生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顾老认识墨云稷,微微拱手,声音温和:“墨大人也在啊?” 墨云稷急忙上前,双手扶起顾老,态度恭敬:“顾老先生无须多礼,今日之事颇为蹊跷,众多宾客突发腹痛,还望顾老能为他们一一诊治,查明病因。” 顾老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墨大人放心,老朽自当尽力。”说罢,他拿着药箱先去给最严重的那位中毒之人号脉。 闹事之人见顾老开始认真诊治,心中愈发慌乱,眼神闪烁不定。 墨云稷早有防备,目光紧紧锁定他,让他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现场暂时安静下来,时温宜在一旁协助顾老,递上所需的药材和器具,心中暗暗祈祷赶快医治好这些病人,免去他们的病痛苦楚。 顾老眉头蹙起,微微叹息着,却并未言语,只是继续为下一位宾客诊脉、查看病情。 来之前,棉雨已将怡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他,顾老心中早有判断,这八成就是栽赃陷害。所以他不能先下结论,要等都诊治完,全面了解情况后,再对“症”下“药”。 那些出现腹痛的人,心生惊恐,都担心自己是中了毒,会丧命于此。见顾老又给别人诊治,心中愈发焦急。 其中一人赶紧走到顾老身边,声音颤抖地说道:“顾老,我腹痛难忍,是不是要死了?劳烦您先给我看看吧!” 众人一听,都立刻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请顾老诊治,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顾老,先给我瞧瞧,我实在疼得受不了了! ——顾老,您可得救救我呀! 墨云稷担心这些人冲撞伤到顾老,立刻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顾老。 他高大颀长的身姿往人群中一站,自带一股杀伐之气,那冷峻的面容和凌厉的眼神,让那些人瞬间神色恹恹,不敢胡乱造次。 “排好队,一个个来,顾老自会为大家诊治。”墨云稷沉声说道,面对这些无辜受累的民众,他无法拿出对待犯人那般凌厉手段。 闹事之人见场面再次被墨云稷轻而易举的控制住,心中更加焦急,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心中干着急。 顾老将所有人都检查一遍之后,缓缓直起发酸的脊背,神色凝重地说道:“此人确实是食物中毒,但是是因为食物相克所致。至于剩下的人,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中毒,一种是服用了变质之物。” 此言一出,现场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中毒?我们真的中毒了? 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声音中满是慌乱与不安。 ——顾老,我们之中何人是中毒?何人是服用了变质之物啊? 众人纷纷围上前,七嘴八舌地问道,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怡园投毒,还给我们吃变质的食物,我们要告官,请知府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一些没出现不适症状的人义愤填膺地喊起来,情绪瞬间被点燃。 ——走! 众人一下子大闹起来,愤愤不平,叫嚷着要去官府讨个说法。 墨云稷眉头紧锁,“顾老,可否将病人情况详细说明?” 不等顾老细说,闹事之人混在人群中,趁机煽风点火:“哼,这位大人还想包庇怡园不成?这么多人出了问题,不是怡园的责任还能是谁?” 时温宜站了出来,努力安抚众人情绪,“诸位,请稍安勿躁。怡园一直秉持诚信经营,绝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医治和查明真相,而不是无端指责。”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怡园的食材都是严格把控的,每一道食材从采购到上桌,都有专人层层筛选。甚至我和老掌柜都要试吃过,才会给大家上菜,断然不会有变质和有毒之物混入的。还请大家相信我们。” 顾老也点了点头,神色沉稳,“目前还需进一步调查,看看是哪些食物相克,又是哪些食物变质,才能确定问题根源。” 然而,众人情绪激动,哪里肯轻易罢休。 就连王员外爷捂着肚子,脸色苍白,也有气无力地说道:“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万一我们有个三长两短,谁来负责?” 人群中有人跟着附和:“对!必须给个说法,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遭罪!” 闹事之人见众人情绪愈发激动,心中暗自得意,表面上却装作一脸无辜:“这怡园明显有问题,这位大人,您可不能偏袒他们啊。” “诸位放心,本官已安排人手彻查此事,在真相未明之前,还请诸位留在怡园,以便随时配合调查,莫要冲动行事。”墨云稷沉声喝道,声音如洪钟般在人群中响起。 时杰去调查那对兄弟,尚需要一些时间。 怡园这边病患众多,情况危急,实在等不了太久。 墨云稷眉头紧锁,示意棉雨带上几个兄弟去暗中协助一下时杰,尽快查明真相。 闹事之人在一旁暗自得意,他更喜欢大家在这等消息,最好是再等出一两条人命,到时候,怡园就彻底声名狼藉了。他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心中暗自盘算着,眼前这位大人,要怎么护着这怡园! 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那我们也可以去府衙报官,由知府大人为我们调查真相。” 墨云稷嘴角微微上扬,“你们觉得,知府办案和豸卫司比起来,谁更有说服力?” 王员外爷靠在椅子上,毫不犹豫地说道:“那还用说吗?自然是豸卫司啊!那可是只听命于陛下一人的!” 这个回答,墨云稷感到很满意。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只令牌。 若是别人家的产业出了这般事端,墨云稷只会寻个舒适之处坐下,冷眼旁观那出出好戏。毕竟,堂堂豸卫司指挥使,每日要务缠身,哪有闲工夫事事都亲自过问。 但此次事件却大不相同。 第二百五十章 这字条是写给你的 事关时温宜,她不单单是温宁托付给自己照顾之人。时家养育燕池公主多年,这份恩情,于他和燕池国而言,重如泰山。 他查看过那些食材,也将那些接触过食物之人都审了一遍,深知这背后定是有人在捣鬼。 官场黑暗,波谲云诡。又有人一心想除掉温宁。 若将此案交到别人手上,难保不会有人从中作祟。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将事情搅得一团糟,让时温宜陷入绝境。 最后,逼迫温宁现身。 那令牌由铜鎏金铸就,材质坚硬而冰冷,在阳光的抚摸下,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它所散发出来的,是一种让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王员外爷自然是知晓豸卫司的,这辈子也有幸亲眼见过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豸卫司令牌。 豸卫司内部划分两部,各有其独特职责与使命。 一部为红衣卫,正是由墨云稷手中所持的这枚令牌调动。他们穿梭于大街小巷、官宦府邸之间,主要负责搜查取证工作。在特殊情况下,持令牌可先斩后奏。 另一部则是黑衣卫,他们替天子执行那些最为隐秘、最为“脏”的任务,也是豸卫司中最为恐怖的存在。黑衣卫的行动往往伴随着血腥与杀戮,他们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利刃,随时准备为天子清除那些威胁到皇权的隐患。而调动黑衣卫的,则是那神秘而威严的玄铁令。 王员外爷将身体弓成了九十度,态度诚恳到了极点,“大人,在下是员外郎王士禄,还请您为下官做主啊。” 他心中清楚,能让豸卫司来查实此案,那自己这顿宴席就算真的闹出了人命,也无需害怕了。 豸卫司的威名那可是如雷贯耳,在这京都城之中,能让三岁稚娃闻风啼哭的存在。有他们出手,其调查结果无人敢质疑。 闹事之人听闻豸卫司介入,腿一软,险些就跪在了地上。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心中恐慌不已。他只是想栽赃陷害怡园,从中谋取一些私利,可从来没想过要同豸卫司扯上关系啊。 豸卫司下的一百零八道刑具,他光是从说书人口中听得一二,就觉得胆寒心惊。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现在收手也来不及了。 那边有棉雨等人的协助,时杰的调查进展得格外顺利。但一想到家主还在焦急等待消息,他也顾不上细细思量其中的缘由,一路上不敢有丝毫耽搁,一口气跑回了怡园。 喘着粗气说道:“此人在来怡园赴宴时,服用过乌梅酒。”时杰指着地上口上挂着白沫之人说道。 顾老微微点头,神色凝重,“确实如此。乌梅与猪肉相克,会导致病人呕吐,严重时引发食物中毒。” 时杰面色冷峻如霜,猛地伸手指向那闹事之人,“他叫田虎,平日里嗜赌成性,与李大勇颇为相熟。前几日,他在赌坊欠下了二十两银子的赌债,被赌坊逼得紧,险些被砍断一只手。就在走投无路之时,有人找上了他,许他以好处,让他来怡园闹事。” 说罢,时杰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那纸条被他攥得有些发旧,边角都微微卷起。他快步走到墨云稷身前,将纸条递了过去,“这张纸条,是我在他家中找到的。” 他找到田虎家中,发现他家家徒四壁,除了几件破旧不堪的家具,再无他物。就连灶台上的锅都断了一个很大的豁口,仅有的两把椅子也明显被人砸过,摇摇欲坠地立在那里。 而这张纸条就在枕头 墨云稷接过纸条,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缓缓展开。 只见上面的几行字扭曲怪异:毁掉怡园名声,这二十两赌债便一笔勾销。 字迹潦草凌乱,都不如初开蒙的稚子写的端正,显然是故意隐藏笔迹,但其中的意图却再明显不过。 墨云稷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仿若千年寒潭,透着彻骨的寒意,紧紧盯着田虎,那目光直刺田虎心底,冷冷说道:“田虎,你为了这区区二十两赌债,便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妄图毁掉怡园的名声,陷无辜百姓于危难之中,你可知罪?” 田虎被墨云稷那如刀般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颤,双腿发软,好似被抽去了筋骨,差点瘫倒在地。脸色煞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却也只能强装镇定,声音颤抖地狡辩道:“大人,这……这纸条不是我写的,肯定是有人陷害我!” “这字条自然不是你写的,但确是写给你的!”墨云稷怒目圆睁,声如洪钟,一步一步逼近田虎,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严,“你以为几句狡辩就能掩盖你的罪行?那赌坊逼债之事,你以为本官查不出来?你与那背后之人的勾当,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巧言令色隐瞒到何时?” 田虎被墨云稷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慌乱,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满心懊悔,怪自己鬼迷心窍,为了那区区赌债,竟轻信他人唆使,跑来怡园生事。 那赌债若实在无力偿还,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即便跑不掉,最坏也不过是断去一只手,落个残疾罢了。可如今落在豸卫司手中,一条性命怕是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田虎心中苦不堪言,悔恨、恐惧不安的泪水开始在眼眶中直打转。 “红衣卫何在?”墨云稷突然一声暴喝,声若惊雷,众人只觉耳膜生疼,身体皆是不由自主地一颤。 只见一队身穿红衣的带刀卫不知从何处疾驰而来。步伐整齐划一,身姿矫健,如一阵狂风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迅速站到墨云稷面前,声音如雷贯耳:“大人!” 墨云稷两指轻轻衔着那张字条,目光冷峻,“去田虎所欠赌债的赌场,给我调查清楚这张纸条的来历,还有里衙关押的李大勇。” 红衣卫做事干脆利落,雷厉风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折返回来。 “大人,这张字条并非出自赌馆,是一名神秘人替田虎还了二十两的赌债。” 赌场管事也被带了过来,走过来战战兢兢地补充道:“大人,那神秘人身形修长,带着斗笠,打扮得像个江湖之人,可走起路来却透着一股书生气。” 红衣卫又道:“李大勇称,数日前,户部楚慕白曾来狱中见他,告知他跟他一起绑架时温宜的两位兄弟已经刑满释放。李大勇是此绑架勒索案的主犯,那两兄弟是从犯,依照律例,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刑满释放,李大勇深知是楚大人的手笔。”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十里香还有这特性? “他便询问楚大人,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放他出去。可楚大人也只是向他打听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李大勇觉得这些事没什么要紧,便一股脑儿地都交待了。其中包括田虎两兄弟的住处。” 依照这些证词,众人心里都明白,那指使田虎兄弟来怡园闹事的很可能就是楚慕白。 但是,王员外爷知晓这证据尚显不足。 只要楚慕白咬死不承认,再反咬一口,说李大勇是心怀怨恨,故意栽赃陷害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李大勇曾经绑架过楚慕白,后来入狱,心中难免有怨恨。 但即便如此,该有的调查过程还是要走。 墨云稷目光坚定,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带上赌坊管事去见楚大人,让管事好认一认那神秘人的步伐。” 至于其他受害之人,揪出那幕后凶手,于墨云稷而言,并非难事。 墨云稷神色从容,“食物若是变质,在食材的颜色、气味以及质地上,定会出现极为明显的变化。然而本官仔细检查过这些食物,并未发现有明显变质之态,这便说明,凶徒是借助了其他物质,促使食物性质发生改变,营造出变质的假象,可食物本身实则并无问题。” 王员外爷满脸焦急,连忙拱手道:“还请大人明示,为我等解惑。” 墨云稷目光深邃,“有一种药粉,只需撒在上好的食材之上,便会即刻让食材出现变化。奇妙的是,食材本身的颜色与气味都不会有丝毫改变,但倘若有人食用了这种食物,便会引发严重的腹痛,看似是食物变质所致。这一点,并不难验证。” 说罢,吩咐红衣卫仔细登记每一位宾客所食之物,以及落座之处。 一番查探后,发现因食物变质而受害的宾客,皆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且都食用了名为“烧鹿肉”的菜肴。 只因鹿肉是烤制而成,表面有一层丰富的油滋,药粉撒上去,便会迅速溶解进入肉中,从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 只可惜,田虎大闹一场,将桌椅掀翻,食物混杂在一起,满地狼藉,很难分辨出究竟是哪一份鹿肉出了问题。 顾老只能蹲下身子,将地上所有的鹿肉都一一仔细检测,最终将有问题的鹿肉挑选出来。 沉声说道:“只有这些鹿肉里含有一种叫‘殊松子’的东西。此物采自南域深谷,那里生长着一种似松非松的植物,通体带毒,名为殊松,其子晒干后磨成粉,撒在做熟的食物上,确实能让食物迅速变质。” 顾老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常年云游四海,于山川林野间采集珍稀药材,其丰富的阅历让众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王员外爷满脸惊惶,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问道:“除了这些因食物变质而腹痛的人,剩下的莫不是都中了毒?!” 此刻,众人皆已服下顾老调配的药方,绞痛难忍的腹部渐渐舒缓,中毒之人身上的毒素也已被化解。 可一想到不过是参加了一场宴席,便稀里糊涂地中了毒,众人的心中仍如压了一块巨石,满是后怕与不安。 墨云稷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目光如电,“至于这些中毒之人,要查明真相易如反掌。来人,端一盆清水来!” 老掌柜心里放心不下,想着亲自去端那盆水,就怕中间再有人搞鬼使坏。 棉雨却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旁,轻声说道:“我去吧。” 棉雨是二东家月公子身边的人,可方才墨大人下令时,棉雨没有丝毫反驳质疑。 老掌柜满心疑惑,实在想不明白棉雨为何对墨大人如此顺从。他暗自揣测,许是因为墨大人位高权重,又正在帮怡园查明事实真相,所以棉雨才这般积极主动。 可这,不过是端盆水的小事,棉雨姑娘为何也表现得如此殷勤,这与她平日里那清冷孤傲的性子实在是大相径庭。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棉雨端着一大盆冷水,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稳稳地将盆放在红衣卫扶起的一把椅子上。 棉雨微微侧头,用不易察觉的动作对墨云稷点了点头,而后便退到一旁静静地站着。 墨云稷目光扫过众人,看向顾老,“顾老,导致众人中毒的是何物?” 顾老神色凝重,缓缓说道:“是十香散。这十香散虽有毒性,但只要剂量使用得当,便能入药治病救人。若是散在羹汤之中,还能起到增香提味之效。可若是服用过量,那可就危及性命了。” ——会死人? 众人一听,顿时炸开了锅,脸上满是惊恐与愤怒,纷纷扯着嗓子大骂那下毒之人,恨不得要将那下毒者生吞活剥了。 墨云稷目光如炬,缓缓说道:“十香散颜色微微泛黄,但凡沾染过十香散之人,手指上一旦遇碱水便会变成血红色,而且还会伴有被恶狗啃咬般的剧痛。” 顾老眉头微微一蹙,心中暗自思忖:这十香散竟还有这般特性?自己研读医书多年,却从未在书中见过相关记载。 他不禁对墨云稷生出了一丝钦佩之情,难怪这墨大人年纪轻轻便能掌管豸卫司,破获了那么多离奇古怪的案子,果然是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啊。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顾老眉头蹙得更紧了,他方才给众人诊治的时候,分明没有看见有人舌头泛红。 按照墨云稷所言,手指触碰十香散后遇水会变红,那羹汤里既然含有十香散,喝过之人舌头上也应该会出现这种血红色才对啊。 顾老突然恍然大悟,心中暗自冷笑:墨大人这是在诈那名凶手呢!差点就把他这个行医大半辈子的老郎中给糊弄过去了! 众人在红衣卫那如鹰隼般锐利审视的目光下,心怀忐忑,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依次将双手缓缓伸进那盆清水中。 时温宜和老掌柜为了能让众人彻底信服,以身作则,带领着怡园上上下下所有人一同参与查验,结果均显示没有任何问题。 田虎站在一旁,目光紧紧跟随着每一个将手伸进水中的人,眼神中满是警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被这位墨大人抓到把柄。 最后,只剩下田虎和他的兄弟还未验过。 田虎脚步略显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棉花上,软绵绵却又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缓缓走到水盆前,望着那平静无波的清水,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眼睛一闭,心里一横,猛地将手伸进了水中。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为何田虎手上会呈现黑色 然后还刻意模仿起之前那些将手伸进水里时面容猛地抽动一下的表情,他却浑然不知,这盆冰水在经过那么多双手的浸泡后,早已被众人的余温所中和,现在已经不那么冰冷刺骨了。 他这般夸张又刻意的表情,在墨云稷眼中显得极为突兀,简直就是画蛇添足,反倒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让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怀疑与审视。 棉雨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笑容,嘴角高高扬起,眼神中满是轻蔑与不屑。 田虎也真是愚蠢至极,还妄图通过模仿来掩盖自己的罪行,却没想到弄巧成拙。 就这点伎俩,还想逃过豸卫司指挥使的眼睛,真是可笑! 田虎缓缓伸开双手,仔细查看自己的指尖,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他高高地将双手举到头顶,朝着众人展示,而后又特意看向墨云稷,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道:“大家可都看清楚了,我也是受害者,投毒之人绝对不是我!” 那这十香散究竟是何人所下的毒手呢? 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地,食物里自己就生出毒素来了吧? 墨云稷在众人满脸的不解之中,神色平静却又带着几分笃定,缓缓开口说道:“还有一人,未曾验过。” 还有一人? 众人顺着墨云稷的目光看去,发现那未曾验过之人,正是田虎的那位兄弟。 那人虽然服下了顾老开的药,如今已无大碍,但此刻他的脸色却比之前发作时还要难看,苍白如纸,额头上还隐隐冒着冷汗。 “我是受害者啊,我怎么可能会是下毒之人?我难不成会自己毒自己吗?”那位兄弟强装镇定,声音却有些颤抖地为自己辩解着。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田虎泛着黑色的手指,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不安起来。 不是说变成血红色吗? 为何田虎手上会呈现黑色? “是你自己去,还是本官亲自动手帮帮你?”墨云稷冷森森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那人。 那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那人浑身一颤。 红衣卫听到墨云稷的话,瞬间向前踏出一步,直接架起田虎的兄弟,毫不留情地握住他的两只手,伸向那盆水中。 田虎心中一惊,深知这下肯定要露馅了。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脚步缓缓向后退着,试图挤出人群,找个机会赶紧逃跑。 他刚退了几步,就被时杰拦住了去路。 田虎一看对方只是个孩子,心里自然没把他放在心上,脸上露出凶意。但这里还有那位浑身散发着寒意的墨大人和豸卫司,他不敢张扬,只能恶狠狠地恐吓道:“给老子滚开!” 墨云稷早就将田虎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他神色平静,没有立即出手阻止。 他想看看当初在人市上,险些被自己买下的这位罪奴如今长了多少本事。 时杰扬起小脸,对于田虎这个样子,他只觉得那是在装腔作势罢了,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反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带着几分洞察真相的笃定。 “你这是想去哪啊?莫不是做贼心虚,想趁其不备逃之夭夭吧!”时杰声音不大不小,还透着一丝少年的稚嫩,但那清脆的嗓音却如同晨钟暮鼓,在这紧张氛围的现场清晰可闻。 他虽年纪尚小,可挺拔的身姿却好似一棵初露锋芒的青松,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带着贵气的凌厉气势。 即便身处人群之中,那股独特的气质也能让他瞬间脱颖而出,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田虎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强装镇定地瞪着时杰,色厉内荏地喝道:“臭小子,少在这胡言乱语,栽赃你田虎爷爷!我田虎已经自证清白,何来做贼心虚之说!” “是吗?”时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嗤笑,目光顺着田虎那满是惊异的表情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他那双已经泛黑的手指上。 田虎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不安低头一看! ——大家快看!田虎的手指是黑色的! 人群中,有眼尖的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这一嗓子,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田虎身边的宾客们如同惊弓之鸟,立刻慌张地向后退去,你推我搡,生怕离他这个“投毒败类”近一点,下一个就是自己遭了殃。 这时,红衣卫将田虎兄弟的手高高举向众人,大声说道:“大人请看,此人双手十指泛红,确实触碰过十香散。” 田虎那兄弟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身体因极度的惊慌而抖成了筛子。 田虎见状,明白今日是难以逃脱了,但他骨子里那股狠劲涌了上来,心想总要放手一搏,至少不能让两个人都折在这儿。 他眼神一凛,猛地大步向前,一只如鹰爪般的手迅猛地扣向时杰的脖颈,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在袖口里轻轻一抖,一把匕首正好落在他的掌心。 他紧紧握着匕首,眼神中透着一股鱼死网破的决绝。 时杰在时家跟着武先生潜心修习功夫,虽说尚未达到能以一敌十的境界,但他天生根骨轻盈,身形犹如灵动的飞燕,一个人若想轻易抓到他,也绝非易事。 那匕首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仿佛带着一股要将时杰吞噬的狠劲。 众宾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尖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们,何曾见过这般血腥暴力的场面,一个个脸色煞白。 就连遇事素来沉稳的时温宜,此刻也紧张到了嗓子眼,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眼神中满是担忧与惊恐。老掌柜更是被吓得浑身肌肉紧绷,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然而,红衣卫没有得到墨云稷的命令,他们便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就连平日里对时杰颇为关照的棉雨,此刻也只能强忍着出手的冲动,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无奈。 时杰的目光里,清晰地映射出匕首闪过的一抹清冷光芒。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只见他腰身一拧,如灵蛇般巧妙地避开了田虎这凌厉的一刺。 紧接着,他顺势一个转身,脚步轻盈地绕到田虎身侧,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田虎的手腕。 第二百五十三章 墨云稷的剑出鞘了 田虎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仿佛被铁钳夹住一般,手中的匕首险些掉落。他心中一惊,想要挣脱,却发现时杰的力气出奇的大。 时杰趁势左手握拳,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朝着田虎的胸口狠狠击去。这一拳势大力沉,田虎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几步。 时杰并未就此罢手,他脚步不停,如影随形地跟上,双手灵动的在田虎身上连连出击。 或拍或打,或点或戳,每一招都精准地落在田虎的要害之处。田虎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狼狈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抵挡时杰的攻击。 原本气势汹汹的田虎,此刻在时杰的攻击下,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只能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他的每一次挣扎,都换来时杰更猛烈的打击,身体摇摇欲坠,双腿发软,最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头,苦苦求饶:“别打了,我认输,饶了我吧!” 墨云稷冷冽的寒眸里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那笑意虽浅,却是对时杰表现的认可。 温宜急步走过来,眉宇间满是担忧,眼神中透露出对时杰的关切。 她还是想亲自检查一下时杰的身体,确认他没有受伤才能安心。轻声说道:“阿杰,你没事吧?” 可就在众人相继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场风波即将平息的时候,田虎突然朝他兄弟望了一眼,那人心领神会,鼓起勇气抱住墨云稷的大腿。 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吸走了注意力。当墨云稷反应过来时,田虎已经如疯了一般朝时温宜猛冲上去。 田虎一把抓住时温宜,将她紧紧束缚在自己怀中,那只手如同铁钳一般,让时温宜动弹不得。接着,他从时温宜发髻上拔下一支金钗,抵在她脖颈间。 那尖锐的金钗瞬间刺破了时温宜白皙细滑的皮肤,霎时渗出一丝殷红的血液。 “都给老子让开!不然老子就杀了她!”田虎彻底疯了,目呲欲裂,脸上的肌肉扭曲在一起,显得十分狰狞。 他手中的金钗微微颤抖着,随时都有可能刺进时温宜的肉里,那刺破肌肤的痛感让时温宜不禁打了个寒颤。 气氛再一次紧张到了极点,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红衣卫立刻警觉起来,将田虎团团围住,但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 另一部分红衣卫将田虎的兄弟控制起来。 墨云稷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时杰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田虎碎尸万段,但又怕伤到时温宜,只能强忍着冲动。 田虎双唇剧烈颤抖着,每一丝颤动都透露出他内心的恐惧与挣扎,“放了我兄弟,不然,老子让她血溅当场!” 那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金钗头已经深深地没进了温宜的肌肤里,殷红的鲜血如细蛇般蜿蜒流下,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襟。温宜紧咬着下唇,强忍着剧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墨云稷神色冷峻,目光如炬地盯着田虎,冷冷说道:“田虎,你知道豸卫司的本事,纵使你逃到鼠洞里,也能将你挖出来。可你的兄弟还在本官手中,你当真不顾及豸卫司的一百零八道刑具吗?那每一种刑具,都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杀人不过头点地! 豸卫司的手段,他是听过一些的,甚至亲眼见过红衣卫抄家时,直接将反抗之人当场斩杀的场面。 他纵使不想兄弟命丧于此,但是总好过两个人都伏诛。 可若是让他兄弟生不如死,受那豸卫司惨无人道的刑法,他确实很难下了这狠心。 田虎的内心在痛苦地煎熬着,一边是兄弟的血肉亲情,一边是眼前这残酷的现实。 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大声喊道:“换!你们放了我兄弟,放我们离开,我就放了她!”那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又带着一丝无奈。 “好!” 墨云稷淡淡地说道,声音虽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此言一出,彻底惊掉了王士禄的下巴。 棉雨知晓墨云稷也是月寻的身份,也清楚主子同温宁之间有着特殊关系。所以,当看到主子如此护着时家主时,她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她只是暗暗警惕着周围的动静,随时准备在关键时刻出手,确保主子和时家主的安全。 然而,王士禄却感觉脑袋“嗡”的一下,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懵了。 他想不明白,让满座京都城的达官权贵,甚至是皇亲国戚都闻风丧胆的豸卫司指挥使大人,向来杀伐果断、狠辣无忌,如今竟然会如此护着这怡园之主。 在他的印象里,墨云稷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山”,冷酷无情,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 可这怡园的女主人,究竟有何非常手段,竟能捕获住墨大人那颗冷沁沁、从不为女子所动的心? 王士禄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与敬畏,心中暗自思忖,看来,他在怡园举办满月宴,算是押对宝了! 这也算是让他有了与墨大人攀上交情的机会。 哪怕只是这么一点点联系,也足够他在京都城横着走了。 王士禄正想得天花乱坠,忽然!一股刺鼻的腥气毫无征兆地喷溅而来,带着温热和铁锈般的味道,直直扑在他脸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脸,指尖触到一片黏腻腻的液体,拿到眼前一看,满手都是触目惊心的血。 王士禄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他的心脏猛地一缩,缓缓抬头看去,只见田虎在万般震惊和恐惧之中,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布满了血丝,仿佛要将这世间的最后一丝景象都刻进眼底。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随后轰然倒地。 田虎倒地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王士禄的心上。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双腿发软,差点也跟着瘫倒在地。 墨云稷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噤若寒蝉。 时杰则紧紧地将温宜护在身后,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 一切都发生得那般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墨云稷手腕轻抖,软剑如灵蛇般收回腰间,剑身之上,血珠顺着剑槽滑落,滴落在地,溅起一朵朵微小的血花。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一场诛杀对他而来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小事。 王士禄双眼空洞无神,口中呢喃道:“墨云稷的剑……出鞘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那便给他个痛快吧 在大宗,两件让人谈之色变的东西,一个是剧毒“无泪”,一个就是墨云稷的“剑”! 剑出鞘必饮血,所过之处,无不披靡。 今日,身份如此贵重的墨云稷竟会为了救怡园之主,毅然决然地抽出了那把令人胆寒的剑。 剑光如电,划破长空,直取那投毒之人的咽喉。 此时,王士禄更加笃定,这怡园之主定是墨大人心尖上的人! 他日,定要多多为怡园引荐生意才是! 红衣卫一行人带着赌坊管事,脚步匆匆地直入官署大厅,户部的官僚们见状,无不面露惊色,纷纷避让。 户部侍郎快步迎上前来,脸上堆满了客气的笑容,“不知豸卫司的差爷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若有吩咐,本官定当全力配合。” 红衣卫面色冷峻,不苟言笑,沉声道:“奉大人之命,特来向户部主事楚慕白大人例行询问几个问题。还请侍郎大人行个方便,将楚大人请出,以便我等询问。” 侍郎点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不消半盏茶的时间,楚慕白提着裙裾,脚步略显急促地走来。 赌场管事藏在暗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楚慕白,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红衣卫提出的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楚大人今日可去过里衙大牢?可有见过什么人?” 楚慕白早有准备,应对自如,言辞之间滴水不漏。 红衣卫并未就此罢休。 其中一名红衣卫将自己的剑递给楚慕白,示意他拿起来走几步。 楚慕白心中一凛,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依言接过剑,缓缓踱步。 他举手投足间的样子,与那日在赌坊乔装打扮的“江湖客”有几分相似。但那走路的姿态,右脚重心偏向外侧,左脚却明显往里收,这独特的走路方式,在这世间并不多见。 可赌坊管事岂是等闲之辈?他那双眼睛毒辣得很,在暗处将一切瞧了个真切。 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红衣卫道:“小人敢笃定,那日之人必是这位楚大人无疑。” 红衣卫闻言,目光微凝,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墨云稷并未急于下令抓捕楚慕白。 满月宴上他出现及时,并未出现人命。 于豸卫司而言,这不过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案。 豸卫司虽权势滔天,可也不能仅凭赌坊管事一人之言就给楚慕白扣上重刑的帽子。律法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每一条罪状都得有实实在在的证据支撑。 当然,以豸卫司的手段,若想翻出些确凿证据来,也并非什么难事。 只是此刻,墨云稷尚有更为紧要之事缠身,哪有闲工夫去理会这些旁枝末节的插曲。 何况,这世间之事,并非都得经过官府衙门才能了结。有些手段,即便不摆在明面上,也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滋味可比官府定罪还要让人煎熬百倍。 楚慕白既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便是自找苦吃。田虎的兄弟被囚于豸卫司多日,外间不知情的人纷纷传言,田虎被一刀毙命,他的兄弟怕是已命丧黄泉。 楚慕白整日里心惊胆战,他万万没想到,墨云稷会牵扯进这件事中。 这几日来,楚慕白以病为由,深居简出,生怕遭到报复。 直到同僚来家中探访,这才得知田虎一案已然了结。 被憋闷数日,终于可以放松放松,正巧户部的同僚们邀楚慕白去茗兰酒肆吃酒听曲。楚慕白连忙换了一身衣服,欣然前往。 酒肆近日新来了一位歌女,那嗓音软糯得如同江南三月的细雨,又似黄莺啼鸣般婉转,每一句唱词都仿佛能勾人魂魄。 她生得也是娇俏动人,眉眼含情,身姿婀娜,一颦一笑间都透着股让人怜惜的劲儿。 楚慕白本就爱热闹,他的同僚又是个风流的性子,挑逗那歌女娇滴滴的直喊:“哥哥,快饶了我吧!” 二人玩得不亦乐乎,又多饮了几盏酒,回家的时辰也就越来越晚。 亥时三刻,酒肆要打烊了,楚慕白这才哼着小曲往家走。 天色早已漆黑一片,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那昏黄的笼中烛光在风中摇曳。 楚慕白正沉浸在方才的欢乐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正悄然降临。 突然,从一旁的小巷子里窜出几个黑影,他们动作迅速,趁楚慕白不备,一下子将他套进了麻袋之中。 紧接着,如雨点般的拳头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是,这拳头里攥着钢针,每一击都带着一股刁钻的巧劲,钢针并非直直刺入,而是在皮肉间扭转、挑动,仿佛要将楚慕白的每一丝痛觉神经都狠狠揪起。 楚慕白只觉那股疼痛如万蚁啃噬,从被击中的部位迅速蔓延至全身。 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地传递着剧痛信号,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直冒,蚀骨钻心的痛感让他几近昏厥,却又在下一波疼痛袭来时硬生生被拉回残酷的现实,只能在这无尽的折磨中反复挣扎。 起初,还能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救命”,可到后来,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只剩下嘴唇无力地翕动。 就在他以为自己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几个黑衣蒙面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化整为零,迅速向四处散开。眨眼间便隐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那车里的人耳力极好,隐隐听到了麻袋中传来的微弱呼喊声,喝令车夫停车。 车夫利落地跳下马车,解开麻袋。只见袋中人浑身伤痕累累,衣衫破碎,血迹斑斑,气息微弱,随时都有可能掉了那口气。 “可还有救?”车中人的声音尖锐得如同用薄铁片在青瓷表面狠狠刮擦,带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阴柔劲儿。 车夫沉声道:“公公,人还活着,有救。” 公公缓缓将车帘落下,语气冰冷地吩咐道:“那便给他个痛快吧!” 车夫二话不说,抽出系在袋口上的绳子,双手用力一扯。这绳子颇为结实,打算用这绳子将人勒死。 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楚慕白怀中露出的半只腰牌。车夫心中一动,伸手将腰牌抽了出来,定睛一看,随即赶忙冲着车内之人说道:“公公,此人是户部主事楚慕白。” “谁?”公公猛地再次撩起车帘,原本紧锁的眉头此刻皱得更紧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惊讶,“那个废物陈志远身边养的那条狗?” 第二百五十五章 温宁巧引楚映雪现身 车夫又仔细确认了一下楚慕白那张被打得青肿不堪、几乎难以辨认的脸,笃定地回答道:“是,就是此人。” 公公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那就找个医馆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楚慕白的伤势颇为严重,需得静养数日。郎中医术精湛,给他服下几副药后,楚慕白悠悠恢复了意识。 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觉浑身疼痛难忍,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被烈火灼烧。 待看清眼前之人,他心中一惊,挣扎着想要起身致谢。 原来,救下自己的竟是这位在静贵妃身边颇有权势的赵翼公公。 赵翼见状,连忙摆了摆手,动作优雅地将手中的青瓷茶盏轻轻放在身侧的桌子上。“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我也算是有这个缘分了。”赵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得了,你且好好养伤吧,本公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楚慕白强忍着身上的剧痛,他怎么舍得错过这般难得的机会,双手吃力地拱起,但依然咬牙挺住,,声音微弱:“翼公公大恩,慕白定然铭记于心,他日必将重谢。” 赵翼心中微微一动,他没想到,这楚慕白居然认识自己。 其实,他出手救下楚慕白,并非出于善心,只因此人极懂得讨上司的欢心,听闻他弄来一位龙元国舞姬,把陈志远迷得神魂颠倒。 赵翼目光在楚慕白身上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公公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楚慕白神色一黯,长叹一口气道:“公公有所不知,慕白不过是因一些小事得罪了权贵,这才遭此毒手。” 他心中明白,此事定然与墨云稷和时温宜脱不了干系,只是此刻不宜多说。 赵翼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思索着楚慕白这番话的真假,“你既已遭此劫难,日后行事可得多留个心眼。本公公虽救了你一命,但也不能事事护你周全。” 楚慕白心中一凛,赶忙说道:“公公教诲,慕白铭记于心。日后若有幸能为公公效力,慕白定当万死不辞。” 赵翼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楚慕白望着赵翼离去的背影,眼底嗪着一抹得意的笑。 他虽然得了户部尚书和侍郎大人的青睐,但是在这复杂多变的朝堂上,多条路总是好的。 若攀上赵翼这条路子,那日后自己的仕途也多了一层保障。 楚慕白伤势稍有起色后,便着手打听起赵翼的喜好来。投其所好,向来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他深谙此道。 没过多久,便探听到赵翼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顽疾。 当年赵翼初入宫闱净身之时,因无权无势、囊中羞涩,遭了净事房掌事太监的欺辱。 掌事太监下手没个轻重,一刀下去竟没处理干净,致使赵翼多年来一直默默忍受着这非人的痛楚。 也曾凭借静贵妃的关系,请来宫中医术精湛的顾太医诊治,可这病拖得太久,即便是顾太医也束手无策,赵翼为此苦恼不已。 其实,这病症本不算太过棘手,只是治疗之法颇为特殊,需借女子之体辅助。可好人家的女子,哪个愿意委身于一个公公,去行那等“伺候”之事?而那些身份不清白的女子,赵翼又根本看不上眼。 不少人心怀鬼胎,妄图通过巴结赵翼来攀上齐王和静贵妃这棵大树。他们绞尽脑汁,给赵翼送去一个个美女,甚至有人狠心将自己的庶女也送了过去,只为博赵翼一笑,讨他欢心。 可赵翼这人喜新厌旧,新鲜劲儿一过,便又想着另寻新欢。 静贵妃对赵翼的这些事儿也略有耳闻,但赵翼行事隐秘,不给她添什么麻烦,伺候她又尽心尽力,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 楚慕白知晓赵翼那棘手的病症后,心中便有了盘算。 一番思索后,他决定求助于赏金盟。 赏金盟在江湖中算是一股独立且神秘的力量,但是盟主的背后却是受九婴宗宗主管控。 平日,赏金盟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运营,但是九婴宗宗主若发了铁令,赏金盟就必须无条件服从。 楚慕白通过鬼市找到赏金盟所在之处,彼时,盟主接到九婴山铁令,半年之内,赏金盟不得接取任何杀伐任务。 楚慕白言辞恳切,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重金寻找走失的妹妹映莲。 盟主上下打量了楚慕白一番,见他神情焦急,不似作伪,便提出黄金百两作为定金,楚慕白毫不犹豫地应允,当场便交付了黄金,并留下一副楚映雪的画像。 盟主随即安排手下得力之人,四散出去,寻找映莲的下落。 那日,温宁正在园中练剑,剑招凌厉,身姿轻盈。 宗主在一旁悉心指点。 这时,宗门师弟匆匆赶来,呈上一份密报。 宗主看了一眼,将温宁唤到身边,“宁儿,你且看看这密报,说说你的想法?” 温宁接过密报,仔细阅读后,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师傅,时家与我都与楚家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这仇恨此生都难以善了。既然他把这心思动在自己人身上,那徒儿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宗主略一思索,“你既已想好,便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只是行事要小心,莫要露出马脚。” 温宁召集了平日里关系交好且办事靠谱的师兄弟们,将大家聚到一处僻静之地,压低声音说道:“各位师兄弟,如今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需大家帮忙。我想请大家散出一条消息,就说陛下七日后要为皇子选妃,大致目标已经锁定进入‘选美大赛’决赛的选手。” 师兄弟们听后,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疑惑问道:“温宁师妹,这消息可当真?若是虚假消息,楚映雪得知后,又怎会甘心冒此风险,恐怕会藏的更深了!” 温宁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噙着一抹自信且笃定的浅笑,“师兄放心,这消息虽非陛下金口玉言亲口所说,但宫中确实曾有过为皇子选妃这般心思。咱们只需巧妙地在其中添上一些似真非真、引人遐想的细节,便足以让楚映雪深信不疑。” 楚映雪做事向来冲动轻率,整日里就幻想着能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定会像被勾了魂儿似的,迫不及待地去报名。 他们只需在一旁静静等待,等她自投罗网时,就将楚慕白引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这一回,她定要扭转乾坤 楚映雪蜷缩在陈府里的一间厢房里,透过漏风的窗棂死死盯着远处宝贤王府的方向。 选美大赛之案过后,楚映雪像只惊弓之鸟般在城中四处躲藏,甚至连乞丐窝都住过。她永远忘不了那些肮脏的手在她身上乱摸时,自己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的屈辱。 都是温宁那个贱人…… 她咬着嘴唇在心中咒骂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后来,她想起墨云稷查抄陈志远府邸时,在后院挖出的那个巨大的藏银坑,几场暴雨过后,靠近后门围墙的一角发生了塌陷。 塌方处恰好形成了一个隐蔽的洞口,被杂草和藤蔓遮掩着,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谁会想到她会躲进这个晦气的地方?! 她每次进出都选在夜深人静时,在洞口附近做些巧妙的遮掩,只要她小心谨慎些,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就是她目前最安全的庇护所。 府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缩到墙角阴影里。直到确认不是负责巡逻的衙差,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死死攥着发皱的裙角,咬牙切齿的念着一个名字:“温宁……” 那场“选美大赛”本应该是她出人头地的一次绝佳机会,却被温宁一手摧毁。 更可恨的是,那个蠢笨如猪,却又跋扈任性的墨来恩,竟还“怀了孕”,害她到手的第一名成了泡影。 她恨极了温宁,也恨极了那个愚蠢却又好命的墨来恩,可当她再一次想起那日,自己亲眼目睹差役们粗暴地将温宁和墨来恩赶出王府时,一股扭曲的快意涌上心头。 楚映雪神经质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内里显得格外刺耳。 “活该!温宁你就是个野种!”她猛地站起身,又因为腿麻踉跄了一下,“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郡主,现在不也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来了?福恩庵、尼姑,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破碎的铜镜斜倚在潮湿的墙角,镜面蛛网般的裂痕将她的面容割裂成扭曲的碎片。 楚映雪颤抖着伸手触碰镜面,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镜中那个蓬头垢面、双眼凹陷的女子,真的是她吗? 半年前还在时家的赏花宴上,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而现在,她却像老鼠一样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连乞丐都不如。 从来恩手里连哄带骗过来的银子早已经花光了,可是她放不下姿态去食肆里打杂,也不愿去富户府上寻个浆洗的活计。她从来都瞧不上那些活在底层,每日靠出力累死累活的不过挣个三五个铜板的人。 她是要做人上人的贵妇! 夜深,她蹲在金梦楼附近的角落,学着其他乞丐的模样伸出脏兮兮的破碗。 “这位爷行行好吧!”她拦下醉醺醺的富商,却在接过铜钱时,脏碗不经意间触碰到那织金的袖口上,结果挨了一顿毒打和羞辱。 不远处传来玉兰银铃般的笑声,楚映雪猛地抬头,看到楚慕白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快要临盆的女子上了马车,那温柔体贴的模样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哥哥也是这样牵着自己的手去买糖人……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喊出那声久违的“哥哥”。 可一想到自己被亲哥哥当成礼物送给陈志远,最后从一府主母沦为一个贱妾,受所有人奚落和嗤笑的悲惨模样!喉咙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又被她狠狠眨去。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刺骨的寒意。 楚慕白似有所觉,他踏上马车的动作突然一顿,修长的手指搭在车辕上,缓缓转头朝她望来。 楚映雪浑身一僵,慌忙低头。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像刀子般扫过自己的头顶。 “夫君!”车厢内传出一道娇柔的声音。 楚慕白温柔的笑道:“无事!”说罢弯腰进了车厢。 直到马车辘辘远去,楚映雪才敢松开紧咬的唇瓣,缓缓抬起头,望着马车的背影,楚映雪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苦笑,“我的好哥哥,如今竟然连亲妹妹都认不出来了……”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地面上的污水倒映出她现在的模样,沾满泥土的手指死死抠进地面,“温宁、楚慕白,是你们害我成了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城东的破庙里住着个老乞丐,据说年轻时在宫里当过差。楚映雪用仅有的两枚铜板换的饼子递给他:“告诉我,选妃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怎么?你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有何不可?”楚映雪言语中透着几分不悦,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是她隐忍着,在她脸上寻不到一丝的痛苦。 “给皇子选妃,身世必然相当,你如今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连天露台的大门都迈不进去。”老乞丐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楚映雪知道他这是话里有话,直接双膝跪地,恭敬的磕了一个响头,“若您有法子助我进入天露台,他日我若有了锦绣前程,必奉养你终老。” 老乞丐忽地咧开嘴,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嗤笑,那笑声裹挟着浑浊的沙哑,似在刻意划清某种界限:“办法倒是有!至于奉养终老嘛,鄙人命薄,倒不必了!” 他在宫中当差的时候,见到太多杀人灭口之事,就是从他手里过掉的人命也不下五条了,他又岂会期盼能得善终? 至于帮她指条明路……是生是死,是福是祸,自有天数,各看个人的造化! 他不会拦着。 “太傅家的那位孙女,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才情更是出众,吟诗作对的本事,绝不输给当朝状元郎。只可惜啊……”他拖长尾音,眼角的皱纹堆起阴冷的弧度,“这性子嘛,傲气得紧呐!” 楚映雪眸中精光一闪,思绪不禁飘远。 当初她盗用温宁的身份,被温宁害得凄惨无比,自此开启了她人生的噩梦。如今温宁失去郡主的光环,已无法再从中作梗。 这一回,她定要扭转乾坤!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选妃之计成真 雨丝如银针般穿透夜色,楚映雪抬手拭去眼睫上的水珠,多日来不敢熟睡的那双干涩无光的眸子,此时此刻倒是清亮许多。 赏金盟的密探借着温宁散布的选妃消息,很快锁定了楚映雪的踪迹,此刻正在城中各个乞丐聚集的窝棚里疯狂翻找着她的藏身之处。 但是,此刻温宁还不能有丝毫停手的念头。 一旦楚映雪回过味来,或者消息受到朝廷镇压,楚映雪极有可能装聋作哑继续藏起来,到那时,再想引“蛇”出洞可就更难了。 她必须将这件事做得像一把锋利的钩子,精准地勾住楚映雪的心,让她即便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冒着被楚慕白抓回去的风险,也甘愿为了那渺茫却又诱人的前途,孤注一掷地搏上一搏。 墨云稷看过温宁密函后,趁着上早朝奏对之时,故作不经意地提及坊间流传的陛下欲为诸位皇子择选妃的传闻。 此言一出,那些素来以清议自持的御史言官们,怎会错失这等进谏良机,当即在朝堂之上纷纷恳请陛下早日定夺此事。 陛下心中其实早有此打算,太子尚幼,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但齐王及其他几位皇子,至今仍未有合适的正妃人选,尤其是齐王,作为陛下最为疼爱的皇子,其婚事因始终未遇能与之相配的女子而一再搁置。 在言官们的谏言之下,啸元帝最终决定,七日之后于云露台举行初选之仪。此等要事,依旧交由静贵妃全权主理。 楚映雪从老乞丐那里得到指点后,谋划着如何接近太傅的孙女张熹昭。 而乞丐堆里往往是打听消息,最方便也最廉价的地方。 每月十五,张小姐都会去惠誉轩里购买宣纸,楚映雪早早便候在店外,等待着那个能与张贵女“偶遇”的时机。 张熹昭人美却不愚钝,心思更是细腻如发。当楚映雪装作不经意地与她“偶遇”,并试图搭话时,张熹昭微微蹙起如黛的眉头,良好的修养让她只是淡淡地流露出不悦。 楚映雪的三言两语,便被对方瞧出了破绽。 张熹昭只是稍作问询,便如同抽丝剥茧一般,探清了楚映雪的心思。 张熹昭虽不屑去做那被困在金丝笼中的女子,但是绝不会置家族于不顾,将自己的身份借给楚映雪这等愚蠢又心怀不轨之人。 她不想楚映雪在自己身上白白浪费时间,更不想因楚映雪的愚蠢行径给家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送了她一句话:“自知方守心之正,恶念休萌世路宁。” 可奈何,楚映雪丝毫没领情,还在人家背后骂了句:“不识抬举!” 张熹昭依旧脚步轻盈,并未将“映莲”的话放在心上。在这复杂的世间,她才不屑与“映莲”这种妄图不劳而获、心怀恶念之人一般见识。 楚映雪不能借用张熹昭的身份,便琢磨着其他法子。 这次选妃恐怕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决不能再搞砸! 她跑到破旧的土地庙里,那庙门半掩,萧瑟的秋风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声响,庙内阴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破碎的垂帘在夜风的轻抚下,无力地摆动着,那飘忽不定的姿态,恰似鬼影重重。让人不禁心生恐惧,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她顾不上害怕,一头钻了进去,在一堆杂乱的杂物中疯狂翻找,终于扒出一只布满灰尘的陶泥罐。 她颤抖着双手,如获至宝般将那件在选美大赛上穿过的衣裙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那衣裙光滑亲肤,光是触感就让人爱不释手。 她在心底无数次勾勒着那个能让自己飞黄腾达的场景。 她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的太久了! 趁着夜色,她又偷偷地溜回陈宅。那宅院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残垣断壁发出的呜咽声。 她轻车熟路地摸到那间屋子,从那个从未被全部搜刮干净的针线盒里,剪出几条如月光般皎洁的天蝉丝线。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着,将衣裙做了精心的整改。 衣裙改好后,她来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将自己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 本就对自己的容貌和才华极为自信的她,一直坚信自己生来就该拥有不平凡的人生。 如今,这梦寐以求的机会就要到来,她激动得浑身颤抖,丝毫没感觉到入秋的井水凉意刺骨,可那股兴奋劲儿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丝毫不在意那股寒意。 次日,天色澄明,碧空如洗,天朗气清之象尽显祥瑞之气。 楚映雪换上裁剪后的衣裙,又借着半块铜镜将发髻挽好,在陈府的后花园里寻了一朵娇美的紫黛别在发髻间。 虽谈不上国色天香,倒也有几分别致的清秀之姿。 云露台外,前来参加选妃的女子们正排着队,依次登记。 楚映雪身着华丽的衣裳,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她装作不经意地扫视着周围,当目光落在张熹昭身上时,嘴角微微上扬,“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怪不得我!” 轮到张熹昭登记时,楚映雪故意挤到她身边,装作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张熹昭撞了过去。 张熹昭猝不及防,手中的名帖“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楚映雪眼疾手快,趁着众人慌乱之际,迅速蹲下身子,将名帖捡起藏在袖中,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微微一福身子。 张家的丫鬟本想上前理论两句,但是被张熹昭拦住了。 大庭广众之下,又值此等庄重盛大之事面前,鲁莽冲动,被人讥讽为缺乏教养,可就得不偿失了。 楚映雪已经快步走到登记处,将偷来的名帖递了上去。登记官并未察觉异样,很快便给楚映雪办好了手续,楚映雪得意地看了张熹昭一眼,趾高气昂地走进了云露台。 张熹昭这才发现自己的名帖不见了,丫鬟们顿时慌了神,四处寻找起来。她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翻遍了地上每一个角落,却始终不见名帖的踪影。 张熹昭站在原地,目光冷冷地瞥见楚映雪消失在云露台门口的背影,心中已然明白一切。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着丫鬟们说道:“不用找了。” 丫鬟们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焦急地看着张熹昭,不解地问道:“小姐,您不参加选妃了吗?被老爷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第二百五十八章 张熹昭弄丢花帖 花帖之上,未镌姓名,不过为“贵女”身份之标识罢了。 若无花帖,便难入云露台之门。 张家的丫鬟赶忙上前,将方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向花鸟公公细细解释了一番。花鸟公公也只是微微摇头,那神情中透着几分无奈,双手一摊,示意自己也实在是爱莫能助。 可这对于张熹昭而言,已然足够。 她本就对那深宫之中的生活毫无眷恋,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而争得头破血流,将大把大好的时光都虚耗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 奈何她身份尊贵,是皇子妃的人选,为了祖父和父兄能在朝廷之中行事顺遂,她不得不走这过场。即便没有花帖被夺这一意外之事,张熹昭也早做好了不被选中的打算。 如今花帖遗失,她们已向花鸟公公报备过此事,如此一来,便怪不得张家了。至于那抢夺她花帖之人,是生是死,皆由天命安排,便随她去吧。 她的贴身丫鬟心思通透,对自家小姐的心思了如指掌。但还是按捺不住,目光瞥向花鸟公公身前那本登记名册,只见名册之上,她家小姐的名讳赫然在目。 丫鬟心中一时激愤难平,嘴唇微动,险些脱口而出。张熹昭眼疾手快,拉住丫鬟的手臂,神色淡然自若,带着她缓缓往外走。 贴身丫鬟压低声音,悄声道:“小姐,奴婢瞧见有人竟借用了您的名讳。” 张熹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浅笑,轻声说道:“无妨。” 楚映雪盈盈伫立于贵女群芳之间,眸光如秋水般轻轻流转,悄然扫视一周,不见张熹昭的身影,心中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窃喜。 此次选皇子妃之流程,与往届相较并无二致,皆是围绕诗酒花茶、琴棋书画八大技艺展开,其间,亦不乏对诸位姑娘临场应变之能的考校。 选妃流程伊始,贵妃便定下施行末位淘汰的规则。皇子妃之位关乎皇家血脉与未来朝局,绝非等闲之辈可居,八艺是最基础的角逐,不能忽视。 才艺展示结束,最终留下了一批佼佼者。静贵妃会命人将画作一一盖上名讳,然后送到适龄皇子面前,供他们自行品评,选出心仪画作,作为最终皇子妃的人选。 皇子们身份尊贵无比,自幼接受着最为优良的教育,在礼仪与品德的熏陶下,他们深知谦卑有序乃为人处世之根本,即便心中各有倾慕,也断不会出现两男争一女的尴尬局面。 皇子之中,齐王最为受宠,在选妃事上占尽先机。当一幅幅画作呈至跟前时,他目光如炬,精准地挑选出那些画工精湛、意境绝妙的佳作,所选之画皆是上乘之作,其他皇子也都赞叹齐王眼光独到。 最不受宠的五皇子待其他皇子挑选完毕,只能从那些被挑剩下的画作里做选择。呈现在他眼前的那几幅画,画功拙劣,笔触略显生涩,一看便知作画之人技艺尚欠火候。可细细端详之下,却发现有一幅别有新意。 它摒弃了常见的华丽画风与俗套题材,以独特的视角和构思展现出别样的韵味,胜在创意独特,倒也不是那种毫无亮点之作。 静贵妃端坐于主位之上,此事关乎皇子们的终身大事,需得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细斟酌,所以,并不急着催促诸位皇子。 待皇子们皆手握着各自精心选好的画作来到她面前时,静贵妃微微颔首,而后带着皇子们前往御书房,请陛下当众拆开画作上的名讳,以是公允。 静贵妃做事低调,思虑周全,也难怪啸元帝会对她如此倾心相待。 百花宴上,齐王相看好的王妃人选是温宁,但他和静贵妃多次示好,温宁无动于衷,甚至将他们的“好意”浪费在毫无用武之地的墨定勋身上,这无疑是在齐王的自尊心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齐王自幼便因母妃身份低微,在深宫之中尝尽冷暖。那些宫婢太监,虽表面上对他行礼问安,可也常常轻慢于他。 他从未嫌弃过母妃的出身,可心底深处,那如影随形的自卑却如藤蔓般缠绕,怎么也挣脱不开。 在他心中,温宁敢无视他的心意,无疑是对他的一种轻蔑。这份屈辱,如同毒火一般,在他心底越烧越旺。 如今,温宁已回归庶人,而他依旧是身份尊贵的齐王殿下! 身份悬殊,尊卑有别。此刻就是让温宁给他跪下提鞋,他都不愿意。当然,温宁若懂得服个软,他又怎么忍心除掉她。就是这副天生的倔骨头,宁折不弯,这样的人,既不能为他所用,那便只能除掉,以绝后患。 让他恼怒的是,现在连温宁的影子都找不到。 齐王手持画作,缓缓展开呈与陛下。心中五味杂陈,皆是对温宁的恨与无奈。甚至当陛下伸手揭去那张覆盖在画作上的红纸,露出画作之人的名讳时,齐王依旧神色冷漠,不为所动。 陛下一次揭开几副画作,诸位皇子所选之女,或家世显赫,或才貌双全,倒也中规中矩,无甚不妥之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当揭开五皇子所选的画作时,那显露出来的名字,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那显露之名竟然是陛下一直看好的张太傅的孙女张熹昭! 就连一向端庄冷静的静贵妃,此刻都不免神色动容。 张太傅出身大宗氏族大家,世代忠良,在大宗享有极高的名声与威望。而且张家没有军权在身,不会引起陛下的忌惮之心,这样的家世背景,对于皇室而言,无疑是最理想的联姻对象。 静贵妃心中暗自思忖,若不是齐王看中了温宁,她早就有意向陛下开口,请陛下做主,探探张太傅的意思。 可如今,这么好的人选竟然落在了五皇子手中,实在是可惜至极。 陛下看到张熹昭的名讳时,也不禁微微一怔,这才正眼端详起那幅画作。只见笔触略显不稳,技法实在称不上佳作。 陛下心中不禁疑惑,张太傅学富五车,几个儿女也是才情横溢,名冠大宗,怎么会培养出这等才情的孙女?这画作水平,与张太傅一家的名声实在不相匹配。 啸元帝微微叹气,事已至此,只好宣召。 第二百五十九章 圣旨突降,无人能逃出命运安排 赏金盟的人早已派出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化作丫鬟模样,悄无声息地混入云露台。 皇子们前往御书房时,晋级的贵女们被安排在一处厢房中等待结果。 楚映雪心中忐忑,不敢与其他贵女们站在一起,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人怀疑自己是假冒的张熹昭,于是独自待在亭下。 她轻轻揉着酸痛的手腕,今日为了能在选美大赛中夺得静贵妃的青睐,她可谓是拼尽了全力。 这只手腕上的伤,是在她嫁进陈家遭受无数的磋磨与凌辱,受伤后也未能及时医治,落下了病根,每到阴雨天就会疼痛难忍。而今日,她又是弹琴又是作画,这只手腕早已不堪重负,酸痛不已。 楚映雪望了一眼门窗敞开的厢房,贵女们有说有笑,神色不免有些落寞。 这时,一位宫婢缓缓走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微微欠身行礼道:“张小姐,贵妃有请。” 楚映雪心中一惊,随即涌起一股狂喜。 她并未有丝毫怀疑,毕竟在选美大赛上,静贵妃就当众称赞过她“京都小才女”。如今再次得到贵妃的认可,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她强忍着手腕的酸痛,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跟着宫婢匆匆离去。 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厢房。 楚映雪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一想到静贵妃在等她,便也没有多想。当她踏入房门的那一刻,突然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几个黑影从暗处闪出,正是赏金盟的人。他们迅速将昏迷的楚映雪抬走,楚慕白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 选妃名单尘埃落定,原本还在为张熹昭可能嫁入齐王府而暗自盘算的张家,却迎来了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张太傅之孙女,钟灵毓秀,淑质英才。其德馨如兰,温婉娴淑,言行皆遵礼法,举止尽显端庄;其才情似月,博古通今,诗词书画皆有造诣,琴棋歌舞无不精通。 朕观五皇子,龙章凤姿,仁厚贤明,心怀家国,志存高远。其与张氏孙女,实乃天作之合,缘分使然。今特降旨,将张太傅之孙女张熹昭许配于五皇子为正妃,择良辰吉日完婚。 为表朕之隆恩,特赐宫外大宅一座,良田百亩以供其生活之需,奴仆百余以侍其左右。望二人婚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共兴皇室之业,同承家国之重。 钦此! 张熹昭跪接圣旨,心中满是抗拒。 她本就对这宫廷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心生畏惧,更不想就这样被卷入皇室的纷争之中。 可如今圣旨突然降临家中,她该如何是好? 映莲假冒她的身份去的天露台,这五皇妃之人也应该是映莲的,并非是她,她又怎么可能代替映莲去嫁人。 张熹昭忍着心中的不满与无奈,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向家人陈明。 张氏父母和兄长们听后,虽心中震惊,但并未苛责怪罪她瞒下此事。 张父轻叹了口气,神色冷峻,“昭儿,此事父亲不怪你。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打听那偷你身份之人的下落。” 张家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四处打听映莲的消息。他们派人走访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询问了张熹昭曾经去过的地方,甚至托关系打听了宫中的一些消息,可那映莲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踪迹。 张母整日忧心忡忡,拉着张熹昭的手,眼中满是担忧:“昭儿啊,这可如何是好?那假冒之人不知藏身何处,若她迟迟不肯现身,那你就必须顺应天命了!” 张熹昭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安慰着母亲:“母亲莫要担心,如今我们四处寻找,想必那映莲也躲不了多久。如果……真的找不到她了,那女儿便嫁了五皇子便是。女儿听兄长说过,五皇子虽不得宠,但是人品尚佳,不擅权不弄伪,其母周氏也是个温良之人,女儿就是嫁过去,也不会受了委屈的。” 张兄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或许我们可以从映莲的来历入手。她既然能假冒你,必定有她的目的。我们只要找到她的根源,说不定就能找到她。”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对策。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映莲依旧毫无消息,而张熹昭与八皇子的婚期却越来越近。 昏暗的烛光在屋内摇曳,映照着张母那满是泪痕的脸庞。她手中拿着一件尚未完工的嫁衣,满目皆是对女儿深深的牵挂与不舍。 她也明白,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不幸中的万幸,嫁与的是五皇子,而非那野心勃勃的齐王,这也能免去一些纷争。 昭儿有母族撑腰,想来嫁过去也不会被夫家薄待。只是皇家之人,命运多舛,今日还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保不齐哪一日就会被陛下遣送封地,远离故土亲人。 那封地或许偏远荒凉,或许人烟稀少,女儿一旦去了,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张家上下一片忙碌,张灯结彩,为即将到来的婚礼精心操办着。然而,在城的另一角,楚家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楚慕白面色阴沉,望着被囚禁在铁笼之中的妹妹,心中没有丝毫怜悯。 每日他只命人扔给楚映雪一个馒头,他就是要用这种残酷的方式磨灭她的意志,让她认清现实,乖乖接纳自己的安排。 五日过去了,楚映雪被饥饿与绝望折磨得形容憔悴。身体摇摇欲坠,眼神也渐渐失去了光彩。 在这暗无天日的铁笼之中,她无数次地思考着自己的处境,最终,她想明白了。在楚家,兄长的话就是权威,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既然无法改变命运,那便顺从。 兄长让她跟谁,她就跟谁。 楚慕白太了解楚映雪了,这丫头脑袋里就一根筋,满心满眼都是成为人上人的幻想。在她简单的认知里,那高高在上的地位、众星捧月的尊荣,就像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吸引着她不顾一切地去追逐。 可她却从未意识到,看似辉煌无比的荣耀背后,是无数见不得人的勾当,是踩着别人的尸身才能攀爬上去的残酷现实。 楚映雪,便是一条助他向上攀爬的人梯。 至于楚映雪…… 第二百六十章 皇权阴影下的秘密 墨云稷的指尖轻轻划过泛黄的军籍册页,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 这些日子他暗中追查唐氏之死,终于有了突破性发现。 当年负责运送唐氏尸身回京的那批侍卫,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更诡异的是,军籍登记册上,这些人的家世背景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籍贯都未记载。 “这绝非疏忽。” 墨云稷冷笑一声,将册子重重合上。 如此精心的将信息抹除,显然是有人要彻底斩断这条线索。能在军中做到这种程度的,除了当今圣上啸元帝,不作第二人想。 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德海,必定知晓其中内情。 在追查过程中,墨云稷还意外发现另一桩陈年旧事。 当年墨定勋出生后,静贵妃还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却频繁邀请战玉容带着幼子入宫“叙话”。 按理说,静贵妃出身寒微,没有强有力的母族做其后盾,身为宝贤王妃的战玉容断然没必要攀附一个小小的才人,这里面少不了啸元帝的推波助澜。 待到墨定勋到了开蒙年纪,已晋位为妃的静贵妃更是极力撺掇战玉容,最终墨靖远求见陛下,将墨定勋送入宫中做皇子伴读。 好一个伴读! 墨云稷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宫中记录显示,墨定勋不仅日日与皇子们同处,还时常被静贵妃留宿宫中。 正是在这段时间,墨定勋的性情逐渐扭曲,从天真孩童变成了阴鸷少年。 墨云稷命人将消息以最稳妥最快的速度送到九婴山。 宗主神色凝重地站在山巅石阶上,看着手中的信笺缓缓开口:“表面看来,唐氏命案与墨定勋入宫两件事毫无关联。但将线索串联起来……” 温宁眼中闪烁一抹寒芒,“啸元帝是在忌惮宝贤王的子嗣!” 宗主点点头,温宁说的没错。 这两件事倒是让她想起了二十多年的一份诏书。“啸元帝登基前,大宗先帝曾立下一份密诏。虽然诏书内容至今成谜,眼下看来,必定是与宝贤王有关。” 否则以啸元帝已登基多年的权势,又何必对一个亲王子嗣如此戒备? 山风猎猎,吹动温宁的衣袂,那素白的大氅在风中翻飞,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先帝的密诏……宝贤王的子嗣……”温宁望着京都城的方向,喃喃自语着。 关于唐氏之死与墨定勋变质的真相,背后隐藏着足以撼动整个王朝根基的惊天阴谋。 墨靖远失踪不是单纯的劫持,定然与啸元帝脱不了干系。 唐氏之死,如今已经真相大白。至于墨靖远,追根溯源不过是大宗皇族的家事。他们身为外人,局外之客实在不便贸然插手。 宗主凝视着温宁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阿宁,之后你有何打算?” 温宁转过身,山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却掩不住她眼中的坚定与纯粹。“守护所爱之人,手刃楚慕白,将剑术练至大成,而后逍遥江湖,行侠仗义。” 阳光透着树枝在宗主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眉头微蹙,眉间那道常年因思虑过重而形成的细纹此刻更深了几分。 从情感上说,她真心希望温宁能无拘无束地活着,不必背负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但站在大义立场上,燕池百姓背负着“妖人“的骂名,日复一日遭受非人的折磨。作为燕池的新主,温宁不能置家国大义于不顾。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宗主早已摸透了温宁的性情。 这丫头骨子里是个侠义心肠、重情重义之人。若让她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她的性子,必会毫不犹豫地担起这份责任。 可复仇前路茫茫,危机四伏,她身为温宁的长辈,也是于心不忍啊! 温宁见宗主神色黯然,连忙上前扶她坐下,“师傅,是身体不舒服吗?” 宗主凝视着温宁的眉眼,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发丝,目光中流露出深藏的疼惜与复杂情绪,内心纠结良久,才缓缓说道:“你初上山时,看见九婴山大旗上的纹样。”宗主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那与你身上的玉玲珑如出一辙的图案,实则藏着燕池国最大的秘密。” 温宁抬手将玉玲珑从怀中取出,这件传承千年的信物在日光下泛着莹润光泽。 山风呼啸着卷过温宁骤然苍白的脸颊,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师傅,声音颤抖得几乎要被风声撕碎:“燕池国?您说的燕池国,可是那个被血洗一夜、从此覆灭的燕池国?” 宗主眼中满是悲戚,泪珠在眼底盈盈欲坠,声音沉稳却难掩悲怆:“是啊,孩子。师傅曾是燕池国的长公主,也是你在这世上至亲至近的亲姑母。” 宗主的双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宛如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残叶。 当她最初得知小公主尚在人间的那一刻,满心满脑都是那个小小的身影,恨不得肋生双翅,即刻飞到孩子身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温暖的怀抱,驱散她这些年可能遭遇的所有寒冷与恐惧。 