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女太子的生存手册》
1. 乱臣贼子
“走水了!走水了!”
尖锐的叫喊声不断地响起,伴随着这声响的则是不时飘散的灰烟和火星炸响的碎裂声。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鲜血的腥臭味。
季尧年从地上爬起来,她看着自己眼前这座黑沉沉的殿宇,莫名有些心悸。
携带着包裹慌乱逃窜的侍女,被打断脊骨的侍卫,掉落在地上无人理会碧玉的珠钗……一眼看去,周围到处都是血色和四散污秽。
一个年轻的锦衣男子出现在她身旁,不顾身上溅起的血渍刀痕,咚的一声跪在了季尧年身前:“殿下,逆贼苏翎现下已经带着兵攻入皇城,还望您能早些随隐卫离开。只要有您在,大齐的江山就不会倒!还望殿下能珍重自身,莫要为了一时意气,葬送了整个皇室的希望!”
季尧年按着自己胀痛的太阳穴,这一连串的问题砸的她有些发懵,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
什么苏翎?什么季氏?
“殿下!”那男子明显更着急了,“苏翎一旦拿下宫城,那他今日势必会取您性命!从当初的科举舞弊一案就看出他的狼子野心,偏偏殿下仁慈,不愿与他为难。可时至今日,他杀人无数,刀尖上染了多少贤臣良将的血!难道殿下还没有醒悟吗!”
季尧年原本还在发呆,身体却像突然间被抽了出来,灵魂像是浮在半空中,什么都做不了,但在她转身看着面前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时,她猛地愣住了。
那一身古代男子装束的自己,虽然容貌相似,但对方明显就是另一个人。
此刻,‘季尧年’正冷静地看着侍从眼中快气喷血的模样,一边强忍着不适,一边镇定道:“苏翎……他这是要谋反吗?孤自认待他不薄,他为何要做出如此狂悖之举。”
“殿下仁厚,待人以诚,他人却未必如此。苏翎弄权至今,朝中无人敢夺取锋芒,他一边骗取着东宫上下的信任,一边在招兵买马,招揽谋士,只为了夺权之日!您快些随臣出去吧,若是晚了……”
“咳咳……”痒意从喉间漫出,猩红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边坠落。
“殿下!您一定要撑住!臣……”
视野越来越模糊,她甚至感到对方的灵魂仿佛随着生命的流逝而坠落。
面色苍白的‘季尧年’摸了摸指尖湿润的液体,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声音对正在焦急给她擦血的人说道:“没用了,没用了,乐莅……孤有些累了,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该放手了。这天下,随他们去争吧。”
“他们怎么配得上这天下!他们都该去死!”
被唤作乐莅的男子咬着牙,眼里闪过无数的恨意,“只要是肖想季氏天下的人!那他们都得去死!殿下这般放弃,可想过追随您的人?”
冰冷的指尖抚过男子皱起的眉,‘季尧年’听到这句轻叹着气,语气里带着淡淡的释怀。
“都过去了……”
未咳出的血卡住了喉管,冰冷的感觉逐渐攀上手脚,不断地拖着人坠入大片的空白。
‘季尧年’呼吸开始困难,明明已经意识模糊了,但却还在奋力地往外吐着音节。
恍恍惚惚间,箭矢飞过。
上一秒还在劝说的侍从,此刻却倒在了主君怀里。
烟雾弥漫,季尧年只看到了一双眼睛。
即便是隔着火海浓烟,她也能看到分辨出如鹰隼一般的黑眸。
……
等季尧年再醒来时,她盯着头顶帐子上方描金漆银的鸟雀,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切实际。
低头打量着这双略带着些薄茧的手,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关键部位,她忽然松了口气。
穿越就穿越吧,好歹这性别没乱。
东宫外正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着绿色的琉璃瓦,在黑夜里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殿下,您醒了。”
梦境中护在身旁的乐莅,此刻轻轻地走到她面前,拉开帘帐,温声提醒道,“现下已至亥时,您明日还要早起去李大人那儿听训,但太医说了,您这病,恐怕……”
他后面说的话季尧年已经听不清了,但大抵也能猜到是劝她明日不去的话。
自己现在是穿到了和同名的女太子身上吗?
听着殿外的雨声,季尧年心如静水,就在她刚支起身子,想说句什么的时候,耳畔的提示音就打断了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这么快就适应了?我还以为你会吓一跳呢?”系统原本躲在准备一边看戏的,此刻才慢悠悠地摆着头说道,“真不愧是原书太子灵魂的契合者,看来这次的任务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成功!”
系统点开系统总属性面板,乐呵呵地介绍道:“只要你完成任务,一路攻略雕刻完奉圭阁副二十四贤臣的面塑形象,得到了他们的帮助,管他什么苏翎,我们一定可以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太平盛世!到那时候,别说是活下来了,你想怎么折磨那个变态就怎么折磨!”
“攻略奉圭阁二十四人?这就是你给我分配的任务?”季尧年一边浏览着数据面板上的信息,一边点开系统自带的面塑空间查看。
空间里自带着各种面塑雕刻用具,从主刀到小圆刀,再到细化人物的小镊子,一应俱全,她甚至还在里面看到了一块类似于种植庄园的Q版土地。
像是怕季尧年不理解,系统贴心地为她解释道:“这就是你的工具箱。你可是书中季尧年灵魂契合的唯一对象,现在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书中太子季尧年在这个时代所经历的一切都传到你脑子里了,你们现在就是一个人。”
系统蹲在电子屏上,郑重说道:“如果你失败了,那我这个随身系统也会跟着你一起消失,这个小世界也会崩溃坍塌,没有人可以逃走。”
季尧年虚咳了两声,静静地摊在床上喘着气,同时机械音伴随着任务面板在她眼前。
“目标任务三号已开启进京的科举征途,请宿主尽快开启雕刻形象任务;任务目标五、十六目前半择主,请宿主尽快恢复阁内秩序。”
季尧年挥了挥手,屏退了一旁的准备给自己掌灯的近侍乐莅,然后慢慢接收着脑海里过去的剧情,在回忆到苏翎身边人时她猛地直起身来。
“既然苏翎现在京都,那他身边的军师徐凌云岂不是也在?”
季尧年从床上坐起来,细细看着自己手里那个无脸的面塑娃娃,以及系统面板里那两个刻着小小苏字、黑了一半的五号和十六号,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和徐凌云见面的契机。
归顺了苏家,还能上奉圭阁的,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传闻跟在苏翎身边那个可医天下,谋杀全才的徐凌云。
作为苏翎的府官,徐凌云在奉圭阁的排名势必不低,就是不知道他是五和十六这两位中的哪一位了。
季尧年笑着将系统软乎乎的身子推远了些:“苏翎既然都要进宫,那不如我们就去见见这位男主。”
系统抱着季尧年的指尖不撒手:“直接见他?苏翎不能无缘无故地面见你这位无实权的太子吧?”
“在宫里,我是君,他是臣。我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看着手里的刻刀,季尧年将指腹对准刀刃缓缓地按了下去,霎时间,殷红的血中争先恐后地从指间溢了出来。
“乐莅,宣苏翎来东宫侍疾。”
东宫。
俊朗的青年板正地向躺在床上的季尧年行着礼,脸上还透露着几分被迫营业的不耐烦:“还望殿下照顾好身体,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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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让陛下为此担忧。”
帐幔后的季尧年扶着胀痛的额角,像是尽力压住自己梗喉头的鲜血:“咳咳……咳,苏将军不必担忧,孤只是有些困乏罢了,本想多与将军你叙事畅谈,只可惜孤刚才服药,太医嘱咐需得安心歇息,还望下次再见时,你我两人能秉烛谈心。”
时值初春,她仍觉身骨透寒。
病体难医,即便是太子之尊也改变不了这副身子咳症难愈。
苏翎本就不是多管闲事之人,更何况皇家事务繁杂,太子现下处境尴尬,以前便听说太子体弱,今日一见,他怎么听太子这说话的语气,感觉对方好像下一秒就要咽气了一样?
早知当朝太子体弱多病,长久困于东宫受三师教导,他却不知道对方居然病重成这样。
习武之人对血腥气最是敏感。
几乎是她开口的一瞬间,苏翎就知道对方身上有伤。
是刀伤还是咳血?
苏翎不知道是不是太子故意在做戏给他看,但为了不在事后背负谋杀太子等一系列的罪状,他只能再度行礼道:“下官多有得罪,还望太子殿下宽宥。”
说完这句话,苏翎便提着长腿几个大步走到了床前,伸手将眼前这碍事的帐子扯了个干净。
“放肆!”
面色苍白的太子指染血,眸中闪过恼人的恨意,“卢国公便是这般教育苏将军面见太子礼仪的吗?”
苏翎先是被太子惊人的姿容恍了神,然后赶忙错开视线认罪道:“臣闻见血腥味,唯恐太子受罪于旧患,为了不使陛下事后惊扰,故不询问太子直接探查情况,臣自知行事鲁莽,惊扰太子殿下养病,还望殿下降罪。”
“你倒是想了一个好借口。”
季尧年扯了扯嘴角,目光扫过跪在一旁的苏翎,似是无意地问道,“就是不知道父皇听见你这番说辞又当如何?”
能如何?当然是要完了。
陛下不满世家门阀已久,自己这个世家出身的将军早就被盯上了,他此次回京述职本就是有试探缓和的意思。
谁知……苏翎咬着后槽牙,在心底直呼不妙。
“苏将军可有什么话想对孤说?”季尧年拿出手帕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赤着脚慢慢地走到了苏翎面前,“看着孤!告诉孤你的答案。”
“太子殿下天人之姿,臣岂敢冒犯,一切都是臣的不是,还望太子殿下降罪!”
苏翎不愿抬头,只是默默地跪在地上,一副任君处罚的模样。
“苏将军劳苦功高,出身世家大族……想来是知道孤当前的处境。”
季尧年听着耳畔系统不断播报一号任务目标的提示音,稍显凌乱地扶起苏翎的小臂:“父皇与世家不睦已久,孤夹在其中很是难办,只是不知苏将军可有办法替孤解围?”
苏翎在季尧年触到自己的一瞬间就绷直了腰,他敏锐地嗅到了那股血腥气,但面前的太子却没有再咳血。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这是想拉拢自己当心腹,还是想借着这次机会让他这个世家子替她出头?
苏翎一时间也离不清思路,整个人乱糟糟的,他只能再次恳切地认罪道:“殿下所托之事恕臣无法答应,臣自知实力微浅,实在帮不上殿下什么忙,还望……还望殿下另请高明。”
“哈哈……咳咳,若孤非要你不可呢?”
季尧年看着苏翎一副认真请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翎将头压低了些,眼神中的冷厉让人看着心寒,他再次请罪道:“恕难从命,还望殿下宽宥。”
“好一个恕难从命。”季尧年抬手将他的下巴轻轻抬高,逼迫苏翎直视自己。
“苏翎,告诉孤……你是想谋反吗!”
2. 初次交锋
“臣绝无此意。”
苏翎看着面前那张活色生香的脸,皱起了眉,“殿□□弱,还是不要轻易见外臣的好,以免过了病气,到时,难受的还是殿下。”
季尧年松了手,说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还没回答孤刚才的问题……避而不答,你是想忤逆孤吗?”
“臣不敢!”苏翎虽然是请罪,但语气却没有和缓。
“得将军一人,大齐可安泰百年。苏氏近些年有将军,可是得意不少。孤只是想问将军两句话,你却一直推辞不肯回答,究竟是父皇对苏家纵容过度?还是你苏翎胆大妄为,觉得孤这个太子不足为重。”季尧年半靠在了木椅上,病态尽显。
苏翎不语,只是一味地行礼请罪。
耳边一直期待男主出现的系统都无奈地嘟囔着:“这苏翎这时候怎么这般狂妄?竟然敢当面驳斥太子。”
季尧年通过感应连通器无奈地对系统说道:“他只不过是看不起我这个太子罢了,以后若是开启了什么杀人穴窍,说不定还真能见一个杀一个。”
系统摸了摸自己虚拟的脸蛋子,觉得季尧年还是太悲观,但苏翎后期确实实打实地杀了大半个朝堂良将,谁知道这个疯子还能正常多久?
季尧年摸了摸手里的玉扳指,笑着给苏翎递去了一个台阶:“还请苏将军莫要见怪,刚才孤不过是开了一个玩笑,以孤现在的身体状态,恐怕也撑不到那个时候。孤只是有些厌烦宫里这些苦药,听闻苏将军常年征战,便想着或许你在宫外有相熟的医士可以替孤引荐一番,也许能改变些苦味。”
苏翎拿不准季尧年是什么意思,但他听着那一声声的咳嗽,只能皱着眉领命道:“太子之命,臣岂有不从之理。还望殿下多加珍重,切莫贪凉。若是……”
苏翎垂头看着那双赤在地上的裸足,只觉得扎眼,明明想撇开不看,但又不想抬头去看太子那张更具魅惑的脸。
只是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比了起来,太子这双足要比自己小上不少,也更加白嫩……看起来像是回京路上偶然一瞥的软白梨花。
苏翎被自己这个比喻吓到了,好在季尧年也说完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苏将军?”季尧年发觉了苏翎的走神,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苏翎则像是被人撞破的心事,有些慌乱地扭过头,“是臣失礼了,还望殿下饶恕。”
“问罪倒是其次,只不过看病一事,还要麻烦苏将军多多上心了。”
季尧年打断了苏翎漫无边际的比脚大业,在微笑着目送苏翎走后,便一头倒向了床榻。
系统有些烦闷地趴在她肚子上,用面塑系统里自带的加热炉给她烤着小腹,心疼道:“你这身子现在才刚到束发的年纪,本来就不康健,葵水也是断断续续地来,苏翎刚才骤然扯开床幔,差点没被他瞧出端倪来……真是难为你了。”
“苏翎是狗鼻子吗?他刚才在说什么?”季尧年扶额叹息,“要不是恰好咳血,我这身份岂不是要暴露了?”
系统狗腿地在一旁呼哧呼哧地加热暖袋:“毕竟是大反派,总得有点什么傍身技能吧。不过他这般小心查看,还不是因为先皇后便是这般和世家惹上麻烦的。”
当朝陛下登基后,皇后孕中时常和诸世家宗妇三五小聚,却因为世家赠送的一串珊瑚珠子在临产时血崩而亡。
季尧年拖着疲惫的身体,倚在榻上把玩着手里的刻刀。
乐莅端着药站在一旁,眼神担忧道:“科举的事情越来越近了,苏翎最近也回来了,只是这太子的王叔——肃王殿下还有三日还朝……他一来,这京都的天怕是又要变了。
“孤母族不显,孱弱多病,清醒时间甚少,父皇现在又只顾着跟世家分权夺利,哪顾得上对孤施以关照?”季尧年笑着挽起长发,懒散地躺在床上。
“得先想办法摸清苏翎有什么底牌才行。”
季尧年叹了口气,总感觉要是再不想办法搞清苏翎这个人,自己这个任务应该是要做到头了。
她敲着床梆,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管不了那么多了,苏翎要是真的能乖乖听话,愿意把他身边那个会医术的军师大人送到东宫让我见一面就好。”
“想活着就不能怕得罪人!”
季尧年感受着胸口的郁气,她看着半空中一号任务目标——苏翎的任务面板。
和苏翎斗还是和天斗?管他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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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拦路者,孤必杀之!”
晌午时分,贴身近侍为病弱的太子再度唤来了李太医。
东宫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着绿色的琉璃瓦,最终在地面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季尧年看着院中散落一地的花,冷静地拿出帕子,吐了一口血出来。
赤红的颜色刺得人眼疼,披着白色龙纹披风的太子却像无所谓般机械地擦拭着自己唇角的鲜血,一边擦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下次决不再穿白色了。
吐血都不能畅快地吐出来,自己这个太子活得当真是憋屈极了。
季尧年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侍卫乐岐便撑着伞,在门外低头回禀道:“苏将军递了牌子,说明日要携医侍前来东宫探望殿下。”
“他倒真敢来。”乐莅跪坐下一旁嘟囔道。
季尧年提笔写了几个字,然后轻笑着推开门:“一会把信交给姜聆桓,作为伴读……他总该先替顾把把关。”
感受着屋外的温度,她将身上的外袍散开些,说话时牙齿仿佛都在在打颤:“明日医士探过脉,由苏氏牵头决断,世家也就可以战队了……无论苏翎对东宫态度如何,往后只要有了这层医患关系,他都会稍偏向东宫,以后借着这层身份见到徐凌云这个心腹之臣也就更有把握些。”
乐莅将手炉递去,关心道:“可殿下身上的病怎能轻易让人探知?明日您到底是见那医士,还是不见?若是来人不是徐大人又该如何?”
季尧年收起沾了血的手帕,有些莫名地想笑:“见,当然要见。若你是苏翎,现下要选一人近身试探我,你难道不会选自己最信任、且最聪明的那个吗?”