然而,命运弄人。 当温宁是燕池公主的身份被确认,她恳请墨云稷将温宁带上山时,内心却陷入了无尽的挣扎与矛盾之中。 她竟盼着与孩子相认的那一刻能再晚一些,再晚一些。若是可以,她宁愿用自己的一生去交换,这辈子都不要认下这个孩子。 “可是,师傅,玉玲珑是时父生前留给我的,会不会在时父得到玉玲珑之前,它还有其他的主人?”温宁眼中闪烁着一丝不安。 宗主知晓她的顾虑,她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差错,还险些被战家牵连,成了意图不轨之人。如今,若不拿出如铁一般确凿无疑的证据,她恐难相信。 “墨云稷送你上山时,我们就确认了你的身份。你肩上的红痣,是燕池王族的血脉印记。温宁,你生下来就不是普通人,你是燕池的小公主。也是燕池未来的新主!”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碎了温宁内心深处对未来的希冀。她呆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她曾想过自己的身世,可能是一贫户之女,也可能是哪个高门大户不愿意养的弃女,但从未想过自己会和燕池扯上关系,更别提是什么“公主”! 第二百六十一章 温宁竟是燕池小公主 上一世那些被人嘲笑、被人轻视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浮现。 这一世,她努力改写那不堪回首的命运,她以为,只要熬过了那些被楚家人肆意践踏的日子,只要将曾经施加在她身上的屈辱一一讨回,便能迎来命运的转折,让光明重新照进她破碎的人生。 无数个日夜的筹谋,她与阿姐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的徘徊,她咬着牙,凭借着心中那股不屈的执念,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就在一切痛苦似乎进入倒计时,她以为能稍稍喘口气的时候,命运却再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她的仇人不止楚家人! 楚家人的所作所为,与国仇家恨相比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在幕后操纵一切,屠戮皇城、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大奸大恶之人,才是她此生真正的仇人。 她仿佛看到了皇城中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听到了亲人们的呼喊声和痛苦的呻吟声。燕池的百姓同她一样,生活在无尽的痛苦和磋磨之中。 孩子们失去了父母,在废墟中哭泣。 老人们流离失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被“贵人”的马蹄践踏身躯。 年轻的男子们被迫拿起武器,为了生存而挣扎,却最终冠上“妖人”的骂名,成为罪奴,如同牲畜一般被贩卖。 女人们被迫侍君,成为供人宴乐的器皿,承受着惨不人伦的侵害和磋磨…… 温宁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此刻,一切过往都被蒙上了一层荒诞又讽刺的色彩。 温宁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肩膀,那枚红痣确实会因为自己的情绪发生变化,而且她也注意到红痣“绽放”的时候,像极了玉玲珑。 宗主心疼的握住温宁冰凉的手:“孩子,你的真名叫燕宁,是燕池王与王后唯一的血脉。当年燕池惨遭血洗,你被忠仆冒死救出,隐姓埋名至今。只可惜那位忠仆身受重伤,没能亲眼看着你平安长大。” 所以……我真的是燕池的公主,我和燕池的十万子民拥有一个共同的仇人?“温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意。 宗主看到温宁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燃起了王族应有的威严与决绝,心中更是酸涩无比。 山风突然变得猛烈,卷起漫天落叶在疯狂地旋转、飞舞,相互碰撞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无数冤魂在痛苦地哭诉。 落叶不断地扑打在她的脸上,她都浑然不觉。 “师傅。”燕宁突然一顿,改口道:“姑母,墨大人一直在秘密调查一件事,可是也同这灭国案有关?” 宗主收回了悲伤的情绪,能听见她叫自己一声姑母,心中是五味杂陈。 她微微叹了口气,“云稷的身份也不必再向你隐瞒,他是燕池护国公的嫡子姬月寻,当年护国公及夫人也是在那场国难中身亡,月寻年幼贪玩,跑去府外,这才免遭屠害。他九岁那年被我送去京都城,制造契机,让啸元帝将他养在身边,就是为了调查燕池覆国真相。” 温宁心中一惊,她没想到嚣张不可一世的墨云稷身世竟也这般坎坷,微微蹙眉,“他在啸元帝身边做事,是说此事也与啸元帝有关吗?” 宗主目光望向远方,似陷入了回忆:“当年燕池覆国,背后牵扯的势力错综复杂。我一直在暗中追查,是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月寻身处京都,在啸元帝身边,能接触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所查的方向和途径不同,但最后殊途同归,那支屠杀燕池的军队与甲胄军有关。” “又是甲胄军?”温宁神色凝重,慧黠的眸子里似凝着一层寒霜,“啸元帝派出寻找唐氏下落的也是甲胄军,这或许不是巧合。” “不止如此,月寻在调查时发现,唐家大爷镇守国域边城与一伙匪军交锋,死于非命,唐家二爷临阵脱逃。但其实不然,惊雷在那交锋之地,捡回了半片剑刃,唐家二爷多半是被啸元帝秘杀的!”宗主嘴角向下耷拉着,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哀伤与愤怒。 唐氏三代为大宗鞠躬尽瘁,实乃良臣勇将,却被啸元帝以这种方式除掉,甚至连唐氏家眷都被逼悬梁于家中,这帝王的心机真是让人细思极恐。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啸元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表面上一代明君,骨子里竟是这般肮脏。 “姑母,既然命运使然,阿宁不能眼睁睁看着燕池百姓受苦而坐视不管?阿宁愿与墨大人并肩携手,将这桩事查个水落石出!”温宁双膝跪地,身姿端正而坚定,双手平举至眼前,虽不熟悉燕池的礼仪规范,却以大宗庄重之礼,毫无保留地彰显出自己不可动摇的决心。 宗主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眼中满是惊喜与欣慰,只是那眼底下的万般的不忍,此时也只能悄然隐藏。 温宁开始闭关苦修,她要将那套精妙绝伦的剑招反复揣摩、演练。每一式剑招,都力求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直至剑招练至大成。 只有她有能力自保,才不会成为墨云稷和大家的负担。 十九年前,大宗新帝登基不久,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政权恰似风雨中飘摇的孤舟。 以啸元帝当时的能力,即便心怀血洗燕池这等狠辣念头,若没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又怎敢轻易迈出这一步? 这背后定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处悄然拨弄着局势的琴弦。 或许,是朝堂之上某些觊觎权力的奸佞之臣,妄图借啸元帝之手,搅乱燕池这潭深水,好浑水摸鱼。 也或者是临国中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暗中煽风点火。 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躲不开“利益”两个字,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历经漫长时日的闭关苦修,温宁终于迎来了出关的时刻。 当她缓缓推开那扇厚重的石门,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 抬眼望去,只见山上早已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如灵动的精灵,从铅灰色的苍穹中轻盈飘落。 此时,宗主身披一件玄色狐裘大氅,静静地站在雪中,慈爱温和的望着她。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战”姑娘归来 宗主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郑重地递到温宁手中。 纸条上墨迹犹新,笔锋凌厉如刀,正是墨云稷传回的密信。 “铸造司里藏着一份兵器铸造图纸。”宗主低沉的声音在风雪中格外清晰,“或许就是甲胄军的锻造图纸。” 温宁的手指微微收紧,纸条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明白这张薄纸的分量,一旦确认找到图纸正是甲胄军的兵甲锻造图,他们就能在天下人面前揭穿这位暴君的阴谋,让讨伐师出有名。 宗主的目光越过纷飞的雪花,望向温宁,大氅在雪地上拖出了深痕,“阿宁,你真的想好了吗?” 此刻的京都城,对温宁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 齐王早就起了杀心,啸元帝对她更是虎视眈眈。这两股势力若联起手来,即便是墨云稷这样的聪慧机敏之人,也难保她周全。 可若温宁想放弃,只想过一个平淡的人生,听风煮茶,快意江湖,宗主也定然会让她得偿所愿。 山风卷起温宁的衣袂,她将纸条紧紧攥在手中。这张轻薄的纸片,此刻重若千钧,它承载的不仅是复仇的希望,更是还燕池一个清明的机会。 她在决定闭关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自己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完全守护燕池的万千子民,但这并不妨碍她倾尽所有去尝试。这份执念,不仅源于血脉中流淌的燕池皇室之责,更因她不愿再看到世间有人如她一般,在命运的泥沼中苦苦挣扎。 “姑母”温宁抬眸,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出关的消息,还需您晚两日散播出去。” 九婴山中的奸细,是宗主当年亲手埋下的活棋。 春风和气,霁月霭云的表象下,暗藏着沐雨栉风,带月披星的筹谋。不除旧棋,正是为了不让对手落下更隐蔽的新子,以退为进,是为了能更好的掌控局势。 宗主微微颔首,“阿宁,你既下定了决心,九婴山和姑母,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住你和时家主,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随后,宗主将户籍帖递给温宁,“月寻给你准备了一个全新的身份。战德昌一家老小虽然都被啸元帝下令处决,但祸不曾殃及旁支和女眷亲族,仅凭这一点,啸元帝也不会轻易明杀。有这层敏感的身份做掩护,啸元帝要想彰显自己的仁德,甚至在一些层面上,还会护着你一二。” 温宁接过户籍帖,目光落在那个陌生的名字上,不由得怔住:“战、宁?” 宗主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说来也巧,月寻返城便是要向啸元帝说明你的身份,忽听城中幼童传唱歌谣,指明你是战家之女,这背后正是齐王授意。齐王此举是想用这个办法,引啸元帝对你下杀招。月寻借势而为,在明面上坐实了你这个身份,反让齐王投鼠忌器。 至于名字嘛,战家旁支人丁奚落,又逢灾荒年,饿死的病死的,几乎绝户。这孩子的名字就更无从考究。月寻说,静水流深,历经沧桑却初心不改,倒是很映衬你的性子。便还用这个“宁“字吧!” 温宁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时父为她取这个名字,寓意着温暖与安宁,可命运却总是与她开着一个又一个残酷的玩笑。 燕宁、战宁,这些与她相似的名字,希望可以拨开一个崭新的开局。 她轻轻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温宁乘船而下的第二日,内奸偶得温宁出关的消息,利用特殊渠道将消息速速传去京都城。 夜色深沉,客船在江面上轻轻摇晃。 温宁裹紧了粗布麻衣,混在昏昏欲睡的客群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短刃。 就在船即将靠岸的前一夜,水面突然泛起几道不易察觉的涟漪。 一队黑衣人如鬼魅般从水中跃出,湿漉漉的夜行衣紧贴在矫健的身躯上。他们动作迅捷如游鱼,显然都是水性极佳的好手。 黑衣人挨个检查着乘客,粗糙的手掌粗暴地抬起一张张惊恐的脸。温宁不动声色地往阴影处挪了挪,指尖已经扣住了袖箭。 当搜查无果的黑衣人开始目露凶光,准备大开屠杀时,她知道戏该收场了。 寒光乍现。温宁的身影如鬼魅般在甲板上闪转腾挪,姑母亲授的剑招在她手中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 第一个黑衣人喉间绽开血花时,甚至还没看清是谁出的手。 太慢了。 温宁暗叹! 侧身避过劈来的刀刃,反手一剑刺穿对方心口。 这些所谓的精锐,在姑母的成名剑法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她原本还指望能借此机会磨练招式,现在看来,倒是高估了他们。 清晨,城门打开,巡城司和守城士兵完成了换岗。 温宁将户帖递与城门守卫,那纸页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守卫仔细查验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棉雨驾着马车已至城下。 “战姑娘,请上车。” 温宁一怔,这个姓氏还真是需要点时间适应。 素手掀起车帘的刹那,温宁怔住了。 温宜带着流青端坐车内,二人眼中噙着晶莹的泪光。待看清温宁面容,温宜倏然起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流青更是掩唇轻呼了一声:“主子”。 温宜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指尖几乎要嵌入温宁的衣衫。她将脸深深埋进温宁的肩窝,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浸湿了温宁的衣襟。 “阿宁……”她哽咽着唤道,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颤抖与失而复得的欣喜。 流青早已泪流满面,她踉跄着扑到温宁脚边,手指紧紧攥住温宁的衣角。 温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包围,鼻尖萦绕着温宜身上熟悉的淡雅花香,耳边是流青压抑的啜泣声。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温宜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揉了揉流青的发顶。 闭关时日的孤寂与清冷在这一刻被尽数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温情与归属感。 温宁的眼角也微微泛红,嘴角却扬起一抹温暖的笑意。轻声说道:“我回来了。阿姐,流青害你们为我担心了。” 温宜终于松开怀抱,却仍紧握着温宁的手不放,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回来就好,没事就好。” 第二百六十三章 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明处 流青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那不断涌出的泪水。 棉雨坐在摇晃的车厢外,听着里面三人压抑的啜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又立刻被吞咽回去,生怕被外人发现端倪,再给温宁带来杀身之祸。 那日她擅作主张,不听主子吩咐,结果害得主子深陷宝贤王府,她也是这般担心忧虑,见到主子回来的那一刻,紧绷的心弦才骤然断裂。 她冲出门外,一个人躲在墙角,哭了好久。 既是痛彻心扉的自责,更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温宁现在的身份是战宁,肩负着更为艰巨的使命,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怡园和时家,都住着她最亲近的人,她不能像以往那样随意出入怡园,甚至还要避免和她们经常见面。 马车拐进巷子口,将温宁放下后,继续往前行,棉雨要将时温宜和流青平安的护送到怡园。 而月寻早已在巷口等候。见战宁走来,他微微颔首,声音难得的轻柔:“随我来。” 两人穿过几条幽深的小巷,来到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院墙斑驳,门前几株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倒是个极好的掩护。 “这里虽简陋,胜在隐蔽。”月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前后都有暗门,若有异动,随时可以撤离。” 温宁环顾四周。 小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正房三间,东侧是灶房,西侧是书房。院中一口古井,井台上青苔斑驳,显然有些年头了。 “多谢。”温宁望着月寻高颀挺拔的身姿,因为身份的缘故,她明知他不姓月,但是燕姓和姬姓都极为敏感,他们只能默默的藏在心中,决不能叫出口来,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想来,月寻也同她一样,改口叫一句“战宁”,也感到别扭吧! 索性,月寻连称呼都省了,毕竟在大宗,他必须保护好温宁的真实身份,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向她见礼,也不能称呼她“主君”。 温宁扫视了一眼室内,这里面一切用品都是新换的,连那桌上那盏青铜烛灯都细心地加上了雕花防风罩。 布置这一切之人真是有心了。 想起正事,温宁正了神色,轻声问道:“我何时可以进入铸造司?” “铸造司的招考定在下月初三。”月寻倒了一盏水放在她面前,继续说道:“往岁都是五品以上官员举荐,今次可以公开选才。陛下有旨,此次招募只论才能,不拘门第。” 月寻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盏中的热水早已凉透,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峰。他不必说,温宁也明白,这次铸造司的招考机会,是他顶着重重压力,费了心思才争取来的。 “我会好好准备的。”温宁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出鞘的短剑,在寂静的室内划开一道锐利的锋芒。 月寻手指一顿,茶盏与桌木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抬眼望向温宁,只见她垂眸将袖箭卸下,纤细的手指擦拭着箭矢,指甲的边缘还有细微的皮肤裂痕,他知道,温宁为了练成剑招,不成为他们的负累,闭关这段时日,吃了很多的辛苦。 饿了就吃一个凉透的馒头,渴了就捧一把新雪润喉,闭关之地,没有人照顾她,就连生病发了热,她也只能咬着牙独自挺过来。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其实,他并不担心温宁能否通过考核,以她的能力,即便是铸造司最严苛的匠师也挑不出错处。 真正令他忧心的是,那里是蔚澜的地盘,又是兵家机密要地,即便他身为豸卫司指挥使,陛下身边的近臣,也不能贸然插手铸造司的事。 温宁又是燕池的主君,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可是温宁性子执拗,她决定的事,实在难以相劝。 “月寻?”温宁突然唤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我需要一些史料和近二十年的兵器图纸。” 月寻这才惊觉自己竟走了神。 起身从房间一角的柜子里,取出一大摞的竹简和一卷画稿,“你需要的东西,早都准备好了。”月寻看了看她身旁的袖箭,“温宁曾用袖箭伤人,以你现在的身份还是换一种武器更为妥当。” 温宁点点头,“我在刚进宝贤王府时,在城中一铁匠铺里定制了一套武器,明日便取来。这套袖箭,你先帮我保存着吧。” 温宁将擦拭好的箭矢推到他面前。 月寻将箭矢收好,想她舟车劳顿定然需要多加休息,有些话也不急于一时,便起身离开。 他的手刚触到门闩,忽觉颈后一阵锐风袭来。他身形未动,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侧首避过,一支茶盏擦着他的鬓发钉入门板,门板犹自震颤,从上面洋洋洒洒一堆木屑而下。 温宁不知何时已立在木桌之上,手中短刃泛起寒芒。她足尖一点,青瓷茶壶应声碎裂,人已如离弦之箭直扑而来。 月寻转身时已抽出腰间软剑,软剑倏然绷直,剑尖精准点向她的咽喉,却在即将触及的刹那,温宁持刃一挡,剑身如灵蛇般缠上温宁的短刃。 叮! 金属相击的火星溅落在两人之间。 温宁借力旋身,短刃划出一道新月般的弧光。月寻后仰避让,发冠被剑气扫落,鸦青长发披散而下。他顺势抬腿踢向木桌,整张木桌轰然翻起,茶具碎玉般倾泻一地。 温宁凌空翻身,短刃架住月寻劈来的软剑。两股内力相撞,震得她手臂如断了般生疼,就连那四周的窗纸都簌簌作响。 她忽然后撤三步,刃尖垂地:“饿了,不打了!” 月寻收剑入鞘,唇角微勾,清冷的面具下,藏着一张隐隐发笑的绝色容颜。 温宁弯腰拾起翻倒的烛台,看着这一地的狼藉,“看来,又要让月公子破费了。” “你若心里过于不去……”话音未落,月寻已经将身上的外褂脱掉,“不如把这云纹补全。” 温宁接过他丢来的褂衫,指尖触到那丝滑的面料时微微一滞。袖口那道三寸长的裂口边缘齐整,正是方才她的杰作。 “你不必让着我的,在敌人面前,他们不会对我手下留情。”温宁突然将褂衫甩回他怀中,云锦面料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银色弧光。 月寻缓步走到她面前,微垂着头,目光落在她因怒意而微微蹙起的眉间,被她的剑气挑下的一缕青丝此时正轻飘飘地悬在两人之间,他的声音格外轻柔,却透着九婴山上风霜的冷冽气息:“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明处。” 第二百六十四章 温宁绣工独一无二 指尖掠过她刚才执刃的手腕,带着微凉触感的指腹,如同浸过寒泉的玉。在命门穴处略一停顿,力道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去。 温宁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腕,发现那股滞涩感已然消散。 她抬眸的瞬间,恰与他垂落的目光相撞。 他生着一双清透得近乎澄明的眼,眸底又似映着雪山寒潭。可又有谁能料到,这般仿若不染纤尘的眼眸之下,那双手的指缝间,永远萦绕着洗不净的血腥气,像是宿命刻下的诅咒,在暗处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他既能执刃取人性命于无形,亦有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大能,九岁稚龄便以惊世之才得啸元帝青眼相加,十六岁便执掌令朝野侧目的豸卫司。 不过数载春秋,他已然化身为令满朝文武闻之色变的“大阎罗”,权柄赫赫,威压朝堂。 可这看似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殚精竭虑,是生与死交织的艰难磨砺,那些鲜为人知的隐忍与牺牲,每一步都浸透着血汗与孤寂。 温宁眼波轻转,轻轻将他手臂上滑落的褂衫拢起,唇角微扬,带着几分狡黠笑意道:“我这女红之术,可是世间罕有、独一无二的,你今日能得此待遇,实乃天大的福气!” 月寻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笑意,眸光温柔带着一丝缱绻,缓缓走出房间。 棉雨已经护送时温宜从怡园归来,此时已将马儿栓好,朝院中走来。 “这几日,你便留下,暗中护她周全。”月寻声音很轻,似是怕温宁听到,拒绝自己这样的安排。 可他却忽略了一点,温宁在日复一日的刻苦练习中,不仅耳力变得异常敏锐,五感皆有了质的飞跃。月寻那刻意压低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温宁的耳中。 棉雨双手抱拳,声音沉稳而坚定:“是,主子。” 若换作以往,以她的性子,宁可孤身闯入刀山火海,在血雨腥风中拼杀,也绝不愿将精力耗费在保护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身上。 然而,经过这段时日的了解,她心中对这对姐妹的看法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们与那些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截然不同。 姐姐宛如雨中绽放的幽兰,看似柔弱,实则怡静,隐忍之中透着坚韧。 妹妹则恰似空中的烈阳,行事直率不扭捏,敢爱敢恨,待人真诚,就连那些婢女,她都能倾心以待。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的阴霾都驱散,在那双灵动的双眸里,将善与恶、爱与恨都分的清清楚楚。 “缝好了!”温宁眉眼弯弯,捧着衣服像献宝一样走出来。 棉雨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姑娘心灵手巧,属下早有耳闻,今日能亲眼见证,实乃幸事。” 温宁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满意的点着头,将绣好的褂衫展示给他们看。 月寻的眉目微微蹙起,指尖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那枚血玉扳指。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着他的面容,让人根本无法窥探到他的表情,只是那略显紧绷的身体,却隐隐透着一丝抗拒。 棉雨带着几分好奇走上前,只一眼,她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凝固,“这……是棵树?”顿了顿,脑子里又忍不住补了一句,还是棵大头朝下的树?! 温宁三分疑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随后很坚定的解释道:“非也!这可是云之上自在游弋的蛟龙。” 棉雨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心中暗自思忖,难怪看着树根长在上面,原来那是蛟龙首,不过这龙张牙舞爪的张狂模样,还真是有几分像主子。 月寻沉默片刻,伸手将褂衫披在身上,“我去再添置一些用具。”说罢,便大步流星地往院外走去,那匆匆的样子,好似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尴尬”的现场。 棉雨的目光在温宁和月寻之间来回游移,终究还是忍不住垂下头,努力掩饰脸上那快要溢出的笑意。 棉雨不便明目张胆的守在温宁身侧,见她一切安好,便悄然躲到暗处。 月寻回来的很快,还给温宁带回了金梦楼的金叶酥和一些滋补身子的饭菜。 流青回到怡园宁苑里,凝兰、陈嬷嬷和毓紫将她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着温宁的近况。听闻温宁清瘦了许多,三人的眼眶瞬间红了,心疼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最终忍不住簌簌落下。 陈嬷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念叨着:“可怜的姑娘,这几个月一定吃了不少苦。” 凝兰也抽泣着说道:“是啊,姑娘她向来身子骨弱,又被人追杀……” 毓紫是这几人中最沉稳的,叹息着,“好在,姑娘平安的回来了,那些瘦掉的斤两总有机会补回来的。现在天气凉得很,纵使有月公子照看着,但他终究是个男子,怎能事事周到。流青,我们是不是可以给姑娘做些棉衣手宝,届时托月公子给姑娘带去?” 流青点点头,“应该可以的。我们虽然不方便去姑娘身边伺候着,但是姑娘说了,她会找机会来看望大家,她很惦念我们。” 似是有了盼头,大家抹去泪痕,开始忙着着手准备。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又带着期盼中一天天过去。 温宁依旧坚持每日晨起练剑的习惯,她的身影在庭院中轻盈地舞动,剑招凌厉又不失优雅。棉雨像个忠诚的影子,一直守在暗处。 时间一长,不禁被温宁行云流水的剑术吸引,忍不住偷学起来。她紧紧盯着温宁的每一个动作,在心里默默比划着,还时不时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比划两下,暗自琢磨着其中的诀窍。 自那日后,月寻一直不曾出现在小院。 惊雷在紧锣密鼓的调查中,意外发现蔚老将军曾前往燕池。然而,自他归来之后,不久便溘然长逝。 这不禁让人疑窦丛生,墨云稷打算夜探侯府寻找线索,惊雷却执意代替他前往。 可自温宁被墨云稷从侯府救走之后,蔚澜便对侯府的治安进行了调整。不仅加派了大量人手,还在府中暗设了诸多机关。 惊雷孤身潜入,不慎触碰机关,惊扰府中暗卫。纵使他武艺高强,终究是寡不敌众。幸而墨云稷带着或云及时赶到,将他救出,但也险些因伤势过重而成了废人,或云露了脸,现藏在酒肆密室里养伤。 蔚澜放的人正暗中搜寻或云。 第二百六十五章 竟敢对本候撒谎 茗兰酒肆的生意如日中天,一切都按照墨云稷制定的计划稳步推进,夜茗兰已然成为了各大世家举办宴席争相追捧的佳酿。 晨风等人运送酒水,顺便打探消息。 最忙碌的当属楚慕白。 如今提名在即,他又借助赵翼的势力,顺利攀上了齐王这棵大树。 这些日子以来,他频繁出入齐王府,与齐王交往甚密,俨然已经成为了齐王的座上宾,在权力的漩涡中混得愈发如鱼得水。 铸造司内,炉火熊熊燃烧,工匠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 楚慕白身着官服,头戴乌纱帽,迈着方步走进铸造司。他身为户部主事,本没有资格参与这等盛事,但仗着齐王的举荐,再加上户部尚书又是齐王的人,考生的身份查验工作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其实是齐王给他的一次机会,让他充当自己的眼目,在此次招考中为齐王物色人才。 可在楚慕白心中,这是一次让自己立功升职的美差。 只要不出纰漏,待招募一过,他便有了功劳,届时提名升职自然水到渠成。 楚慕白背着手,眼神中透着一丝傲慢,接过小文吏呈上来的考生名单,一一翻看着。 考生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会从队列中走出,到楚慕白身前取一只木牌,然后走到木牌对应的位置上坐好。 楚慕白每喊到一个名字,目光都会在人群中巡视两眼,直到看到考生走到面前,他偶尔也会询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来显示自己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眼神瞬间变得阴鸷起来,心中暗自嘀咕:“这杀都杀不死的贱人,居然还敢回到京都城,还跑到这铸造司来,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他翻看着名册,在其中一页上找到“战宁”两个字。随后他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挑衅:“战宁,你一个战家之女,也来参加这铸造考试?当我们这些朝臣都闲得慌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此言既出,周围立刻响起嘲讽的笑声。 在这个世代,等级森严,遵循着“士农工商”的阶层排序。 商家处于这等级链条的末端,本就饱受氏族官第的轻视与偏见。 而温宁一介布衣女子,无权无势,身后无家族倚仗。妄图凭借一己之力,通过此举入职当差,那些自以为是的男子,可想而知,会对她秉持何等的蔑视和嘲讽。 温宁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她看着楚慕白,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有旨,此次铸造赛事不拘门第,广纳贤才。只要是有真才实学之人,皆可参与。敢问楚大人,我为何不能来?” 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在铸造司内回荡。也让那些寒门,甚至是来自普通铁匠铺的考生们,瞬间找到了底气。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此刻竟不自觉地挺得笔直,眼神中也多了一份坚定与自信。 楚慕白脸色微微一变,心中虽然恼怒,但也不敢忤逆圣意。他咬了咬牙,忍着心中的怒火,“本官今日就给你这个机会。不过,本官劝你最好老老实实,别动不该有的歪心思,这铸造司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齐王奉旨负责京都城的治安,墨云稷率领豸卫司把守在铸造司外。而铸造司内部,禄北候亲自坐镇,犹如铁桶一般,防守得密不透风。 温宁就是再诡计多端,也无法为所欲为。所以,楚慕白并不担心温宁会掀起什么浪花。 但他就是要蓄意挑起诸位考生对温宁的隔阂与疏离,因为这最后的一场考试,就是为温宁这类妄图混入铸造司、白拿俸禄之人准备的。 闻言,考生们纷纷下意识地往两旁挪动脚步,那模样,好似温宁是个会施展妖法的窃贼,随时都会趁他们不备,偷走他们的脑子,亦或是窥视到他们的答案。 温宁嘴角轻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楚慕白此举,分明是故意给她树敌,可就凭这些就想让她知难而退,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从容地拱手,声音清脆而坚定:“多谢楚大人放行,我今日来此,只为展示自己的技艺,并无其他想法。” 楚慕白双眼生寒,凝视着温宁那自信的模样,心中的怨恨愈发强烈。 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这一次,我定要让你有来无回! 温宁接过属于自己的号码木牌,步伐沉稳地走向座位,安然坐下。 此次考试分为上下两场。 上午的场次聚焦于基础答疑环节,所涵盖的内容皆是围绕兵器军甲的制作方法与注意事项展开。 对于一些在这方面积累了一定经验的人而言,应对起自然不会感到棘手。 楚慕白并非考官,所以不能跟其进入考场。 温宁静心答题,将自己所知分类答全。 蔚澜端坐于主考官之位,目光如炬,直直地落在温宁身上。 他是万万没想到,再见面时,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上次,她被人劫走,可是害他损失了好几个暗卫,就连照顾他多年的郑嬷嬷,都被一刀毙命。 这笔账,他还没好好跟她算清楚呢! 他起身,身姿挺拔却带着几分冷意,缓步踱至温宁身侧。温宁却不为所动,依旧心无旁骛的认真答题。 蔚澜放垂眸看向那纸张之上,字迹娟秀,答案更是条理清晰、见解独到,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还敢说她不懂黑火药,若是对铸造一事一窍不通,又怎能写出这般鞭辟入里、切中要害的答案? 好你个温宁,竟然敢明目张胆,一本正经的对本候撒谎?! 念及此,他胸腔中怒火翻涌,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冷笑,笑意里满是讥诮与愤懑,是对温宁这般行径感到既好气又好笑,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恼怒。 考官身侧的空地上,铜漏里的水珠顺着漏壶的壁沿滑落,滴入下方承接的容器中,“滴答滴答”的声响在寂静的考场中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考生们紧绷的心弦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漏壶中的水位渐渐下降,那原本满满当当的水,此刻已所剩无几。 考生们的掌心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手中的笔在纸上飞速舞动。 随着一声“时间到!” 考生整齐划一的将笔放下,起身,动作利落也带着考后的释然。 温宁转头望向蔚澜放,四目相对的刹那,只觉得那与自己对视的目光里,多了一点让人不敢直视的东西。 第二百六十六章 抄没抄袭,侯爷不清楚吗 温宁的答卷无疑是很出众的。 也正因这份卓然不群的答卷,才更让人心生疑惑。 此时,考生们都已走出考场,在考场外翘首以盼,等待着消息。 这时,一名铸造司士兵,迈着沉稳的步伐,穿过熙熙攘攘的考生人群,径直走到温宁面前,“你是叫战宁吗?” 温宁微微颔首,轻声应道:“是我。” “主考官请你进去。”士兵的声音简洁而有力。 温宁不禁微微一愣,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周围已是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这时被叫回考场,无疑会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抄袭”二字!尤其那位楚大人刚刚当众提醒过此事,让这怀疑的种子瞬间在众人心底生根发芽。 坐在温宁身侧的考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禁“诶呀”一声,声音里满是惊疑与揣测,“她就坐在我身旁,不会是抄了我的试卷吧!” 此言一出,考场外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如汹涌的潮水般更加肆意地蔓延开来。 有人交头接耳,眼神中满是怀疑。 有人摇头叹息,似乎已认定了温宁的“罪行”。 还有人指指点点,那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温宁。 温宁深吸一口气,此时辩解毫无意义。 她神色平静,眼神中透着一股坚毅,毅然决然地跟上那名士兵,脚步坚定的走进考场。 在那扇厚重的大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仿佛也将外面那乱嘈嘈的声音都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蔚澜放端坐在主考官之位,神色严肃,并未秉退其他考官,而是当着众人的面,沉声问道:“据本侯所知,你一直深居后宅,家中也从未有人涉足铸造之事,可你为何会对铸造一事,了解得如此透彻?” “回禀禄北候,自然是看书。”温宁双手交叠,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一些基础的铸造术在各类书籍中确有记载。 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怎会对这般辛苦又枯燥乏味的工作萌生出兴趣,甚至对其中诸多细节都了如指掌呢? 这其中的缘由实在令人费解。 若非是经过长时间的百般钻研、苦心孤诣,就算是铸造司里经验丰富的师傅,也未必能对这些细节之处掌握得如此通透。 蔚澜放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考卷,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 心中暗自思忖:还想向上一次这般,草草地敷衍过去吗? “战宁,本候手中还有一份答卷。”蔚澜放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二人的答案极为相似,你若解释不清,你心里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温宁微微歪着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眼神中反而透着一抹倔强,轻声反问道:“民女抄没抄袭,禄北候心中难道不清楚吗?” “放肆!”副考官听闻此言,顿时怒目圆睁,厉声呵斥道,那声音震得周围的空气都似乎颤抖了几分。 温宁却丝毫没有被这番阵仗吓倒,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着毫不畏惧的坚毅,清脆的声音在考场中回荡:“从民女开始答题直至起身交卷,侯爷可一直站在民女身侧,那目光就像生了根似的,一刻都没从民女身上挪开过。民女究竟是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还是靠着旁门左道,侯爷心里当真没数吗?” 蔚澜放双唇微微张开,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他着实没想到温宁这张嘴竟如此厉害,什么都敢往外说。 他不自觉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副考官,心中暗自叫苦,这情形,倒好像自己真对她存了什么别样的心思似的,真是有口难辩。 在考试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目光一直再审视着她。她答题时的每一个神情、每一次落笔,都如同被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确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温宁的答案。 他向来公私分明,不会因私人纠葛,就将公事当作儿戏,随意给人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只是对她充满好奇,想问个明白。 其中一位副考官,平日里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揣度人心。 他敏锐地捕捉到蔚澜放神色的异样,眼珠一转,立刻伸手指向温宁,扯着嗓子呵斥道:“小小一个民女,竟如此口无遮拦,全然不知礼数,简直是有失教化,成何体统!” 温宁却丝毫不为所动,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难道蒙冤受屈之时,连解释的权利都没有,只能任由他人栽赃陷害,这便是各位考官眼中所谓有德行、有教养的女子吗? 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参加考试,凭借的是自己的真才实学。至于我为何会这些铸造之术,这与此次考试又有何干?我已然说过是从书中习得,你们却偏偏不信。 那敢问各位大人,你们的祖辈可都是打铁出身的铸造师?倘若不是,那你们又是从何处学到这铸造术的呢?” 这一番话,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向众考官。 他们平日里在铸造司中德高望重,就连禄北候对他们也礼让三分,如今却被一个女子当众嘲讽,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 只见他们个个脸色涨得通红,难看至极,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恨不能立刻从禄北候手中抢来温宁的试卷,将其撕得粉碎,然后连带着碎纸和人一起丢到大街上,让众人围观示众,以泄心头之恨。 温宁就是一只爱炸毛的小刺猬,平日总将自己的柔软腹部裹得密不透风。一旦有人不小心惹恼了她,她便会毫不犹豫地竖起浑身尖刺,发起凌厉的攻击,管你是侯爷,还是传说中的阎王,她都毫不畏惧。 早在宝贤王府的时候,蔚澜放就知道这丫头倔得很。想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原本盘算着,将她囚在自己府中,想着日子一长,等她明白自己对她并无恶意,或许就能放下防备,对他敞开心扉,知无不言。 终究还是低估了她。偌大的侯府,愣是没能困住她。 这一次,他也只是想利用这些老家伙给她施压,她若想进入铸造司,总要有所顾忌。 可他万万没想到,反倒激起了温宁骨子里的那股叛逆劲儿。 “本候确实可以证明你的试卷并无不妥之处,但是你身为女子,铸造司内的事务可不是女子的女红,又累又乏味,这些你都知晓吗?”蔚澜放神色看似平静,话语中却暗藏玄机。 第二百六十七章 蔚澜放临时更换考题 温宁心中泛起一股冷笑。 什么意思? 硬的不行,开始换战术,想用这种看似“关心”的话来诱人老实交代吗? 温宁依旧神色淡淡那,语气平静:“自然知晓。”也不想再与他绕弯子,干脆利落地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原是因为兴趣使然。民女自小就喜爱鼓弄一些玩意,少时住在时家的昭华阁内,存放着许多兵器铸造图纸以及铸造术相关的书籍,这一点时家人都可以为民女作证。而如今也是生活所迫,民女总要养活自己。” 这一点,不必她过多言,京都城内那首童谣传唱了整整三日,估计也没谁不清楚她这悲戚曲折的身世了。 如今她身份尴尬,连一处容身之所都没有,来铸造司谋一份差事,于她而言,自然是理所应当之事。 温宁从考场中走出,刚刚与考官的一番对峙,让她心中仍有些烦闷。 那些如影随形的怀疑声音也未因她的离开而停止。 即便她并未如某些人所言,因“抄袭”被取消比赛资格、逐出铸造司,可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依旧先入为主,甚至恶意揣测温宁是对考官们使了什么手段,才说服他们让自己留下来,继续参加下午的考试。 有些事情,清者自清。 温宁心中满是不屑,懒得与这些无知之人争辩。 蔚澜放坐在书案前,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眉头微蹙,思量许久。 目光一闪,决定将下午的考题做一些更改。 下午的考试是此次招募最为核心的部分。 原本的计划是让考生五人一组,依据考官所提供的图纸打造军器。 这不仅考验考生们的铸造技艺,更考验他们之间的团队协作能力。 可相比招募才能之士,找到温宁会配比黑火药一事更为重要。既然温宁不肯松口,蔚澜放也只能另辟蹊径。 这黑火药的炼制与军器打造虽同属铸造领域,但其中的危险性和复杂性却不可同日而语。 黑火药一旦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蔚澜放此举,无疑是在给温宁出了一道难题,也是意在试探她的能力。 蔚澜放此举,其他考官不认同,这批考生里还有他们的亲人,他们怎么忍心将自己的亲人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他们向蔚澜放提出不满和建议,希望他能改变主意,维持既定考题。 可是蔚澜放统管铸造司,又是主考官,对此次招考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们的不满和建议在蔚澜放眼中,仿佛片羽落在水面,掀不起半点波澜。 当温宁拿到考题时,瞬间瞪大了眼睛。 禄北候这般执着,倒让温宁觉得有些无奈又好笑。流青不过就是弄了点爆竹,在他这儿却好似成了过不去的一道坎儿。 好在,她早有防备。 提前从流青那拿到了爆竹的配比,虽不必黑火药的威力,但是混个考试应该是够用了。但蔚澜放这般行事,不惜以如此极端的方式,将所有考生都置于危险境地,实在是有些过分。 温宁紧抿双唇,心中不满与愤懑,却也只能暂时隐忍。她并不知晓,此次招募新人,也是啸元帝的意思。 山北的矿场如今急需一批胆大心细、不怕死的铸器师,而黑火药也是这批人日后在工作中必然会接触到的东西。 若是眼前这点恐惧都无法面对,那即便通过考试进入铸造司,也无法成为陛下和他需要的匠师。 当考生们接过那写着“黑火药”的考题,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愕,三五个人凑在一起议论纷纷,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慌乱,倒是一时间忘了温宁的“抄袭”的话题。 看来,解决一场流言蜚语的最好办法,就是抛出另一个更具冲击力的话题。 接下来的考试,温宁需要队友配合自己,遮掩自己知晓配方一事。 随着一声铜锣鸣响,考官念出了可继续参加考试的考生名单,待不合格的考生离场后,又讲了一遍考试规则和注意事项,随后便请考生们自行组队。 考场内瞬间热闹非凡,考生纷纷寻找着合适的伙伴,刨去两个当场弃权的考生,片刻功夫,多数人都已组好了队伍。 温宁在人群中缓缓穿梭,寻找队友。众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侧目而视时,满目厌弃,更别提同她组队了。 这个结果,温宁并不感到意外。 “抄袭”的污名和女子的身份,压得她在众人眼中成了近乎“瘟疫”一般的存在。 这是楚慕白最想看到的结果! 但温宁的眼中却透着一股坚定不移的光芒。 在她下定决心要为燕池百姓洗清污名那一刻,便知晓这条道路会布满荆棘,她早已做好了拼尽一切的准备,又怎会被眼前这区区的孤立无援轻易打倒? 温宁看着纷纷组好队伍的人群,目光忽然定格在两个孤零零的身影上,那二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此时被孤立在人群外,倒是同她一样尤为扎眼。 这二人,一个是出身铁匠铺,一个衣衫破旧褴褛,指尖里灌满了黑色的细沫,一看便知是来自附近的临时采矿工。 温宁走过去,拱手见礼:“不知二位可愿与我一起组队?” 铁匠兄弟生得五大三粗,为人也是豪爽得很,大手一挥,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不懂如何配置黑火药,这一局对我来说,那就是个死局。我看你一个女流之辈,在这铸造司里,周围全是男人,干的还都是累活脏活,你若不在乎输赢,我自然没啥意见!” 温宁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而后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矿哥。只见矿哥神色局促不安,眼神中满是犹豫。他心里其实并不想和温宁组队,在他看来,女人事儿多,定会拖他的后腿。 可放眼望去,自己身份低微,那些已经组好队的人,单看那一身衣服,都比自己穿得精致许多,人家根本瞧不上自己。 他即便上赶着巴结,人家也不肯带他。 他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对温宁也没什么好态度,梗着脖子说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特殊照顾你!黑火药这东西危险得很,你要是被炸毁了容,那可跟我没关系。” 听语气,便知这位小矿哥是懂黑火药的,正是温宁此时需要的队友。 温宁轻声应道:“你放心,你能做的,我也能做,绝不会给你拖后腿。”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三人分工,应对考题 三人组队的形式并未违背此次考试的规则,考生们按照各自所在的小组,跟随考官们的指引,朝着不同的石室走去。 这些石室建造极为坚固,是专门为研制黑火药威力而精心打造的场所。 黑火药最初是由一位痴迷于炼丹的道士,在炼丹过程中无意发现的,当时一声巨响,炼丹室瞬间被炸得粉碎,那冲天的气浪与弥漫的烟尘,引起了轩然大波。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陛下的耳中,龙颜惊异,当即便派遣得力之人前往调查。调查之人将丹室内残留的硝石粉与硫磺小心带回,陛下深知此物潜力非凡,下令将其交予铸造司深入研究、改良。 黑火药的威力让敌人闻风丧胆,凭借这一利器,大宗在四大国中逐渐崭露头角,有了一席之地。 黑火药一旦问世,便如决堤之水,再难成为秘密。 各国竞相参与到黑火药的研制当中,尤其是那天祈国,本就国富民强,实力不容小觑,他们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研究出来的黑火药威力更胜一筹。 啸元帝得知此事后,心急如焚,立刻下令命蔚澜放全力加紧采矿,以获取更多制作黑火药的原料,加速研制黑火药,提升黑火药的威力。 可这就意味着,需要招募更多的匠师投身其中。 略显昏暗的石室内,弥漫着一股潮湿且略带腐味的气息,里面堆放着一些工具和原材料。 这些考试所用的原料剂量,是经过计算后,按比例精心缩减的,就是为了避免威力过大,闹出人命。 小矿哥低声道:“这些原料都未提纯,杂质太多,威力不够。我们需要先过滤出去杂质。” 小矿哥神色凝重,压低声音:“这些原料都未经过提纯,里面杂质繁多,无法配制合格的黑火药。咱们得先把这些杂质过滤掉,才能得到合格的原料。” 铁匠大哥拍了拍胸脯,爽朗地回应:“我虽然不懂这提纯的门道,但只要你们说需要我做啥,尽管吩咐,我绝无二话。” 此次考试,只要能成功配制出黑火药就算达标,对于火药的威力并没有硬性规定。 但是,若提纯的精度不够,黑火药也无法成功配制。所以,这场考试重点也是考察考生提纯原料的能力和耐心。 当然,若是有考生能在相同的剂量下,配制出威力更大的黑火药,那无疑会成为本场考试的焦点人物。 不远处那组考生正投来满是不屑的目光,那目光如芒在背,直直地刺向他们。当彼此的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对方的嘴角立刻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意,那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小矿哥紧抿着嘴唇,虽一言未发,可温宁却敏锐地从他那紧握、垂落的双拳中,察觉到了他内心被对手激起的怒火。 这样的心性对于研制黑火药这种危险系数极高的工作而言,无疑是一大隐患。 任何一丝的冲动都可能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是考试已经开始了,温宁只能暗自留意着小矿哥的一举一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确保大家的安全。 小矿哥在角落里翻弄着这些原料,灰尘在透过石缝洒下的微弱光线中肆意飞舞。 忽然,他的手摸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 小矿哥心中一动,警惕地环顾四周,温宁和打铁大哥正全神贯注地过滤着硫磺和木炭,并未注意到他,便偷偷地将纸包抽了出来。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紧张与好奇,缓缓打开了纸包。 纸包里面,是一堆近似透明的白色的晶体,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细微的光泽。 小矿哥凑近闻了闻,又用手指轻轻捻了捻,凭借着他在矿场多年积累的经验,心中一惊,这竟然是提纯后的硝石晶! 其纯度之高,足以应用于战事之中。 这意外的发现让小矿哥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偷偷的将粉包揣进怀中,敛起笑意,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捧起一块矿石,开始提纯硝石。 温宁会不自觉地用余光去捕捉小矿哥的动向,可小矿哥始终背对着她,那背影就像一道屏障,让她无法完全看清小矿哥的一举一动。 木炭和硫磺都需经过提纯,滤去其中的杂质。 铁匠大哥负责过滤木炭粉,他操作着工具,将木炭粉中的杂质一点点筛除。 温宁用麻油煮硫磺,加入青柏叶等辅助材料,去除硫磺中的杂质。这份工作也是需要极其小心的,硫磺的纯度也会影响到最终的融合。 三人分工明确,各自负责着自己的工作内容。 虽说大家组队共同完成这次考试,最终的效果关乎他们所有人的去留,但是任何人也不能随意参与其他人负责的那一部分。 一旦引起队友不满,那后果定会影响考试。 待温宁已经将冷却后的硫磺打碎,研磨成粗粉,小矿哥这边的工作也进行到结晶步骤了。 此时,铁匠大哥的木炭粉已经过滤出来,三人围拢在一起,将各自提纯后的材料小心翼翼地摆放好,开始研究起融合的比例。 小矿哥眉头紧锁,双手抱胸,语气坚定地说道:“咱们得多放些硝石粉,把硫磺和木炭的比例降低一些。这样一来,黑火药的威力肯定能大幅提升。” 铁匠大哥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怎样都成,我没啥意见。反正我是个粗人也不太懂这些精细的活儿,你们拿主意就好。” 硝石的含量与爆炸威力之间的紧密关系,硝石越多,爆炸的威力确实会越大。 可一旦硝石含量超高,后果也不堪设想。 温宁暗中思索着小矿哥说的比例,又用手捻了捻小矿哥提纯出来的硝石粉,里面含有一些杂质,在纯度不是特别高的情况下,增大一些配比含量,只要能在保证人员安全的情况下,大可以一试。 她没有阻拦小矿哥的提议。 毕竟,关于比例融合这一块,正是蔚澜放的用意,温宁只要保证自己通过考试被铸造司录取,至于那最终的功劳归属,她并不十分在意,反倒更乐意将这份功劳都留给小矿哥。 方案定下来之后,小矿哥便将原料按照比例小心谨慎的融合在一起,然后开始研磨。 研磨好后,还需要一种特制的水胶将火药粉灌注成形,所以,温宁和铁匠大哥要先去将水胶熬制出来。 小矿哥趁着二人离开的间隙,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将怀里的那包更为精细的硝石粉偷偷换掉了一部分他自己提纯出来的结晶体。 第二百六十九章 队友暗箱操作 他的动作迅速而敏捷,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换完之后,他又将桌子上散落的粉末用手掌抹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小矿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随后,不动声色地走到铁匠大哥身边,开始认真检查他们熬制的水胶,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铁匠大哥用力搅拌着锅中的胶液,嘴里还嘟囔着:“这胶可得熬好了,不然火药粉灌注不好,可就前功尽弃了。” 温宁在一旁仔细掌控着火候,不时用扇子扇一扇,让火焰保持均匀。 小矿哥看着他们,心中暗自得意。 哼!等这黑火药制作成形,展示威力那一刻,看那些瞧不起他的考生该有多后悔?! 而他偷偷替换硝石粉这件事,天知地知,只要自己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直到水胶黏度符合标准,铁匠大哥孔武有力,挽起袖子,双手稳稳地将水胶倒进模具里,冷却成型。 这一项,是他最为擅长的。 烛光在工坊内轻轻摇曳,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在这光影交错间,桌子上一抹微不可查的晶光一闪而过,宛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虽短暂却引起了温宁的注目。 她眸光如炬,迅速寻去,只见研磨器旁有几粒微不可查的晶体,在烛光的映照下,隐隐散发着清透的光泽。 温宁的眉头不禁微微一蹙,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警觉。 她虽未曾亲眼见过用于军器上的硝石粉,但墨云稷带给她的书籍中,对这方面有着详细的记载。书中描述,那种近乎无色透明状的精粉,闪着清透的光泽,纯度极高,是制作军器火药的关键材料,其威力巨大,不容小觑。 而她刚才检查过小矿哥提纯出来的硝石粉,那是带着微黄的白色粉末,手感粗糙,明显含有不少杂质,与书中所描述的优质硝石粉相去甚远。 可眼前掉落在桌子上的碎末,却是近乎透明的晶粉,无论从颜色还是质地来看,都与书中所记载的优质硝石粉一模一样。 温宁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按照这等纯度的硝石粉,以他们所研定的比例混合,威力可想而知。 可仅凭这桌子上残留的一点晶体,无法说明问题,但她心里明白,如此精纯的硝石晶粉定然不是出自小矿哥之手,因为此人急于表现自己,断然不会弄一些纯度不高的硝石粉来掩盖自己的才能。 那这如此精纯的硝石晶粉到底是哪来的? 考题是临时更换的,小矿哥应该无法提前预判到这一点,而且考生进入考场前,都是要经过各种检查的,就是怕有人夹带私物,试图蒙混过关。 温宁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融合后的研磨是最重要也最危险的环节,研磨的次数越多,药末越细,火药的质量就越好,当然危险也最大。 “嘭!”突然一声爆响。 小矿哥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双手一抖,手中的工具“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铁匠大哥也被这声响吓得“诶呦”一声,整个人猛地一哆嗦。他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嘴里嘟囔着:“这就炸了?” 温宁的心中早就有所准备,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响吓了一跳。 循声望去,只见对面那组考生个个脸上布满了黑色的烟尘和火药残渣,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灰烬覆盖,只余下两只惊惶未定、瞪得极大的眼睛,眼白部分布满了血丝。 头发被爆炸的气浪掀得凌乱不堪,甚至可能有几缕被烧焦,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耳朵可能因爆炸声而暂时失聪,脸上露出痛苦和迷茫的神情。 考官们闻声都跑过来,太医检查着考生的身体,确认伤势不碍,这才允他们几人暂离考场。 铁匠大哥看着那几位考生,衣物被炸得破破烂烂,露出里面被灼伤或划伤的肌肤,伤口处可能渗着血丝,脸色一变,“我的娘嘞!这玩意的威力真要命啊!” 是啊! “他们研制的黑火药硝石浓度没有掌握好,幸亏提纯精度很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温宁淡淡的说道。 但这看似很普通的一句话落在小矿哥耳中,却是如一记惊雷,甚至比那一声爆炸的响声,更让他感到恐慌。 小矿哥双手微微颤抖着,带着难以抑制的不安。他的目光在铁匠大哥和温宁身上游移,每一次对视都像是有千斤重担压在他的心头。 铁匠大哥那憨厚又信任的眼神,温宁那敏锐且带着审视的目光,都让他内心的慌乱如潮水般翻涌。 一旦他的黑火药发生爆炸,那巨大的威力恐怕会将这间石室炸翻,石块横飞,烟尘弥漫。而对面的几位考生只是受了点轻伤,他们却可能命丧当场。 小矿哥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 铁匠大哥心粗,让他出力还行,让他做这精细的活,有些赶鸭子上架,这可是人命关天之事,小矿哥知道他难以胜任,又将目光投向温宁。 “你来。”他的声音里难以掩饰的颤抖。 温宁审视着小矿哥,目光如炬,心中虽有诸多疑惑,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 工坊内弥漫的硝烟味还未散去,那声爆响带来的慌乱仍在空气中残留。 温宁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石杵,开始继续研磨。 只是她的动作轻柔,小心谨慎,那双如星子般清亮的眸子时刻盯着融合后的粉末,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小矿哥退到石室最外的一角,身体紧绷,一旦黑火药发生爆炸,他希望自己还有逃离的机会。 蔚澜放转身的瞬间,目光陡然定格在温宁身上。那目光里的神采不明,让人难以窥探他的心思。 这目光在温宁身上停留一段时间,才肯收回,迈步离去。 楚慕白站在角落里,嘴角缓缓牵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阴狠而得意,似在等待着什么。 温宁在时家时,就喜欢将脑子里的奇思妙想,用她这双巧手化为实实在在的物件。对这些精细活计,她向来是手到擒来,轻松自如。 可面对黑火药这等军中重器,每一个动作都更为谨慎。 工坊内一片寂静,只有石杵与研钵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小矿哥躲在一旁,呼吸也变得更加沉重。 第二百七十章 你背着我们做了什么 随着研磨的次数增加,黑火药粉也变得更加精细。 温宁瞧着差不多了,望向脸色难看的小矿哥,“剩下的工作,你来还是我来?” 这时铁匠大哥也注意到小矿哥神色有些不对,紧锁眉头。 小矿哥脸色苍白,侧头避开温宁的目光,“你来吧!” 两个大男人在此,却什么活都让一个女人去做,这不是欺负人嘛? 铁匠大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绾起袖管走过来,没有丝毫犹豫道:“战宁,研磨这种精细的活,我确实不行,但是装进模子里,我可以的,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温宁心里对铁匠大哥充满感激,但是小矿哥的异常表现,说明这黑火药粉一定有猫腻,她不能在无法确保安全的情况下,继续这最后一道程序,除非小矿哥向大家交代清楚。 铁匠大哥已经将水胶模具双手捧过来,见温宁没有让开,他误以为是温宁担心他是个粗人,做不好这件事,信誓旦旦的强调着:“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一定不让这成果毁在我手上。若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在一旁看着,随时指点我。” 温宁却握住他的手臂,目光如炬落在小矿哥脸上,“以我们过滤后的纯度,这个比例就算出了问题,也不足以要人性命,可若是硝石粉纯度过高,你心里清楚,我们三个都会命丧于此!” 铁匠大哥眉头之间的纹路皱得更深了,此时,他从小矿哥的表情上也瞧出了问题,压低声音质问道:“你不会是背着我们做了什么吧?” 小矿哥眼睛瞪得溜圆,声音不可控的拔高了许多,“你可别胡乱冤枉人!我一直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能背着你们做什么?” 铁匠大哥没想到他情绪这么激动,心里反倒生出一股不安。他看了一眼温宁,沉沉的叹了口气,“剩下的工作交给我,你去那边站着。” 温宁摇了摇头,这种贪生怕死,置队友性命于不顾的事,她做不出来。 她望了一眼剩下的三组考生,有两组也进入这最后阶段,还有一组比较慢,还在研磨。 最后这场考试,并未设计考试时间,但是这并不代表考生就可以无休止的拉长考试时长。只要温宁能在最后一组考生制作出成品前先一步上交,就不会被淘汰掉。 温宁拦住铁匠大哥,“大哥,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们能进入铸造司当值固然是好,但我们也不能拿性命去冒风险。” 铁匠大哥觉得温宁是个实在人,不像那小子,对自己的队友还遮遮掩掩的,于是说道:“我都听你的。” 温宁点点头,从一堆工具里找出一个很小巧的细嘴锉子,这个工具是用来逐一添加少量原料的,她用它小心谨慎的将硝石粉挑出来。 小矿哥猜出了温宁的心思,气冲冲的走过来,“你要干什么?” 温宁头也没抬,只是小声回应道:“硝石粉的比例必须降低。” “不行!”小矿哥上前一步推开温宁,“我们已经通过了研磨这最后一步,只要装进水胶模中,我们就赢了!” “你说的轻巧,那你为何不研磨,不将黑火药粉装进水胶模中,躲那么远,不就是怕炸死你吗?”铁匠大哥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要说两句。 小矿哥被怼得一时语噎,但是他不能让温宁减少剂量,断了自己的前程。他担心温宁会继续阻拦他,猛的一把将黑火药粉尽数倒进水胶模中,因为研磨时,会因摩擦生出一些热来,温宁极其注意这个问题,所以不曾出现问题,但是小矿哥动作粗暴,毫无顾忌。 就当黑火药粉倒进水胶模的瞬间,尚未冷却的药粉泛起诡异的青金色。 “你疯了吗?”温宁的手指扣住他手腕时迟了半寸,药粉相撞迸出的火星比她声音更快,像是条通体闪着光泽的火蛇。 小矿哥心里清楚这丝火花会带来什么后果,嘴半张着,整个人像被雷劈中的山鸡般僵直。 铁匠大哥的瞳孔也在这一瞬间骤然紧缩,连呼吸都凝滞住了似的。 就在他们以为“完了,彻底完蛋了”那一刻,温宁脚下一蹬,同时将他二人往自己身后一拽,黑火药球被强大的力道踢飞出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上空中响起,伴随着石室的剧烈摇晃,四面石壁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痕,还有几处出现了坍塌。 气浪掀翻石案时,温宁已将他二人推进石室一角,自己的后背却被石案尖锐的棱角撞伤。 漫天飘落的不仅是硝粉,还有她藏在怀里的玉玲珑,幸而玉玲珑落在一堆木炭粉中,并未摔碎。 铁匠大哥的耳道里灌满滚烫的嗡鸣,就像有人将烧红的铁水浇进他颅腔。视线里考官们的绛紫官服在硫磺烟雾中扭曲,士兵铁甲相撞的寒光比爆炸时的火星更刺眼几分。 他踉跄着捂住淌血的耳垂,爬过去推开碎成两截的石案,将温宁轻轻扶起。 而一旁的小矿哥蜷缩在角落里,瘫坐在地,怔怔的望着那爆炸后的半空中,嘴唇哆嗦着,僵硬地嗅着自己鬓角烧焦的气味。 就在半空中落下的火苗即将点燃散落在地上的火药粉沫时,蔚澜放先一步分身而来,扯下身上的披风,将那些犹如落星的火苗尽数收起,这才避免了“灾难”被进一步扩大。 铸造司分配的原料配额,不足以造成这等威势。 他附身半蹲,食指捻起地面上残存的黑火药粉,碎屑在指腹搓开时泛着诡异的灰色。 若不是温宁反映迅速,及时将火药球踢飞,将大部分火药粉散去在空中,后果不堪设想。 小矿哥回头望着温宁,惊恐万状的神情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意。 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就想让温宁背下黑锅。 蔚澜放走到温宁面前,先检查一下她的伤势,知晓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一颗半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他本就怀疑温宁会配置黑火药,这下更加证实了他心中猜想。 但此事关重大,不便公开审问,就先将她三人带去自己办公的地方。 阴影里凝结的蛛网簌簌震颤,楚慕白指节挤压出瘆人的咔哒声,眼眶因暴怒撑裂微血管,血丝在瞳孔周围织成蛛网状红翳,瞪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形,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这都没炸死你!温宁,你还真是命大!” 第二百七十一章 铸造司的水很深 半柱香后,三人的耳力已陆续恢复正常,此时,太医也将他三人身上的伤上完了药,随后,背起药箱走了出去。 陈直将散落在地上的火药粉收集了一部分,呈上来给大人过目。 蔚澜放侧目扫了一眼那堆粉末,神色冷峻,厉声问道:“以本司给考生提供的硝石剂量,考生是无法提炼出如此纯度和这么大剂量的硝石晶粉,你们三人是自行招来,还是等到一百板子落在身上再招供?” 小矿哥偷偷瞥了一眼温宁,突然指着温宁喊道:“大人,是她!药粉是她研磨的,当时要爆炸时,也是她将火药球踢飞,这足以说明她早就知晓火药粉存在问题。” 铁匠大哥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大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战姑娘救了你,你还有命在这恶人先告状?” 小矿哥却没有一丝悔意,反倒更加理直气壮:“是她救的我们没有错,可我们就要向大人隐瞒事实吗?你这么黑白不分,难道你们是一伙的?” “你!”铁匠大哥气的想上前抡他一胳膊,教教他如何做人,别像一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蔚澜放厉声制止住他。 温宁星眸里透出冷光,唇角抿成刀刃般的直线,“确实,我早就怀疑这火药粉里面有问题。” 蔚澜放的指节叩击桌案的节奏陡然一停,鹰隼般的目光锁住她那双清亮且平静的眸子。 温宁继续解释道:“桌子上,我看到有残留的几乎透明的晶体碎屑,我在书籍上曾看过有关硝石晶粉的记载,知晓这种纯度的晶体,威力巨大,用于军器领域,而他提纯出来的硝石粉白中略带黄色,质地粗糙,显然杂质颇多。” 小矿哥喉结在领口滚了滚,粗粝指腹抹过额角冷汗。 铁匠大哥郑重的点点头,“大人,战姑娘所言甚是,小人可以作证。他提纯出来的硝石粉确是如此,搓一把都能剌出血口子!” 小矿哥的脸色难掩的慌张,声音更是如受惊的青鸦,“大人,提纯硝石是小人负责的不假,但是大人,小人并不知晓什么硝石晶粉!” 温宁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慌什么?也没有人说就是你将硝石粉换掉了!不过,”温宁话锋一转,眸子斜睨了他一眼,“很显然,那些精纯的硝石晶粉并不是铸造司为考生提供的,我们三人一直在一起,自始至终也没有什么人靠近我们的石室,这至少可以说明,硝石晶粉是有人带进石室的!既然如此,那就需要器皿盛放,别的器皿都容易被发现,唯独纸包倒是方便藏匿。” 铁匠大哥闻言,一把扯开衣襟,露出打铁时不小心灼到的旧伤,“我以祖传的锻造炉发誓,我没有夹带任何东西进入考场!” 蔚澜放淡淡的看了铁匠一眼,眸光再一次落在温宁身上。温宁的推断和他的思虑不谋而合,考题是他临时更改的,断然不会有人预料考题,提前做了准备。 而如此精纯的硝石晶粉,若不是从外面带进来的,那就是本司内部出了问题。 他当即下令先搜小矿哥的身。 小矿哥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陈直从他的怀里搜到了一张纸,上面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硝石晶粉。 蔚澜放的眼中迸出些许寒芒,语气看似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带下去。” 小矿哥慌忙叩头,急声道:“大人,小人是被陷害的!小人愿意交待!” 蔚澜放朝陈直摆了摆手,给他一次分辨的机会。 小矿哥将从矿物堆里发现药粉包到他想在考试中,夺得大人青睐都如实招来。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若敢再隐瞒半句实情,必然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铸造司了。 铸造司内的原料都有进出库的记载,一查便知这硝石晶粉是否归铸造司所有。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陈直便返回来,将账本呈上,“大人,库房里确实比账上少了一包硝石晶粉。” 蔚澜放摩挲着从小矿哥身上搜到的纸张,这材质只是普通的书写纸,并非铸造司临时包裹硝石晶粉所用的特殊纸张。 显然,是被内部人掉了包,制造有人从外带进来的假象。 涉及黑火药,兹事体大,必须彻查此次所有参与考试之人,尤其是几位副考官和掌管库房的大人。 他命陈直先将三人带到一处安全的地方,不许任何人接近。自己却立刻进宫,向陛下禀告此事。 蔚澜放身为主考官,他希望可以亲自负责审理此案,将功补过。但是啸元帝却要求他避嫌,并将此事交与豸卫司来审理。 楚慕白正要离开铸造司,险些与豸卫司的红衣卫打个照面,闪身躲去一旁,随后便看见威风凛凛的指挥使墨云稷穿着扎眼的云纹蛟龙官服朝这边走来。 楚慕白眉头紧锁,心中一惊,扭头向制造处跑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红衣卫在制造处的井里发现一具尸体,打捞上来一看,此人是负责军器制造的一名匠师。在他身上,还搜到一张有折痕的纸张,虽然纸张被水浸透,但是不难看出此纸就是铸造司用来临时包裹硝石晶粉的纸张。 墨云稷长睫微垂,寒眸里闪过一抹不明的神采。 很明显,这是有人担心会查到自己身上,提前一步杀人灭口,还将包裹硝石晶粉的纸包放在“替死鬼”的身上,做成担心事情暴露,畏罪潜逃,不慎身亡的样子。 铸造司的水很深! 所以,啸元帝才命他来审查此案。 揪出真正喜欢做“鬼”之人是最终目的,但是过程和方法,啸元帝不会过问。 表面上,墨云稷只要能交差就可以,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更适合在月黑风高之夜详查。 正巧,禄北侯也要面子,墨云稷倒是不介意顺水推舟送他一个人情。 温宁和铁匠大哥被释放,小矿哥违背了考试规则,被木大人直接带走。 依照考试规则,温宁这一组并未上交成品,所以考试成绩作废。 他原本就不赞同让温宁来冒险,今日的结果,虽然凶险,但能因此离开铸造司,也好过日后的担惊受怕,如刀尖上行走! 他以职权之便,单独见了温宁。 只见她身上的粗布衣衫破碎,肩头还洇着未干涸的血迹,他想解下自己的玄色披风为她遮盖伤痕,可手指曲进掌心,终究是忍住了这丝冲动。 第二百七十二章 温宁决意留在铸造司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炭火混合的独特气味,时不时传来几声打铁的声响。 莫名的让人心生一股烦躁。 “都是些皮外伤,你不用担心。只是,我在铸造司见到了楚慕白,这件事可和他有关?”温宁微微皱眉,目光紧紧锁住墨云稷。 墨云稷身姿挺拔,面色阴沉,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宛如寒夜中闪烁的刀锋,“他找了一个替死鬼,但是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他。” 之前,怡园中毒事件,背后就是楚慕白的手笔,墨云稷之所以没解决他,是因为没腾出手来,这次,可就没那么便宜他了! 敢动他护着的人,定会让那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墨云稷打量着温宁,她虽有些狼狈,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倔强。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心中有些不悦,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也冷了几分,“你还打算留在铸造司?” 温宁目光坚定如炬,没有丝毫动摇,“是!虽然考试失利,但是我知道禄北候想要什么?”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墨云稷玄色蟒袍掠过青铜灯架,带起一阵微风,搅动十二连枝烛火齐颤。 摇曳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痕迹,而这光影,却将温宁的影子钉在了这块冰冷的地上,仿佛要将她永远困在这里。 墨云稷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语气中仍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怒气,“禄北侯早就对你有所怀疑,今日又出现这等事,你即便据理力争留在铸造司,日后行动也难免受限。” 他的眼神中满是担忧,生怕温宁会陷入危险之中。 温宁看着他紧张的神色,心中一暖,她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目光里多了一丝温柔,“正因如此,我更要留下来。若我不能完成任务,起码可以将禄北侯的注意力转移,方便其他人的行动。” “你这是在找死!”墨云稷压低声音,眼神中虽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但这背后却是对她的担忧。 温宁淡淡一笑,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有你在,我怎么会死呢?” 墨云稷双唇微启,似有话语欲倾吐而出,却最终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 燕宁的身份尊贵非凡,她的性命更是与数十万燕池百姓的安危紧密相连。但凭这一点,就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他也定要护她周全。 可世事无常,谁敢保证万无一失。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可还未等他触碰到她的衣角,温宁却忽然朝他身后微微一笑。 墨云稷缓缓转身,眼神中带着一丝警觉,只见禄北侯正不紧不慢地朝着这边走来,脸上挂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墨云稷微微欠身,以颔首之礼相迎,身上却透着一股冷冽孤傲的气息。禄北侯也不失风范,彬彬有礼地颔首回礼,举手投足间却是尽显侯门贵气。 蔚澜放开口道:“墨大人,本侯尚有一些事欲问个明白,不知你们之间的交谈可已结束?”温宁听闻,缓缓回眸,望向墨云稷,嘴角噙着一抹温婉的笑意,轻声说道:“墨大人欲探究爆炸缘由,民女已向墨大人解释清楚了。” 温宁回眸望了墨云稷,莞尔一笑道:“墨大人想了解一下爆炸的原因,民女已经向墨大人解释清楚了。” 蔚澜放满意的轻声“嗯”了一声,然后望向墨云稷。 墨云稷望了温宁一眼,自知她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也不打算再劝她了,便带着红衣卫先回司里去。 蔚澜放端坐在书案之后,神色冷峻。 对于温宁突然的“懂事”之举,他并未感到意外。温宁说过她进入铸造司是为了生存,虽然这个理由的可信度太低,但她想要留在铸造司的心思,却是真真切切的。 蔚澜放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温宁,缓缓开口道:“本侯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若能给出一个合情合理、足以让本侯信服的答案,那本侯便破例将你留在铸造司。可若你还是执迷不悟,不肯说实话,本侯也有的是手段,让你永远留在铸造司,再也别想踏出这扇门。” 这番话,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可温宁听后,并未恼怒。 按照她的计划,他们彼此之间都有对方想要的筹码,正好可以做一庄很划算、很公平的交易。 “侯爷其实并不在意我为何懂黑火药的配比,您更想知道宝贤王府暗道被炸所用的是何物吧?”温宁神色镇定,慧黠的眸子如星子般闪亮。 禄北侯蔚澜放双眉微微一挑,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紧紧审视着温宁那张从容平静的面容,而后夸赞道:“聪明。” 温宁唇角悄然牵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心中早有应对之策,半试探的口吻问道:“侯爷,那民女斗胆,可以再回答您的问题前,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蔚澜放手中执茶盏的动作猛地一顿,茶水在盏中微微晃荡,他略作沉思后沉声道:“说说看。” 温宁平静的神色中带着一丝好奇:“侯爷如此执着这个问题,到底所为何” 蔚澜放将茶盏置于桌案之上,茶盏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心中明白,自己接下来的回答,极有可能影响到温宁话语的真伪。暗自沉吟片刻后,他决定向温宁坦诚实情。 “黑火药乃军中至关重要的利器,其配方绝不可泄露给铸造司以外之人。倘若民间有在这方面极具天赋的能人之士,本侯定会不遗余力,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招致麾下,令其为国效力。”蔚澜放说罢,起身离座,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下台阶,朝着温宁的方向走来。 接着说道:“本侯早已查实,宝贤王与刺客并无任何关联。况且,宝贤王一族如今已落得这般凄惨境地,本侯也断然不会落井下石。至于那炸毁暗道之人究竟有何目的,本侯并不在意。本侯只想拿出最大的诚意,为大宗招揽能工巧匠。” 蔚澜放言辞恳切,目光坚定。他在大宗向来名声极佳,行事光明磊落,众人皆知其君子之风。 他明明知晓温宁的软肋,却并未像那些卑鄙小人一般,拿时家之人的性命来要挟她。仅这一点,便足以称得上是君子所为。 第二百七十三章 温宁终究达成所愿 温宁见蔚澜放如此坦诚,自己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他,解释道:“当年,唐氏就是从那条暗道离开王府,后遭奸人所害。