她咬着牙,忍受着胸口的闷痛思索道:“这世道人人缺机遇,那孤便给他们机遇,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片刻后,季尧年出声召来了潜在暗处侍从,出声吩咐道:“明日你替孤去办件事,顺便让人把苏翎送来的医士请进来,记住,只有医士一人可以进入内院。”
“遵命。”
一道暗色在雨幕中闪过。
季尧年摸着自己微湿的外袍,转身进入了屋内。
3. 独特熏香
东宫门前,苏翎携着一个背着药箱的素衣侍者在门前下马落轿。
太子通事舍人孟鹤镇领命将人请入院内。
“苏将军,殿下现在身体不适,唯恐招待不周,便让臣带您在前厅等候,只请医者入内即可。”孟鹤镇望着眼前神色不定的苏翎,心里暗暗叫苦。
太子殿下召人来却不见。
一头是太子威仪,一头是赵郡苏氏,两边都难,谁也不肯罢休,只是苦了他这个传话人。
苏翎盯着孟鹤镇看了老半天,虽不愿与一个通传的人为难,毕竟他今日可是带着任务觐见,若此事办不成,那等他回家估计又得被老哥苏翽一阵念叨。
“孟大人客气了,那本官随你去前厅,届时还请大人代为苏某引荐医者。”苏翎给自己一同前来的医侍递去了一个眼神,示意他接下来要一个人小心行事,切莫再惹恼了东宫。
往前厅走的路上,苏翎漫不经心地望着周围的陈设布置,他一边推算着这位太子殿下的品位心性,一边向引路的孟鹤镇道:“太子殿下的病可还好?我见那日的情形有些不太妙,也不知道殿下身体是否有机会痊愈。”
孟鹤镇撑伞走入雨幕,有些担忧道:“我也不甚了解,太子殿下身边一直由圣上钦点的十率统管,您若是想探查些病因最好还是问近侍内臣……不过,最近到了雨季,殿下这次的病恐怕也和这缠绵不断的阴雨有关。”
化身为医侍前来东宫探病的徐凌云听到此话,眉毛一挑,总觉得他们这位殿下的病情有些奇怪。
“因为雨吗?……有意思。”
“大人就送到此处吧。”孟鹤镇一边拦下苏翎,一边示意徐凌云独自前去。
徐凌云和苏翎交换了眼神,然后再扫过立在门前的带着佩剑的左内率乐息后,便立刻换上了一副胆小谨慎,未见过世面的畏缩模样。
“大人好,奴是前来面见太子殿下的医侍铃音旭,还望大人……还望大人……”徐凌云边说着,手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乐息见苏家送来的人居然是这般模样,心里虽然有些恼怒苏氏的轻慢,但也没有直接点明徐凌云的失仪。
乐息皱着眉,对孟鹤镇说道,“这儿就交给我,你便去陪着苏将军吧。”
孟鹤镇擦了擦汗,显然是对苏翎有些害怕,但又不敢违背太子旨意,他只能咬牙道:“是,还望乐统领可以代我问太子殿下安。”
乐息领着徐凌云进了院。
甫一推门,这位号称赵郡第一谋侍的徐大人就见到两人身形相似的男子,一白一黑。
这是考验还是试探?
徐凌云想到苏翎的叮嘱,他一开始还不太明白这位太子殿下的用意,只是先是朝着白衣玉簪的男子行礼道:“臣赵郡徐凌云参见姜公子,不知道这位大人是……”
徐凌云看向了身着黑色玄衣的男子,目光里满是从容,丝毫没有初次觐见的慌乱,像是早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姜聆桓倒是没想到苏氏能派出这么个聪明人前来东宫探诊,他笑着拍手叫好:“你这人倒是有趣,你我未曾谋面,居然轻易能猜出我的身份,还知道他不是太子,妙哉妙哉!你若能猜出我身旁这位的正确身份,那我便给你一次面见太子的机会。”
一旁被迫拉来看戏的太子太傅李荏,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想参与到他们这场无聊的游戏中。
他继续跪坐在一旁忙着自己手上的事务,也算是给徐凌云的一点提示。
徐凌云知道这是东宫那位要校考自己的能力,他索性也就不再伪装,而是从容答道:“姜公子出身南阳姜氏,最喜白衣玉带,且常伴太子左右,自是不难认出。至于这位……东宫内只有太子三师可以直入太子议政处,以便指点课业,现下太子太保之位圣上还久悬未定,太子太师司笠出身寒门,大多时间在官场游走,想来这位便是出身赵郡李氏的李荏大人了。”
李荏持书的手微微一顿,没想到这人眼光竟然如此毒辣,他没有抬头,而是笑着翻开了书本。
“苏氏也是赵郡数得上的名门望族,这么说起来你我也算同乡,若你来日在苏氏出头无望,可来东宫寻我。”
“咳咳……”
姜聆桓要被苏荏的厚脸皮惊到了,人家苏翎托人情来给太子看病,结果病还没看,他居然想着要把人都给撬到东宫?
这真是太……睿智了。
姜聆桓在苏荏威胁的目光,逐渐低下了自己看戏的脑袋。
现在季尧年不在,他可不敢乱说话惹太傅不高兴,不然又要罚抄了。
徐凌云处变不惊,再度行礼推辞道:“家父与卢国公乃生死之交,我与苏将军亦是如此。东宫之邀不可抗,然臣此来只为了太子殿下的身体,其余皆与臣无关,还望李大人能允准臣面见太子殿下!”
哦豁,太傅被拒绝了。
姜聆桓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在心里嘲笑了李荏这个假清高八百回。
谁料等他一抬头,便看见李荏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
姜聆桓只当作没看见,继续保持着自己神游天外的发呆状态。
无奈之下,身兼养娃重任的太傅只能开口道:“殿下就在里面,你且进去探诊吧,切记不可打扰到殿下休息。”
“多谢大人。”徐凌云说完这句话后,便缓步向屋内走去。
他一进屋,果然如苏翎所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室内沉寂,并无侍从站立,若不是知道太子宿在此处,徐凌云甚至也要想昨日苏翎一样怀疑对方是否被人挟持遇刺了。
与之不同的是,此刻屋内熏着极重的暖香,他来时苏翎并未提及,想来太子熏香是为了掩盖什么。
徐凌云一边思索着,一边向帐内的人行礼问安:“臣赵郡徐凌云参见太子殿下。”
“你就是随苏翎前来问诊的医侍?”帐后的声音带着些沙哑无力,“既然人都来了,那便看看吧,有了这个结果……也好让彼此都安心些。”
徐凌云背着药箱上前,在贴身太监的指引下给太子把着脉。
脉动间歇性跳停,再结合他所听到的声音……徐凌云大惊,差点碰掉了案上的脉枕,一时间思绪百转。
太子这是被人下了毒!究竟是谁敢对东宫的储君下手?
宫中的太医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一早就听闻太子有咳血喉疾,却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这样。
就在徐凌云想着如何应答的时候,帐后的人却再度开口,这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徐医者可是看出什么了?孤这身子可还有救?”
徐凌云掐着大腿,不敢让自己露出一丝端倪,冷静回道:“回殿下,您的身子并无大碍,只需格外忌口,注意饮食,自可长命百岁。”
听到这个答案后,帐内的人忽然笑了。
徐凌云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笑,但那声音里藏着太多他听不懂的情绪,就在他以为自己今天要交待在这儿的时候,太子却忽然松口让他离开了。
“孤现在也乏了,你既看了孤的病,那便退下吧。”
帐后的人也没有问徐凌云医治的方法,直接就挥着手示意徐凌云出去。
太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被下毒了?
徐凌云在退出殿外后头脑涨得厉害,退一步讲,如果太子知道自己被人下了毒,那叫苏氏的人前来问诊到底是求救,还是警告?
徐凌云心里想着事情,也就没有仔细看路,在出院的时候居然径直和一个端着热茶的侍从撞了个满怀。
这熟悉的熏香!
传闻太子因病不喜人近侍,所以身边少有人拥簇。
可……到底是什么级别的近侍,身上居然能染上和太子刚换没有一天的香?
徐凌云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面容姣好的侍从,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惊天隐秘。
太子好男风?
那他身上的毒似乎也就有了另一种解释了。
想要东宫这种防备森严的地方下毒不易,但若是要换个人可就要容易多了。
徐凌云一边帮着小侍卫捡着散落在地上的碎片,一边仔细打量着对方近乎妖艳的面容。
端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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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是一副潘安貌。
徐凌云在看到小侍从指尖和手腕上的红肿痕迹后,再次确认了自己内心的猜测———他们的太子殿下,居然喜好娇弱貌美的男子!
那名侍从顾不得雨势,赶忙伏在一旁冲徐凌云认着错:“多谢大人,还望大人恕罪,是奴没有看清路,污了大人的衣衫…….”
“不必了,是我没有注意到,你先去忙吧。”徐凌云看着对方削瘦的身板,默默地叹了口气,这样的侍从日日被太子欺压,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本想着再去探一下那小侍的脉,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想,却没想到只是一个晃神,对方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就在徐凌云替那名侍从的未来叹息的时候,扮演侍从结束的季尧年却笑着和系统说道:“苏氏真是知我心意,居然真把徐凌云送来了,就是不知道他会怎么选。”
系统蹲在季尧年身上哈着气:“这小子一靠近东宫,任务提示铃就响个不停,我都快被吵聋了,好在我们这次收获也不错。”
季尧年轻笑着点开十六号目标任务上的隐藏面板:“身怀医术的隐藏技能?这徐凌云还当真是大胆,不过他的伪装技术倒也确实了得,除了苏氏生死之交那一句有些多余,其他的倒确实是没有什么问题。”
系统也顾不得其他的,它撇着嘴忙催着季尧年赶快进屋:“现在任务目标十六有进度5%了,我们要顺着徐凌云家世这条线查下去吗?”
“试试看?”
季尧年将收好的伞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地碎瓷:“我看徐凌云刚才的样子,估计是能探出中毒的脉相……那毒是太医院调的,这世上能诊出来的人没几个,他的医术确实不错。”
系统有些心疼地蹲在季尧年肩上:“那我们也不能让他真的给你治病吧?谁能保证他不会出卖你!我可不放心把你的身体交给一个外人去管。”
季尧年笑着提步进屋,取出了一早备好的画笔。“我只是说说,没有别的意思。我见他身上戴着一块墨玉灵龙佩,刚才趁靠近的机会摸了摸,只记住了它大概的图样,至于原料,应该是块私制的白底墨玉,明日还得吩咐直内局去找找相似的玉种。”
系统啪唧一声滚到桌面上,凑到进里看着季尧年作图,哪个部位用什么原石颜料,哪个图纹用什么按压……她都用碳笔标得清清楚楚。
“苏翎那边就不会舍弃探查东宫吗?”
系统看着季尧年细描着徐凌云腰间的衣褶,有些不安道,“太子中毒可不是小事,他们不会脑补出你一直被人喂毒操控的深宫戏码吧?那岂不是要闹笑话了?”
“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情,真相就摆在眼前,随他们去猜。”
季尧年屈手弹了一下系统软乎乎的身子,“你挡住我画图的位置了,先挪挪屁股。”
“哦。”系统不情不愿地抱着刻刀挪到了另一个角落。
此时,离开东宫的徐凌云看着面前疑惑表情的苏翎,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
最终,在苏翎越来越奇怪的目光中,徐凌云缓缓道:“越鸣,你知道太子殿下平时爱用熏香吗?”
“?”
见他疑惑,徐凌云心下骇然,虽然不认为苏翎这样久吹风沙粗犷人会被太子赏识,但为了好友的屁股,他再三犹豫后开口道:“太子殿下容貌尤甚,风姿秀逸,远不是你我可比,若以后你们还有交集,还是少靠近些吧。毕竟……毕竟殿下他,殿下他……哎。”
苏翎只觉得徐凌云去了东宫一趟脑子就坏了,不然怎么连话也说不清。
他一瞥好友,嘴上不屑道:“说什么呢你?我现在恨不得离他百丈远,谁知道那个病秧子会什么时候死?要是赖在我头上,我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哪怕就是我死了,我也不会主动靠近他。”
“你最好是。”
……
“圣旨到。”
卢国公府门口,苏翎看着人群中一抹明黄的颜色,慢慢攥紧了拳。
徐凌云听到旨意后也做出一副苦瓜脸,把眉毛皱成了一团。
4. 重要之人 “来了?”
“来了?”
换好衣衫,季尧年半跪在书桌旁,随手翻着今日讲学的内容,她的对面端坐着一名身着白衣、玉簪挽发的年轻男子。
对方的面容白皙,俊俏无双,身上衣饰虽然看着简明,但处处透露着精美华贵。
他似乎对季尧年的反应有些好奇,此刻正眯着眼睛打量着她微肿的腕骨,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听乐莅说昨天苏翎来东宫探病时可是给了你不小下的惊吓,为了赔罪,还特意请了医侍来东宫。我瞧殿下今日的模样,倒确实还比前几日好了些……难不成这苏越鸣当真有什么福命傍身?”
苏翎,字越鸣。
季尧年微咳两声,有些无奈道:“命数在天,即便是他苏翎的命格再好,那也无法推助他人康健。若真如你所言,若我天天和他共处一室,那岂不是可以长命百岁,永世无虞了?”
“若真是这么容易就好了……如果他真能保你平安康健,那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将他绑在你身边。昨日你递信给我,我还以为你真打算去宫外找人看看,苏翎在外征战多年,身边不缺好的医侍,他好不容易松口了,谁知道你连见都不愿见一面。”
太子伴读姜聆桓看着自家主公苍白的面容,默默地叹了口气。
当今太子幼聪敏,美姿仪,貌若红绮之花,颜比美玉无瑕,唯独体弱多病,不堪托付江山之重。
若要是真有什么换命改运的办法,为了殿下,试试也未尝不可。
季尧年对照着系统给自己的翻译系统,一边靠着自己传送的记忆,一目十行地扫着书上的字。
“贪心不足,欲念过盛,你莫要这般担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虽然身困病患,你又岂知我不是怡然自乐。世人因忙碌而无暇顾及体悟世间滋味,我现在每日熏香祝祷、虔诚许愿也多了许多宁静,未尝不算另一种圆满。”
姜聆桓有些不满地起身抽走了季尧年手中的书,语气稍显烦躁道:“殿下这般模样,可是打算不计较昨日之事?纵然苏翎军功显著,近来颇得陛下爱重,但他鲁莽闯宫,触犯宫规乃是事实。此事若是传到宫外,到时人们是会说殿下仁爱待下,还是说您懦弱无能,连一个外臣都不敢驳斥?便是陛下知晓了此事,也会责怪您没有皇家威仪,等到了那时,殿下又该如何?”
“你都知道的事情,苏翎又怎会不知?”季尧年不紧不慢地将姜聆桓揉皱的书本抢了回来,然后将书页放在书桌上一页一页地捋平。
“父皇现下看世家不顺眼……在这种敏感时候,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皇室与世家开刀拔剑的理由,即便是苏家不在此事上做出让步,父皇也只会感谢我的贴心……毕竟,科考在即,孤的这把刀递得也算及时。”
姜聆桓稍愣,像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答:“殿下蛰伏已久,此刻与苏家接触,可是已经想好要介入朝局了?”
陛下在明,他们在暗。
皇帝在朝堂施压,娇柔病弱的太子殿下则在私下里招惹是非,两人齐力搅浑这趟分权削地的泥水。
姜聆桓忽然想起了这件事的关键人物,苏翎。
他跪坐在地上,摸着腰间的半月白玉玦,忍不住念叨起来:“虽然苏氏是个不错的靶子,但卢国公定不会放任苏翎这般作为,更何况……他们家大郎君今年科考可是要下场的,殿下挑这时候动手,怕是有风险。”
季尧年笑了,那愉悦的笑容平白给她添上了几分鲜活的生机,连带着透亮的眸子也露出了迷蒙的水意。
“父皇志在八家十二将,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成不成全靠苏氏自己选,他们是甘愿做帝王开刀祭旗的靶子,还是做我这个病弱太子未来的股肱之臣。这个选择看似不难,但很致命,毕竟谁也知道我这个太子能活多久……既如此,那我不如顺了他们的意,省得他们为我日日挂心。”
季尧年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乐莅便撑着伞,在门外低头回禀道:“陛下的旨意已送到国公府。”
姜聆桓震惊地倒抽一口冷气,“为了苏翎,你竟去找陛下求旨了?”