民女痛恨那条暗道,便将王府库中余下的爆竹聚在一起,将其炸毁。其实,民女当真不懂得如何配比黑火药。” “你是说,用的竟是爆竹?”蔚澜放满脸皆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双眼圆睁,仿佛听到了世间不可思议之事。 温宁目光中透着诚恳,“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爆竹原本威力不足,关键在于其剂量分散。民女当时将所有爆竹里的药粉都小心收集到一处,又额外添加了一些木炭,接着用爆竹衣精心捻成一根引线,一头紧紧连接药粉,另一头则伸出暗道外。待一切准备妥当,民女点燃引线后,便赶忙跑开了。” 蔚澜放听着温宁的讲述,眉头渐渐皱起,只觉越听越玄乎。 爆竹里面虽含有制作黑火药的成分,可硝石粉的含量极少。即便真如温宁所说,将众多爆竹里的药粉积少成多,按常理也远远达不到炸毁暗道的威力。 他略一思索,立刻朝着门外喊道:“陈直!”声音洪亮且带着一丝急切。 守在门外的陈直听到召唤,赶忙快步走进屋内,抱拳行礼道:“侯爷,有何吩咐?” 蔚澜放越听越玄乎,爆竹里面确实有制作黑火药的成分,但是硝石粉的含量极少,即便如温宁所说,积少成多,也达不到炸毁暗道的威力。 “你尽快去准备爆竹,越多越好。” “是。” 大宗对爆竹的管控极其严格,除了皇宫可以燃放以外,亲王大臣会因功得到一些陛下的赏赐,好在陛下也曾赏赐过禄北候,侯府里没有女主人,也没什么喜事值得用烟花爆竹来庆贺,那赏赐便一直好好的存放在库房里,陈直很快将其都取了来。 温宁看着摆了小半个院子的爆竹,心中忍不住暗骂这对主仆,还真是耿直! 蔚澜放让陈直带几个人过来,将爆竹都拆开后,再将接下来的工作交与温宁。 温宁先将爆竹粉简单的过滤一下,随后按照流青所说的比例增加了定量的木炭粉,混合后将其包裹成几个球,用爆竹衣捻成几根引线,沁了猛火油,分别插进火药蛋中。 只是,她巧借《民间奇书》里所记载的阵法之妙,于这些火药球的摆放上费了一番巧思。如此布置,能让两个火药球于一处同时炸裂开来,瞬间迸发出双倍的威效。 蔚澜放静立一旁,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温宁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都如同刻刀般深深印入他的脑海,生怕遗漏了任何可能关键的蛛丝马迹。 待温宁忙完,夜幕已然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沉地笼罩了大地。 陈直手持火把,待蔚澜放同温宁已退至安全地带后,他这才蹲下身,手中火折子轻轻凑近引线,“嗤”的一声,引线瞬间被点燃,冒出细小的火花,在夜色中闪烁跳跃。 陈直瞬间做出反应,身体猛地一侧,紧接着双腿发力,高高跃起,一下子就跳到了石墙后面。他的脚跟刚触到地面,一声巨大的炸响便如山崩地裂般轰然响起,那声音仿佛要穿透人的耳膜。与此同时,整个铸造司开始剧烈地晃动,就像遭遇了强烈的地震一般。 紧接着第二次爆炸声响起,第三次……,每一次炸响伴随着剧烈的摇晃都让人心惊胆战,仿佛下一秒这片建筑连带着脚下的土地都会轰然倒塌。 那情形,就如同地龙之灾真的降临,让人在这摇晃中感受到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待所有的火药球皆已炸尽,蔚澜双手扶着那仅剩下半面、摇摇欲坠的残墙,艰难地踉跄起身。他轻轻一摇头,只见尘土与草叶簌簌地从他头顶、肩头飘落。 他突然意识到刚才还躲在他身侧的温宁没了踪影,心中一惊,正要唤人来找,一转身,瞥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温宁正抱头趴在那,确定火药球已经炸尽,她这才微微抬起头,警惕的打量四周。 巨大的气浪像无数把利刃,朝着四面八方疯狂地闪射出去,周围的一切都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搅得一片混乱。 但地表受到的冲击却相对小了很多,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缓冲。温宁就是利用这一奇怪特性,减轻气浪对自己的伤害。 亲眼目睹爆竹改良后的威力,蔚澜放再无话可说,他真心欣赏温宁的聪慧和非凡的胆识,就算她不主动想留在铸造司,他也会想尽各种办法,将她留在身边。 此刻,他终于理解齐王为何会对温宁的态度与其他女子不同了! 如此心思奇巧的女子,确实有其独特的魅力。这种吸引力绝非是一般的高门贵女,庸脂俗粉所能比的。 他亲自伸手将她缓缓扶起,眼中满是嘉许之意,“自今日起,你便为铸造司的匠师。希望你能恪尽职守,为大宗军器的铸造倾尽全力。打造出更为精良之军器,以壮我军威,护我山河。” 温宁闻言,神色变得肃然,学着军中将士的样子抱拳铿锵道:“侯爷放心,战宁定当不辱使命。”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如惊雷般惊扰到了京都城西的百姓。 百姓们误以为是地龙翻身,惊恐万分,纷纷夺门而出,涌到街头巷尾。 然而,等那震耳欲聋的声响渐渐消散,许久过去,四周却并未出现预想中的地裂山摇之景。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交头接耳地猜测着刚刚究竟发生了何事,却没有一个人敢回房里睡觉去。 墨云稷站在豸卫司最高的楼台上,目光冷峻似冰,凝视着铸造司方向那冲天而起的炮灰。他心中明了,温宁终究还是达成了心愿,他们精心筹谋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 可本应该喜悦庆贺之事,他的心中只有莫名的烦闷。 接下来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稍有不慎,温宁都有可能命丧于此。 他微微眯起眼睛,握紧拳头,接下来,他也要抓紧时间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楚慕白倒是长进了 红衣卫自暗影中悄然现身,压低声音禀报道:“大人,死者生前性情温良,待人谦和,在司中从未与人结怨。与战姑娘更是素不相识。平日生活简朴,无任何不良嗜好。” 墨云稷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眼中寒光乍现:“楚慕白倒是长进了,竟能寻得这般清白之人来做替死鬼。” 次日,墨云稷负手立在温宁的小院中,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他特意赶在温宁下值前回来,为的就是等她。 温宁望着满桌佳肴,居然还有一壶夜茗兰,唇角漾起浅笑:“今日可是有喜事?” “除掉楚慕白,何须大费周章。”墨云稷的声音如淬寒冰,话音未落,满室暖意骤然凝结,连烛火都似被寒意所慑,微微摇曳。 以温宁现在的身手,若要暗中取楚慕白性命易如反掌,但是她从回来后迟迟没有动手,定然是另有谋划。 温宁神色微凝,倒是未料他能将自己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透彻。唇边的浅笑渐渐敛去,眸中寒芒透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决然。 她所求的已绝非简单的刺杀复仇。 她要让楚慕白,这个曾经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之人,堂堂正正地死在大宗律法的审判之下,死在她的剑锋所指之处。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那些暗无天日的折磨,都是因他而起。 若只是以一场悄无声息的暗杀来了结,未免太过便宜了他。更便宜了那些与楚慕白一样,披着“才子新贵”的光鲜外衣,却行着泯灭人伦的衣冠禽兽们。 “楚慕白最是爱惜他这一身虚伪的羽毛。”温宁指尖轻抚酒盏边缘,眼底泛起冷冽的寒意越来越浓,“我要一根一根地拔下来,折断他的膀翼,断了他的爪子,让他也尝尝从无望到绝望的滋味。” 她缓缓执起酒盏,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望着那纹丝不动的酒面,她忽然莞尔轻笑,手腕轻转,将酒液尽数倾洒于地。 可现在,楚慕白还不能死。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推演,楚慕白是后期引出谋逆之人的关键棋子。 温宁虽非大宗子民,这王朝兴衰、朝堂纷争也与她无关,但若啸元帝真是操纵甲胄军覆灭燕池的罪魁祸首,楚慕白和那幕后之人,便是这盘棋局中最重要的一步。 空置的酒盏在烛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温宁凝视着地上渐渐渗入泥土的酒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盏酒,权当是提前庆祝那一天的到来。 墨云稷未再多言,只是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青瓷酒盏,指尖微微泛红,力道又添了几分。 那盏薄胎瓷器在他掌中发出细微的脆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却又被他恰到好处地控制在临界之处。 京都城的夜虽不及九婴山上那般刺骨严寒,却也透着丝丝入骨的凉意。 棉雨奉墨云稷之命暗中守护温宁已有数月,每每在暗处守至天明,着实辛苦。如今的温宁早已今非昔比,即便是面对杀手盟二十余名精锐,她也能杀出重围。 这般身手,实在无需棉雨再这般暗中保护。 而且,或云和惊雷都受了伤,墨云稷身边只剩下晨风一人,确实缺人手,只好现将棉雨撤回去。 没过几日,户部尚书突然召集司内众人,当众颁发了升职令。 当楚慕白从户部尚书手中接过那份盖着朱红大印的擢令时,脸上不禁浮现出几分喜色。 他原以为在铸造司招募考试一事上,自己既无过错也无建树,今年升职怕是希望渺茫,却不想竟得了个越级擢升。 同僚纷纷前来道贺,拱手作揖,说着“楚大人年轻有为”、“可喜可贺”之类的场面话,只是这恭贺声中,难免夹杂着几分酸涩。 毕竟这般越级擢升,在朝中实属罕见。 更有几个眼红之人,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悄声嘀咕:“人家有本事啊,攀上了参天大树,不像咱们这些没门路的,还得苦哈哈地熬资历。” 户部尚书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脸上堆起欣慰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便已消散。 为官数十载,他岂会看不透楚慕白那点狼子野心和见不得人的手段? 只是他自己能爬到尚书之位,手上沾染的腌臜事又比楚慕白少得了多少? 此番破格提拔,不过是看在齐王的面子上罢了。 一月前,一封来自行宫的密信悄然送至户部尚书的枕畔。 信中透露太子即将有所动作的消息,让这位老臣心中暗惊。 楚慕白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暗中向齐王告密,信誓旦旦地表示愿做齐王的耳目,替其看守户部门户。 齐王早有眼线安插在户部,对此事并未太过在意,只是随口许了些空头承诺。 原本也没太看好此人,毕竟楚慕白被时家撵出家门,净身出户,如今连座三进三出的宅院都没能混上,这样的无能之辈,连他养的雀都不如,高高在上的齐王殿下又怎会放在心上。 但当齐王得知是楚慕白在铸造司招募考试上动的手脚,若非蔚澜放出手相救,温宁早已命丧黄泉,而事后竟连墨云稷都未能查到蛛丝马迹时,他这才对楚慕白另眼相看。 既然此人有几分本事,不妨给他一个效忠的机会。 齐王命人传唤户部尚书,授意提拔楚慕白。 这才有了这纸擢令。 楚慕白升职之事,很快传到温宁耳中。 初到铸造司任职,温宁要先熟悉司内事务,跟老匠师认识军器制造所需的原料及其用途,这几日倒是不忙。 今日,她早早下值,去青石街找到云涛先生,请他再帮自己准备一个段子,不想竟碰见了季思贤。 “好久不见,不知姑娘近日可好?”季思贤端着自己的茶壶和两碟瓜子点心乐呵呵地凑了过来。他今日穿了身靛青色云锦锻的长衫,腰间系着条绣银线的腰带,垂挂着一枚香囊,倒比往日富贵、精神许多。 温宁眉梢微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季画师这是摇身一变,当起老板来了?” 季思贤闻言,脸上浮现出几分赧然,微微欠身道:“全仰仗姑娘当初慷慨解囊,这才有了这间小画馆的立足之地。“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越过温宁肩头,投向茶馆对面那间挂着“思贤画坊“匾额的小铺子。 那眼神温柔得像是看着自己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连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诛心的匕首 季思贤朝小二招了招手,低声嘱咐了几句。 不多时,小二便撤下原先的茶盏,换上了一套青花瓷茶具,新沏的茶汤在壶中舒展,清香四溢。 温宁本不打算多做逗留,无奈这季思贤太过热情。 他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小画坊从选址到开张的种种趣事,待他意犹未尽地说完,忽然正色道:“姑娘,最近可还有什么生意?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温宁闻言一怔,随即莞尔:“如今都是老板了,还打算兼差?” 季思贤搓着手,笑得有些腼腆:“姑娘不知,在下比不上那些才子新贵有名气,这画自然也卖不上好价钱。” 温宁抿了口茶,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所以,你这是来茶馆挖生意来了?” 季思贤不置可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笑容里掺了几分苦涩。 当初租下这间铺面时,他满心盘算着能靠画技立足,可现实总不如想象中顺遂。 这茶馆里的客人虽不够富贵多金,但聊胜于无嘛! 偶尔画上几幅,也能填饱肚子。 此行,温宁身上并没有携带太多银两,不过,眼下却有一件事,季思贤倒是可以胜任。 季思贤听闻后,郑重的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此事我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 回到画坊后,他蹙眉沉思,一会又驻足凝望。 忽然,目光落在案头铺展的画纸上,眼中精光一闪,嘴角扬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次日天未破晓,季思贤便寻至玉兰住处。 楚慕白为这外室赎身可谓煞费苦心,如今临盆在即,却只能将她偷偷安置在僻静院落,请个粗使婆子照料。 季思贤凝神细看女人面容,这女子生得确实标致,杏眼含春,肤若凝脂,即便挺着肚子也掩不住那窈窕身段。可惜跟了楚慕白这等奸诈小人,注定人生凄凉,无福可享。 季思贤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将那女子的柳叶眉、含情目都刻在心头,归去后挥毫作画,制成纸鸢后,来到楚家墙外不远处放飞。 待到暮色将沉,季思贤算准何若兰出门买贱价菜的时辰,将那纸鸢放得更高。 起初何若兰并未留心,直到听见街坊指着纸鸢窃窃私语。她仰头望去,瞧见纸鸢上画着个肚腹高耸的妇人,顿时如遭雷击。更刺目的是那两行墨字:“纵马江湖千嶂过,回眸只为一枝兰”。 这分明是当年楚慕白在她的帐中,咬着她的耳垂念过的诗句! 纸鸢被暮风吹得猎猎作响,那画中人的石榴裙竟与楚慕白上月带回的云锦料子同色。 何若兰浑身发抖地撞进家门,门闩砸出的巨响震落了落在上面的几片枯败残叶。 她攥着心口的衣襟跌坐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门板上也浑然不觉。 那些被迫吞咽的委屈突然翻涌上来。 当年她怀着身孕时,正值楚慕白仕途跌宕,莫说是丫鬟婆子,连果腹都难。 她被人算计,背负“人尽可夫、不守妇道”的骂名,落了胎、损了根基,此生恐难生育。 楚慕白却厌弃到连她的房门都不愿踏进。 她一面要忍受着没了孩子的悲伤,一面还要承受着日日见君君不怜,夜夜思君君不怜的痛苦,那夜夜数着更漏看红烛泪尽的煎熬,就像一只鬼爪扣在她的脖颈上,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明知他贪恋女色,却将自己的主动拒之门外,那时她便疑心他在外豢养了娇花,她暗中尾随几次,却在街巷转角时她没了勇气。 她一直心存侥幸,心怀着最后一丝念想。 她以为,只要守着这份痴心,日复一日地熬着,终有一日能等到他回心转意。 可不想,没等来夫君的怜惜,倒等来了那份柔情蜜意,换了人承欢。 纸鸢上的孕肚刺得她眼睛生疼! 若论处境,玉兰倒是比何若兰好命许多。 季思贤并知晓温宁为何强调要何若兰看到这两句诗,但当他看见何若兰那副失魂落魄的背影时,他明白,这两句诗就是一把“诛心”的匕首。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是一把淬了前尘旧恨的匕首,生生剖开了两世因果。 上一世,何若兰踏入时家为妾时,倚在朱漆廊柱下,对着临盆在即的时温宜念出那句诗,便是这句! 她指尖绕着楚慕白送的鸳鸯红锦肚兜,笑得像朵带毒的芍药。 害得时温宜当场动了胎气,鲜血瞬间染透石榴裙,险些胎死腹中。 如今,温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何若兰突然近似癫狂的笑起来,笑累了,就坐在地上发呆。 季思贤卷起纸鸢的丝线,站在楚家斑驳的朱漆大门外,隔着门缝,他看见何若兰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门框,那双如同死鱼般失了神采的眼睛此刻燃着骇人的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并不同情何若兰的遭遇。 他将玉兰家的地址说得又缓又重,甚至体贴地重复了三遍。 当他听着里头传来瓷碗摔碎的脆响,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知道那把淬了毒的刀,扎进了该扎的地方。 何若兰冲进房间,扫视一圈,目光最后定睛在一把剪子上,她将剪子别在腰间,气冲冲的破门而去。 当她站在玉兰家门口那一刻,她骛的笑了,那笑声像极了她捂着肚子,看着殷红的血一点点流出时,她发出的呜咽哭声。 楚慕白居然把外室养在她眼皮子底下,两处房子仅一条甬道相隔,他这般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当真没把她放在眼里。 何若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玉兰身上披着的那件狐裘大氅,她认得。 那是夜半时,她跟着他从时家铺里盗走的那件。如今却裹在这个贱人身上,被养得白里透红的脸蛋衬得像团新雪。 何若兰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腰间剪子冰凉的触感忽然变得滚烫。 当她看见玉兰抚着隆起的肚子,脸上带着甜蜜笑容,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妈妈,去打壶上好的梨花白。夫君升了五品户部郎中,今夜我要同轩儿好好为夫君庆贺一番。” 五品郎中? 何若兰眼前一黑,险些没摔倒。 楚慕白竟已官至五品,而她这个正妻却连半点风声都不曾听闻。 可怜她空有正妻之名,却在夫君眼中,都不如一个外室值得他信任! 第二百七十六章 小产,我最有经验 玉兰温柔地对着肚子说话,脸上洋溢的幸福神情再一次刺痛了何若兰的眼睛。 此时,这个女人有多开心,何若兰的心中就有多痛,有多恨。 待到老妈子出去后,何若兰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推门闯进去。 玉兰还没有反应过来,喉咙就已经被何若兰掐住,她的肚子撞到床沿,发出“咚”的闷响,头上那支金钗“当啷”一声滚落在地。 “小贱人,竟然勾引我的夫君!”何若兰将她狠狠按在雕花拔步床上,床头处放着一张展开的情诗,那信笺上的字迹何若兰再熟悉不过,正是楚慕白亲笔所书。 玉兰眸光里闪过一抹人影,她突然绽开诡异的笑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护着自己的肚子,“就你这副身子,难怪留不住夫君。” 何若兰浑身发抖,剪子尖抵上玉兰的喉咙时,后脑突然一阵钝痛。 何若兰踉跄着扶住不远处的桌沿,眼前有些发黑。 几息过后,她看见老妈子手里的铜壶正在滴着水,水珠落在地上,和玉兰裙摆下蜿蜒的血迹混在一起。 老妈子下手有分寸,并未重伤何若兰。 玉兰抓住老妈子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皮肉:“快……快去请……”她的腹中突然传来刀绞般的剧痛,痛得她大张着口,很难说出话来。 老妈子攥着铜壶的手微微发抖,浑浊的眼睛在玉兰裙摆上的血迹与何若兰阴冷的笑容间来回游移。 有这恶妇在,她哪里敢离开。 可是玉兰动了胎气,这血流的有些急,看这情形若是再不去请大夫,怕是要危险了。 “快去……”玉兰强忍着痛说出两个字,染血的指甲掐进雕花床柱。 话音未落,何若兰已经大走到床前,绣鞋碾过那滩血水,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暗痕。“生孩子嘛,我没有经验,但是小产,我最有经验!” 老妈子护在玉兰身前,厉声道:“大爷若是知道你伤了孩子,定会休了你!” 何若兰神色一僵,转而厉声吼道:“反正他也厌弃了我,还怕他休了我吗?” 玉兰的瞳孔猛然收缩,目光死死盯着何若兰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剪子。她压下心中的恐惧,声音刻意放得柔软而卑微:“妹妹从未有过与姐姐争宠的心思。夫君他……他亲口说过,待我腹中孩儿出生后,便交由姐姐抚养。” 她颤抖着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眼中泛起泪光,“夫君心里,始终最看重的还是姐姐啊……” 说到孩子,何若兰的目光如刀般剜向玉兰隆起的腹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剪刃。 楚慕白连升职之事都瞒着她,这般防备,又怎会真心将孩子交予她抚养? 何若兰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楚慕白欺骗她,现在连这个小贱人也敢哄骗她! 老妈子攥着铜壶的手渗出冷汗,进退两难间,院外突然传来玉佩叮当声,玉兰灰败的脸上骤然亮起希冀的光。 楚慕白回来了! 何若兰眼中寒光乍现,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她突然发狠,手中剪刃划破空气,直取玉兰腹中胎儿。 这一刺,裹着被辜负的痴心,更含着对楚慕白血脉的刻骨恨意。 就在剪子即将刺入的刹那,玉兰五指死死扣着剪尖,她竟以血肉之躯生生抵住锋刃,指甲因用力过度而翻起,却仍不肯松手。 楚慕白刚进院子,就听见屋内吵嚷的声音。 房门“砰”地被踹开,腰间玉佩却诡异地没了声响。只有一阵穿堂风卷着枯叶进来,叶子打着旋落在玉兰裙摆下的血迹上。 玉兰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下鲜血浸透了那件狐毛大氅。 楚慕白回过神来,眼中杀意腾腾,抬腿便是一记狠踹。 何若兰瘦削的身躯如断线纸鸢般飞出,后腰重重撞上黄花梨木桌的尖角。那力道之大,竟连人带桌子都跟着滑出丈余,在地上拖出几道狰狞的刮痕。 老妈子见状慌忙夺门而出,“我这就去请大夫!”绣鞋在门槛上绊了个趔趄也顾不得。 所幸从宅院后门出去,绕过一条小巷口便是青石街,街上就有间医馆。只盼这半炷香的功夫,还来得及救回半条命。 楚慕白捧住玉兰血迹斑斑的手,浸着蜜糖般的温柔里透着担心,“坚持住,兰儿,有夫君在,你和儿子都不会有事的!” 玉兰虚弱地颔首,惨白的唇瓣抿成一线。眸光瞥向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何若兰,突然发出杜鹃啼血般的哀鸣。 楚慕白当即松开她的手,走到何若兰面前,连一个正眼都不曾给她。拽着她的头发拖行到屋外,将她丢在冰冷的地上,随后抄起黄花梨圈椅狠狠地砸在她身上,一下接着一下。 直到他砸累了,这才将椅子摔去一旁,踩住她痉挛的手背,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冰冷的仿佛那女人是他几世的仇人,“你最好祈祷兰儿和孩子没事,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兰儿? 何若兰睫毛微颤,这个曾在她耳畔缠绵过千百次的称呼,如今竟成了扎进心口的倒刺。 这一声亲昵的称呼,原是属于她的,何时起,它竟被另外一个女人夺走了? 何若兰趴在地上,天空飘了雪,后背的伤口被寒风撕扯着,她却感觉不到疼。 这是今年,京都城的第一场雪。 就这样洋洋洒洒,毫不怜惜她这个可怜又可悲之人。 这雪片像极了那个夏夜飘落的槐花,只是再没有人为她拂去肩头的落花。 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穹,发现自己竟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也不知是流尽了,还是她心中的夫君在这一刻彻底“死”在了她心里,眼泪也随他逝去在那个温暖的夏夜。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何若兰凄楚的望着天,心中呢喃着,“是不是上辈子我造了什么孽,今生才用这样的方式……一笔一笔的偿还……” 大夫家的夫人是青石街上颇有名气的稳婆,听得急唤,连围裙都来不及解就跟着疾奔而来。 两个时辰后,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啼,玉兰诞下个粉雕玉琢的哥儿。 楚慕白将襁褓捧在掌心,爱若珍宝。 忽听得院外传来压抑的咳血声,他眼底的柔情瞬间凝成寒冰:“去给那毒妇灌碗药。”他低头亲了亲婴孩娇嫩的脸颊,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别让她死了,我要她日日跪着给兰儿梳头,夜夜爬着给轩儿当马骑。” 楚慕白看着大夫的脚步正要迈出堂屋,突然又补了一句:“记得在汤里多加些黄连,要苦得她连胆汁都吐出来才有趣。” 何若兰的意识在剧痛中浮浮沉沉,恍惚间似乎有人拖拽着她的衣领在雪地上滑行。 待她再度睁眼时,刺骨的寒风正卷着细雪从破碎的窗棂灌进来,身上的单衣早已被血水浸透,冻成了冰凉的铁衣。 第二百七十七章 说书先生的香粉 这些日子,楚慕白总比往日早半个时辰下值,官靴踏进正屋时还带着未散尽的寒气。 玉兰哼着江南小调哄轩哥儿入睡,暖融融的烛光将何若兰独居的柴房衬得愈发阴冷。 这日,玉兰倚在缠枝牡丹锦枕上,指尖百无聊赖地绕着轩哥儿的虎头帽流苏。忽而将果子往榻旁的几上一搁,“妈妈你说,夫君既厌极了那毒妇,为何迟迟不给休书?” 正在整理衣裳的老妈子手上一滞,布满皱纹的脸上堆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大爷不是说让留着她,日后给夫人和小少爷当奴作马赎罪嘛!” “谁稀罕她!”玉兰突然拔高了声调,惊得轩哥儿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她忙压低声音,却压不住眉梢的戾气:“我瞧见她就恶心!” 说着突然掀开锦被,任性地将狐裘大氅往肩上一披,“这月子坐的我甚是烦闷,我且出去走走,你在家照顾着轩哥。” 老妈子捧着手炉追到门边:“夫人,您的身体可不能受了寒……” 话音未落,布帘已被玉兰腕上的金银镯子撞得叮当乱响。 玉兰踩着青石街上未化的霜雪,锦缎绣鞋踏过几家绸缎庄的门槛。 自打楚慕白擢升为五品郎中,又逢轩哥儿降生,连司里的同僚都说小少爷是带着祥瑞降生的,楚慕白一高兴,连带着给她的月例银子也丰厚起来。 她多扯了几匹软绫罗,想给轩哥儿裁冬衣。 转过街角时,茶馆里突然爆出一阵喝彩。 说书先生醒木拍案的声音混着茶香飘出来,隐约听得“落魄千金遇良人”的字眼。 店小二正提着铜壶添水,忽见门外站着一道窈窕身影,仔细一看,这不正是季老板画上的美人么? 没想到,她还真来了! 他忙将抹布往肩头一甩,三步并作两步迎到阶前:“夫人好久没来了!云涛先生今儿个说的可是新本子,连知府木大人都差人来听呢。这大冷天的,您里边请!” 玉兰本就被勾起了兴致,见小二这般殷勤,也没计较他是否认错了人,只是拢了拢斗篷的领口,让小二准备一个上好的位置。 “话说这位何府小姐,生得是眉黛春山秀,眼波秋水横。自幼金奴银婢伺候着,七岁赋诗,十二岁通琴棋,那可是何老爷捧着这掌上的明珠啊!” 云涛先生将扇尖轻点,“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 骛的将折扇唰地展开! 摇头叹气道:“可叹这月满则亏!何府突遭横祸,您们猜怎的?”他故意压低声音,扫视满堂宾客,见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的锁在他身上,这才悠悠感叹道:“千金小姐被迫背井离乡,四处漂泊。” 忽然,他双眉一挑,悲苦的神色转而被欣喜的笑意所取代,“许是这位小姐上一辈子积了大福报。” 一拍九方醒木! “那年正逢三月桃花汛,小姐在清薇观上香时,偏遇着那白家公子。您道巧不巧?一阵风来吹落帷帽,一个眼波流转,一个神魂颠倒,端的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众人听得欣喜,这种老掉牙的段子,偏偏从云涛先生口中说出来,就觉得百听不厌。 “可恨那白府老夫人!嫌小姐的出身辱没自家门庭,说什么宁娶大家婢,不娶罪人女。更有个刁钻小姑整日挑唆。” 云涛尖着嗓子,学起那妇人的声音:“哥哥莫被她狐媚相骗了去!” 众人哈哈一笑。 云涛摇摇头,一脸哀伤,“可怜小姐站在白府门外,望着那朱漆高门,从梨花压枝头等到白雪满天飘。终于,那扇大门打开了。” 云涛眼波微转,目光似蜻蜓点水般掠过众人,最终不着痕迹地停在玉兰面上。他眼角微挑,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意一瞥,偏生那视线又像生了根似的,在玉兰脸上多停留了那么一瞬。 “白公子从里面走出来。”他继续学起白公子的声音和神态,“婉儿,母亲想见你。” 随后正色道:“那小姐微微一笑,她知道,机会终于来了!” 九方醒木突然一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玉兰初时听得入神,只觉得那说书女子与自己的际遇有七八分相似。可听到后来,又觉出几分似是而非的巧妙。 这正是温宁的高明之处,若编排的故事太过贴切,反倒容易惹人生疑。 这玉兰的心机,可比那何若兰深了不止一星半点。 正听到要紧处,却见那云涛先生突然扣下九方醒木。 玉兰急得站起身来,袖袍带翻了案几上的蜜饯碟子。“先生留步!”她快步拦住去路,“那女子究竟用了什么法子降服恶婆母?这般吊人胃口,可不是君子所为。” 什么好办法? 那自然是擒敌先擒王,自己的男人都搞不定,怎么能搞定男人的母亲?! 云涛捋着山羊胡,眼角的皱纹里堆满市侩的笑:“夫人明鉴,小人就是靠这个混口饭吃。” 玉兰闻言冷笑,从绛色袖管里甩出个沉甸甸的荷包,“你若说的好,这些就都赏你了。可你若说的不能叫我满意,我便找人砸了你这招牌!” 云涛执起折扇虚掩唇角,眼底闪过一丝玩味:“那夫人请随我来。” 他领她走进一间包房,撩开绣着缠枝牡丹的门帘,内室里,小二已经焚着香,烟雾缭绕,混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待布帘再度挑起时,玉兰扶着鬓边新簪的赤金步摇款款而出。面若三月桃花,连耳垂上挂着的明珠都映着羞赧的霞色。 她望了一眼掌中的精致香粉盒,小心翼翼的收在怀中,那轻咬朱唇的模样,倒比戏文里唱的崔莺莺还要娇媚三分。 今日,楚慕白忙完了饭局,踏着月色归来。他将大氅丢到一旁,自后拥住玉兰纤细的腰肢,鼻尖埋在她颈窝轻嗅:“兰儿今日用的什么香?” 温热的气息惹得怀中人一阵轻颤。 玉兰回眸浅笑,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喉结:“夫君可还喜欢……啊!”话音未落便被拦腰抱起,绣着红梅的纱帐剧烈晃动起来,金钩碰撞声直到三更才歇。 晨光熹微时,楚慕白已经系好官服玉带匆匆离去。 玉兰慵懒地支起身子,锦被滑落处尽是红痕。她抚着腰间酸软轻笑:“云涛先生倒是没骗我,这香粉着实是个好东西。” 第二百七十八章 母凭子贵成功晋级 此后每日黄昏,她都要用这掺了秘药的香粉细细涂抹,而楚慕白眼底的痴迷,也一日比一日更深了。 可是仅凭一盒香粉,就让楚慕白下定决心给她名分,取代何若兰,还不够! 她必须再做些什么? 那日黄昏,玉兰映着铜镜褪尽钗环,素白的手指蘸着香粉,沿着颈侧缓缓滑落至锁骨。忽然想起戏本上见过的插图,便用胭脂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勾了只墨色蝴蝶,左边翅膀还蘸着金粉,在暮色里振翅欲飞。 轻薄的纱衣裹上来时,楚慕白的声音在耳畔笑叹:“兰儿如此诱人,想来,今夜是又准备了什么新花样。” 玉兰娇笑着转身倚在他怀中,任由他的手掌透着纱衣抚过自己的腰身。 那云涛先生收录的《长春亭》,里面的秘戏图卷确实令人血脉偾张,画师以工笔重彩勾勒的三十六式,连幔帐褶皱里都藏着欲说还休的风情。 光是想想都让人欲意上头,更别提是亲自体验一番了。 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划破暖阁的旖旎,玉兰不情不愿地从楚慕白怀中支起身子。透过珠帘,隐约可见乳母正手忙脚乱地哄着哭闹的小少爷。 玉兰佯嗔着推开楚慕白仍流连在她腰间的手,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夫君,我们要不换个大一点的宅院吧!” 楚慕白闻言眸光一暗,指腹摩挲着玉兰腕上新得的翡翠镯子,他忽然将人往怀里重重一带:“明日就带你们娘俩回主宅。” 说罢在她耳垂上咬了一记,“正好让那毒妇亲眼看着,什么才叫一家和乐。” 京都城中的三进三出的宅院,青石街上最便宜的少说也得一百二十两雪花银。 他为齐王办差,刚提了职,这从五品的官身听着风光,实则俸禄并不比之前多多少。想起从时家强占的铺面,他喉间泛起苦味,为了讨好户部尚书,那铺面整理妥当后也送去做了寿礼。 夜风吹动窗棂纸,轩哥的哭声更响了些。楚慕白的眉间拧出深深的沟壑,没了兴趣的披上大氅下了床。 确实要赶紧寻一个生财之道才是! 楚慕白将黄铜钥匙塞进玉兰手心,冰凉的金属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明日,司里要核验秋税账册,你带着轩儿先回。那宅子里的一切,你随意安排便是。” 老宅的布局比租赁的院子讲究许多。 正屋窗棂上残存的喜字金粉还未褪尽,玉兰让老妈子将正屋里外都收拾干净,她受不了那恶妇身上的贱味,哪怕跟她有关的一切痕迹,都要除尽才是。 东厢房本就是楚慕白的书房,玉兰亲自布置整理出来,又添了几支含苞待放的冬梅和一支赤铜炭盆。 西厢暂时留给轩哥和老妈子用。 至于那毒妇,早已经被丢进柴房里。 西厢与正屋间隔了半个院子,任那孩子夜半如何啼哭,也扰不了红绡帐里的春宵。 玉兰特意把菱花镜摆在正对柴房的位置,每日晨妆时都能看见何若兰跪在雪地里浣衣的身影。 可那贱妇的骨头竟比梅枝还硬。 即便十指冻得溃烂也要坚持给妾室篦头,哪怕被罚去跪在雪地里,为她和夫君守夜,忍受着那娇酥入骨之音,也不肯自请下堂。 玉兰搅弄着帕子,心中甚是烦闷。 只要有何若兰在这一日,玉兰便只能是个妾。 又过两日,温宁得了空,带着一只匣子来到画坊。 指尖轻叩着檀木匣子,里头整齐码着的银锭映得她眸色发寒。 季思贤和云涛先生办事漂亮,她自然不吝啬打赏。 季思贤突然凑近,带着松烟墨的气息顺着从窗棂缝里吹进来的冷风飘过来,“都说虎毒不食子,那玉兰可真不是个善茬。正应了那句老话——最毒妇人心!” 话未说完就被温宁的眼风扫得噤声,却仍忍不住压低嗓音道:“你不知道,她为了除掉何若兰那个眼中钉,利用自己的亲生骨肉。” 季思贤已刹不住话头,将他从茶坊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拼凑在一起,竹筒倒豆子似的尽数说了出来。 她们搬进老院没几日,何若兰就差点被楚慕白活活打死。 只因那日,她按照往常的时辰,进主屋伺候妾室梳洗,瞧见轩哥独自躺在床榻上,衣衫单薄,身上的被子也被两条小腿蹬在地上,孩子被冻得哭声不止。 她见玉兰和老妈子都不在主屋,便忍不住去给那孩子盖上被子。偏这时候,楚慕白因落了腰牌折返回来,瞧见这一幕,误以为何若兰这毒妇要害孩子,就吼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何若兰被吓得一哆嗦,还没来得及辩解,这玉兰和老妈子就从西厢冲进主屋来,玉兰紧张的抱起孩子,随后就发出一声尖叫,“夫君,你快看啊,轩哥这是怎么了?” 楚慕白抱过孩子一看,那孩子口唇泛着青紫,若不仔细瞧,很难发现。 老妈子赶紧跑出去请大夫,大夫来了一看,就说这孩子是得了敏症,然后就在何若兰身上搜到了能让孩子发敏的香囊。 那只香囊原是一对,算是何若兰与楚慕白的定情信物。何若兰将其中一只绣着青云白鹤的香囊送给了楚慕白,寓意他青云直上,而这只象征佳偶天成的鸳鸯香囊,日日佩戴在身上。 楚慕白大怒,当即狠狠地扇了何若兰一巴掌。 季思贤沉沉的叹口气,不知是在为谁叹息,“也不知道楚慕白是怎么想的,既然如此厌弃她,休了便是,何必留在身边碍眼呢!” 他将盏中茶一饮而尽,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茶水溅在袖口洇开一片暗痕。呢喃道:“那孩子唇色发绀,怕不是天生就有什么隐疾吧?” 温宁轻轻诮笑出声,“请来的大夫莫不是给玉兰接生的那位吧?” 季思贤手中茶盏一斜,满脸诧异之色,“你怎么知道?” 温宁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青影,“连你都看出来玉兰心机深沉,利用自己的骨肉激怒楚慕白,可见也只有楚慕白他当局者迷,瞧不出这收买大夫的拙劣戏码。” 也罢! 她拂袖起身时带起的风,搅动了炉上袅袅升腾的茶烟,唇角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楚慕白越是糊涂,何若兰心中的爱意便如同猛火煎熬的鸩酒,剧烈的灼烧着她的心。 第二百七十九章 毒蛇互噬才有趣 案几上的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恍若当年刚满月的小侄儿,被楚慕白和何若兰丢进井中溅起的冷芒。 温宁的指尖轻抚过那盏烛灯,灯影摇曳间,映出她唇畔一抹淬了毒的笑意。 这以情为刃的报复,倒比直接剜心更教人痛彻骨髓,如今,你们也该好好的尝一尝了! 温宁走到雕花门框前停了脚步,对面茶坊檐角上的积雪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冷光,刺得人眼底生疼。 “你若觉得玉兰应该成为正室,倒是可以帮帮她。” 季思贤嗤笑一声,“我又不喜欢那女子,为何要帮她?”他给自己又倒了一盏热茶,眉目间忽然染上一抹笑意,“不过,能看着毒蛇互噬,恶人互磨,倒是挺有趣的。正好云涛这几日没有新段子讲,茶坊老板都愁出了好几根白头发。” 温宁看着茶坊老板在柜台后抓耳挠腮的模样,鬓边还真是添了许多银丝,微微一笑道:“那是应该让正室好好活下来。” 这边料理完楚慕白家的后院,温宁在铸造司里,几乎翻遍了每一处能接触到的角落,连最隐蔽的暗格都未曾放过,却始终未能寻得甲胄军的图纸踪迹。 墨云稷接到温宁留下的信号,入夜后,他来到那方小院,同她商量对策。 他深知蔚澜放此人城府极深,绝不是表面上这种“公子陌如玉”温文儒雅的性子,若温宁继续这般频繁行动,恐会打草惊蛇。 眉头深锁着轻声说道:“暂且按兵不动,先让蔚澜放放松警惕。待你在铸造司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更为稳妥。” 温宁也有此意。 …… 深冬的京都难得飘雪,可今年的朔风却似淬了冰的刀刃,刮得人骨缝生疼。 铸造司的锻铁场里,麻布帘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挡不住刺骨的寒气。工匠们裸露的臂膀冻得发紫,铁锤砸在砧上的声响里,总夹着三两声压抑的咳嗽。 蔚澜放踏着满地霜花归来时,正看见个年轻锻工蹲在熔炉旁呵气暖手,那指节上裂开的口子,比炉中铁胚的纹路还要深。 他目光扫过场院,几个熟面孔都不在,想来是前日发热的那几个匠人还躺着。 风卷着铁屑扑在脸上,他突然觉得这城中比山北的更叫人齿冷。 蔚澜放拢了拢大氅,正欲出门采买御寒的厚布与熟皮。 穿过回廊时,却见温宁伏在案前,纤指正细细抚平一卷泛黄的画稿,那是前朝兵械图录的残本,被她整理得一丝不苟。 他驻足道:“战宁,随我去趟西市,这些日子天寒,给锻工们添些御寒的物件。” 可此时并非囤积熟皮的季节,仅城中现有的熟皮还不够半数锻工所用。 陈直走遍南北货栈,连常年囤积皮货的老字号都只剩些边角料,而那些异国商贩在大宗没有御寒的铺面,早在秋末就带着驼队撤离,毡帐撤走后留下的雪窝子,如今都冻成了冰坑。 老掌柜用铜火箸拨着炭盆叹道:“国中上等的熟皮大都来自龙元国,只是近年龙元内乱,战事频仍,连商路上的皮货商都改行贩布了。” 他指着空荡的货架,那上面往年该堆满处理好的熟皮,如今却只悬着几块发硬的生皮,还带着未刮净的油膜。 “大人所需熟皮甚多,或许这鬼市可碰些运气。” 鬼市的水太深,寻常商贾哪敢蹚这浑水? 老掌柜就是位老老实实的买卖人,没有门路,万万不敢贸然去接触那地方的人。他宁可少挣点,也不想日后给自己带来麻烦。 但蔚澜放自是不怕的! 只不过他这官声太响亮,鬼市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怕是刚踏进鬼市大门,那些个油滑的贩子就能把三文钱的劣货喊出三百两的天价来。 蔚澜放指节轻叩货架,忽然想起时家那位老家主,年轻时走南闯北,连鬼市最阴湿的角落都摸得门儿清。 若能请时温宜出面,这事倒是不难成。 他回到马车上,待温宁坐好,这才说道:“可否请时家主牵个线?事成之后,本侯绝不会亏待她的。” 鬼市的规矩就一条:这里是天,他们就是王道! 温宁心里却没什么顾虑。 旁人不清楚,她是知晓的,这鬼市背后的真正的掌局者正是她那神秘莫测的姑母,九婴山宗主。 虽市井之徒不识得她这位亡国公主,但只要蔚澜放不越界,这趟差事便出不了岔子。 正好,她心中惦念阿姐和流青她们,这次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回怡园看望大家。 温宁站在怡园的朱漆大门前,檐角铜铃正撞碎一阵北风。 门房的人是认得她的,连忙进去通传。 时杰匆匆迎上前,少年郎君此时已同温宁一般高了,衣摆还沾着账房的墨香,躬身道:“家主去城南查账未归,我这就去请。” 老掌柜引着温宁往正厅去,穿过回廊时不住念叨:“今日园里就三两赏梅的散客,丫头们伺候着呢。” 到了正厅,他先斟了滚烫的茶汤为她驱寒,又去拨弄铜炉里的银骨炭,火星子噼啪炸响时,他又叫来小丫头,快去宁苑请几位姑娘们过来。 温宁望着他略有些佝偻的背影在厅堂里团团转,脸上的笑容比这茶汤泛起的茶香还要让人温暖,伸手按住他袖口,“张伯,快坐下来,我们说说话。” 老掌柜怔忡间被她按着坐下,茶烟袅袅模糊了那双浑浊老眼里的水光。 温宁望着眼前这个向来沉稳的老人,此刻竟像个毛头小子般手足无措。 张伯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杯沿映着他微微发红的指尖。“姑娘尝尝这用冬冰煮过的天罗香。”袖中无意间掉出个油纸包。 温宁拾起纸包,里头竟是几块梅花状的酥糖。她指尖一颤,这是她儿时最爱的糖果,张伯总偷藏在袖笼里哄她。 近些日子,他常梦见温宁,梦里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一双大眼睛跟天上的星子似的,踮着脚尖去够老家主腰间的玉佩,银铃般的笑声犹在耳畔。 白日得空时,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南那家老字号,买下温宁幼时最爱的酥糖。 “老了老了!”张伯自嘲地摇头,花白胡子跟着颤动,明明攒了一肚子话,“哎。”他叹着气,不知道要先跟姑娘说哪一件事才好。 温宁离开大家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太久,但却像是过了经年。那种惦念真是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凄凉。 第二百八十章 夫人却已染疾 流青几个丫头闻讯从后园一路奔来,见到温宁那一刻,泪水先夺了声音,七嘴八舌围着她问东问西,倒把正事都忘在了脑后。陈嬷嬷扶着门框喘了口气。太妃薨逝后,老人家的白发也更多了,可听说温宁回来的消息,那双长出老年斑的手却突然有了力气。她让流青几个丫头先行一步,自己腿脚慢,生怕因自己耽搁了。忽然想起房里还收着给温宁备的兔毛手笼和大氅。又折返回去,将大包小包的挂在肩上,这才踉跄的赶过来。只因她知道,如今温宁的身份是战宁,为了大家的安危,温宁不会再像曾经那般经常与大家生活在一起,这次回怡园是不能久留的。温宁挽起陈嬷嬷的手,扶着她坐下。老嬷嬷银白的发丝在风中轻颤,眼尾新添的皱纹里还裹着泪珠,那双浑浊眼睛里透出的亲切,与太妃再世时一般无二。城南库房内,时温宜的狼毫笔“啪”地跌在账册上,墨汁晕开了半页文字。上了马车那一刻,时枫扬鞭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马车碾过布满霜雪的青石板时,惊得附近几家库房的管事议论声戛然而止,交换着眼色,猜想这时家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变故,这般焦急。温宁见到阿姐时,众人识趣地退下张罗午饭,厅内只余两盏清茶氤氲着热气。温宜确实有鬼市的门路,但她也无法保证能帮禄北候收购足够多的熟皮。为了阿宁,她尽力而为。至于禄北候承诺的好处,温宜只是笑了笑,“随他的心意给就是了。阿姐可不在乎这个,阿姐只要他待阿宁好好的。”午时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雕花窗棂,在八仙桌上佳肴投下诱人的光影。满桌的胭脂鹅脯、蟹粉狮子头、桂花糖藕,都是按着温宁的口味做的,老掌柜夹起一块水晶肴肉,笑出声:“姑娘要先把这肉冻在筷尖晃三晃,给月老相看,保佑姑娘早日觅得这天下最好的郎君。”满座笑声里,温宁羞红了脸颊。去鬼市的日子定在三日后。出发前,并不需要额外准备什么东西,但是蔚澜放还是很贴心的上街去采买了一些锦帘。细密的云锦缎里夹着一层狐绒,挂在马车门窗棂上,恰能挡住凛冽的风雪。此时,暮色渐浓,街角绸缎庄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楚映雪苍白的脸映出几分血色。她指尖抚过一件大氅的毛领,忽然透过雕花窗棂瞥见对街的身影,蔚澜放正查看一匹靛青色云纹锦缎,修长手指拂过布料时,连掌柜都屏住了呼吸。他身披暗玉色狐裘大氅,紫蒲纹在晨光中流转着华彩,通身气度令满园红梅都黯然失色。这般人物若早些时日相逢,她何至于委身于那个连枕边风都吹不动的老阉奴?楚映雪对着铜镜描画远山眉时,总忍不住将眼前的螺子黛都折断。不能帮她除掉温宁,也无法替她报复楚慕白,更不能行人事,她跟了他有何用?!废物老东西!大氅领口缀着的翠珠微微晃动,映得楚映雪眼中妒火更盛三分。耳畔蓦地响起昨夜赵翼掐着她腰肢坐在春凳上时的尖笑:“夫人这身皮肉,倒比御膳房的蹄髈还嫩。”楚映雪死死的搅着手中的帕子,她回眸望了一眼身侧的丫鬟,“你去给我买一些栗子,再去张家铺子选几款不太腻的点心来。”她支开了丫鬟,捂住左耳,将翡翠耳坠藏在袖中。她提着裙摆小跑过去,脚下一滑,双手抓住蔚澜放的臂弯时,发间金步摇却故意勾住了面纱。陈直正弯腰在马车里调试铜炉的炭火,忽听得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窸窣声。转头便见自家主子怀里又多了一个美人,这已是今日第三回有女眷“不慎”跌进怀抱了。巷尾一间药铺里,赵翼双拳紧握,目睹这一幕时,眼中似要爆裂出火光来。“多……多谢公子……”楚映雪那染了寒霜的睫毛轻颤,行礼时鬓边珠钗微微晃动,后颈处若隐若现的淤痕衬着凝脂般的肌肤,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她指尖轻抚空荡荡的耳垂,“民女的坠子掉落了,不知公子可曾见过……”话未说完,赵翼踩着残霜从马车阴影处踱步而出,“夫人的耳坠子,杂家替您捡了。”楚映雪闻声如遭雷击,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赵翼已转身向蔚澜放深施一礼:“杂家参见禄北侯。贱内不知礼数,冲撞了侯爷,还望侯爷海涵。”禄北候?原来他就是墨来恩倾心之人!楚映雪被赵翼阴鸷的目光刺得脊背发寒,却倔强地不肯移开视线。她将最后一线希望系在蔚澜放身上,只要他能施舍半分垂怜,或许就能助她挣脱这阉人的桎梏。哪怕要委身禄北候作妾,也好过在那不见天日的宅院里,日日对着个残缺之人奴颜婢膝。蔚澜放略一颔首,目光始终未离赵翼分毫。他在齐王府与宫闱间行走多年,对静贵妃身边这位近侍再熟悉不过。那双阅尽权贵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未曾为楚映雪停留片刻。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赵翼面色铁青地拽着那女人的手腕,指节都泛了白。自家女人红杏出墙,还意图攀附这么一个权贵,赵翼哪里还有颜面与蔚澜放寒暄,只从牙缝里迸出二字“告辞”,便拖着人踉踉跄跄走进巷子。楚映雪不甘的回眸望着蔚澜放,却见他冷漠的转身,继续挑选着布料。赵翼在宫外有一座四进的大宅院,平日里,这宅院就是他发泄情绪的地方。丫鬟还没掩紧雕花房门,里头就传来暴怒的打骂声和女子凄厉的哭饶声。近日,赵翼的隐疾发作得愈发厉害。大夫诊脉后那句“染了春病”像把钝刀,慢慢凌迟着他最后一点尊严。窗外的寒风卷起檐上的残雪,簌簌打落在窗子上,他盯着楚映雪凝脂般的腕子,若不是贪恋这身冰肌玉骨,怎会破例收个“破了瓤”的残花败柳当对食?“嘭”的一声,赵翼摔门而去。楚映雪蜷在榻角,看着月光下赵翼离去的影子拉得狰狞。未及三更,他竟带着大夫去而复返。老大夫颤巍巍道:“这若想确诊,还需验及私处。”楚映雪摇着头,死死攥住衣带的手指被赵翼生生掰断两根。只一眼,大夫的叹息声在屋里盘旋,“夫人确已染疾。”赵翼突然笑出声,拽着她长发拖过满地碎瓷。楚映雪在剧痛中忽然想起流浪时,那些污浊的夜晚,原来破庙地上那暗红的痕迹,早已埋下了今日祸根。几日后,伤痕结痂的楚映雪被硬塞进勾栏来接的马车。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一章 温宜持令入鬼市 宫墙内的雪又厚了一层时,赵翼的隐疾终于藏不住了。贵妃用团扇掩着口鼻,赐下一匣金瓜子作遣散之资,这已是天大的体面。赵翼跪在青石板上叩首,仿佛听见自己这些年为齐王府办的脏事,正化作无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心惊胆颤的敲响了齐王府的朱漆大门,巴掌大的铜钉映着他憔悴的面容。门房小厮从角门缝里递出句话:“王爷说,旧年的雀死了,新得的这只最怕腌臜气味。”他只好双膝跪地:“殿下,求您看在老奴忠心耿耿的份上,赏奴一条活路吧!”话音未落,里头传来金匙逗弄鸟笼的清脆声响,混着齐王慵懒的笑。突然一股强烈的刺痛感自下而上席卷全身,赵翼捂着肚子慌不择路的去寻一处无人的角落。这病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发病时也只能依靠漠北国一株草药缓解痛楚。但这种草药稀缺,漠北终年冰雪覆盖,寻找草药难度极大,也致使这草药价钱高昂,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得起。赵翼典当完最后一枚玉扳指,捧着买来的漠北草药踉跄走在雪地里。不知不觉中走到自己那座四进四出的大宅门前,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笑声,他冲进去一看,只见楚慕白揽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站在影壁前,指尖正抚过那方,齐王幼年亲手题写的“忠谨斋”匾额。“是你买了这宅子?”赵翼眼眶迸裂,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被这对狗兄妹害得这般惨,没有银两买药,不得已才将宅子贱卖,买家竟然还是楚慕白!他望了一眼门廊下那方新换的云纹踏跺,喉间泛起药汁的苦涩,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沾染的暗红在青砖上洇开。楚慕白低笑一声,那笑声像檐薄冰,既脆且凉。“我也是怜惜赵公的身体,怎奈囊中羞涩,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聊表一下心意。”赵翼被门房的小厮轰赶了出去,踉跄着后退两步,青石阶上的薄霜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碎裂声。大门缓缓闭合,赵翼看见楚慕白的身影在门缝中渐渐扭曲,最终化作一道模糊的剪影。铜门环相击的脆响过后,内外仿若成了两个世界。如今,楚慕白春风得意,他落魄卑贱,自然是奈何此人不得。但那勾栏里正伏在男人膝下苟且偷生的芊芊身影,可就不好说了。赵翼的指甲深深掐进那包草药里,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今夜,温宁和蔚澜放等人已行至鬼市的山脉入口。青铜兽首吐出幽蓝的磷火。温宜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枚泛着幽光的精铁牌,牌面上时家的家徽在月光下流转着暗纹。这枚名牌是时老爷当年以半副身家加上三根断指,从鬼市判官手中换来的。持此令者,可在鬼市开天子铺立市,得鬼市庇佑。时老爷高瞻远瞩,担心时家日后若是遭遇大难,这张精铁牌便是她们姐妹最后的退路。温宜将精铁牌立在青铜兽首的獠牙间,兽瞳泛起红光,这时,从里面走来一个带着鬼面具的“路使”。温宜微微颔首,“我乃时家家主时温宜,此次前来,想要购置皮货,劳烦路使引路。”蔚澜放手腕一翻,银锭在空中划出弧光,那路使接住时,转身前面带路。穿过三道挂着人骨风铃的街巷,温宜突然握住温宁的手背。只见前方“皮货旦”的招牌下,十几个戴青铜傩面的伙计正在给生皮刷秘药,那些皮在幽蓝磷火中竟浮现出痛苦扭曲的人脸纹路,那分明就是张人皮。在他们头上,还悬挂着两架人面风铃。这是她第一次踏进鬼市,她虽自幼听父亲讲述青红市的血腥往事,可当真正看见檐角悬挂的青铜人面铃无风自动时,指尖仍不受控地颤抖起来。风铃的铃舌是半截森白的指骨,让她不禁想起父亲的断指。温宁并不知晓时父为了她们姐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小时候她也问过父亲为何少了三根手指,时父却只是笑着说:“山中遇到猛虎,咬断的。”自那后,她便以哭闹、生病的方式想方设法的留住时父,不许他外出跑商。温宁的手覆上来,掌心温暖的触感让温宜突然发现自己的指甲已深深掐进阿宁的手背。蔚澜放发觉她们的小动作,墨色大氅翻卷间已挡在前方,将这对姐妹护在身后。陈直手握饮血的陌刀紧跟其后,用身躯为她们将两侧窥视的鬼市之徒逼退三步。温宜稳了下心神,低声道:“皮货旦路子广,手段异常狠辣,硬是垄断了鬼市所有的皮货生意。他现在是鬼市里唯一经营皮货生意的人。”温宁眉头微蹙,微微侧身凑近温宜,“这鬼市里,竞争也这般残酷啊?”温宜微微点点头,“你看那铺子的檐角,挂着七张人皮灯笼,都是当年与他作对的皮匠。”闻言,蔚澜放斜眸望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陈直更是半张着嘴,握剑的手指紧了又紧。“后来听说,就在十年前有个戴鸠首面具的人,在青红两市交接日里,将两市首领当众斩杀,并立下了森严的规矩,那之后……”温宜突然噤声,因为皮货旦的伙计正提着盏人皮灯笼朝她们张望。路使将他们领到此处,便转身离开。伙计阴沉着脸,撩开布帘请他们进去。为以防万一,陈直留守在外面。布帘掀起的刹那,内里飘出混着腐檀香的热浪。这单生意,只要价钱给到了位,生意并不难谈。只是所需量大,时间又紧,皮货旦纵使想吃下这单生意,也不得不多加一层盘算。皮货旦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出三声脆响,每一声都像是从漠北刮来的风沙打在铁器上。温宜知晓他这是要坐地起价,将时家的名牌亮了出来。皮货旦眯起浑浊的双眼,那布满血丝的眼底在烛灯的映照下似泛起尸油般的幽光,他盯着那块天字号名牌良久。“三十日。”他抬起头望着蔚澜放,他早就看出来真正的买家是这一身官气之人,时家主和那个丫头都是引路人。“若是等不了,那几位可以走了!”皮货旦加不了价钱,心中自然不爽。《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与鬼市做生意 但是这三十日的期限并非他有意刁难,龙元国是皮货最大供应地,常年跑商的人都知道,漠北国的皮货更是物美价廉,数量品类繁多,只是中间隔着龙元国一角,无形中让这条商路多了两次关隘。 三十日,已经是日夜加急的期限。 蔚澜放暗自叹着气,他们等得了,但是锻工们等不了。 温宁轻轻攥着蔚澜放的袍角,将他往雕着睚眦纹的梁柱后轻拽,压低嗓音:“大人,我有一计可以折中。我们用熟皮缝制重要的部位,像手肘、衣领、腰部等这些易磨损、常活动的地方改用厚布夹棉的方式,这样不仅可以减少皮料的消耗,也方便锻工活动自如。” 蔚澜放略一思量,按照这个办法,以目前购置的熟皮就可以满足所有锻工所需,三十日后,剩下的熟皮到货,山北的矿工也可以穿戴这种保暖的冬衣。 这个办法的确可行。 他请温宜作保,双方签订契约,按照鬼市的规矩,蔚澜放留下八成货款的银票。 契约签订完毕,伙计端着几盏茶从后堂走出来。 温宜忽然按住温宁的手腕,声线里裹着蜜糖与霜雪交织的奇异温度,“这茶不急得喝,等货到了,定然要好好庆祝的。” 鬼市里的人都一个臭脾性:你不听话,就会跟你变脸色。 温宜心里清楚,自己的拒绝定然会引起皮货旦的不满,但她这么做,就是要让皮货旦明白,时家这块名牌在鬼市的分量。 他若是耍花样,时家定然要请当年赐下名牌的那位“神人”,说道说道。 蔚澜放看着皮货旦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想起自己此次来鬼市,还要探听一件事,便巧妙的借着温宜的话题将话岔开。 他从怀中又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黄金,轻轻的放在桌上,“茶热确实不急于一时,我这还有另一庄生意,谈完了一起喝也不迟。”语音未落,他已从素锦袋里取出一方残破皮甲,皮子不到巴掌大,形状也不规则,上面有一些坚硬的凸起,一边还有明显的针线穿过的痕迹。 但,看不出是缝制在什么地方使用的。 “你可认得这是什么皮?” 皮货旦接过皮子翻来翻去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摩挲皮子表面,指尖在皮面上突然一顿,浑浊的眼珠骤然收缩,透出一丝审视之意,“这是块鱼皮。” 时老爷在世时也经营过一些鱼皮,温宜对此倒是有一些了解。 其中有一种大黑鱼,性格凶猛,生活在深海之处,其皮质坚硬如岩石,耐破损,蹂制好了,可抵铁甲,听说天祈国的贵族极其喜爱用这种鱼皮制作剑柄和腰带。 这种鱼不难捕杀,但海上凶险,很少有商人去做这种成本极高的生意。 时老爷当初也是因为一些老主顾有此需求,宁肯赚不到什么利益,也要尽量满足客户需求,这才涉足鱼皮生意。 “这可是黑恶鱼的皮?”温宜瞧着那块皮上的纹路与父亲带回的那块倒是很像,只不过眼前这块皮质很厚且硬。 皮货旦暗哑的嗓音里突然掺进一丝活气,“不愧是时宴的女儿,果然见多识广。” 既然皮货旦认识这种皮,蔚澜放自然要询问清楚,依照鬼市的规矩,一个问题一锭金。“这黑恶鱼皮,在哪里能买到?” 皮货旦盯着蔚澜放不知在琢磨什么,双眼半眯,几息过后有才回道:“没有商人叛卖这种鱼皮,你若想买几块玩玩,可以去找船运司碰碰运气。” 闻言,温宜神色由惊奇变得肃冷,皮货旦说没有商人做这鱼皮生意,可她的父亲就做过这种生意,后来时家遭此大难,父亲身死,她一直不知道父亲是得罪了谁? 难道这场祸事跟船运司有关? 温宜素白的手指缓缓蜷缩,指尖渐渐扣进掌心。 温宁瞧出了阿姐的异样,但是碍于外人面前不易多言,便没急着询问缘由。 皮货旦是做皮货生意的,不是给人当“耳报”,若不是看在时家名牌的面子上,区区几锭金,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他深深的靠在椅背上,支起右腿,右手臂慵懒的搭在膝盖上,左手指尖敲了敲桌子,脸色有些不耐烦。 茶汤发出细微的涟漪,上面漂浮的一两片浮叶缓缓沉入盏底。 蔚澜放一直想调查的事,有了新的眉目。此行,可谓大有收获。 这生意谈完了,这茶若是还不喝,皮货旦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鬼市外便是让人谈之色变的白骨崖,在这里兵戎相见,蔚澜放还真不敢保证能带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全身而退。若是出了意外,那可真是死无全尸了。 他端起其中一盏,轻轻嘬了一口,剑眉微挑,“味道不错。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皮货旦点点头,目光又落在时温宜和温宁身上。 温宜一想起门口檐上还挂着人皮灯笼,那几个伙计也不知道在剥哪个仇家的皮,皮货旦的这茶就是再好喝,也让人心里直泛恶心。 温宁瞧出了阿姐的心思,将自己的一饮而尽,又快速的将温宜那杯喝掉。速度之快,温宜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温宁笑笑,慧黠的眸子弯成了月牙,“这一路都没喝上一口热茶,早就渴了,老板这茶真的不错,以后有机会,我再来讨一杯。” 皮货旦似笑非笑的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鬼市的茶是不能随便喝的,有些生意风险太大,但是买家出了让你无法拒绝的条件后,这生意按照规矩,就是面临灭顶之灾,也必须接下来。 所以,就有了这“吃茶”一说。 待熟皮装上车,一行人走出鬼市。 温宜忍不住问道:“侯爷,当真不怕那茶会有问题吗?” 蔚澜放回身望了一眼那条死气沉沉的甬道,回身沉声道:“原本是心中有所怀疑的,但当皮货旦敢毫无顾忌的说出船运司时,本侯便知道他根本就不怕朝廷权臣。” 既然连朝廷都不怕,又怎么会畏惧他。 这茶,也只是一盏茶而已。 时温宜了然,“侯爷冷静睿智,思虑周全,民妇长见识了。” 其实,皮货旦是想过要在茶里动点手脚,但他最后犹豫了,不是畏惧蔚澜放的官威,而是温宁那双眼睛,清亮却又暗藏风暴,明明脸上云淡风轻,但那骨子里透出的韧劲,总是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甚至,就连那通身掩不住贵气的大人都仅凭她几句话,定了主意,可见这姑娘扮猪吃虎的本事大着呢! 这种人,要么命大,百杀不透,要么就是她背后势力庞大。除掉一个人,招惹来一群人,无休止的杀来杀去,太影响生意,没意思,实在是没意思。 第二百八十三章 时父之死或与鱼皮有关 入城后,温宁想送阿姐回家,顺便打听一下鱼皮之事,便向蔚澜放请了一个时辰的假。 蔚澜放从不苛待下属,大方的给了她半日假,让她好好休息,明日再上值。分开前,蔚澜放道:“这一路有劳时家主,给时家主的报酬明日会送到时府。” 温宜微微曲身颔首,待侯爷的马车驶离,她这才挽起温宁的手,引着她往安和医馆走去。 那鬼市的茶汤,可不是好喝的! 她不放心温宁的身体,坚持领她去医馆请顾老瞧瞧。 温宁不忍阿姐为自己担心,但也想到顾老号脉后,定然会发现自己身体所发生的变化,便暗自琢磨着应对之法。 温宁成为战家女之事,顾老也有所耳闻,心里是担心这丫头的,还向顾百里询问了她的近况。怎奈顾百里只是叹着气,神色忧虑的回了书房。 但今日见她气色尚佳,便知道这丫头又闯过了一关。 既然人来了,顾老自然要好好给她把个脉。 当他的手指搭上温宁腕间,灰白长眉陡然扬起,忽觉指下脉象竟有春溪破冰之势,不禁长须微颤,眉头微蹙。 “奇哉!”顾老的眼中迸出精光,身体不禁凑近她询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凭他的针刺之术,温宁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常人状态,如今不过数月之久,这体质竟如惊蛰初醒的溪涧,充满生机和力量。 温宁早就料到会如此,她不能透露是墨云稷治好了她,便将一套初级剑招做了改动。动作缓慢轻柔,似舞非武,倒是男女老少皆宜。 当一整套做完,浑身都觉得气血通畅,精神烁烁。 顾老欣喜得不得了,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对着虚空又比划了半套动作,忽觉百骸生温,连多年酸痛的腰骨都沁出暖意。 “哈哈哈——” …… 温宜每次出行前和归来后,都有沐浴净身的习惯。 玉竹从时枫那里,打听往返鬼市一趟所需的时间,便算计着时辰早早的将热水准备好。还贴心的准备了许多花瓣,想着为家主去去疲劳和鬼市的晦气。 见温宁小姐也一同回来了,欣喜的带人去将昭华阁内的浴盆也搬了来,顺便取几套温宁小姐的衣裙带到毓秀阁,放完热水后,这才躬身退出去吩咐厨房准备两位主子爱吃的菜,自己则静静地守在门外,随时等待召唤。 如今的玉竹也能顶半个管家了,时温宜若有事外出,时宅就由玉竹来打理着。 而时枫跟着武师和教书先生学习,这通身气度倒是比那太傅家的嫡公孙更矜贵三分,俨然瞧不出他曾经沦为过最下等的奴。 看着阿姐身边的人都在默默的奋进,温宁为重获新生的他们由衷欣喜,更为阿姐的慧眼识珠、知人善用的才能感到惊叹。 屏风后水雾氤氲,玫瑰香露的气息在蒸腾的热气中弥散。 温宁的发梢浸在水中,如墨色水草般缓缓舒展。 她忽然转身,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溅落在檀木桶沿上。 “阿姐。”她望着姐姐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悄声问道:“禄北候手中的鱼皮,只能做些玩物吗?” 温宜以为她只是像小时侯那般,对这些稀奇的玩意感兴趣,便细细的解释道:“黑恶鱼皮坚硬,可抵御刀剑,刀法高超的渔工会从鱼身上剥下一指厚的皮脂,再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泡制,待鱼皮柔软了,便制成小物件去卖。我曾听父亲说,天祈国的贵族倒是很喜欢用这种鱼皮制作鞋靴、腰带,以彰显其身份尊贵。” 温宁猛地直起身子,带起的水浪打湿了地上的绣靴,“可以制成腰带,鞋靴,那是不是也可以制成军甲?” 温宜的指尖抚过妹妹湿漉漉的鬓角,声音比浴桶中的温水还要轻,“常规来讲,不是不可能,而且以这种皮质的特性,用到军甲和军器上,会大大的增强作战能力。” 毕竟皮子穿在身上要比铁甲更轻便舒适,而且这种鱼皮抗击打的效果丝毫不比铁甲弱。 温宁猛然间意识到他们一直专注调查甲胄军图纸的下落,却忽略了军甲的材质。 如若确定了甲胄军的军甲用的是黑恶鱼皮,岂不就多了一层线索。 温宁欣喜之余,却见阿姐眼中浮现出一抹哀伤,刚浮现自脸上的喜色骤然凝固,在鬼市的时候,阿姐的情绪就有些异常。 温宁轻声唤道,“阿姐……”,指尖小心翼翼地伏在温宜的手背上,她悄声试探的询问道:“在鬼市,我就瞧着你有些不太对劲,是不是船运司让你想起什么了?” 温宜也不确定,那只是自己单方面的猜测,但是凭她的能力,很难调查出父亲当年被杀的真相,如今阿宁也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她才敢说出心中的疑虑。 温宜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让这惆怅的情绪又多了几分哀伤。 温宜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水雾吹散,“你还记得小时候总追着我问,父亲为什么会……”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那个“死”字终究没能说出口。 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后,方道:“我很清楚的记得,父亲是做过一些鱼皮生意的,其中就有这大黑恶鱼皮。不久之后家中就遭了难,我不知是否因这鱼皮得罪了什么人?” 温宁看着阿姐眼中深不见底的哀伤,伸手握住她渐凉的手指,“阿姐是怀疑,父亲动了船运司的生意?是他们对我们下的杀手?” 温宜摇了摇头,鬓边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不确定。但是皮货旦说没有商人做这种鱼皮生意,我猜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姐放心,这件事我定会去查清楚的。” 温宜没有拦阻她,如今禄北候也开始调查这鱼皮,或许这正是一个契机。 父亲之死一直像把刀子插在她心里,在他人面前,她将所有心绪深藏于心,只有深夜独处时,才会放任嘴角垮下来,露出与当年那个抱着父亲尸身痛哭的小女孩如出一辙的表情。 她也想为父亲报仇,查出父亲身死的真相,但她连父亲是怎么死的都一无所知。 怎么查?如何查? 此次去鬼市,她听到“船运司”三个字的那一刻,心中的那把“刀”突然转动,一寸一寸的割着她的心。 第二百八十四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提到父亲之死,温宁想起一件事,原本,此次回来,她便想同阿姐说清楚的,但因没有合适的时机,这件事就只能搁置在心里。 一旁的琉璃宫灯光在温宁眼中跳动,映得温宁眸色忽明忽暗,指甲无意识刮过浴桶边缘。 “阿姐,我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温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吐息。 闻言,温宜瞬间从悲恸的回忆里抽离出来,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 “我……其实是燕池人,一个亡国的公主。”说完,温宁将目光垂向了别处。 温宜的嘴唇微微开启,却又瞬间抿紧,形成一个紧致的线条,透露着内心的挣扎与不安。 她早该猜到的。 温宁身上的特殊胎记,还有那块父亲留给温宁的玉石头,都是那般奇特的存在。她早就意识到温宁的身份或许不简单,可万万没有往那一方面去深思。 原来,她竟然是燕池皇室的后裔。 若是燕池没有被灭国,她自然为阿宁感到高兴,可今非昔比,燕池被灭的那一刻,燕池的百姓就被沦为贱奴,燕池国没了,又何来的燕池公主一说?! 即便是匹夫无罪,但怀璧其罪! 这看似尊贵的身份,实在只会给温宁带来杀身之祸。 “你去了皇宫?” 此前,温宁就说过想去皇宫调查,后来墨靖远失踪,温宁去寻人路上遭到歹人行凶,之后也没有机会进皇宫调查清楚,就急匆匆的出城避祸。 但温宁回来后,是有时间进入皇宫的。 温宁却摇摇头,“我没有进皇宫。”随后拿出了玉玲珑,“它叫玉玲珑,是燕池皇室重宝。而我肩上的红痣,就是燕池皇室血脉的象征。” 温宜那双罥烟眉深蹙,眼中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愁,“曾有传言这燕池有一重宝,可祸乱天下。难道就是说这块玉玲珑?” 温宁指尖摩挲着玉玲珑,语气坚定,“这不过是就是一块普通的玉石头,哪里有本事祸乱天下。倒是我这梦魇,可以提前预示危险,比起这块石头,或许我才更像是那个变数。” 温宜缓缓垂下头,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温宁微微侧过脸,心疼的目光如细密的针脚,轻轻落在温宜身上,眼底泛起几缕充血的血丝。沉吟片刻,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阿姐,你说……父亲的死,会不会与我的身世有关?” 温宜身躯一震,猛然抬头,紧张与担忧交织的目光紧紧凝视着温宁,“莫要胡思乱想。若真因你的身份,他们岂会轻易放过我们?定会不择手段,将我们赶尽杀绝。可如今我们尚能平安度日,这便说明父亲的离世,绝非因你而起。” 温宜从温宁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眸中,读出了深藏于心底的、如墨般浓稠的愧疚。心中骛的被揪住般的痛,她轻轻的握住温宁的手,声音轻柔而坚定:“阿宁,你从来都不是我们的灾难。不管父亲是否知道你的身份,他只想保护好你,阿姐也一样。你的身份,一定要小心藏好。啸元帝连手足之情都能弃之不顾,对宝贤王一家下那般狠辣的判决,若让他知晓你的存在,定会不择手段地将你置于死地。” 幸而现在,温宁有师傅、墨大人、月公子相护,自己也学了一些武艺傍身,见势不妙,逃出国去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彼时,温宜还不知晓月寻与墨云稷竟是同一个人。 但因为温宁身份的变化,她忍不住开始怀疑墨云稷或许也有着另一重身份。 否则,以他的地位和能力,为何要犯如此大的风险去背叛啸元帝,也要将温宁从禄北候府里救出,并亲自护送出城。 但是温宁不说,她依旧不会多问,她不能给温宁和那些爱惜温宁的人带来负担。 此时,齐王府内。 厉风冰冷的目光直直刺向堂下伏跪的暗卫。 齐王斜倚在鎏金雕花的紫檀木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扶手处的螭纹,眼底却似燃着两簇怒火:“你是说,战宁随禄北候出城已有数日?” 齐王神色恣意的坐在雕花描金的紫檀木椅上,目光如炬的盯着他道:“你说,战宁跟着禄北候出城了?而且离开已经有数日了?” “是。”暗卫喉结滚动,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惊惶。 齐王忽的将案头上的茶盏猛地摔在他脸上,声音陡然拔高,裹着彻骨的寒意,“人都消失了数日,你才来禀报,是刚睡醒?还是你故意在敷衍本王?” 茶盏已砰然炸裂,滚烫的茶水溅在暗卫脸上,瞬间红了一片。暗卫浑身剧震,单膝变成了双膝跪地,“回殿下,禄北候这次只带了心腹陈直,悄无声息的出城,铸造司里任何人都不知晓此事,卑职实在是力有不逮,求殿下开恩!” 惊恐让他的额角罩上了一层冷汗,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惨白的光。 齐王手中折扇“啪”地一声骤然合拢,咬牙切齿道:“拉出去,喂狗。”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那求饶声凄厉得能穿透屋瓦,厉风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径直上前将人如拎小鸡般拖拽出去,交到门外府兵手中。随后,折返回厅内,反手将门严严实实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齐王斜倚在座椅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问道:“红痣胎记一事,查得怎样了?” 厉风瞥了一眼被齐王随意丢在案头的折扇,那折扇半开着,上面的红色牡丹花此时就像一张血盆大口。 他立即收回目光,恭声回道:“殿下,据九婴山上的探子来报,战宁在山上那段日子,一切如常,并未出现红痣生花这般奇异之象。属下已寻到楚映雪,向她询问过此事。她声称并未亲眼所见,只是听楚氏提及。但她愿以性命担保楚氏所言非虚。” 齐王慵懒地挑起眉梢,那模样恰似猛虎嗅到猎物的一丝气息,虽未立即发动攻击,却已蓄势待发,“那也就是说,此事又要无从查证了?” 厉风低垂下了头,心中生出一丝慌张。 就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红痣生花太过无稽之谈,不过是孙嬷嬷从墨来恩处听来的闲言碎语,追根溯源,还是自楚映雪那里传出的消息罢了。 但、空穴不来风。 “殿下,属下斗胆揣测……会不会要在某一个特殊情况下,这胎记才会出现变化?” 第二百八十五章 甲胄军的图纸 “三日。”齐王指尖轻叩案几,声若寒铁,“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便同那废物一般,不必再回本王身边了。” 厉风垂首,抱拳应声:“是。”随后顿了顿,又道,“殿下,探子来报,墨指挥使近日与九婴山往来频繁,只是他们行事极为隐秘,探子尚未摸清其中详情。” “墨云稷?”齐王眸中精光一闪,似有利刃破空,“他倒是好大的野心,朝堂与江湖皆想染指……不对!战宁也去了九婴山,这其中,怕是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转而冷笑一声,“给本王盯紧他,我倒要瞧瞧,这位墨大人究竟在谋划什么。” 齐王目光如炬,似苍鹰凌空,俯瞰着这随时会风云变幻的局势。 蔚澜放并非诚心依附,墨云稷一直在磨刀霍霍,陛下又圣意未明,太子那边更是虎视眈眈。 这一切,都如乱麻般缠在他心头,让他烦闷不已。齐王暗自思忖,那件事必须要加快速度了,否则,待事情失控,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这一次,他赌上的是全部身家,决不许生出意外。 温宁已将自己心中关于鱼皮能够用于制造军甲的猜测,告诉了墨云稷。 墨云稷将那块皮甲带来,请时温宜帮忙验证一下,是否是黑恶鱼皮所制。 温宜先征得墨云稷的同意,随后让温宁准备一盆盐水,她将皮甲轻轻的放入盐水中完全浸泡并适当的加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见那皮甲之上,陆续生出许多排列颇为规则的凸起。 温宜看着她二人脸上露出惊疑之色,轻声解释道:“黑恶鱼皮与其他动物的毛皮大不相同。鱼皮本身的韧性稍差些,若想让它变得更为坚韧且柔软,便需在后期涂上一层特制的油。可这种油的效果最多只能维持五载。当皮甲表面的油渐渐损耗殆尽,浸入盐水之中,时间一长,是会生出这些皮下的凸起。” 温宁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块皮甲,又轻轻嗅了嗅,禁起了鼻子:“阿姐,这皮甲还真有一股腥味呢。” 温宜眼角余光悄然掠过墨云稷的面庞,只见他眉峰紧蹙,眸光比先前愈发清冷肃穆,周身似萦绕着一层无形的寒霜。她心思素来细腻,猜想他们应该还有事相商。便寻了个去给他们拿点心的借口,识趣地回避了出去。 墨云稷手持那块鱼皮军甲,目光在其上细细打量,揣测着蔚澜放为何也在打听鱼皮的下落,难道蔚澜放手中的那块鱼皮也是一块军甲? 房中的炉火发出“噼里啪啦”火光爆裂的声响,映在两个人的眼里,充满了复杂与深邃。那跳跃的火苗,就像他们此刻纷乱的思绪,忽明忽暗。 温宁微微皱起眉头,缓缓说道:“禄北候也在调查鱼皮军甲的下落,恐怕甲胄军的图纸也在他手里,我们只需盯住他,应该就不难找到图纸。我在铸造司里行动起来比较方便,这铸造司外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办。” 墨云稷神色依旧有些凝重,但并未拒绝温宁的提议。 但是蔚澜放行事周密,并非毫无城府之人。有人在铸造司里找寻东西,断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虽无法确定此人的目标是什么,但根据踪迹查询,八成是奔着图纸而来。 蔚澜放决定试他一试,引出这个奸细。连续数日,蔚澜放故意让自己的行踪不定,引起奸细的揣测。见时机成熟后,便决定布陷阱、准备收网。 温宁正在司里收拾器具,她每日都会比其他人晚半刻离开,目的就是不想引起旁人的怀疑。 虚掩的门缝里,蔚澜放的袍角一闪而过。 温宁赶忙放下手中的器具,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只见蔚澜放神色匆匆的走进器簿署。温宁跟了上去,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器簿室的房门紧闭,两盏尚未熄灭的烛火,从门缝间透出昏黄微弱的光芒,在寂静的走廊里摇曳不定。 蔚澜放刻意压低嗓音,却不是担忧隔墙之处藏着窥探的耳朵,而是故意引人凑近器簿署。 他缓缓靠近器簿李大人,将图纸慎重地交到对方手中,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妥善保管,没有本侯的手令,不可让任何人借阅。” 随后他先一步离开了铸造司,李大人走到一处墙壁前,伸手触动机关,暗格缓缓打开,他将图纸小心翼翼地放置妥当,这才吹灭了烛火,锁好房门离去。 温宁伏在房梁上,屏气凝神,等了片刻,待确认四周安全,无任何异常动静后,这才轻轻一跃,从梁上跳了下来。 按照此前与墨云稷商定的计划,一旦发现线索,便要第一时间通知对方,两人里应外合,以防出现意外状况。 可当温宁离开铸造司,按照以往的方式,却无法联系上墨云稷。 她在小院等到月入中天,也不见墨云稷传来任何消息。情急之下,只好先赶往茗兰酒肆,找到了棉雨。从棉雨口中,她方知墨云稷出城了。 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一旦画卷转移,再想等到下一次机会,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而且,目前她还不能确定那画卷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甲胄军图纸。 温宁思虑再三,决定潜入器簿室先一探究竟。 她将夜行衣穿在黑色大氅里面,蒙上面纱。趁着守卫打盹的那一瞬间,悄无声息地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入了铸造司院内的一处树荫下。 温宁并未急着直奔器簿署,目光缓缓扫过四周进去后,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确认并无埋伏之后,才朝着器簿署潜去。 就当她按下机关,暗格开启的刹那,门外陡然火光冲天而起,脚步声和军甲摩擦声交织在一起,如汹涌的潮水迅速将器簿署包围。 温宁的目光匆匆扫过那卷摊开的画稿,只一眼,便瞧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甲胄图。 她的心跳加快,但仅略一犹豫,整个器簿署便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温宁迅速将暗格关好,身形一闪躲到门后。手指缓缓从发丝间拔下一支银簪,只见银簪的另一端竟是一根细若发丝的武器,门外的火光透射进来,映得那根银丝泛起了冰凌般的幽光。 她已做好了背水一战、放手一搏的准备。 第二百八十六章 温宁探图遇伏击 只可惜,那卷至关重要的画稿,却不能带走。一旦自己无法冲出重围,敌人从自己身上搜出这甲胄图,就会打草惊蛇。 到那时,墨云稷再想找寻这张图纸,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器簿署是专门存放军器画稿和一些重要文件资料的地方,因为这里的重要性,便没有开设窗户,只有一扇门仅供出入。 “里面的人听着,乖乖束手就擒,尚且留你一命。你若是抵抗,必死无疑。” 温宁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听得出这是陈直铿锵有力的声音。 她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中了禄北候的圈套。 温宁手腕一转,将幻丝刃收起,立即将银簪插回发间。 若是没有蔚澜放,她尚有八九分的把握冲出重围。可是此时,蔚澜放就站在门外,他的身手与墨云稷不相上下,她虽苦练数月顶级剑术,但终究是在十几年的强者面前,没有足够的把握制衡对方。 更何况,还有他的副手陈直,身手在京都城内也是不可忽略的存在。 眼下这局面,若是不能逃出去,幻丝刃就是她最后的底牌。 外面的人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立刻打开了房门。 一群官兵蜂拥而入,将温宁团团围住,随即展开攻击。 蔚澜放目光如炬,默默地审视着对方的招数,只见她的身手灵活,快如闪电,十招下来就将兵士打倒一片,甚至那些人都未曾碰到她的衣角。 就在他寻找破绽,准备亲自出手时,身后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有人朝那边跑了!”与此同时,一名兵士大叫起来。 蔚澜放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寻那人的身影,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猛地回转头时,一股迅猛的劲风裹挟着一个不明物体,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他的面门呼啸而来。 他反应极快,瞬间扬起手臂格挡,可就在这一瞬间,一片刺目的白光在他眼前轰然炸开,那强烈的光线刺得他双目一阵剧痛,失去了视觉。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温宁身姿一跃,从蔚澜放的头顶上方翻身而过。蔚澜放虽目不能视,但耳力极佳,凭借着本能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片飘飞的衣角。 温宁身形一闪,朝着与那人相反的方向疾奔离去。 屋内的士兵大惊失色,捂着被踹得生疼的肚子,强忍着剧痛,扯着嗓子喊道:“侯爷,刺客逃走了!” 温宁身形如电,翻越几个墙头后,躲在器检署廊下的拐角处。微微探出头,只见院子已然被一圈手握弓箭、严阵以待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只等着刺客现身,便要将人射成筛子。 铸造司布局规整,一共有三处大门,分别在南、西和北面。东侧则是一排高耸的塔楼,塔楼外是一片皇家猎场,平日也会有山民进入猎场外围砍柴和猎捕一些小动物。 内部下设五署四库三处一令,其各署处都有其独立的院子。 武备署、器检署和南北鞍库占据西侧,甲库和毡库在南正门两侧,其北面有两处办公署,再往北就是轻炼处和精炼处,而塔楼下自南向北依次是考公令、器簿署和浇筑处。 