“你我相伴数载,我自是了解听患兄你的心意。”季尧年轻笑着推开门,侧目对上了姜聆桓呆愣的神情,“姜聆桓,孤不甘心只做一个永远需要站在父皇身后的傀儡太子,孤要的……是这天下。”
姜聆桓看着身前的人,仿佛回到了初见她的那天。
他不知道季尧年当年为何选中自己,毕竟诸位世家子弟中不乏能臣悍将,更有年少建立功勋者,他虽自命不凡,可也明白天外有人的道理。
可那一天,帝王之畔。
那个被赞誉为大齐皎皎明珠的清俊太子对上请了旨,自此,姜家长子姜聆桓入宫,封太子舍人,名为伴读,实则养之以心腹,常侍太子左右。
这……就是他们的开始。
“启舜。”
姜聆桓思绪回转,口中唤着季尧年的小字,恳切道,“陛下虽然对你生活上加以爱护,但涉及权力和世家,他不可能退让。更遑论你们治国理念不同,若真到了意见相左之时,你又当如何?”
季尧年垂眸,看着院里被雨打斜的文冠果开口说道:“昔日博陵崔氏名满天下,吴郡四姓称霸江南,这两族却因母后亡故,遭父亲记恨十几载,双方撕斗许久,可有终日?就连我这等闲人都几次被搅扰,更别提他人。”
“那殿下可想过,这条路会有多难走?”
门外的细雨缠着冷风吹到了身上,季尧年靠在一旁看向姜聆桓,眼中却是许久未见的洒脱:“许是没几年好活,赶在能斗之前,我也想试试自己能做到哪步。你难道也不想看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听患,问问自己,你究竟是想跟着养在深宫不问世事的太子,还是追随……”
随着季尧年的靠近,莹白的指尖隔着衣衫抵上了心口,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姜聆桓那颗原本沉寂的心仿佛在此刻地点燃。
“殿下……”他小声哀切道,似乎是有些受不了被季尧年这般贴近的问询。
她盯着姜聆桓的脸看了半晌,没想到自己碰到对方也没能触发奉圭阁的任务,最后她只能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故作轻松地后撤两步。
姜聆桓稍稍握拳,似是犹豫,他的目光追随着季尧年的身影问道:“殿下刚才是为了苏翎去的请旨吗?我能否有资格知道……您所求是什么?”
“孤打算将人收到东宫,于是便许了他率府率的位子,父皇知道后一并给了他明威将军的散官之位。”
姜聆桓皱眉,似是有些不愤:“怎么是他?为何偏偏是他?”
“为何不能是苏翎?”季尧年抿了口茶,觉得身周的热气稍聚拢了些。
姜聆桓眼里闪过挣扎,最终下定决心才说道:“苏翎这些年虽在戍边一事上建功颇丰,但卢国公在朝地位不显,且与陛下不亲厚,论长远发展,较现下威望,苏氏一族远比不上其他几大世家。臣……”
在季尧年的眼神中,他叹着气改口道:“启舜,我只是觉得,苏翎这个人太复杂了,他就像是一匹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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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在大漠、未经过驯化的野马,让他骤然回京已是难忍,你又何必在这时候执意去降服他?若是他一直不肯低头俯首,僵持到最后,岂不是让双方都难堪?”
“可他是孤重要之人……极其重要之人。”
季尧年口中重复着重要,手腕微转,杯里的茶水随着手上的动作一齐晃了起来。
一圈圈水弧散开,心里的郁气却无法得到释放。
“于我而言,苏翎这个人,无可替代。即便现下是有千万个人强过于他,我都必须拿下苏翎。若是不愿归顺,那便……”
只能让他消失。
后半句话季尧年没有说出来,她只是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倒扣于身前的小几上。
残留的记忆还在脑海中反复出现,既定结局中苏翎那双嗜血的眼睛让人太过难忘,乐莅死在自己怀里的真实感更让她不得不早做打算。
系统此刻不安地抱着她的指尖,像是在安慰她。
季尧年笑着摸了摸它软乎乎的身体。
好在苏翎此时并没有强大到无法掌控,她必须赶在对方强大之前解决这个麻烦。
“是非他不可吗?”
姜聆桓的声音淡在空气中几乎要听不清,原本皱起的眉也在季尧年的沉默不语里慢慢舒展。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关窍,他像是明白了,于是笑着开口道:“既是殿下所求,那听患自会让您满意。臣……告退。”
直到完全隐入雨中,姜聆桓才慢慢地捏起白玉玦。
苏氏已然入局,无论苏翎的选择是什么,但卢国公对皇家的态度都不会因为儿子的服软发生变化变。
虽然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太子伴读,季尧年对他也一如既往地照顾,但难保苏翎这个后起之将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压过自己。
要想坐稳自己季尧年身边第一谋士的位置,那他就必须得拉着姜家一起搏一把。
季启舜,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
季尧年招呼着乐莅掩好门,靠在暖阁里卸去了自己周身的冷气。
“南阳姜氏的嫡长子都没有入奉圭阁……系统,姜聆桓在原剧情中有什么重要节点吗?不然以他的身份才智,不可能不在新朝就职。”
季尧年一边思索着一边转着刻刀。
她觉得姜聆桓不在新朝最大的原因,可是跟自己一样——早逝。
只是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人为?
系统干笑了几声,然后嗡嗡道:“我怎么知道呀……”
看到季尧年无语的样子,系统抓狂地补救着自己的形象:“姜聆桓肯定在太子登基前就死了,不然苏翎不会放任他一个世家继承人在朝中不起用。以他的才华和心机,该怎么形容最贴切呢……我感觉他和奉圭阁中的那几位也差不了多少,但姜聆桓和苏翎交集不多,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内情。”
不清楚吗?
季尧年将刻刀停在指间。
可是她怎么觉得,自己和姜聆桓很熟悉。
不仅仅是姜聆桓,季尧年过去的一切,自己好像都熟稔于心,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她没说再话,只是提起刻刀在小几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姜字,然后将一直反扣的茶杯掀起,盖了上去。
最后,只留一圈水渍中的苏字孤零零地躺在桌面上和自己对视。
赵郡苏翎,是她这世最重要之人。
重要到她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方能止内心恐惧。
5. 恕罪与否
这是苏翎作为太子左内率府率上职的第一天。
听闻太子在跟随太子太傅习课,他便跟随昨日见过的太子右率府率乐息认识了一圈自己率府内下属诸位的参军、长史。
“雨停了,殿下唤苏率府率前去崇文馆。”
乐莅向哥哥乐息和苏翎行礼道。
去往崇文馆的路上,苏翎果真闻到了一丝徐凌云昨天所说的熏香,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问道:“乐大人平时喜欢熏香吗?”
乐莅脚步微顿,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注意这些:“未曾,家仆倒是用着六味熏衣香方。若苏府率喜欢这味道,我改日向其讨了方子赠予您。”
苏翎沉默了一下,想到昨日徐凌云怪里怪气的语气,只能继续打探道:“我来之前听闻殿下擅品香,乐大人可知殿下喜好?”
“太子殿下对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香料衣衫一直都是内直郎在管,他实在是个风雅妙人,等苏府率熟悉东宫,就明白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乐莅看着苏翎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苏府率不必太过担忧,殿下性格和善,从不与人为难,只不过东宫属官还不齐备,近些年怕是要添许多像您这样的大人。”
想到那日殿中对峙的场面,苏翎嘴角微抽,他可不觉得那位大齐最尊贵的太子殿下真有乐莅描述的那么好说话。
“乐大人莫不是在诓我?”
乐莅笑而不语,只是将人带到崇文馆前:“是与不是,等过些日子,大人心中自有答案,不需要我在此浑说。”
季尧年站在院前看着两人走近,太阳晃得她有些眼晕,但药藏郎让她多见些日光,以阳气滋补气血,所以她便一直在此沐浴着阳光不敢遮蔽。
“再不来,孤可是要亲自去找人了。”季尧年看向苏翎绷着不敢有什么表情的脸,差点没破功笑出来,“还未恭喜苏将军喜得封赏,孤刚和太傅告了假,这些日子,恐怕还要劳烦苏将军随孤宫外走一遭了。”
“臣……”
苏翎想要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在季尧年颇有压力的注视下改口应道,“臣领命。”
季尧年将身上的金玉挂饰随手摘去,叮嘱道:“此次出行,任何人都不许跟着。除了苏翎外,东宫上下皆不得随行侍奉,若是被孤发现有人暗中窥视……”
乐莅闻言苦着脸道:“殿下,我们怎么放心您一个人出行?您的病还没好,怎么能随意出宫?要是陛下知道您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怕是又要下禁令了。”
“无妨。”季尧年笑着看向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的苏翎,“有苏大人护卫在旁,谁敢动孤分毫?你说是与不是……苏大人?”