器簿署就在塔楼之下不远处,刚才若不是那位“朋友”引开了塔楼上士兵的注意力,温宁是绝不可能安然逃到此处。 这也是那位“朋友”高明之处。 按照常理来分析,刺客行踪泄露后,为了减少伤亡加大逃生概率,必然要选择北门处撤离。一个原因是从路程上来讲比较近,二来北门外有一条护城大河,只要逃出去那道门墙,存活几率是非常大的。 刺客能想到这一点,蔚澜放又岂会算计不到? 所以,温宁只能舍近求远,选择西门墙。 这条生路距离西门墙最远,但是依照铸造司有限的兵力,越远处埋伏的兵力也会相对越薄弱。 她只要能从器检署的院子里杀出去,不落下任何把柄,就能躲过蔚澜放之后的追杀。 温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些士兵,他们身上的军甲和武器,都不属于铸造司,显然是蔚澜放特意带来的精锐之师。 自从温宁从侯府上逃脱后,蔚澜放便将府兵训练成精锐,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她若想在蔚澜放发现前逃出去,就必须不声不响地将这里的二十人全部解决掉,一旦有一个士兵发现了她的踪迹,喊出信号,蔚澜放必定会第一时间追过来。 这禄北候绝非泛泛之辈,以他的智谋和手段,很快就能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温宁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她微微仰起头,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她的脸庞,映出她坚毅而又果决的神情。目光紧紧地锁住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寒冷的夜风轻拂,撩动着她鬓角的发丝,她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轮明月之上。 就等到月亮隐进那片如墨般的乌云后面,四周陷入短暂的黑暗之时,便是她动手的绝佳时机。 就在温宁咬紧牙,准备好背水一战那一刻,北面锻铁处突然又传来一阵叫喊声:“刺客在这!” 温宁警觉地朝着那声源处望去,那位“朋友”定是算准了她会选择西门墙作为逃离的路线,所以以身为饵,为她争取机会。 可那人究竟是谁,对她今夜要潜入器簿署的计划了如指掌,还对她的心思如此熟悉? 墨云稷,会是他吗? 温宁收回了目光,眼前的局势并没有因此出现转机。 这院子里的士兵纹丝不动,死死地守着这方院子,显然是蔚澜放下了死守指令。 没办法,还是要拼死一搏。 温宁趁着月亮还未从云后露出头来,对准四个角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连射四支袖箭,袖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瞬间吸引了四边士兵的注意力。 温宁心里有数,就凭眼前这二十人,是拦不住她的。 只要她速度够快,出手够狠,不给他们发出信号的机会,就一定能打破这困局。 她的身影在士兵们中间快速穿梭,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凌厉的杀意,随着手腕一抖,幻丝刃如灵动的毒蛇般甩出。所到之处,一道道血线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弧线,士兵们纷纷倒地。 直到剩下最后一人。 第二百八十七章 师兄以身为饵 温宁的身体缓缓从那名士兵的身后探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锁住对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躯。 此时,那团乌云已经散开,明月宛如破茧而出,清冷银辉倾洒而下,四周瞬间被照得亮如白昼又透着静谧的幽冷。 温宁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笑意,那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透着彻骨的森然寒意,“你、是在找我吗?” 那名士兵双腿发软,手中紧握的剑不住地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浸湿了衣衫。但他知道眼前的刺客是不会放过他的,就算她杀腻了,放过了他,可这么多同伴都死了,他却好好的活着,也势必会引起侯爷的怀疑! 既然如此,也何必浪费时间。 士兵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高高举起了手中寒光凛冽的长剑。 温宁那冰冷得如同寒夜霜雪的声音却幽幽响起:“给你一个机会,再叫来两个帮你!” 此言一出,士兵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后槽牙被他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满是屈辱与愤怒。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刺客竟如此嚣张,如此肆无忌惮地侮辱他,将他身为士兵的尊严狠狠践踏在脚下。 士兵怒目圆睁,“杀!”他怒吼一声,声音如炸雷般在夜空中响起,带着满腔的怒火与不甘冲过来。 温宁身形一闪,幻丝刃划过那士兵的脖颈,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那士兵瞪大了眼睛,直直地倒了下去。 士兵嘶力竭的叫声,成功吸引了西门处守卫的注意。这些守门的士兵,与蔚澜放精心培养的精锐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一听到这边传来声响,瞬间乱了阵脚,慌乱的神情在脸上暴露无遗。 温宁等的便是这一刻,纵身一跃踏上了房顶。趁着守卫因慌乱而力量削弱的大好时机,她在房檐上飞跃出了西门墙。 双脚落地的那一刻,墙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急促而沉重的声响,正是蔚澜放带领的援军。 也不知道那位“朋友”,是否平安逃了出去。 凭蔚澜放的心性,定然会不遗余力地搜寻刺客的踪迹,温宁必须赶快撤离。 就在这时,墙内突然传来蔚澜放低沉且带着威胁意味的声音:“你的同伙已经被我抓住,你当真要弃他于不顾吗?” 同伙? 温宁心中一惊。 是墨云稷吗? 不!不是他! 温宁迅速否定了这个念头。 若是墨云稷落入了蔚澜放的手中,蔚澜放定会不动声色地将人押走。毕竟,放眼整个大宗国,又有几人能比墨云稷这个指挥使更有价值呢? 那这个人会是谁? 显然他对铸造司的内部构造也是了如指掌。 蔚澜放狡猾,温宁担心这其中有诈,决定找一处比较安全的地方换下夜行衣,再看看蔚澜放要耍什么花招。 一阵焦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寂静。 温宁抬眼望去,只见在那幽黑的道路上,一道身影低伏在马背上。 马儿如一阵疾风迅猛靠近温宁,丝毫没有减速停下的迹象。 温宁抬眸,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只见那人眼神坚毅,迅速伸出手臂,稳稳地环住她的腰肢。手腕轻轻一抖,一个巧劲就将她抱到了马背上。 陈直正要带人去追,被蔚澜放拦住了,“将此人吊起来,示众!” 温宁满心震惊,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地问道。“墨云稷,怎么是你?” “不是我,那应该是谁?”墨云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显然这一路上他心急如焚,疲惫里还带着几分无奈。 温宁的心中陡然萌生出一股不祥预感,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头。她急忙弯下身,侧过头,朝着铸造司西门望去。 只见西门旁,一根数米高的长杆上赫然钓着一个人。那人身形摇摇欲坠,在夜风中显得无比凄凉。 温宁心头一凛,这身形好像在哪见过,“那人是谁?” “阿七师兄。”墨云稷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是从冰窖中传出的一般,透着彻骨的寒意。 温宁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急剧收缩,“他是九婴山的人……所以,他是故意帮我引开追兵,助我逃离出去的?” 温宁已经想起来了,这位师兄在铸造司内就对她很和气,当那些自诩资历很高的老匠师刁难她的时候,他也会出面为她解围。 原来,他竟然是姑母的人,是他们的同门师兄。 墨云稷嘴唇紧抿,如同一条倔强的直线,他没有回答温宁的话。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温宁内心充满了自责,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飞舞,她双手用力地挣扎着,试图跳下马:“不行!我不能让他代我受死。” “你救不了他!而且,这是他的使命!” 墨云稷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绝。 他的语气冰冷,却是在陈述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 他一手紧紧地拉住缰绳,缰绳在他手中绷得笔直。一手稳稳的环住她的腰,生怕她从马上摔下去。那掌心传来的温热透过衣衫,让温宁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力量。 温宁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他温热坚实的胸膛上,他身上独特的冷冽气息,此刻就像合欢花在静谧的夜中散发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让她的脸颊不禁燥热起来,仿佛有一团火在心底燃烧。 可她越是挣扎,墨云稷的手臂便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更不可能松开手。 “什么使命能比生命还重要?”原本愤怒的话语,此时竟奇异般地带上了一丝哭腔,像是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女子。 那声音里的委屈与不解,直直地钻进墨云稷的耳朵,让他不禁心头一颤。原本如雕塑般坚毅的脸庞,此刻泛起层层不易察觉的涟漪。 但这并不能让他改变主意,他依然将她禁锢在怀中,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并不需要你用自己的命去给他陪葬!”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他内心深处的焦灼与无奈。 闻言,温宁的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那泪珠在月光下闪烁着破碎的光芒。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被夜风轻轻一吹,那滴泪没有如寻常般在夜里消散,而是带着她满心的哀戚与心痛,悄然落在了墨云稷的脸颊上。 那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直直地砸进了他的心底。 蔚澜放等不到刺客自动现身,必然如上一次一样搜城。 温宁的小院显然不如他的府上安全。 在将她抱上马的那一刻,墨云稷就已经做好将她带回自己府邸的打算。 第二百八十八章 墨云稷带温宁进入自己的卧房 当踏月拐过两个路口后,墨云稷眉头微蹙,猛然收紧缰绳,破月长嘶一声,稳稳停在了那座通体墨色又极其气派的大门前。 还不等温宁问一句“这是哪里?”,墨云稷已迅速地将身上的大氅蒙在她头上。 “我领你去见一些人。”墨云稷的声音少有的轻柔。 话音将落,他已经稳稳地将她从马上抱下来,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往府内走去。 温宁不晓得墨云稷此举是何故,还以为是他的什么计划,那大氅下的脸颊也微微泛红,心中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强忍着没有贸然拒绝。 府邸内,除了门房守夜和巡逻的府兵,其他下人们都已经休息了。突然看到自家那从不近女色、整日冷着一张脸的主子竟然领回来一名女子,顿时都惊得瞪大了眼睛,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但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就赶紧装作耳聋眼瞎,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给墨云稷当差,好奇心的代价是会送命的。 墨云稷的卧房,是由一个丫鬟专门负责整理的,她白日里收拾完,没有召唤绝不会再踏足这里半步。 墨云稷将温宁领进卧房,回身将门紧闭,“咔哒”一声落了门栓。 温宁听见声响,一把拽下蒙在头上的大氅。四处张望着,待看清这是一间布置简约却不失雅致的男子卧房,并且在这间被他锁上的房内也没有其他人后,顿时有些心惊肉跳。 刚才在马上那种微妙的感觉瞬间萦绕在心上,她声音带着一丝慌乱与疑惑,问道:“你带我来这里见什么人?” 墨云稷并未急于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身行至榻前,目光在那精美的雕花床头上稍作停留,指尖轻轻触碰一处隐蔽的机关。 只听得一阵细微的机械声响,对面屏风后,一道暗门缓缓洞开,似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了幽深的巨口。 他走向暗门,神色严肃,声音低沉:“这里布满机关,你跟住我,别走错路。”言罢,身形一闪,先一步迈进了那黑暗的通道之中。 温宁紧紧跟在他身后,小心谨慎的复刻着他那奇异的步子在通道中前行,大气都不敢出,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脚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踩错了砖块,触发了那隐藏在暗处的致命机关。 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江湖,墨云稷的大名如雷贯耳,只因他有两件让人闻风丧胆的东西。 墨云稷的剑和他的剧毒“无泪”。 想必这墨云稷所设的机关,也是极其要命的,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正当温宁全神贯注地跟着墨云稷前行时,墨云稷突然停了下来。 温宁猝不及防,整个人直直地撞在他挺实的后背上。她本能地捂住额头,紧抿着有些干裂的双唇,眼底的血丝交织,让人分不清是为了阿七师兄的安危而忧心,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弄痛了。 墨云稷没有转身回头,但是唇角上扬起一抹笑意,这笑意里还夹带着一丝宠溺。 温宁这才注意到,那烛台上的夜明珠,足有拳头那么大,散发着柔和而温润的光芒,将整个密室都笼罩在一层似薄纱之中。 她不禁咽了咽口水,眼中满是惊叹。 世人都传豸卫司的指挥使墨云稷没有嗜好,金玉美女都不能打动他。 可有谁知道,他实则富得流油。就连这密室的石壁,都是用上等的青玉精心打造而成,纹理细腻,温润如脂,散发着淡淡的青光。那小小的烛台,更是价值千金,琉璃做柱,晶莹剔透,黄金做托,尽显奢华。 那些达官贵人送来的俗物,又怎能入得了他的眼。 温宁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扇门。指尖刚触碰到门面,便感觉到一股丝滑的凉意,不禁好奇地问道:“这么光滑,是用什么做的啊?” 墨云稷神色淡然,目光平静地说道:“天骨。” 温宁猛地收回手指,仿佛那扇门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曾听阿姐说过,在漠北国的极北之地,有一种神奇的矿石,它像冰却又不是冰,在阳光的照耀下,能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极其华贵。 但这种矿石深埋在大山底下,开采难度极大,仅仅指甲大小的一块,都要价值百两黄金。 而墨云稷居然有这么大一块用来打造这扇门,这得值多少金银啊? 她简直不敢想象。 温宁心中暗自思忖,啸元帝要是知晓他一手栽培的“刀”居然如此富可敌国,估计连觉都不敢睡了吧。 毕竟,一个手握重权又富甲一方的人,对皇权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也不知道这天骨之门里,到底藏着怎样的人。 温宁揣着忐忑的心跟随墨云稷踏进那扇门。 只见幽深静谧的石室内,四壁皆镶嵌着圆润璀璨的夜明珠,其中一面温润的玉石墙下,整齐地摆放着几个牌位。 墨云稷神色凝重,从一旁的香案上拿起三炷香,用火折子小心点燃。他双手持香,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拜礼。 温宁轻轻走近,发现牌位上皆未刻上名字,“这是何人的牌位?”她的声音极其轻柔,生怕惊绕了这里安息的亡灵。 墨云稷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他们是你的父皇和母后,还有我的家人。” 温宁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整个人瞬间呆立当场,眼神中满是震惊与错愕。 她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几个没有刻名字的牌位,嘴唇微微颤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随时都会决堤而下。她缓缓走到牌位前,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冰冷的玉石,指尖传来的凉意顺着血脉直抵心底,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父皇……母后……”温宁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悲戚与哀伤。 墨云稷的目光在香案上游移片刻,而后抬手在一处看似寻常的纹路处轻轻一按。伴随着一阵细微的机括声响,案子下一处暗格缓缓弹出。 他伸手从暗格中拿出一副画轴,动作轻柔而庄重,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随后,双手将画轴递到温宁面前,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温宁微微一怔,而后缓缓伸出手,接过那画轴。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画轴的边缘,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好奇与紧张。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打开画轴,只见上面栩栩如生地画着很多人。画面中的他们个个面容含笑,周身萦绕着一片祥和的气息,仿佛岁月静好,从未有过丝毫的波澜。 第二百八十九章 温宁因师兄而蜕变 墨云稷的声音在温宁耳边缓缓响起,带着一丝怅惘:“这是你刚满月时,陛下请燕池最好的画师所作。画中最前面的是你的父王和母后,他们怀中抱着小小的你。后面站的则是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我和兄长。”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可那场突如其来的屠戮,却将一切都彻底改变了。皇宫也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曾经的繁华与美好皆化为灰烬。这幅画因为拿去装裱,才幸免于难。” 温宁的目光紧紧盯着画中的每一个人,仿佛想要透过这画面,看到他们曾经鲜活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悲伤,为那些消逝在岁月长河中的生命感到痛惜。 墨云稷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屠城那日,皆因父亲送我去外祖家贺寿。见我玩得开心,外祖母又舍不得我,就许我多留数日。也正因如此,我才侥幸活下来。后来燕池臣民被迫沦为罪奴,外祖父不忍我受苦,就辗转将我送到大宗,交到宗主手上。”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斤重。 温宁的眼中满是心疼与关切,“那你长大后,可有联系过亲人?” 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悲凉:“都死了。姬家和外祖家都没了。” 这一刻,温宁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心中那如滔滔江水般的痛苦与仇恨。 她也理解了他那一身的冷傲背后,背负着的是怎样沉重的血海深仇。 那仇恨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成为他不断前行的动力,支撑着他在这艰难的世间一步步走下去。 然而,这难以平息的恨意,又怎会仅仅只属于姬月寻一人呢?它像是一场肆虐的风暴,席卷了整个燕池大地,成为了燕池万千子民心中共同的伤痛与愤懑。 对于她,这恨意又何尝不像一团烈焰,时时烧灼着她? 墨云稷用力推开了灵牌后的那面墙。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墙体翻转,露出另一间更广阔的密室,同时伴随着一股浓烈的香味,喷涌而出。 温宁定睛望去,只见这间密室内密密麻麻摆满了牌位,牌位前,一盏盏长明灯闪烁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像是在黑暗中守护着这些逝去的灵魂。 墨云稷的目光在那些牌位上一一扫过,眼神中有敬意也有哀伤。“这些都是守护皇城的将士,这些是随我父亲与敌军血战的将领,而这些……”他的声音微微一顿,“是为了复仇,为了还燕池百姓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丢掉性命的勇士。” 温宁静静地跟在墨云稷身后,听着他的讲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与敬佩。她看着那些没有刻上名字的牌位,“为何他们也都没有名字?” 墨云稷目光深邃,负手而立。 这些逝者的精神,其实早已铭刻在每一个燕池人的心中。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而他们所代表的意义,远远超越了名字本身。 终有一天,他们的名字会被世人所知晓,他们的故事会被后人所传颂。 “他们会有名字的。”他墨云稷周身散发出来的坚毅和决绝深深触动了温宁的心。 温宁望着那些无名的玉碑,默默的握紧了拳头。 “其实你没有做错什么。保护你,暗中协助你完成任务,这是阿七师兄的使命。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不会怪你的。” 温宁微微低下头,“可若是我再心细一些,或许就不会落入蔚澜放的圈套……”墨云稷看着难过的神色,心中也如刀割一般难受。 但在这条充满荆棘的复仇路上,注定要有人随时献出性命,他自己如此,阿七师兄亦是如此。 从决定踏上复仇之路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夜探器簿署吗?” 温宁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决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会。”她缓步走到那些牌位前,深深的躬身下拜,此时,满腔的悲伤情绪已经化作一股力量和信念。她再抬起头时,说道:“月寻,我明白你带我来此的用意了。” 没有人希望同胞们有任何的牺牲,但这条路注定是由血与肉铺就的。复仇之路漫漫,他们面对的是如此强大的敌人,每一步都要谨慎行事,绝不可以徒增无辜的牺牲。 悲伤,可以成为他们复仇的动力,成为他们手中最锋利的武器。但他们不能无休止地沉湎于悲伤之中。他们不能让阿七师兄白白牺牲,不能让那些勇士们的鲜血白流。 墨云稷曾以为,温宁虽有着成为优秀暗探的潜质,但有时还不够坚定。然而此刻,他从温宁那清亮而坚定的目光中,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蜕变。 他点点头,无须再多说什么。 温宁一边将画像卷好,轻柔的放回到暗格里,一边说道:“器簿司里暗格存放的应该就是甲胄图,只是我今日没办法将它带出来。” 墨云稷剑眉深蹙,思索道:“蔚澜放没有抓到你,那么器簿司内的任何一样图纸,他都不会轻易挪动位置。我们好好计划一下,会有机会的。” 数日后,京都城内突然刮起了风暴,檐角垂挂的铜铃在狂风中像哑了嗓子。 半日后,铅云如倒悬的沧海骤然倾覆,鹅毛雪片裹着冰碴子劈头砸下,一盏茶的功夫,城中被暴雪抹成惨白宣纸。 阿七师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交待了“一切”。 蔚澜放敬阿七是条汉子,并未折辱他,只是将他的尸身继续垂挂在风雪中,用以警示震慑他的同伙。 今年的秋因比往年来的都早些,刚入冬时,更是隔个三五日的就会刮一场寒风。 京都城的百姓早有准备,富足的人家都提前准备了御寒的衣物和炭火。 但因着秋收时收成不佳,又要缴纳繁重的赋税,贫苦一些的人家在这数九寒天里,仅裹着一件厚麻布衣衫,连一件像样的御寒冬衣都无力添置。 有年轻的百姓买不起炭火,就去山里砍柴,结果遇到暴风雨,人也没回来。 这场暴风雪足足下了两天两夜,待停下第二日,京都城各家医馆里便挤满了患者。咳嗽、发热,畏寒,呕吐,症状明显是受了寒凉所致。 但是几副汤药下去,病情非但没有丝毫减轻,反倒愈发加重了。 发病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朝堂之上,都有好几位大人告了假,卧病在床。 第二百九十章 福恩庵出大事了 阿生和阿根两兄弟心思细腻,每隔五日都会雷打不动的往时家传信报个平安。 可受暴雪的影响,城外的路都雪封住了,这信未能如期而至,晚几日倒也是正常的。 温宜担心这天寒地冻的,两兄弟在外容易受寒生病,大雪一停,她便准备好几件大氅、暖手的火炉,还有各种驱寒的药品和肉干,让时枫给他们送去。 可到了城门口,守卫的士兵要求出具知府木大人的手令,没有手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入城门。时枫好说歹说,也使了银子,但那守卫黑着脸,说什么都不肯放行,无奈,时枫只能先驾车回来。 温宜不能直接去铸造司里找温宁商议此事,只得拜托棉雨姑娘给温宁捎个话。 城门管制是陛下下的指令,若不是特殊的公差,知府那是断然不会出具手令的。 要想出城,只能等机会。 两日后,蔚澜放会往山北运送一批物资,于温宁而言,正是一个时机。 墨云稷知晓此事后,坚决不同意她这个时候出城。一旦被蔚澜放发现,定然引起怀疑,何况这点小事,交给棉雨就可以了。他们应该趁着蔚澜放不在城中的机会,将甲胄图盗出来。 但是,温宁也有自己的考量。 墨来恩虽然跋扈任性,头脑也不太聪明,那终究是太妃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如今墨靖远下落不明,也不知是生是死,她怎么能不念及太妃往昔的情分,狠下心来再对墨来恩坐视不管。 若是有合适的机会,她也可设法带走墨来恩,顺便也将那两兄弟接回来。毕竟这大冷的天,两兄弟在山上实在是太遭罪了。但以墨来恩倔强执拗的性子,她定然不会听从棉雨的安排。 墨云稷深知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是强行拦着她,她怕是这几日都要心神不宁,也不利于行动。便许她出城看看。 思及此,墨云稷最终点了头,许她出城看看。 温宁满目欢喜的望着他,“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误了我们的大事。” 铸造司南门,停着多辆马车,蔚澜放等待装车完毕,就立即出城,陈直此次没有随行,他留在城中,继续调查阿七同伙的下落。 温宁借着帮忙装车的间隙,悄悄躲在了运送物资的车厢下面。 出城后的路果然如她所料极其难行。 大雪封路,很多地方积雪深厚,车轮时常陷入雪中,需众人齐力方能从坑洼之地推出。 待到车队行至通往山北的岔路口附近,温宁借着车厢颠簸的掩护,悄悄从袖中摸出一颗圆润的石子。指尖微动,石子精准地击向前方马车的车轮轴心处。 “咔嗒”一声脆响,车轮猛然一震,车身顿时歪斜,车辕深深陷进松软的雪地里。 “快!快扶住车身,这雪坑太深,我们合力将车子抬起来!一二!”士兵们习惯性的围在车子两侧,利用前两次的经验试着将车子从雪坑里抬起来。 温宁的身体紧贴着车厢底壁,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张望。 蔚澜放的车驾纹丝不动,他坐在车厢里也没再出来。 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呼啸而过,将士兵们的呼喝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前方十余名士兵全都背对着温宁的方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那辆深陷雪坑的辎重车上,这辆装载着粮草的车辙明显比前几辆都要沉重许多,车轮深深陷入积雪中,任凭十几个士兵如何发力,车辕依旧纹丝不动。 “再过来几个人,加把劲!”领头的校尉嗓音嘶哑,他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厚重的皮手套在绳索上勒出深深的凹痕。 闻声,立时又跑来十几个士兵,近三十人呈扇形围住车辆。 就在这嘈杂的掩护下,温宁身形如灵猫般轻盈地从车厢底部滑出。只见她足尖轻点,一个鹞子翻身便跃上路旁的古松,藏身在皑皑积雪覆盖的枝桠间。 士兵们只顾着推车,谁也没注意到队尾的异动。 待车队重整旗鼓,渐渐远去化作一线黑影,温宁这才从树梢翩然落下。她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抖落斗篷上的积雪。 当初,为了方便阿生两兄弟在庵外观察,温宜特意请来工匠,在半山腰的松林深处为他们搭建了一间木屋。 那屋子虽比不上京都城里宅院抵御凛冽寒风,但好歹能遮风挡雪,总好过在冰天雪地里露宿。 温宁按照温宜提供的地址,踩着厚厚的积雪寻到了小屋。轻轻推开虚掩的木板门,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屋内静得可怕,炉灶里的炭火早已熄灭多时,连一丝余温都不剩。 温宁的目光扫过屋内每个角落,锅里的饭菜冻成了一整块冰坨,茶壶里的水结成了厚厚的冰层,将壶嘴都撑裂了一道细缝。她轻轻抚过结霜的桌面,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窜上心头。 看样子,阿生兄弟是多日未曾回到小屋了。 温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两兄弟,怕是出事了。 她扛着搭建房子时留下的铁臿,在雪地里艰难前行,沉重的铁器在她肩上压出一道红痕。雪深没至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力地拔腿,实在难行之地,她便咬紧牙关,用铁臿劈开积雪。 就在距离福恩庵不足百步时,铁臿突然“铛”地一声磕到了硬物。 温宁心头骤然一紧,用铁臿疯狂地铲开积雪。飞扬的雪沫沾在她冻得通红的脸颊上,很快融化成冰冷的水珠。当那只青白僵硬的手掌从雪中显露时,她的呼吸为之一窒。 “是……是庵里的尼姑?”温宁喃喃自语,顾不得铁臿上沾着的雪水,徒手刨开积雪。 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冰碴,指尖冻得发麻,但她仍不停歇。 直到那张熟悉又狰狞的面容完全暴露在雪地上时,温宁的瞳孔骤然收缩,死者是那个克扣香火钱,讹她赔偿的老尼姑。 尸体的背部凝结着一大块暗红色的冰坨,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温宁颤抖着手指一点点剥开冰霜,露出边缘整齐的伤口,很明显是利刃所致。 老尼姑横死在此处,显然庵里也出了大事。 刺骨的山风卷着雪粒呼啸而过,温宁湿透的双手似失去知觉。她顾不上搓手取暖,猛地抓起铁臿就往山上冲,铁臿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正好掩盖掉她的足迹。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两兄弟命丧黄泉 庵门紧闭,却未上锁,不须用多大力气就能推开。 庵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温宁的瞳孔骤然紧缩。 眼前的景象宛如人间修罗场。 背风的墙角处,积雪堆得足有半人高,像一堵松软的矮墙,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壳下,半只手臂斜露出来。 屋檐下的薄雪被渗出的鲜血浸透,又在寒风中重新冻结,形成诡异的暗红色冰层。一具女尸仰面朝天,交叠在胸前的双手被利刃贯穿,伤口处的血肉与布料冻成浑然一体。 墙角那株老树的枝桠上挂着半截撕裂的衣袖,树根处的积雪呈现不自然的隆起,隐约可见几缕乌发如水草般从雪缝中蜿蜒而出。 显然,这场屠戮正发生在风雪肆虐之时。只可惜,风雪破坏了大部分罪证。 温宁的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步奔向墨来恩的斋房。 房门是开着的,室内凌乱。床榻和一些匣子都有被翻过的痕迹,衣柜门大敞,几件僧袍也被胡乱扔在地上,但不见打斗的痕迹。 她转身冲向其他斋房,每推开一扇门,心都跟着沉一分。 西厢房的墙壁上溅满了喷溅状的血迹,茶具碎了一地,榻上的被褥被利刃划得七零八落。 辰妃所在的东进院,门窗被暴力破开,断裂的门框上挂着几缕染血的纱帘,在寒风中如招魂幡般飘荡。梳妆台的铜镜被砸成蛛网状,镜面裂缝里卡着几根纠结的长发。 一个丫鬟仰面倒在血泊中,双眼圆睁,胸口插着一柄精致的累丝芙蓉银簪,按规制应该是属于辰妃的。 东墙边还留着半串凌乱的脚印,从尺寸看属于男子靴履,温宁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将鞋印拓下来,然后小心的揣好。 随后,她将福恩庵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靴子踩在冻僵的血泊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可任凭她如何搜寻,始终不见墨来恩的尸首。 死不见尸,这本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可温宁的心却沉得更深。 阿生兄弟若是将墨来恩成功救出,又为何不回城中? 老尼姑是死在庵外,这能否说明当时是有一部分人逃出了庵堂,但最终有一些人没能逃出凶手的魔爪? 她抬头望向白茫茫的山林,也不知这积雪之下,还埋着多少具冰冷的躯体? 温宁咬紧牙关,决定先将院中的尸体都挖出来,每挖出一具,她都用雪水洗净她们的面容,然后把他们一一摆放在庵堂内。 主持房中有庵内人员的名册,虽然无法对应出死者的身份,但是温宁却发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 这些被杀之人皆是年过四旬、面容枯槁的老尼,致命伤全在咽喉,一刀毙命。 而剩余的十七人,全是二八芳华的年轻女尼,包括墨来恩在内,竟连一具尸体都未找到。 仅有两名年轻的女尸都是辰妃的丫鬟,衣衫不整,脖颈淤紫,显然死前遭受过非人折磨。 温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专挑年轻的……”她不敢想象这些姑娘,会遭遇什么? 寒风呜咽着掠过庵墙,将檐角残存的雪粒簌簌吹落。 皇家庵堂遭此大劫,手眼通天的豸卫司却毫无反应? 就连前面那座山上的福恩寺离得这么近,难道也不知晓此事吗?还是说寺里也遭到了屠戮? 更让她心惊的是,辰妃住在庵里祈福,难道都不许宫里人联系吗? 策划这场屠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们意欲何为? 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又身陷何处?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温宁的心变更为焦灼。 但在去调查此事之前,她必须抹去所有痕迹,不能让旁人发现自己在这里出现过。 火把在寒风中摇曳,火光映照在温宁被冻得有些红肿的脸上,也照亮了那些被雪水洗净的面容,她们曾是远离俗尘的比丘尼,如今却不明所以的被害了性命。 温宁缓缓合上双眼,指尖的火把微微颤抖。 这个让人感到反胃的肮脏世道,她定要撕开这层虚伪的皮,看看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最后一滴松脂从火把上坠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漆黑的印记。 温宁松开手,燃烧的火把滚落在浸满灯油的经幡上,火舌瞬间窜起,将整个庵堂映照得如同白昼。 她转身踏出福恩庵,走入风雪中,身后传来梁柱倒塌的轰鸣,就像是这些亡灵的呜咽声。 温宁没有急着下山,她裹紧大氅,在风雪中站定,目光如刀般扫过整座山头。 她要巡山,把他们三人可能出现的地方都仔仔细细的找一遍,绝不能放过一点可能性。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一寸寸地搜寻。手指冻得通红,却仍固执地扒开每一处可疑的雪堆,任睫毛结满冰霜,依旧寻找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天已经黑透了,她就握着火把继续前行,边走还用铁臿除掉脚印,毁掉踪迹。 直到一处山脊的杂草堆旁,她忽然停下脚步,盯着雪地里一处不自然的凸起。心脏在胸腔里猛然剧烈的跳动,温宁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她摇摇头,带着强烈的不安扑过去,疯了一般用手刨开积雪,积雪冰冷刺骨,指甲断裂了,指尖渗出血来,染红了洁白的雪。 阿生那张灰白僵硬的脸,那双曾经充满朝气的眼睛,如今空洞地望向天空。 “阿生!” 温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她发疯似的继续搜寻,最终在山脚下又发现了阿根的尸首。 阿生是被一刀毙命的,阿根的身上却是布满狰狞的刀伤,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腹部还有被利器贯穿,伤口处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冰晶。 “是谁……究竟是谁?” 她跪在雪地里,双手死死攥着染血的外袍。 可她也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悲痛,将两人的尸身一前一后地背起,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背上的重量压得她脊椎生疼,但她只是倔强地昂着头。泪水刚涌出眼眶就凝结成冰,她粗暴地用手背抹去,冻僵的袖角在脸上刮出几道血痕。 那种痛楚像是有人用钝刀在剐她的脸,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将两人安置在小屋后,直起身时,双腿突然一软,膝盖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她双手撑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浑身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双手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灼烧着,痛到直颤抖,但她也只是死死的咬着牙,踉跄着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再次冲进风雪里。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为何福恩寺会见死不救 寒风如刀,卷起的雪片割脸,她的手指早已失去知觉,却仍在机械地刨着。 指甲缝里塞满冰渣,指节冻得紫红肿胀,像十根僵硬的胡萝卜。 每一次抓挖,雪地里都留下几道暗红的血痕,但很快又被新雪掩埋。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极度的疲惫让她的大脑开始拒绝思考。 天快亮时,她终于挖完了最后一处可疑之地。靠着一棵枯树坐在雪地里,低头看着自己溃烂的双手。它们已经不像人类的手了,更像是某种被野兽啃噬过的残肢。 但当她望向这片雪林,几处山路都布满了她抓挖的痕迹,那一刻,她忽然笑了,笑声干哑破碎,那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底,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庆幸。 她喃喃自语着,“活着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温宁终于攒回一丝力气。双腿每走一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膝盖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但她咬着牙,拄着铁臿,一步一挪地往小屋走去。 到了小屋,她颤抖着双手生起了火,两兄弟身上的血迹在火光下泛着暗红。 雪水在锅里慢慢融化,她拧了帕子,一点点擦净两兄弟脸上的血污和尘土。 温宁握紧铁臿,在屋外挖了个坑。 土冻得发硬,每一下都震得她虎口像是被砍上一刀。 她整理了几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铺在上,很快凝结成冰。 木碑立好时,天色已暗。 寒风卷着雪粒,在碑前打着旋。 温宁伸手抚过粗糙的木面,低声说:“……先在这儿歇一歇,等我回来接你们回家。” 温宁从锅里捡了一个冻得发硬的馒头,在炉火上草草烤了烤,焦黑的表皮裂开,露出里头干硬的芯子。 她艰难地咀嚼着,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粗粝的砂石,每咽一口都磨得生疼。渴了,便随手抓一把雪含在嘴里,冰凉的雪水滑入喉间,寒意一路渗进五脏六腑。 但比起阿生兄弟的遇难,这点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寒意刺得牙根发酸,却浇不灭心头那股灼烧般的痛。 待到最后一缕暮光正沉入雪线之下,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起身朝福恩寺走去。 她没有忘记和墨云稷的约定,更不能让阿七师兄为此事白白牺牲。 山北若没有异常事急需蔚澜放处理,那他卸下物资后很快就会带着车队折返回城,她必须赶在蔚澜放进城前,先一步回到铸造司。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此行或许无法查明真相,但有些事,她必须亲眼确认一下。 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痕迹,都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当她艰难攀上山脊时,夜风卷着细雪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寺门前那盏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光晕映着积雪,竟透出几分安宁。 看来福恩寺一切如常。 但她仍不放心。 必要做到亲眼所见,才能离开。 借着夜色的掩护,温宁悄无声息地潜近寺门。台阶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青石板上连半个脚印都没留下。 夜风送来淡淡的香烛味,混着松木燃烧的气息,平和得近乎讽刺。温宁眸光一沉,纵身翻入墙内。 寺中烛火大多已熄,只余一两处禅房还透着昏黄的光晕。 温宁屏息潜行,尽量不发出声响。 她隐在廊柱的阴影里,指尖轻轻戳破窗纸,随即一股檀香混着灯油味扑面而来,只见一位白眉老僧盘坐蒲团,手中念珠缓缓拨动,口中经文声如蚊蚋。 泥炕上蜷着个总角孩童,小脸睡得通红,嘴角还挂着晶亮的口水。 巡夜僧人的木鱼声由远及近,步履沉稳。 这太蹊跷了。 温宁飞身跃上那三丈高的钟楼。 只见福恩寺与尼姑庵不过一溪之隔,昨日她放的那场大火足可以烧红半边天,这寺中之人竟无一人瞧见? 还是根本就不在意庵中尼姑们的死活? 可就算如此,辰妃娘娘凤驾在此,便是装模作样也该派个沙弥去探看。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何福恩寺会见死不救? 这里面到底有着怎样的隐情? “咯吱——” 老主持的斋堂门轴传来转动声。 温宁瞳孔骤缩,身形如狸猫般翻上屋檐,随后纵身一跃,她最后望了眼那盏在风中摇晃的灯笼,转身没入苍茫夜色。 等回了城,她要问问墨云稷有关辰妃的一些事。 下山的路,同样不好走。 夜雪覆盖的山径软滑难行,原本两个时辰的脚程,硬是耗去了近四个时辰。 温宁拖着冻伤的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寒气渗进骨髓,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疼。 她与墨云稷约定的进城时辰早已过了。 巳时三刻,城门遥遥在望时,温宁的视线已开始模糊。她踉跄着向前,单薄的身影在朔风中摇晃,像片枯叶随时会被撕碎。 墨云稷实在是等不住了,直接驾着马车出城相迎。 他素来张扬恣意,此刻却连伪装都懒得维持。 当看清温宁那惨白的脸色、干裂渗血的唇,还有那双盛满悲痛的眼睛,肿胀的十指全是被冻成冰碴的血,像柄钝刀狠狠扎进他胸口。 哪里还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温宁浑身冰凉,轻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墨云稷手臂紧了紧,将她小心放在铺满虎裘的车厢里。 墨云稷的手掌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她衣襟上的寒意。 他看着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痛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变得异常轻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车厢里暖得让人发昏,三层雪虎皮垫得又厚又软,鎏金暖炉烧得正旺,连空气都泛着淡淡的沉水香。 可这般奢靡的温暖,却暖不开温宁指尖的青紫。 墨云稷小心又小心的托着她肿胀的手指,将冻疮药给她先涂上,温宁的手指猛地一哆嗦,惊得他喉结动了动,心痛的别过脸去。 “福恩庵……”温宁气若游丝的声音里多了一些沉重的喘息“出事了……”随后,她从怀中掏出一只染血的累丝芙蓉银簪,银簪从指中滑落在虎皮上,“这是插在辰妃丫鬟胸口的凶器。” 第二百九十三章 敦庆王拦下墨云稷 墨云稷拾起银簪缓缓转动着,眸色骤沉。 “这应该是辰妃之物,或许之前赏给了丫鬟,也或许情急之下让丫鬟当成信物拿去做什么事?至于如何成为凶器,也存在丫鬟自杀的可能性。” 不愧是豸卫司指挥使,能立下分析出这么多种可能性。 温宁缓缓的眨了几下眼睛,默认了他的种种猜测。 在回来的路上,她也在回忆那些见到的细节,一柄银簪确实不能说明什么。而且,“辰妃身边的两名丫鬟死前受过凌辱。” 若说是不堪受辱,用银簪自我了结性命,这是说的过去的。 毕竟,辰妃为人刚正,她能带去庵堂的丫鬟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温宁简单的将所见陈述,只因这件事要彻查,绝不可能是仅靠她目前掌握的这几点线索,待拿到图纸后,再好好研究一下此案。 只是,阿生和阿根…… 他们遭此横祸皆因她所故,她实在不忍将他们留在那片冰天雪地里,连件像样的棺木都没有。 “我……我想把阿生和阿根的尸体接回来……” “我来安排。福恩庵的事,我也会查个水落石出。” 墨云稷剑眉深蹙,眼睛里满是诧异,显然这件事他并不知情。 大雪封了山路,福恩庵事发突然,又发生在风雪交加之时,庵里的人死的死,没死的估计都被那群歹人带走了,没有消息及时传回宫里,也算说得通,可是前面的福恩寺断然没有不知情的缘故。 这件事,且有的查呢! 墨云稷看着她疲惫的神色,“你先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交给我。” 温宁却摇摇头:“禄北候很快就回城了。” 他们有车马,行进速度自然要比温宁快许多。 墨云稷看着她被冻裂的唇瓣又渗出血珠,眼底闪过一丝夹杂着心疼的怒意:“图纸之事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先把伤养好。” 温宁抓住他的手腕,冰凉的指尖竟惊得他心头一颤:“如果真有那么多的机会,又何必等到今日。我这都是皮外伤,上过药休息一下就无碍了。你先把我送去铸造司北门。” 墨云稷的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 这次机会确实难得,一旦错失,很可能就再也看不到那份图纸了。 但温宁身上的伤……毕竟图纸远不及她的生命重要。 温宁看出了他的顾虑,突然撑起身子,染血的唇缓缓开启,说出了一个让墨云稷无法拒绝的计划。 墨云稷看着她眼底跳动的执念,终于咬牙道:“就半个时辰,若拿不到,就放弃。” “好。”吐出这个字后,温宁靠在车厢一角,闭上眼睛养精神。 墨云稷驾的车碾过青石官道,溅起三尺雪泥。 守城将领老远就认出了那辆玄铁镶金的马车,豸卫司的徽在风雪中泛着冷光。他喉结滚动,掌心渗出冷汗。 上头下了死令无手令禁止出入,可这位爷的马车刚出城几个时辰,这就又回来了? “停车查验!” 箭楼上的士兵刚喊出声,就被同僚狠狠拽住衣袖。 守城将领狠狠地白了一眼那没眼力劲的士兵,心里暗骂“不会装个瞎吗?” 但既然装不得瞎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刀鞘上的红穗在风里乱颤:“墨大人,您这么快就回城了?这……这规矩还是得……” 墨云稷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车帘更是纹丝未动。 僵持间,一道低沉,压迫感十足的声音响起:“墨大人!” 原来,今日清早,墨云稷驾车急奔出城,欲要拦下他的几名守城士兵顿时吓得四下逃开,只稍晚一点,就会被马蹄践踏而死。 守城将领连滚带爬地冲下城楼,直奔巡城司处。 齐弘文一听那人竟是墨云稷,手腕猛地一抖。青瓷盏碎在地上,热茶溅在被墨云稷险些踹裂的膝盖上。 那伤明明已经痊愈,此时却诡异的又突然痛了起来。 “本将军旧伤发作。”话音未落,齐弘文的五指深深掐进膝骨,指节发白处传来细微的“咔嚓”嚓“声。他咬着牙,“着实不能走动。” 守城将领倒吸凉气,他没想到齐将军竟为了躲避墨指挥使,竟生生捏碎了自己的骨头! 转道府衙时更绝望。 木大人府上药气熏天,老管家哭丧着脸说老爷高热呓语,莫说理政,便是抬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无奈,他只能回来继续守他的城门。 偏偏不过几个时辰,这尊“大阎罗”又回城了!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敦庆王掀开了车帘,走下车舆。 自从陛下下了圣旨,敦庆王就暗中安排了人守在几处城门口,有谁出城进城,尤其是不守规矩的都要第一时间呈报给他。 他听说一大清早,墨云稷就自己架着马车强行出城,便觉得蹊跷,等在这里。 只因他听闻墨云稷是独自出城,连一个属下,甚至连车夫都没带,定然会很快回城,便守在这里。 敦庆王抬手掸去大氅上的冰晶,笑意比这雪天还冷。“脸色这般难看,莫不是刚回城?”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墨云稷跃下马车时,靴底暗纹在雪地上印出一个深深的足印。他拱手行礼的姿势分毫不差,袖口金线在晨光中划出冷硬的弧度:“敦庆王说笑了。这雪落得厚,突然想起炙烤山鸡的滋味。” 敦庆王自然是不信的,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车厢,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他是亲王,当今陛下的五皇叔,身份可不是一个尊贵能完全概括的,他想做的事,就是啸元帝都要让三分薄面。 莫说是拦住墨云稷的车驾了。 温宁睁开双眸,耳尖微动,随即解下大氅,双臂倏然上举,十指扣住车顶横梁。 敦庆王眼底掠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光,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冷笑。他忽然抬手,玄色袖袍带起一阵寒风,车帘被猛地掀开。 侧身往里面一望,却不见自己希望看到的人或者物! 若说异常,便是那件大氅……堆在炉火后面。 以墨云稷这“做就做到极致”的性子而言,实在是不寻常。 温宁的十根指节处裂开的伤口在木梁上洇出暗红的血痕,冷汗顺着她煞白的脸颊滚落。 浑身颤抖着,就连指尖也一点一点的滑落,显然要支撑不住了。 但,车帘依旧高悬着。 敦庆王的目光毒蛇般在车厢内游走。 第二百九十四章 温宁智取图纸 敦庆王明摆着就是存心刁难,只要墨云稷表现出丝毫的阻挠,他定然要纠缠到底。温宁伤势不轻,还要尽快赶回铸造司,实在不能在这里耗时太久。 墨云稷眉眼含笑,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他道:“山路难走,上好的貂绒大氅是糟蹋了。” 敦庆王眼底瞬间浮起一层讥诮的薄冰:“墨大人不是猎山货野味去了?怎么,空手而归?这可不似墨大人箭无虚发的名声。” 墨云稷垂眸掸了掸袖口雪碴,伸手示意:“请!” 敦庆王目光审视着他,最终将车帘落下。随他走到车厢后。 车厢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咯吱”声,温宁冻僵的手指在横梁上打滑。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撑着等到墨云稷打开木箱的瞬间,借着马车摇晃的间隙,落下来。随后蜷缩在车厢角落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甚至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生怕引起敦庆王身边的侍卫怀疑。 敦庆王锐利的目光扫过木箱,里面的确躺着几只鲜血未凝的野味。 墨云稷神色从容,从中拣出两只肥硕的山鸡和一只毛色油亮的野兔,递给敦庆王的侍卫。“大雪封山,饿极了的畜生总会自投罗网。”墨云稷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这野味肉质紧实,烤炙后最是鲜美,还请敦庆王笑纳。” 侍卫迟疑地看向主子,见敦庆王面色稍霁,这才躬身接过。 敦庆王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但语气中的尖刻已缓和几分,“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墨云稷拱手行礼,衣袖纹丝不动:“能与敦庆王共享美味,是下官的荣幸。” 既拿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没理由再发难于人。 敦庆王负手而立,显然没有继续阻挠的意思。 守城将领强作镇定地挥手示意放行,却见墨云稷策马经过时,那双鹰隼般的眼眸居高临下的从他脸上扫过,顿觉这后颈发凉。 马鞭在空中甩出脆响。 待马蹄扬起的雪尘散去,将领才敢抬头,此刻他的官袍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能逼到不可一世的齐小将军自断膝骨,这墨大人当真不是一般人啊,这一刻,守城将领彻底体会到了。 马车在距离铸造司北门不足百米的地方停下,墨云稷撩开车帘转身进了车厢,只见温宁已经从药箱里拿出裹帘,将十指分别包裹上。 “你的手需要尽快救治,不然就会废掉。”墨云稷剑眉蹙起,看着肿成萝卜一样的手指头,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 那是心痛却又对此无可奈何引发的烦躁。 温宁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服过护心丹片,精神状态和体能都恢复了一些,“等拿到图纸,治伤的事都听你安排。” 墨云稷沉沉的叹了口气:她若真这么听话,就不是她了! 温宁下了马车,墨云稷便将马车赶去无人经过之地,然后只身守在北门附近。 蔚澜放出城的第二日,温宁便告了病假。 她贴着墙根疾行,刻意避开塔楼上的哨卫巡查的目光和同僚经常走动的几处长廊短巷。 原定的夜探计划因回城的路上耽搁了时辰,此刻日头已高,她不得不冒险在光天化日下执行任务。 墨云稷知道她的计划具有可行性,但因她手上有伤行动不便,免不了会担心她。 温宁贴着廊柱潜行至门前,轻推门扉,露出一线缝隙。 目光在室内快速扫视,只见烛火摇曳,李大人正伏案整理画稿,不时发出几声沉闷的咳喘,案边还有几只大木箱。助手在置物架旁摆放文卷,室内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确定好目标后,她退回廊下,有些笨拙的从袖中摸出两颗石子。深吸一口气,手腕一抖,石子破空而出,“啪”地撞开房门。 寒风呼啸而入,案上烛火剧烈摇晃。随即第二颗石子紧随而至,石子掠过一道直线,精准地击灭了数盏烛火,室内顿时暗了大半。 “哎呀!”李大人惊呼一声,案头未及封装的画稿被风卷起,散落一地。他慌忙蹲下身,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去拾捡画稿,咳嗽声愈发急促。 助手见状,立即放下手中文卷赶来帮忙。两人手忙脚乱之际,谁也没注意到门外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李大人眯着昏花的眼睛,不满地嘟囔道:“这该死的烛火怎的又灭了?”他摸索着案几上的文书,枯瘦的手指在黑暗中徒劳地划拉着,“你赶紧去把门关严实了,再把这灯点上。老夫这双老眼,在这黑灯瞎火里连个墨点都辨不清。” 助手应了一声,紧着脚步往门口走去。 忽然瞥见门槛处竟积着一小撮雪花,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白光。不禁挠了挠头,“怪事啊!”下意识朝幽深的长廊望了一眼,阴冷的风裹挟着细雪扑面而来,冻得他一个激灵。“这邪风!竟然把外面的雪都吹进来了。”他嘟囔着,抬脚将那撮雪踢散,顺势将门扇重重合上。 暗处,温宁紧贴着储物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这里距离暗格还有整整十步。 这十步之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物件。而李大人和小六子,此刻就站在离暗格更近的位置。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暗格,实在是太难了。 助手将一盏烛火点燃,屋内又明显亮了一些。 必须想个法子,将这两个人引开才行,温宁的目光在屋内逡巡,最后落在一处置储架上。 她轻手轻脚的绕到最远处的储物架后,借着尚未点燃的黑暗掩护身形。 被灭掉的烛火已经被助手陆续点燃。 温宁那双星眸此时更加清亮,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助手缓步走来的那双脚。 她缓缓蹲下身,取下发簪,在助手将烛火燃起的瞬间。 手臂一甩,一道似有如无的银光闪过,幻丝刃精准地切断了对侧储物架的木腿。 烛火点燃,强光刺激着助手眨了眨眼睛,温宁借着这瞬间的光线干扰,右手运劲,朝他背后击出一道掌风。 助手只觉背后一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他下意识伸手想扶住储物架,却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那根被切断的木腿应声错位。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人,你回来了 糟了! 助手脸色大变,可身体已经失去平衡。 储物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轰然向前倾倒。 哗啦啦。 文卷书稿如雪片般倾泻而下,砸在相邻的架子上,扬起漫天尘埃。 温宁借着混乱,回到了距离暗格处最近的置物架后面。 这巨大的响动惊得李大人手中朱笔一抖。 连日来的风寒让他头痛欲裂,偏生今日又堆积了诸多公务。他盘算着等禄北候回府就告假两日,可这越是焦急越是给他添乱。 他猛地起身,眼前一阵发黑。强撑着扶住桌角,踉跄着走去,看见自己的助手趴在书架上发愣。 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起来啊!” 温宁以最快的速度将图纸卷入袖中。 李大人忽觉一阵微风拂过后颈,困惑地望着纹丝不动的房门,“哪来的风?” 温宁刚将房门无声合拢,抬眼就见蔚澜放的身影已转过回廊,身后还跟着几名护卫。 长廊是唯一一道出口,她若出去,必然与他打个照面。但她若是隐于梁上,以蔚澜放的功夫,也难保不会被发现。 此时,袖中的图纸仿佛有千斤之重。 这一次,她说什么都要把图纸带给墨云稷。 温宁将图纸向上一抛,用幻丝刃将它牢牢的固定在木梁之上,随后转身进入室内。 李大人觉得余光里似闪过什么影子,侧目寻去,只见房门微开,冷风从门缝里吹进来,瞬间将这屋内降了几度。 温宁找了一个空置的木箱,钻了进去,轻轻的合上箱盖。 蔚澜放推门而进时,李大人刚好走到门口,准备关门,一见那张俊俏的脸庞,立即笑了,刚才那点不愉快也随之一扫而光,“大人啊,您回来了?” 蔚澜放“嗯”了一声,却见李大人站在门口,双只手摆在门闩上,似乎不太想让他进去。 李大人看着蔚澜放脸色变了,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侧身让开,请大人进来。 助手已经从架子上爬起来,但是满地的书卷画稿多半被压在架下,一片狼藉,一些散落出来的文卷遮盖住了那断裂的木脚。 蔚澜放眉头微皱,却没多说什么,而是问向李大人:“这几日,可一切如常?” 他意有所指,李大人明白他的意思,衣袖掩着口鼻咳喘了几声,待稍加平复这才拱手道:“大人,您放心,并无异常。” “你感染了风寒,不如就请几日假在家里养养吧。”墨云稷大步走到案头,脱去大氅,坐了下来。 闻言,李大人喜不自胜,都觉得这病已经好去了一半,连连谢恩,但一想到未整理完毕的画稿,只能压抑着心中的不悦,“还有一些小活尚未完成,下官整理完毕再走。” 墨云稷扫了一眼这案头上略有些杂乱的图稿,眼底透出一些不悦。 李大人在官场这么多年,自然懂些察言观色之道,连忙咳嗽不止。 温宁猫在箱子里,听着这剧烈的咳喘声,都忍不住一颗心心提着。 蔚澜放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摆摆手,“先回去吧。” 李大人眼底顿时生出感激之色,但是面上一脸愧疚,“下官多谢大人体恤,那下官回去吃两副药,稍好一些就立刻回来当值。” 蔚澜放瞥了一眼手忙脚乱的小助手,也摆了摆手,“你也下去吧!” 很快,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纸张摩挲发出的“沙沙”声。 蔚澜放将案头整理干净,准备放进木箱里。 目光忽然一凝,在暗格附近的储物架下,几枚未干的靴印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他心头骤然一紧,快步上前查看,发现整排储物架旁都散布着脚印。他俯身蹲下,修长的手指轻轻丈量着那些不足一掌长的足印。 “女子?”他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危险的寒意。 器簿署向来只有李大人和他的助手出入,何来女子踪迹? 这些足迹方向不一,但有一个共同点,靴印只在储物架这里终止,显然此人的目的是想靠近那处暗格。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他忽然想起那夜盗取图纸的,不正是个女子么? 蔚澜放猛地起身,衣袍翻飞间已来到暗格前。当他看清里面静静躺着的画稿时,瞳孔骤然收缩。那不是他精心藏匿的甲胄图纸,而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图稿。 “该死!”他一把攥住画稿,骨节因用力而泛白,纸张在他掌心扭曲变形。 烛光下,那张俊美的面容变得阴沉得可怕,眼中似有寒芒闪烁。 “来人!”一声暴喝震得烛火摇曳。 护卫应声推门而入,还未抬头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当即单膝跪地:“属下在。” 蔚澜放一字一顿地下令,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刃:“把李大人和他的助手给本侯抓回来!封锁铸造司所有出入口,调弓箭手驻守各廊巷。” 护卫闻言神色骤变,立即抱拳领命。 此时,李大人刚踱至铸造司大门处,忽闻身前传来“轰隆”一声响。他惊得一个趔趄,慌忙抬头,只见两扇厚重的大门正缓缓闭合。 “这、这是作甚?”李大人提着官袍下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前,却被守卫横剑拦住。 守卫肃然抱拳:“李大人,请看!”说着朝塔楼方向使了个眼色。 李大人眯起眼睛望去,檐上积雪反射的寒光刺得他眼前发花。他踉跄着往旁边挪了几步,这才看清塔楼哨卫手中的赤红旗帜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赤旗、意为一级警戒! 李大人无意识地攥紧了手。 “这,这到底发生了何事?”李大人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心中莫名的有些焦躁。 不等守门侍卫解释,一队披甲侍卫急步跑来。为首的护卫抱拳道:“李大人,侯爷请你立即回器簿署。” “什么?你会不会弄错了?”李大人强笑道,“侯爷方才准了下官休沐几日,怎么会叫我回去呢?” 那护卫见他不服从命令,二话不说,一声令下。 李大人只觉双脚离地,整个人竟被架着往回疾奔。官帽歪斜间,他瞥见铸造司各处要道都已布下岗哨,森冷的兵刃在雪光中泛着寒芒。 猎猎寒风掀起墨云稷玄色大氅的衣角。 当他望见铸造司塔楼上那面刺目的红色旗帜时,瞳孔骤然紧缩——是阿宁!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有人在这打了我一掌 而此时,距离约定时间还剩一盏茶的功夫。 那双常年寒光凛冽的凤眸此刻像淬了冰的刀刃。 墨云稷深知以温宁的机敏,定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不给蔚澜放留下定罪的证据。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没有负伤。 那十指上狰狞的冻伤痕迹,无异于昭然若揭的破绽,到时,她要如何自圆其说? 福恩庵、染疾告假,铸造司内突然现身,每一件事都像一把铡刀悬在她头顶,稍有不慎便会将她带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墨云稷眼底翻涌着暗潮,指腹摩挲着腰间的玄铁令。 理智与冲动在他胸腔里不断的撕扯着…… 而此时,温宁还蜷缩在木箱中,每一寸肌肉都绷得生疼。箱盖严丝合缝,透不进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空气。 空气渐渐变得浑浊,她只能用疼痛对抗着逐渐模糊的意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这木箱盖就会被人突然掀起,届时,她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更让她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守在司外的墨云稷。 蔚澜放已经在铸造司内布下天罗地网,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无非就是担心窃贼还有接应的同伙,他准备将其一网打尽。 墨云稷若遣进来,很可能救不了自己,还将自己送入“虎口”之中。 以墨云稷的身手,全力施为未必不能带她杀出重围,但也因此,墨云稷身份暴露,等待他的就是啸元帝举国之力的诛杀。 十年蛰伏,同伴以性命铺就的棋局,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时间在指缝间好像缩了水,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一半。 这时,护卫已经将小助手带了回来。 小助手不明所以,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蔚澜放那阴沉的脸色。 不到几息,李大人也被“请”了回来。 “李大人”,蔚澜放的声音看似很轻,却让整个器簿署的空气为之一凝,“本侯让你保管的图纸在何处?” 李大人神情一滞,图纸? 想明白蔚澜放指的是哪一份图纸,目光本能的望向暗格处,却发现暗格敞开,里面空空如也。 额头上顿时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回、回大人,今晨上值时,下官亲自查验过,图纸还在匣中的。” “本侯问的是图纸在何处?”蔚澜放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震的砚台立时裂出一条极细的缝隙。 李大人神色有些难看,禄北候虽然身份贵胄,但是从掌管铸造司以来,宽厚待人,鲜少在下属面前自称“本侯”拉开身份悬殊的差距,可此时,禄北候却当着他助手的面,对自己这般疾言厉色,李大人顿时觉得下不来台,连说话时的语气都生出了几分别样的味道,“侯爷,下官真的不知啊!下官从上值一直到侯爷回来,都未曾离开过器簿署半步。” “你不知?你看看这是什么?可是你查验图纸时所看到的那一份?”蔚澜放将蜷成团的普通图纸丢到他脚前。 李大人连忙蹲下身捡起,尽可能恢复原样后,摇了摇头,语气格外坚定:“侯爷,下官查验时确确实实是侯爷命下官保管的那一份,绝不是这一份。” 甲胄图是大宗的一项机密,此时此地,有下属在,蔚澜放和李大人都不能轻易说出甲胄图的名字。 闻言,蔚澜放将目光骛的转向李大人身旁的助手,此人刚过弱冠,原是上一任铸造司大人的一个表侄子,因他平日话少,任劳任怨,李大人又上了年纪,一个人掌管器簿署实属不易,这才将他调到器簿署,先做个助手。 “你呢?”蔚澜放突然发问。 助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属下根本不知大人们说的是什么图纸啊?” 蔚澜放突然有种被什么东西噎住喉咙的错觉。 但他注意到小助手的目光,虽有惊慌,但不像山北上那些手脚不安分的矿工,不敢直视或者刻意保持过度的直视,和那些不安紧张的情绪。 蔚澜放不禁拿起了手旁的一张纸,那上面是他拓下来的靴印水痕,又对照了一下储物架下已经干掉的靴印。 这个贼人定然是潜进过器簿署,按照靴印干掉的时间差来推算,贼人还是在李大人和助手都在器簿署时,明目张胆、公然遣进来掉包的。 如此胆大妄为的行为,无疑是在向他挑战! 蔚澜放的目光如刀锋,器簿署内更是静得可怕,“你们二人一直都在这间屋子内,就没发现过有何异常?” 李大人双目瞪地如铜铃,他已经意识到这贼人的可怕程度,仔细回想着这几个时辰内所发生的种种。 倒是想起了那阵奇怪的风…… 还不等他说出来,小助手怯怯懦懦的问道:“雪片……算不算?” “什么雪片?”蔚澜放骤然起身,将小助手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磕巴起来:“就、就是、就是来了一阵风,门门就开了,我去关关门,看看见门口有有一片雪。” 李大人诧异的斜睨了助手一眼。 蔚澜放立即命护卫前去查看,室内有火炉,雪和水痕都会很快干掉,但是门外直通长廊,温度很低,雪是不会融化掉的。 护卫很快回来,拱手道:“大人,门前并未有雪片。” 蔚澜放愤怒的目光带着一丝询问的望向助手,助手突然想到什么,“被、被我踢碎了……” 他这句解释还不如不说! 简直是要把蔚澜放的肺都气炸了! 好在助手还没有蠢到一发不可收拾,他赶紧又补充一件事出来,希望可以减轻蔚澜放的怒火,“有、有人在这打了我一掌!”助手指着自己的后背,有些激动。 蔚澜放直接走过来,他要亲自来查看。 却见助手后背上只有微不可查的一丝微红,若不是功夫极高之人,倒是很难注意到这点细微之处。 但也证实,在助手身后给他这一掌之人功夫也不弱,甚至很讲究力道,显然不想留下破绽。 李大人也补充道:“侯爷,今日确实有些奇怪,这好好的烛火突然被一阵风吹灭了,等他点燃之后,人就扑倒了这置物架,后来大人您就来了。” 他故意避重就轻,是怕蔚澜放抓住不是问题的问题不放,拉他做垫背。 毕竟遗失甲胄图可是大罪,陛下怪罪下来,他和禄北候都少不了被问责的。 最后能找到窃贼,找回图纸最好,如若不然,他是负责管理器簿的,首当其冲要承担得更重。 根据他们对话内容,温宁已经意识到蔚澜放很快就会想到这几口箱子,她要暴露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蔚澜放是个厉害的对手 蔚澜放已经查看过倒下的那只置物架,木脚断裂处齐整,显然是用一种特殊的武器切断的。 此武器能在助手眼皮子底下绕过一圈,可见它身形小巧,是极其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但具体是什么,蔚澜放暂时无法确定。 但按照李大人和助手所述,贼人大概率还在这间室内。 蔚澜放的目光越过二人,扫视着整个器簿署。视线掠过堆满竹简的置物架、摆放整齐的青铜器皿,最终落在书案旁几只大木箱上。 这些地方都是可以藏身的。 他命人将储物架下的柜子一一打开,仔细查看后,发现里面只有文卷,没有藏人。 青铜器皿也查看过,空空如也。 蔚澜放缓步走近那几只箱子,靴底踩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伸手抚过其中一只箱盖。 李大人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回眸怒瞪李大人,李大人连忙侧过身去,极力的忍着,以至于将脸憋得通红。 此刻的铸造司已如铁桶般戒备森严,器簿署外的长廊里更是每隔五步安排一名士兵,只要贼人还在这器簿署,定然是插翅难逃了。 “大人!几处署处都已经检查过,没有可疑之人!”一名士兵跑到门口禀告。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伴随着房屋摇晃,墨云稷猛地抬头,只见屋脊处落下尘灰飞扬。 轰——! 轰隆——!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爆炸接踵而至,一声比一声骇人,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震颤! 李大人吓得直接冲出器簿署,却不想被不怕死的士兵又给堵截回来。 助手早已经吓破了胆,抱着头蹲在置物架下瑟瑟发抖。 声东击西! “还真是没什么新意!” 蔚澜放瞳孔剧烈收缩,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尽。 可就是容易被人忽略的,才更容易获得意想不到的惊喜。 “大人小心!”护卫扑上来要拉他后退,却被他猛地甩开。 这一次,纵使炸到他脚下,他也要抓到这个女飞贼! 蔚澜放猛然将木箱盖掀起,只见里面摆放着各种长短不一的画卷,画卷摆放略显凌乱,显然李大人还未整理过。他伸手在画稿中拨弄着,仔细确认这只是一箱画卷,方才罢手。 随后,走到第二只木箱。 “大人!”器簿署门外,又跑来一名满身都是尘土,脸上还有轻微擦伤的士兵,“浇筑处在进行最后一道工序时因匠师操作不当,引发了爆炸。请求大人派兵增援。” 今日清晨,刚有一批黑火药原料运送至浇筑处,此时爆炸,就意味着这一批黑火药不能如期交工。 禄北候摊上大事了! 李大人抱着拳头,脸色灰如土,但嘴角扬起的一丝弧度却出卖了他,“侯爷,浇筑处离器簿署仅一院之隔,这里随时都有可能房倒屋塌……” 蔚澜放扬手指向他,声色俱厉,竟要盖住了惊天的爆炸声,“李大人是要暗中协助贼人逃离吗?” 这罪等同死罪,李大人哪里担得起?! 连忙闭上嘴巴,不再多言,但身体却很诚实的往另一侧置物架靠去,希望屋脊掉下来时,这架子可以为他遮挡一二。 箱内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声,但这剧烈的爆炸声中,那微弱的声响被完全淹没。 温宁屏气凝神,在箱子盖被掀开那一刻,她闭上了眼睛。 蔚澜放看着又是一堆凌乱的竹简和画稿,额角青筋暴突。 器簿署的西北角发生坍塌。 蔚澜浑身一颤,手中的箱盖不禁滑落,重重的合上。 重新灌进来的空气让温宁的意识清醒了许多。 她藏身在一堆画稿下,微微的松了半口气。 幸亏她心思细腻,思虑周全。藏身木箱时抱了一把书稿和书简掩盖在身上。 不过也好险,若不是浇筑处的爆炸搅动了蔚澜放心神不安,他接连一剑刺进去,温宁必死无疑。 蔚澜放看着露天的西北角,此时,他更加笃定女贼就在铸造司,或者说还在这器簿署。 他加速将那剩下的几只木箱打开,确认没有女贼的踪迹后,立即命人将器簿署内的文稿和书简都搬到外面去,并安排了半个司的士兵专职看守。 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和女贼的同伙做个赌局。 若贼人同伙知晓女贼藏身何处,必然会想办法营救,他安排在暗处的士兵就能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倘若她的同伙不知晓女贼的藏身之处,凭他这么大的阵仗,足以误导她的同伙,不能一网打尽,但至少也能猎捕一个。 温宁已经洞悉到蔚澜放的心思,听着远处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唇瓣被她咬得发白,纤长的睫毛在触碰画稿纸背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与墨云稷的计划是约定时间内,自己没有成功逃出去,他便想办法引爆浇筑处,她会趁乱逃出去。 此时,她若被士兵围守,想逃出去就会增加很大的难度。 蔚澜放,果真是一个难缠又厉害的对手。 温宁将呼吸压得极轻,连胸腔的起伏都刻意控制着,若想逃出去,就必须抓住这关键的几息间。 士兵将温宁藏身的箱子抬到院中,放下后准备离开。 温宁猛地从箱中掠出,衣袂翻飞间带起漫天画稿。那些薄如蝉翼的纸张此刻竟像是锋利刀片。士兵们尚未回神,被割开的皮甲,在士兵们胸前绽出整齐的血线。 温宁足尖在箱沿轻点,身形如燕般掠向院墙。 蔚澜放听到声响,跑出来查看,只见雪地上到处是染血的画稿,士兵们捂着满是流血的面孔,痛的呀呀嚎叫。 这些木箱都是他亲自检查过的,所以他才会忽略到了一个细节。竟没有想到那女贼就藏在这木箱之中。 耳畔是士兵们整齐的脚步声与铠甲碰撞的金属声,那是他调来的重甲卫。 此刻“姗姗来迟”! “就差这么一步。”蔚澜放气得牙齿咯咯作响。 甲胄图遗失,浇筑处被炸,甚至牵连器簿署的重要文简被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蔚澜放若这一次抓不到盗图之人,加上之前他让刺客从自己手中逃脱一事,啸元帝对他仅存的那点信任也要消耗殆尽了。 受伤的士兵并未看清女贼逃脱的方向,但木箱停放在院中,是在塔楼哨卫的视野之内。 第二百九十八章 竟是为贼人做了“嫁衣” 越是此时,蔚澜放越要保持冷静。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夜风里残留的火药味刺得喉头发苦。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寒潭般的沉静。 他抬首望向塔楼,“三队换防。”声音冷得像淬过冰,惊得近处士兵下意识绷直了脊背。 塔楼上的哨卫几乎是滚下来的。 “你们可有看见那贼人的模样?”蔚澜放的眉间充满了戾气。 哨卫们目光交错,眼中都闪过一丝不安,其中一名胆子大一些的抱拳道:“回大人的话,属下等每隔三息便会交叉换防视线方向,但是我们几人相距此处较远,只看见那人身形瘦小,蜷作一团,动作极快,实在是无法看清真容。” 最靠近这里的年轻哨卫闻言,立即单膝跪垂首答道:“回大人的话,属下那个时刻正好轮转换防,已经转过身去了”。 还真是算准了时间! 蔚澜放指节捏得发白,忽然轻笑一声,“好得很。” 他亲自设计的制度,倒成了贼人的帮衬。 蔚澜放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把某种暴烈的情绪生生咽了回去。“你们这么多人难道什么都没看见?” 胆大的那名哨卫连忙伸手指向酉时方向,“大人,属下看到男贼是往这个方向逃走了。” 男贼? 蔚澜放眉头紧锁,月雪地折射的光将他绷紧的下颌线镀上一层冷硬的青白,连带着束发的玉冠都仿佛结了层霜。 男子会穿如此小巧的靴子? “你可看清楚了?那贼人是名男子?” 哨卫略有一丝迟疑,但还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属下见他束的是男子的发髻。” 大宗男女的装束确有天壤之别。即便是宫中女官为便于行事改换的简装,系法、发间银簪的斜插角度,都与男子制式截然不同。 事实上,是男是女横竖都要留下命来! 酉时方向正是办公署,那里有他埋伏的暗卫。 蔚澜放命全司进入战斗状态,今日就算舍掉一个浇筑处,也要抓到贼人,给陛下一个交待。 贼人狡猾如狐,为了以防万一,蔚澜放只带了部分士兵去办公署围捕。 温宁闪入办公署后院,反手折下段枯枝。指节发力一碾,枝桠裂成篾条,随着她旋身横扫,雪地上的靴印顿时化作凌乱沟壑。 三道黑影自办公署处暴起,待他们看清眼前之人竟然是侯爷带回府里的那名女子,玄铁面甲下露出惊愕的瞳孔。 温宁眯起眼睛,靴尖突然挑起一蓬雪雾,其中一名暗卫抬臂格挡的瞬间,她已近身切入那人中门,掌锋如刀劈在对方颈侧。 咔! 骨骼错位的脆响混着雪落声。 第二名暗卫的链子镖刚甩出半尺,喉头突然一凉。他茫然低头,喉头汩汩的往外冒着滚烫的血。 温宁指间寒光一闪,那支短小锋刃的箭簇已如毒蛇吐信般再次疾射而出。 箭尖淬着的幽蓝冷芒划出致命弧线,精准没入最后那名暗卫的咽喉。 嗤! 箭身割裂寒风的锐响中,最后一名暗卫的佩刀刚出鞘三寸,脖颈便突兀地出现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 解决掉这几名暗卫,温宁并没有离开铸造司,而是贴着墙根游走,尽可能避开哨卫的视野,身形一闪,再度潜回了器簿署。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蔚澜放一定想不到,险些被捕的贼人在逃脱后居然还敢折返回来。 阴影中,温宁屏息凝神。她能听见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那是士兵在回廊尽头晃动。 院中那几只樟木箱的位置变了,左左侧第三只箱子下的积雪被拖出一道浅痕,偏离了原先的位置整整半寸。显然在她从箱子里逃离之后,蔚澜放又重新翻找了一遍。 “一朝被蛇咬。”温宁勾起了唇角。 可惜了,发了狠的温宁可比毒蛇可怕多了。 温宁在心中无声的掐算着,院中重甲卫八人,廊下士兵十二人,加起来是二十人。 若从此处走过这条长廊势必躲不过这四十只眼睛……温宁忽然想起坍塌的西北角,若是能从那里绕进簿署室内,倒是更容易接近藏放图纸的地方。 她寻到一名落单的士兵,指尖凝气,一记手刀精准劈在巡逻侍卫的后颈。将人拖入阴影里,利落剥下对方甲胄。 束紧护腕时,她余光扫过器簿署檐角的青铜铃,那是预警机关。 铜铃声响可传遍铸造司任何角落。 温宁压低头盔,握着腰间的佩剑混入巡逻士兵中,步伐与士兵的制式靴声重合。 待巡逻队靠近器簿署西北角时,温宁借整理绑腿俯身之际,瞥见室内只有李大人、助手,还有看守他们的两名士兵。 她屈指弹飞石子,署内四人应声倒地。随及,温宁翻身入内室,快速靠近门口,以门板遮身掩护,半指长的树杈朝着梁上方向脱手飞出。银簪偏离三寸时,幻丝刃裹着图纸飘落。她反手一抄,将图纸和幻丝刃收入怀中。 当蔚澜放发现暗卫已死时,温宁已经顺利的从坍塌处跃出。 一盏茶后,她出现在墨云稷的视线里。 墨云稷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又朝她身后望了一眼,立即带她离开铸造司。 马车在荒废的茶寮前急停,墨云稷钻进车厢,当那卷泛黄的图纸在膝头铺开时,手指却不受控地发起抖来, 将息的炉火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炸开细碎的金芒,上一息,眼里还凝着未及褪去的灼热期待,此刻却已沉入冰窖般的死寂。 “这张图纸不对!”墨云稷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是被碾碎了一样。 温宁不解其意,接过图纸细看,“这难道是一张伪造的甲胄图?” 墨云稷摇摇头,“未必!它或许是真的,也许我手上的半块军甲不是出自甲胄军。” 温宁双唇微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边缘。良久,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喃喃自语:“难道,我们一直以来的调查方向都是错的?” “眼下还无法确定。我们倒是可以将这图纸为饵,看看接下来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图纸藏在这间茶寮里,墨云稷驾车带温宁去治疗冻伤。 图纸丢失,是为失职大罪。 蔚澜放不敢欺瞒陛下,暗中求见陛下,并将实情一五一十的呈报给陛下。 啸元帝唇角下沉,声音低沉而冷硬,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眉宇间的阴鸷愈发深重。 “你打算下一步如何做?” 第二百九十九章 顾百里为民舌战群臣 蔚澜放神情肃冷,眉目间凝着浓浓的决然,他缓缓抬眸,声音如刀锋般清晰:“他们既然两次三番盗取甲胄图纸,必然是与甲胄军有关,臣怀疑此事与天祈国暗探有关。臣斗胆,恳请陛下下令继续封锁所有城门,严查出入者。若图纸真已落入敌手,臣愿亲自率精锐潜入敌营,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夺回。” 啸元帝盯着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蔚澜放的推断并无道理。 这几年,龙元国和漠北国都有倾向天祈国的迹象,这对大宗国而言,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若说能让天祈国有些忌惮的就是啸元帝手中这支甲胄军,为此,啸元帝就想利用图纸为饵,拔出藏在大宗暗处的那些异国暗探。 可没想到,暗探没挖出来,图纸倒弄丢了! 当然,也或许盗走图纸的不是异国密探,而是另有其人。 当年,他向蔚老将军下的密令就像是一个连着引线的黑火药,他知道,这根引线早晚会被点燃。 只是不知道,那几个余孽如今可是长成了膀羽? “若是在本境之内都未抓到贼人,找回丢失的图纸,禄北候跑到天祈国,就有把握将图纸带回来了?”啸元帝盯着他问道。 蔚澜放双膝跪地深深一拜,声音却沉稳如铁:“陛下,臣愿意立下军令状,若三日后仍无结果,愿接受一切责罚。” 殿内的空气骤然凝滞,啸元帝半晌才冷冷开口:“也罢!朕就给你三日之期。” 夜里,温宁猛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凉意缠绕在脊背上。她无意识地攥紧被褥,唇间还唤着一个名字“月寻”。 她起身披了一件衣服,下床点燃了烛火。 昏黄的光晕下,指尖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褪下半截衣衫时,铜镜里映出那枚含苞待放的红梅胎记,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浅粉。 她倒了一杯水,润了润略有些干裂的唇,她默默的数算着时辰,竟是困意全无,直到黎明将至,才倚着妆台阖眼,渐渐涌上一股困意。 忽然,房门被叩响了。 温宁瞬间绷直脊背,待听见那有节奏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时,她这才放松紧绷的神经,打开房门。 只见墨云稷拎着四只药箱踏着尚未隐去的月光而来,肩脊上还凝着一层清霜。 “你这是要开药铺吗?”温宁轻笑,却见他眉心那道竖纹很深。 “昨日,城内死了很多人。”墨云稷径直将药箱搁在石桌上,青瓷瓶相互碰撞发出细碎声响,“瞧着像是瘟疫,我给你多备些药材,总没坏处。” “瘟疫?怎么会……”温宁这两日一直在小院养伤,倒是不曾外出走动。 蔚澜放对她有所怀疑,昨日午后还带着补品前来看她。 但却未曾提过这件事。 蔚澜放检查她手指上的伤势,打开药箱,沾着药汁的棉团按在伤口,一边说道:“大雪过后,很多人都得了风寒,医馆的大夫都是按照风寒诊治,可是病情非但没有得到控制,反倒加重了。我昨日问过顾百里,他怀疑那并非是简单的伤寒之症。” 换好了药,墨云稷又道:“我会让棉雨过来照顾你几日,等你手伤痊愈后,你再回铸造司。” 温宁凝视着自己缠满裹帘的手,指尖下意识地尝试蜷缩一下,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昨日,禄北候来看望我病情,可我瞧着他是在怀疑我。图纸被盗,浇筑处被炸,啸元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我虽小心应对,但若不是完全打消他的疑虑,定然会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棉雨是江湖之人,若她在我这里,恐会无端担上风险。” 一阵夜风掠过窗棂,烛影摇曳起来。 墨云稷眸色一沉,片刻沉默后,说道:“那就让流青来照顾你。这几日,你不方便出门,今日朝后,我怕是要有的忙了,你身边必须要有一个人。” 温宁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心头微涩。她轻轻颔首,语气刻意放柔,“也好,她是和硕郡主的人,如今郡主不在了,但是往日情谊还在,她留在我身边几日,蔚澜放就算再疑心,也挑不出错处。” 想起昨夜的梦境,温宁微微侧目,镜中映出她微微泛红的眼尾。 “月寻,蔚澜放说李大人和他的助手都被关入大牢了,我想他不是打算让李大人承担所有罪责,而是另有所谋,你一定要当心。保不齐有人会栽赃陷害你。” 墨云稷神色微微一怔,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她发间停顿了一瞬,最终只是拂去一片并不存在的尘埃,“记得按时换药。”转身离开时,玄色衣袂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带着药香的冷风。 果不其然,早朝上,木大人将此事写成奏折上报陛下。 啸元帝立即宣召顾百里等几位太医殿上一同议事。 顾百里直言道:“陛下,此次应属一场瘟疫,并非寻常的受凉外感之症。” 闻言,满堂朝臣神色大变,就连啸元帝都蹙起了眉头。 “顾院判慎言!”兵部侍郎程焕之从后面走出来,躬身说道:“昨日禄北候刚擒获几个散布谣言的异国暗探。”他意有所指地瞥向窗外诏狱方向,“莫非太医院也要跟着人云亦云?” 户部尚书慢悠悠捋着白须说道:“陛下,老臣幼时在岭南,倒见过类似的寒凉之症。虽说此症是有些易染性,但说是瘟疫,会不会有点危言耸听了。” 顾百里医术精湛,年轻有为,是陛下的御用太医,因此有不少文臣武将想与其联姻,借此拉近与陛下的关系。 偏偏这顾百里一副“自命清高”,明哲保身的做派,娶了家世简单的孟元霜,惹得那些老东西暗戳戳的骂他“不识时务!” 如今他们暗自效忠齐王,盼着他日这大宗变了天,他们便有了从龙之功,自然要针对一些不识时务之辈,趁机打压不肯倾斜于齐王的“异己”。 墨云稷双眸微垂,并不愿参与这些争端之中。 齐王剑眉微挑,能借此让一些顺服于他的那些人认清局势,他倒是喜闻乐见。 顾百里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敢问几位大人,何时习得岐黄之术,竟也懂得给人看病了?” 第三百章 温宁被动牵涉其中 户部尚书笑了笑,“老夫吃的盐比顾太医吃的米都多,见的自然也就多了些,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言外之意,就是说顾百里只是会照本宣科,不懂变通、太过年轻。 顾百里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露出腕间一道细长的疤痕。他从药箱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倒出几粒暗红色的药丸,“当年,这蛇目疮瘟疫横行九城十六县,是下官亲手所炼这解毒丸救了上万人的性命。” 药丸滚落在案上,隐隐散发出一股苦涩的血腥气。 户部尚书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这解毒丸药性特殊,以人血为引专克蛇目疮,而对于无病之人,那就是致命的毒药。 墨云稷眸光微动,凤眸半眯成一道危险的弧度。此物非寻常问诊所需,顾百里居然会把它带到殿前?这看着不像是随身携带而来,倒像是……早有准备。 “尚书大人见多识广,想必还认得此物吧?”顾百里拾起一粒药丸,在指尖轻轻捻动,殷红粉末簌簌落下。 他抬眼,目光如刀,“下官年轻,确实不如几位大人懂那么多大道理。但至少知道,若连疫病都不敢认,那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你!”户部尚书被气得双眼圆瞪。 却见顾百里忽然展颜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诸位大人既要粉饰太平,那来日自己染疾之时,倒是不必来太医院求这救命的方子?” 闻言,户部尚书跪在陛下面前,“陛下明鉴!老臣一片忠心,只是忧心民间恐慌啊!顾太医年少气盛,张口闭口便是瘟疫,若引得百姓逃窜、商路断绝,这、这可是动摇国本啊!” 兵部侍郎也跟着跪地道:“陛下,这几年边城之地经常受到异国军匪的骚扰,此时传出瘟疫,那些军匪必定趁机作乱!”随即阴恻恻的望了一眼顾百里,又道:“先帝在位时,边域皆因瘟疫致五城俱毁!臣等宁可被骂,也不敢重蹈覆辙啊!” 金銮殿内龙涎香仿若凝滞,殿内霎时鸦雀无声,只听见鎏金蟠龙烛台爆出个灯花。 众臣面面相觑,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朝中的老臣皆知,那场战役打得有多悲怆,那一直是先帝心结,至死未休。 为了弥补先帝过错,啸元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弥补边域五城,增援军队带领百姓重建家园。 兵部侍郎偏要提及此事,无疑不是对顾百里下了一味猛药! 顾百里缓缓屈膝跪地,青砖的寒意透过官袍渗入骨髓。他双手平举过头顶,掌心向上,仿佛托着千钧重担,“瘟疫如野火虽可怕,此刻扑灭尚不必动摇国本,若待其燎原将再难控制,届时才是百姓大难。” 户部尚书斜眼瞥向顾百里,低声补刀:“顾太医这般忧国忧民,莫非这前段时日往太子行宫处送去的三百石药材,也是为防疫所用?” 此言一出,众臣瞬间沉声议论起来。 殿前的气氛也变得微妙。 尤其是维护太子的一派官员,眼中隐有怒意。但棒打出头鸟,他们就是对户部的构陷不满,也无人敢上前辩驳一句,唯恐会加重陛下对太子的怀疑,也牵连自己丢官去职。 户部尚书表面上恭敬,实则眼中暗藏算计,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齐王抬头正见啸元帝眼神一沉,手指缓缓敲击龙椅扶手,目光如刀直刺顾百里,显然是户部尚书之言入了这颗敏感多疑的帝王心。 心中不禁暗自得意,如能顺利拔掉顾百里,他这位父王身边就又少了一位贴心干将。 齐王微微侧目,太医院院判大人心领神会,眨巴着浑浊的老眼,踉踉跄跄的跪下,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陛下,太医院此月采购的药材比往年此时多出了三倍!” 德海立即将账册呈给啸元帝,后者只翻看了几页,便看出了太医院采买异常,啸元帝指尖一顿,声音里透着至高无上的威严:“顾百里,你还有何话要说?” 顾百里无声冷笑,那笑容却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老狐狸摆明了在借机排除异己。这瘟疫气传入里,三日必发。 待到全城疫病爆发时,他们就会明白,究竟是他顾百里在危言耸听,还是这群道貌岸然拿满城百姓的性命当儿戏。 只是,苦了这些百姓。 顾百里对御座深深一揖:“陛下明鉴,今年天气异常,太医院里多备些药材正如边关将士常磨刀枪,总不能等到陛下和各位贵人急需时,院判大人两手空空吧!至于太子行宫,运送一些药材有备无患实属正常。这每一钱的药材进出都有账可循。” 顾百里据理力争,却只字不曾为自己辩解。 他同他父亲顾郢之一样,虽有些清高,但是医者仁心,不施毒恶之心。 齐王瞥见啸元帝脸上的怀疑之色渐淡,立即向陛下深施一礼,“顾太医忧君所忧,实乃赤诚之心。只是这临城州县也出现了伤寒之症,如若大家知晓太医院囤积如此多的药材,致使药材价格飞涨,扰乱了市场行情,不知百姓们会做何感想?” 齐王暗中观察着啸元帝的神色,又望了一眼身后的墨云稷,道:“儿臣听闻,城内时家也在一月前囤积了大量专治伤寒之症的药材。” 众所周知,时家是商户,以往的产业里确实也涉猎药材生意,但是因无力上缴税费,已经将这药材铺连同首饰、绸缎铺都抵当给了官府,这户部都是有记载的。 这事被楚慕白闹得沸沸扬扬,陛下也曾有所耳闻。 既然药材铺都没有了,又为何突然囤积大量药材?此事与顾太医所为脚前脚后,这难道是巧合吗?还是说……有人想借机中饱私囊? 齐王这招以退为进,三言两语就又给顾百里增加了“道貌岸然、中饱私囊”之嫌。 可这还不够! 院判惯会审时度势,慢悠悠的接茬道:“下官倒是从顾太医身边的药童桂月那听说过温宁这个名字,看样子极为熟络。后来下官得知,这个温宁就是如今的战宁,在时家生活时患的心疾,就是顾太医之父顾郢之医治好的。” 墨云稷瞳孔微缩,盯着齐王的后颈,满目寒光。 齐王为了除掉温宁,还真是不留余力。 第三百零一章 这是什么惩罚 难怪,顾百里这般笃定会发生瘟疫,提前准备好药材,原来竟是有高人指点! 好你个燕宁! 这么大的事,就只同顾百里说了! 墨云稷心中莫名的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很微妙,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闻言,顾百里喉结滚动,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安。 论医术,太医院院判都不是他的对手。只因他年轻,而院判大人年事已高,端坐明堂三十载无甚过错。但是大家心知肚明,院判致仕后,下一任院判定然是顾百里。 可论这害人的城府,顾百里却远不如这些宵小之徒。 大雪后容易发生瘟疫之事,原是温宁好意提醒他,他才购置药材以防不测,却不想被小人借题发挥,拿父亲为温宁诊治一事大做文章。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将温宁牵连进来。 他拱手道:“陛下,战宁的确曾在安和医馆治疗过。但是微臣的医术也是有目共睹,提前预测到暴风雪后,极其容易出现伤寒之症,从而提前备下药材,有何不妥?难道要像院判大人一样,食君之禄却好奇一个药童的喜好,就是忠君、爱君之故?” “顾百里,你!”院判被气得两眼一翻,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幸而身后有两名大人及时扶住,这才没有殿前失仪。 “那时家也囤积大量药材一事,你又当如何辩此事与你无关?我等可不曾听说时温宜也学会了岐黄之术!”兵部侍郎眼睛一瞥,眼尾刀刻般的皱纹骤然绷紧,浑身散发着沙场将领特有的锋锐感。 顾百里只觉得此话问得着实好笑,“时家主是行商之人,她喜欢做什么事难道要向我一个当大夫的报备吗?她和战宁只是我安和医馆的病人,如果这就成了你们认为的同伙,那此事传讲出去,怕是没有人再敢来安和医馆看病治疗了,甚至整座京都城,都没有百姓敢去任何一家医馆看病!” 墨云稷打量着啸元帝的神色,却见他的目光正转向自己。那目光里是显而易见的烦闷和反感。 墨云稷微微颔首,忽然放声长笑,“好个抑制瘟疫的早朝!诸位大人舌灿莲花时,可有想过自己的家人是得了普通的伤寒之症,还是瘟疫?”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齐王一党众臣的不满,他们不敢指点墨云稷,但是言语和眼神里尽是鄙夷。 啸元帝坐在高高在上的金龙宝椅上,怒扬衣袖:“墨云稷,你太过放肆!” 墨云稷向前一步,走出队列,恭敬的拱手,声音带着极度的诚恳,却只道出了一个字:“是。” 就当众臣以为墨云稷殿前失仪,又这般张狂,陛下定然会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却只见陛下满脸怒意,不痛不痒的安排他去巡城三日。 这是什么惩罚嘛! 可当这金銮殿内再一次安静下来,那些有家眷发了病的大臣们开始琢磨墨云稷说的话。碍于齐王势力,他们不敢多言,但却阻止不了心生动摇。 若这真是一场瘟疫,一传十,十传百,那他们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齐王、户部尚书、兵部侍郎包括太医院院判自然不会有事,太医院的药都会紧着他们用,可剩下那些为了能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不得不依附齐王的小官员们,谁又会真正的在意他们的死活。 对!时家……时家还有药! 看着鸦雀无声的朝堂,啸元帝心中的火气终于散去了些,他盯着顾百里,瞧着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也不想再听他们在耳旁唠唠叨叨,像一堆婆娘似的争辩,索性拍案怒喝道:“好好的一个早朝,竟成了你们斗舌之地!退朝!” 龙袍扫过丹墀,啸元帝愤然而去。 自古帝王之心讳莫如深,他没有表态,让满朝文武如芒在背,齐王一党、甚至早已经不再上朝,却时时刻刻都关注朝堂动向的敦庆王都揣摩不透这背后的圣意。 退朝后,御书房内,墨云稷和德海留了下来。 “云稷啊,此事你怎么看?”啸元帝垂眸把玩着墨翠扳指,案头上摊开着太医院的账册。 墨云稷拱手道:“陛下,臣不知顾太医是否攀附于太子、结党营私。但臣想,他一个太医令,就是熬到最后,也只能做个太医院院判,如今他也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风光正盛之时,何必这么急着站队。” 啸元帝瞪着墨云稷,将那本账册摔到他身上,“你还真是在朕面前肆无忌惮,什么都敢说!罚你巡城三日,朕看是太轻了些!” 一旁伺候的德海垂头微微笑了笑。 能让陛下将心中怒火发出来,又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的,恐怕也只有贵妃和眼前这位墨大人了。 墨云稷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跟在啸元帝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了解这位帝王的,啸元帝越是这般对自己发脾气,就证明要雨过天晴了。 其实,墨云稷的这番不伦不类的解释,反倒让啸元帝释怀不少。 顾百里是太医,素来讲究明哲保身,可是朝堂风云变幻,又何来真正的明哲保身? 大家都是这局中一子,没有人真的做到独善其身,包括这位大宗帝王。 今日之事也算是给顾百里一记当头棒喝,让他看清情势。 墨云稷相信,经此一事,顾百里也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他将账册整理好,目光似有若无的撇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将账册恭敬的交还案桌上时,嗤笑道:“顾太医就是个大傻子!” 啸元帝怒目而视,等着这小子再说出什么胆大妄为的惊世之言,就罚他滚去净事房,自己了断。 “陛下您看啊,顾太医爱财,但又不懂得把账面做的漂亮点,就这么明目张胆让人抓小辫子,这城中是多了一些发热不退的病人,又接连死了一些人,但是说到底死的都是些穷人,买不起药,耽误了病情。既然太医院进了这么多药,莫不如以陛下之名在城中开设药棚,管他是不是瘟疫,百姓都会因此感念陛下仁德的。但是这顾太医心性直白,不懂变通,非要确诊是瘟疫,闹得人心惶惶,不是傻是什么?” 啸元帝沉沉的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墨云稷的一番话让他听着心里就是舒服。 “如今大宗表面上一片祥和,但里子却是风云暗涌,兵部侍郎原是唐老将军麾下的一名勇将,军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顾百里若是有你这玲珑心性,意识到这一点,也不必叫朕如此为难了。” 啸元帝缓缓起身,走下台阶,踱了几步方又停下来,“就照你说的办吧,至于顾百里……” 第三百零二章 太医不好做 墨云稷心里明白,为了不制造瘟疫恐慌,又要对被搅乱的药材市场有个交待,啸元帝必然对他降职处理,以正视听。 果不其然。 啸元帝吩咐德海:“拟旨,黜退顾百里太医令一职,先留在太医院以观后效吧。” 暮色将至,公公到安和医馆传旨,顾百里眉头微蹙,跪谢天恩接了圣旨。 顾老对儿子降职并没有感到太大意外,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朝臣上百人,各个心怀鬼胎,被小人陷害这是常有之事。 太医不好做。 但好在陛下已经在城中开设药棚,免费为百姓诊治,这官丢得也算值了。 孟元霜冷着脸,问道:“夫君为何不同陛下讲清楚,是战宁告诉你的?” 这么大的圣怒平白要他们独自去承担啊? 顾老神色素冷,瞅了一眼孟元霜又看了看顾百里,背着手走去诊室。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他素来不会插手。 顾百里心里本就郁闷,听她这么一问,更是连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都懒得维持了,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意:“连你也觉得你夫君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是吗?” “我……”孟元霜看着他甩袖离去,气的死死的攒着裙布,眼泪直打转。 “夫人,您别难过了。奴婢听说今日退朝后,时家就被人围起来,说是让她们交出药材,依奴婢看,这个叫战宁的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丫鬟在一旁劝道。 可她年纪尚浅,哪里知道孟元霜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生气。她是女人,对夫君的情爱很敏感,她生气仅是因为战宁在夫君的心里,超过了她这个正妻。 次日,以青石街和洛安街为主,顺着南北甬路各五百米为据点,一共开设了十二个药棚。 每个药棚都设有一名太医,齐王和太医院院判负责药材出库和发放。 百姓一听说可以免费诊治,谁还在意时家的药材。就连朝中官员也都跑去药棚抓免费的汤药,生怕晚了,药材不够分。 这正经的医馆一下子变得门可罗雀,没有进项还要支付工人开销,眼看着大把银子硬是赚不到,大夫们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楚慕白的儿子天生隐疾,离不开汤药固体,这几日玉兰也咳嗽不止,夜里偶有发热不退之症。他便早点下值去医馆给他们抓药,听见大夫正抱怨道:“街上开设这么多免费药棚,这病人都不上医馆来看病,这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楚慕白将碎银递给大夫,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悄声说道:“我听说,这件事都是战宁那臭丫头闹起来的,若不是她多嘴,这顾太医也不会殿前提出此事。” “你说的是哪个战宁?”大夫眉头蹙起,眼睛瞪得很大。 楚慕白一笑:“还能是哪一个?就是时家出去的那位。如今人家在铸造司当值,厉害着呢!” “呸!”大夫嘴唇一抖,“她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若不是她,医馆这几日都是人满为患,他们趁机抬高药价,赚的盆满钵满。这下可好了,有了免费的,谁还会花高价进医馆。 大夫一拳砸在药案上,气得七窍生烟。 楚慕白看着大夫满脸怒气,满意的拿着药包走了。 很快,这个消息再次传开,各个医馆的大夫聚在一次商议如何应对。 最终大家一致决定去铸造司找战宁当面理论。 可一到铸造司,听说战宁已经告假多日,他们只好又跑去时府闹,虽不曾见到战宁,但时温宜也囤积了药材,他们不想空手而归,便逼时家交出所有药材,甚至不许她再做药材生意。 墨云稷带着齐弘文的巡城军巡逻,听见时府方向传来的吵嚷声,便带人过去看看。 那些大夫一看是巡城司的人,一点也不畏惧,甚至有几个大药堂大夫跟齐弘文比较熟络,走过来寒暄,刻意拉近距离,做给时温宜看。 时温宜却不卑不亢的曲身见礼,唤道:“墨指挥使。” 墨指挥使? 几位大夫面面相觑,随即往人群后方望去,只见这道玄色大氅在人群中劈开一道凛冽的气场,衣袂翻卷间露出暗绣的蛟龙纹。大夫们本是得意的神色瞬间凝滞。 “呦!这里这么热闹呢!大夫们若是很闲,不如就去药棚协助太医煎药吧!”墨云稷缓步而来,声线低沉却透着几分戏谑。 “墨大人……我等立马告退。”一位大夫立即躬身屈膝说道。 “嗯?”墨云稷懒懒地把头转向他,目光落在那已经僵立的大夫身上。 大夫抬头一看,只见墨云稷的唇角噙着一抹弧度,可下一秒,他便捕捉到墨云稷眸光一冷。 空气骤然凝滞,几位大夫额角渗出冷汗,谁也不敢接话。 齐弘文见状,连忙提醒道:“墨大人的吩咐,你们是没听见吗?” “哦哦哦。是是是!”大夫回过神来,连头都没敢抬,拔腿就跑。 时温宜担心温宁伤势,又不方便贸然去见她,免得行踪被人发现,给温宁带来危机。正巧墨云稷来了,她想打听了一下。 墨云稷一眼便瞧出了她的心思,抬头望了一眼即将落下的夕阳,突然说道:“收工。” 齐弘文神色怔怔,“墨大人,这么早就收工了……怕是不妥吧?” “不妥吗?”墨云稷反问,又道:“那你就继续巡城!本官饿了。”随后又转身对时温宜说道:“时家主,夜里贼多,出门得多带上一个中用的丫鬟。” 说完,笑了笑转身就走。 齐弘文看着他潇洒无忌的背影,心里是真心羡慕,“大人,您都不需要再多装一会吗?” 这墨云稷天还没亮就踹开了巡城司里的房门,硬是把他从睡梦里揪了起来,然后就坐在司里听曲喝茶,直到天都快黑了,才说要来巡城。结果这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又说收工了! 齐弘文都有些怀疑墨云稷就是为了时家而来,事办完了,人家就撤了! 时温宜立即回府内准备一些不显眼容易携带的东西,忽然想起墨云稷的叮嘱……有用的丫鬟…… 仔细琢磨一下,便明白他的用意,墨云稷是想从这里带一个得力的人过去照顾温宁,那这个人自然是流青最为合适,便唤来了时枫,接上流青铭兰酒肆汇合。 第三百零三章 铸造司空了一半的人 由于疫情之故,茗兰酒肆已经停业两日了,范掌柜和那些“伙计”都住在酒肆后院。 温宁同时家主见面,其他人并不知晓。 见过面后,便赶紧乘马车离去。 马车上,流青眼眶中残留的泪意尚未完全消散,她强忍着情绪,目光却始终紧紧锁住温宁那双因冻伤而略显粗糙的手,满是心疼。 “别担心啦,都恢复得差不多咯。”温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 流青郑重地点了点头,虽未言语,可心中已然暗暗立誓,定要好好照料她。 其实,温宁刚入王府那会,对待她们几人颇为疏离,就连净脸换衣这类琐事,都不愿假手于她们。那时,流青还很是苦恼,不知该如何拉近与温宁的距离。 但、流青从未动过向陈嬷嬷请求调回太妃身边的念头。只因温宁与那些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截然不同,她虽心怀戒备,不愿轻易与人亲近,但在相处中,流青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尊重。 当王府面临困境时,温宁明明早有预料,却没有丝毫逃离的打算,反而在城中买下一间商铺,让她们几个能有个立足之所。 只是考虑到王府被查封,官府会查到这间铺子,所以没有那么快告诉她们。待风声过去了,时家主才对她们说起这件事。 但是流青几人都决定哪也不去,就留在怡园,等温宁小姐随时召唤。 在怡园这几个月,她们看到时家主和老掌柜待那些丫鬟家仆也很和善,若是知晓谁家有了困难,还会不吝啬的出手相助。 名义上说是主仆,但相处更像亲人。正因如此,流青对待温宁,亦是全心全意。 尽管啸元帝开设药棚,有不少百姓得到救治,但是病情并没有因此得到有效控制。 三日后,全城死亡人数飞速增长。 太医院药棚所备皆是寻常药材,对付初起之症尚能奏效,可一旦病患发过热,那些药便显得捉襟见肘,难以为继。 温宁手上的伤已然痊愈,决定回铸造司上值。 流青满心担忧,劝道:“姑娘,如今外头染病之人众多,此时回去当值,实在太过凶险。不如您再多告几日假,等情形好些再做打算?” 温宁却摇了摇头,“不成。我养病期间,禄北候已来看过我,他知晓我的病情,若告假太久,实在难以交代。况且我听说李大人已被打入大牢,铸造司出了这般大事,我若不回去瞧瞧,实在放心不下。” 倒不是温宁有意防备流青,凡事都瞒着她,只是她们要做的事太过危险,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流青她们本就身世可怜,温宁实在不忍心,也不愿让无辜之人卷入这场是非。 更何况,如今事情发展到何种地步尚不明朗,她说得多了,只会让流青更为自己担忧。待到合适的时机,她会说的。 算算日子,墨云稷已有三日未曾来看她。 此前,她梦到墨云稷遭遇险境,特意提醒过他,也不知他能否化险为夷。她若不去铸造司打听情况,心中也不安。 流青见她执意要出门,赶忙将暖宝递到她手中,“姑娘,那我晚上炖您爱喝的鸡汤,您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温宁点点头,微笑应道:“好。” 一踏入铸造司,一股清冷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紧张。 温宁先去消了假,随后前往蔚澜放的办公署,却只见室内空无一人。 她向同僚一打听,才得知原本有几位大人当值,可听闻孙大人刚被诊断出伤寒之症,仅仅过了一宿,人便没了。众人皆因此纷纷告假,避之不及。 温宁眉头紧锁,“那器簿李大人可在?” 同僚无奈地摇头叹气,神色间满是惋惜:“唉,李大人弄丢了一份至关重要的图纸,被关进了大牢。谁曾想,夜里竟被人毒杀了。听说……”他警觉地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是豸卫司指挥使亲自下的毒手,为的就是灭口!” “什么?”温宁闻言,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同僚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大,连忙示意她噤声:“你不想活了?这么大声!若是被墨大人的眼线听见,下一个遭殃的可就是你!” 温宁尴尬地笑了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又问道:“这总得有证据吧?” 同僚点了点头:“有,听说在李大人手里发现了半块玉珏,后来一查,那正是墨指挥使的贴身之物。” “那就是说物证有了,那人证呢?”温宁追问道。 同僚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么大的事儿,上面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可疑之人。谁还会去管什么人证啊!我听说,墨大人连夜入宫面圣,至今都还没出宫,也不知道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温宁闻言,心中不禁一惊,想起被他们藏起来的图纸,或许可以拿来救人命,问道:“那丢失的东西可有找到?” “找到了,在一处废弃的茶寮之中。这贼人也是好生奇怪,费那么大力气偷盗图纸,然后藏在破茶寮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销赃的据点。”同僚背着手,边走边叹气。 温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晃拐入廊下,心中满是疑问。 按理说,嫌疑人已然出现,遗失之物也已被寻回,禄北候就算是将功补过了。可为何这两日,他也没来铸造司呢? 温宁心中担忧墨云稷的安危,却又不能在这个时机上明目张胆地前往豸卫司询问,只得又向几位同僚打听,找到蔚澜放的去向。 洛安街上一处药棚下,蔚澜放正检查着药材。这本不归他负责,但眼下疫情有些棘手,他又因为弄丢了图纸险些失去陛下的信任,便自告奋勇前来协助户部和太医院发放药材。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没有人敢指使他做事,所以倒也算清闲。 “侯爷。”温宁走过来,拱手道。 禄北候闻声转过身来,一看是她,瞧见是她,起初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不过那神情转瞬即逝,“这里病患多,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好好养着。” 温宁赶忙说道:“属下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况且司中还有诸多工作亟待处理,总是请假,属下心里也过意不去。可今日我回去一看,司里竟少了一大半的人。” 第三百零四章 药棚太医阳奉阴违 “如今疫情愈发严重,司里不少人都感染了病症,根本无法正常上工。我已向陛下请旨,暂时让司中停工。你即便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倒不如在家安心休养,等过些时日,疫情平息了,你再回来也不迟。” 很显然,蔚澜放有意绕开铸造司的话题,不想多说。但温宁既已下定决心出来当值,便是为了打听图纸一事以及墨云稷的近况,如今一无所获,她怎会无功而返。 她的目光落在蔚澜放手中的药材上,轻声问道:“侯爷,您也认同顾太医的判断,认为这当真是一场瘟疫吗?” 蔚澜放直言不讳道:“顾太医的才学与医术,别说是在咱们大宗,就是周边邻国也是声名远扬,他又怎会诊断失误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他向来有一说一,倒是不畏惧得罪那些言官。只是他心中明白,此事干系重大,一旦承认这是一场瘟疫,势必会引发诸多不可预料的状况,就如同当年那场蛇目疮疫情,可是让大宗元气大伤。 正因如此,陛下才不愿将此事公布于众,甚至是不愿承认。 “既如此,那这些寻常药材又怎能遏制得住瘟疫的蔓延呢?”温宁追问道。 是啊,连你一个不通岐黄之术的丫头都知道这里面的关窍,难道陛下会想不到这一点吗! 蔚澜放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陛下不是不知,是在权衡利弊时,他更多在意的是皇权不可侵犯。 所以,疫情要控制,病患也要治疗,他做了一切能做的,却又默默将“瘟疫”两个字压下,这便是帝王心术。 “工部和户部下发了冬衣和炭火,为灾民搭盖棚房御寒。太医院的太医实行每日轮流值守制,其余人下拨到各个区域,带领各大医馆的大夫们一同为百姓诊治。至于其他的药材嘛,大雪封路,车马难行,短时间内无法向异国采买。就连本侯定的那些熟皮,现在也被搁置在龙元国境内了。” 温宁的思绪不禁飘回到那日,她偷偷的跟随蔚澜放的车队出城,亲眼目睹了雪路是如何难行。更别提要前往异国采购药材,那根本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好在国库充裕,物资下拨极为迅速。在兵部的协同助力,以及蔚澜放的亲自监督之下,户部和工部的主事都对这件事极为上心。仅用两日工夫,御寒的棚房便搭建完成。 患者也依据病情的严重程度被分开管理,希望能有效避免相互感染、病情反复。 陛下原本是安排齐王来监管此事,可齐王却称病在身,静贵妃更是心疼儿子,无奈之下只好派蔚澜放主持大局,这倒是给了蔚澜放一个重获圣恩的机会。 可在温宁看来,齐王为了和太子争权,又岂会放过这次机会,怕是这里面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温宁留下来帮忙,等这片区域料理完毕,他们一起坐马车前去青石街。 青石街上的情形,远比洛安街要严峻得多。 几乎每一处角落,都能听见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和他们家眷悲戚的痛哭。 温宁轻轻撩起车帘向外望去,只见一些商铺门前躺靠着许多人,若不是还能看见他们口中呼出的微弱气息,真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已然没了生气。 “这么多病人……难道都没有人管他们吗?”温宁抬眼望向远处,只见药棚下仅有寥寥数人在排队等候取药。 蔚澜放也撩起车帘向外扫了一眼,眼中满是惊疑之色,显然他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车夫赶忙紧紧勒住缰绳,稳住了车身。 “你不要命了?也不睁眼瞧瞧这是谁的车驾!”车夫怒目圆睁,厉声呵斥道。 随行的护卫也万万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横冲直撞过来,微微一愣之后,赶忙冲上前去,一脚将闹市中那莽撞之人踹开。 温宁见状,毫不犹豫地跳下车去,蔚澜放眉头紧皱,也紧跟着下了车。 “姑娘!救救我!” 撞车之人定睛一看,发现下车之人竟是那位贵人,拼尽全力挣扎着爬过来求救。 但护卫却可不留情面。一把将他狠狠拽了回去,紧接着抬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住手!”温宁扫了一眼,心中一惊,脱口而出:“季思贤?” 季思贤见状,急忙朝着温宁快步走来,可走到近前却又猛地顿住脚步,脑袋摇晃个不停,脸上满是不安之色,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能靠近你,我们这病是会传染人的,会死人的。” 温宁瞧着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问道:“你也被染上这病了?” 季思贤无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几分虚弱:“有个顾客来我店里取画,我哪知道他染上了伤寒。他走后的第二日,我就开始迷迷糊糊的……姑娘,我好饿,你身上有没有吃的?” 温宁无奈地摇摇头,她身上并未带点心。如今这情形,除了药铺,其他铺面都关了门,即便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恰好车上还剩有几块点心,蔚澜放伸手取了下来,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个……时间有点长了……” 季思贤哪还顾得上这些,一把将那几块点心抢了过去,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慢点吃,别噎着。”温宁从蔚澜放手中接过水袋,递给了季思贤。 蔚澜放皱了皱眉,问道:“朝廷已经开设了药棚,你没去那里取药吗?” 季思贤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他,没好气地回道:“这位大人,要是药棚里的大夫真心想给我们这些贫民百姓看病,这条青石街又怎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你们去看病抓药,他们难道还敢拒绝你们不成?”温宁追问道。 季思贤就喜欢和温宁姑娘说话,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满是愤懑地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啊,那药棚里坐诊的太医,根本就没想给我们好好看病,还骂我们贱人贱命,说我们不过是蝼蚁草芥,死不足惜,可不能脏了他那双给贵人们看病的手,添了晦气。” “那你们怎么不去找木大人评评理?”蔚澜放沉声问道。 季思贤不屑地冷笑一声,突然觉得口中残留的点心泛起一阵恶心,说道:“官官相护!我们连府衙大门都靠近不了,还怎么告官?” 蔚澜放听闻此言,眼中瞬间迸射出怒意,把季思贤吓了一跳。温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季思贤不用害怕,侯爷并非是针对他生气。 第三百零五章 会传染吗 蔚澜放迈着大步,径直朝着药棚走去,温宁带着季思贤赶忙紧紧跟上。 药棚之中,那位太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仅仅露出一双老眼,正端坐在铜炉前烤着火。 一个小药童蹲在一旁煎药,可他却只把药递给那些拿得出银子的人。至于那些已病入膏肓之人,以及穷得连一件厚衣裳都买不起的百姓,他竟连看都不看一眼。 蔚澜放见此情景,双拳紧紧握起,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一掌将这药棚掀翻,他怒声喝道:“陛下心怀仁厚,于各条街巷开设药棚,只为救济那些无钱买药的百姓。你们倒好,竟敢阳奉阴违,坏了陛下的爱民之心!” 太医听闻这怒喝声,吓得身子一哆嗦,回头一看,只见禄北候正带着护卫,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他赶忙起身相迎,战战兢兢地说道:“下官拜见禄北候。” 禄北候一脚踢翻太医身后的椅子,那椅子倒地时又带翻了案台,只听“哗啦啦”一阵响,银子散落一地。 蔚澜放见状,更是气愤难平,他指着太医的鼻子,厉声骂道:“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此处私自收受百姓钱财?” 太医吓得双手不住颤抖,他一个小小太医位卑言轻,自然没这个胆量。只是上面有人发话,有人不想让这场瘟疫这么快就结束,他也不过是看人脸色行事罢了。 但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敢透露,否则,只怕不出今晚,他一家老小都将性命不保。 可这满地的白花花银子就这么露了明,他要如何解释呢? 蔚澜放见他一副欲言又止、满脸惶恐的模样,当即猜到这件事背后定有人在暗中操控。 但蔚澜放可不会像这太医一样,做出欺上瞒下之事。今日既然让他撞上了,他便决心要管到底。 他没急着给太医定罪,而是先下达命令:“你的事情,本侯稍后再与你算账。现在,你赶紧给百姓们看病,若是再敢有丝毫怠慢,本侯就先剁了你这双手!” 太医吓得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将桌椅扶起,战战兢兢地开始给病人看诊。 温宁在一旁看着蔚澜放,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没想到,他竟是一个会把百姓放在心上的人,对他多了几分敬畏之情。 但此时,她心里也清楚,这件事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蔚澜放到底有没有胆量与那主导这场瘟疫的幕后黑手抗衡,还犹未可知。 她轻声说道:“侯爷,青石街不止这一处药棚,这位太医很显然也不是唯一一个中饱私囊的。也不知道其他地方的百姓如今怎么样了?” 蔚澜放听闻此言,立即唤来已经看完诊的季思贤,说道:“本侯可否请你帮个忙?” 季思贤已经从太医口中得知了蔚澜放的身份,自然不敢再像刚才那般放肆。他看了一眼温宁,见温宁脸上神色平静,这才说道:“侯爷,您尽管吩咐!” 蔚澜放神色严肃,“你去向百姓们宣说,本侯有令,让所有百姓都前来药棚看病。一切看诊费用以及治疗伤寒之症的药物,全部免费供应,直至病人痊愈为止。” 季思贤听闻,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连连应道:“草民这就去办!” 这边,蔚澜放留下两名护卫负责监管,以防自己离开后,太医浑水摸鱼,慢待了百姓。 其他几处药棚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 那些太医们原本以为身份尊贵的禄北候不会屈尊来到青石街这种贫民聚居之地查看,直到亲眼目睹蔚澜放的雷霆怒火,他们这才稍稍有了点医者应有的仁心。 季思贤办事果然雷厉风行、效率极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青石街上以及附近几条巷子里的药棚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对于那些病情较重的病人,蔚澜放安排兵部的人将他们送往棚房,那边也有大夫和药童悉心照料。 经过蔚澜放这一番大力整顿,街上已经看不到躺卧的重病患者了。 然而,他和温宁心里都清楚,以目前的药物,根本无法挽救那些重患的性命,只能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尽可能地少受些痛苦,能吃上一口热乎的粥。 等到问诊结束,夜色早已深沉。 太医们开始陆续收拾药箱,准备撤离。 就在这时,从夜幕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蔚澜放眼疾手快,一把将温宁拽到自己身边。 只见那人扑倒在温宁原本站立的地方。 她摔得很重,浑身不住地颤抖着,衣衫单薄且破碎,布条上还沾满了血迹。她缓缓抬起头,借着灯笼里透出的昏黄烛光,温宁认出了她——楚映雪。 楚映雪连忙垂下头,显然她也认出了温宁。 倒是蔚澜放并没有认出她,只是看她满身是伤,便对太医说道:“你先晚走一会,给她瞧瞧病。” 太医心有不愿,但也不敢拒绝,只是楚映雪紧张的爬起来,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身体,不肯给太医号脉,也不肯离开,她就直勾勾的瞪着温宁,满目咒怨之色。 楚映雪原是听到街上有人呼喊可以免费看诊,还说禄北候也在,这才背着老鸨偷偷跑了出来。可她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上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太医只好拿着烛火走过来,昏黄的灯光下,楚映雪身上的疮冒着发黄的血水,慌张往后退了几步,神色中透着不安和恐惧,说道:“侯爷,此人得的是金花疮,传染性极强,下官实在治不了她。” “金花疮?那是什么病?”温宁一脸不解,上一世她也不曾听闻过这种病。 太医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姑娘年轻,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此病只有青楼里的女人才会得。” “我没有得金花疮,我没有!你这个庸医!”楚映雪仿佛被戳痛了最敏感的神经,情绪瞬间失控,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 太医听闻“庸医”二字,脸色瞬间被气得涨红。 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他兢兢业业一辈子算是毁了。当即大声辩驳道:“胡说八道!老夫在太医院行医近三十载,何时诊断出过错?你得的金花疮已然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根本无药可医。你赶紧走吧,莫要满大街乱跑,这病传染性极强,会害了别人的!” 楚映雪听了这番话,眼中闪过一抹毒辣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会传染吗?好啊!那我就拉一个陪我下黄泉!” 第三百零六章 温宁手刃楚映雪 她猛地朝温宁扑来,却在电光火石间被蔚澜放一脚踹飞数丈,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重重砸在地上,喷出一蓬血雾。 对于这般心术不正之徒,温宁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蔚澜放也没想到,还有人胆敢在他眼前这般放肆,声音冷冽,“传本侯令!凡无故滋事者,一律以扰乱治安论处。” 温宁正欲转身离开,却听楚映雪喘着粗气,眼中布满血丝,嘶声道:“温宁……你这妖女,我咒你不得好死!” “妖”字一出,温宁指尖微颤。 大宗国何来妖邪? 不过是当年燕池国灭时,那些刽子手为遮掩罪行编造的说辞。 一块寻常的玉玲珑,被传成祸国妖物,一国民众,也硬生生被污作妖孽。 这个字,不仅沾着燕池百姓的血泪,更载着她双亲的冤魂。 她原本是想将上一世,楚家兄妹加诸于身的痛苦,一一奉还给他们,也让他们好好尝一尝那些泯灭人伦的痛苦。 所以,楚映雪才能苟延残喘活到今日。 但现在,是时候用她的人头来祭奠阿姐上一世的亡魂了! 温宁眸光一冷,反手抽出侍卫佩剑,剑锋擦过青石地面,发出刺耳的铮鸣。 “你……你要干什么?”楚映雪看着温宁提着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她眼底的惊恐如潮水般漫上来,挣扎着往后挪动,却因重伤动弹不得,只能死死盯着那道寒光。 温宁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既然这么喜欢喊别人妖女。”她缓缓抬起剑,剑尖抵在楚映雪的咽喉,声音轻得近乎温柔,“那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妖,是什么样子。” 楚映雪瞳孔骤缩,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求饶:“不……我……” 话音未落,剑锋已至。 寒光闪过,一道血箭喷涌而出,滚烫的鲜血溅落在残雪之上,瞬间融出一个个暗红的窟窿。 蔚澜放原本以为战宁只是威慑,待要阻拦时已迟了半步。他望着楚映雪涣散的瞳孔,缓缓放下抬到半空的手臂。 温宁将染血的长剑掷还侍卫,转身时裙裾拂过血迹,“侯爷,下官依您的令处置了闹事者,想必不会怪罪下官越俎代庖吧?” 这分明是先斩后奏的挑衅。 蔚澜放眸色微沉,却在瞥见远处窥探的百姓时敛去怒意。瘟疫肆虐之际,这般杀一儆百倒比苦口婆心的劝说更见效。只是这看似柔弱的女子,下手竟如此果决狠厉。 “此等疯妇确实死不足惜。”他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只是这等粗活,日后交由兵部处置便是。” 话里含着原谅,也藏着警告。 温宁又岂会听不出来。但她并不在乎,她又不是杀人狂魔,哪会看见扰乱治安之人就拔剑相向的?她要除掉的,至始至终都只是她的仇人! 温宁低眉顺目地福身:“下官谨记。” 待温宁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蔚澜放立即召来亲卫:“之前调查战宁的底细,可有进展?” 他望着雪地上渐渐凝固的血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只因疯妇的一句话,就触怒她亲手杀人,战宁……妖女……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亲卫沉声道:“侯爷,属下经过多方查证,战宁绝非战家人。属下此前调查了十九年前的旧事,得知当年老将军之死极有可能与燕池的一句传言有关,这位战宁姑娘或许来自于燕池。” “派两个机灵的跟紧她。”蔚澜放神色凝重,从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姑娘眼中藏着什么,今日看到她手起剑落毫无恐惧之色,他的第一感觉告诉自己,她绝非是为了生存而活。 恨! 对,她眼中的藏着的就是恨! “你再去查查死的这个疯妇与战宁是什么关系?” “是,属下这就去办!” …… 接下来几日,温宁始终“安分守己”地随侍在蔚澜放身侧,协助分发物资。 蔚澜放面上不显,但是目光总不经意间打量着她。 这场瘟疫的蔓延速度,却远超众人预料。 当各棚区守卫长呈上死亡人数时,满座皆惊。 蔚澜放虽立即下令封锁消息,可每日从棚中抬出的尸首堆积如山,又岂能瞒得过百姓的眼睛? 疫情肆虐京都,不仅在百姓和大臣府中传播,太子府,两位亲王府,皇宫,就连邻城和太子行宫都未能幸免,接连有人感染死亡。 陛下神色焦虑,在御书房内大发雷霆。官员们战战兢兢,却也有人在暗自欣喜,盘算着疫情中,米粮和药材涨价带来的丰厚利益。 温宁垂眸掩去眼底的暗芒。前世她被楚慕白推下白骨崖时,这场瘟疫刚刚爆发。至于后来如何收场,是否得到控制,她已无从知晓。 很快,传出太医院的药库几近告罄的谣言。 百姓们惶惶不安,开始围攻药棚抢药,因有蔚澜放的命令,兵部对闹事的百姓毫无顾惜之意,半个京都城乱成一片。 众太医联名上奏请求停止药物供给未果后,竟齐齐跪在了御书房外。 俨然是“逼迫”之意! 药棚的汤药根本遏制不住病情蔓延。百姓们眼睁睁看着亲人日渐消瘦、最终咽气,恐惧与绝望在人群中疯狂滋长。尽管有“扰乱治安罪”的威慑,但面对必死的结局,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铤而走险。 反正横竖都是死,还有什么可怕的? 陛下下令,让太医院尽快想办法,研制出治疗此病的药物,但是太医们推诿扯皮,最后都推到顾百里身上。 早前顾百里被罢黜留在太医院反思时,他便预料到会有今日之危,苦熬数个通宵才在医典寻得一线生机。 只是这以毒攻毒之法,所需药材虽非稀世珍品,太医院库存却远远不足。 偏生这些药材各府医馆、世家私库皆有囤积,本该不难筹措。蹊跷的是,方子尚未呈至御前,风声却已走漏。 一夜之间,城中各大药铺竟将这几味药材哄抬至天价。 这些药材皆为私产,纵是天子也不能强征。即便朝廷愿按市价收购,那些囤积居奇的商贾也断不肯轻易松口。 顾百里想寻求墨云稷出手相助,以豸卫司的“威名”震慑那些世家大族和医馆,但是却从豸卫司兵士口中得知,指挥使已经有数日不曾回到豸卫司。 顾百里正一筹莫展之时,温宁和蔚澜放正好来到安和医馆。 第三百零七章 时家开仓救急 “本侯听闻顾太医已经寻到治疗之法,可有何需要本侯做的,尽管直言。”蔚澜放直奔主题,实在是因为疫情之事刻不容缓。 “太好了。”顾百里多日素冷紧绷的神情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弛,“侯爷,下官研制医书,确实寻到一方可试,只不过这以毒制毒之法,依旧存在极大的凶险,下官需要有人试药。而且这药材里尚需赤牛舌,乌头和鳌霜,太医院里的药材远远不够。” “试药之人本侯来解决,只是这药材……还需给本侯一些时日。”蔚澜放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不止药材,就连米粮和木炭所剩之余恐怕也难以维持到这个月末。 不必他多说,顾百里也是知晓眼下的情形,但就算研制出的新药可以抵抗此次伤寒之疫,之后没有足够多的药材,那也是于事无补。 温宁忆起前几日与阿姐会面时,阿姐曾提及府库仍沿袭父亲旧制,每年都会替换陈腐药材米粮以备灾年。 大雪封山前她特意提醒过疫情将至,想来阿姐定会补足新药,只是不知是否备齐那几味关键药材。 匆匆离开医馆赶往时府时,正撞见阿姐在库房门前核对账册。 玉竹攥着钥匙匣子欲言又止,见温宁到来如同见了救星,疾步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二小姐快劝劝家主吧!前些日子刚压下去的乱子,若再开仓……” 乱子? 温宁心头一紧。 时家向来乐善好施,玉竹也不曾今日这般焦急忧虑过,为何这一次她这般紧张? 玉竹瞥见家主蹙眉,声音更低了几分:“半月前坊间突传时家囤药居奇,药价一日三涨。患民围了府门,是墨大人带兵前来才把那些人给吓跑了。如今家主又要开仓救济,那些不知好赖的人再跑来闹事可怎么办啊?” 温宁神色凝重,“我竟不知此事?” 玉竹想起家主的叮咛,“是家主不许我们拿这些事去叨扰小姐的。” 温宁闻言,走到阿姐身边,握着阿姐冰冷的手,心疼的问道:“阿姐,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瞒着我?” 时温宜轻叹着将妹妹鬓边碎发别至耳后,指尖还凝着霜气,“铸造司本就龙潭虎穴,何苦让你两头悬心。都是些小事,阿姐还能应付的来。” 她将药材名册递给温宁看,“阿宁,你来的正好,我刚统计好这批药材,应对一段时日应该没有问题。” 温宁望着阿姐冻得发紫的指尖,还有名册上标注的几味药材正是顾百里所需之物。她呼吸凝滞,喉间漫起雪水浸泡青梅般的酸涩。 “阿姐,这些药材确实是顾太医所需之物,但是一旦药方研制成功,却没有更多的药材救济患民,时家极有可能会被那些利欲熏心的朝臣和心思歹毒之民推到风口浪尖。” 若是没有百姓围攻时家一事,倒是可以和禄北侯合作进行捐赠,这样有禄北侯的名声在,想来那些人也不敢对时家出手。 可眼下情况不同了,既然有人上门闹事,说明这背后有人再撺掇,制造事端,疫情闹得人心惶惶,这不单是针对时家而来,怕是这背后有更可怕的阴谋。 温宁不能让阿姐和整个时家成为他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温宜却似乎并不在乎。 “阿宁你看。”温宜忽然指向院中覆雪的老梅,虬枝间竟绽着零星红萼,“父亲种它那年蝗灾肆虐,米缸都见了底,他偏要拿最后半斗黍米换花苗。”她将名册轻轻压在妹妹颤抖的掌心,“时家祖训第二条,宁做春泥沃新蕊,不当铁锁封粮仓。” 温宁知晓,时家之所以能在这京都城立足,自然少不了满城百的信任,此时百姓有难,时家确实不能为了独善其身,而见死不救。 时温宜顿了顿,“至于未来如何……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温宁点点头,“阿姐,我明白了。阿父说过,黑暗终将被黎明驱散。阿姐,我与你一起共进退。” 时家不仅献出药材和米粮,还将怡园开放一部分,收纳更多病患,顾老负责怡园里收治的病患,顾百里日夜加紧的研制药方,在蔚澜放的助力下,自愿试药之人越来越多。 温宁将百姓围困时府一事告知蔚澜放,为免百姓围困时府一事不再发生,蔚澜放第一时间将时家主的善举上禀陛下。 皇帝手中朱笔悬在奏折上,忽然轻笑:“都说商贾是闻着铜臭逐利的鬣狗,时家倒是有副慈善心肠。待此事过后,朕定会论功行赏。” 此时,户部尚书的狼毫笔折在了砚台里。“好个时温宜,竟敢与殿下作对,可否联系上杀手盟,本官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她!” “回大人,如今大雪封路,城门关闭,杀手盟就算来了,也无法逃过墨指挥使和禄北侯的耳目。” “那就毁了那些药材,时温宜不是想救济那些病患吗?本官就帮帮她。” “是,属下这就去办。” 温宁担心时家,常在戌时提着灯笼徘徊后巷,灯笼罩子上的忍冬花纹在雪地上投出镂空的影。 发现有几名贩夫走卒一直出现在时家不远处,她故意走近,装作脚滑,撞见卖柴老翁的扁担里掉出半截刀尖,温宁正欲出手,老翁低声道:“战宁姑娘,我等是兵部之人,奉禄北侯之命保护时家安危。” “原来如此。”温宁谢过“老翁”后,便回了小院让流青做了一些点心,她要拿去当面感谢蔚澜放。 次日,城中又下起了小雪。 蔚澜放昨夜咳嗽,今日便没去棚房。温宁提着食盒灯笼穿过侯府月洞门时,忽见书房走出一女子,此人所梳的不是惯常的侍女髻。 温宁装作若无其事,微垂着头,余光却瞥见那女子竟往后院方向走去。 蔚澜放因老将军之死耿耿于怀,所以他明明早过了大婚的年龄却依旧不肯娶妻,身边甚至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这女子步履有些匆忙,低垂着头,显然是再刻意避开温宁。 看她穿戴,也不像某家的千金贵女,倒像是…… 第三百零八章 墨云稷回来了 此时,蔚澜放已经调查出那日被温宁一剑毙命的死者就是被楚慕白设计假死的亲妹,也自然知晓时家与楚家的恩怨。 “不用麻烦了!”温宁笑着摆着手,“这条街上都是侯爷的人。” 第三百零九章 或许,她已经成为他的妻 温宁回过神,素手轻摆,“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没事就好。”她顿了顿,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光影,“你将真凶移交圣前虽能洗脱嫌疑,但齐王惯会金蝉脱壳,怕是又推出替死鬼了吧?” 墨云稷指节叩在青瓷盏上发出轻响,“嗯”了一声,“确实,齐王的亲卫已经承认,自己曾与李大人过龃龉,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报仇。红衣卫调查李大人时,发现多年前,这名亲卫还只是一名守城侍卫,家徒四壁,李大人不肯将女儿嫁给他,两家还闹出了一条人命。” “齐王还真是懂得知人善用!”温宁眸中火光跳跃,攥紧茶盏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又教他逃过一劫。” 茶汤微漾,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暗潮。那个将人命当做棋子的毒蛇,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拔除。 齐王这个人阴暗得很,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个物件,为了成全他自己的利益,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被抛弃。 这样的人,留着就是祸害! 墨云稷执盏的手在半空微滞,唇角勾起冷峭弧度,“倒也未必,陛下虽治他御下不严之罪,小惩大诫,但对于齐王而言,一点污痕落在完美无瑕的玉璧上,都比剜肉更痛。我们只等待他按耐不住之时。” 温宁也不想再提此人,倒了胃口,忽而话锋一转:“今日我在祿北侯府上,见着个蹊跷女子。”她头微抬,用力回想女子的容貌,指尖在案几上勾画,“她穿的衣衫布料和颜色都不同于侯府里的丫鬟,云鬓低垂看不清容貌,但是我敢保证绝不是侯爷的女人。” “祿北侯暗中追查蔚老将军旧案两年有余,近来与齐王过从甚密,是在齐王处找到了突破口,还是另有图谋……据我所知,那女子应该是个伶人,是负责齐王和祿北侯之间传递消息的人。” 伶人大都是来自歌舞坊的男子,因为身份特殊,又方便易容成女子,出了事可通过恢复男儿身来掩人耳目。 可…… 温宁想起蔚澜放入王府搜查刺客时,那时墨云稷极不情愿,举止上也是别别扭扭,以蔚澜放的能力当真没有认出男扮女装“假丫鬟”,还是他故意在放水? 墨云稷怀疑蔚澜放与齐王之间或许存在不明交易,蔚澜放掌管铸造司,那是军械制造司。这倒是让温宁想起了陈志远贪墨案……也与齐王有关! 钱财!军械! 温宁倏然抬首,盏中残酒泛起涟漪。前世的记忆如惊雷炸响,她犹记得确实有位亲王起兵清君侧。 难道那场兵变,幕后推手竟是……齐王? 温宁欲言又止,望着墨云稷,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同她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接下来,我是不是又要找不到你了?”温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缠枝纹。 墨云稷喉结微动,望进她蒙着薄雾的杏眸,那里面摇曳的何止是烛火,分明是亟待破茧的“情谊”。 “不会。”他轻柔的承诺着,“以后不管何时何地何事,我离开前都会先告知于你。” “好!一言为定。”温宁笑着伸出一根小手指。 墨云稷捉住她悬在半空的小指,三指并拢覆上她手背,“此后晨昏定省,鱼雁不绝。” 温宁怔忡间,他的声音打破了这抹暧昧的空气,“我收到消息,宗主年节入京。” “姑母要来?太好了,我也好想她老人家。”温宁倏地起身,石榴裙扫落桌上的酒盏。 墨云稷抬手去接,却见她踉跄扶住桌沿,酡红着脸又去够还剩半壶的酒酿。 “当心……”墨云稷的话音消弭在相碰的杯盏间。 月光爬上琉璃瓦,在她鬓边步摇上凝成霜色。愈发衬得她肤色凝白若玉,粉颊生香,娇俏可人。 温宁直直的看着他笑着,眼底升起的那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晓得的情愫,在这一刻彻底地融化了墨云稷那颗冰冷了十几年的心。 忽然,她双眸一闭,一头栽在桌子上。 墨云稷望着蜷成团子的身影,喉间溢出轻笑:“果真是燕家血脉,酒量都这般浅。”横抱的动作轻若捧雪,鲛绡帐落下时,他屈指去拂开她腮边青丝。 不禁心中暗忖:“若是父母还在,若是燕池还在,或许,此时她已经成为我的妻了……” 可这世间,何来的如果? 烛芯爆开的火星子溅在锦被金线纹上,恍惚映出那年光景…… 燕池国破,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的婚约就在那一夜,也随着那场屠戮化为乌有。 指尖悬在咫尺之距终是收回。 “大人。”屋外雪地里出现一声轻响,黑衣卫单膝跪在暗处,低声道:“尾巴已除。” 墨云稷眼底残存的温柔淬火成冰,“丢去祿北侯府,给他点颜色瞧瞧。” 次日,晨光漫过茜纱窗时,流青正巧撞见温宁揉着太阳穴坐起。“姑娘可算醒了。”她绞了浸过热水的帕子,“昨夜墨大人守着您直到三更梆响。” 温宁耳尖微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身上的锦被:“他可曾……罢了。”话尾消弭在铜盆蒸腾的热气里。 “墨大人说,这次伤寒疫症来得蹊跷,让我们小心些。”流青将鎏金手炉塞进她掌心,忽而凑近压低嗓音:“奴婢瞧着,墨大人走时衣摆沾着清霜,怕是在庭院立了半宿……” 流青将用暖炉熏热的衣衫拿来,服侍她穿上。 这时,窗外传来踏雪的脚步声。 “战宁姑娘可在?” 温宁收拾妥当,示意流青开门。 来人是陈直,“侯爷昨夜已经同顾太医确认过图纸,有一处不解何意,特请姑娘移步医馆商讨,特命属下来接姑娘。” 温宁整理好腰间环佩,琉璃铜镜映出她微蹙的眉峰,以往她出行,也不需要安排人来随行,今儿个又是何故? 此时温宁还不知晓,墨云稷昨夜侯府门前悬挂两具尸体已经让蔚澜放攥碎茶盏。他误以为是温宁的仇家找上门,故意挑衅。这才命陈直亲自来接她。 他倒要看看,这背后之人到底是何等滔天权势,也敢血染他侯府大门。 “劳烦陈首领前面带路。”温宁接过流青递来大氅,已经步出房门。 第三百一十章 药物断供,人心险恶 暮色四合时,墨云稷拎着只肥硕的山鸡来了。 温宁原以为那句“晨昏定省”不过是酒后的玩笑话,没想到他竟记在心上。 她正想托宗主查探时父当年的死因,可这信笺终究还是要经墨云稷的手转交。犹豫再三,终是将信递了过去。 墨云稷倒也不多问,随手将信笺往怀里一揣,动作干脆利落。 不出几日,温宁设计的导流器便打造完成。 这天清晨,顾老早早备好了药箱,准备用这新器具为重患之人胃里给药。连平日难得露面的齐王也特意赶到了安和医馆,负手立在廊下,要亲眼见证这医道新器的首试。 温宁见蔚澜放今日气色好了许多,笑道:“顾太医的药方果然有效!” 蔚澜放笑着点头,“顾太医医术高超,这一次又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顾百里在里间协助顾老施治,桂月插不上手,便踱到廊下陪着温宁闲话。 檐角铜铃被风拂动,叮当声里混着药炉沸腾的咕嘟响。 一个时辰过后,忽听得内室一阵骚动,那昏迷多时的重患竟睁了眼。顾老颤抖的手还按在导流器上,“醒了醒了!” 消息传到宫里时,陛下正批阅奏折。朱笔悬在“疫”字上方久久未落,直到内侍进来禀报,那拧了月余的眉头才终于舒展。 时家府库的药材一日日见底,连米粮也是所剩不多。温宁看着账册上朱笔圈出的“磬”字,指尖掐进掌心。 太医院无药可供,百姓们得知此事纷纷闹事。 “时家藏了救命药!” 不知哪个暗处先炸开这句挑唆,人群顿时像滚油里泼了水冲进来,有人砸开药库空荡荡的铜锁,有人掀翻晒药的竹匾,碎瓷片在青砖上迸溅时,有的人站在一旁幸灾乐祸。 “早听说时家地窖里堆着山高的药材,如今倒跟我们哭穷?顾老这边刚研究出治病的新药,时家却说没药了,这不就是拿我们当猴耍,准备将救命的药材卖一个天价嘛!” “黑心商人,我们砸了时府!” 百来双草鞋踏碎了时府门槛。时温宜张开双臂拦在正堂前,突然被个扛扁担的壮汉撞得踉跄倒地。 腕骨断裂声淹没在怒吼里,她抬头只看见无数条腿从眼前扫过,其中一只钉了铁掌的靴子,正朝她受伤的手腕踩下来…… 温宁和蔚澜放都在安和医馆,听到消息后,直接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顾百里深知暴民之怒如野火燎原,毫无理智可言。他眼前闪过温宁策马疾驰的单薄背影,指节不自觉攥紧了药箱的皮质提手,青筋在苍白手背上蜿蜒如虬枝。 “让开!”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火的刀刃。孟元霜却纹丝不动挡在月洞门前,石榴红裙摆扫过青砖缝隙里残雪。 顾百里无心同她多做解释,想甩开她的手,却听见她在背后阴阳道:“夫君这般心急火燎,莫不是赶着去英雄救美?夫君不要忘了,你是有家室的人。” 孟元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银针,直扎在顾百里后颈。她指尖还揪着他半片衣袖,蔻丹在晨光里泛着血痂似的暗红。 顾百里猛地甩开手,药箱铜扣撞在门框上当啷作响。 走出医馆时,桂月急匆匆追上来,“家主,老爷说他去时家更为稳妥。” 闻言,顾百里神色一怔,刚才还健步如飞的双腿此时如同灌了铁浆,沉重得竟挪不开半步。 他是太医,还是带罪之身,就凭这一个身份,他便不适合去时家,更不易同温宁走的太近。 顾老已经背上药箱走了出来,神色凝重,甚至连看都看他一眼,直接带桂月上了马车。 顾百里转身的刹那,恰见孟元霜攥着绢帕用力搓揉指尖,雪白丝绢上蹭出几道刺目的胭脂痕。她垂着眼睫,唇角绷成一道锋利的线,仿佛方才触碰的不是夫君的衣袖,而是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 他忽然想起大婚那夜,合卺酒在龙凤烛下泛着血色的光。如今红烛早化作了烛泪,倒比他们这对怨偶更懂得何为相融。 蔚澜放带着兵部很快压制住闹事的群众,受伤的人已经先移步去花厅处接受顾老救治。 蔚澜放虽然已经向百姓们解释清楚药材调配的困境,但是百姓很难接受没有药的事实。 他站在药库前的石阶上,青白的面色在檐上残雪映照下更显憔悴,却见人群里突然飞出一只破陶碗,在他脚边摔得粉碎。 满脸皱纹的老妇从人群里挤出,枯枝般的手指几乎戳到蔚澜放鼻尖,“我孙子烧得说胡话了,你们却说药没有了?可大官们生病,为何有药医治,是觉得我们的命贱如草芥,不如你们当官的命贵重吗?” 这些天,蔚澜放一直在想办法从外城购药,邻近州府的药商们宁可自断商路,也不敢冒险运送药材。 那边,陛下派出了一支羽林军,由齐王带领出城开路,希望可以打通与太子行宫的通道,方便两城物资采买。 但是这场疫情来得诡异又凶险,临城也相继感染,每日埋骨无数。探子来报时说,官道上横七竖八倒着穿铠甲的尸体,死状与染疫百姓无异。 陛下在早朝时摔了茶盏,碎瓷片在龙纹砖上蹦跳着。 药物断供,很多病人病情复发,每日死亡人数惊人。 三部主事慌了神,生怕被感染。 楚慕白知道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就自请为户部尚书分忧,尚书便顺理成章的将此事交于楚慕白处理。 很多大臣纷纷请旨,求陛下放弃百姓,将染病的百姓都以焚烧之法处置。 “朝中这些衣冠禽兽根本不顾及百姓的死活!”温宁一拳砸在紫檀桌木上,“那些染病之人若是他们的亲眷,他们可还说得焚城二字?” 时温宜揉着眉心,百姓愚钝单纯,不辨是非。朝臣自私无情,一场瘟疫就将人的本性展露无疑,“这场瘟疫最可怕的不是死人,是活着的人心里长出的那些黑斑。” 温宁有些坐立不安,披上大氅出去走走。不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弄到药材,不然时家就会被众人推到风口浪尖,好心反倒遭来恶报。 温宁的脚步猛然顿住,青石板路上蜿蜒的血痕像一条赤蛇,正缓缓爬向她的鞋靴。 第三百一十一章 偶遇于药年 云涛先生的白衫早已被抽得破烂,露出底下道道紫红的鞭痕,而齐弘文的手下仍狞笑着抡起包铁的棍棒,每一下都带着骨肉闷响。 “住手!”温宁疾跑上前扶起奄奄一息的云涛,指腹触到他脊背上黏腻的血浆时,眼底骤然凝出三九天的冰凌,“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值得齐将军当街行此如此重的私刑?” 齐弘文嗤笑着掸了掸绣补子上的灰,上下打量了一眼温宁,满脸的不屑。 时温宁摇身一变成和硕郡主,又因一纸圣意打回原形,如今更是与有罪的战家扯上关系,这人生也是多灾多难,颇有看头。 “一个小小的匠师,也配管大爷的事?滚开!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揍!” “是吗?”温宁右手一动,只见齐弘文腰间鎏金螭首剑却突然龙吟出鞘,稳稳落在温宁掌心,“那便向齐将军借把剑用用,免得齐将军一会赢的胜之不武。” 她本不想用武力来解决,但奈何跟草包讲道理行不通。 若想救走云涛,还就得和他打一架,让他知道京都城中又多了一个他惹不起的人。 齐弘文原是一愣,青锋映出他骤变的脸色,他诧异的看着落入她掌中的剑,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听完温宁说的话,咧嘴笑了笑,“那本爷就好好教教你,多管闲事的下场!” 语音未落,他已经持掌横批下来,温宁旋身如惊鸿踏雪,轻松避开他的掌风,“我当将军本事很大,也不过如此!” 齐弘文被激怒,接连七招猛攻,却连她月白裙裾都未沾到,反被她剑尖挑散了腰间玉带钩。 温宁见他停了下来,自己悠闲的欣赏着剑身,“这剑看来也没什么用!” 齐弘文太阳穴青筋暴起,早已经被气得火冒三丈。 在下属面前,他这个身负军功的将军竟然连一个弱女子都伤不到,说出去岂不是有损他的威名,更何况那人还是战宁,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温宁瞧着他暴突的眼球,挑衅的笑着。 齐弘文失去了理性,骤然拔出下属的佩剑,如见仇人般杀了过来,温宁瞅准机会持剑一挡,借力还力,只听“铮”的一声,温宁手中的剑被砍断两截,她随即一个转身,齐弘文都还没有看清她出的招式,只觉得喉结处冰凉,垂眸一看,半截断剑已然抵住自己的喉结。 只要她稍微一动,锋利的剑刃必然割破他的喉管。 温宁用剑脊拍了拍他抽搐的面颊,“齐将军,你的佩剑怎么还不如一个小将的结实抗揍?莫不是什么赝品吧!” 此言一出,齐弘文顿时目呲欲裂,看着被温宁丢在他脚前的半截青峰剑刃,握着剑柄的手指发出“咯吱”的声响。 剑断了也就罢了,偏偏战宁那女人还轻蔑地睨着断刃,唇角噙着讥诮的笑,无声地嘲讽他——无能! 这叫他如何能忍?! 可方才那几招,他可是动了杀心的,却连她一片衣角都未能斩落。 战宁……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齐弘文指节捏得发白,战场淬炼出的直觉在疯狂叫嚣,这女人出招时的狠辣果决,绝非虚张声势的花架子。 那凌厉的剑势,快、准、狠,甚至,就连出招的感觉,都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 他的膝盖骨不禁隐隐犯痛,眼底阴鸷一闪。 想起墨云稷,他最近倒是听闻些风言风语,莫非这二人当真搅和到一处去了? “人都只剩半口气了,将军的气也该消了吧?这残局,不如让我替您收拾。”温宁的声音轻得像一缕幽魂,却让齐弘文脊背发凉。 齐弘文的手下早已僵在原地,方才还嚣张挥舞的棍棒咣当掉在地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能一招制住沙场悍将。 齐弘文盯着奄奄一息的云涛,忽然阴鸷地笑了,“给你?行啊。但你先告诉我,你和墨指挥使,到底是什么关系?” 温宁眼睫轻颤,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唇角微勾,慢条斯理地吐出几个字:“什么关系……”尾音拖得极长,故意吊他胃口。忽然眼神骤冷,如淬了冰的刀刃,“他片刻便到,不如你当面问个明白?” 一听墨云稷那个“大阎罗”要来,不仅是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下属,就连齐弘文都忍不住心肝一颤,带着他的人悻悻离开。 温宁瞪了那些人一眼,连忙将一片护心丹片喂云涛服下,随即先扶他去最近的药棚救治。 厚麻布幛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于药年那张骤然绷紧的脸,昔日王府府医的绸衫已经换成了粗麻短打。他认出温宁那一刻下意识要退开,却被温宁一声“于大夫”钉在原地,喉结滚动着咽下满口酸苦。 当日,于药年离开王府后,本想自己开家医馆,但庸医的名声让他处处碰壁,眼见着那点积蓄都要空了,可他又拉不下老脸去别的医馆做工,便想着带着家人离开京都城。 可天算不如人算。 就在他准备变卖家当时遇到了贵人,一出手就给了他维持生计的一大笔银帛。 “借一步说话。”温宁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却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装什么高高在上的郡主?呸!”于药年盯着温宁裙角染的血点子暗嗤,双腿却还是跟了过去。 温宁逼近半步:“我竟不知于大夫也有一颗医者之心。” 于药年挺直脊背,声音明显拔高:“我虽医术不精,但是从无害人之心。” “是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摸着自己的心说太妃的头疾与你无关吗?” “你、你血口喷人,我何曾做过这伤天害理之事?” “你身为府医,怎么会不知道太妃的汤药里多了不该有的东西?我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毒是你下的,不然也不会让你活到今日。但是我也没有冤枉你,太妃死前跟我说过,她的药一直是你负责的,她早就怀疑过你,但你知道她为何没有问罪于你吗?” 于药年目光闪躲,声音也降低了许多:“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太妃没有怪罪过你。她说即便不是你,也还会有其他人,身在皇家,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她贵为太妃如此,又怎么会苛责你做的比她要好。于药年,太妃没杀你,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对得起自己一身医术,好好的治病救人,你现在面对的都是无辜的百姓,不要因一念之私害了更多人。” 第三百一十二章 墨云稷为筹药立下军令状 于药年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支撑帐幔的木架。 木棱硌在肩胛骨上,疼得他眼眶发烫,可那两行滑落的泪,终究不是因为皮肉之苦。 他原以为只要给这场罪孽裹着“不得已”的外衣,便能骗过自己。太妃早已知晓一切却未降罪,这份宽容此刻化作千万根银针,正细细密密地扎进他每一寸血脉。 他害太妃并非出于本意,实在是是得罪不起宫里的那位。 在碰见温宁以前,他从未后悔过,但当将此事挑明这一刻,他真是追悔莫及,心中那点自欺欺人的“问心无愧”,竟比不过她一个失望的眼神。 若是他当初心存一丝善念,也不会害死太妃那么好的一个人。 他确实愧对这医者之名,愧对这一身医术。 于药年回到棚房时,炉上的药罐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苦涩的药香弥漫在冷冽的空气中。他盯着那翻滚的药汁,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颤抖,笑得眼眶发烫。 他也曾医者仁心,这双手也救过很多人的性命,可到头来,自己却因一时贪念活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猛地抬手,掀翻了药炉。 滚烫的药汁泼洒一地,瓷罐碎裂的声响惊动了所有人。 咒骂声如潮水般涌来,有人扑上来揪住他的衣领,拳头雨点般砸在他身上。他被打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却仰头大笑,笑得畅快淋漓,笑得如释重负。 他们不知道,这炉药里掺了毒。一个只会让这场伤寒之症变成瘟疫的毒药。 他们更不知道,他宁愿背负骂名,也要救下这些人的命。 只因,他被温宁点醒了。 温宁路过一家医馆,看见门阶上落着一点干药草渣。倒是想起,上一世,疫情爆发时,有很多载着药材的马车进城,如果这一世事情没有出现转变的话,那这批药材一定还在城中。 倒是可以拿来应急。 蔚澜放不喜墨云稷插手此事,但眼下要想平息众怒,确实唯有找到药草方能解决。 温宁思索一二,决定先同顾老商议一下,毕竟自己直接请墨云稷参与此事,只会让墨云稷师出无名,搞不好还反被牵累,但是顾老或者顾太医出面,墨云稷再插手此事倒是算不上逾矩。 温宁打算等晚上墨云稷回到小院时,先同他商议一下。 这件事,比她想象中要顺利。 墨云稷受顾老和顾太医的请求,承诺三日内将药材找到。 此事确实刻不容缓,病患人数再增多,传播范围很难控制,就连时温宜和时家下人都被感染了。 那些闹事的百姓整日围在时府门口,得知时家主生病都没有药医治,这才相信时家是真的没有药材,并非他们心里想的那般奸恶狡猾。 晨风已暗中监视亲王府与世家多日,早察觉异样。只是没有陛下手令,亲王府可不是能随便搜查的。 墨云稷入宫面圣,纵为天子心腹,举报亲王亦需先受百记军棍。刑杖落下时,他咬碎牙关未发一声。 啸元帝的目光落在墨云稷背上,那玄色官服早已被刑杖抽得绽裂,暗红的血痕浸透衣料,在殿中金砖上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痕迹。 墨云稷的脊背仍挺得笔直,仿佛嵌进骨子里的傲气连疼痛都折不断。 帝王指尖在龙椅螭首上摩挲良久,忽然轻笑一声:“敦亲王是朕的五皇叔,先帝在时便特许他剑履上殿。” 鎏金香炉里沉水香突然爆了个火星,映得天子眸色晦暗不明,“若是想打他的主意……你可有迂回些的法子?” 青铜鹤灯映着墨云稷额角滚落的冷汗,在青石砖上洇开一片暗色。 他缓缓抬首,嗓音里压着几分沙哑:“回陛下,臣还有一法……” 啸元帝负手踱了几步,鎏金地砖上映出他沉重的身影。良久,一声叹息自御案前荡开,“按你说的去做吧。”他的指尖轻叩龙纹剑鞘,寒芒在鞘中若隐若现,“他若尚未老眼昏聩,当知这是朕赐的台阶。若执迷不悟……那便怨不得朕了。” 啸元帝转身写下一道圣旨。 德海亲自宣旨那日,大雪纷飞,整座城池都被笼在一片苍茫之中。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将朱红的宫墙、青灰的屋瓦都覆上一层素白,连带着那道明黄圣旨也显得格外刺目。 一日过后,敦亲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暖阁里炭火正旺,歌舞升平。 敦庆王携家眷围坐在鎏金铜炉旁,炉上炙肉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炭火上,腾起阵阵香气。 “父王,陛下这圣旨已下了一日有余,至今无人响应,看来是失算了。”长子把玩着酒杯,嗤笑道。 敦庆王慢条斯理地握着银匕首,从烤得金黄的羊腿上片下一片薄肉,细细咀嚼,“确实不如墨指挥使猎的野味鲜美。” 墨泽荣将一粒花生米丢入口中,一边欣赏着舞姬纤细的腰身,一边说道:“陛下也忒小气,区区一块御赐匾额,既不能当米粮果腹,又不能作药材救命。倒是这条,子嗣可晋升一级,无官爵者可酌情赐官入仕,还算有些意思。只可惜啊,手中有药材的,谁缺这点赏赐?眼红这恩典的,又有几人拿得出那么多药材?” 敦庆王端起酒杯,望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意味深长道:“陛下这是在试探。你们且看着吧,总会有人沉不住气的。” 圣旨颁下的次日,齐王率先领着几个不上不下的官员捐了些药材,可对满城哀鸿而言,连塞牙缝都不够。 啸元帝震怒,朱笔一挥,终是下了狠心,命墨云稷带兵抄没敦庆王府。 为免落个刻薄寡恩的骂名,墨云稷深知啸元帝心思深沉,当庭立下军令状:若抄不出药材,寻不到铁证,便自摘项上人头谢罪。 黑衣卫如狼似虎闯进敦庆王府,果然搜出囤积的药材与暗账。 敦庆王一族锒铛入狱,朝野震动。那些先前推三阻四的官员见状,纷纷主动献上药材金银,生怕成为下一个刀下鬼。 王士禄立即“慷慨解囊”。当“积善之家”的御匾抬进府门时,他吓得当场昏厥,竟一病不起数日。 第三百一十三章 温宁盗宝后失踪 药材充足,于药年又掐断了疫病源头,肆虐多时的疫情终于被按下了休止符。 但图纸一事,还没有结束。 墨云稷已连着三日未踏足小院。温宁指尖摩挲着凉透的茶盏,忽然起身,她得去趟墨云稷府上。 “战姑娘,主子近日都不在府中。”易容成管家的晨风挡在墨漆大门前,连门槛都没让她迈进一步。 温宁乖巧颔首,却在府门将闭的刹那,足尖轻点,如一片落叶飘进院内。 府中暗卫们按着刀柄面面相觑——拦,怕主子怪罪;不拦,又显得失职。 假山阴影里,温宁看着晨风鬼鬼祟祟进了主屋,关门时还左右张望。 果然有鬼! 她轻手轻脚的跟过去,屏息靠近厢房,听见晨风与棉雨压低的交谈声从门缝渗出。 晨风咬牙切齿:“都是她把公子害成这样,还敢来找公子!哼,来一次,我轰一次!” 棉雨没有同他计较这件事,只是叹气道:“疫情解决了,可不知咱们公子何时能醒过来。” 话音未落,雕花门扉突然被推开。 两人惊怒交加的目光如刀剑般刺来,晨风更是霍然起身,指节捏得发白。 温宁反手合上门,锦缎衣袖带起一阵药香,“月寻怎会伤成这样?”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尾音轻颤。 晨风箭步上前,横眉冷对:“你倒好意思问我们,若不是为你寻药,公子怎会挨那一百廷杖,查抄敦庆王府时又遇死士围攻,这都昏迷了三日了!” 廷杖?这二字如惊雷劈落! 温宁指尖掐进掌心。难怪晨昏定省会失约,果然如她心中所忧,不是他不想来,是根本来不了。 榻上之人面色惨白如纸,温宁轻触他冰凉的手掌,那总是执剑挽弓的修长手指,此刻竟像玉雕般了无生气。 难怪晨风和棉雨会对她这般,没有半点好脸色。 “可曾服下护心丹?”温宁问道。 晨风冷笑转身,赌气的走到窗棂下,观察外面的动静。 棉雨瞥了眼同伴背影,低声道:“服下了,顾太医说……若是三日不醒,恐怕就……” 温宁握着墨云稷冰冷的手,仰起脸,烛火在眸中映出破碎的光,她却强忍着不许那滴泪坠落。 温宁指尖微颤,恍惚间又想起那个模糊的噩梦。 墨云稷浑身浴血站在那,身后黑影幢幢。 她原以为是因李大人入狱之事,却不想那狱中命案只是棋局第一步。真正想除掉他的竟然是啸元帝,当今天子。 温宁轻轻撩开锦被,血腥气混着药香扑面而来。墨云稷背上伤口狰狞,但不足以致使他昏迷这么久,“难道是中毒?” “顾太医验过三遍。”棉雨低垂着头:“说未曾中毒。” 那便是失血过多了。 她在九婴山上习武时,倒是听姑母讲起过早年创下九婴山时的一些往事,曾有一门中弟子就是失血过多而昏迷多日。 