被刻意咬重的苏大人三字激得苏翎猛打了一个冷颤,他不知道太子又在玩什么花样,总之,只要季尧年一开口说话,他便知道准没好事。
苏翎看着太子那脆得随时可以西去的小身板,眼角微抽:“臣并没有殿下想象的那般悍勇,殿下要是出宫还是多带些随从,要是遇到危险,只我一人恐怕……”
“你看,苏大人都说了自己悍勇无比,你又何必担心?就这么说定了,乐莅你去安排车驾吧。”
季尧年完全忽视了苏翎还没说完的话,直接指挥着乐莅安排好了后续的行程。
一个时辰后,绝望的苏翎只能带着乐莅塞给自己的钱袋子跟在一身常服的太子身后,恨不得一双眼睛拆成八百份盯着每一个路过季尧年身边的行人。
哪怕是对方多在季尧年身边停一下,他都要忍不住上前把人赶走,为此还引来不少咒骂。
按照乐莅给他的叮嘱,只要太子殿下多看了几眼,不论贵贱,便要立刻上前买下,不能等太子主动开口,更别提对方还送来了药膳局写下的一连串饮食作息注意事项。
“小心!”眼看着有人要撞上季尧年,苏翎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好不容易替她挡了过去,周围的人又开始哄乱着抢买今日新上的香粉鲜花。
苏翎只能左挡一下、右闪回护着,季尧年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笑了笑:“今日人多,左右我们也走了些商户,苏兄还是带我去酒楼上坐坐吧。”
“好,殿下……”苏翎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此生的苦都一齐咽下。
季尧年再听到系统提示二十一号任务目标出现时,拧眉开口道:“既出宫,苏兄不如换个称呼?我不想引人注意,你唤我小字启舜便好。”
苏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理由又很充分,自己也没理由拒绝,只能低声唤道:“是……好,启舜。”
就在两人落座二楼时,楼下请的说书先生恰好开嗓讲到了苏翎此次率兵立下的西海大捷。
只见那醒木一拍,老者就着一口浓茶道:“且看那苏家儿郎长枪一横,一人一马甘做先锋,就着漫天黄沙,只几个回合便将那努斯弄儿擒下……”
季尧年听得专注,全然忽视了一旁正在盯着她看的‘苏家儿郎’。
苏翎没想到季尧年会对自己的故事这么感兴趣,他心里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什么滋味,本想开口提醒季尧年要及时用饭,但私心却又想让她多听听自己这次在边关闯下出的名声。
看着那双听着自己故事变得饶有兴味的眼睛,苏翎默默地垂下头,在季尧年注意不到的地方勾起了嘴角。
他就是这般厉害,纵使京城能臣云集,他苏翎也是其中翘楚。
或许连苏翎自己都没想到,获得太子殿下的认可,竟然是一件如此让人开怀的事。
等等……殿下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带她来这地方的?
上一秒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下一秒立刻僵住了,苏翎有些慌乱地抬头看向季尧年,他想要开口解释自己并没有这么做,但又觉得太过刻意,几次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只化作一句:“先用饭吧,我给你布菜,要是再晚……你该不舒服了。”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季尧年眯着眼睛,手撑着脸餍足地扭头看向苏翎,“英明神武的苏家儿郎轻松制服蛮夷,更有趁夜率兵奇袭敌军,最终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越鸣兄这般英武,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怎的这时候还害羞不肯让人听你的故事了?”
苏翎弄了个大脸红,他忙抿了口清酒入喉才敢开口道:“你怎知我的字?那些都是以讹传讹,我并没有他们说的那般……”
“我倒是觉得,传言不假。”
季尧年笑着垂眸,举杯饮尽了温热的蔗浆,然后继续听着楼下说书人的讲述。
苏翎没有错过她情绪转变的瞬间,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刚才还对自己赞许有加,现在为何是一副不愿再开口多言的模样。
难道他人转述的‘故事’要比自己这个活生生地坐在她面前的人还有趣?
就在苏翎苦恼地回忆自己有没有措辞不当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伴随着一掌袭来。
“越鸣?你怎得在这儿快活?”
王南钦听说苏翎今日要去上值,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在这儿看见他。
多年好友的习惯让他非常自然地坐到苏翎身旁,然后大咧咧道:“你怎么玩忽职守?太子那边不用你去应付了?我可是听说你爹昨天发了老大的火,你要是再把太子惹毛了,我估计你是小命难保。”
苏翎看见季尧年看向自己揶揄的眼神,于是赶忙开口撇清关系:“你乱说什么呢?我爹那是气我不敢招呼就请命出关,怎么可能是为了太子殿下招我入东宫生气?你别乱议论人。”
见他态度认真,王南钦撇撇嘴不在意地说:“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能拂了你的面子不成?不过……你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这位?”
王南钦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季尧年,脑海里飞速闪过许多世家子弟的信息,却没有一个能和面前之人对得上。
于此同时,季尧年也在飞速地浏览着系统面板上的信息,在发现面前这人并不在其中后,她稍微放松了一点,但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打算再确认一下。
“在下吴郡陆子戚。”季尧年面不改色地弯着眼举起了一旁空闲的酒盏,亲自斟满后递给了王南钦,“初次见面,我身旁并无可赠之物,只好以酒代礼,还望兄台谅解。”
王南钦看着她递过来的那杯酒,再看看一旁苏翎复杂的神色,他左瞧右瞧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这位出身吴郡陆氏的郎君容貌甚是妖异,除了过分热情好像也没有什么异样。
“无妨!为兄这就喝下这盏酒,也算是全了你我今日的兄弟情谊!他日再见,你我便以兄弟论处!”王南钦边说边豪迈地接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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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一饮而尽,完全没有看到苏翎稍显崩溃的表情。
季尧年在递酒时指尖触碰到了王南钦,在确定了他不是自己的任务对象后,她也收了继续打探的心思,只是浅笑一下以作回应。
苏翎深吸了一口气,先是赶在事态变得更严重前开口向季尧年介绍说:“这位是太原王氏的二郎,名南钦,是我的故交。”
然后又不客气地低声对好友道:“你说话注意些,陆郎怕生,你莫要吓到人家。”
王南钦不以为意,他说到兴头上,一拍桌几潇洒倒:“你说什么呢?我倒是觉得自己和陆郎君一见如故,相交甚欢,怕不是前世缘份未尽,今生再续啊!”
苏翎气得牙疼,只恨自己不能当着太子的面把人踹走:“续什么续?你和她能有什么好缘分?”
王南钦不懂,自己也没说什么啊,苏翎今天怎么就跟疯狗一样到处咬人?
“你是不是在边关吹风吹多了,人怎么也颠起来了?你要是这副死样子,还是快些离陆郎远点,省得身上的戾气影响了人家这一身清冷气度。”
王南钦无语地坐在一旁,毫无往日贵公子的风范,他瞥见季尧年没动筷,于是发挥自己兄长的身份贴心询问道:“陆郎怎得不吃?可是不满意京都口味?”
苏翎放弃挣扎了。
他不语,只是一味地看着季尧年,以求宽恕。
季尧年默默地将面前的天花毕罗和凤凰胎推远了些,以示自己没有进食的想法。再对上苏翎担忧的眼神后,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今日出来前已用过饭,现下不过是陪越鸣来此处逛逛,王郎君尽兴便好。”
王南钦点点头,再度询问道:“不知道陆郎可懂稽琴?这东西虽在边塞常见,但我们也就是品鉴尚可,弹拨却毫无天赋。”
季尧年想起太子幼时的记忆,给了肯定的回复:“稍懂一些,王兄可是要找人授课还是选琴?若是有看上的教习师傅,我可以帮看一二。”
王南钦续了一盏酒,豪爽地饮尽道:“行!那一会我们去东市看看稽琴,家中小妹想学已久,奈何父亲一直不允,她过两日庆生,我打算备两份礼,届时偷偷带把琴送回去哄她开心。”
他们两人聊得正欢,苏翎呆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思绪仍停留在季尧年刚才唤他的时候。
许是语速过慢,也可能是音色,她唤自己小字时总给他带来一种说不出的缱绻。
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很奇妙。
王南钦一掌拍到苏翎的肩上,不满地絮叨起来:“怎么发起呆来了?难道还在担心太子那头对你不利?要我说啊……”
“好了,你不要再说醉话了。”
苏翎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一脸尴尬地朝季尧年笑笑,然后低声在王南钦耳边说,“陆郎可是仰慕太子殿下的,你总在他面前暗讽太子,可是成心要与他不快。”
“原来是这样。”王南钦后知后觉地皱起了眉,起身致歉道,“陆郎,我不知道你向往殿下,今日是我言语冒犯,为兄在这里向你请罪,还望你能原谅。”
“向往……殿下?”