温宁起身,打算再去找顾太医商量治疗之法。 当温宁踏出房门时,晨风指着她的背影,怒不可遏:“主子伤成这样,她倒走得痛快。她可真没良心!” 宫墙下,温宁给了守门侍卫一袋碎银,不多时便见顾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而来。 顾百里乍见温宁时眉梢微挑,转瞬便了然。 在这哀鸿遍野的疫情期间里,各家氏族是人心惶惶,唯一能驱散这些愁云惨雾的就是墨阎罗追妻闹出的动静?更绝的是前几日,这位爷竟将禄北侯派来的两名探子斩于剑下,还特意把尸首送回侯府大门前。 这种追妻方式,霸道专横,除了墨云稷也没谁能干得出来了。 听说禄北侯查出是墨云稷所为时,那张脸气得活像腌过头的芥菜。 温宁哪知顾太医心里这些弯绕,只觉得他眼神古怪。可她此刻满心都是墨云稷苍白的脸色,哪还顾得上这些:“顾太医,墨大人多日昏迷,可是因失血有关?” “确是如此。如今重度昏迷,汤药根本无法灌入体内。”顾百里叹着气,忽然想起精巧的导流器,“若是寻常,只能看天意。但你制的导流器或可一试,只不过,寻常药物难以奏效,最好辅以一株五百年以上的紫容参。” “哪里可寻得?” 顾百里神色有些为难,她知晓温宁的性子,不忍她孤身犯险。 可一想到墨云稷是为了满城百姓才受的重伤,世人道他嚣张跋扈,可是又有谁知那冰冷的外表之下裹着副大义心肠?这样的人,确实不该这般英年早逝。 “在皇宫,珍宝库。” 依陛下的做事风格,既然能毫不留情的处以一百刑杖,必然就没想留下墨云稷的命。温宁就是跪碎骨头,也求不来他的恩赐怜悯。 既然明求不来,浪费时间,不如暗盗,省时省力! 顾百里看穿了温宁的心思,咬了咬牙,终究下定决心,“一定要小心行事,我这就去告假,等你回来。” 将近两个时辰后,流青敲响了墨云稷的府门。 晨风早已在门房候了多时。 自打从顾太医处听闻温宁独闯皇宫盗药,他这心里就跟压了块烙铁似的。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还未落尽,他就对上了流青那双红肿如桃的眼睛。她怀里紧紧搂着紫容参的木匣,指尖都掐得发了白。 “温宁人在……”晨风刚接过药匣,话才起了个头,流青却像被火烫了似的扭头就跑。 晨风心中一凛,一声低喝:“跟上去!”檐角立刻掠出两道黑影。 随后带着紫容参一路疾跑去找顾百里。 半个时辰后,暗卫带回的消息让晨风如坠冰窟:“战宁姑娘失踪了。” 什么? 暗卫解释道:“属下跟随流青姑娘回到小院,流青姑娘刚一进屋就跑了出来,四处寻找战宁姑娘,再三确认人已经离开了,流青姑娘便跑去了时家。属下检查过小院,发现了……血迹,但是根据血痕和屋内陈设推测,并不像是有人闯进来的劫持,倒像是有人先受了伤,后又自行离开。又或者,是被熟人带走了。” 晨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温宁从九婴山学艺归来,就算功夫不及他主子十几年的功底精纯,但也足以自保。她既然能将紫容参带出宫交给流青,说明人已经摆脱了危险,为何又会失踪? “去查!”他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又突然按住暗卫肩膀,“流青姑娘那边,派人仔细照看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还有,此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晨风吩咐完,转身进了正房。 第三百一十四章 就说府里丢了一只猫 晨风踏进内室时,棉雨一眼就瞧出他神色不对。那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翳,连带着脚步都比平日重了三分。 晨风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极低:“顾太医,有桩事想请您周全。” 顾百里正在收针的手顿了顿,“但说无妨。” 晨风又瞥了眼棉雨,才从齿缝里挤出话来:“紫容参和战宁进宫盗宝一事,还望莫要让我家主子知晓。” 顾百里眉头蹙起,手猛地攥紧银针,“可是战宁出事了?” 进宫盗宝这等凶险事,若战宁平安归来,晨风何至于这般神色? 晨风知道此事瞒不住顾太医,索性坦言,“战宁托流青送来紫容参后,就失踪了。”他向前半步,“您在宫中行走方便,能否帮忙打探一下?” “我即刻回宫。”顾百里立即说道。此时他的掌心黏腻,冷汗已浸透银针包上的锦缎。 这一路上,他都在思索:若早知温宁会铤而走险,当初是否该瞒下紫容参唯宫中有藏的消息?可他转念又想,依她的性子,断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墨云稷死去,哪怕将整个京都城翻个底朝天! 此时,他心中默默祈祷着,温宁能平安无事。 棉雨双手紧握着,直到指节发酸,才意识到。她虽什么都没问,但是心中的焦急一点也不比顾百里少。 看着晨风默默的收起了剩下的半尾紫容参,说道:“她和公子都是一样的人,表面上似是不在乎,凡事全搁在心里头。” 闻言,晨风将头垂得更低了,他有些后悔说那些话来刺激温宁。其实他心里明白,即便不是温宁提出要请主子出面找出药材,主子也会借机查抄敦庆王府,这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是温宁把主子害成这样的,所以迁怒于她。 夜幕低垂时,墨云稷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我昏迷了几日?”墨云稷声音很轻,虚弱的望了一眼黑黝黝的窗外后又合上了发沉的眼睑。 晨风别过头去,倒了一杯水来,将眼底的情绪偷偷藏起来。 棉雨在一旁照顾着,微笑道:“公子,你已经睡了三日了。” 墨云稷闻言一愣,挣扎着想起来,却感觉浑身绵软无力,头一抬起就变得更加昏沉。 棉雨扶着他躺好,“公子若是有事,安排我和晨风去做就好,公子要赶紧将身体养好才是。” 是啊,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 “最近,可有什么事发生?”其实,墨云稷想问温宁可好?晨昏定省,终究是他失约了…… 棉雨笑道:“疫情之困已经解决了,陛下说要论功行赏。” 两日后,墨云稷可以下床走动。 却发现棉雨将药渣偷偷的倒进炉火里,有些不解,便走过去询问。 棉雨神色有些慌乱,胡乱的将药渣往炉火里藏,奈何药渣潮湿,并不容易燃烧。 “拿过来。”墨云稷的声音淡淡,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棉雨不敢惹怒他,只好让开。墨云稷握住一旁的钩子往火里一勾,便发现了被熬煮过依旧成紫色的参块。 棉雨自知瞒不住了,直接跪了下来。“主子……我……” “紫容参何其珍贵?一年前,漠北国使臣来访向陛下敬献一株,放眼整座京都城,也只有皇宫内的珍宝库有此一株,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棉雨绞着裙摆,“是……是……” “嘭!”墨云稷一拳砸在石灶上,“说!” 棉雨吓得一个激灵,她鲜少看见主子这般动怒,知道不能再有所欺瞒,只好将事情全盘托出。 墨云稷气的浑身发抖,低沉着声音也压制不住他内心的怒火:“就是我死,也不能让她有事,你们不知道吗?” 她可以为家国而死,为燕池百姓而亡,但决不能为了他身陷险境。 棉雨眼角的泪簌簌落下,“主子,我知道错了。” 墨云稷缓了缓身上的伤痛,道:“帮我更衣,我要入宫。” “主子您不能去啊!您病的那么重,摆明了就是那人想取你性命,此时您入宫,不就证明了是紫容参救了你的命吗?”棉雨慌了神,死死的抓着他的裙角,满脸泪痕的望着他。 “那你告诉我,她在哪?”墨云稷咬着牙。 棉雨哪里知道温宁身在何处,暗探已经去查了,但是至今都没有任何结果。 可是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啊。棉雨眼睛一亮,“主子,顾太医这两日都住在宫里,不曾离开过,就是为了打听情况,如果宫中发现失窃,或者发现闯入什么人,定然会全城搜捕。可至今为止,顾太医都未传来消息,说明……说明温宁姑娘行踪诡秘,行事谨慎,宫中尚未知晓此事。可若您这样进宫,岂不是……反倒惹人怀疑。” 墨云稷周身萦绕的寒意忽如千年玄冰绽开了裂纹,让棉雨原本被敢压抑的心情得到了一丝缓解。其实棉雨说的不无道理,宫中丢失如此珍贵的紫容参,必然不会息事宁人。 像此时这般安静,毫无动静,只能说明两种情况:要么就是如棉雨所说,温宁使计不动声色的混进了珍宝库。要么就是宫里头那位正在谋划着什么。 可不管如何,温宁都不该小院里平空消失。 带走她的人,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让她主动离开。 不行,必须尽快找到她的下落! 墨云稷越想越怕,厉声吩咐道:“命人扩大查探范围,街角旮旯里都要查,这两日各条街上走过的人也要查问,看看可有何印记或是可疑之事?若是有人问起,就是府里丢了一只猫儿。” 按照墨云稷的法子,不出一日功夫,晨风便得到了新线索,“公子,探子在一个百姓手中发现了温宁姑娘的耳环,经打听,是在齐王府附近捡到的。” 温宁是被齐王的人带走了? 这个可能性倒是很大! 此次趁疫情之机囤积大量药材,准备大赚一笔的不止敦庆王,齐王也是有参与的。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墨云稷只查抄了敦庆王府和其他几处官员府邸,为的就是给齐王提个醒,促使他行动起来,墨云稷好趁机寻到突破口。 他将能算计到的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算到自己会病倒,温宁会铤而走险去宫里盗参。 而齐王把温宁带走,正是因为前几日的“追妻韵事”。 齐王不敢动墨云稷,就把矛头对向了温宁。 第三百一十五章 齐王府上一起听戏 温宁本可脱身,但一想到在禄北侯府里的看到的怜人,便半推半就的姿态被齐王“请”到府上。 齐王府内,侍卫如林,仆从们个个低眉顺目,连脚步声都轻得似猫。偌大的府邸竟听不见半句闲言碎语,静得教人脊背发凉。温宁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视线。 清晖榭里,温宁已被软禁两日。 小院景致虽佳,茶饭亦精致。可被这四面的高墙困住,如何能调查到伶人? 丫鬟已经备好香汤,正要伺候她沐浴,温宁突然掀翻盛满玫瑰的竹篮,“我要见齐王!”她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尽数扫落,瓷瓶碎裂声惊得屋外暗卫神色一凛。 丫鬟微微颔首,无声退下。 不多时,便来了侍卫引她去承安阁。 阁内沉香缭绕,齐王正在斟酌着白玉棋子落在何处。他原想等墨云稷咽气的消息传来,再来折磨她,他要从精神上击垮她。 可探子送来的,却是墨云稷已能下地行走的消息。 “他还有心情调出全府侍卫满城找猫儿?”齐王剑眉倒竖,握着棋子的手指蜷曲,将它攥在掌心。 猫儿? 他似想到什么,又骛的低声笑起来。“她确实像只猫儿,可再锋利的爪子和牙齿,本王也能掰断它!” 齐王收起笑意,眼上透着阴狠的冷光。 房门缓缓推开,温宁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檐下灯笼昏黄的光线在她身后摇曳,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她逆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暗处微微发亮。 “齐王殿下这般盛情相邀,总不会只是为了让臣女替您品鉴府上的珍馐吧?”温宁盈盈一礼,裙裾轻旋间带起一阵幽兰暗香。她微微抬眸,眼尾似挑非挑,三分嗔意七分娇,偏生那嗓音清泠如玉,又带着几分女儿家特有的柔婉,叫人听了,纵有千般怒火也化作绕指柔。 齐王眼底翻涌的怒意倏然一滞,继而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指尖一松,将那枚白玉棋子丢进檀木棋盒,“怎的,你还不满意了?”他尾音上扬,似笑非笑地睨着阶下之人。 “光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温宁环顾四周,檐角垂下的铜铃纹丝不动,连窗纱都懒得飘一下,继而说道:“您这府上啊冷的像冰窟窿,鎏金熏笼里的炭火都是摆着看的。这夜里静一些也就罢了,白日也静,就连这鸟叫都像是捏着嗓子的。再住几日,我恐怕也成了这冰果子了?” 齐王顺着她的目光落去,却见案上冻梨已经蒙上一层白霜。 他指尖一紧,玄狐大氅的毛领簌簌颤动,遮住了眼底翻涌的阴鸷。 堂堂齐王府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境地?那还要谢谢温宁和墨云稷! 原本囤在敦庆王府的那批药材,本该在疫病肆虐时翻出十倍、甚至更多的利钱,可偏偏被墨云稷设计了。此事虽未牵连到他,可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 样子还是要做做的,以免落人口实。他当即下令灭了府中炉火。 当侍从战战兢兢开口相劝时,他冷声打断:“百姓冻得,本王就冻不得?” 若不是温宁引着墨云稷查抄敦庆王府,他何至于要演这出与民共苦的戏码? 这一切,说到底也是因温宁而起。 他自然要让她尝尝挨冻受寒的滋味,可这才两日她就受不了了? 齐王唇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战姑娘身娇体弱确实受不得这个,倒是本王疏忽了。不过,”他微微倾身,瞳孔如鹰隼般紧缩,“能成为本王案上的冰果子,难道不该是你的荣幸么?” 温宁袖中手指悄悄攥紧,面上却绽开一抹浅笑“冰果子偶然吃一口,确实新鲜,可食多了伤身,倒也算不得什么珍馐,臣女倒是觉得做冰果子没什么好的。” 齐王慵懒地靠回椅背,双眸微眯,“那你想做什么?” “听戏啊!”温宁眉眼一弯,声音清脆如铃。 她顾左右而言他,故意装傻充愣转了话锋。齐王岂会听不出她言外之意?她想做执棋之人,而非任人处置的梨子。普天之下,她还是第一个敢这般与他周旋的女子。 偏偏,他竟未觉厌烦。 “你想看哪出戏?”齐王语气淡淡,眼底却闪过一丝兴味。 “齐王殿下请臣女看的戏,自然都是好戏。臣女只有感恩的份儿,哪敢不识抬举、挑三拣四呢?”温宁一脸真诚,仿佛真的只是想听戏打发无聊辰光的。 齐王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侍立一旁的公公立刻躬身退下去安排。 若那伶人真是齐王传递消息的工具,事成之后必然不会在禄北侯府久留。为了掩人耳目,齐王府内定然养着自己的戏班。 温宁闹这一场,就是要借“看戏”之名,揪出那个藏在戏班里的伶人! 戏刚进行到第二场,有下人禀告,说是楚大人来了。 齐王余光望了一眼温宁,见她正意兴阑珊的听着戏,手指有节奏的轻敲着桌案,这才朝着下人微微点了点头。 那公公躬身退下,引楚慕白前来。 如今温宁已经没有郡主身份,又在铸造司当值,见到楚慕白自然要行官礼。 楚慕白踏入戏园时,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只因他瞧见了齐王身侧的女子——她竟然也在! 他瞳孔骤缩,但转瞬便恢复如常。这是齐王府,齐王的安排,岂容他多置一词?楚慕白没蠢到不分场合,就与温宁互撕的地步! 齐王斜倚在紫檀交椅上,指尖随意点了点身侧空位。“这出戏很有意思,楚大人不妨坐下来一起欣赏。” 楚慕白含笑揖礼道:“王爷雅兴,下官自当奉陪。”待侍从搬来绣墩,便安静落座。 台上正唱到《往生殿》的“密誓”一折,水袖翻飞间,楚慕白余光却不住瞥向书房方向。 此番前来,他另有要事。这戏虽好看,但奈何他心中有事,根本无法静下心。 半盏茶后,齐王揉了揉眉心,“这咿咿呀呀的听着头疼。” “头疼啊?可是被这冷风吹着了?”温宁托腮盯着戏台,眼里映着满堂灯火,唯独不见半点齐王的身影。神色有些惋惜道:“杨妃就要魂飞魄散了呢……” 楚慕白眼底的妒火直燃,他没想到在齐王面前,温宁竟还敢这般放肆,简直是不知死活,可偏偏齐王并不介意。 贱人!还真是有手段。 第三百一十六章 齐王府上听小曲 楚慕白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却见齐王双眉上挑,语气平淡又轻柔:“你既喜欢,便慢慢看吧。” 有了齐王这句话,温宁势必要找出那伶人。 楚慕白跟着齐王离开,行进书房后,方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密信,上面还有户部侍郎的印记。 齐王看过后眼底的笑意更浓,“太子身子不好,就该好好养着才是。”他压低的声音湮灭在窗外突然拔高的戏腔里,唯有近前的楚慕白听见。 “听闻楚大人新得了一处别院。”齐王忽然抬手拂过玉松针,指尖在某个锐利处微妙地顿了顿,“这小玩儿意,倒是衬你!” 楚慕白瞳孔骤缩,那座院子正是齐王生母静贵妃身侧的赵翼公公的,是他低价购得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下官不敢欺瞒,赵公公此前需要用银子,可下官刚入户部不久,实在是囊中羞涩,绝非趁人之危。” 齐王斜眸瞥了他一眼,“急什么?断了牙齿的犬,本王留着又有何用?你能低价拿下,也算是你的本事。”忽然用玉雕挑起楚慕白下巴,“只是你要清楚,本王向来只对忠犬喂肉骨头。楚大人这颗心,可得揣明白了。” “下官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不辜负殿下的信任!”楚慕白盯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只觉凉气直绕绕在颈间。 齐王身边的公公站在堂柱阴影下,瘦削的身形裹在靛青宫袍里。他盯着楚慕白谄媚逢迎的背影,眼珠里翻涌着带着讥诮的寒意。 齐王处理了一些公务,再一抬眼已是暮色将倾之时。 耳畔的唱腔忽而掺了几分沙哑,尾音微微发颤,透着一股子力竭的倦意。 “她还在听戏?”齐王不禁眉头微蹙,目光穿过雕花窗棂,仿佛要刺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纸。 远处戏腔袅袅,夹杂着几声银铃般的轻笑,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公公佝偻着腰:“回殿下,战宁姑娘确实还在泠梅园。” 齐王指尖轻叩桌面,节奏不紧不慢:“她该不会是想把所有戏都听一个遍吧?你去、让他们都撤了,咿咿呀呀的,唱的是什么玩意儿。” 公公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相比这戏声,他倒是听得意犹未尽。 平日,王府里肃静寡淡,虽说养着一个戏班子,但若非年节或贵客临门,平日里是很难听到的。他们身为奴才,这全部的心思都要时刻落在主子身上,就是站在一旁伺候着,也不敢分心,生怕误了差事,惹恼主子。 可今日不同,齐王处理政务,不需要他近前伺候,能听到几曲完整的,倒是极为难得。 “都退下吧。”公公哑着嗓子挥手,乐工们如蒙大赦。这些人已经唱了三四个时辰,再唱下去,怕是要咳出血珠子来了。公公转身看着眼中满是不舍的温宁,劝道:“战姑娘,这天色也不早了,您还是先回清晖榭休息吧。” 温宁指节叩了叩手炉,第四次换上的热水已经开始发凉了,确实是时候不早了。可若今日错过那个人,那明日若再想拿听戏当说辞,怕这齐王是不能应允了。 戏台拆得很快,杂役们搬运箱笼的声响里,她忽然盯住一个背影,“且慢。”温宁叫住了所有人,转身对公公微微一笑,“公公,这时辰还早呢,我一个人在清晖榭也无甚意思,不知可否留下几位乐工师傅去清晖榭唱几个小曲,也省着我去烦扰殿下了不是?” 你还要去找齐王殿下?诶呦呦! 公公心里直为她叫苦,她是真不知殿下是什么性子的人,当真以为殿下是请她来府上做客的呢? 可她既然这么问了,行与不行,他是公公,无权替主子做决定,就当是感谢她让自己听了场戏解了这戏瘾吧,说道:“那姑娘且等一会,容奴才去问一嘴?” “好好,有劳公公了。”温宁偷偷的将一荷包塞到他手上,脸上的笑容无害。 公公本欲拒绝,但见温宁却将双手背过身后,他见她这般诚恳,这才收下,揣进袖子里。 公公脚程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折返回来。“殿下准了,战姑娘可挑选两名乐工自行带回清晖榭。” 乐工们一听,面露惊慌纷纷垂下了头,生怕被选中。 温宁选了两个唱功最好的乐工,这两名也是今日出场次数最多的,他们是这台柱子,整个戏班子都靠他们来养着,若是这嗓子坏掉了,他们一定会被齐王赶出王府,以后怕是也无法再靠唱戏糊口了。班主自然要护着,“战姑娘,在下是这班主,能得姑娘青睐,实在是他二人的福分,只是他们嗓音已坏,实难再唱出来,姑娘人美心善,不知可否换两个人?” “换人啊?”温宁摩挲着下巴,在这些人身上仔细打量了一遍说道:“行吧,那就找个今儿没唱过的吧!就他吧!”温宁指向那个手上还端着乐器的仆役,“虽说是个仆役,但身在戏班,理应会唱两个小曲,班主不会再舍不得吧?” 班主不知内情,以为温宁是殿下请来的贵客,又见齐王待她宽厚,自然不敢慢待。班主回头望了一眼被选中的伶人,又看了一眼公公,得到公公首肯后,这才敢拱手道:“姑娘不嫌弃的话,自然可以。” 公公的手指搭在伶人肩上,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端着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道:“你可要好好唱,把战姑娘伺候妥当了。”语音未落,指尖已然重了几分力道。 那伶人倏地塌下腰背,脖颈几乎折成直角,“是,小人遵命。”随后走到温宁身旁。 温宁连眼皮都未抬,只从鼻间溢出一声“嗯”,转身带着伶人回了清晖榭。 可是等了半炷香的时间,青瓷盏中的茶汤早已凉透,伶人仍垂首立在珠帘旁,水红色衣袂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像片将坠未坠的残樱。 温宁当然不是真要听什么曲子,她只是在等。 等着真正想看戏的人上场。 直到她听见窗外有人靠近时,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缓慢而切意时,她靠在贵妃榻上,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她就是要借此来激起齐王的疑心,人只有在情绪不稳定时,才更容易冲动做些利于对手之事。 伶人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转瞬又化作瑟缩,怯懦懦的说道:“小人不敢。” 温宁冷笑,身体前倾,“你不会真的以为到了清晖榭,是要你来唱小曲的吧?”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为戏子折节下交 伶人闻言,喉结滚动,这次却直视她眼睛,“这里可是齐王府!” “正因是贵客。”温宁突然用鞋尖勾起他腰间玉带,绸缎撕裂声里露出半截雪白中衣,“主人家才该好生款待,否则传出去,你岂不是害了你主子得了一个怠慢客人的名声。” 伶人突然抓住她脚踝,却在触到肌肤时触电般松开,“你究竟要做什么?” “站这儿。”温宁懒懒指向地砖某处,待他站定,忽又轻笑:“弯腰。” 伶人满腹狐疑,却不敢违逆这位贵人的古怪要求,只得僵着身子任她摆布。 温宁忽然起身,素手拂过他臂弯。她将他的手臂弯折成一个古怪的弧度,又扳过他的下颌,令他面朝雕花槅扇。 “战姑娘,您这是……?”伶人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且不说他此刻的动作有多怪异,单说他一个伶人,不来唱曲却做这个,就让人琢磨不透她背后的用意。 温宁却不答,只退后坐回到榻上端详,直到窗外传来极轻的声响,她眼底才浮起一丝餍足,吹灭烛火,“我睡觉时,最听不得杂音。” 伶人刚要开口,忽觉脖颈一凉。 原来温宁方才摆弄他时,竟将一柄银簪横在了他喉间。此刻簪头小坠随着他的呼吸轻晃,正抵在他命脉上打拍子。 他余光瞥见翻身上床和衣而眠的身影,咬紧了牙齿后槽。 齐王听闻属下来报此事,“啪!”的一下将青玉笔架砸在朱漆柱上,立时迸得粉碎。“她竟喜欢这种人?” 齐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案上那封密信早被揉作一团,忽地抬脚踹翻整张紫檀书案,砚台轰然砸在公公脚边,墨汁溅满他靛青袍角。 公公伏在地上的身形又矮了三分,额头紧贴织金地毯的缠枝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牵连。 “不对!墨她若好这一口,那墨云稷岂不就成了京都城一大笑话?来人!”齐王掐腰站在阶上,唇角牵起一抹冷笑,敢在他府中,他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他倒要看看,温宁到底是装出来的浪荡还是她骨子里就是。 立时进来两名带刀金甲护卫走进来,“再挑两个泠梅园的戏子,给本王送去清晖园,本王定要好好彰显一下待客之道。” 侍卫抱拳应诺,盔缨随动作轻晃,在殿柱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公公偷眼瞥见齐王映在屏风上的剪影,只觉得袖中的荷包兀的烫手。 温宁将要睡着,便听见门外有人靠近,“战姑娘可睡下了?齐王又叫奴才给您送来了两名乐工,可方便将人送进去?” 房间很黑,伶人只听见翻身时触碰被褥发出的窸窣声响,随即感到绣鞋破空时带起一缕香风,顺着颈间滑过。 温宁用的巧劲,绣鞋凌空旋了半圈,撞飞伶人喉间金簪,那簪子被打落时并未划伤他的肌肤。 “啊!”伶人后知后觉惊叫出声,常年练唱,他的嗓音本就比一般男子娇嗲了许多,落在公公耳中,听起来比教坊司新来的扬州瘦马还酥。 不禁想起暗卫绘声绘色的描述,公公藏蓝袍子下不完整的躯体猛地一颤,脸上腾起异样的色泽。 “找死啊……”公公慌忙用拂尘遮住脸转身,却踩到自己曳地的袍角,险些绊倒。 伶人此时并不知晓厄运即将降临,听见窗外脚步声渐远,他莫名的想不通公公怎么就走了? 不是说又送来了两位乐工吗?人为何还不进来? 温宁将脸埋进锦被中,肩头轻颤,溢出几声低笑。 次日晨露未曦时,温宁已整装,带着伶人去给齐王请安。 承安阁的房门吱呀开启时,只见齐王正支着额角坐在案前。烛台上残蜡凝成狰狞的泪痕,显然彻夜未熄。 他抬眼望去,阶下那双十指相扣的手刺得瞳孔骤缩。 温宁似无所觉,反而侧首对身旁伶人莞尔一笑。那眼波流转间的情意,就像怀春的少女初次与心仪的儿郎度过难忘的春宵。 待得松开交握的指尖,温宁躬身行礼的弧度却比往日更深,“多谢齐王殿下盛情款待,只是战宁已叨扰多日,实在是过意不去,不知殿下可有何差遣,下官定尽心尽力。” 好一个尽心尽力! 齐王眸色黯淡,透着冷森森的寒意。她并非是不懂“以卿常伴”的暗示,也不是不懂风月,只是不屑与他而已。 如今她为了一个伶人甘愿折腰,他怎么没发现,自己选出来的“传信工具”居然还有这番本事? “战姑娘客气了。”齐王面上轻笑,话音里却已是醋意,“本王竟不知,一个戏子也值得你折节下交?” 戏子? 温宁微微垂首,将唇角的讥笑掩在阴影下。 伶人身体微微一颤,他竟没想到自己一颗忠心,不惜背叛家族来到他身边,却在齐王眼中只是一名低贱的戏子?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温宁渐渐敛了笑意,心念道:利用人性的嫉妒与失衡心理制造裂痕,往往比武力更有效。 齐王势力强大,伶人自然不敢抗衡,但是背地里耍些阴招,更叫人防不胜防。 此前,墨云稷便怀疑他们寻找的图纸或许就在齐王手里,但是齐王府戒备森严,苍蝇都难飞进一只,更莫说是盗取,在这府中她就是多走了一步,就有八百只眼睛明里暗里的盯着她。 但是,齐王自己就不一样了,他是这王府的主子,谁会管他。 第一步,离间计已奏效。 第二步,她要撒下饵料。 温宁转身望了伶人一眼,明媚一笑道:“公子他……待我很好。” 伶人神情一怔,慌忙望向齐王,在确定齐王目光里的愤怒和失望的神色时,他不安的摇着头。 温宁笑意更深,朝他身后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伶人不禁轻“嗯”一声,这场面俨然小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 齐王气得七窍生烟,指节捏得青白。 但转而一想,温宁既为了这伶人自动倒戈于他,这不正是他以前想要的结果吗? 如今她主动提出,他又何苦独生闷气,他压住心中的怒意,道:“本王眼下确有一件事,需要看看战姑娘的忠心?” 第三百一十八章 配合妾身演好这出戏 “哦?殿下请吩咐。”温宁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在伶人眼中着实刺眼。可一想到后心上的那根银针,封住了他部分气血,只要他敢不听话,他立时会死在她手上。伶人也只能先乖乖的配合着,然后再再寻机会杀了她以表忠心。 齐王命伶人退下后,从书架上拿过来一份画稿,“本王数月前得到一份千机圣人的弓弩图,你且来看看。” 千机圣人喜好钻研军器,但他的画稿留世不多,而且年代久远,有一些设计上是不符合当下所需的。但他的设计天份却依旧值得后世之人学习参考。 温宁看着那弓弩图,弩身庞大,行动起来笨重,虽说保证了威力,但是并不利于战场使用。 她指出两处可以改进的地方,齐王满意的点点头,但这并不是齐王想要的。 “本王还想让它更轻便些,就像战姑娘手臂上的袖箭,不知你可有办法?” 温宁目光微滞,旋即笑道:“殿下果然神通广大,耳目聪灵,下官不敢欺瞒殿下,这袖箭完全是为了自保。” 温宁出城去寻墨靖远,遭遇劫杀,反击时用的就是这袖箭,齐王又岂不会不知此事。 正说话时,有公公门外禀报:“殿下,墨指挥使求见。” 齐王眼底闪过一抹阴鸷,但那抹不悦转瞬即逝,化作唇边一缕意味深长的笑,“这么快就闻着味找了来,墨大人果然是条好犬。只是不知,战姑娘如今有了新欢,旧爱又当如何料理啊?” 不等温宁回答,齐王已经命人带墨云稷进来。 墨云稷脚步略有些沉重,面色仍透着失血后的青白,却在对上温宁目光的刹那,眼底浮起一丝温软的笑意。 “你来做什么?”温宁温宁突然拂袖转身,冷着脸色不待见他。 如今她还有留在王府的理由,所以她不能同墨云稷回去。 墨云稷双唇微张,却见她背在身后的手指轻颤了三下,那是他们原定好的信号,意味着里应外合。 聪明如他,立即反应过来,并非是齐王强行将她扣留,而是她另有计划,故意留在齐王身边。 他理应配合她演好这出戏,但伴在齐王身侧,可不比蔚澜放,凶险异常往往只在齐王一念之间。 此前齐王招揽了很多能人异士,但后来都相继失踪,他暗中调查过,那些人都成了乱葬岗的孤魂。 军器图纸固然重要,但可以想办法谋夺,但是温宁的命只有一条,他不忍她这般三番两次的置自己于危险境地。 墨云稷先是给齐王见礼,随后解释道:“齐王容禀,下官与未婚妻战宁的婚期将近,还有一些婚礼上的细节之处需要商议,不知可否容臣与她单独说几句话?” 墨云稷未提出要将人带走,就证明他不想与齐王当面撕破脸,齐王若是不允,就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抚掌笑道:“那你们就去园中叙话吧!” 而园中早已经布下暗卫,他们的一举一动皆逃不出齐王的视线。 “看见你伤势恢复,我也就放心了。”温宁指尖微颤,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凑近了他。 看着她眼中的关切,墨云稷心中彷如一股暖流涌过,余光扫过假山后闪过的黑影,突然攥住她手腕高声冷笑,“原来你还记得自己的未婚夫姓甚名谁?”趁着暗卫躲避他视线时沉声道:“我的人在齐王府门前发现你的踪迹,确定你就在王府,我便赶来带你离开。” 温宁撒娇的靠在他怀中,贴近他耳畔,吐息温热如蜜,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对柔情蜜意的小夫妻,但她此时所说却没有半点儿女情长。 “齐王让我帮他设计可随身携带的弓弩,我必须留下来。而且,此前我们都怀疑齐王手中有我们想要的图纸,我借用那伶人当挡箭牌,倒是给了我一个倒戈于齐王的理由,机会难得,我已经想到办法让齐王自己交出那份图纸。”话音未落又佯装发怒猛地推开他。 墨云稷却顺势将人带进怀中,侧过脸颊,借位遮挡住自己的唇形,“如果图纸真在齐王手上,以他同啸元帝那多疑狠毒的性子,你焉知这不是齐王的计策?”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我们里应外合,胜算很大,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的。还有你不是怀疑齐王私下豢养军队吗?我有办法让他露出马脚。”温宁一边说着严肃的话,一边挑逗他。 墨云稷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眉头蹙起,“你要做什么?” 温宁的指甲划过墨云稷的下颌线,看着他骤然绷紧的肌肉,含笑道:“配合妾身演好这出引蛇出洞的戏码。” 随及放开了声音道:“我就是喜欢听听小曲,与他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怎么就误会至深,不相信我所言?” 墨云稷一脚踢翻身侧的花缸,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炭火:“你、你居然还想向殿下讨要了那伶人?还说你和他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爱信不信!”温宁见状,怒然拂袖离去。 墨云稷也赌气的朝府门外大步走去。 探子将所见一五一十禀告齐王,齐王自然不会因为几句话就相信了这两个狡猾如狐之人。 但他确实需要温宁的设计天赋助他完成大业,所以不管温宁是否真心,只要她肯留在府中帮他设计出军器,对于伶人、墨云稷,他都可以暂不追究。 墨云稷走后不多时,齐王便下令将那伶人赏给了温宁,温宁拿着那一纸卖身契,她知晓齐王这是在恶心墨云稷,于是一脸谄媚道:“齐王殿下请放心,下官定竭尽所能,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如今疫情已经控制住,百废待兴,齐王负责带兵清理积雪开出出城之路。 铸造司也燃起了铜炉,准备铸造军器。可温宁多日未来上值,也没有告假的书信,蔚澜放担心温宁出事,亲自去了一趟小院,却从流青口中得知她已经失踪多日。 他这便前往豸卫司向墨云稷询问,方知温宁人在齐王府上。 那日午后将过,蔚澜放站在齐王府门外求见。 第三百一十九章 墨靖远没死 约莫等了近一炷香的时辰,方见公公翘着兰花指命人打开了王府侧门,“禄北候,齐王说了,若是公事,可请递折子通政司,若是私事……便请您过几日再来。” 还未等蔚澜放再问一句,朱门已重重合上。 几日后,温宁将弓弩图稿呈上,齐王欣喜非常,当晚便让厉风送去基地,差人尽快打造出来。 墨云稷已经在王府外蛰伏已久,看着厉风的黑影翻出角门,立即跟了上去。 七日后,校场试射的弩箭洞穿三层铁甲。齐王立即命厉风大量打造形似而质不同的赝品,自己又将成品呈现给啸元帝,获批后,铸造司持圣旨开始进行打造。 当第一批成品铸造成型后,齐王趁机偷梁换柱,将自己私造的劣质弓弩混入原料车队里送进了铸造司,又将做工精良的成品转运出去。 这其中参与此事的官员都被墨云稷偷偷记录下来。 这批军器运送之地正是齐王豢养军队的基地,但墨云稷并未声张,只是默不作声的留意着这边的动向。 温宁设计的弓弩上有精巧的连发机关,这不仅按照齐王的要求将笨重的弓弩车改良成易携带的袖间弩,还出乎意料的加大其杀伤力。 他见识过温宁的设计天份,却不想她脑袋里的智慧和天赋远超他想象。 如此瑰宝,他确实不忍将她灭杀,就算不能留住她的心,但也要物尽其用。齐王将一叠誊抄的军械图推到温宁面前,让她改良。 因为见过《甲胄图纸》,温宁一眼便认出这图纸之中有一份与墨云稷手中掌握的那块皮甲样式极为相似,温宁故意装作一无所知,根据《甲胄图纸》和他提供的这些图纸复刻出《乙胄军甲图纸》以此来试探齐王。 纵使见多识广的齐王当看到几乎同自己珍藏的图纸有八分相似时,脸上难掩其震惊神色,“你怎么会……”齐王终究未将那半句话宣之于口。 他立在紫檀木机关匣前,指尖抚过冰凉的鎏金锁扣。烛火在壁龛里摇曳,将暗格边缘的铜制机簧照得明灭不定,没有焦痕,没有移位,所有机关都保持着蛰伏的姿态。此时他心里明白,图纸并未暴露。 可他却不知,藏在阴影中垂首的暗卫,睫毛在火光里颤了颤,将他壁龛里取出的图纸纹饰都默默记下来。 三更梆子响过西厢时,一封密信悄然落入温宁的床畔。 图纸到手,齐王豢养军队的地点也摸清了,温宁没有留下齐王府的必要了。 但此时提出离府,必然引起齐王怀疑,她必须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而这个时机很快就要到了。 墨云稷只将弓弩被掉包一事以密信藏进食盒的方式告知了蔚澜放,蔚澜放虽掌管铸造司,但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不敢瞒而不报,只得将此事秘密上报陛下。 啸元帝震怒,宣墨云稷带上豸卫司所有的人,就是掘地三尺也要以最快的时间找出新弓弩的下落。 齐王掉包弓弩军器用的是墨靖远的令牌,墨靖远虽然失踪了,但是他之前用过的令牌并未废去,一直用来原料调度。 所以调查到最后,墨云稷找到了那批遗失的弓弩,也端了齐王的铸造处。却发现一切线索都指向了被废的墨靖远。 唯一可以治齐王死罪的便是他豢养私兵。 墨靖远失踪已久,温宁和墨云稷已经寻找多日,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半点踪迹都寻不到。 如今却有人用他的令牌造事,这摆明了是拿墨靖远做替死鬼。 惯会用此计之人无疑不是齐王殿下! 墨云稷借力打力,顺势而为,便将墨靖远或许谋反之意禀明陛下。“墨靖远虽下落不明,但其党羽利用令牌盗走军器,意图不轨,难保不是墨靖远背后操控这一切。” 闻言,啸元帝不禁微微侧目,余光瞥向书架后方。 “你们先退下吧,让朕考虑考虑。”啸元帝声音低沉,神色凝重。目光落在墨云稷身上时,一种难以言状的奇怪之色。 德海也跟着退了出去,守在御书房外。 啸元帝缓缓起身,端着一盏烛火打开了隐藏在书架后的暗门。 暗门后是一间密室。 里面有一只十字木架,上面锁吊着一个人。 啸元帝端着烛火照了照那人的脸,阴恻恻的问道:“他们的话,你可听见了?” 墨靖远缓缓抬起头,忽然冷笑连连,对于啸元帝的质问,他不否认也不承认。 啸元帝却并未因他的失仪而震怒,声音依旧很平静,“朕知道有人栽赃嫁祸给你,朕也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你知道朕为何不戳穿这一切吗?” 墨靖远敛了笑意,望着他那张晦暗不明的脸。 啸元帝又道:“因为先帝的那一张圣旨,朕知道先帝最宠爱皇弟你,可是你却不知晓,毁掉那圣旨之人却是你的母妃。而朕今日让你背下这谋逆之名,就是要让全天下人知晓,朕的帝位名正言顺,而你却是个谋逆之人。” 墨靖远从未想过夺得皇位,甚至对于先帝的圣旨遗诏,他也是待太妃要薨逝时方知,可一旦冠上乱臣贼子之罪名,他的女儿墨来恩就会成为罪奴,面刺荊记,此生都无法堂堂正正做人了。“你杀了我吧!求你放过来恩,她是无辜的。” “哼!”啸元帝冷哼一声,“皇弟有所不知,福恩庵遭遇悍匪屠戮,无一人生还。” “是你!”墨靖远目呲欲裂,似要挣脱身上的桎梏。 啸元帝却丝毫不担心,将烛火轻轻放在一旁,拔出案台上的匕首,含着冷笑的面容突然发了狠,朝墨靖远的心口上刺去,“你确实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你……你不得……好死……” 啸元帝抽出匕首,见他垂下了头,这才走出密室。 “德海,处理干净。” 门外的德海闻言走进殿内,瞥了一眼陛下沾着血的手和袍角,立刻垂头走进了密室。 啸元帝离开御书房后,墨云稷这才从暗处走出来,悄然进入密室,却发现德海翻动墨靖远身体时,墨靖远的手指动了动,而这一幕也被德海发觉。 第三百二十章 蔚澜放与齐王结盟 德海叹着气:“宝贤王啊,您休要怪老奴啊,皇命不可违,愿你早投胎,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吧。”说完,德海抓起了那带血的匕首,高高举过头顶,准备刺进墨靖远的身体。 忽觉脖颈一阵冷风刮过,他伸手一摸,黏腻腻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不等他反应过来,两眼一翻,倒在了血泊之中。 墨云稷箭步上前,将墨靖远从地上扶起。 待看清眼前人是墨云稷时,他死死的抓着墨云稷的衣袖,骨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灰般的颜色,嘶哑的嗓音里混着血沫喷吐出来:“来恩……” “放心,墨姑娘只是失踪。我会继续找她。”墨云稷道。 当初墨靖远失踪,墨云稷几番寻找无果,便想到掳走墨靖远之人定然是皇亲国戚。大宗皇室三代子嗣稀薄,可疑之人五指可数。 敦庆王府抄家时,关于墨靖远一事竟连半句有用的话都未撬出,而对于其他罪责,敦庆王一家却是供认不讳。 至于齐王,自请致仕近十余年,为的就是远离朝政中心,做个闲散王爷以保家宅安宁。 可啸元帝仍不放心,命豸卫司暗中监视庆王府,偌大的庆王府如同一座透明的琉璃牢,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墨云稷的眼睛。 而当齐王派人截杀孙嬷嬷的密报传来时,墨云稷便知,墨靖远并未落在齐王手中。 如此,就只剩下啸元帝一人。 听闻女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墨靖远紧绷的神色忽然得以舒缓,他早已不在乎生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来恩。 他一直被啸元帝锁在这方密室中,听得见外面的声音,而密室里的声音却无法传出去。他从啸元帝和德海交谈中得知有人在暗中调查当年燕池灭国一案,盗取铸造司的军器图纸便是说明隐藏暗处之人已经行动了。 啸元帝每每提到蔚澜放之际,语音都会压低很多,似在审视权衡着什么。而当年蔚将军的意外身死,莫说蔚澜放放下这个心结,就连墨靖远也想不明白,蔚将军军功卓著,又极为忠心,为何要选择自我了结? 这段时日,墨靖远思来想去,过往种种在脑海里重放,他将蔚将军之死、先皇后被废、先帝遗诏、唐氏灭族、真假子嗣,乃至后来的灭战氏都串联在一起,他隐隐感到这背后酝酿着一个惊天的大阴谋,而这件事与燕池国灭有着密切的联系。 只可惜,留给墨靖远的时间不多了,他不能一一说明。 墨靖远剧烈咳嗽起来,青筋暴起的手抓住墨云稷,用尽自己残余的气力,气若游丝却字字千钧说道:“乙胄……军……蔚、将、军……” 墨云稷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后,手指探过他的脉搏,确认墨靖远已死,手掌默默的抚过他的眼睑。 …… 齐王的铸造处被查抄,新投运来的弓弩也尽数被拉走。他喉间泛起铁锈腥甜,将正屋内能砸的瓦瓦罐罐都砸了个彻底。 他虽祸水东引,可这壁虎断尾之术剜去的何止是尾巴,暗渠里流动的金银钱帛被墨云稷的玄铁令生生截断,连豢养的铁甲卫每日嚼用的粮草,都要入不敷出。 原本想着再过两个月后就是多国竞技,借此他便发兵控制帝宫,逼啸元帝传位与他。 这本是一盘玲珑局,却被泼进一瓢滚油! 若不是他事先将兵马转移,这豢养的兵士也要被啸元帝尽数缴走。 他死死的攥着温宁设计的弓弩图纸,发出凄厉的笑声。 偏此时,蔚澜放再次登门求见。 “人,你可以带走!”齐王靠坐在椅子上,目光如注,“但你要先答应本王的条件。当然,本王也会拿出十足的诚意。” 蔚澜放此行只为接走战宁,如今铸造司出了事,这与疫情过后,人手不足有很大原因。齐王无权一直扣着铸造司的人不放,对于其他事也并未在考他此行量之中,他下意识想拒绝。 却听齐王口中幽幽说道:“禄北候不是一直想求一个真相吗?只要你答应助本王夺得太子之位,本王便告诉你,你父亲身死的真正原因。” 闻言,蔚澜放神色一怔。 蔚将军生前对陛下忠心耿耿,但在执行一次秘密任务,回来后就在家中自我了断了。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那时蔚澜放年幼,对此事所知甚少,但仵作和医馆都证实了蔚将军就是自刎,并非是被奸人所害。 更有一封遗书作证。 可蔚澜放想起父亲身死的前一夜,父亲心平气和的教他练剑,他便无法相信一个情绪如此稳定之人,为何突生自刎于世的想法,这其中定然有隐情。 可调查了这么多年,他一无所获。 仿佛蔚将军就是想不开,可这个理由,又能叫谁信服?! “希望齐王殿下说到做到。”蔚澜放这一次没再拒绝齐王的“诚意”。 温宁同蔚澜放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一眼,齐王正弯腰捡摔碎的茶盏,抬头时正巧看见温宁唇角扬起的笑意,颊上那两朵梨花窝仿佛是生了刺的花,直戳戳的往齐王心口上扎。 这几日,啸元帝因德海之死暴躁异常,整个皇宫风声鹤唳。他命人彻查宫中每一个角落,竟意外发现紫容参丢失。 一株紫容参价值连城,丢失此物不是件小事。但紫容参只有培元生血的奇效,想必盗走此物之人定然是失血过多,处于危急时刻。 盗走之人这并不难查。 但最让他生气的是珍宝库内的连环机括形同虚设,竟可以让贼人如入无人之地,一点响动都没有发出。 满宫的精兵侍卫都成了瞎眼聋子。 此事传到齐王耳中,齐王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战宁! 只可惜,人已经离开了齐王府,他若是想再把人抓回来,可是要费些功夫了。 “墨云稷你害得本王痛失左膀右臂,又断了本王财路,这笔账是时候与你好好算一算了!” 随后,齐王快马加鞭入宫面见圣上。 “父皇,儿臣怀疑盗取紫容参之人是墨指挥使!” 啸元帝闻言,虎目圆瞪,“你可有证据?” 齐王道:“此前,墨大人受了廷杖之刑,若是寻常人必死无疑,墨大人功夫好,身体底子异于常人,但若没有良药加持断然也不会恢复如此之快。而且儿臣还听说,前几日,墨大人差点病死家中,此事询问顾太医便知。” 第三百二十一章 蔚澜放的试探 就在啸元帝宣召顾百里觐见时,墨云稷也得到了消息。 要想避开啸元帝的怀疑,就必须尽快找出齐王谋反的罪证,反制于他。 蔚澜放将温宁带出王府后,第一时间命属下去时家报信,温宁被困王府这几日,时温宜和流青几人也是心急如焚,生怕喜怒无常的齐王伤害到温宁。 时温宜收到消息,又差流青去豸卫司告知墨大人一声,而墨云稷早已经知晓。 回到铸造司,蔚澜放便命人将这些时日积压的文稿都给温宁送去,并嘱意这些文稿急用,需明日上值之前整理出来。 等她忙完后,已近亥时。 温宁看了一眼零星的炉火,拢了拢大氅正要离开,又见蔚澜放提着食盒走过来。 “来尝尝这新酿的松青酒。”蔚澜放将食盒放在案上,一边往外拿菜肴,一边说道:“司里缺人手,这几日你要辛苦一下。” “侯爷这么晚也还在司里?”温宁往后退开一步,看着他有些兴致盎然的背影,这是不打算放她下值了。 禄北候将菜肴和酒盏摆好,这才将食盒放在一旁,伸手示意她坐下,“两个月后就到了三年一度的多国竞技,陛下历来很重视这次比赛,这也是咱们司里非常重要的一件大事。眼下确实有很多事要提前布置。” 温宁微微一笑,“属下倒是对多国竞技有所耳闻,不止是舞文弄墨,还有摔跤马球比武,倒是极其热闹。不过,这与咱们司里又有何关联?” 蔚澜放将酒满上,“今年天祈国君提出要加上一条,军器设计。” “军器关乎国威,历来都是极其隐秘之事,天祈国当真竟然要公开设计图?”温宁心中犯疑,这怕不是什么好兆头,“侯爷可知头彩是什么?” 蔚澜放笑道:“怎么?你想参赛?” 话音未落,门房提着灯笼慌张跑来,“侯爷,墨指挥使在司门外,说是来接战匠师回家。” 蔚澜放双眸微垂,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禁蜷缩起来。 温宁起身:“时辰确实不早了,属下不敢再继续叨扰侯爷,若无其他事,那属下先告退了。” 蔚澜放急道:“本侯今日公务也已忙完,不知可否与你二人同行一段路程?” 温宁淡淡的笑了一下,“侯爷说笑了,请。” 温宁有些焦急,墨云稷此时来铸造司接她,必然有要事相商,怎奈蔚澜放脚步放缓,她又不好直白催促。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塔楼上的哨卫目光正好落在温宁身上,哨卫只觉得那日从木箱中飞身出来的贼人,身形居然与此女有几分相似。 哨卫立刻向蔚澜放摇晃起一旁的火把示意。 蔚澜放顿时目光如炬,眉头蹙起。他确实怀疑过温宁,但他下意识更希望那个贼人与温宁没有半点关系。 可温宁与墨云稷之间的关系发展得如此快速,不得不让他多想。贼人可以在众目睽睽下盗走图纸并全身而退,司里定然有人接应。 他排查了很久,调查了很久,唯有温宁在那几日形迹可疑,可若那贼人真的是她,那她就应该会武功且功夫极高才是。 蔚澜放不着痕迹的用石子打在温宁的脚踝,温宁本能的躲避,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摆脱蔚澜放的机会,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 蔚澜放抬头望向哨卫,哨卫立即将火把重新插在木架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巡视。 “怎么这么不小心?”蔚澜放扶着她站起来。 温宁揉着脚踝,“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脚踝一痛。” “来人,速请大夫!”蔚澜放厉声道。 温宁连忙拦阻他:“侯爷不必麻烦了,墨大人就在司门外,他直接带我去医馆,会比较方便些。” 蔚澜放是控制好的力度,但是对于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来说,定然要肿几日,他打量着温宁的表情,那痛楚看似不像装的,这才做罢。 门外,墨云稷倚着朱漆廊柱,目光触及温宁踉跄身影的刹那,玄色衣摆已掀起猎猎疾风。他箭步上前抄起温宁的腰肢,温宁腰间垂下的缨络扫过蔚澜放僵在半空的手。 蔚澜放扶着温宁臂弯的手指微微蜷缩,广袖下指节泛起青白,他望着墨云稷将人小心翼翼裹进狐裘的动作,心中竟莫名的泛起一丝酸涩,最终负手而立。墨云稷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对于他的无礼,蔚澜放只是略有些气愤和无奈的冷冷一笑。 墨云稷将她安放在铺着软缎的马车内,转身时,温宁指尖轻扯他袖口:“禄北候想与我们同行一程。” 墨云稷看了看那只的纤纤素手,再抬眸望向蔚澜放时,唇角勾起讥诮弧度,“侯爷的侍卫已经候在官道上了,阿宁受伤,需要尽快医治,以免误了几日后的婚期,还望侯爷见谅。” 说完,他直接命车夫驾车离去。 门房的人余光偷偷瞥了一眼神色阴沉的蔚澜放,将头垂得低低的。 马车驶过半条巷子,拐进一条甬路,便停了下来,车夫跳下马车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墨云稷沉声问道:“怎么受伤了?” 温宁摇摇头,声音也很低,“无碍,想来是禄北候怀疑盗走图纸的人是我,故意试探而已。对了,”温宁顿了顿,撩起车帘一角,往外望了一眼,确认这里很安全,这才接着问道:“你跑来铸造司接我,还提什么婚期,可是事情有变?” 墨云稷鸦青睫羽半垂,“日里,陛下召见了顾太医,紫容参的事应该是瞒不住了。我打算尽快找到齐王谋逆的证据,反制于他。” 温宁顺着他的思绪思考着,“此前,我在楚慕白那见过一本账册,但是上面记载的账目很奇怪,应该是他故意为之,留的后手。我当初担心会打草惊蛇,便将账册放回原地。我在齐王府这几日,楚慕白来过,二人去书房似在密谋什么。如果我们拿到那本账册,再迫使楚慕白交出破密的方法,或许可以找到齐王一些银钱上的罪证。” “好,这件事,我来安排。”墨云稷道。 “找到账册容易,难就难在这破密之法。你总不能将人抓到豸卫司严刑拷打吧。以楚慕白的心性,很有可能不说真话。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件事我来做。你多多留意宫中消息,若是啸元帝怀疑到你身上,他定然会因忌惮你的能力而除掉你,在城中不好明目张胆的下手,或许会调你出城执行什么任务。你要万分小心。” 第三百二十二章 只要是你生的,都该死 墨云稷点点头,他确实要准备好应对啸元帝随时可能突发的变故。至于楚慕白与时家的恩怨,并没有因为和离书而终止,楚慕白的这颗人头,终究得让温宁握着刀来讨才够痛快。 “也罢,那你多加小心。”墨云稷从药箱里掏出一只药瓶给她,又道:“我找到了墨靖远,他被陛下囚禁在密室,死前提到了乙胄军和蔚将军。” 温宁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当初我们搜寻甲胄军的图纸,但发现并非是屠杀燕池王城的军队,墨靖远口中所说的乙胄军,恐怕才是关键。喏你看。”她将图纸展开,“这是从齐王府密室找到的,与你收集的残甲纹路几乎一致。” 墨云稷瞳孔骤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张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脆响,“果然,啸元帝与燕池灭国脱不了干系。” “但墨靖远为何特意提及蔚将军?”温宁蹙眉。 墨云稷松开图纸,“蔚将军是蔚澜放的生父,战功累累,最后却告病数月,返朝不出三日便自刎身亡。啸元帝为此悲痛不已,破例让蔚澜放世袭侯爵。” “难怪,以蔚澜放的功勋尚不足以封侯,原来竟是因蔚将军之故。会不会……蔚将军告病之时可是燕池灭国之日?” 这一点,墨云稷也有所怀疑,也去调查过此事,“蔚将军告假时间近一年之久,而燕池灭国确是在这期间发生的,以目前所得线索来推断,蔚将军极有可能就是带领乙胄军奉旨屠灭燕池之人。” “啸元帝此举师出无名,担心被各国讨伐,便将当年与此相关之人都处理个干净。但只要他做了,就断然会有痕迹可查。”温宁侧首凝视图纸,指尖轻点:“唐家二爷之死或许是个突破口。惊雷找到的那半截残剑,若证实是乙胄军佩剑,便能坐实啸元帝屠灭唐氏满门的罪行。唐家素来忠谨,若非触及帝王逆鳞,何至遭此灭顶之灾?” 墨云稷眸色幽深,温宁所言也正是他心中所想,将图纸缓缓卷起:““惊雷和或云已到边城,会将此事调查清楚的。” 墨云稷将温宁送至小院门前。 流青提着灯笼迎出来,裙角沾着灶间的烟火气:“姑娘可算回来了!”她扶着温宁,“这八宝鸭热了三回,奴婢再去......” “我用过膳了。”温宁截住她的话头,不想她再去忙乎受累。却见墨云稷倏地转身。 月光漏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在地上投出锋利的阴影:“与禄北侯共宴?” 温宁指尖无意识揪住流青的袖口,干干的笑了笑:“哦,不过应付几筷。”她突然拽着流青往屋里走,“现下倒真有些饿了。” 墨云稷望着她们消失在门后的身影,马车里将熄的炭火还在他衣襟上留着余温,自酉时三刻起,他就在铸造司外等着,却不知她正与蔚澜放对坐宴饮。 呵! 若是他再晚出现一时半刻,估计那禄北侯的马车就要亲自送她回家了。墨云稷指节捏得发白,车帘在他身后重重落下,惊起一片细雪。 烛火摇曳间,温宁望着满桌珍馐怔住了,糖醋藕片切得薄如蝉翼,翡翠虾仁泛着琥珀光泽,竟全是她幼时最爱的江南风味,可见流青为了准备这顿佳肴费了不少心思。 一股暖意顺着指尖漫上心尖。 墨云稷玄色衣袖拂过青瓷碗沿,竹箸轻点:“尝尝这个。”转眼间,又将水晶肴肉、蟹粉豆腐堆在她碗中。他忽然停顿,从袖中取出素帕垫在温宁膝上:“莫要辜负流青寅时就起来炖的鸡汤。”尾音里藏着只有她才懂的促狭。 温宁低头看着碗里颤巍巍的杏仁豆腐,唇角的两朵梨花窝藏满了笑意。 次日当晚,温宁便将账册拿到手,并故意留下线索,引他来寻自己。 如兰跪在青砖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儿子的衣物。眼泪在衣料上洇出深色痕迹:“夫君,求你,救救轩哥儿吧!” 话音未落,案上茶盏已被扫落在地,如兰哭声戛然而止,怔怔的望着他。 楚慕白放在桌案上的拳头紧握,盯着院中越积越厚的雪咬着牙齿,“温宁你这个贱人,这一次我定要让你拿命来偿!” 此时,在城南破房里,温宁将热好的羊奶慢慢喂轩哥儿喝下,见他生了困意,便哄着他先睡着。 她与楚慕白之间的恩怨本不想牵扯这无辜孩童,可一想起前世阿姐的幼子就是被楚慕白和何若兰活活的扔进井里淹死时,她攥着轩哥儿衣角的手还是收紧了。 前世,阿姐捧着井台边上那只虎头小绣鞋,质问楚慕白,“为什么?那是你的亲生骨肉,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你怎么能忍心下此毒手,他才只有十个月大……” 楚慕白却也只是一脸淡漠,风轻云淡的仿佛在说着晚上吃什么,“只要是你生的,都该死。” 这一世,因为及时和离,阿姐没有怀上楚慕白的孩子,也少了一些牵绊。 温宁将手炉塞进孩子的锦袄下面,低声喃喃自语:“不知这一世,楚慕白会如何对待这个儿子……不是时温宜所生,或许他能生出几分真心吧……” 楚慕白踏夜而行,很快找到温宁和轩哥。 他环视四周,语气冰冷得可怕:“你倒是会找地方藏身?当初王五绑架你我,你借着郡主之名逃脱,这一次,你只是一个卑微低贱的庶民,我倒要看看谁还能救得了你。乖乖交出轩哥儿,本官兴许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温宁懒得同他这种人白费唇舌,拿出账册直言道:“破密之法和轩哥儿,你只能选一个。” “哼!”楚慕白冷笑,“那不过是本官闲着无聊瞎写瞎画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破密之法。” 温宁俯身将轩哥儿拽至身前,“你果真冷血无情,不在乎你儿子的死活?”温宁指尖划过账册某页,“轩哥儿若死在这里,明日全城都会知道,楚慕白冷血无情,见死不救,你说这得有多少人会揣测你的用心,这轩哥儿究竟是谁的血脉?又或者楚郎中藏着怎样的惊天秘密,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性命都不顾了?” 楚慕白瞳孔骤缩,袖中手指猛地攥紧,远处传来微弱的更夫梆子声。 丑时已到! 第三百二十三章 楚慕白为嫁祸温宁,残杀亲子 他忽然怒喝道:“别说了!你不就是想要破密之法吗?我带来了,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后,不要再出现在本官面前!否则,本官定将你和时家那贱妇碎尸万段!” 他从怀中取出绢布,“你先放孩子过来。” 温宁会武功,并未担心他会失信耍诈,救走孩子再毁掉绢布。 刚松开轩哥儿的衣领,轩哥儿就扑进楚慕白怀中,楚慕白将绢布丢过去之际突然暴起! 寒光闪过,匕首精准刺入孩子后心。随后将孩子推回到温宁怀里。 鲜血瞬间染红了温宁前襟,轩哥儿软软倒在温宁怀里,小手还攥着她腰间玉佩,满眼惊恐。 “楚慕白……你!”温宁简直难以相信,这可是他同所爱之人如兰生的孩子啊!他竟然也能下得去手。 畜生啊! 巷口恰好响起齐王的怒喝:“住手!” 楚慕白瞬间变脸,踉跄后退:“你这毒妇,竟连一个幼儿都不放过?我、我跟你拼了!” 齐王侍卫一拥而上,将温宁和楚慕白都控制起来。 轩哥儿小小的身体从温宁怀中滑落,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口中不断的喷吐着鲜血,很快闭上了眼睛。 温宁双手沾满轩哥儿的血,她盯着楚慕白那张虚伪的脸,胸口剧烈起伏,“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就为了栽赃我?” 楚慕白立刻装出悲痛欲绝的模样,扑向轩哥儿的尸体:“轩哥儿!我的儿啊!”他转头又对齐王哭诉:“王爷明鉴!这毒妇不知从哪里弄一个账册,还逼我交出什么破密之法,否则就要送我儿归西,下官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弄一个布帛蒙混过关,谁知她竟然……竟然下此毒手啊!” 齐王皱眉看向温宁:“你还有何话说?” 侍卫将绢布收走,齐王展开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一看,上面写的是一首诗。 齐王又翻看了一眼账册,只有一页上面有字,其余页数皆是空白。 温宁忽然冷笑,楚慕白为人狡诈奸猾,她自然要有所防备,事先做了一本假账,不然就白费了这一番周折。“齐王,你可知那本账册里记着什么?皆是他与陈志远之间的腌臜事。” 齐王闻言,攥着假账册的手指指节泛着青白,“账册在哪?” 温宁笑了笑,笑容有些凄厉:“自然还在楚大人手中,否则他又怎么敢拿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做赌注,随便拿一块绢布写上几个字就来糊弄我。只因他知道,真的账册还在他手中。”随及,她转目望向楚慕白,“楚大人疼爱幼子人尽皆知,却不想遇到我这个毒妇,对不对?” 楚慕白一愣,此时他的脑子里变得一片混乱。 他没想到温宁居然当众承认这杀人事实,这可是要以命偿命的大罪! 正常人不是应该极力为自己辩解吗?更何况,杀轩哥儿的人本就不是她! 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 自然是离间他与齐王建立起来这并不算牢固的信任。 旁人或许不知陈志远是在为何人敛财,难道齐王也不知晓吗? 事关陈志远的账册,无论落在谁手上,都将让齐王感到寝食难安,他必然想尽办法找到账册,毁掉与账册有关的所有人,这其中自然包括他新养的这条狗——楚慕白。 “不!账册已经被她盗走了……”楚慕白急着辩解。 却不想落入温宁的圈套。 他起初可是否认自己知晓账册一事,如今又如此坚定承认了账册存在的事实,他这般欺哄齐王,齐王岂能轻饶了他! 温宁盯着楚慕白慌乱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她缓缓站起身,嗤笑道:“楚大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连齐王都敢欺哄,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说不敢做的。” “没有,绝对没有!下官对殿下忠心耿耿,绝不敢生出半分欺瞒之心。”楚慕白蜷起腿跪在齐王面前,脸色铁青,袖中的手也是微微发抖。 齐王怒将假账册摔在他脸上,怒喝道:“楚慕白,本王看你是活腻了!” 厉风厉声道:“楚大人,还不快快交出账册和破密之法!” 楚慕白瘫坐在地上,苦苦哀求:“殿下,下官知错了,但是下官真的没有账册,账册早被这毒妇盗走了。” 厉风看了一眼齐王,又道:“破密之法在哪里?” “在……在……” 厉风拔出长剑抵在楚慕白的脖颈处,楚慕白立时吓得浑身一哆嗦,“在如兰的红色肚兜里……” 齐王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骤然转冷:“杀!” 刀光闪过,楚慕白连求饶都来不及,咽喉处已喷出一道血线。他瞪大双眼,重重栽倒在轩哥儿身边,鲜血很快浸透了积雪。 齐王靴底碾过血泊,在温宁面前站定,“账册交出来!”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 温宁看了一眼楚慕白的尸体,抬头迎上齐王冰冷的视线:“殿下,这账册本就是要献给您的,不过,属下担心骗取破密之法失败会打草惊蛇,让楚大人将账册转移,就拓印一本,真本还在楚家暗格之中。” 厉风按照温宁所述,在破房的枯草。 齐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温宁,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毫不避让。“战宁杀人,交由府衙。”他冷声道,“由木大人亲审。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温宁垂下眼帘,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这座破败民居地处偏僻,齐王为何会在此时途径此地,又怎会正好看见轩哥儿倒在她怀里?一切太过巧合,显然是楚慕白与齐王设好的局。 她太清楚这两人想置她于死地的心思。明枪暗箭,已不是第一次。既然看穿了他们的勾当,此刻再多辩解也是徒劳。 若激怒齐王,他一声令下召来暗卫,她未必能杀出重围。即便侥幸逃脱,楚慕白和轩哥儿的尸体还躺在这里,反倒坐实了她杀人潜逃的罪名。 倒不如将计就计。 这案子疑点重重,就算齐王要“光明正大”地处死她,但至少还给她几日的喘息之机。 第三百二十四章 狱中再遇于药年 温宁因杀人入狱之事很快传到墨云稷和蔚澜放耳中。 齐王心知肚明,区区禁制探视的禁令根本拦不住墨云稷。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以温宁为诱饵,只要墨云稷敢来劫狱,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将这对未婚夫妻一网打尽。否则,他当时就一剑刺死了她,让她下去和楚慕白这条疯狗继续缠斗下去! 堂审时,温宁详述当时的情形,极力翻供,解释当时承认杀人只是权宜之计,可案发地点光线昏暗,加上齐王和厉风等众位侍卫作证,她的辩解反倒成了狡辩。 木大人也曾派人去现场调查,但很可惜,现场混乱,并没有证据证明温宁是无辜的。 墨云稷通过安插在牢中的内应,趁着狱卒交接的空档,与温宁匆匆交换了情报。 然而就在消息传递出去的同时,齐王的手下已经找到了那件关键的红色肚兜。只是还未等他们将证物送回王府,墨云稷便派棉雨带人半路截获。 齐王得知后勃然大怒,一把抓住鎏金屏风上的蟠龙雕饰,硬生生将龙眼处的宝石抠了下来。整座屏风在他手下剧烈晃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负责此事的厉风因任务失败,被齐王下令重责五十鞭。 墨云稷找到了温宁藏匿的真账本,与肚兜内绣帛上的记录相互印证。账册上不仅记载了陈志远的贪污罪证,还涉及齐王的一些隐秘交易。虽然这些证据尚不足以彻底扳倒齐王,但若在关键时刻使用,或许能成为致命一击。 墨云稷将证据小心收好,此时温宁还在狱中饱受折磨,府衙狱卒的刑法虽不比豸卫司毒辣可怖,但也让人生不如死。这些证据都是她拿命换来的,断然不容有失。 墨云稷和蔚澜放虽暗中打点狱卒,但碍于齐王威势,狱卒们也不敢太过放水。温宁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伤口在地牢的潮湿中发炎,整个人烧得滚烫。 墨云稷得知后,计划劫狱。 得知温宁的情况后,墨云稷决定冒险劫狱。就在他准备行动时,宫中突然传来圣旨,命他即刻入宫面圣。前来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金刀卫,这些人拥有先斩后奏的特权。 面对圣命,墨云稷现在还无法抗旨。 他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入宫。 棉雨和晨风虽武功高强,但终究是江湖人士,没有足够的权势保护温宁。 情急之下,墨云稷将消息暗中传递给蔚澜放,希望他能设法营救温宁。 蔚澜放误以为是自己买通的狱卒,殊不知是墨云稷早已放好的“线头”。 当他看见她染血的囚衣下,肩头上赫然出现的红梅胎记,忽然想起前些年,他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见过一张帛上画着与这胎记几乎一模一样的图案。他立即追问她的身世,奈何温宁伤势过重,神志不清无法作答。 蔚澜放嘱咐狱卒好生照看她,若敢怠慢,他决不轻饶。匆忙离开府衙后,他没有坐马车,而是独自一人疾行至时家。 齐王的探子本欲蹲守墨云稷,却不想等来的是禄北候,但一想到最得齐王宠信的厉风都受了五十鞭刑,心中一凛,也不敢有丝毫懈怠,一人继续暗中尾随,另一人回府报信。 时枫守在花厅外,探子不敢靠近,只隐约听见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争吵声。 蔚澜放将温宁遭楚慕白陷害、在狱中受刑的事全盘托出,厉声道:“若你还认这个妹妹,就该明白该怎么做!胎记的事,你即便不说,本侯也自有办法查清,但若因此耽误救她,时家主可别后悔!” 他原以为这番威胁能让时温宜松口,却不想她守口如瓶。看来温宁的倔强,倒是像极了她这个姐姐。 眼见问不出结果,又不能在时府久留,蔚澜放只得愤然离去另寻他法。 探子尾随蔚澜放离开时家后,立刻回去复命。而折返回来的探子负责继续跟踪蔚澜放。 承安阁内,探子单膝跪地:“主子,属下不敢靠前,但是隐约中听到禄北候提到了含苞待放的红梅胎记,此事与时家主有关。” 齐王指节叩在檀木案上发出闷响:“查!把那枚胎记,给本王查清楚!” 数日后,终于在一本残破的《燕池国志》中发现相关记载:燕池国每百年,或将诞生一名继承“血梅印”的女婴,视为国之祥瑞,而数百年间,也只有一位公主出生时身上出现过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花。 齐王盯着呈上的古籍冷笑连连,“公主吗?哈哈哈哈……本王倒要看看,这时家姐妹藏的这么深,到底意欲何为?” 他忽然收起笑容,沉声道:“备马,去时家。” 自从蔚澜放来过后,时温宜就开始筹划营救温宁的对策。 当齐王赶到时府时,她的肩头已有一处烫伤,隐约可见被刻意遮掩的痕迹。 齐王一眼看穿她的用意,冷笑道:“用伤疤掩盖胎记?拙劣的把戏。” 虽然识破了时温宜的计谋,但胎记已毁,时温宜咬死不承认,即便他是齐王也不能毫无证据地以“燕池亡国公主”的罪名抓人。 他暂时按兵不动,转而进宫面圣:“此女不除,恐生巨变。” 啸元帝却一脸淡然道:“燕池早已覆灭,哪来的什么公主?时温宜对京都百姓有功,朕说过要论功行赏。她若是个明白人,就该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那战宁,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她?”齐王端详着啸元帝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杀人偿命,依法严办!”啸元帝将朱批御笔放在笔山上,神色肃冷的审视着掌中奏折。 地牢里暗无天日,唯一的光来自昏暗的烛火。 在蔚澜放的暗中施压下,木承平不敢怠慢,特意安排狱中大夫为温宁诊治。 当温宁抬起苍白的脸,透过散乱的发丝看清来人时,竟露出一丝苦笑:“于大夫,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于药年走近一看,这才认出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囚犯,竟是当初救过自己的温宁。 他因何出现在府衙大牢中,还要从敦庆王被捕说起。只因他被温宁的话点醒,及时悔改,终结了疫情继续扩散传播。啸元帝为彰显仁德,判他在狱中服役赎罪,救活的人数要抵过他害死的人命,便可重获自由之身。 于药年心知肚明,这场瘟疫死者无数,而牢中囚犯又有几人需要医治?他这辈子注定要老死狱中。 却不想,竟会在此重遇恩人。 他仔细为温宁上药,又亲自煎了汤药送来:“你救过我的命,如今我只能以这碗药相报。放心,没下毒。” 温宁淡然一笑,仰头饮尽。 药中加了安神的成分,于药年是想让她好好睡一觉,少受些折磨。 可这一睡,温宁竟梦见时温宜悬吊在三尺白绫之上……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关键证物灯笼已找到 铁链在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温宁撑着冰凉的墙砖起身。 梦中出现的一只错金双龙的香炉似是宫中的物件,可阿姐与宫中之人并无往来,究竟是谁要对时温宜下手? 这时,狱卒刻意压低的嗓音突然刺破了她的思绪:“墨大人说灯笼找到了,姑娘可以反击了。还有齐王已经被褫夺封号禁足在府中。” 狱卒谨慎的往四周望了一眼,传完话便立即离开了。 那只灯笼是此案的关键线索,却意外的丢失了。其实也不是意外,齐王一心想除掉温宁,自然要把关键证据除掉,只是不知为何竟然还真被墨云稷给找到了! 温宁拜托狱卒请来了木知府,但为了不表现得那么明显,温宁只说想见时家主一面。 木承平双手背过身后,为难的叹着气道:“你杀害楚轩罪证确凿,在没有找到新的线索证明你是无辜之前,你不能见她。你和时家主为京都城的百姓做了很多善事,救了很多人的性命,本官钦佩你二人的善举。但此事,本官也只能依律办事。” 温宁抓住栅栏:“若我能证明楚慕白更有杀子动机呢?” 如果能证明楚慕白也存在杀人的动机,那楚慕白也成了嫌疑人,新的嫌疑人出现,此案便需再审,温宁便会由杀人犯的身份改为嫌疑人。 木承平略一沉思道:“你若能提供有力的证据证明此案尚有其他嫌疑人,根据大宗律例,非证据确凿的死刑犯,是可以前来探视的。” 温宁紧张肃冷的神情微微一松。前世楚慕白与何若兰恩爱非常,在温宁有生之年,倒是从未出现如兰。但这一世不同,何若兰小产,伤了根本,再无子嗣可望。楚慕白移情别恋如兰,倒是同后者生了一个儿子。 陈家老夫人得癔症时,请道姑做法。那道姑只见过楚慕白一眼,便说此人无福无德,唯一的儿子也是个先天不足的。 上一世,温宁那小小的侄儿就是先天不足,所以,温宁对道姑批命之言并未在意。 可如今想来,道姑所言的那个孩子或许就是轩哥儿,而楚慕白很有可能早就发现轩哥儿的不足之症。 楚家上下皆是一丘之貉,最重门楣颜面。楚慕白此人,心性更是阴鸷如蛇蝎,手段狠辣似豺狼。与其让这病秧子日后成为笑柄,不如趁其尚有价值时物尽其用。楚慕白深谙此道,楚映雪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前世何若兰从未生育病儿,今生这变数恰成破局关键。 如今关键证物灯笼已经找到,只要温宁提供证据证实楚慕白具有杀子动机,就能为自己摆脱掉所谓的“杀人之罪证据确凿”的定论。 “如果死者本身就患有天生的疾病,注定命不久矣,那楚慕白为了颜面和自己的利益杀子,借此嫁祸于我的动机是不是就有了?” 毕竟,世人皆道“虎毒不食子”,楚慕白这般为了一己私利,竟能狠心手刃亲生骨肉,如此泯灭人伦、丧心病狂之举,任谁听了都要斥一声荒唐,又有谁能轻易相信?旁人只道他是慈父,又怎会想到他竟有着畜生不如的心性。 可若换个说法,告知她们那孩子本就先天不足、注定短命,这看似合理的缘由,便如一把细密的针,悄然刺入她们原本坚不可摧的观念壁垒。 木承平一愣,眉头紧锁,“本官会去找轩哥生母问清楚。” “还有何若兰!事已至此,如兰未必会说出实情,但何若兰不同,她若是知晓此事,必会和盘托出。”温宁提醒道。 迫于案情性质恶劣,木承平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寻访何若兰与如兰公堂回话。 也正如温宁所担心的,如兰坚称轩哥健康无疾,倒是被折磨得毫无人样的何若兰死死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等着亲眼看着楚慕白和如兰罪有应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她不仅承认了楚轩先天不足,还提供了接生稳婆的姓名和如兰身边的老仆妇买通稳婆替他们保守秘密的证据。 如兰极力隐瞒此事,但却不知一个将死之人居然是她最致命的一击! 在楚慕白折磨何若兰之时,何若兰就将孩子不足之症说了出来。 如兰闻言瞳孔骤缩,突然暴起扑向何若兰,“我说夫君为何突然待轩哥儿那般冷漠,原来都是你这个贱人在捣鬼,我、我要杀了你!”三个耳光带着风声甩下,若不是衙役死死架住她,她便要拔下珠钗刺进何若兰的心脏。 木承平怒拍惊堂木,喝道:“肃静!” 如兰杏眼圆瞪,胸膛因愤怒剧烈的起伏着,但是碍于木承平的官威,她也不敢在此撒野耍耍泼。 木承平见他们都安静下来,命衙差将稳婆带上堂来,将此事询问清楚,那稳婆供认不讳,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诉说,比何若兰说的还要详细,让如兰再无处可反驳。 如兰踉跄跌坐,终于明白,大年夜过后,楚慕白为何会突然撤去轩儿的嫡子玉佩,甚至听见孩子哭闹一声,便大发雷霆,原来竟是何若兰葬送了她孩儿的生机。 可此事就算证实楚慕白因爱子心切纵而生恨,有了杀子动机,也无法断定楚轩就是楚慕白所杀。 温宁跪禀道:“账册载明陈志远为齐王敛财七十万零八千两,这般铁证在手,民女何必多此一举杀人?更何况若真要行凶,岂会抱着垂死幼童等齐王擒拿?早该将孩子推向楚大人借机脱身才是!” 温宁抬起头,慧黠的双眸依然如往日般充满神色,丝毫看不到大刑后的惊惧和绝望。 她又道:“那日天气并不好,甬道两侧荒宅无光,唯一的光源便是楚慕白手中的那盏灯笼。大人只要寻到那盏灯笼,当堂验看便知那光线可否让人在五十步开外,依然可以看清民女杀人的情形?” 此前,温宁没有提及灯笼一事,是因为墨云稷赶去现场时,灯笼已经丢失,他派豸卫司去寻,最后是在距离案发地点五十丈开外的雪堆里挖出来的。 而齐王当时为了不暴露行踪,并未点燃任何光源。 第三百二十六章 时温宜被宣入宫 自然也不会交待出这关键证物。 木承平立即命人去案发现场寻找灯笼,不出两个时辰,衙差提着一个沾着血泥的绢灯返回。 灯罩内仅剩半截残烛,那绢面上褪色的“楚”字突然刺痛了何若兰的眼睛。她踉跄着扑向证物台,枯瘦的手指悬在灯罩上方颤抖:“这、这是柴房那盏……”残烛凝固的蜡泪像她干涸的眼泪,“这一年来,我只有看见它发出来的光,方觉自己还活着。” 何若兰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可前几日,他突然把它抢走了,说我这个活死人配什么光……” 而楚慕白拿走灯笼之时与事发之日正好吻合。 木承平拿起灯笼时,灯罩内壁还粘着几根干枯焦黄的长发。经仵作查验,与何若兰的发丝也完全吻合。 这盏被夺走的光源,此刻成了最残忍的物证:它不仅照亮了凶案真相,更照出了楚慕白残忍无道,如何摧毁一个人的生存意志。 师爷持灯退至二十步外,火光已成朦胧橘点。而据齐王证词,他出现时距离案发地竟隔五十步,又是如何能看清温宁刺入的角度。 由此可见,齐王再做伪证。 按照审讯规则,要提审齐王上堂,可他此时被禁足,若想审讯齐王,必须先知会陛下。木承平只好先将温宁关进普通牢房,准备递交一份折子。 时温宜终于可以来看望温宁,当她看见温宁褴褛囚衣下那些泛着青紫的鞭伤时,捧着的药匣砸在青砖上。 温宁沾着血痂的手捧起她的脸,拇指拭过眼下泪痕,“阿姐莫要难过,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从这里走出去的。”温宁故作轻松的笑着。 时温宜重重的点点头,可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触目心惊的伤痕,她怎又会不心疼。她从药箱里拿出很多药膏,“顾老得知你遭人陷害入狱,特意准备了秘制的金疮药,差桂月送到时家,希望我们进来探监时带给你。” 温宁接过那些药瓶,“顾老医者仁心,是难得的好人。”又忽然握着她的手问道:“阿姐,你先告诉我最近可遇到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温宜道:“禄北候倒是来过家里,询问红梅胎记一事,不过暂时被我遮掩过去了。” “可她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他说来牢中看望你时,见你发着高热神志不清,肩头上便显出了那朵胎记。” 温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阿姐必须出城!” 如今城外的路已经清理出来,想出城并不难。 时温宜微微一笑摇着头,“逃,反倒欲盖弥彰。阿姐会小心的,时枫和时杰现在的武功都很厉害。不仅如此,墨大人也暗中安排了人进了时家,他们都能保护阿姐。” 正此时,一名狱卒急步走来:“时家主,你家家奴前来请你立即回府接旨。” 接旨? 错金双龙香炉? 难道想杀阿姐的人是陛下?! 温宁紧张的握着时温宜的手,“阿姐,千万、千万不要入宫!”她声音发颤,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又急又轻,仿佛又怕被宫墙上的风听见。 时温宜眉心蹙起细小的褶皱,琥珀色的眸子映着妹妹苍白的脸。她反手握住温宁颤抖的指尖,掌心相贴处传来温热的脉搏,“阿宁放心,阿姐还要等着阿宁平安归来呢。” 看着阿姐离去的背影,温宁握着栅栏的掌心俱是冷汗。 时家虽有墨云稷的人暗中保护,一旦有什么危险,他们定然会想办法护住时温宜离开的。怕只怕,时温宜为了时家其他人,也断然不肯出城的。 时温宜下了马车后,只见府门大开,院中传旨公公神色肃冷的站在硬壁后方,握着浮沉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她提着裙角,急步匆匆而来。 待她跪下后,缓缓展开明黄圣旨:“奉天承运:朕闻民为邦本,时值寒症肆虐,京都百姓困顿。时氏家主时温宜,体恤民艰,倾囊捐药赠粮,活人无数。其仁心义举,实堪嘉尚。兹定于明日巳时一刻,宣时氏家主时温宜入宫觐见。钦此。” 入宫,便意味着脱离墨云稷的保护。 可若入宫,就是抗旨不遵,势必会牵连到所有人。 时温宜接下圣旨,打赏了公公。待他走远,厉声吩咐所有仆人集合到院中,道:“入宫一事,不可传讲出去,尤其是不能让二小姐知晓。” “是!” 一夜无眠,温宁攥着栅栏的指节泛出青白,铁锈味的寒气顺着掌心往血脉里钻。 普通的牢房里都有一扇小小的方窗,阳光会透过窗棂照进来。 温宁望着那一点点在眼中加重的光芒,此时,她还不知时温宜的背影正渐渐融进那朱红的宫墙。 宫门在时温宜身后轰然闭合的声音,像极了一把生锈的锁。 但时温宜的心是坚定的,不管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不怕! 她记得,父亲在她记事后常说:“保护好阿宁,不管未来她是谁,她也永远是我们时家的孩子。” 可温宁却只记得:“光明最终会驱散所有黑暗!” 想起温宁小时候,总缠在她膝头,端着圆嘟嘟的小脸等着她讲故事时的样子,时温宜清丽的脸上不禁漾起笑意。 陛下论功行赏,时家仁心可昭日月,自然最为显眼。 ——赐时家“济世安民”金匾。 ——封时温宜为尚金局度支司监(正五品),掌宫内财政收支工作。 赐紫宸殿偏院为居所,即日起准其入宫。 时温宜跪在织金毯上接过圣旨,鎏金卷轴压得腕间翡翠镯叮当作响。群臣的恭贺声浪里,彰显着陛下赏赐的无限荣宠。 可时温宜却知,自己已经成为一只金雀,被陛下一道圣令困在金丝笼中,飞不出去了。 啸元帝原本有意纳她为妃,但是碍于时温宜曾是楚家妇,非完璧之身,有碍皇家尊严,这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赐官。 而且是举足轻重的度支司监,只要时温宜生出一丝不轨之心,啸元帝都会第一时间察觉到。 木承平的奏折此时正瘫至在御书房的书案上,啸元帝斜倚在龙椅上,端着鎏金缠枝的茶盏,轻轻的吹散上面漂浮的热气。 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二十七章 齐王与禄北候密谋 目光如注,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将茶盏放下,半盏君山银针早已凉透。 他抓起奏折猛地掷入蟠螭纹铜炉。火舌倏然窜起三尺,将御书房梁柱间的浮尘照得纤毫毕现,跃动的光影为他轮廓镀上金边,却在眼窝处投下更深的阴影。 木承平在值房里枯坐两日,案头那盏清茶茶汤早已淡得照得见人影。每日辰时宫门开启的声响都让他指尖微颤,可御前太监带来的永远只是“陛下尚未朱批”这句套话。 温宁还被关在牢中,无法提审齐王,这案子就无法定性。这悬而未决的奏章像柄出鞘三分的剑,寒光映得他如芒在背。 齐王虽被褫夺封号,但终究是皇子。木承平要提审皇子,就等同于在撕扯皇室的遮羞布,哪有那么容易!他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时,墨汁在“提审”二字上就凝成沉重的墨痂。 可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回府衙等等。 而此时,墨云稷隐在垂拱殿的石柱后,奉陛下之令,暗中观察齐王动向。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即便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一旦牵涉皇权,温情便荡然无存。当他将账册破解后呈到御前,啸元帝便命他率领豸卫司搜查齐王府,寻找脏银巨款,只可惜,那笔脏银早已化作暗处的刀剑,正对准这九重宫阙。 墨云稷并没有点破齐王囤兵之事,这把剑只有戳进啸元帝的心脏,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而帝王与皇子间的疑心便是这把剑上最好的毒药。 果不其然,啸元帝疑心这笔巨款所用何处,齐王的区区贪腐说辞,又怎会骗不过历经权谋的帝王之眼。 陛下给齐王留下一个豁口,齐王就像鱼儿朝鱼饵游了过来,殊不知那只网已经张开了口,就等着鱼儿咬钩。 齐王此刻正把玩着琉璃杯,目光阴狠如炬,思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军饷耗尽,逼宫在即,他必须扫清所有障碍。 “想办法散布谣言出去,本王要引时温宜入彀。” 只要时温宜死在皇帝手里,以战宁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定报仇。届时墨云稷忠义两难,便是他起事的最佳时机。 “爱情啊……还真是个好东西!”琥珀酒液在杯中流转,映出齐王阴冷的笑意,“再去怡园定下一桌宴,本王要好好款待禄北候。他们越想让水面平静,本王偏要搅乱这池水,越浑越好。” “是!”厉风拱手退下,关上殿门那一刻,招手唤来暗卫。如今齐王被禁足,他身为齐王身边的近身侍随,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中,这些事,只能交与面生的暗卫去做。 数日后,消息便传入宫中。 时温宜踏着暮色回到紫宸殿,转角处几个宫女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她走近,几人脸色骤变,如同见了鬼魅般仓皇散去。 零碎的对话还是飘进了耳朵,“他们说燕池亡国,皆因那则关于重宝的传言。” “哪个君王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时温宜默默的走进房间,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入宫受赏那日她就明白,什么功勋封赏都是幌子,啸元帝真正在意的,是胎记带来秘密。只是她没想到禄北侯表面磊落,转身就将此事密报君王。 只是她并不知晓,那夜潜入毓秀阁的,是齐王的人。时枫追出去时,黑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她还以为是禄北候不死心,夜里再次来打探。 蔚澜放休沐之日,齐王府的邀请帖传到他案头。 “侯爷,如今齐王正处于风口浪尖,这邀约,您当真要去吗?”陈直紧张的望着禄北候。 “自然要去。禁足禁不住人心,更何况齐王虽被褫夺封号,终究还是皇子。”蔚澜放突然一顿,望着门外,又道:“不必准备车马,本侯步行前去即可。” 怡园刚刚熬过寒症的萧条,今日这场宴席是重新开张的头一桩生意。时温宜虽在宫中当值,临行前却再三嘱咐老掌柜和时枫要好生经营。此刻园中陈设雅致,菜肴精美,酒香氤氲,俨然成了权贵们议事的绝佳场所。 齐王指尖轻叩案几,竟寻不出半分纰漏。 “禄北候,可还记得你与本王之间的约定?”齐王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自是记得。”蔚澜放抬眼,“只是,当初殿下可说的是争储,如今怕不止于此吧?” 齐王道:“你既知本王处境,那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约你前来,一是告诉你,蔚将军的真正死因。至于我们之间的约定,本王相信禄北侯听本王讲完这段故事后,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齐王直视对方,缓缓道出二十三年前的秘辛。 “蔚将军奉密旨训练所向披靡的甲胄军,器簿李大人负责兵器制造,三年后,军队养成,分成两支开始执行秘密任务。 啸元帝心胸狭隘,野心勃勃,一心想统一云州大陆众国,便令蔚将军秘密潜入燕池国,以最快的速度,最残忍的方式灭了燕池皇室。 但、斩草不除根,将来必然后患无穷。 那场血洗中漏网的小公主成了隐患。蔚将军深知啸元帝的脾性,知晓此事必会株连九族,便将这纰漏悄悄按下。他原以为屠戮的刀痕终会随时间淡去,却不知在帝王眼里,他们这些染血的刀,注定就是需要抹去的污点。 于是,有了御书房内密谈三个时辰之事。 蔚将军留下遗书一封,证明自己是畏罪自戕,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看似真情实意之言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殿下莫不是想说,致我父亲自裁的罪魁祸首是陛下吧?”蔚澜放眉目间凝出的戾气,倒衬得怡园的雅致多了几分森冷。 “那侯爷以为,这爵位为何会落在你头上?”齐王的话像刀子剜在蔚澜放心上。见对方指节发白,他取出泛黄的图纸:“这是乙胄军甲胄图样,从冷宫废后处所得。” 朝野上下皆知,蔚将军死后没多久,御书房内发生剧烈的争吵,啸元帝一怒之下将皇后打入冷宫,并当即下令,此生此世不得踏出冷宫半步。 第三百二十八章 时温宜被赐三尺白绫 废后一事震惊朝野,蔚澜放也曾怀疑过这背后是否与父亲之死有关?但冷宫毕竟属于皇宫禁地,以他的能力远不足以接近废后。 “就算如此,那同我父亲出征的乙胄军又在何处?如此一支特殊的军队,总要有人来领导吧!”蔚澜放道。 “死了,都死了。陛下连你父亲都舍得杀掉,区区一支军队,于他的名声而言,孰轻孰重?” 蔚澜放盯着那张泛黄的图纸,上面模糊的皇印如同铁证,将这段血仇钉死在眼前。 如齐王所言,蔚澜放与陛下之间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齐王就是想利用此事,逼蔚澜放与陛下反目成仇,助他成事。 齐王的声音带着蛊惑,“本王的铁骑,可比当年的甲胄军更精锐。禄北侯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是选择愚忠背弃孝义,还是弃暗投明,同本王一起开创太平盛世?” 图纸在蔚澜放手中微微颤动。 他太清楚与齐王结盟意味着什么,即便事成,也不过是重蹈父亲鸟尽弓藏的覆辙。更何况谋逆之举,本就违背蔚家“忠君爱国”的家训。 可杀父之仇,岂能作罢? 蔚澜放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窗外夜色深沉,静的可怕。可耳畔,好似又传来二十多年前,德海宣读这侯爵之位世袭罔替恩旨的声音。 蔚澜放忽然意识到,从踏入怡园那刻起,御书房的眼线怕是早已将消息递了上去。无论他作何选择,在皇帝眼中都已是个叛臣。 “殿下,想让我做什么?”他转身时,眼底的火光已然冷却。既然进退都是死路,不如先下手为强。 齐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指节轻轻叩着案几:“三年一度的多国竞技赛将至,侯爷不妨早做准备。” 蔚澜放眸光微动,“殿下是要借使团入城之机,让军队乔装混入?” “不愧是禄北侯。”齐王举杯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赞许。 “下官自当尽心。”蔚澜放起身行礼,衣袂带起细微的风声。 两只酒盏在空中相碰,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相似的弧度。窗外暮鼓声起,将这场密谋掩在渐浓的夜色里。 齐王仰头饮尽杯中酒,有了这枚棋子,棋盘上的杀招便又多了一重。 宫中又多了一道传言:燕池有重宝,得此宝者可魅惑天下。 啸元帝将鎏金手炉重重搁在龙案上:“朕听闻,燕池王族有件传世秘宝?” 跪在殿中的时温宜脊背一僵,金砖地面倒映出她渐显苍白的脸。 此刻御书房的案上,新调任的秉笔小太监已经在错金双龙的香炉中添入致幻的龙脑香。 “时温宜。”啸元帝忽然冷笑,“或许该唤你燕池公主?”他盯着阶下女子纹丝不动的身影,指腹摩挲着玉扳指,他见她并未急着反驳辩解,也不曾哭喊求饶,这般淡然无惧倒是有几分皇室儿女的气度。 又道:“当年蔚将军瞒报的,恐怕不止是条漏网之鱼吧?” 时温宜慢慢抬头,眼底像淬了冰,“陛下,燕池王族何错之有?你竟这般怕他们。甚至过了二十年,您还在怕这些冤魂索命!” 香炉里爆出细微的噼啪声,龙涎香混着龙脑的气息在殿内盘旋。啸元帝的瞳孔骤然收缩,案上的密折骤然被扫落在地。 “你若交出燕池重宝,朕可以放了你,也许你好好做你的时家家主。否则的话……” “否则就杀了我?!”时温宜冷笑,“燕池从来不曾有什么重宝,那些传言不过是别有用心罗织出来的谎言罢了。更何况燕池国早已不存在,燕池臣民也沦为尔等口中的妖奴,早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他们,陛下又何苦咄咄相逼?” “你放肆!”啸元帝唇角颤动,摔碎茶盏。但一想到燕池重宝,语气硬邦邦的缓和了一丝。他盯着时温宜平静的面容,忽然压低声音,“你当真不怕死?” 时温宜看着地上四溅的茶汤。 怕? 若恐惧有用,燕池城头就不会悬满尸首。 当啸元帝撕破脸皮时,眼泪与哀求只能让她所代表的燕池人变得更加可悲。 至于说放自己一条生路,更是不可能! 陛下既已认定她是燕池公主,倒不如就让她替阿宁来终结这场屠戮。 “燕池从未有什么可以魅惑天下的至宝,否则,我燕池国又何苦会被尔等小人毒杀,至今都要生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可悲的是,贪婪者永远学不会适可而止。你们灭了燕池,却还要编造什么重宝的谎言,不过是想给自己的暴行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时温宜站起身走向前来,指尖几乎要戳进啸元帝的眼眶。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肩骨处狰狞的烫伤疤痕,“这就是你们要找的燕池重宝,当年我被藏在父王寝殿的密道里,亲眼看着火油从梁上浇下来。你若想要,便挖了去,看看能否帮你惑乱天下,一同云州。” 啸元帝猛地后退半步,龙袍扫翻了案上镇纸。时温宜却笑了,“真正的宝物,是燕池三万百姓的冤魂。他们夜夜都在您梦里吧?” 藏在屏风后的禁军统领立即上前,将时温宜按压在地上。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变了形,可她却一点畏惧都没有。 “赐白绫!”啸元帝咬牙切齿道:“你们燕池不是有一条铁律吗,朕偏要让你的亡魂永世不得安宁!” 永和三年冬,燕池国遭遇百年大旱。苏皇后开私库赈灾三月,当发现官仓贪腐克扣赈灾粮时,这位出身将门的皇后做了一件震惊朝野的事,她持先帝御赐金锏砸开官仓,当场斩杀三名贪官。暴怒的皇帝以“牝鸡司晨”之罪赐白绫三尺。 临刑前夜,苏皇后用簪子在囚室墙上刻下《救荒十策》,其中第七条“以商补农”之法后来成为燕池经济支柱。可令人痛心的是,官婢发现她遗体时,白绫竟是被反复磨损后断裂的,原来皇后为等灾情奏报,硬生生用脖颈磨断白绫三次,直到确认灾民安置妥当才赴死。 百姓在苏皇后停灵期间,自发用十万条红绸结成“长明幡”覆盖皇城。新登基的太子颁布《禁白绫令》,规定:凡燕池子民,颈项间不得系白,违者以叛国论。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下战书 温宁幼时总要攥着时父的衣袖,缠着时父为她讲故事入睡,苏皇后的事便也是温宜那时听来的。 啸元帝以为用此法来击溃时温宜心中残存的最后坚强,却不知时温宜并非燕池国人,也不必守着那被“血”浸泡百余年的规矩。 如今,她要为妹妹温宁挣一条生路,死,她从不惧怕。 时温宜被关进紫宸殿中,透过窗棂望着府衙大牢的方向,嘴角嗪起一抹笑意。 阴冷的牢房里,棉雨的脚步声惊醒了蜷缩在角落的温宁。她猛地抓住铁栅栏,往她身后望了望,“阿姐呢?” 棉雨垂眸,将包袱里的冬衣一件件取出,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时家主入宫了。” 温宁瞳孔骤缩,她抓住棉雨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快去找墨云稷!现在就去!”嘶哑的嗓音在牢房回荡,“是陛下要杀阿姐,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把阿姐带出来!” 墨云稷一直暗中监视着齐王府的动向,自然知晓齐王串通党羽,将时温宜骗进宫中一事,只是他没想到,啸元帝竟会如此心急,三言两语便赐死了时温宜。 接到棉雨传来的暗号时,他已经潜进后宫。 月光下,他看见时温宜独自站在庭院里,素白的衣袂像面降旗。 “跟我走!”墨云稷从檐上翻下,悄声来到她身边。 时温宜却后退半步,清冷的月光映着她平静的脸,“你带不走两个人的命。告诉阿宁,好好活下去,若是有朝一日,她能达成心中所愿,便帮阿姐将时家徽标刻满流商古道,也算是我延续了父亲之志。” 宫墙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宫门缝隙里透过了灯笼微弱的光芒,那是公公来送她上路了。 “快走!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时温宜走进房中,毅然决然的将房门合上。 墨云稷的剑穗在夜风里剧烈摇晃,紧锁的眉宇间凝结着重重的思绪,他指节发白地攥住剑柄,青筋在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最后望了一眼窗纸上那道纤细剪影,突然割下一缕头发系在门环上。这是燕池将士最重的誓约:活人为死者守诺,死者为活人引路。 当殿门被推开那一刻,墨云稷翻身跃出紫宸殿的宫墙。 齐王将时温宜的死讯第一时间送进府衙大牢,他故意让人传到温宁耳中,让她误以为是蔚澜放向陛下告密,就是要利用时温宜的死来瓦解蔚澜放与温宁的关系,让蔚澜放只能一心一意的投靠自己。 月光从铁窗斜切进来,在潮湿的稻草上划出一道青白的界线。温宁蜷缩在光影交界处,囚服下凸起的肩胛骨像折断的蝶翼。 墨云稷俯身蹲在牢门外,看着温宁蜷缩在角落里,咬着手背无声颤抖,泪水洇湿了囚服,却不敢发出半点呜咽,指缝间渗出丝丝血痕,那是她唯一允许自己放纵的痛。 “阿宁……”墨云稷的指节扣在铁栅栏上,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他轻声唤着他,那声音比檐角坠落的雪片还轻,比初春湖面将化未化的薄冰还脆,尾音微微发颤,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满是心疼。 “对不起……是我没能将她救出来……” 温宁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把身体蜷得更紧,墨云稷垂下了头,不忍看她,眼底翻涌着近乎绝望的心疼,那是一种明知道她痛,却连伸手替她擦泪都做不到的痛。 温宁将头侧去一旁,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整个世界。 阿姐离去的痛楚像无数细密的针,顺着血脉游走全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新的疼。她太清楚了,啸元帝既已亲自出手处置“燕池余孽”,又怎会留下半分生机?阿姐用性命织就的这张护网,网住的不仅是她的安危,更是要断了墨云稷以命相搏的念头。 潮湿冷硬的石砖硌得身体生疼,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把身子蜷得更紧。此刻任何声响都像钝刀刮骨,任何身影都刺痛眼睛。 她不怨墨云稷,真的不怨。可胸腔里翻涌的悲恸太满,满得快要从眼眶决堤,满得让她只想在这方寸黑暗里,独自舔舐这份带着血腥味的哀伤。 “墨大人,探监的时间到了。”狱卒走来,谨慎的盯着他,轻声提醒道,生怕惹他不快,殃及自己。 墨云稷缓缓起身,转身时说道:“等我,我定会救你出去。” 时温宜的死彻底撕开了啸元帝伪善的面具,再一次证实了啸元帝的野心,“燕池公主”的谎言很快就会被打破,温宁被困在狱中,就像砧板上的鱼肉,随时可能被啸元帝宰割。 墨云稷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地面上的水渍里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杀意,他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救温宁出狱,摆脱啸元帝的掌控。 恰巧宗主于今日抵达京都城,夜里,他们聚集在酒肆,商量着劫狱的计划。 而此时,温宁因温宜之死悲痛欲绝,于药年见了心生不忍,就在牢中点了一只熏香,本意是想让她放松一下睡个觉,却没想温宁被痛苦笼罩,就连睡梦中都不得安生。 恍惚间,温宁听见清脆的金铃声由远及近。 她看见墨云稷带着死士破开牢门,却在踏出大牢的瞬间被漫天箭雨笼罩。最清晰的是墨云稷那颗滚落脚边的头颅,那双总是凝着霜雪般冷冽的眼睛还睁着,满是惊愕和不甘。 温宁猛然惊醒,冷汗已经洇湿背部,凉腻腻的贴在身上,似裹了一层冰碴。 当真实的墨云稷借着送饭的机会入牢房时,温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听完劫狱计划,她突然将粥碗扫落在地上:“你们要拿多少条命来填这个无底洞?如此,岂不是叫我阿姐白白牺牲了性命!” 墨云稷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却见她沾着血痂的睫毛下燃起骇人的亮光:“去信天祈国君,就说啸元帝屠戮燕池遗民,其女以身为饵,命丧大宗皇城,若想获得燕池重宝的下落,请王师东下,赢了这场竞技赛!署名……战宁。” 墨云稷看着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子,此刻她脊背挺得笔直,囚衣下的锁骨嶙峋可见,却像柄出鞘的利剑。 他突然明白,温宁并没有因为时温宜的死而心灰意冷、丧失斗志,而是在下棋——以自己为弃子,引天祈国接下她的战书。 第三百三十章 安和点名战宁应战 三年一度的多国竞技赛日终于到了。 京都城张灯结彩,朱雀大街上各国旌旗猎猎作响。 龙元国大皇子宇文昭的仪仗最先入城,八匹雪驹拉着鎏金车驾,他掀帘笑道:“大宗的风物,倒比九年前更繁华了。” 礼部尚书连忙拱手:“殿下慧眼,陛下特意命人扩建了西市。” 漠北使团的风尘仆仆与别国截然不同。他们皮甲上的刀痕还带着塞外风沙,马背上捆着的干肉袋瘪得可怜。领队的将军摸着城墙感慨:“若我们草原能有这样坚实的城墙……”话说完又狠狠啐了一口。 当漠北国君拓跋杨看见大宗的礼部尚书大人朝这边望来,他命狼裘卫队策马开路,队伍行进时腰间弯刀叮当作响。那气势不像来做客,倒像是王者归来。 礼部尚书正欲见礼,他握着皮鞭摆了摆手,仰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尚书大人的头顶道:“本君不爱那些虚礼,只盼明日比武,你们大宗的儿郎别让本君失望。” 闻言,礼部尚书的唇角牵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随后便是金陵等一些小国来访的使臣,他们对大宗的臣民都很谦逊守礼,礼部侍郎介绍洛安大街时,他们摸着绸缎庄的料子小声嘀咕:“这在我们那儿得值十头羊。”看见糖铺里晶莹的蜜饯,有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金陵国的老丞相咳嗽一声,他们才故作整了整衣冠,只是眼睛仍忍不住往两旁的商铺瞟。 天祈国的车队在黄昏时分抵达城门。 太子沈砚一袭月白锦袍,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举手投足间尽显储君风范。安和公主未着裙钗,反而穿着利落的骑装,腰间悬着镶宝石的短剑,引得路旁百姓纷纷侧目。 礼部尚书疾步上前行礼:“砚太子殿下与公主舟车劳顿,驿馆已备好热水香茗。” 沈砚微微颔首:“有劳尚书大人。” 安和公主好奇地打量着城楼上的守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待各国使团都安顿妥当,礼部侍郎低声提醒:“今夜陛下在五行宫设宴,还请诸位贵客准时赴宴。” 待宴席开始前,豸卫司精锐尽数潜伏于宫墙暗处,明处则由大内侍卫维持秩序,以防不测。 墨云稷与蔚澜放等重臣皆列席盛会,齐王却看准这防卫的空隙。趁着夜色深沉,在府中暗卫的接应下,悄然潜出了京都城。 席间,一名豸卫司卫悄悄走进墨云稷身后的盘龙柱后,朝墨云稷微微点头示意。 墨云稷趁着举杯之际,向这名司卫做出了一个手势,司卫立刻隐退下去。 这一轻微举动,瞒得过那些文臣,却瞒不过武功高强的蔚澜放,他余光瞥向墨云稷一眼,将已经帖到唇边的酒盏轻轻放下。 次日晨钟的余韵还在宫墙上回荡,啸元帝身着玄色龙袍缓步登上高台,朝阳映照下,袍上金线流转着冷冽的光。 各国使节已在台下肃立,静候大典开始。 按照往年比赛流程,赛程三日,第一日是文人斗法,武人切磋,第二日是击鞠,乐舞。第三日是铸剑煅甲,机关巧术,医药占卜。 天祈国果真不负所望,在机关巧术赛上一往直前,战无不克。 尤其是天祈国的机关鸾鸟在空中划出银色轨迹,安和公主一袭月白劲装站在展台中央,腰间鎏金算筹随着她的步伐叮咚作响,轻拨金珠,那鸾鸟便会从翅膀下射出四枚细针,细针精准的穿透百米外的靶心。 众人唏嘘不已,心念叨着:“鸾鸟精巧,动作灵活,飞在空中与普通鸟儿无异,让人防不胜防。这要是用在战斗中,该是多么恐怖如斯啊!” 啸元帝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僵硬,但还是大声夸赞了几句。 “本公主听闻战宁姑娘的千机匣能解九重天机锁,”她突然直视啸元帝,手中银簪轻点面前铜盘,盘中机关立即展开成莲花状,“不知,战宁姑娘可在现场?” 啸元帝脸色微恙,礼部侍郎见状忙起身出列解释:“公主有所不知,战宁姑娘近日染恙,不易出来相见,以免将病气过给贵人们。” 安和公主从袖中甩出三枚药铜钱,铜钱落地自动组成三角锁,“那正好,这是我们天祈特制的醒神铜,可以困住病者身上的一切病气。” 场下立刻哗然,有人惊叹道:“天祈国竟藏着这等奇物,难怪能称霸云州!” 也有人压低声音质疑道:“天祈国既有如此实力,偏要指名女子再来应战,莫不是存心要给大宗难堪?” 啸元帝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大宗最负盛名的七位老匠师都接连败下阵来,作为东道主若在此等盛事上折戟,云州诸国怕是要重新掂量大宗的份量。可要他就此赦免那个胆大包天的战宁,再想用她来制衡墨云稷,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我此行还带来了天祈国新研制的九转连珠弩,若是大宗国的战宁能赢了我,那这张军器图纸,我愿献给贵国。但若是大宗国不敢让战宁出来应战,我便将它赠予在场各国使节。” 啸元帝盯着安和公主手中的九转连珠弩图,指节在龙椅扶手上捏得发白。 温宁的连发箭弩已让他见识过机关术的威力,但他万万没想到安和公主的机关术竟也这般了得,光是那只鸾鸟就让人不敢小觑。这九转连珠弩的图纸若是流传出去,怕是会成为大宗一大压制。 啸元帝懑愤不平,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逼到妥协。他抬手召来心腹太监,声音压得极低,却隐不住怒意:“去大牢提战宁。告诉她,九里台上停着时温宜的棺木。她若败了,就躺进去给大宗谢罪。” 墨云稷低垂着眼帘,暗自思忖:只要温宁能出狱并赢得比赛榜首,必将名扬各国“才人榜”,到那时啸元帝再想动她就没那么容易了。可转念一想,成为各国争相招揽的对象,也不过是从一个险境跳入另一个险境。 蔚澜放眉头轻皱,同样看出了其中暗藏的危险。但他更清楚,若温宁继续待在牢里,啸元帝迟早会发现她的秘密,到时必会取她性命。他侧目瞥向墨云稷,却发现对方神色如常,仿佛温宁的生死与他毫无干系。 第三百三十一章 温宁解开机关锁,震惊众人 公公躬身退出大殿。乐声响起,舞姬们踏着轻盈的舞步鱼贯而入,可满殿使节的目光都牢牢锁在安和公主案前那卷图纸上,纵使舞姬彩袖翻飞间,身姿妙曼世间少有却也无人喝彩。 安和公主落座后,目光投向她的兄长。她千里迢迢来到大宗,就是为了会一会那个胆敢向天祈国下战书的战宁,定要让她明白天祈国的实力不容轻视。所以言语上有些过激,她也不担心大宗皇帝会对她动怒。 沈砚嘴角轻轻上扬,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公公踏入牢房,不仅带来了皇帝的旨意,还备好了崭新的衣物。 温宁平静地接过圣旨,这一切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任由宫女们为自己梳洗更衣,一刻钟后,她以焕然一新的姿态站在了五行宫大殿之上。 “你就是战宁?”安和公主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温宁的容貌确实出众,但那单薄的身形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怎么看都像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安和实在难以相信,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敢向云州第一大国下战书,还堂而皇之地署上自己的名字。 可这就是温宁精心设计的效果。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闪过的精光。 因为自己越惨,才越能打消啸元帝对自己的戒备。 温宁施了一礼,柔声问道:“安和公主是要比试机关术?” 安和冷哼一声,指向展台上的机关莲,“这是我天祈国的九重机关锁。你若能在一炷香内解开这七十六片莲叶,就算你赢。” 温宁抬眼望去,那朵银莲不过婴儿拳头大小,却暗藏玄机。七十六片莲叶层层相扣,竟有六百余道锁口。别说一炷香,就是三五月也未必能参透其中奥秘。 殿内众人这才注意到那朵不起眼的银莲。天祈国竟拿出镇国之宝,分明是要让大宗难堪。大宗臣子们强压怒火,而各国使节则面露玩味,等着看大宗出丑。 温宁缓步走到机关莲前,宫婢已经将香枝点上。 安和公主盯着战宁,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比赛已经开始,你的千机匣呢?”她看着对方从容不迫的样子,连工具都不准备,似乎打算徒手应对,这让她很是恼火。 要知道,正是因为战宁在战书上明确表示要用千机匣破解九重机关锁,她才特意请求父皇准许,将这镇国之宝带到大宗来。 此行,她不仅要看看千机匣到底是何物,竟敢向九重机关锁发起挑战,二来也想借此事,向众国证明天祈国的实力,为兄长沈砚即将接管天祈国造势。 温宁只是淡淡一笑:“不必这般麻烦,用手就行!” 她还真是打算只用手来完成?! 安和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转头看向身旁的沈砚。 只见这位天祈太子面色阴沉,修长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微微收紧,眼中闪过一丝被轻视的怒意。作为一国储君,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明显动了真怒,这不仅是对安和的轻视,更是对整个天祈国的挑衅。 温宁纤细的手指已经在九重天机锁上轻巧游走,时而轻叩锁芯,时而旋转莲瓣,动作行云流水却在他人眼中呈虚张声势之态。 啸元帝冷眼注视着温宁杂乱无章的动作,余光扫过半截已燃尽的香枝,眼神越发阴沉。 墨云稷与蔚澜放虽知温宁的本事,此刻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香灰簌簌落下,时间所剩无几,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安和冷哼一声移开视线,已然认定胜负已分。 沈砚指尖轻叩案几,唇角也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 当最后一枚机关发出“咔嗒”轻响,整朵银莲花突然绽放,莲瓣如雨般哗啦散落一地。 安和公主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案上茶盏。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满地莲瓣,“这怎么可能……” 而此时,香枝还剩下半指高尚未燃烬。 沈砚猛地僵住身形,难以置信地盯着铺满地面的银莲花瓣。 他向来眼高于顶,此刻却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的能耐。再看向温宁时,眼中已不自觉带上几分欣赏。 墨云稷倚在椅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温宁每个动作都收入眼底。当莲瓣散落时,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蔚澜放不自觉地向前倾身,待反应过来立即挺直腰背,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啸元帝的方向。 “好!”啸元帝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尤为刺耳。 大宗群臣立刻跟着陪笑,一时间殿内尽是谄媚的笑声。各国使节面面相觑,也只得跟着拱手附和,脸上堆满尴尬的笑容。 唯有漠北国国君,始终端坐如松,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漠北与其他国不同,依靠极端气候苟延残喘,即便得到军器图纸也是徒劳的国力,酷寒的天气让他们的冶炼技术永远停留在百年前的水平,却也成了抵御外敌最天然的屏障。 正所谓成于气候,败于气候,听上去倒是有些荒诞。 龙元国丞相攥紧了袖中的拳头。他们与大宗的疆域气候相似,本是最有希望复刻图纸的国家。可惜朝堂内斗不断,皇帝昏聩无能,全靠他勉力维持。如今眼看着复兴的希望被温宁亲手掐灭,他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满腹不甘咽回肚里。 安和盯着满地银莲残瓣,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战宁,你是如何解开的?” 温宁俯身拾起两片莲瓣,在指间轻轻一转,“七十六片莲瓣看似环环相扣,实则暗藏玄机。”她将花瓣翻转,露出内侧细微的孔洞,“就像行军布阵,再严密的防线也有命门。只要解开这关键机窍,其他锁扣便会相继瓦解。” 安和别过脸去,牙关咬得生疼。 温宁此言一针见血,只是她没想到,这天底下当真有如此才能之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这最关键的关窍。 可在赛前,她已经命人将战宁的底细调查得水落石出,战宁不曾去过天祈国,也未曾接触过天祈国的匠师。 可这九重天机锁确实是天祈国特有的重锁机关术,战宁为何懂得这些?难道真的只是此人天赋异禀吗? 如此佳人,岂能落入他人之手! 第三百三十二章 求陛下赐婚 这时,沈砚起身走到温宁身侧,拱手向啸元帝道:“陛下,天祈国太子沈砚有一事相求。” 啸元帝微微一愣,却还是一脸平和客气的说道:“砚太子但说无妨。” 沈砚微笑,目光坚定道:“我仰慕战宁姑娘智谋无双,容貌过人,天祈国愿以太子妃之位相迎,从此两国结为秦晋之好,百年和睦,商贸互通。”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安和公主都被震惊到。 啸元帝双目圆睁:“这……” “这不妥!”墨云稷突然出列,浑身透射着肃杀之气,“砚太子有所不知,她是在下的未婚妻。” 蔚澜放也不由自主的将腰身挺直,紧张的看向啸元帝。 温宁见势态有些不受控制,连忙躬身道:“陛下,臣女确实与墨指挥使大人定过亲事。” 沈砚却温和打断她的话:“战姑娘,天祈国诚意十足。若你愿意,我可在此承诺,日后你依然可以做自己喜欢之事,我绝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温宁咋舌的看着他,她只想通过比赛逼啸元帝将自己从牢中放出,却万万没想到,给自己弄出一门亲事来。 “好女不侍二夫,我既然已经与人议亲,又怎好无故背弃他。”温宁往后退开半步,意在告诉沈砚,吾与汝不可能。 沈砚却浑不在意,“只是议亲,尚未礼成,算不得数。我天祈国民风开明,断不会因此看轻战宁姑娘。若战姑娘觉得委屈了墨大人,本太子亦可赏墨大人十间旺铺,金银万两,聊表心意。” 这分明是在当众羞辱墨云稷! 众臣顿觉殿内气愤剑拨弩张,各个后背皆是冷汗沁沁。 以墨云稷这张狂无忌的性子,怕不会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吧?! 众人望向墨云稷,只见他单膝跪地,声音沉冷:“陛下,臣与未婚妻情投意合,岂能因一场比赛就将她拱手送人?” 沈砚唇角微扬,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墨大人若嫌一场不够分量,那就两场、三场,我天祈国奉陪到底便是了。” 墨云稷剑眉紧锁,瞪着沈砚,心中怒骂:这岂是几场比赛的问题?堂堂一国太子,夺人之妻竟如此理直气壮,简直无耻!天祈国也配称云州第一大国? “若臣——不许呢?”墨云稷一字一顿,寒意逼人。 沈砚脸上的笑意终于敛去,神色肃然,迎着墨云稷冷冽的目光,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墨大人是想以一己之力,坏了两国邦交吗?” 儿女私情骤然拔高到国事层面,便不再是送一两条命那么简单了。殿内气氛瞬间凝重。 大宗群臣纷纷离席,哗啦啦跪倒一片,齐声道:“请陛下三思!” 啸元帝面色阴沉得可怕。用一个女人换取两国百年商贸,无疑是笔划算的买卖。 但这女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战宁! 其一,战宁今日展露的才能令他震惊。如此人才若落入天祈国,岂非助其横行云州,称霸一方? 其二,时温宜虽死,但燕池重宝下落不明,余党未尽。留着战宁,或许还能引出几条大鱼。 再不济,也能用她制衡墨云稷,将他打磨成一把更锋利的刀! 可若驳回沈砚的要求,便是与天祈国撕破脸。 仅此一点,大宗将付出的代价就难以估量。倒不是啸元帝惧怕天祈,只是战事劳民伤财。若有十足胜算,尚可放手一搏;若没有,便是给天祈国瓦解甚至吞并大宗的良机。 啸元帝正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时,蔚澜放起身,不紧不慢地跪下:“陛下,砚太子所言确有其理。议亲毕竟未成婚。臣对战宁姑娘亦倾慕已久,恳请陛下为臣赐婚。” 温宁猛地别过头。 蔚澜放向啸元帝揭发,害死时温宜的血债她还未清算,他竟还敢求娶她?就不怕洞房花烛夜,她一剑结果了他? 啸元帝也是一时间措手不及。 心里直画魂,这墨云稷何时与战宁定亲,他竟不知情! 被废的齐王也曾明里暗里要纳她为侧妃! 如今连这禄北侯和天祈太子也被迷了心窍! 这战宁,当真是个祸害!搅得朝堂不宁! “此事,容朕考虑考虑。”啸元帝神色复杂。蔚澜放此举看似荒唐,但也算是暂时给了啸元帝一个转圜之机。 只是这最后的决定,到底如何安置战宁,全凭帝王心意。 沈砚微笑道:“自然。天祈国愿等陛下和战姑娘的答复。只盼陛下能成全这段良缘。” 比赛结束后,众人相继离开皇宫,啸元帝却将战宁留在宫中,“战宁啊,朕知你姐妹情深。让你住在紫宸殿西阁,也是体恤你一片思念之心,好让你能多睹物思人,陪伴你阿姐最后的时光。” 温宁落在袖子里的双拳紧握,啸元帝这番假仁假义着实让她觉得恶心。 她强压心头怒火,拱手道:“多谢陛下体恤。” 一名公公引她前往紫宸殿。她推开房门那一刻,入目皆白色。轻纱幔帐、软榻锦被,就连桌子摆放的花束茶盏皆是白色。 摆明了就是再刺激她,逼她以下犯上,好将把柄落在啸元帝手中。 温宁心中嗤然冷笑,“雕虫小技。” 深夜,她悄无声息地攀上了紫宸殿冰冷的琉璃瓦顶。 偌大的皇城在脚下铺陈开来,宫殿楼宇层层叠叠,灯火稀疏,如同沉睡的巨兽。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过空旷的殿顶,也穿透了她的衣衫。 她抱膝坐着,目光沉沉地扫过这片象征无上权力的牢笼。 啸元帝那番“体恤”的言语犹在耳边,“让你住在此处,也是体恤你一片思念之心,好让你能多睹物思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心上。 睹物思人…… 思的是阿姐最后在这里是如何被逼入绝境? 思的是这雕梁画栋如何见证了她的陨落? 思的是仇人此刻正安眠在不远处的寝宫,手上沾着阿姐的血,却还假惺惺地施舍“恩典”? 这紫宸殿,每一块砖瓦,每一缕空气,都浸染着阿姐最后的绝望。啸元帝让她住进来,哪里是缅怀?分明是钝刀子割肉,是无声的警告,是帝王心术最残忍的体现。 但是……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她要用啸元帝的血来祭奠阿姐! 第三百三十三章 龙元丞相遇刺身亡 温宁眼中闪过一抹冷冽只见驿馆方向浓烟滚滚,火光漫天。 很快,从南门方向跑过一名侍卫,急匆匆的直奔皇帝寝宫而去。 “咣……” 浑厚的钟鸣自穹顶炸开,青铜震颤声如巨兽叩击胸膛。 那是急召百官殿内议事的信号。 温宁从屋顶上下来,整理一下衣装,快步朝金銮殿方向走去。以她现在的身份自然没资格参与朝议,但这却是探听消息的最佳时机。 蔚澜放眼角余光捕捉到朱红廊柱后掠过的衣袂,趁着群臣不注意悄然靠近,“你怎么在这?”他压低嗓音,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 温宁闻声,从阴影中微微探身探出头来,“钟声九响,定有要事,所以过来看看。”她目光清明,看不出半点慌乱。 蔚澜放轻叹一口气,现在还不能对她说的太多,最终只是低声道:“驿馆出了乱子,宫里也不太平。找机会出宫,越快越好。”他警惕地环顾一眼四周,却未得到温宁的回复,只见她低垂着眼睑,一脸淡漠疏离。 蔚澜放欲言又止,回头见朝臣已陆续到齐,只得匆匆离去,纤尘不染的官袍下摆在温宁的目光中划过一道焦灼的弧度。 驿馆的火光还未完全熄灭,各国使节已被紧急转移至宫中偏殿。 虽然这违背了接待外宾的惯例,但啸元帝此刻已顾不得这些,他阴沉着脸站在殿外,目光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人影。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他失去了对很多人的信任,唯有将这些重要人物拘在眼前,他才能稍稍压下心头的不安。 直到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那浓烟方见消散,但这空气中依然充斥着浓重的烟火味。 温宁站在不远不近的廊柱下,这个位置既不会惊扰到殿内的人,也可以将殿中情形看在眼中。 只见一名浑身烟灰、军胄染血的巡城司校尉连滚带爬闯入殿中,声音嘶哑颤抖,打破了平静:“报——陛、陛下!昨夜龙元国丞相遇刺身亡,尸身……尸身被纵火焚毁!现场一片焦土!”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但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吸冷气声。 龙椅之上,啸元帝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惊愕转为铁青,龙元国国力较弱,虽不足为惧,但是龙元丞相是他国重臣,死在大宗皇城,这无异于将大宗的脸面丢在地上践踏!更是对他皇权的直接挑衅!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不能妥善解决,莫说龙元国,今日到来的各国都不会轻易让此事盖过。 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坚硬的檀木捏碎。 偏此时……殿外突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通报声: “漠北国君求见!” “龙元国使节求见!” “金陵国丞相求见!” “……” 每一声通报都像重锤砸在殿内群臣心上。大臣们面面相觑,额角渗出冷汗,不约而同地偷瞄啸元帝的脸色,却发现这位向来威严的帝王,此刻面色竟比他们还要难看三分。 啸元帝攥紧了龙椅扶手。他当然知道这些使节为何而来,无非是要讨个说法。即便他们不来,他也定要彻查此事。 “请他们进来吧。”啸元帝已想好了说辞。 可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各国使臣此行竟然是——辞行! 虽说竞技赛结果已见分晓,各国使节是可以返国回乡,但此时驿馆出了事,又有使臣枉死,此事尚未调查清楚,他们理应留下,待此事查得水落石出,方可离去。可如今他们断然请辞,分明就是质疑大宗的能力。 啸元帝脸色铁青,这记耳光,打得实在响亮。 温宁望了一眼宫门方向,却不见沈砚和安和公主前来,不禁心生疑惑。 啸元帝微微一动,鎏金龙袍在烛火下泛着寒光,“诸位使节舟车劳顿,前来竞技,朕本该好生尽尽地主之谊。只是昨夜突发变故,倒叫朕过意不去。朕知诸位归心似箭,但龙元丞相死于非命,此事合该有个说法。还望诸位安心留在宫中,禁军会日夜巡逻守护,定比诸位自家的亲卫,更周到些。待事情查清,诸位再离开也不迟。” 啸元帝微微笑起来,眼尾纹路里藏着刀锋。 拓跋杨刚欲开口,就被帝王抬手制止:“朕听闻漠北国君带来了众多武士,想与吾大宗儿郎好好切磋一番,朕已命人备好校场。” 拓跋杨喉结滚动,想起入城时自己确实夸下海口。此刻若反悔,反倒显得心虚。只能沉默着抱拳行礼,盘算着先留下观望再说。 各国使节交换着眼色。连实力最强的漠北都低头,他们更不敢违逆。 昨夜,驿馆走水,他们传信给天祈太子一起商议此事时,被拒之门外,他们不知道这位太子心中的盘算,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太子要求娶战宁,此事未果,断然不会离开大宗。 只要天祈太子还留在大宗,那他们的性命也跟着多了一重保障。 使节退去后,啸元帝一拳砸在案头上。 “混账!”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蕴含着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 殿内温度骤降,群臣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短暂死寂后,啸元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句砸在殿中:“传旨!” “巡城司指挥使、昨夜当值所有校尉、驿馆守卫,即刻拿下,打入天牢!严刑拷问!” 巡城司长齐弘文盔甲歪斜,面如死灰。他深知自己罪责最大,负责京城治安巡逻,竟让敌国重臣在驿馆遇害!他不敢抬头,只是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绝望地等待发落。 “礼部尚书何在?礼部侍郎何在?!”啸元帝虎目怒视群臣。 礼部尚书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官帽歪斜也顾不上了。老脸惨白如纸,额头瞬间布满冷汗,重重磕头,声音带着哭腔:“臣……臣万死!臣监管不力,罪该万死!请陛下息怒,臣……臣定当……” 话已说不利索,巨大的恐惧和失职的罪责几乎将他击垮。 礼部侍郎紧随尚书之后跪下,脸色同样灰败,但比尚书稍显镇定些,只是嘴唇也在哆嗦。他强自镇定地叩首:“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臣等已第一时间封锁现场,并派人保护其他使节驻地。请陛下给臣等戴罪立功之机,必倾尽全力彻查此案,给龙元国、给天下一个交代!” 刑部尚书脸色凝重,眉头紧锁。知道这烫手山芋最终很可能落到自己头上。还不如主动请缨,既是职责所在也算是在表态。 他立刻出列跪下:“陛下,此案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深远。臣请旨,刑部即刻介入,与礼部、巡城司协同,全力缉拿凶徒,查明真相!”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四章 陈直拦灵 木承平身为京都城的知府,管辖京畿地面,驿馆虽不直接归他管,但京城治安他也有责。此刻也是冷汗涔涔,慌忙出列跪下请罪。 蔚澜放站在武将前列,眼神闪烁。他并未立刻表态,只是微微躬身,冷眼观察着啸元帝的怒火和群臣的惶恐,心中猜踱着齐王的计划渐成,下一步会从何处下手?还有墨云稷,这位指挥使大人,今日为何未出现在朝堂…… 啸元帝冰冷的眼神扫过跪了一地的大臣,最终定格在刑部尚书身上,声音森寒:“刑部牵头,三法司会审!礼部、巡城司全力配合,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官职大小,给朕一查到底!”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向噤若寒蝉的众臣,强压着怒火,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充满威压的声音道:“立即向龙元国大皇子传信,告诉他们,大宗必倾举国之力,缉拿真凶,给龙元国一个交代!在此期间,增派禁军,严密保护使节安全,不许有误!” 早朝在啸元帝充满森然杀意的命令中结束,众臣惶惶不安的退出朝堂,佝偻着身子急步离开皇宫。 蔚澜放往那廊柱望去,却不见温宁的身影,知晓她已离开,便也不再多做逗留,立刻离宫,去准备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相信,齐王很快就会找到他。 果不其然,他刚回府不久,便收到一封密信,信中要求他借着温宁的口,给静贵妃递一条口信。 蔚澜放双唇紧抿,密信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揉搓成团,狠狠的砸在地上。 陈直俯身将密信拾起,重新放回到案上,谨慎的沉声道:“侯爷,齐王还有句口信,说……侯爷当知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莫要被红颜牵绊,误了大事。” 蔚澜放一记刀子眼顿时扫向陈直,陈直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片刻一愣后立即垂下头去。 蔚澜放向来待人宽厚,即便府中下人犯了错,他也鲜少动怒责骂。他深知齐王这些话说的过分,但也不至于让蔚澜放如此动怒。 片刻后,蔚澜放这才收回寒潭般的目光,“去查墨指挥使近日在忙什么?还有,转告齐王,红颜乃本侯家事,不劳他费心。要试探本侯底线,不妨直接点。” 他的嗓音比深冬里的冰棱还利,惊得陈直说“是”的声音都增加了几分颤意。 寅时三刻,陈直攥着密信立在宫门阴影处。 朱漆小角门洞开,八名侍卫抬着素白棺木而出,温宁扶棺的手指节发白,眼底血丝已如蛛网密布。 那棺木之中躺着的正是时温宜的尸身。 啸元帝与温宁赛前约定,今日,温宁寻去御书房,请陛下兑现承诺。 “战宁姑娘请留步!”陈直横跨一步拦在送葬队伍前,“侯爷找你有事……” 温宁垂眸瞥见他袖口里藏着的密信上,露出齐王私印一角,直接打断他的话:“陈护卫若还记着伤寒时我阿姐赠药之恩,就该祭拜她,送她最后一程。” 陈直眉头微蹙,白色棺椁晃得他眼眶生疼,他若是当众祭拜此人,便是将侯爷架在火上烤。 燕池之祸不亚于谋逆之罪,他宁可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也断然不敢给侯爷带来这无妄之灾。“末将奉侯爷令……” “滚!”温宁冷眼怒视着他,“既不是来为我阿姐送行,就别学恶狗挡着亡灵归家之路。” “你!”陈直手握剑柄,险些一时冲动拔剑出鞘。但转念一想,她是因为丧亲之痛才这个态度,强压下心中怒火,“你不要不识抬举。” 温宁手腕一翻,寒光自袖间乍现,三寸袖箭已抵在机簧上蓄势待发。 陈直却迎着锋芒又踏前半步,侯爷交待的事他尚未完成,今日就是血溅宫门也得把话带到。他原想着温宁总该顾忌皇城禁地,虚张声势罢了,可他低估了温宁的胆量,更轻看了时温宜在她心中的份量。 “嗖!” 寒芒擦着他颧骨划过,血珠落在他肩头的铁甲上。抬棺侍卫只是侧头看过一眼,便装作什么都未曾瞧见一般。 陈直心中一惊,那支淬毒短箭撕开空气时,他才惊觉自己错得彻底。 箭簇擦过眉骨的火辣痛感里,陈直终于看清温宁眼底的癫狂。也是,她已经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亲人,如今的她,疯起来连死都不怕,还遑论什么宫规王法。 只是他蠢到用常理揣度一个披麻戴孝的复仇鬼罢了! 鎏金宫门映着温宁淬毒的眼神,“再不滚,下一箭就钉进你家主子的心脏!” 陈直愤然抹去颊边血渍,眼前似闪过侯爷为保她性命,纡尊降贵亲自去时家向时家主求取真相,接连两夜未曾合眼只为寻找救她出狱之法,买通狱卒也是希望能对她手下留情,请来大夫为她治伤,生怕她枉死狱中,还有为保这白眼狼周全不惜与齐王撕破脸面。 他忽然笑出声来,铁锈味在齿间漫开,“好个恩将仇报的蛇蝎美人。” 侯爷真心相待,她却只是想要他家侯爷的性命! 她才是真的恶狗!白白辜负了侯爷的一番情谊! 陈直摸着袖管里的密信,望着温宁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觉得心口堵挺。 这趟差事办得,真是窝心! 陈直未能将密信交给她,只能另寻他法。他暗中联系宫中暗桩,让他务必将密信亲手转交到静贵妃手上。 两日后,静贵妃请旨出宫要去为大宗国祈祷的折子摊在御书房的案上。 陛下传召阎冷昭入宫,询问齐王近况后,得知齐王府并未有所行动,这才提到静贵妃出宫祈福一事,问他怎么想? 墨云稷跪在青玉砖上,玄色官服下摆铺开如鸦羽,映着他的眸色多了一些寒意。他故意将齐王动向瞒尔不报,就是要让他们父子自相残杀,断其啸元帝双臂。至于静贵妃出宫祈福一事,显然齐王做好了逼宫准备,为救静贵妃摆脱啸元帝的掌控设下的幌子。 “陛下,臣有一事未曾上报,求陛下赐罪!” 啸元帝闻言眉目一凛。 墨云稷抬头直视他的眼,“数月前,城外福恩庵遭遇一伙劫匪,死伤无数,只因那时大雪封山,臣得知此事时前往调查,已找不到有利的证据,辰妃……也下落不明。” 啸元帝怔愣片刻,缓缓坐回到椅子上,端起一旁的茶盏,一脸凝重。却不是因为辰妃,而是墨云稷此时上报此事,其意不言而喻。 第三百三十五章 蔚澜放弃暗投明 “福恩庵?”啸元帝突然笑了一下,茶盏搁在案上发出脆响。“你倒是会挑时候禀报!” 福恩庵已毁,静贵妃出城祈福,断然不能留宿福恩寺。墨云稷此举摆明了是“拒绝之意”。 但他是臣子,即便是啸元帝要他畅所欲言,他也要顾忌君臣之礼,所以才用此迂回之法。 墨云稷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他早知道辰妃不过是枚死棋,此刻却要演出十二分的惶恐:“臣罪该万死。” 啸元帝将茶盏放下,袖口龙纹在烛火里忽明忽暗。“此事容后再议。”他突然起身,投下的阴影笼罩着跪伏的臣子,“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么大的事,也敢隐瞒至今。” 墨云稷微微抬头,言辞恳切:“臣不敢,实在是此事有碍皇室威严,臣尚未调查出辰妃下落,断不敢拿此事来惹陛下徒生烦闷。” 眼下,确实心烦之事颇多,啸元帝已无力去思索这些杂事。辰妃因此丧命,倒也算老天成全了他的颜面,但总要做做样子,“待使臣被刺一事了结,朕再找你算账。” 墨云稷再次叩首:“多谢陛下,臣定将功补过,将使臣一事调查清楚。” 啸元帝却摆摆手,“此事倒是不必你亲自出马。你即刻启程,亲自去接太子回城。”忽然顿了顿,“此事切莫声张,朕还要你立下军令状,誓死护送太子回都。” 墨云稷垂眸藏住眼底精光,声音坚定有力:“臣,遵旨。”叩首领命时,他瞥见窗外有黑影掠过檐角。 不知那是齐王的探子?还是何人的暗卫? 齐王的人马已经分散在城中各处,只等着齐王一声令下,便会一齐杀进皇城。 可他左等右等,也不见静贵妃出宫,心中焦急万分,便命暗卫前往宫中打探情况。 尚未接近宫中,便听见暗桩来报——墨云稷带着圣旨出城了! 齐王得知此事后,更是心乱如麻,乔装去了蔚澜放府上。而此时,蔚澜放并不在府上,而是去了茗兰酒肆。 自从伤寒症过后,酒肆便没再开业经营。 蔚澜放的手掌重重拍在门板上,震得门框簌簌落灰。他指节发红,声音却压得极低,“月寻,我知晓你在里面,快出来见我。”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月寻堵在门口,没有请他进去之意。 蔚澜放目光越过他肩头扫视空荡的堂屋,不见有外人在,直接推开他大步走进去,靴底碾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冷风。 他反手合上门,铜锁咔哒一声响。直接说明来意,“我知晓你一直在调查胄军图纸实为查询燕池灭国真相,我可以将所知尽数告知与你,但请你务必答应我一件事,不要伤害大宗百姓。”他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缠绳,盯着对方瞳孔微微收缩的变化,一旦墨云稷拒绝了他,或者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便要于此时替天行道,铲除大宗祸害。 墨云稷收回目光,慢条斯理的坐到椅子上:“我听不懂,禄北候在说什么?” 蔚澜放突然逼近,双手支撑桌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墨云稷,不必再装了。”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仿佛要看穿这张面具后面的脸,“百花宴那日我就起疑了。铸造司那夜与我交手的人,逃进宝贤王府的背影,都是你!我虽不知你和战宁在谋划什么,只是这大宗百姓是我父亲用命守护的,我不许你因一己之私,剑指无辜的百姓。” 墨云稷唇角微扬,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利,“禄北候对大宗这般忠心,怎么不去陛 “你以为我不想吗?”蔚澜放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想起战宁站在大殿上承认婚约时决绝的眼神,喉头滚动了一下,“你说过……你是战宁的未婚夫,她也当众认下此事。你若出事,她必将一死,我不能眼睁睁的看她因你而死。” 墨云稷的笑意僵在脸上:“所以,你当众恳请陛下赐婚,就是担心有一天,她会被我害死?” “是。可惜,她眼里只有你。”蔚澜放声音透着一丝沙哑,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自知今日带来的筹码是墨云稷无法拒绝的真相,而他想要的却是大宗的安定,这一点与他带来的筹码相比,有些显得微不足道。但他总要尽力一试,平定一下心绪后,他将自己所知尽数告知:“当年是我父亲奉陛下旨意训练军队……我父亲也因此送了命。” 墨云稷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像盯上猎物的狼,“是你父亲率领乙胄军屠杀燕池?” 蔚澜放看见对方眼底翻涌的杀意,手指在桌沿收紧到发白,“确是如此,此事我也是近日才知晓。我知你野心,也猜出你是燕池人。啸元帝是你的仇人,亦是我的仇人,你若想杀他,我可以帮你。”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物,“这是我此来的诚意。” 墨云稷看着那虎符,瞳孔骤然收缩,那是能调动兵部驻扎在城中两万铁骑的信物,此物理应由兵部尚书保管,但因兵部尚书担心重权之下难有完卵,便早早将权利下放,以免引起啸元帝戒备。这虎符便由兵部侍郎代为掌管,却没想到竟早就落入齐王手里。 虎符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照出蔚澜放掌心未愈的伤口:“陛下派你接太子,本就是试探。你可知这官道上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你未能带回太子,那些埋藏在暗处的豸卫司黑衣卫便会剑指向你,那些都是与你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但若你带回太子,便证明你无心皇位。可是齐王怎么可能让你顺利带回太子,所以那些黑衣卫,齐王会尽数换成他的乙胄军。” 这一点,墨云稷与宗主商讨时便早就想到,也将九婴山的师兄弟秘密布局在黑衣卫后方,如此,不仅可以借力拔掉埋在黑衣卫的暗桩,还可以保全那些忠心于他的人。 只是眼前这位侯爷的坦诚,倒让他意外。“燕池的血债,我只找啸元帝讨。不会牵连无辜。” 蔚澜放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他将虎符推至墨云稷面前,起身时带起一阵风,烛火剧烈晃动,在墙上投下两个即将分离的影子。 第三百三十六章 虎符是假,月寻也是假的 却见身后一道剑气破空而来,蔚澜放侧身闪避,却见那剑身如蛇一般,在他喉结处停下。 他瞳孔微缩,万没想到墨云稷的剑竟如此之快! 难怪有传言:这世间有两样东西,让人风闻丧胆,其中之一便是墨云稷的剑。此刻,他方知墨云稷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以他的功夫,远在他之上,恐怕那日故作受伤躲进宝贤王府是场精心设计的戏。 墨云稷剑尖轻挑,寒光映在他冷峻的眉间:“既然猜到我是燕池人,那你父亲欠的血债,该由谁来还?” 蔚澜放缓缓转身,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平静却决然,“父债子偿,我的命,你要,便拿去。” 墨云稷的眼神骤然冷如寒潭,指节一寸寸收紧剑柄,剑锋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中,剑尖直指蔚澜放心口。 “你走吧!”后堂突然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待此事了结,这一笔一笔的血债,会向你讨还。” 墨云稷手腕一转,剑身偏转三分,削断对方一缕发丝。 蔚澜放的目光凝在后堂幽深的阴影处,眼眶渐渐洇出一抹红。那里传来细微的衣料摩挲声,却始终不见人影——她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 他别过脸去,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苦笑,却在打开房门望见漫天星子时,倏然绽开真切的笑意。这不是因温宁网开一面的解脱,而是她已经离开了皇宫,齐王这场浩劫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离开皇宫,她才不会被啸元帝抓来当人质。 两日后,齐王等到的却是静贵妃被啸元帝幽禁宫中祈福的消息,这一消息彻底让他那点仅存的耐心也荡然无存。 子时的更鼓刚过,皇城西门在月色下悄然洞开,兵部侍郎的令牌闪过寒光,数百乙胄死士如潮水般涌入。他们手中的弯刀划过守卫咽喉时,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血雾在宫灯下弥漫,染红了汉白玉阶。死士一路势如破竹,直逼金銮大殿。 金銮殿内空无一人。齐王抚摸着龙椅上未散的余温,冷笑出声:“去靖安宫!” 推开雕花殿门的刹那,三百支红烛同时摇曳。啸元帝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火光中流转,他负在身后的手突然抬起,抚摸着柱上的刻痕,“这上面的每一道刻痕,都是父皇一刀一刀刻上的,从你三岁起,到你离宫,一共十四道。” 齐王却没多少耐心同他缅怀过去,剑指向啸元帝:“父皇,儿臣只要玉玺。” 啸元帝望着齐王手中寒光凛冽的剑,忽然想起二十五年前那个雪夜,婴孩的小手攥住他拇指的温度。 儿臣只要玉玺! 这句话像钝刀割开旧伤。啸元帝喉间涌上腥甜,原来最痛的背叛,是看着自己的影子举起屠刀。他忽然大笑,笑声震落梁上积尘:“好得很!朕教你的制衡之术……”咳嗽打断话语,他抹去嘴角乌红,“竟先用在了朕身上。” 齐王扫视了一眼殿中,未见侍卫,一脚踹翻香炉,香灰飞起,迷了啸元帝的双眼。“这一切只能怨你有眼无珠,太子年幼多病,你却留他做储君来恶心我,你可知道为了讨你欢心,我有多努力?!” 啸元帝被香灰呛得剧烈咳嗽,却低笑起来。他佝偻着背用龙袍拭泪,动作迟缓得像垂暮老人。 “努力?”啸元帝突然抬头,被熏着的眼底翻涌着骇人的亮光,“你十二岁猎虎时就知道用毒杀死你二皇兄,为了争一把弓竟不顾念手足之情,如今倒跟朕谈真心?” 啸元帝抹去唇角的污血,冷笑道:“你给朕用了这么多年的毒,已知朕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你又何必非要急于这一时?” “太子一日不除,本王便寝食难安。”齐王缓步走到啸元帝身前,“你还不知道吧,你在官道上设伏,为要除掉墨云稷,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王早就命人将那条官道清扫干净,此时你的人怕早已经堆成了尸山。太子……你永远也看不见他了!” “哈哈哈。”啸元帝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仰天笑起来,“墨云稷是朕苦心淬炼了十五年的一把刀,岂是那么容易被你除掉的?皇儿啊,你太自以为是了。”啸元帝突然暴起将茶盏砸向殿柱,碎瓷声里他的咆哮震得梁尘簌簌,“来人,将这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殿梁上突然坠下二十名玄甲卫,铁靴砸地的闷响震得烛火摇晃。 齐王瞳孔骤缩,这些铠甲肩头烙着蔚家暗记,正是传闻中那支“甲胄军”。 而他带来的死士在没有连发袖弩的加持下,胜算会减去三分。 刀光在殿内绞成银网,甲胄军以三人为阵步步紧逼。齐王额角淌着血被推出殿门时,听见身后传来骨骼碎裂声。可还没等他喘息,宫道尽头已亮起成片火把。 “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兵部侍郎按剑行礼,铁甲上还沾着血渍。 啸元帝扶着裂开的半扇房门刚开口,却见齐王突然高举虎符。青铜兽钮在火光下泛着幽光,竟是兵部令符! 甲胄军的刀锋微微下垂,连啸元帝都下意识前倾了身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兵部侍郎的佩刀却在此时“铮”地出鞘,禁军瞬间变换阵型,将啸元帝和甲胄军反围起来。 突然空中划过一抹银光,幻丝刃裂空声未歇,齐王手中断成两截的虎符铛啷落地。 齐王盯着地上断裂的虎符,手指微微发抖:“这怎么可能?” 兵部侍郎弯腰拾起碎片,指腹摩挲过纹路,脸色骤变:“殿下,这虎符是假的……” 话音未落,齐王猛地转身。只见温宁正将一根银丝收回发簪,而她身后站着的,赫然是戴着面具的谋士月寻。齐王嘴角扯出笑意:“月寻,你来得正好——” 话音戛然而止。 面具坠地的脆响中,墨云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烛火下格外清晰,他指尖把玩着真正的虎符,青铜兽钮泛着冷光:“殿下找的是这个?“ 齐王踉跄后退半步,记忆如毒蛇噬心,那个被蔚澜放派来的传信小吏,原来在递密函时就用蘸药的手指摸过虎符暗纹。更令他浑身发冷的是,他最信任的谋士月寻,竟一直是墨云稷假扮的! “父皇还不知道吧?”齐王突然狞笑,指向墨云稷,“您最爱的夜茗兰,就是这位月寻亲手酿的,里面可掺着他特意为您准备的厚礼。” 啸元帝瞳孔微缩。他记得百花宴前夕,月寻进宫献酒,摘下面具时露出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他之后还让墨云稷去调查月寻的底细,想来这是多么讽刺? 啸元帝又看向温宁,忽然恍然大悟,可怜他父子二子自以为算无遗策,竟是被耍得团团转的棋子。 喜欢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请大家收藏:()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三十七章 反水 兵士们齐刷刷收剑入鞘,铁器碰撞声在死寂的宫墙内格外刺耳。 齐王盯着墨云稷手中那枚真正的虎符,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你一个墨云稷,算你狠!”他猛地挥剑指向四周士兵,“待本王登基,第一个诛你们九族!” 话音戛然而止。那些士兵像石雕般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齐王突然揪住兵部侍郎的前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还真是训练一手好兵啊!” 侍郎被他勒得脸色发青,心里却叫苦不迭,当初分明就是齐王自己要求士兵只认虎符不认人。他自己把虎符弄丢了,如今怎么还怪起他来了。可看齐王那森然的脸色,他哪里敢多说一个字。 “砰”的一声,侍郎被狠狠掼在地上。 齐王环顾四周,残存的死士已不足三成。他握剑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正在打颤。 齐王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派厉风带兵去救静贵妃,另一队人马早该在官道截杀太子和墨云稷。可如今看来,蔚澜放不仅偷走了虎符,恐怕连那支精锐的乙胄军也早已被他掌控。厉风迟迟未归,八成也凶多吉少。 最让他痛恨的是兵部侍郎的叛变。这支禁军本是他精心布局多年的底牌,如今却调转刀锋指向自己。他谋划多年的夺位大计,眼看就要功亏一篑。而这一切,全败在墨云稷和温宁手上。 齐王死死盯着殿中众人,眼中血丝密布。他忽然狂笑起来,笑声里透着癫狂:“好,好得很!你们一个个都算计本王……”他看了眼墨云稷,最后目光落在温宁身上,心中暗忖:只有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厉风那边还能带来转机。 “父皇可知她是谁?”齐王突然暴喝,猛地从怀中抽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这是庆王密探从九婴山盗来的燕池皇室密录!” 墨云稷和温宁瞳孔顿时微缩,那上面燕池皇室独有的金玲纹,与九婴山上的军旗纹路如出一辙。原来庆王早已与齐王勾结,连潜伏在九婴山的暗探都是庆王的人。 “她就是那个在您旨意下死里逃生的燕池小公主。”齐王欣赏着他们震惊的表情,狞笑着展开羊皮卷,“这上面绘制的纹样,与她肩上的胎记分毫不差。蔚将军拼死将它送到废后手中,就是为了今日!” 温宁声音发颤:“你是如何得知我身上有金玲胎记的?” “多亏了禄北候那个蠢货。”齐王阴冷地打断,“若不是他擅入时家求证此事,本王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你居然会是燕池的公主?!可惜啊,你姐姐硬要替你顶罪……” 银光乍现。齐王只觉颈间一凉,低头看见温宁的幻丝刃已缠上他的咽喉,细如发丝的银线上渗出血珠。 “所以,向啸元帝告密之人不是蔚澜放,而是你?!”温宁手腕一抖,银线又陷进半分。 齐王目呲欲裂,满心惊恐,但他知道墨云稷是不会让自己死在温宁手上的,至少此刻不会。想到这里,他似抓到了救命稻草,忽然笑了,“你知道又如何?时温宜已经死了,你全家都死了,这世间就剩下你一个孤魂野鬼,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 温宁眸光如炬,握着银簪的手指节泛白。 墨云稷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紧握的拳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燕池千万冤魂等着我们讨回公道,这畜生不能死在你手里。” 温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比谁都清楚,齐王谋逆当诛,但这是大宗的国事。若让一个燕池公主手刃大宗皇子,啸元帝怎会为敌国遗民平反? 那些在九泉之下盼了二十年的亡魂,还有那些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臣民将世代背负“妖人”的骂名。 可梦中阿姐惨死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那个拿命来守护她的温柔女子,用真诚善待所有人的时家主,如今只剩冷冢一座。 此仇不报,她何以苟活? 墨云稷看着她眼圈里洇出的一包泪,指腹擦过她眼尾将坠未坠的泪珠,用力攥住她发抖的手,“他会遭报应的,我向你发誓,我定然不会让时家主白白牺牲。” 温宁缓缓松开拳头,她望着齐王狰狞的笑脸,仿佛看见那夜被乙胄军追着砍杀的万千国民和家人们的身影。最终,她将染血的银丝一寸寸收回,把滔天恨意生生咽回心底。 幻丝刃收回的刹那,齐王如遭雷击般瘫跪在地。他捂着渗血的脖颈,指尖止不住地战栗,温宁方才的眼神,分明是要将他千刀万剐。 啸元帝指节捏得发白,死死盯着温宁的眼中翻涌着滔天杀意。二十年前燕池的血案,终究是瞒不住了。这对男女处心积虑设局,分明是要为那些“妖民”讨债。墨云稷既能与温宁联手,哪会是什么痴情郎君?必是燕池余孽无疑! 可恨那虎符竟落在墨云稷手中。兵部将士只认符不认人,纵使他是九五之尊,此刻竟调不动一兵一卒。 他贵为大宗皇帝,竟然成了孤家寡人。 不! 啸元帝忽然眯起眼睛。既然墨云稷能借齐王之手逼宫,他为何不能…… 啸元帝低笑出声,那笑声里淬着冰:“皇儿,今日为父便教你,真正的帝王之术,从来不在虎符,而在,”他抬手击掌,“人心。” 随后,两名内侍公公押着披头散发的静贵妃踉跄而入,雪白中衣上沾着斑驳血迹。 “母妃!”齐王目眦欲裂地扑上前,却在看见老太监抵在母亲咽喉的匕首时硬生生刹住脚步。刀尖已刺破肌肤,渗出一线猩红。 齐王嗓音嘶哑,声音里透着惊慌:“厉风何在?” 公公阴恻恻地笑:“死了。不过殿下不必担心,有殿下养的三千死士陪着,厉护卫在黄泉路上定然不会寂寞。” “你们……”齐王刚要冲上来,只见公公手中的匕首寒光骤闪,匕首又没入半寸,静贵妃喉间顿时涌出鲜血。 静贵妃泪眼婆娑的望着齐王,满目心疼和无奈。当她看见厉风带人杀进她宫里时,她便知道齐王终究是迈出了这无法转圜的一步。她本想一死了之,免得让啸元帝利用她来制衡她的皇儿,可是这两名公公都是啸元帝的心腹,功夫了得,她手无缚鸡之力,竟是连死都难以成全。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太子还朝 啸元帝缓步踱至静贵妃身侧,指尖温柔地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露出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他夹起静贵妃的下巴迫使她直视齐王,声音却带着诡异的慈爱:“你不就是想要玉玺?朕可以成全你。但眼下,燕池余孽犯上作乱,践踏我大宗皇室威严,你身为大宗皇子,岂能坐视不管?你若肯与父皇携手诛杀贼人,取下他二人首级,便是你名正言顺登基即位之时。” 玉阶下,齐王牙龈快咬出血来。他太了解这个父皇,看似让步的话语里,每个字都虚伪至极。 啸元帝若真心看好他,又岂会逼他举兵犯上!可知晓其心思阴沉又如何?他有的选吗?他母妃的命还在啸元帝手中! 齐王喉结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说到底,这也只是一局父子相残的棋,他齐王的命可以死在啸元帝手里,可以血葬这九重宫阙之中,但断不能命丧在燕池人之手。“好,我答应你。只要放了我母妃,我便信你。” 啸元帝将玉玺抛在齐王脚下,清脆的撞击声中,他反手扣住静贵妃后颈,像拎着件精致的傀儡:“记住,你母妃的命,系在你剑刃所指之处。” “儿臣……遵旨。”齐王弯腰拾起玉玺。 可当他触到冰凉的玉玺,静贵妃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她的傻儿子当真以为杀了燕池余孽就能黄袍加身?多可笑啊! 被绞断的呜咽声刺得齐王浑身发抖,他深深的看了静贵妃一眼,唇角似牵起一抹笑意,但他眼中只有决然。 寒铁般的弓弦绷紧声在殿外连成一片,甲胄军玄色铁甲映着火光,对峙虎符控制下的兵部禁卫军,三支力量在此刻达成微妙的平衡。 此局……可赌! 这便是啸元帝的真正用意,他要从这场死局里,用齐王之血杀出一条生路来! “啸元帝好算计。”“温宁轻笑,“用亲子为刃,这局当真精彩。” 啸元帝袖中的手微微发颤,他不喜自己的心思被人瞧个透彻。 齐王红着眼清点死士,突然嘶吼:“放箭!杀光燕池余孽!” 第一波箭雨落下时,啸元帝看见墨云稷将温宁护在身下。嘴角扬起残忍的弧度:多好啊,这些棋子都在按他的剧本走。等齐王沾满燕池人的血,他再以“弑父谋逆”之名…… 宫砖上渐渐洇开的血迹,映着那方被齐王紧攥的传国玉玺。 银光乍现的瞬间,啸元帝猛地拽过静贵妃挡在身前。温宁掌中的幻丝刃如毒蛇吐信,五名死士的咽喉同时绽开血花,喷溅的血珠在半空连成凄艳的红线。 齐王瞳孔骤缩。他早知这女子精通军器设计,却不想那纤纤玉指竟能催动如此杀器。更可怕的是她深藏不露的武功竟如此高深精妙,与墨云稷的配合得简直是天衣无缝。 软剑如游龙穿梭,幻丝刃似银蛇狂舞,箭雨尚未近身皆被绞成齑粉。 兵部侍郎被一具尸体砸到在地,看着这一幕吞咽着口水,惊叹喃喃:“都说墨云稷的剑术天下无双,可这战宁也不遑多让啊!” 闻言,啸元帝看了一眼兵部侍郎,突然暴喝已震彻大殿:“墨云稷和战宁皆为燕池余孽,众国得以诛之。你们是我大宗的好儿郎,当真要因为一个虎符而愚忠叛国吗?” 话音将落,众人都停止攻击。 弓弦嗡鸣声戛然而止,士兵们握刀的手开始颤抖。 兵部侍郎见禁卫军有些动摇,也跟着啸元帝煽动大家。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攥着长剑的手松了又紧,剑尖在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墨云稷和战宁确非大宗之人,但他们一想起墨云稷剑下伏诛的尽是贪官污吏,朝廷蛀虫。想起时家主散尽家财救治伤寒症的善举,还有战宁彻夜不眠研制出的导药器救回了无数百姓的性命,这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份敬畏。 反观那些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和豪门氏族却常常欺男霸女,强取豪夺,欺压百姓,恶事做尽。就连这齐王皆是如此,屯药无数,却为了自保视百姓之命如草芥。 而此刻,他们的啸元帝正挟持着静贵妃,用妇人当肉盾。 若,墨云稷和战宁并非燕池人该多好?他们此举便不是叛国。 一名侍卫提举大着胆子问道:“墨指挥使,你们当真是燕池人吗?” 寒刃映着静贵妃惨白的脸色,啸元帝的手指深深掐进她的肩胛。禁军们的长剑微微发颤,他们多希望墨云稷能给出另一个答案。那他们就是造反也算心安理得了。 可是墨云稷念他们都是忠勇的好儿郎,并不想欺骗他们为此送命,直言道:“我乃燕池卫国公之子,姬月寻。”他的声音斩碎了禁军们最后幻想。 在将士们的叹息声中,禁卫提举的剑锋缓缓抬起:“那便对不住了,我等毕竟是大宗子民,纵使可以斩杀犯上作乱的皇子,但终究不能叛国。” 齐王的嘴角扯出狰狞的弧度,玄色蟒袍上的金线随着他肩膀抖动而闪烁寒光。他手指用力攥紧佩剑,指节泛白:“墨云稷,战宁,你们的死期到了!” “是吗?”温宁的指尖在袖中轻扣机关,信号弹破空而出的瞬间,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齐王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眯起眼,下意识后退半步,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僵住。“战宁你还要垂死挣扎吗?如今这里皆属我大宗将士,你二人孤立无援,还妄图叫你那些燕池余孽来送死吗?” “谁说要用燕池人?”温宁缓步向前,靴底碾过地上未干的血迹,“诛杀大宗弑君谋逆之人,我们确实师出无名,但是有人可以。” “你、什么意思?”齐王瞳孔骤然收缩,感到不妙。 宫墙外响起了画角声让啸元帝猛地抬头,浑浊的双眼先是瞪大,“那是……”而后,他错愕的神色里恍然间被惊喜所取代。 “太子还朝,闲杂人等避让!”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逼近,乙胄军簇拥着蟒袍青年踏血而来,惊雷和或云护卫在少年身侧,蔚澜放手中长剑寒光一闪,挡路的死士应声倒地。 “蔚澜放你为何要背叛我?”齐王嘶吼着向前,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他死死盯着蔚澜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温宁冷眼看着啸元帝:“陛下可要看清楚,这位可是您亲封的太子?” 第三百三十九章 齐王终死 太子年幼时,因天疾送去行宫休养,啸元帝本就是留下一步棋以防皇子们狼子野心会动摇国本,万没想到,这一步棋还真是派上用场。 只是,他想不通,这墨云稷和战宁不是来寻他报仇的吗?为何还要护送太子回宫? 啸元帝的目光在正朝他走来的太子脸上来回扫视,眉头越皱越紧。 惊雷和或云走到墨云稷身前,单膝跪地:“主上,我等不辱使命,已经将大宗太子和贤淑妃平安护送回宫。” 墨云稷俯身将他二人扶起,轻拍了拍他二人的肩膀。 蔚澜放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温宁,随后试探着站到她身侧,对啸元帝却视若无睹。 齐王突然厉声喝道,眼中凶光毕露,“蔚澜放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为什么要背叛我也要去帮你的杀父仇人?”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蔚澜放的目光始终平视前方,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扫向齐王。他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却始终保持着沉默的站姿。 他当然恨啸元帝。 那个为巩固皇权不择手段的暴君! 但这并不代表,他为了报仇就要置大宗百姓安危于不顾,亲手毁掉他父亲最在意的人。“我护的是大宗的百年基业,保的是大宗国泰民安的未来。忠的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是我父亲用命守护的江山社稷。而非某一位弑父弑君,不择手段的皇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个字都像钉进木板的钉子。剑锋一转,直指齐王咽喉:“而你——”他眼中终于燃起压抑已久的怒火,“连装都懒得装的豺狼,也配谈忠义二字?” 废后本不该死,却是因齐王一己之私,被活活闷死在水缸之中。 聪明睿智的三皇子本不该死,却是为争夺陛下一句夸奖,就被齐王毒杀。 仁德贤名的老太傅本不该死,却因为训斥了齐王一句,便被齐王买通的杀手灭了满门,就连一个倒夜壶的哑仆都不肯放过。 蔚澜放盯着齐王那双沾满鲜血的手,那双手曾在庆功宴上优雅举杯,也曾在下令屠杀时轻描淡写地挥下。多少条性命在他手上枉送,怕是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如此之人,怎配问鼎九五之尊,他蔚澜放又凭何要效忠这样的刽子手! 齐王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癫狂:“好一个忠臣之后!你以为你背叛我,他们就能容得下你?” 此时,贤淑妃踉跄着从殿外奔来,发髻散乱,珠钗斜坠。她扑倒在啸元帝脚边时,绣着金凤的裙摆沾满了尘土。“陛下,臣妾回来了……”她颤抖的手指抓住龙袍下摆,泪水在宫灯映照下闪着细碎的光。 太子垂首时,额前的一道月牙伤痕格外刺眼,那是他初学骑马时,齐王在马上动了手脚,致使太子摔下,若不是蔚澜放出手及时,太子恐怕就一命呜呼了。“不孝儿臣让父皇担心了。” 啸元帝扶住他肩膀的手突然收紧,这孩子离宫时尚且稚嫩的肩膀,如今倒是壮实不少。啸元帝喉结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回来就好。” 太子却转身走向墨云稷面前,“多谢墨大人和战宁姑娘设计周旋,保本宫和母妃一路平安。” 啸元帝眼底刚泛起的温情骤然冻结。 然而,墨云稷却未言语,只是将虎符送还到太子手中。 太子微微颔首,再次转身面向兵部侍郎身后的禁卫军,声音在宫墙内炸开:“虎符在此,众将听令!” 禁卫军跪地时铁甲相撞的声响,震得火把上的火光摇曳。 “二皇子墨煜城私自豢养军队,犯上谋逆,”太子的声音在说到“谋逆”二字时陡然转冷,“本宫命尔等将墨煜城及其党羽拿下!” “是!”禁卫军的吼声仿佛惊到宿在宫底的那些冤魂,就连殿角的宫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太子还朝,持虎符下军令,他们剑指齐王乱党师出有名,不再是叛国之举。 激烈的厮杀过后,齐王的死士尽数剿灭。 禁卫军统领一脚踢在齐王膝窝,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亲王终于像他害死的那些忠臣一样,重重跪在了青石板上。 兵部侍郎的官帽滚落在地,露出底下斑白的鬓发。 啸元帝的龙纹靴碾碎地上溅落的血珠:“墨煜城弑父弑君,就地正法!” “不!”静贵妃猛然摇头,发间的九凤步摇坠落断裂,珠玉迸溅。她扑向啸元帝时,绛色宫装像团燃烧的血火。“陛下……”可惜她的口早已经被帕子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啸元帝眼底闪过一丝动摇,却在看到齐王阴鸷的眼神后,决然挥了手。 静贵妃眼见禁卫军将剑举起,情急之下撞开啸元帝,冲过去以身护子。 “噗嗤——”剑尖穿透静贵妃后背时,她染着丹蔻的手指被剑划破绳索那一刻终于获得自由,可她却颓然倒在地上,那双试图去抚摸儿子面颊的手终究再未能再抬起来。 “母妃!”齐王瞳孔里倒映着母亲胸前绽开的血花。 突然一支袖箭破空而来,在穿透禁卫军提举咽喉时,箭尾的雕翎还在微微颤动。 众人惊回首,只见厉风倚着汉白玉栏杆,玄色夜行衣已被血浸透成紫黑色。他每挪一步,青石板上就多了一道血痕,这条用性命铺就的血路,从静贵妃寝宫一直蜿蜒到靖安宫。 厉风突然跪倒在地,月光照出他背后插着的七支透骨钉,每支钉尾都系着半截金线,这是啸元帝的甲胄军独有的“锁魂钉”,而他便是咬破了牙龈,拖着被金线绞碎的内脏爬了这三百步。喉间涌出的血沫已模糊了话语,“殿下,属下只能帮你到这了……” 到死,他那双一直望着齐王的眼睛都未曾合上。 齐王嘶吼着抓起染血的剑刺向啸元帝,“我要杀了你!” 却见啸元帝突然捂住心口,从口中喷吐出一大口黑血,染红了龙袍前襟。他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抓住一名公公的衣袖,“杀了……这逆子!” 公公袖中寒光乍现,一柄淬了孔雀胆的匕首如毒蛇出洞贯穿齐王的喉咙。 齐王踉跄后退,撞翻了长明灯,跃动的火光里,他看见那位公公袖口露出的金玲刺青——竟是燕池国人! 他是墨云稷早就安排入宫的燕池人,一直埋伏在啸元帝身边,替他打探宫内信息。今日,就算啸元帝不下令杀了齐王,这位“公公”也不会放过齐王。 可齐王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指着公公,一张口,口中鲜血喷薄而出,最终倒在静贵妃身侧。 第三百四十章 清算燕池血债 “齐王已死,该清算燕池国的血债了。”温宁的声音在血腥味未散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贤淑妃攥着禁卫军的铠甲瑟瑟发抖,珠钗在颤抖中簌簌作响。 当惊雷拿着墨云稷的手信和令牌赶到行宫时,关于啸元帝的指控被逐条念出,太子完全不相信,甚至直接拔剑相向。 贤淑妃看着剑锋寒光,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那时她尚待字闺中,曾听家人说起蔚将军之死太过蹊跷,更像是陛下有意掩盖什么?她便好奇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要这么一员忠国爱民的大将军甘愿以死终结?后来成为宫妃,她又目睹皇后被拖进冷宫时,凤冠上东珠散落如泪。 朝臣们也暗自议论着这两件事是否与燕池有关?她那时年轻,偷偷的打听过此事,被啸元帝知道后,明里暗里的罚了禁足。 自那以后,啸元帝变得敏感多疑,甚至有时候情绪失控。 贤淑妃的绢帕被绞出裂帛声,她亲眼所见齐王为了夺权残害手足至亲。于是,贤淑妃便制造太子先天不足之症,躲去行宫数年。 如今齐王弑父意图谋逆,其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太子若再不回宫,恐怕就…… 当贤淑妃将这些事说与太子听后,太子决心回宫问个清楚。 返程的官道上,突遭遇两伙人刺杀,手段残暴,招招致命。惊雷和或云为了保护太子和贤淑妃的安危,都受了伤。幸亏遇到赶来救援的禄北候,这一行人总算是成功归来。 家丑不得外扬。 太子命人将齐王和静贵妃的尸体抬走,又安排人护送贤淑妃回寝宫休息,之后命所有士兵守在宫门外。惊雷和或云也退到百步外静候。院中除了啸元帝、太子、蔚澜放、墨云稷和温宁,再无其他人。 温宁的裙角掠过地上一滩血迹,在玉石阶前拖出一道暗红痕迹,“燕池皇族三百零七口,就连襁褓里的婴孩都被一剑穿膛,啸元帝,他们可跟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屠尽他们?” 啸元帝望着温宁,突然笑起来,他靠在玉石阶上,攥着袖口擦掉了唇角的血迹,“燕池有一重宝,得此宝者可祸乱天下。想要屠尽燕池皇室的人又岂止是朕一人?” 蔚澜放将密令重重掷在啸元帝脚下,密信展开,露出朱砂御印:“我父亲出征前,你命令他要焚烧所有尸身,独独保全燕池皇后的尸身,当真只是为了传言中的宝物?” 闻言,众人呼吸一滞。 石阶旁的铜鹤灯台突然爆了个灯花,照得啸元帝腰间玉佩幽光浮动,那玉雕上的莲纹,此刻更像是女子含笑的脸庞。 “她确实是这世间难得的女子,可惜她眼光不太好,竟会选择一个小国国君。”啸元帝扯下那枚玉佩,举在眼前,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里藏着太多情绪,“以她的美貌和才情,区区弹丸小国又怎能护得住她?天祈国,龙元国,哪一个帝王不想得到她?朕,不过是比他们快一步而已!” 太子看着父亲眼中癫狂的亮光,踉跄着后退半步,“所以,父皇屠杀那么多无辜的性命,竟只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太子简直不敢相信堂堂大宗国君,居然会如此丧心病狂! 可啸元帝的倨傲和沉默肯定了他的答案。 墨云稷的刀鞘重重磕在地上,持剑的手青筋暴起,此刻,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温宁握着幻丝刃的手因极度用力而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听见灭族仇人竟然用如此轻佻的语气评价她的父母,那股刻骨锥心的仇恨就像毒蛇在啃噬她所剩不多的“冷静”。 她尽力让自己不被他激怒,免得上了啸元帝的当,声音轻得像在梦中寻魂:“我定会让你用三百零七条命来为你的丧心病狂陪葬!” 啸元帝脸上的得意骛的变得生硬,他望着温宁,一字一字缓缓从齿缝中吐出:“朕,何来的三百零七条命?” 温宁忽然抬腿碾在啸元帝脚踝处时,“咔嚓”一声脆响混着啸元帝撕心裂肺的嚎叫,在殿内石柱间撞出回音。她垂眸看着这个曾屠尽她全族的男人,鞋底缓缓转动,像碾碎一只毒蝎的尾针。 太子看着父皇蜷缩如虾米的丑态,锦袍下的手指掐进掌心,他虽然不赞同啸元帝的做法,但毕竟血浓于水,啸元帝受此大辱丢的是大宗皇室的的颜面,他身为太子,断不可能任由温宁等人如此凌辱大宗国君、他的父皇。 他向前一步,却被墨云稷的剑抵住喉咙。“殿下是想父债子偿?” 蔚澜放大步横亘在太子身前,徒手握住墨云稷的剑,素来温润的眉眼此刻如覆寒霜,“你答应过我,不伤害无辜。” 墨云稷冷眼一瞥,寒眸让人后背发凉,“那些被贩卖人市为奴的燕池婴孩,难道不无辜?” 太子看着血顺着蔚澜放的指缝滴落在地,踉跄后退半步,掌心已全是冷汗。 蔚澜放缓缓松开了手,侧头看着太子轻声问道:“殿下,是想做护亲的孝子,还是纵恶的帮凶?” 啸元帝的惨叫渐渐变成呜咽。墨云稷的剑纹丝不动,剑身上映出太子惨白的脸。 此刻,太子突然意识到,每一声骨骼碎裂的声响,都将是凿刻着未来史书上的定论。 温宁将余光从太子身上一扫而过,太子终于闭眼转身。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成审判的铡刀,她的声音却轻得像在数算嫁妆,“人的身体一共有二百零六块骨头,你杀了多少人,我便从你身上取出多少块骨头,不够的,那便用你的皮肉来凑!” “朕乃天子!大宗的太子!”啸元帝喉间滚出浑浊的喘息,绣着金龙的衣领早被冷汗浸透。他挣扎着昂起头,“岂容尔等宵小之徒凌辱?”他痛得唇角抽搐,月光映着他那张惨白的脸又多了三分死气。 话音未落,温宁的皮靴已碾碎他另一只脚的踝骨。“你下令屠戮我燕池时,就该想过,血债是要偿还的!” 这次连惨叫都支离破碎,只剩龙袍下摆渐渐洇开的腥臊水渍。 “还有谁参与了密杀燕池的行动?”墨云稷反手将剑刃横压在啸元帝颈侧,剑锋割破表皮渗出血线。 第三百四十一章 父皇,错了就是错了 燕池国破的第七日,便涌进来众多其他国家的皇族世家,将燕池臣民套上锁链拖出城门,肆意折磨。惨叫声、哭喊声响在燕池国的上空,二十年了就没停过。 可怜那些燕池的孩子生下来就是罪奴,到死都没穿过一件完整衣裳。 若此事只是啸元帝一人所为,他国没有牵涉其中,断不可能国破的第七日,便会涌进城中,蚕食燕池。 这一切,看着更像是一场预谋。 啸元帝对视着墨云稷的寒眸片刻,垂下头,似在权衡什么,又像是再喘匀这口气。 墨云稷左手攥住皇帝的发髻向后一扯,迫使对方仰头直视自己。剑身因极度压抑的力道微微震颤,在皮肤上锯出细碎血珠,而他俯身时玄铁甲胄的寒意直接贴上对方颤抖的喉结,声音比剑锋更冷:“说!” “此事……只是朕一人所为。”啸元帝坚定的眼神中满是恨意。 