季尧年舌尖微卷,将目光放在了一旁垂头的苏翎身上。不一会儿,她将杯盏反扣于桌面,轻笑道:“小事一桩,太子也不是什么完人,王郎君莫要在意。”
下楼时,苏翎趁着王南钦一个人走在最前,轻轻拉住了季尧年的衣袍。
“殿下,我……”
季尧年没说话,只是侧身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立刻改口。
“启舜,他胡闹惯了,今日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记恨在心上。”
季尧年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有些拘谨的青年。
几日前,她也没想到自己和对方竟然会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伸手拽开了衣袍,见他委屈的松开时,季尧年突然有了戏弄对方的心思。
于是,她往上踏了一阶,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互相看清对方的眼睫。
“既然是都是你的错,那苏越鸣,你告诉我……孤可以怪你吗?”
苏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既如此,殿下……愿意宽恕臣吗?”
青年秉着呼吸,不敢眨眼,生怕错过面前之人的表情。
6. 太子忠犬
“若想求得孤的宽宥,那便拿命来偿。”季尧年半开玩笑地说出了真心话。
苏翎失落地低下了脑袋,有些丧气道:“原是我不对,过去我多有偏颇,没想到竟犯了这样的错……还望殿下信我,给我一次改错的机会。”
季尧年听着系统在自己身边疯狂播报一号的攻略进度,转身下了楼。
她看着前方热闹的景象,缓缓开口道:“苏翎,你不必这般为难,以你的本事,必不会长留东宫,待春闱过后,孤会为你请旨,二十四司五监九寺随你选,若是想去金吾卫也可以。你选好路,只需要提前告知孤便是。”
既然不需要他,那为何要将他要去东宫?
他到底算什么?
现在朝野上下都知道他苏翎是太子钦点的率府统帅,是太子亲兵一样的存在。
可哪怕是自己这般立有军功、府兵众多的将领,在将来的某一天,也会成为她可以随意丢弃的臣子吗?
苏翎无力地低下头,他很想开口问问季尧年,是不是自己还不够站在她身边,成为她的心腹。
“怎得又板着脸?难不成还因为我刚才的话生气?陆郎不都说了没事了吗,你怎么还替人斤斤计较上了?”
王南钦用手肘戳了戳苏翎的腰,奇怪道,“我们这是出来找乐子的,你能不能开心点?要还是端着这副死人脸,那你不如回东宫上值,你只要往太子面前那么一坐,我保管第二天就能被免职。”
苏翎正是郁闷的时候,一听到好友都说自己不适合东宫,心中更加气闷:“谁要被免职?我怎么就不适合了?你们都说我不行,可我偏要留在东宫。”
王南钦觉得苏翎这次回来人变颠了不少,见他非要拉着自己说出个所以然,于是他果断叫住了正在挑选木质琴筒的季尧年。
“陆郎,你既倾慕太子殿下,想来是了解太子为人风格,此事你来说最为公允。”王南钦伸手拉过对自己黑脸的苏翎,“太子殿下那般金尊玉贵的娇娇儿,见风就倒,遇寒便晕,他能让苏越鸣这样的兵鲁子侍奉在东宫?”
季尧年看着苏翎原本沉着的脸,在对上自己后却立刻有些不自然地侧了过去。
不知道为何,她居然隐约从那半张侧脸上读出了几分委屈。
“太子选人不拘出身,只看能力。”季尧年笑着调解道,“越鸣是太子亲自定下的人,自是合殿下心意的,王郎君要是这么说,岂不是说殿下用人随意?”
王南钦没有在季尧年那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扫兴地看了一眼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咧嘴笑起来的苏翎,他刚才不是还凶着瞪自己,怎么下一秒就莫名笑容灿烂了?
王南钦被吓得抖了一抖,满头雾水地直摇头道:“苏越鸣,你没救了,真的,改日我定要让徐三给你治治脑子,真怕你哪天被自己逼疯了。”
季尧年看过诸多稽琴后,也没有挑到合适的,最后只能提议道:“既然是赠给王娘子的贺礼,必不能马虎,还是找人定做的好,我正巧认识几位江南的师傅,制作工期不算长。若是王兄愿意,我可代你定琴,届时走水路将琴送到王尚书的府邸便是。”
王南钦没想到季尧年还有这般渠道,于是立刻行礼道谢:“专人定做?那自然是最好,只是要麻烦陆郎为了小妹奔波,后续有什么花销,只管来找我便是。待到我家小妹生辰,陆郎可千万要来,我定要请陆郎多饮几杯!”
“你那是请人喝酒吗?”
苏翎气得直磨牙,谁不知道王尚书家继母刻薄,王尚书又是从不过问后宅之事的‘清高’性子,这些年王南钦为了妹妹的婚事,只好四处拉拢各家青年子弟回家,名为饮酒,实则是让王娘子相看。
要是旁人也就算了,要是真把太子拉去给王家妹子做配,苏翎估计那小姑娘还没嫁进去就能被东宫那群黑心肝的人给玩死。
当今陛下为了绝世家的念想,在皇后去世那年直接自己喝了绝子息的寒药,以至于现有的子嗣中只有季尧年一个男丁。
如今太子内院空置至今,朝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一想到这儿,苏翎不由得想起徐凌云暗示自己的话。
太子当真喜爱男子?不然东宫怎么会连个侍妾都没有,难道真是……
季尧年自是不知道王家的内情,解决完生辰礼,她便在系统的指挥下,七拐八绕地找着刚才一闪而过的二十一号任务目标。
“快快快!再往前走就是了!”
一眼看去,原是有人在角抵,双方下场的都是家中的奴隶,周围人以他们身上的红白缎子各自下注。
边上的人热情地拉住季尧年,边说边要将人往里带:“这位郎君觉得那边会赢?不如来看一场,今日这两个可都是角抵好手,您随手扔两个铜板说不定就翻上一翻。”
苏翎麻利地上前将人拎开,然后看向季尧年,想要确认她的安全。
“我虽也看过几场角抵,但要下注还是没有把握完全压中。”
季尧年看着场中二十一号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红方甩在了地上,就着人群的叫好低声向苏翎问道,“我倒是听说军中角抵频繁,越鸣不如与我说说,哪方会赢?”
苏翎见季尧年感兴趣,也就认真分析起来。
他这一看,倒还真有些意外:“俗语说过手放对莫疏忽,一胆二力三功夫。这场角抵中白方的武艺显然要高于红方,也不知他的主人是从何处寻来这样的打斗好手,你仔细看那白方力士出拳和防守招式,他比起红方力士练出来的观赏性武技不知道强了多少。”
“越鸣看好白方啊,可我……”
季尧年十分顺手地从苏翎革带上取下钱袋,然后将摸出一两黄金押在了红色方。
苏翎没说话,只是一味地盯着她看,那表情活像被负心浪子辜负的清纯良家。
王南钦紧赶慢赶地跑到两个人身旁,正巧瞧见了苏翎不高兴地看着季尧年的样子,他猛嘿了一声,然后笑着挤到两人中间嬉闹着说:“本就是图个开心,陆郎不熟角抵规则也是常事,你想押哪方押就是了,干吗非要逼着人家听你的?”
说完他又笑着要揽过季尧年,吆喝着要一起下注,“来来来,我随一个,全押……”
王南钦看向季尧年,对方笑着回了他句:“红方。”
“对!就是红方!”
王南钦掏完银子,还嘚瑟着朝苏翎挑眉说,“你怎么这般不近人情,今日小爷就给你打个样,你来日好好学学,只要能学到我的几分变通,你也能少走几道坎。”
苏翎糟心地闭上了眼,不想再看好友耍宝的样子。
“殿下为何不信我!”他终极是没忍住,默默地挪到季尧年身旁,贴着她的侧耳委屈地低声问道,“我没有撒谎,您怎么不信我说的……您是不是对我有偏见?”
“?”
季尧年没想到苏翎会靠这么近,她一扭头差点贴上对方那张放大的俊脸。
谁对谁有偏见?明明是他还没了解自己,就臭着脸跟哑巴一样不搭理人,还不愿拜入东宫门下。
现在怎么还倒打一耙?
他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季尧年一头黑线地看着那双温柔的狗狗眼,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重话来。
“比起相信你,我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
苏翎观察着场内的两人,突然从他们的过招中看出了些不对,但他也没法立刻确认自己的猜测。
只是……太子是怎么看出来的?与自己下注前,她只是随意地看了几眼就能这般笃定,无论是眼力,还是当下决断,对方都是毫无意义的一流。
这样的人,怎会是传闻中养在深宫,不谙世事的纯良少年?