墨云稷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一把刀”,他自然知晓,这把刀疯起来有多可怖!可让他更恨的是,他自认阅人无数,却不想竟是“老鹰被麻雀啄了眼”! 蔚澜放瞳孔骤缩,看着啸元帝喉间那柄寒光凛冽的剑,突然抢步上前,生怕他被墨云稷或者温宁一剑杀了,那父亲的死因就无处询问了,“那我父亲呢?他对你忠心耿耿,你为何要逼死他?” 啸元帝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笑声,浑浊的眼球转向温宁,“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你父亲也不必死!” 墨云稷的剑尖猛然下压,锋刃割开皮肉的声音混着啸元帝的闷哼。鲜血顺着龙袍金线蜿蜒而下,他却将剑柄又转半圈,让伤口撕得更深:“当年你屠尽燕池皇族时,可想过‘活口’二字?燕宁能活下来,不是你的仁慈,而是燕池列祖英灵在天,要亲眼看着你这伪君子,今日如何跪着认罪!” 墨云稷攥着诏书哗啦抖开,盖住帝王半张惨白的脸,“你德不配位,死不足惜,但是燕池臣民何辜?却要因你的私念而成为罪奴二十年,今日,我要你写下罪己诏,还燕池百姓以清明。” 啸元帝的喉结在染血的龙纹领口间滚动,让他写下罪己诏,岂不等同于昭告天下,他一生功绩都将埋于黄土。 “朕……中毒已深,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他猛地咳出黑血,却用指腹将血渍抹在诏书边缘,“你以为逼朕认罪就能洗净燕池?那些被熔铸成铜像的降卒,被充作营妓的宗室女……此生此世也休想摆脱这二十年的噩梦。” 染毒的血珠在明黄绢帛上洇开,啸元帝突然暴起夺笔,在“罪己诏”三字上划出狰狞血叉。 墨云稷缓缓起身,将诏书丢在他腿间,“你最好想明白,自己是否有其他选择?” 啸元帝狐疑的望着他,下一息又见太子双膝跪地,“父皇,请你看在我大宗子民的份上,不要一错再错了!” 啸元帝将朱砂笔狠狠的摔在太子脸上,脖子青筋蹦起,“你个不孝子,竟要帮着外人讨伐你的亲生父亲?” 太子的脊背忽然挺直,“儿臣跪的不是叛军,是跪这万里山河上,被您一道密令变成白骨的万千无辜之人!” “好!真是朕的好儿子!”啸元帝剧烈的咳嗽起来,黑血顺着唇角汩汩溢出。 温宁看出来啸元帝是存了必死之心,所以不肯写下罪己诏,于是说道:“墨云稷的毒之所以天下第一,并不是因为它像鹤顶红这类剧毒见血封喉,立取人性命,而是因为里面有一味燕池独有的月萱草,此物可以增强生机,延续人的性命,而毒性带来的痛苦却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墨云稷收了剑,接着温宁的话茬说道:“你体内的毒自发作起七七四十九日,每隔半个时辰会发作一次,期间会让你痛不欲生,而在这段时间,足可以让你体内的血一点一点的流干,待你的血流尽,就把你交到鬼市皮货旦手上,制成人皮灯笼,好引我燕池亡魂魂归故里。” “你们……”啸元帝骤然感到一股灼热剧痛在腹中翻腾,宛如烧红的烙铁直插脏腑深处,又似无形冰针穿透每一寸骨髓神经。他猝然低哼一声,喉头滚动,身体如被无形巨力扼住,被迫蜷缩。 剧痛毫不留情,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仰起头,颈项青筋暴凸如虬结的树根,昔日威严的喉咙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嘶吼,却不成语句,只余下野兽般的痛苦呻吟。涎水不受控制地自嘴角滑落,染湿了华贵的龙袍前襟,留下深色湿痕。他拼命想捂住腹部,可手臂已如灌了沉重的铁水,僵硬得无法弯曲。他只能徒劳地、痉挛地抓挠着身下价值连城的锦衣,指甲刮过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龙袍上繁复的金线刺绣在灯烛下闪烁,映衬着他此刻扭曲痉挛的脸庞,格外刺眼。 视线模糊扭曲,周围的一切在眼前旋转、变形、碎裂,化作无数金色碎片纷纷坠落。他徒劳地伸出手,仿佛想抓住什么赖以支撑之物。那只曾经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右手,此刻正发生着可怕的异变,五指如被无形的巨力凶狠攥紧,指关节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脆响,猛地向内死死反拧、蜷曲。 “杀了我……太子!”他努力发出一声咆哮,却听见太子道:“父皇……错了就是错了!你为何要如此固执,令我大宗皇室蒙羞?” “孽子……”那狰狞的“鹰爪”在虚空中徒劳地抓挠着,每一次抽搐都让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耳畔只有太子压抑的哭声,他越是不想听到这个声音,偏偏这哭声好像被什么力量无限放大,他被折磨得近乎癫狂,可这脑海里愈发清明,根本无力抵抗这种折磨……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啸元帝哭求要解药。 蔚澜放恨急了啸元帝的恶毒,可他终究是大宗国君,士可杀不可辱!若是父亲得知他一心守护和支持的陛下如今这副德行,定然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够了!”他看向墨云稷,“你要杀便杀,没人会阻拦你,但你这般折磨他,又与他有何分别?” 温宁却手臂一抖,幻丝刃如一道光直刺啸元帝的锁骨,速度之快,连蔚澜放都未能阻拦住。 只见她手臂一曲,伴随着筋骨断裂的“咔嚓”声,只见啸元帝的脖颈下露出一股森白之色。 第三百四十二章 罪己诏 啸元帝痛不欲生,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无力发出,目呲欲裂的双眼此刻像是要掉下来似的。 温宁的脸隐在深重的暗影之下。唯有一双眼睛,那是深渊本身凿开的孔洞,两点寒芒在其中凝滞、燃烧,没有活人的情绪翻涌,只有一种纯粹的、冻结万物的专注,她紧紧握着银簪,声音平静的让人心悸,“我此生活着,本就为了复仇。他欺我百姓,辱我国威,屠杀我亲人,这一笔笔血债纵使他受尽四十九天的折磨也偿还不清。他不是不肯认罪,就是死也要赔上我燕池百姓的清白和自由吗?好啊,那我便让他好好享受这个滋味,免得他魂入黄泉,饮下孟婆汤后忘了这种滋味。” 啸元帝双手颤抖不停,温宁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口型,却比最恶毒的诅咒更清晰地印在了啸元帝濒死的眼中。 他看懂了,那是燕池亡主的名字,还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的名字……那些刻骨铭心的名字,才是温宁此行的唯一答案。 她在用他的骨和血肉为那些死在他屠刀下的人献祭! 这一刻,啸元帝突然感到一种别样的恐惧萦绕心头,他极力的摆动双手,试图让她停下来,他可以忍受折磨,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但是大宗国运不可为那些“燕池贱民”陪葬!绝不可以! “我写……我写……”啸元帝张着口,手已经伸向那张染血的黄帛上。 当罪己诏写好,太子握着玉玺准备盖章时,墨云稷却握着太子的手按在啸元帝的心口上,沾着他的血水盖在诏书的尾端。 温宁指尖一挑,幻丝刃寒光闪过,连同那截血淋淋的锁骨,“噗嗤”一声被丢进一旁跃动的火焰中。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骨肉,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一股焦糊与血腥混杂的恶臭。 她凝立在啸元帝面前,身形如一道冰冷的墓碑。那双眸子,不再有丝毫温度,只余下刻骨的鄙夷,宛如凝视一具烂透的腐肉,“你果然知晓此换运术!”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针,扎进死寂的空气里。 “换运术?那是什么?”蔚澜放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疑与困惑,他望着温宁决绝的背影,又瞥向脸色灰败的啸元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墨云稷的头垂得更低了,阴影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唯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那抹深重的心痛与无力。 温宁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旧钉在啸元帝身上,语气淡漠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可以让濒死之人得以续命,亦可以让他人以受术者之血肉为祭,窃夺气运,加固自身国运的秘术。” 蔚澜放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然收缩,“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阴毒诡谲之术?” 温宁也是前不久在梦境中,再次看到前世。墨云稷和宗主在山巅祭坛布下续命法阵,红火如星斗流转。后来齐王和楚慕白带兵攻山,破坏了法阵。 但其实不然,这一切皆是精心编织的杀局。 啸元帝早已洞穿温宁的真实身份,她身为燕池公主,身负“金玲血契”的末代承继者,此血脉不灭,则大宗国运如悬丝危卵。 于是齐王的野心、楚慕白的刀锋,皆成了帝王棋枰上的卒子。只待法阵崩毁时,将燕池最后的星火彻底碾作齑粉。 却不想天道垂怜。 祭坛倾塌的刹那,金玲血契裹挟着她的残魂得以重生。 “他以我百姓骸骨筑你国运,犯下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我就是将他千刀万剐,剖心沥血,血祭奠我燕池亡魂,也不过分!”温宁揪住啸元帝的脖领,逼他跪向燕池方向,手腕一抖,袖箭贯穿了他的喉咙。 次日,太子登基,将诏书昭告天下。 京都城四角,早已埋伏好时刻准备与大宗皇室血战到底的九婴山的师兄弟们点燃了烟火,灰蒙阴沉的天空在烟花散开的那一刻,也随之散去,露出久违的青天白日。 蔚澜放因救驾有功也被册封为襄国公。 温宁恢复了燕池公主的身份,只是……如今的燕池国不复存在,千里之外的城墙上,赫然写着“燕池城”,还等着她回家…… 大宗皇室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各国使节也不方便再留在此处。 蔚澜放横剑立于道中,玄色披风卷起尘埃,将一纸墨迹未干的“十年条约”送上各国使节的车舆中,以此来确保十年之内,各国不会趁火打劫,发兵讨伐大宗。 那些小国自然不足为惧,龙元国丞相已死,凶手齐王也已伏诛,还赠与了许多赔偿,龙元没有发兵的理由和实力,只能默默的望向漠北和天祈。 漠北国君实力不敌,但本性善战,如今大宗士气大伤,啸元帝又犯下昭昭恶行,是个讨伐的好时机,但拓跋杨并非莽夫,他心里清楚,此事还要看天祈国的态度,单凭他一国之力,怕是会两败俱伤,最后天祈渔翁得利,他漠北岂不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天祈太子慵懒的挑开车帘,连看都未曾看一眼那份约书,反倒递给温宁一份明黄色的文书,绢帛擦过温宁手背时,露出内里暗绣的龙鳞纹,这是储君大婚才能启用的龙凤礼书。他眼含笑意:“本太子可是真心的,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本太子以天祈临近燕池的三座城池为聘,并以天祈皇威向你许诺,这三座城池归你掌管,你亦可培养一个信得过的人代你管理,本太子绝不干涉。” 天祈太子拿出如此大的诚意,莫说蔚澜放,就连墨云稷都心头为之一惊,他倒是不担心温宁会为了区区几座城池而外嫁,而是这天祈国的诚意代表着天祈的决心。 温宁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天祈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温宁抚过文书上的字迹,轻笑出声,缓缓卷起,“如今我燕池百废待兴,各国掳走我燕池的臣民也尚未归还,臣民皆需要妥善安置,我实在没有颜面先去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太子,容我一段时日吧,待我处理完国事家事,定会亲自宴请太子燕池做客。” 闻言,安和公主骤然从车舆内跳下来,疾言厉色道:“区区燕池不过弹丸小国,我天祈愿意纳你为妃,那是你的福气,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第三百四十三章 温宁终回燕池 墨云稷周身散射一股冷意,他虽然已将豸卫司的权利上交,但是这城里城外埋伏的九婴山精锐和他培养多年的死士数千人,若想此刻取下天祈太子和公主的首级,也不是不可能。 温宁却直接将帛书塞到安和怀中:“安和公主既然这么急着想与燕池联姻,那我燕池儿郎骁勇,想必比贵国那些文弱世子更合公主胃口。不如公主嫁来燕池,我必以燕池至高国礼相待。” 众人本以为安和会大发脾气,甚至大打出手,却不想她眉眼一挑,目光在墨云稷身上逡巡片刻方不舍的收回,声音略轻,还透着小女儿家的娇羞,“如果是他,也不是不能商量。” 温宁倏地笑出声,却见墨云稷脸色骤然阴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般闷痛。他抬眼看向温宁,却在她眼中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戏弄之意,顿时怒火更盛。 蔚澜放双眉一挑,知道这份“十年之约”是谈不成了,便不再多言,只想尽快将这两个天祈“瘟神”送走。 天祈太子却改了主意,懒洋洋地趴在车窗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温宁:“听说公主要回燕池?正好本太子近日无事,不如结伴同行。”话音未落,他已缩回车厢,车帘落下的瞬间,语气陡然转冷,“此事就这么定了。传令下去,燕池公主启程之日,便是我们出发之时。” 温宁默然应允。 如今啸元帝伏诛,罪己诏昭告天下,燕池百姓终获自由。但归途凶险,她不愿牵连九婴山同门,有天祈太子的军队护送,倒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不过离开之前,她要将时家和怡园里的人安置妥当。温宁来到怡园,她将众人聚在一处。 “今日之后,大宗已非你我容身之地。愿随我离去者,三日内,我会备好车马、银钱与新身份,从此山高海阔,必护诸位周全。”话音微顿,她的视线掠过几位面带彷徨的人:“若想留下,我亦不会勉强,我已托付九婴山的师兄弟们留下相护。” 老掌柜自时家主逝后,他的背更驼了,白发也多了许多。他颤巍巍望着园中一砖一瓦,浑浊的眼里蓄着泪,“公主殿下,老仆想想守着这儿,给时家留点活气。” 玉竹跪得笔直,“我要为家主守墓,这辈子不嫁人了。” 时枫默默收好那本《云州风物志》,决定替时温宜看遍书中记载的山水。温宁知道,时枫对阿姐的死耿耿于怀,他恨自己不能手刃仇人,替她报仇,更恨自己无用,苦练一身武艺,到头来竟还是护不住自己心爱之人。所以他想离开这里,想去为时温宜再做点什么,哪怕这些事依旧无法消磨掉一丝愧疚。 温宁将一支木钗给他,“阿姐曾说过,你胸有大志,本不该拘泥于一方狭小天地。”她轻抚钗头叠合的枫叶,“这是她最后留给你的。” 这根木钗,是温宁为阿姐整理遗容时发现的,木钗的“峰”字刻痕很深,像是反复描摹过许多遍。 时温宜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根木钗是她被软禁在宫中时偷偷打造的,只可惜,没能亲手交给他。 时枫接过那支钗,指尖微微发颤。他忽然记起时温宜入宫前夜,烛火摇曳中她为他煮面的身影。她将面碗推到他面前,轻声道:“我不知道你的生辰,但你被阿宁带回来的那天,就当是重获新生吧。只是要等到那天还很久,今日先给你煮碗面尝尝。” 他埋头吃得急切,面汤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以至于她后面说的话都没听真切,只含糊应了句:“我喜欢木头,就算削了皮也还有生机。“” 如今握着这支钗,他才惊觉,那晚随意的一句话,竟成了时家主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时枫低着头,指节发白地攥着那支木钗。转身的瞬间,一滴泪砸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 温宁转向时杰,时杰重重叩首:“怡园需要人,公主和家主的志向也需要人接着走,我留下,继续为公主和家主效力。” 流青、凝兰和陈嬷嬷站在温宁身后,像过去那样。不论燕池,还是大宗,依旧誓死相随。 冷风穿过回廊,带着怡园特有的沉水香,有人离开,有人坚守,但都没回头。 很快到了出发那一日,蔚澜放的身影兀自伫立城门墙上,默然凝视着温宁的车驾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抹渺小的烟尘,缓缓驶离这片充斥着血腥气的土地。一抹无言的祝福,悄声于心底默祷。 但他就在转身走下城阶那一刻,眼底那被层层压抑、积郁了不知多久的灼灼妒意,终如沉寂的野火再遇劲风,骤然腾起,将他眸中残存的温和彻底燃尽。“阿宁……”喉间逸出一声压抑的低唤,带着决绝的锋芒,“此生若还能有重逢之期,我,定不会再放你离去!” 有天祈太子坐镇,这一路倒是平静,只是这位太子一路游山玩水,行程速度慢的令人发指。墨云稷忍了又忍,每当他寻到一丝空隙,想将那段珍贵的“指腹为婚”向温宁宣之于口,解释清楚自己的心意时,安和总能像无处不在的风一样,将时机吹得烟消云散。 两个月后,终于抵达燕池城外。 墨云稷淡淡的松了一口气。 天祈太子将皮壶递给温宁,坐在她身边,依旧意犹未尽的观看周边景色。温宁反观他的势头,似乎并不打算离开。 墨云稷勒马横在太子身前,从马上一跃而下,剑鞘“铿”地插进黄土三寸,“殿下与我等同行两月有余,想必天祈国中尚有诸多要务需太子殿下处置,我等便不再久留殿下行程了。” 天祈太子对墨云稷这逐客之意浑不在意,反流露几分感激:“你倒是提醒我了,确有几件要事,亟待回禀父皇定夺。”他转向安和,“皇妹,你即刻启程回国,将此间大宗发生之事详尽呈报父皇。” “凭什么是我?”安和满脸不情愿。 太子微微一笑道:“若你还想有下次离宫,想让我这兄长带着你,此刻便需听令。”他见安和不为所动,行至安和身侧,安和气恼地背过身去,太子放低声音,语含深意,“莫非,不想让父皇为你那终身婚事做主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燕池早已奴意入骨 此言一出,安和双颊倏然飞红,紧抿双唇,望了一眼墨云稷后,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终于绷不住笑意。即刻唤人换驾:“启程!” 墨云稷的眉头重重地蹙了起来,眉间刻下两道深痕。那双原本就带着几分冷峭的眸子骤然一沉,里面翻涌着几乎压抑不住的烦躁和寒冰。 他看到安和因太子那句“婚事”而露出的娇羞情态,心中警铃大作,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这股不祥,直接冲散了安和离开的短暂快意。 牙关在紧抿的唇后咬紧,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胸腔里堵着一股浊气,又闷又涩。 太子的脸上依然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浅笑,此刻落在墨云稷眼里,却成了城府深沉、故意搅局的证明。 惊雷、或云站在一旁,打量着墨云稷的神色,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温宁,暗自为自家主子捏把汗。 整整两个月的忍耐! 终于熬到这燕池城外,即将尘埃落定,安和也要走了,偏在此时,太子又抛下了这颗暧昧不明的“石子”,让人误会。 “也不知道……咱们公主是怎么想的?”惊雷的手肘杵了杵一旁的或云,声音很轻。 或云微微倾身,将头靠近惊雷,低语的声音几乎擦着他的耳廓,“燕宁公主手刃啸元帝,看似大仇得报,但是……”他话语一顿,目光如探针般迅速扫过四周,确认无人窥探,这才将气音压得更沉:“那肇始这一切的二十年前传闻,究竟是何人,又是如何将这引线悄然点燃的?这才是幕后之手,最阴鸷、最令人齿冷之处。公主哪还有半分余裕,去顾及什么儿女情长。” 或云微微叹了口气,惊雷神色阴沉,待看天祈太子时,眼中多了一道腻烦之意。 众人稍作休息,便准备入城。 行进城门脚下,只见“燕池城”的楼匾悬在城门上,蒙尘龟裂,朱漆剥落如疮疤。朔风卷着砂粒打磨石墙,将浮雕人像五官蚀成模糊凹坑。那根曾经悬挂国徽的旗杆被拦腰砍断,断口处经年累月受风沙啃噬,早已蚀痕累累。 守城司长早已得了天祈太子的传谕,早早便候在城楼之上。直到望见那一行车马辚辚驶至城墙之下,他方整了整衣冠,不疾不徐地步下城楼相迎。 司长躬身见礼,面上堆满了恭敬的笑意。然而,当他的目光每每掠过天祈太子时,那笑意深处便悄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与望向温宁与墨云稷时的疏离和警觉截然不同。 温宁将这份细微的差别尽收眼底,眸光微动,却并未点破。只淡淡吩咐道:“长,前头引路,往署衙去。” 这一路上,随处可见路面石板碎裂,甚至有被流沙掩埋的街角。 铁器坊的熔炉冷却成铁锈坟冢,布坊残帛缠绕梁木飘如招魂幡,皮坊浸泡兽皮的药池淤塞发臭,蝇群黑云般笼罩溃烂的皮革堆…… 富商宅邸的琉璃瓦被扒走大半,露出椽子如森白肋骨。贫民窟低矮土屋成片倒塌,风中仅剩裹草席的老妪守着破陶罐,罐底残余的黍粒混着沙土。 亡国遗民瞳孔蒙着灰翳,蜷缩在断墙角落以瓦片刮削树皮。面如枯槁,佝偻脊背,身上连一件完好的衣衫都没有,满城之中唯独不见一位乞儿。 温宁站在署衙前,眼前,那扇本该象征威仪的朱漆大门早已蛀蚀一空,门前石狮的眼窝成了乌鸦的巢穴,几只黑羽静伏其中。 斑驳的墙根下,蜷缩着几名神色枯槁的百姓,目光浑浊,如蒙尘的古井。 其中一位稍显年轻的汉子,瞥见那华盖云集的车舆、司长躬身的谄媚姿态,以及几位被锦衣侍卫簇拥、气度非凡的贵人,恍惚以为,这又是哪国豪强前来遴选奴隶。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垮了残存的尊严。 他猛地扑跪在甬道的尘埃里,额头“咚”地一声重重磕在石板上,扬起一小片灰雾,嘶哑的嗓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直冲天祈太子而去:“贵人!求您开恩,收下奴吧!奴能劈柴担水,能驾牛犁地……奴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啊!” 褴褛的肩背在锦衣华服的俯视下,卑微得如同一粒随时会被碾入尘土的草芥。 天祈太子的余光扫过身侧的温宁,指节一翻,便从袖中抖出一只沉甸甸的锦袋。几粒碎银在他掌心掂量着,冷光刺破暮色,也刺痛了温宁的双眼。 温宁不着痕迹地抬手一挡,袖风轻拂过太子腕骨,将那未递出的银钱按回暗处。她俯身扶起这汉子,手掌托住对方颤抖的肘弯,口吻温和却字字清晰:“你不是奴!从今往后,燕池再不必做外强的牲笼。” 那男子眼中刚燃起的星火骤然熄灭。他踉跄后退,枯瘦的手指徒劳地抓向虚无,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呜咽:“不是奴了……岂不是连当牲口的活路都没了……” 温宁心口骤然一紧,眼底倏地洇开一片湿红。她当即扬袖下令,召集全城百姓至此! 墨云稷闻声而动,凛然喝令惊雷,“若皇钟尚存,撞钟九响。若钟毁,便沿街鸣锣!务必要让每一条陋巷、每一处残垣都听见,他们盼了几千个日夜的皇室后人,归来了!” 司长喉结微动,迟疑的目光投向天祈太子。却见他的视线紧锁温宁侧影,唇边凝着一缕未尽的缱绻。 那默许的姿态,比任何敕令更分明。 司长咽下喉间劝阻,躬身退后半步。 近两个时辰后,署衙前空地上稀疏立着不足千人的身影。 二十年为奴的燕池,血肉早已被时光啃噬殆尽,温宁望着这片凋零的子民,喉间涌起铁锈般的涩意。 她展开明黄卷轴,声如淬火的寒刃劈开死寂:“以此钟鸣为界,裂昏聩之天幕;以此锣啸为令,碎尔项间枷锁!”诏书在风中猎猎作响,字字掷地如惊雷:“自此刻起,燕池万民复归良籍!脊梁无须为半碗馊粥而折,性命不必借列强铁蹄苟存!更无需……自卖为牲,匍匐于他人食槽!” 声浪荡开时,墨云稷的视线如冰线骤然刺向司长。只见他没有惊愕,没有惶惑,连眼皮都未曾颤动半分。这绝非正常官吏闻听复国诏的反应,倒像戏台下的看客,早已知晓下一折的唱词。 怒意顺着墨云稷的脊椎爬升,燕池分明被刻意凝固在“奴城”的躯壳里!就连这位司长,到底收的是何人的俸禄,竟也成了受人驱使的“奴”。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你还挺富有的 百姓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呼雀跃,为期盼已久的自由而感到兴奋,反之,他们都似乎已经到了哀默心死的地步,眼中有的也只是更加绝望的落寞和无奈。 眼前场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燕池之民被践踏、驯养了二十年,他以为早已磨平了他们的脊梁,抽干了他们的血气,将那深入骨髓的‘奴隶本色’刻成了本能。他们本该像一潭死水,无论投入什么,都泛不起真正的涟漪。 第三百四十六章 墨云稷尚有一位兄长 有了这笔银票,燕池百姓看向这位公主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信任。 陈嬷嬷和流青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在署衙大院里摆开了宴席。 百姓饱受饥寒交迫已久,如今可以与他们的公主同桌而席,又有美酒佳肴,别提多乐呵了。 席间,惊雷捧着一块红绸覆盖的物件上前禀报:“公主,世子,匾额已经制好了。” 红绸掀开的刹那,满座燕池人齐刷刷站了起来。 “燕池国”三个三个鎏金大字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不少人当场红了眼眶。 温宁领着众人来到城门前,与墨云稷合力将新匾悬挂妥当。那面承载着屈辱的旧匾,已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天祈太子站在人群外围,玉骨扇抵着下颌,眼底浮着层薄冰似的笑意。待祭祀的香灰散尽,他才缓步上前,绛紫衣摆扫过青石阶上未干的血迹,“我领你去一个地方。” 墨云稷突然握住温宁的手腕,声音疏离:“殿下若缺向导,下官愿效劳。” 太子闻言轻笑,“姬世子这般紧张,倒像我要吃人。”说罢,陪伴在温宁身侧径自引路,将墨云稷逼成三步外的侍卫。 要去的地方不远,绕过两条街就到了。 那是一间祠庙,堂内的沉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天祈太子回头望了一眼,看着墨云稷等人这般警觉,冷笑着,先一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温宁紧随其后,只见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唯有一方摆放牌位的灵台,上面还有燃尽的香灰,随着房门推开,香灰飞起,使这房内的香烛味更浓了些。 借着两只残烛的微弱光线,温宁看清牌位上面的署名,眸色顿时一凛:“这是……我父王和母后的牌位?”她的指尖刚触到“燕岳”的牌位,忽见侧案多出几块乌木灵牌,“姬氏庶长公子月瀚之位?” 墨云稷猛地攥碎掌中的火折子:“我姬家从无庶子!” “你不知晓此事,也属正常。”天祈太子修长的手指执着扇骨,轻巧地挑开垂落在面前的一缕蛛网,“姬国公尚有一位侧室夫人,名唤时静荷。昔年姬国公出使我天祈,归国途中遇刺,命悬一线,幸得这位时夫人拼死相救,方才捡回性命。你父亲与你母亲原是青梅竹马,情谊笃厚,早年也曾立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然而救命之恩,重逾山海,姬国公深感亏欠时静荷,便将此中情由原原本本告知了你母亲。你母亲果真巾帼不让须眉,为全恩人名节,当即首肯,让你父亲将时静荷接入府中,厚待为侧室夫人。” 太子眼中掠过一丝追忆:“那时静荷虽是商户出身,性情却沉静端方。入府后深感知遇之恩,更感念正室夫人的大度与宽仁,对你母亲是敬重有加。一时之间,这桩佳话甚至传遍了燕池民间。”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世事无常的感叹,“不久,时夫人便诞下了庶长子。也是巧,待她产子,你母亲亦身怀六甲。时静荷尽心侍奉主母,直至你母亲顺利生产、安然坐满月子后,才提出想携长子归乡祭祖。其时姬国公公务缠身,分身乏术,便允她可携带长子姬月瀚回门。”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凝重:“岂料,就在她携子返归祖籍期间……燕池突遭倾国之难!时静荷母子恰恰因此,避开了那场腥风血雨。” 墨云稷眸中锐光一闪:“既然避过了,缘何又要为他立下灵位?”他的语气透着冷硬,显然对这“兄长”的存在心存疑虑。 天祈太子对他隐含锋芒的不敬之语只微微蹙了蹙眉,却未深究,“那孩子在回程的途中失踪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本太子也是担忧燕池的仇家会对其赶尽杀绝,这才为此立了牌位,权作后事料理。不过,你若有心追问当年种种细节,不如亲自去寻她问个明白。” 骤然得知姬府竟尚有旧人在世!这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墨云稷心中激起巨大波澜。无论是关于那桩疑点重重的“父兄之难”,还是这位素未谋面、身世成谜的庶长子,都必须弄个水落石出。他从天祈太子处索得时静荷的住址,一刻也未多留,夤夜动身启程。 天祈太子此计本是精心设计,借机以姬月瀚的之事将墨云稷调离,好借此机会留下温宁在身边,慢慢增进感情。 可人算不如天算! 他万万没料到,当“时静荷”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时,一直沉默的温宁眼中骤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色。她心中另有计较,安排陈嬷嬷和毓紫妥善安置百姓的相关事宜,便翻身上马,紧随着墨云稷的身影,一同出了城! 眼看温宁随墨云稷绝尘而去,天祈太子心头那点绮念如同被掐灭的火星。 司长怯怯的走到太子身旁,试探的问道:“殿下,您不打算与他们一同前去?” 天祈太子瞪了他一眼。此乃姬家家事,他堂堂一国储君,怎能为了追一女人做到如此厚颜无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她们几人安置好燕池的百姓?” “是是,下官这就去。”司长连忙拱手溜开了。 天祈太子回头望了一眼那些牌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只得按下心头涌动的复杂滋味,留在城中,静待温宁归来。 时静荷一直相信她的儿子尚在人间,但为了避免沦为罪奴被贩卖,在燕池出事后,先躲到城外的沙域隐姓埋名。 沙域这里经年风沙大作,不熟悉这一带情况的人进来便会迷路,没有足够的水和食物,不出数日便会埋骨于此。因此没有人愿意留在沙域。 时家是经商之家,早年她和兄长都随家父跑商途径此处,对这里尚为熟悉,她这才躲在这里。 时温宜去世后,温宁整理遗物时,发现一本时父再世时记载的跑商舆图,里面介绍过沙域情况。 随着舆图中的记载,温宁和墨云稷找到时静荷藏身的地方。 此时,时静荷蜷缩在沙丘背风的凹陷处,像一株被狂风折断后埋进流沙的枯荷。 暮色如铁,将天地熔铸成一方锈蚀的青铜匣子,远处沙丘的褶皱在夕照下泛着血痂般的暗红,恰似故国府邸廊下那排褪色的朱漆栏杆,她曾倚着那栏杆,看幼子蹒跚学步,而夫君执笔在石桌上描摹新开的夏荷。 此刻风沙漫卷,幻影碎成金沙从指缝泻落,掌心只余刺骨的寒。 第三百四十七章 沙域里找到时静荷 夜风乍起,沙粒如淬毒的针尖扎进麻布衣袍。她裹紧蔽膝的旧毡,起身时,骛的看见一道身影,干裂的双唇微颤,发出一声呜咽:“老爷……是你吗?” 她触电般摸向怀中,触到坚硬灵牌时蓦地清醒。却见墨云稷走近的身影,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 像,真的好像! 时静荷猛地别过脸去,粗粝的沙粒黏在睫毛上,混着泪痕凝成浑浊的泥浆。“你们怎会寻到这鬼地方来?”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剐蹭着干裂的喉管,“走,立刻走!” 她攥着贴着补丁的袍袖掩住面容,生生吞下满腹疑问。这二十年流亡教会她,一滴泪落进沙漠,顷刻便会被炙阳蒸干。可若落在仇敌眼里,便是引颈就戮的破绽。 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敢贸然去相认,生怕自己稍有不慎,被抓去做罪奴,便再也等不到她的儿子归来。 温宁的视线钉在她颤抖的肩胛骨上。时父去世时,她年龄尚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但是不知为何,她对眼前的妇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时本不算大姓,在云州众国之中,时姓家族也是屈指可数,此人既姓时,又与姬家有关,那会不会也与时父有关? 这便是她此次跟来的目的! 而墨云稷自记事起,便已身在九婴山学艺,待到宗主制造出一个难得的机会,他这才下山,凭借聪慧机敏和胆大包天的性子,成功吸引了正微服出巡的啸元帝的注意,从此留在了啸元帝身边。 为了避免引起啸元帝的怀疑,他轻易不与九婴山联系,故而,在此之前,他都不曾知晓姬家还有一位侧夫人和一位长公子。 也正因为有姬月瀚的牌位在,那些试图赶尽杀绝的刽子手才没有发觉卫国公府还有一位嫡子尚在人间。他也才可以安然无恙的留在啸元帝身边十余载。 “时——静——荷?”墨云稷的嗓音沉如碎玉,三个字在齿间碾磨得极慢。 时静荷那蜷缩在沙丘阴影里的身躯猛然剧震。 这个名字,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见有人叫了。久到,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的名讳。这无数个被风沙侵蚀的夜里,她只记得那可怜的幼子,和无法入土为安的家人们。 那时,她也曾偷偷潜回皇城几次。她看到宫门处,锁链穿透百姓的琵琶骨,血污浸透的囚衣下露出烙印——奴。 她爬到国公府废墟时,焦木还在飘着裹挟血腥气的烟味,半截烧黑的玉簪扎在灰烬中,那是主母生前最喜爱的发簪。 最剜心的西市口,三岁稚童踮脚给戴枷的父亲喂水,却被监斩官一鞭抽飞。孩童撞上石阶的闷响里,她只能死死的遏制住喉管里充满恨意的呜咽。 她一度想过追随夫君和主母的亡灵而去,可当有流亡的绣娘认出她,用身体挡住追兵箭矢时,冲她喊道:“燕池皇族只要尚有一人在,燕池就不会亡,燕池百姓就有根在……” 就为了这一息渺茫的希望,她苟延残喘的苟活在吃人的沙域,只为了有朝一日她的儿子能活着归来,将燕池的百姓救出。 墨云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可认识姬国公?” 她缓缓转过身来,浑浊的目光投向眼前人。眉峰不自觉地聚拢,只见他那剑眉星目的轮廓,竟与记忆深处国公爷年轻时的英姿寸寸重叠!仿佛要唤出一个尘封的名字。 突然,她如离弦之箭猛扑过去,枯枝般的十指死死钳住墨云稷的手臂,疯魔般撕扯着他的衣领,露出光洁如玉的皮肤,没有!没有月牙状的烫疤。 钳制的力道瞬间溃散,她踉跄后退,颓然的松开他,喉间滚出破碎的呜咽:“不,你不是……不是我的瀚儿……” “我是姬月寻。”墨云稷看着她那动作近乎带着二十年流亡淬炼出的蛮力与孤注一掷的癫狂,不忍相瞒。 这个名字就像一道惊雷在她耳畔炸响,她抬头望着墨云稷,浑浊的瞳孔里似有死灰复燃,颤巍巍伸出那双布满龟裂血口的手,“你说、你是谁?” “姬月寻。”墨云稷重复道,字字清晰,凿进凝固的时空。 积蓄半生的泪河轰然决堤!滚烫的浊泪冲刷着沟壑纵横的脸颊,她再不顾忌,颤抖的掌心如砂纸般贴上墨云稷的脸颊。墨云稷本能地侧头躲避,却在触及她眼中翻涌的、近乎献祭般的炽烈时僵住。 粗粝如砾石的掌心摩挲着他的颧骨、下颌,每一道裂口都像钝刀刮过肌肤。墨云稷绷紧身躯,任由这近乎凌迟的端详。 浑浊泪眼贪婪地逡巡,从眉骨到唇角,最终死死锁住他眸底深处那点熟悉的锐光。突然,她咧开干瘪的嘴唇,破涕为笑,泪珠混着沙粒滚进齿缝,“我以为……以为小公子……早已……” 墨云稷从怀中掏出一枚血玉扳指,那玉色如凝结的晚霞。他倏然撩开右臂袖管,露出一块伤疤。虽然皮肉翻卷的沟壑间依稀残留着焦黑色素,那是他用烙铁反复炙烤毁去的印记,但当血玉扳指沉沉压上疤痕时,扳指内里蜿蜒的血丝似活物般搏动,在沙域残阳下泛着幽光。 那是姬氏嫡亲子嗣出生后,烙于右臂的族徽,象征“燕池不灭,忠魂永铸”的血誓。 后来墨云稷在大宗成立复国的死士营,每一位燕池死士也都会在手臂上烙下这烙痕,以此明志。 如果眼前的妇人真是如假包换的国公府侧夫人,她定然知晓这疤痕背后深藏的秘密。 时静荷突然跪倒在地,从她所坐的沙丘旁的一片沙窝里刨找着,很快露出半截朽烂的木牌,她将木牌取出,那是她用十指血肉磨出的三百七十块灵位之一,血写的“夫人”二字已经被风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她将牌位按进砂砾深处,跪在牌位前,伏身叩首,额头撞击沙地溅起尘烟,“夫人啊!小公子还活着……他回来了!” 墨云稷俯下身轻柔的抚摸着灵牌上的两个字,双膝跪地,深深的磕了三个头。 时静荷擦去脸颊上的泪,“我……我未能让老爷和夫人入土为安,未能为姬家三百多口收尸,我愧对他们。这么多年,我担心仇人追杀,发现我的存在,我也不敢刻下他们的名字。”她顿了顿,“不过现在好了,小公子回来了,老爷和夫人的大仇也该要报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接时静荷回国 墨云稷的目光掠过沙窝里林立的牌位,他太懂得乱世里苟活的代价,自然也理解时静荷的处境,她在承受失亲之痛的同时,还能想着为姬家人刻下这么多的牌位,可见她确实如天祈太子所言——是个好女人。 他又怎么会责怪她。 墨云稷托住她手肘的力道忽然放轻,像触碰布满冰裂的薄胎瓷,随后为她引见温宁,“这位是我们燕池的公主,燕池王和王后唯一的女儿燕宁。是她,手刃啸元帝,为燕池百姓洗净‘罪奴’之名,重获自由。” 温宁不敢居功,本想说:这是每一位燕池儿女共同争取来的结果,可她明白,墨云稷此举是想让燕池百姓,包括眼前的时静荷重新找回信念和斗志。燕池公主的名声,不单单只是一个身份,更是百姓心中自由的火种,是一种象征,更是一种信念。 “小公主?”时静荷嘶哑的气音刚离唇就被风沙绞碎。 温宁颔首的瞬间,一颦一笑酷似蓝笙王后。 她惊喜的打量着温宁,年轻时,她倒是同老爷和夫人进宫见过陛下和王后,虽然也只是一眼,但蓝笙王后的美貌和才情冠绝天下,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王后那惊艳的模样。 莫不是骨血使然,蓝笙王后通身的斐然气质断然是学也学不来的。 温宁点点头,“是我。” 再一次得到肯定,时静荷双膝跪地,膝盖砸进沙窝传出一声闷响,“臣妇拜见公主。” 温宁指尖猛颤,这是臣民对公主的跪拜,亦是枯骨向时间的献祭。 “快请起。”温宁将她扶起,那双手却一直托着她的手肘,轻声问道:“你可认识时宴?” “他是民妇的兄长。”时静荷不知温宁为何突然有此有此一问,忽觉呼吸窒在胸腔,“他可还好?” 果然——与温宁的猜测一般无二。 温宁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她万没想到,居然在燕池的故土上,还可以找寻到时父的至亲,只可惜,阿姐香消玉损了,若是还活着,知晓还有一位姑姑尚在人间,该有多开心。 温宁眼中闪过一抹哀婉,“时父早已过世多年,我曾拜托姑母调查,却至今未找寻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时静荷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再次听见兄长的名字,竟是关于他的死讯,百感之间处处是凄苦,她回忆道:“当年燕池皇室遭歹人血洗,花公公拼死救出小公主,逃亡的路上正巧碰上我和月瀚,我这才知晓离开皇城这两个月里,家中竟发生这么大的事。花公公劝我不要回去,让我带着两个孩子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我虽痛心不已,惦念着想回去看看老爷和夫人最后一眼,但也深知事已至此,我已无力改变什么。当下要紧的事想办法保住皇室这唯一的血脉。 便改变方向,带花公公北上,可是中途遇上山匪,花公公为了保护小公主身死,我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逃亡,实在艰难。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把月瀚藏在山洞之中,留下一些干粮和水囊,并用大石围在四周,以防野兽攻击,随后带公主前往大宗与兄长见面,等她回去的时候,儿子就丢了。” 温宁得知自己的命竟是时静荷用自己和儿子的安危换来的,心中感激不尽,深深的鞠了一躬。 时静荷哪里敢受此大礼,泪眼含笑,“公主无须介怀,燕池遭此横祸,臣妇相信任何百姓遇到此事,都会同臣妇做出一样的决定。” 温宁携时静荷一同归国,也便于协寻姬月瀚的下落。时静荷初时执意拒绝,心中横亘着那道无形的坎。 她终究觉得自己无颜以对燕池的百姓,这份愧疚在她心中深埋了二十年。但是温宁提出一个让她无法推拒的理由——燕池百废待兴,亟需她出山,以自身才干襄助百姓重建市场,带领众人重寻生活出路。 甫抵皇城,温宁与墨云稷首要之务便是安顿幸存的民众,并遣人四处奔走,竭力搜救被贩卖流散的燕池子民。此举耗资甚巨,九婴山宗主闻讯,立时调遣人手,巧妙地以江湖押镖为掩护,将那如山银两融铸成寻常车体零件,暗度陈仓送入燕池境内。 眼见失散的百姓渐次归乡,荒芜已久的皇城也透出些许生机,愁云虽未散尽,却已隐约可见微光。 天祈太子眼见着大局脱离掌控,心中生出几分不满和忧愁,但面子上,他还是摆出一副侠肝义胆的情怀,出钱出力,俨然一副燕池女婿的姿态。 那日,他瞧见温宁协助百姓筑屋累得鬓发尽湿,便端着青梅汤走过来,偶然听到她与墨云稷低语,得知温宁并没有打消要继续寻找二十年前,散布传言的始作俑者。 他稳了稳骤然翻涌的心绪,脸上堆起笑意,佯作轻快地道:“这大暑的天,来碗青梅汤最是解渴去燥。” 话音未落,一名老汉踉跄奔来,重重跪倒在温宁面前,声音颤抖哽咽,“公主,求求您,救救小老儿的儿子吧!” 温宁忙弯腰搀扶,“老伯莫急,起来慢慢说。” 老汉借势起身,目光却下意识地瞟向一旁的天祈太子,甫一触及那象征着天祈威严的身影,便像被烙铁烫到般迅速低下头去,骨子里那份常年在外为奴、对权贵根深蒂固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温宁柔声劝老汉先饮碗青梅汤消暑,老汉却慌忙摆手推拒。他是新近才被赎买解救回国的一批人,那长年为奴、任人鱼肉的日子如同尚未褪去的噩梦,此刻亲子依然深陷未知的炼狱,纵是琼浆玉液摆在面前,他也只觉口中发苦,心如油煎。 老汉原已抱定死志,若舍他一条老命能换儿子平安,便是值了。然而天祈太子近在咫尺,如同一道无形的壁垒横亘心头。 他忧心公主的处境,更畏惧这层关系会令公主为难。直到温宁的声音再次响起,清冷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但说无妨,无需顾虑其他。” 老汉才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浊泪滚落喉头,哑声道:“回公主……我儿……是被卖去了天祈国。” 天祈太子手指微微一动,自温宁提出要将百姓一一寻回那一刻,他便想过,以她如今的能力,怕是很难做到。毕竟天祈国的氏族可不是吃素的!他本不想参与此事,但眼下,却是给了他一个控制温宁和燕池的机会。 墨云稷唤来或云,让他立刻去查被救出来的百姓有多少是从天祈国营救回来的,还有人多少尚未寻回? 随后安排惊雷妥善安顿好这名老汉。 第三百四十九章 蔚澜放竟是卫国公之子 天祈太子轻声道:“天祈绝非寻常邦国,若欲救回所有流散子民,非你亲往不可。此事,唯有得我父皇倾力相助,方能事半功倍。” 温宁默然,心知他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更何况,时父当年惨死,或许真与她的身世脱不开干系。然而,当年布下天罗地网欲将她赶尽杀绝的,除了那已死的刽子手啸元帝,便是背后操弄一切的始作俑者。 而啸元帝弥留之际,温宁曾追问时宴之死的真相,彼时他一脸怔忡。将死之人,自无隐瞒这一桩人命的必要。恐怕,派杀手取时父性命的,另有其人。 能如此轻易安排人手,避过大宗边城的严密排查,潜入境内屠戮持有大宗户籍的商人……此人背后盘踞的势力,其深其广,令人心惊。或许,这趟天祈之行,反是拨云见雾之机。 彼时,大宗新帝尚不足以担起如山的朝堂重担。龙椅高悬,珠帘之后,贤淑妃眼见朝臣心思浮动、暗流汹涌,心下焦灼如焚。为稳固社稷、护佑幼主,她权衡再三,终究采纳了庆王抛来的“橄榄枝”。 贤淑妃亲自登门,恳请威望素着的庆王入朝坐镇,辅佐小皇帝安抚各方、稳住这风雨飘摇的局势。 她原以为庆王素来清心寡欲,不善争权夺势,在百姓间也是颇有名望,定然不会欺负她孤儿寡母。 可这妇人之见狠狠地还击她一个耳光!方知此举是引虎驱狼。 庆王志得意满,甫一入朝,便步步为营,或拉拢、或打压、或安插亲信,短短时日,便将朝堂中枢要职尽握掌中。新帝形同虚设,金銮殿上,真正发号施令的已成庆王。皇权,就这样悄无声息间即将易主。 眼见庆王渐露獠牙,架空幼帝愈发彻底,贤淑妃惊觉自己引狼入室,悔恨交加。为制衡庆王日益膨胀的野心,她不得不另寻倚仗,仓促间,她决意扶持有救驾从龙之功的蔚澜放,以太后懿旨命其为摄政王,欲借其力对抗庆王,夺回些许权柄。 孰料,这一纸任命刚刚落地,便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正当群臣瞩目、蔚澜放受命之际,庆王霍然起身,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讥诮。 他声音不大,却如金石掷地,响彻殿堂:“笑话!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血统存疑,身世不清,也配立于此殿之上,染指我大宗的摄政王权柄?!”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目光齐刷刷投向那瞬间脸色惨白的蔚澜放和帘后面无人色的贤淑妃。 庆王此言断然不会是临场发挥的无稽之谈,他目光如刃,直刺阶下的蔚澜放,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惊雷炸响于寂静朝堂:“蔚将军腰间所佩那枚蓝雪玉佩,出自何处,你可曾知晓?再者,蔚将军夫人终身未有所出,此事大宗老臣,何人不知!” 蔚澜放如遭九天雷殛,浑身剧震,面上血色瞬间褪尽。他强撑着告退离朝,几乎是踉跄着奔回府邸,一头扎进蔚将军遗留下的故物堆中。 指尖颤抖,终于翻出庆王口中的那枚玉佩。玉质莹润,看似无瑕,然置于光下细察,却见其中凝着一缕淡若烟云的蓝色絮状棉纹,恰似被寒风卷起的一抹孤雪,透着说不出的诡谲与寒意。 彻骨寒意沿着脊椎窜上头顶。他急令心腹陈直,速去蔚氏族亲处密查,自己是否乃过继之子。然而陈直带回的消息,几乎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蔚将军当年受命执掌甲胄军,行踪诡秘,莫说与族亲疏远,便是与夫人亦是聚少离多,绝无可能从族中过继子嗣。更甚者,蔚氏一族近二十载,根本无孩童过继或夭亡之录! 最后一丝侥幸被掐灭。 蔚澜放强抑翻涌的心绪,连夜调阅大宗二十年前的户籍密档,筛出几个年龄相仿、失踪时间相合的男童。然而逐一深挖,线索竟如断线纸鸢,尽数落空。 绝望之际,他猛地想起那玉佩上的纹饰!调转方向,顺着这微渺痕迹溯源追查,最终,所有蛛丝马迹都冰冷地指向一个显赫而致命的源头——卫国公。 认贼作父! 这个念头如毒蛇噬心,令他五内俱焚,几乎站立不稳。多年信仰与忠诚,顷刻间化为齑粉,徒留锥心刺骨的耻辱与滔天恨意。 但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弄得明明白白。 是夜,蔚澜放仅带了陈直等几名心腹,悄赴燕池。 入城前守城士兵逐一排查,他便犹豫着将玉佩挂在腰间,那独特的纹饰很快被守城侍卫认出,“是卫国公家的玉佩!快快放行!”那侍卫一边招呼其他侍卫,一边恭敬的朝他躬身见礼,目光中交织着敬畏与久违的希冀。 随后,也有一些上了年纪的百姓认出了玉佩上的纹饰,纷纷朝他下跪敬拜。 这突如其来的敬拜如芒在背,更让他从零星的私语中,拼凑出了时静荷的栖身之处。 他躲在街角角落里,像一道不敢见光的游魂,看着那个清瘦佝偻的身影正耐心向百姓们讲解行商之道。他没有想与她相认的冲动,只有喉间骤然涌上的酸涩几乎将他淹没,他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咫尺之距,却似隔了二十年血泪交织的鸿沟。 认贼作父! 这四字如淬毒的匕首,反复剜割着他的脏腑。二十年岁月里,蔚将军握着他的手教他挽弓,灯下为他讲解兵法,寒夜替他掖紧被角的点滴温情,此刻都化作最残酷的凌迟。 那些曾以为坚不可摧的敬爱,在真相面前片片崩裂,每一片碎屑都带着倒刺,扎得他是体无完肤。 蔚澜放没有回到大宗,也没有留在燕池城内,他牵着马的缰绳走在旷野,步履沉重,神色呆滞犹如失魂,这一刻,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陈直知晓事关重大,若家主真是卫国公血脉,或与燕池有染,庆王和新帝都不会放过他。 陈直看了一眼那几个参与查证和随行的心腹,皆是从小追随家主的忠仆,可正因如此,他们知晓得太多! 他闭了闭眼,再睁眸时已凝满杀意。有些秘密,唯有死人的喉咙才锁得住。 第三百五十章 姬月寻遭人算计(1) 陈直一心护主,蔚澜放虽不喜他滥杀无辜,但也不忍心责罚他。可是他是燕池卫国公的子嗣,这一点尚不知庆王是否知道,但恐怕瞒不了多久。 若是寻常的燕池人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是燕池卫国公之子和大宗蔚将军的养子,曾经一直接触大宗权利的核心机要,庆王也好,皇太后也罢,都断然容不下他。 陈直……是他最信任的人,再跟着他,恐怕性命难保。 蔚澜放那日,借着陈直杀人灭口一事,将他驱逐。 陈直却要当场以死明鉴,蔚澜放决心已定,硬是割袍断义。 陈直被迫离开后,蔚澜放选择隐姓埋名留在了边城。 温宁到达天祈国时,正直初夏,却已见燥热,就连空气中都是热浪。 天祈太子一路上热情的介绍着国都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还说等见了陛下后,带她好好玩几日。 燕宁默默的看着天祈风物,心中对天祈强大的包容性很是感慨,也难怪天祈经久不衰,一直屹立在云州。 天祈国国君热情接待燕宁和姬月寻,宴席上,安和豪不避及对姬月寻敬酒说笑。 天祈皇还从未见过心气高傲的掌上明珠如此喜欢上一名男子,便有意撮合他们,还私下赠送燕宁礼物之时暗戳戳的请她帮忙说和。 墨云稷一急,向温宁表明自己府上暗室里珍藏的那幅“全家福”背后的寓意,说出他们早已定下娃娃亲,此事她若不信,可以找宗主求证。 当年,燕岳同卫国公定下这门亲事,一是念及他姬家三代忠勇,对燕池和皇室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联姻即是认可更是恩典。其二,蓝笙的身体……此生也很难再有第二个子嗣,燕岳不舍得孩子为国家大义而政治联姻远嫁,毕竟燕池皇室这血脉传承的秘密,万不可被他国知晓,所以,姬家是最好的人选。当时这个决定,燕岳也有告知九婴山宗主。 “我信。只不过……”燕宁望着他焦急的神色,“我们要先把人都救出来,就不能一时冲动驳了天祈皇。” 为此,姬月寻也是无话可说。他的幸福与燕池百姓的性命和自由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 但是,他却做好冷落安和的准备,逼她认清“自己不喜欢她”的事实,希望安和知难而退。 这几日,安和和天祈太子奉天祈皇之命协助燕宁寻找被卖的“燕池奴”,安和性子爽直,又诚意满满,对姬月寻照顾妥帖,即便姬月寻拒人千里之外,安和也从未恼怒,更别说是发发公主气向他甩脸子! 姬月寻也是倍感苦恼,原本还想着借着安和发脾气,他便有机会顺理成章的打消天祈皇和安和联姻的想法,可如今,但是有种打在棉花球的感觉,让他进退两难。 没过多久,姬月寻收到九婴山传来的消息,直言时静荷的儿子下落已经找到,那人是蔚澜放。 姬月寻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燕宁,燕宁得知当年,时静荷为了救自己丢掉了亲生儿子,那个孩子竟然是“蔚澜放”!对他向啸元帝泄密,害死时温宜一事,一时间五味杂谈,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 但无论如何,总要让他们母子相认才是。 姬月寻立刻去信蔚澜放,希望他可以来燕池,可这封信被庆王劫下。 庆王便想了一个计划,仿照蔚澜放的笔记,给姬月寻回了信,信中只说了一个地址,而那个地址是漠北国、大宗和燕池国的交界处——雪山。 姬月寻和燕宁计划分头行事,燕宁暂时留在天祈国寻找剩余百姓的下落,为了她的安全,姬月寻将惊雷留下保护她的安危。 姬月寻离开天祈国,临行前是要同天祈皇知会一声的。安和知晓此事后,想请天祈国帮忙留下姬月寻。 天祈皇打着为他送行的旗号宴请了燕宁和姬月寻,但席间,天祈皇却说:“朕还有事需要处理,你们年轻人要玩的尽兴。”随后,便先行离开了。 天祈太子道:“阿宁,我近日可是新得了一个宝贝,保证你见了会喜欢。走,我带你看看去!” 燕宁不好拒绝,只好同意了。 可等他们回来,却不见姬月寻和安和的身影,一询问宫婢方知,二人有些醉了,在后房歇息着。 燕宁正觉得此事有猫腻,天祈太子已经开口道:“姬世子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这会若是吃醉了,醒来定会头痛,来人,”他朝宫婢吩咐道:“准备醒酒汤,随本太子一道给姬世子醒醒酒。” 当房门推开那一刻,只见安和醉酒卧在姬月寻身侧,二人姿势暧昧,入目之人不免会感到尴尬。 但燕宁一下子反映过来,这送风宴就是一个借口,他们就是冲着姬月寻有备而来。 姬月寻被天祈太子叫醒后,姬月寻一见怀中睡眼惺忪的安和,立时一脚将她踹下了塌。 他想解释,可这事无论他如何辩白都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天祈太子偷偷看了一眼燕宁,希望看到她失落沮丧,可最后,他却只是看到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上只有从容,仿佛姬月寻只是她曾经的一样。 燕宁为了不引起怀疑,制止了姬月寻想要“解释”的话语,而是直接说道:“姬世子不妨先留下,等本公主的好消息。” 姬月寻气的牙痒痒,却也知冲动误事,只能暂时忍耐,但同他对燕宁的了解,她绝不会坐以待毙,任由别人摆布的。 这时,安和已经彻底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是对此她却是一无所知,只记得她向姬月寻敬酒,后来有些头晕,再后来……便是眼前发生的一切。 可她越是解释,姬月寻越厌恶她,认为她是个表里不一,惯会耍心机的刁蛮任性公主。 而燕宁却从眼底着着笑意的天祈太子那发现端倪,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佯装对姬月寻的行为不满,严厉的口吻里却是让他要对女孩子的名誉负责。 姬月寻恨不得一把一头栽进外面的荷花池里,他都快被冤枉死了,他的名节还不知道找谁讨去,燕宁却让他为安和负责?! 负什么责?谁为他负责? 第三百五十一章 姬月寻遭人算计(2) 姬月寻收到回信后,觉察蔚澜放此举定是另有筹谋,便和燕宁商议,二人分头行事。 燕宁暂留天祈国寻找剩余百姓的下落,惊雷留下保护她,也是为了彼此有个照应。 而或云会陪同姬月寻前往雪巅山。 姬月寻要离开天祈国,临行前要同天祈皇知会一声。安和知晓此事后,想请天祈皇留下姬月寻。 鎏金蟠龙烛台映得送行宴煌煌如昼。天祈皇执杯朗笑:“将军归心似箭,朕便以此酒践……”话未竟,内侍忽然趋近耳语。 天祈皇蹙眉搁下酒盏:“朕先失陪一下,太子和公主要替朕好好招待宁公主和姬世子。” 天祈皇离开大殿后,太子倏然起身,“阿宁,我新得漠北进贡的雪猞猁,通体银毫,眼若琉璃。”他俯身时唇角含笑,“此兽最识人心,你可愿一观?” 却不等燕宁婉拒,太子已经握住她的手腕朝殿外走去。 燕宁抬眼望向姬月寻,却见安和早已站在他身旁,挡住他的视线。 待燕宁折返宫宴,席间已不见姬月寻与安和踪影。 “世子与公主醉意上涌,暂歇后殿暖阁。”宫婢垂首回话时,指尖在琉璃灯影下微微发颤。 燕宁心头警铃骤响,天祈太子却已抚掌轻笑:“明日雪山路遥,醉后头痛最是磨人。”他广袖一扬,“去,准备解酒汤来。本宫要亲自为世子送汤,也算全了东道之谊。” 雕花木门吱呀洞开的刹那,满室暖香裹着荒唐撞入眼底。安和云鬓散乱地伏在姬月寻襟前,鲛绡纱衣滑落肩头,露出小片凝脂般的肌肤。而沉睡的玄衣世子臂弯微曲,恰似将人圈在怀中。 “荒唐!” 天祈太子怒喝未落,姬月寻已被声响惊动。 他睁眼见怀中安和横陈,眸中寒光暴起,竟如甩开毒蛇般猛然抬腿! 安和惊叫着滚落榻下,金镶玉禁步在青砖上撞出凄厉碎响。 姬月寻急转向燕宁,却见她素手轻抬,截断了他所有辩白。 那双总映着星光的眼里,此刻竟无半分惊涛。唯有千年寒潭般的平静,仿佛他不过是她拂落肩头的一片柳絮。 这送风宴就是一个借口,他们的目的就是冲着姬月寻而来。 既如此,她怎能不成全天祈的心意。 “世子且留天祈静候。”燕宁声线似冰泉击玉,每个字都淬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待本公主携佳音而归。” 她掠过天祈太子探究的视线,锦履踏碎地砖上泼洒的醒酒汤,琥珀色汁液蜿蜒如毒蛇。 姬月寻齿关渗出血腥气。 他死死盯着燕宁消失在珠帘后的背影,那截挺直的脊梁就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可即便如此,雪巅山内藏的杀机绝不容小觑,他岂容燕宁独闯龙潭?姬月寻振袖如裂帛,玄铁护腕撞开安和藤蔓般缠上来的手指,衣襟带起的冷风扫过她颊边泪痕,人已踏碎满地月影疾步而去。 安和踉跄扶柱,脑中混沌似暴雪肆虐。 她只记得自己捧起鎏金盏同月寻说着话,再睁眼便是姬月寻衣襟上刺目的唇脂印。可当她颤抖着去扯他袖口,却撞进那双淬毒般的眸子里。 “世子好威风。”太子命人拦住姬月寻,他的声如寒玉击阶,字字砸在满室死寂中,“这般毁人清誉,不该给个交代?” 姬月寻如遭雷殛! 交什么代?谁为他负责? 缓缓转身,寒眸似粹了剑刃直视天祈太子,“交代?我与燕池公主燕宁早有婚约,此事众人皆知。安和公主若需要什么交代,那也只能委屈公主做个妾室了!” “放肆!”太子勃然大怒,“我堂堂天祈大国,安和公主身份和气尊贵,岂能给你做妾?!” 姬月寻目光微移,只见安和睫羽微眨,眼底泛红,可此时他胸腔里的怒火早已烧得喉头猩甜,哪里还顾得上怜香惜玉,更何况,在他姬月寻的人生里,除了对自己的夫人,怜香惜玉四个字是绝不会浪费在其他女人身上。他声音淡了许多,可落入安和耳中更加刺痛:“那不如让我溺死门外莲池,好洗清这身脏水!” 安和广袖下的食指倏然蜷紧。她骛的打断太子的话,“你走吧,今夜我们之间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天祈回头瞪着安和,脸上素来温和的笑意在此刻显得有了几分狰狞之意。 她看着那袭玄衣消失在九曲桥尽头,像看着自己的半副魂魄坠入寒潭。声线像淬着冰凌般的讥诮:“哥哥这般作态,就不怕受人指摘?”尾音陡然沉入深渊,似毒蛇吐信般轻颤。 太子骤然旋身!暴怒在眼底凝成两簇鬼火,“你可真是没用!”随后愤然离去。 安和瘫倒在紫檀木椅中,喉间忽地迸出几声低笑,泪珠却似断线璎珞,噼啪砸碎在裙裾绣的金凤翎羽上。她死死的绞紧云锦裙布。 烛光掠过眉间东珠花钿,折出一道刺目的冷光。这一刻,她知道,在姬月寻眼里,已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子,恐怕连滚进泥淖的残花败柳都不如。 她和姬月寻,再无可能了! 廊外忽起疾风。 姬月寻追上燕宁,玄色衣袂卷起满地落英。 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玉骨,眼底血丝如蛛网密布,“我不喜欢她!我也从未跟她做过逾矩之事!” 他声音里淬着沙场烽烟的焦灼,可燕宁回眸时,眸光却静似古寺寒潭,“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们故意做局,就是想你留下成为天祈的乘龙快婿。燕池刚刚复国,国力虚弱,人才寥寥,正是需要用人之际,天祈太子求娶我之心也不过是为了燕池的掌控权,我们早就在他们的算计之中。既然他们迫不及待设下此局,诱我们投鼠忌器,我们若不配合一下,怎见执棋人的真面目?” 姬月寻忽然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你什么都知道……那你……”合着只有他一个人在纠结? 燕宁望着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宇,眼中只有决然:“就按我说的办吧,你留下救人。雪癫山,我替你去。” “太危险了,我不同意。”姬月寻反驳道。 温宁笑了笑,两朵梨花窝若隐若现:“那你不觉得我留在天祈,会更不安全吗?” 一想起天祈太子那张浮着笑意的假面,此刻正化作蛤蟆盘踞心口。他猛然扯下拇指血玉扳指,“带惊雷和或云同去。这是号令姬家死士的信物,可护你周全。” 第三百五十二章 雪癫山下救人 子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怡园的灯笼便被疾风撕开了暖光。 黑衣人如鬼魅般从庑廊阴影里漫出,刀刃划破的寒芒刺穿了时家人惺忪的睡眼。时杰的怒吼与九婴山弟子的剑鸣撞在一起,却压不住刀刃入肉的闷响。 老掌柜枯瘦的身躯猛然扑向时杰后背,替他挡下致命一刀,血雾喷溅在窗棂“喜鹊登梅”的雕花上,那只喜鹊的眼珠霎时浸成暗红。 暗室机关旋动声混在厮杀中。 一位身穿宽大长袍之人自暗室中缓缓走出,绣金龙入沧海的锦靴碾过黏稠血河,带起星星点点的血珠子,悄无声息地洇入墨色袍角。 烛火倏地一晃。 他抬起头,微弱的烛光映照着他的脸,那双森冷的眼扫过满园横陈的尸首,最后钉在跪地的几人身上。 时杰喉间挤出破碎的气音,肋骨断裂处随呼吸撕扯剧痛,“是你?” 那人却未恼,声线平缓:“除了他,都杀掉!” 刀光骤起的刹那,时杰竟挣开黑衣人的束缚暴起!染血的前襟在青砖上拖出暗痕,他以肩骨为盾撞开挥向玉竹的利刃,“你不能杀他们!” 那人抬手悬停屠刀,目光带着一丝玩味:“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说一个让我改主意的理由,我便留一人性命。你若说不出,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死在你面前。” 时杰剑眉紧锁,如淬火铁矢般扫过被他们斩杀后横陈满地的尸体和暂时侥幸活下来的这些人,快速的寻找关键的信息。忽然意识到什么,眼底一亮:“她是时家主的贴身婢女,她的命很重要。” 血泊倒映出那人微挑的唇角,“那就留着。” 时杰喉间溢着血沫,齿缝却泄出一丝无声的冷笑,赌对了!果真如他心中猜测一般,此人是冲着宁公主而来,凡是跟宁公主或者是时家内能让宁公主动摇的人,或许都可以作为一种砝码活下来。 他凭借这一点又成功救下一名九婴山的师兄后,那人突然拂袖“够了。留三人,余者——屠尽!” “我还能说!”时杰嘶吼着撞向刀丛,断腿骨碴刺破裤管,“你说过一个理由换一命!” 一道寒光倏的闪过! 那人突然夺过黑衣人手中的长刀反手一撩,寒刃在玉竹颈侧刮出细痕,三缕青丝如断魂幡飘落“再多半字,这两个也不必留了。” 时杰喘息着抹开糊住视线的血痂,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倒在血中。他恨不能咬碎舌尖,可当他看见玉竹瞳孔里,燃烧着的求生欲,他只能强忍着满腔的怒火无奈的接受这个悲剧。 那人见时杰终于学乖了,喉间逸出半声冷笑,“封口。” 浸透迷药的粗麻狠狠塞进时杰等人的齿关,腐草味混着血腥直冲颅顶。 他在最后一丝意识尚存时,看见黑衣人将他的手脚捆上,丢进木箱中。 这些天,他们只有极其短暂清醒的时间,黑衣人会给他们喂点干硬的馒头和水,勉强让他们保存着最后一口气,不死掉。 直到某日箱盖轰然洞开! 刺目天光如万箭穿心,时杰蜷在泥泞里剧烈呛咳。 待他被人从箱子里拖拽出来,他看见燕宁素白衣裙下摆溅满泥浆。 “公主来救我们了!”这一刻,时杰顾不上身上的伤,哪怕流净最后一滴血也要挣扎着回到燕宁身边。 玉竹身体底子不如时杰,此时已是虚弱不堪,但还是忍不住激动得泪流满面。 “燕宁,只要你交出燕池重宝,这三条烂命,本王便交给你。”庆王碾着时杰肩头渗血的衣衫,刃尖从靴底探出,尽数刺在骨缝间搅出咯咯闷响。 闻言,时杰终于明白庆王为何要杀掉那么多无辜之人,却允许自己与他讨价还价,保下玉竹和九婴山的师兄,原来不过是庆王在给自己增加与燕宁博弈时的砝码,好让他更有分量掣肘燕宁。 时杰猛然昂首! 断牙混着血沫喷在庆王袍角,“不要管我们,庆王杀光了怡园和时家人……报仇……” 时杰话未说完,只听见“咔嚓”一声,庆王靴跟猛跺,暗藏机关的金鳞刀片瞬间刺穿时杰锁骨! 燕宁掌中幻丝刃嗡鸣欲裂,毫不犹豫的将玉玲珑掷出去。 当玉玲珑抛向半空的刹那,她腕间幻丝刃倏然绷直—— 丝刃割断黑衣人喉管的声音,黑衣人轰然倒地那一刻,庆王弯腰拾玉玲珑的姿势也僵在原地。 可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见时杰挣脱开身上的绳索,带着玉竹和那名江湖人跑向了燕宁那一边。因为此时,惊雷怀中响炮冲天炸裂的瞬间,四周土丘轰然塌陷,众多死士从地底破土而出,与他的黑衣卫刀锋相衔,寒光已织成天罗地网。 庆王冷笑道:“臭丫头,本王还真是小看你了!不过,你今日就算是长出九头六臂,也休想从本王的手掌里飞出去!列阵!”他大喝一声,只见险些被击溃的黑衣人立刻列阵,攻守兼备的阵型让他有了反败为胜的契机。 但是姬月寻的这支死士军非同小可,不仅出招狠绝,那副不怕死的气势更是让人心生畏惧,就连时杰都看得傻了眼。 一炷香未烬,庆王的黑衣卫已如麦秸伏倒。 残存亲卫将他围在核心,刀尖却止不住发颤。 燕宁手中幻丝刃嗡鸣如泣:“庆王作恶多端,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庆王喉间却滚出夜枭般的厉笑:“是吗?燕宁,你还是太年轻了。”随后,他朝黑衣人使了一个眼神,黑衣人走到木箱前,将它打开,揪着发髻拖出个妇人。 当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暴露在天光下时,燕宁握着幻丝刃的手指已经扣进掌心。 “这个女人,眼熟吧?”庆王得意的将时静荷从手下手中拖拽到自己身前。 玉竹骇然捂嘴:她这些天偶有清醒之时,这木箱之中只有她一人而已,四周都是硬邦邦的木板,硌得她生疼。可就在刚才她再次恢复意识时,身后却是温热和柔软的触感,只是她当时太过紧张害怕,所以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竟没想到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居然是个大活人。 “公主,我看见他们是从屋中暗室里钻出来的,他们趁我们入睡没有防备,就冲进来伤人,屠杀了很多人,老掌柜也……也被他们杀害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本王值不值赌上一把 “早就埋伏在怡园?”燕宁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幻丝刃映出她瞳孔里似要崩塌的世界,“有师兄们日夜巡视,怎会遣进这么多人毫无察觉?” 师兄齿间沁出血腥,解释道:“他们……不是从外面遣进怡园的。” 庆王喉间滚出低沉的笑:“他们岂能察觉?你恐怕还不知晓,怡园前任园主正是本王。本王原想借商贾皮囊藏锋,却不想这购买之人居然是和硕郡主。” 燕宁瞳孔骤缩,幻丝刃映出她绷紧的下颌线,她和墨云稷出入怡园数次,竟都从未察觉,可想而知庆王这韬光养晦的本事藏得有多深。“所以,那次选美大赛,也是你暗中给楚映雪送了东风?” 庆王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之意:“难怪在不知晓你真实身份之前,可以引来墨云稷和蔚澜放这样优秀的好儿郎为你折腰,你确实够聪明。” 燕宁眼底如冰封千里:“你既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为何不早些出面戳穿我们?” “鹬蚌缠斗时,何须急着做渔翁?能不费一兵一卒,就重新获得大宗至高无上的皇权,何乐而不为?” 庆王猛然揪住时静荷的头发拽到身前,手握匕首抵在她的喉部,“你知道这些也是无济于事,乖乖说出这燕池重宝操作之法,本王或许可以留你一命。” 燕宁目光如冰锥刺向庆王手中匕首,刃尖那抹幽紫寒光,分明是鬼市里才买得到的“蓝髓散”淬炼的剧毒!此毒见血封喉,三息毙命,当年皇后便是死于此毒之下。 “原来,在齐王开始接近大宗废后那一刻,你就已经在布局了!” 她袖中幻丝刃已蓄势待发,埋伏在隐蔽之处的死士亦屏息待命,可时静荷意识模糊,双眼处于半醒半睡状态。 此时贸然出手,根本无法保证时静荷的安全。要想成功救下她,至少要让人恢复清醒的意识下,互相配合行动。 那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能拿恩人的性命冒险。 燕宁指节捏得发白,靴尖向前缓缓踏出半步,“玉玲珑需燕池皇室血脉方可催动,这世间,只有我才能开使用玉玲珑。你放了她,换我会更有价值。”燕宁试探着朝前迈出一步。 “站住!”庆王爆出嘶吼,“你再向前一步,本王即刻就要了她的命!” “你挟持一个妇人,就以为可以换来开启玉玲珑的办法吗?简直是痴人说梦。”蔚澜放的突然出现,庆王似乎并不意外。 “蔚澜放!你基于任何目的向啸元帝泄密,害死我阿姐,我都能理解,但那是你阿母!你也当真不在乎她的性命吗?”燕宁道。 闻言,蔚澜放剑眉蹙得更深了,“向啸元帝告密的是齐王!时家主的死确实是因为我一时不察,间接害死了她。你要杀要剐,我都无话可说。可是我从未想过要害死你和时家主!” “齐王……”燕宁原本也曾怀疑过会不会其他人使诈,故意瓦解他和姬月寻之间的联盟,但此事她也调查过,那日进宫的是户部尚书,这户部尚书是齐王的人不假,但是对外众人皆知,他同禄北侯也算是忘年交。 “即便如此,那你回信约我们来此处相见,这又是为何?”燕宁的目光锐利如针,紧紧锁住蔚澜放。 蔚澜放眉头紧蹙,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我何时给你们回过信……回信?我也不曾收到你们的来信啊?” 燕宁注视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惊愕不似作伪。她不再多言,手腕一翻,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指尖微弹,那帛纸带着破空之声射向蔚澜放。 蔚澜放下意识抬手接住飘来的帛纸。只一眼扫过,他脸色骤变,瞬间明白了背后的阴谋:“有人利用我!”他猛地抬头,声音带着被愚弄的沉怒,“我得知母亲尚在人间,心绪激荡难以自持,便隐姓埋名躲藏在燕池城外。期间从未踏足过大宗一步,更遑论给你们写信!”他捏紧了手中的帛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急声解释道:“这字迹确有七八分与我所写相似,足以乱人耳目!但真正了解我的人皆知我一则习惯——除却对外公函文书,凡对内私密通信,必用黄沙蚬所磨之墨!此墨经火稍炙,便会悄然脱色。故而我书写密信时,必定选用此墨,以防被篡改冒用。你看!”他将帛纸举到光亮处,指着上面的墨痕,语气斩钉截铁,“此信上的墨色,虽比寻常砚墨略浅,却毫无脱色之迹,绝非出自黄沙砚!” 闻言,庆王也忍不住将目光锁在那封密信上。 燕宁燕宁的目光并未离开蔚澜放分毫。眼前之人衣衫褴褛,沾满风尘,发髻松散,几缕乱发垂落额前。若不是他随身携带的宝剑以及那刻入骨髓般、历经二十多年世家熏陶与磨砺所铸就的挺拔气度,他与流落街头的行乞者几无分别。 当然外貌或许可以精心伪装,但他的脸和手上的皲裂,绝非短时所能形成,分明是长期暴露于燕池皇城外那片浩瀚无情沙海的罡风烈日之下,经数月风沙蚀刻所留! 至于他所提及的黄沙砚,她被蔚澜放软禁在侯府时,她确实曾在他书房中,见到过两方截然不同的砚台静置于案。一方是常见的端砚,另一方,则色泽沉朴如沙,正是他口中那独特的黄沙砚! “我姑且信你这一次。”眼下救人要紧,其他的事她可暂且放一放,燕宁扭头看着庆王怀中的妇人,又道:“那匕首上是剧毒蓝髓,你预备如何营救?” 蔚澜放握着剑柄的掌中溢出汗来,蓝髓之毒的霸道,他听说过。一旦入血,非独门解药不可救。看着生身之母落入贼人手中,颈项被那淬毒的利刃紧紧压住,他只觉得一股难以抑制的暴戾冲上头顶,几乎要冲破所有理智。 蔚澜放的眼中燃烧着怒火,“她不过是一个深居简出的老妇人!她的性命,如何能与燕池国的江山社稷相提并论?庆王,你竟拿她的命来要挟燕池公主,当真是穷途末路、黔驴技穷了吗?”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掷地有声。 庆王闻言,唇边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淬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算计。“深居简出?老妇人?呵……她,时静荷,既是你的生身之母,血脉相连。更是时宴的妹妹,时温宜的姑姑,骨肉至亲!有这两重身份在,你说——”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带着胜券在握的残忍,“本王值不值得,赌上这一把?” 第三百五十四章 蔚澜放终认母 蔚澜放凝视燕宁眼中不容动摇的决绝,瞬间明晰了一切。 时静荷不仅是他的生母,更是燕宁救命恩人时宴的亲妹。时家对燕宁如山重恩,以她的性情,纵是刀山火海也必以命相搏。 而他的养父,却是屠戮燕池上万百姓、令燕宁家国尽毁的刽子手。他在燕池那几日,亲眼目睹那些被从各国相继接回的“燕池奴”,面色枯槁毫无人样可言,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暗格色令智昏的啸元帝和一生愚忠害人害己的养父! 血缘与恩仇的毒藤绞紧心脏,他喉间腥甜翻涌,却又不得不背负这撕裂的宿命。 他他猝然抬手按剑:“燕宁公主,得罪了。” 惊雷与或云瞳孔骤缩,尚未辨清他意图,剑锋却已指向他。 “你要做什么?”燕宁忽然觉得大事不妙。 “噗嗤!” 利刃贯入心口三寸。 燕宁骇然向前阻拦,可是蔚澜放已经挥剑刺进心口,“你做什么傻事?” 蔚澜放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唇角血迹蜿蜒而下,眼中却无比坚定,他对庆王道:“那块玉石头,姬家血脉,亦可开启。”他的声音因剧痛而嘶哑,脚步却踉跄着逼近。 庆王刀尖挑向时静荷苍白的脸颊,由他走过来,“蔚澜放,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你母亲定会死得很难看!” 蔚澜放跪倒在母亲身前:“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母亲醒过来,看我一次。” 时静荷所中的迷药药效本就快过了,提前这一时半刻满足蔚澜放的要求,以此稳住他,于他而言倒是也没什么坏处。庆王捏碎药瓶封蜡,幽绿液体抵近时静荷鼻端。 两息过后,时静荷羽睫颤动,涣散的瞳孔渐渐凝起微光,她看着眼前神色复杂的男子,双唇翊动,心中竟有种锥心的刺痛。 “时静荷,”庆王的声音如毒蛇钻进耳膜,“好好看看你这孝子……他可是为了那个臭丫头,自残自伤。” “瀚儿啊……”时静荷浑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枯槁的手指蜷曲着,每一寸颤抖都像秋风中濒折的枯荷。她浑浊的泪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凝视着蔚澜放的眉眼,他与月寻不同,月寻更像卫国公年轻时的模样。而蔚澜放却更像她年少时临水照花的倒影,“真的是你吗?” 当时静荷的目光落在蔚澜放心口那片狰狞的血色上,干裂的唇无声翕动,一滴泪混着血污坠入尘土。 蔚澜放染血的唇角刚绽开笑意,可一声“阿母”还未叫出,只见时静荷枯瘦的手竟如鹰隼攫住匕首,旋身间刀锋已吻上脖颈! 动脉撕裂的闷响混着血雾喷溅,染红庆王骤缩的瞳孔,他踉跄后退数步,慌乱不安的看着倒在他身前的女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所有人都震惊到了! “不!!”蔚澜放扑跪在地,双手疯魔般压向母亲颈间。温热血浆却从指缝喷涌,烫得他浑身战栗。他张着嘴,像离水的鱼般空喘,喉间挤不出半点悲鸣,只有眼眶裂血般的红。这股无能的挫败感混杂着无尽的懊悔,比那剑锋更无情的撕扯着他的心! 时静荷染红的手突然抓住他腕骨,她将儿子颤抖的掌心贴上自己冰凉的脸颊,气若游丝却字字凿心:“莫哭……瀚儿……”血沫从她唇角涌出,声音如破旧风箱嘶鸣,“别恨阿母……阿母爱你也……爱燕池的公主……和……和百姓……,阿母……不不能让他们……威胁你……”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溺水的咕哝,目光却烧着焚尽一切的决绝。 庆王盯着自己空荡的掌心——那里曾攥着最后的人质,此刻只剩黏腻的血。他猛然抬头,眼中毒火吞噬最后一丝理智:“杀——”嘶吼割裂空气,“给本王屠尽他们!” 黑衣死士的刀锋应声出鞘,寒芒如毒蛇信子舔向燕宁咽喉。燕宁旋身暴起,袖中幻丝刃绞出一道银虹,最近的黑衣卫喉间骤现血线,轰然倒地。 惊雷与或云飞扑而上,蛰伏已久的死士如黑潮涌出,刀光剑影下唯有那对分割多年的母子默默的流着泪。 庆王脸色剧变,在亲卫肉身铸成的盾墙后仓皇后撤。残存的黑衣卫竟以断臂为锁、残躯为栏,嘶吼着用骨头卡住追兵的刀:“为主公——开道!” “追!”燕宁厉喝未落,却见庆王突然向他们抛掷一颗燃着火星的黑火药。 火药爆炸的瞬间,满天脏腑横飞的忠骨。 幸而燕宁等人反应机敏,行动迅速,并未受到太大伤害。 燕宁倏然折返,单膝砸落在时静荷身旁的血泊里。 时静荷冰凉的手指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竟带着回光返照的癫狂:“燕池王……曾……曾和卫国公……说过……两家……定下了……娃娃亲……是……是你和……” 突然,她的瞳孔骤然涣散,抬起的手像断线傀儡般僵在半空。 ——那只手终究还是坠了下去。 唇瓣如风干的蝶翼翕动着,却再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只有一滴泪从她凝固的瞳孔溢出,滑过尚带余温的颧骨,砸碎了未尽的那个名字。 这是藏在时静荷心中多年的结,死前她若不说出来,死后也无颜去见燕池王和王后,去见她的夫君和主母。 那声迟了二十年的“阿母”终于冲破蔚澜放喉间的铁锈腥甜。他的全身肌肉瞬间强直,指关节因过度痉挛发出“咔吧”脆响,视网膜被血雾覆盖的刹那,他听见自己颅骨内传来瓷器炸裂般的尖鸣。 一声非人的嗥叫撕破夜空。 蔚澜放脊骨猛然反弓如满弦之弓,脖颈青筋怒张似盘虬毒蛇,全身肌肉在神经毒素席卷下瞬间强直性痉挛。五指如鹰爪抠进泥地,指甲崩裂处渗出细密血珠,与母亲尚未凝固的血泊融成一片。 最终所有感官被黑洞吞噬。 惊雷冲过来时,只见蔚澜放瞳孔已散成两潭死水,齿关紧咬间不断涌出血沫,那是悲痛难抑之下引发的咬舌伤。 燕宁一把撕开裙袅压住他的伤口,触手却惊觉他体温正急速流失。“蔚澜放!”她染血的掌心拍打他铁青的面颊,“时姨尸骨未寒,你想让她黄泉路上回头见你咽气吗!” 惊雷撬开他痉挛的牙关,将护心丹片含在他口中。 燕宁立即吩咐:“快,将他抬到马车上,即刻回皇都!” 三日后,蔚澜放在燕宁的悉心照料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当晨光刺入瞳孔时,他忽然蜷成胎儿的姿势。蔚澜放凝视燕宁眼中不容动摇的决绝,瞬间明晰了一切。 时静荷不仅是他的生母,更是燕宁救命恩人时宴的亲妹。时家对燕宁如山重恩,以她的性情,纵是刀山火海也必以命相搏。 而他的养父,却是屠戮燕池上万百姓、令燕宁家国尽毁的刽子手。他在燕池那几日,亲眼目睹那些被从各国相继接回的“燕池奴”,面色枯槁毫无人样可言,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暗格色令智昏的啸元帝和一生愚忠害人害己的养父! 血缘与恩仇的毒藤绞紧心脏,他喉间腥甜翻涌,却又不得不背负这撕裂的宿命。 他他猝然抬手按剑:“燕宁公主,得罪了。” 惊雷与或云瞳孔骤缩,尚未辨清他意图,剑锋却已指向他。 “你要做什么?”燕宁忽然觉得大事不妙。 “噗嗤!” 利刃贯入心口三寸。 燕宁骇然向前阻拦,可是蔚澜放已经挥剑刺进心口,“你做什么傻事?” 蔚澜放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唇角血迹蜿蜒而下,眼中却无比坚定,他对庆王道:“那块玉石头,姬家血脉,亦可开启。”他的声音因剧痛而嘶哑,脚步却踉跄着逼近。 庆王刀尖挑向时静荷苍白的脸颊,由他走过来,“蔚澜放,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你母亲定会死得很难看!” 蔚澜放跪倒在母亲身前:“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母亲醒过来,看我一次。” 时静荷所中的迷药药效本就快过了,提前这一时半刻满足蔚澜放的要求,以此稳住他,于他而言倒是也没什么坏处。庆王捏碎药瓶封蜡,幽绿液体抵近时静荷鼻端。 两息过后,时静荷羽睫颤动,涣散的瞳孔渐渐凝起微光,她看着眼前神色复杂的男子,双唇翊动,心中竟有种锥心的刺痛。 “时静荷,”庆王的声音如毒蛇钻进耳膜,“好好看看你这孝子……他可是为了那个臭丫头,自残自伤。” “瀚儿啊……”时静荷浑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枯槁的手指蜷曲着,每一寸颤抖都像秋风中濒折的枯荷。她浑浊的泪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凝视着蔚澜放的眉眼,他与月寻不同,月寻更像卫国公年轻时的模样。而蔚澜放却更像她年少时临水照花的倒影,“真的是你吗?” 当时静荷的目光落在蔚澜放心口那片狰狞的血色上,干裂的唇无声翕动,一滴泪混着血污坠入尘土。 蔚澜放染血的唇角刚绽开笑意,可一声“阿母”还未叫出,只见时静荷枯瘦的手竟如鹰隼攫住匕首,旋身间刀锋已吻上脖颈! 动脉撕裂的闷响混着血雾喷溅,染红庆王骤缩的瞳孔,他踉跄后退数步,慌乱不安的看着倒在他身前的女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所有人都震惊到了! “不!!”蔚澜放扑跪在地,双手疯魔般压向母亲颈间。温热血浆却从指缝喷涌,烫得他浑身战栗。他张着嘴,像离水的鱼般空喘,喉间挤不出半点悲鸣,只有眼眶裂血般的红。这股无能的挫败感混杂着无尽的懊悔,比那剑锋更无情的撕扯着他的心! 时静荷染红的手突然抓住他腕骨,她将儿子颤抖的掌心贴上自己冰凉的脸颊,气若游丝却字字凿心:“莫哭……瀚儿……”血沫从她唇角涌出,声音如破旧风箱嘶鸣,“别恨阿母……阿母爱你也……爱燕池的公主……和……和百姓……,阿母……不不能让他们……威胁你……”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溺水的咕哝,目光却烧着焚尽一切的决绝。 庆王盯着自己空荡的掌心——那里曾攥着最后的人质,此刻只剩黏腻的血。他猛然抬头,眼中毒火吞噬最后一丝理智:“杀——”嘶吼割裂空气,“给本王屠尽他们!” 黑衣死士的刀锋应声出鞘,寒芒如毒蛇信子舔向燕宁咽喉。燕宁旋身暴起,袖中幻丝刃绞出一道银虹,最近的黑衣卫喉间骤现血线,轰然倒地。 惊雷与或云飞扑而上,蛰伏已久的死士如黑潮涌出,刀光剑影下唯有那对分割多年的母子默默的流着泪。 庆王脸色剧变,在亲卫肉身铸成的盾墙后仓皇后撤。残存的黑衣卫竟以断臂为锁、残躯为栏,嘶吼着用骨头卡住追兵的刀:“为主公——开道!” “追!”燕宁厉喝未落,却见庆王突然向他们抛掷一颗燃着火星的黑火药。 火药爆炸的瞬间,满天脏腑横飞的忠骨。 幸而燕宁等人反应机敏,行动迅速,并未受到太大伤害。 燕宁倏然折返,单膝砸落在时静荷身旁的血泊里。 时静荷冰凉的手指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竟带着回光返照的癫狂:“燕池王……曾……曾和卫国公……说过……两家……定下了……娃娃亲……是……是你和……” 突然,她的瞳孔骤然涣散,抬起的手像断线傀儡般僵在半空。 ——那只手终究还是坠了下去。 唇瓣如风干的蝶翼翕动着,却再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只有一滴泪从她凝固的瞳孔溢出,滑过尚带余温的颧骨,砸碎了未尽的那个名字。 这是藏在时静荷心中多年的结,死前她若不说出来,死后也无颜去见燕池王和王后,去见她的夫君和主母。 那声迟了二十年的“阿母”终于冲破蔚澜放喉间的铁锈腥甜。他的全身肌肉瞬间强直,指关节因过度痉挛发出“咔吧”脆响,视网膜被血雾覆盖的刹那,他听见自己颅骨内传来瓷器炸裂般的尖鸣。 一声非人的嗥叫撕破夜空。 蔚澜放脊骨猛然反弓如满弦之弓,脖颈青筋怒张似盘虬毒蛇,全身肌肉在神经毒素席卷下瞬间强直性痉挛。五指如鹰爪抠进泥地,指甲崩裂处渗出细密血珠,与母亲尚未凝固的血泊融成一片。 最终所有感官被黑洞吞噬。 惊雷冲过来时,只见蔚澜放瞳孔已散成两潭死水,齿关紧咬间不断涌出血沫,那是悲痛难抑之下引发的咬舌伤。 燕宁一把撕开裙袅压住他的伤口,触手却惊觉他体温正急速流失。“蔚澜放!”她染血的掌心拍打他铁青的面颊,“时姨尸骨未寒,你想让她黄泉路上回头见你咽气吗!” 惊雷撬开他痉挛的牙关,将护心丹片含在他口中。 燕宁立即吩咐:“快,将他抬到马车上,即刻回皇都!” 三日后,蔚澜放在燕宁的悉心照料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当晨光刺入瞳孔时,他忽然蜷成胎儿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