王南钦害怕他们俩因为谁赢一事再吵起来,于是赶忙在边上打趣道:“陆郎啊,你信他不如信我,虽然我们希望赢得渺茫,但为兄还是支持你的,我们红方必须赢!”
季尧年笑着没说话。
……
“红方要赢了。”
苏翎说这话的时候,场上的决斗也分出了胜负。
周围人有的在骂喊,有的在欢呼,只有苏翎盯着身前的人不敢错开视线,他伸出双臂将人圈住以防季尧年被人流挤到。
他以为太子会得意地嘲讽自己几句,毕竟自己刚才在她面前夸下海口,甚至还恬不知耻地追问原因;或是像周围押对的人一样为自己的胜利而高兴欢呼。
但……什么都没有。
季尧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苏翎护着她,那张过分妖冶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激动雀跃,整个人像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我错了,殿下。”
苏翎这次谢罪时羞红了脸,他为自己的轻率感到愧疚。
季尧年感受着对方虚拢在自己后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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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有些不自然地想要拉远距离。
“刚才那句话,我原样送给你。”
她看出了苏翎眼里的歉意,却只想继续将他的自尊狠狠地踩在脚下。
“你不相信我,所以才质疑我的决定。”
“苏翎,如果你学不会如何和我相处,那不如就试着当一只忠诚的狗。”
青年的手抖了抖,他没想到季尧年会这么形容自己,明明是极尽侮辱的话,但他的脚却像是生了根般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怀里的人笑着将他的手推开,她见他没有反抗,于是满意地继续说道:“如果你想留在东宫,那便只能做东宫那条最忠诚的犬。从此,你不需要考虑别人怎么说,也不用在意旁人的脸色,你只需要永远看着孤,眼中只有孤一人足矣……同时,你也会是孤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孤会许你想要的一切。”
说完,季尧年便后撤几步离开了苏翎的臂展范围。
“不用急着回答,科考之后,无论你做何选择,孤都会答应,之前说要替你请旨引荐的话也一样作数。”
苏翎张了张嘴,他还没理清自己的思绪,无法立刻答应对方。
季尧年挤进人群,隔着人拥挤的人潮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令牌扔到组织本场角抵的人手里。
“你解不了他的毒,与其等着他烂死家中,不如十金卖给我。”
那主人看清那令牌上的字后,立刻趋步想上来拜见。
季尧年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不必了,这人我先带走了。你带着这块令牌去两京诸市署,到时候你来苏家,我们把后续的流程走完。”
……
王南钦刚把下注的本金和赢钱拿回来,就看见苏翎将地上躺着的人扛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王南钦跑到季尧年身旁看着,大为震惊,“他这是要将人买回家?不是吧?”
苏翎先是探了探那奴隶的鼻息,在伸手号脉后,他抬头和季尧年对视:“具体什么毒我分辨不出,但他之前应该是一直用自己的内力来压制,刚才比试期间动用了部分内力以致毒发。”
“是九尾鸢。”
季尧年先是查看了二十号的后颈,然后掀开他的后腰处,看着那一枝八朵鸢尾花,凝眉思索。
“这……还怪漂亮的,天底下有这么精美的毒吗?”王南钦弯腰看着那一串小花,有些憨憨地挠头道,“这小子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还有人给他下毒?种类还这么奇特。”
季尧年摸上了那朵绽开的花,面前立刻跳出任务二十一的攻略进度条和对方仅剩的生命值。
她皱着眉,心里推算着救治时间,面上沉稳地向王南钦解释道:“这是九尾鸢毒,食毒者先是会在后颈长出类似于植物枝干的紫色血网,随着毒性地深入,其后脊下方左三寸的位置也会不断长出状如紫色鸢尾花的诡异图案,一朵花对应一处重要脏器,九花齐开,便是毙命之时。王兄要是喜欢这图样,可以找人临摹下来去刺青,但这九尾鸢毒还是不要轻易沾染的好。”
王南钦倒抽了口冷气,嘶的一声蹿了起来:“这东西也太邪性了,到底是谁这么狠毒,弄出这种玩意儿来祸害人?”
“先带回去吧。”季尧年起身对苏翎道,“我记得永兴坊就在附近,我们先回家。”
“陆郎现在住在苏府吗?”王南钦看着苏翎搀着刚买来的奴隶,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他家里多冷清,陆郎不如随我去王家小住,我家……”
他还没说完,就被苏翎一个扫堂腿绊在了地下。
“陆郎君是我的客人,你怎么总想要把人拐回你家?那日我大哥不是与你说了,你要是真想给你家妹子找个靠谱的人家,不如等着春闱放榜,到时候找个有本事,且稍低于王氏的世家,有你护着,岂不是一世安泰?你现在又在折腾什么?”
苏翎本来听到太子要下榻苏宅心里还在窃喜,怎知王南钦这厮在这时候还不知羞得还要给自己妹妹找郎君?
“我这不是看陆郎俊俏,说不定她就与我小妹有缘呢!”
王南钦不肯放弃,满眼期盼地看向季尧年。
太子殿下本人完全没有娶妻的打算,她疯狂摇摇头,表示拒绝。
“我体弱,恐不堪王娘子托付终身。”
听到她的回答,苏翎先是松了口气,然后眨了眨眼睛,心里生起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7. 自诩情深
一回府,苏翎就被卢国公叫去问话,他起初还想拒绝:“殿下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更何况……”
苏翎看了眼躺在厢房里的病奴,说什么不愿在这时候离开。
季尧年则是随意地坐在他小院的竹椅上,完全进入了闲适的状态:“不用担心,难道你这卢国公府还能有什么洪水猛兽吃了我不成?
苏翎知道她这是在赶自己走,但是想到一会可能会出现的场景,他只能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叫了那日给你看诊的徐医侍来,让他看看这九尾鸢能不能解,如果他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殿下宽宥……”
季尧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叉手谢罪的苏翎,语调微提:“孤果然没说错,有偏见一直是你苏翎,你刚才还在找孤讨要说法,问孤为何不信你,怎么现在还替别人求上情了?苏越鸣,人怎么可以这么贪心,既做错了事,还要他人轻易原谅。如果你没有留在孤身边的觉悟,那便不要摆出这副作小伏低的模样,还不如像初见时那般桀骜,孤至少还能高看你两眼。”
苏翎被她说得只觉脸热,觉得自己的做法确实有些虚伪。
他站在树下,最后垂眸沉声道:“那臣……便如殿下所愿。”
系统看着苏翎离开的背影,觉得剧情的走向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你们这是正常君臣关系吗?我怎么感觉你是在……”驯狗。
季尧年侧身轻瞥了系统一眼,然后从书房中取出纸笔墨,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不知画着什么。
等到徐凌云带着药童赶到,他一进院子看清里面的场景后便有些怀疑地退了出去。
他知道苏翎今日去东宫上值的事情,此人能出现在苏翎的院落里已是不简单,再加上自己那日在东宫胡乱揣测的形象……哪有什么貌美侍从,他撞倒的那个人,竟是太子殿下!
面前之人逐渐和记忆中的侍从重合。
徐凌云不敢睁开眼,仿佛一切只是自己看到的幻觉。
季尧年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没说话,只是取了一张新纸将画盖住,然后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看着那个传闻中苏翎帐下的第一谋士。
“那日冲撞殿下是臣失仪,请殿下恕罪。”
又是一个要自己恕罪的。
季尧年转着手中的扳指,脸上看不出喜怒:“孤从不轻易罚人,徐医师只需要回答孤一个问题,如果你的答案让孤满意,那孤自然可以把那次意外忘记,若是不满意……”
她起身站到徐凌云面前,示意药童把药箱给自己:“那日见到太子之后,你可得出了什么结论,又对苏翎说了什么?”
徐凌云保持着叉手行礼的姿势,稍微思索了一番,选择了一个较为保守的答法:“当时臣探出太子殿下中了一种名叫金泰玉的慢性毒,臣久不在京,不了解东宫内情,所以当时不敢将事情告知。但臣在离开东宫后,便立刻告知了苏府率,希望他能在殿下身边找出投毒行凶的幕后之人。”
“很聪明地回答。”季尧年拍了拍手,表示赞许,“但这不是让孤满意的答案。”
徐凌云的腰更弯得更低了些,说话的声音也一并温吞了起来:“是臣有私心,不愿戳破宫中隐秘,故而没有及时向殿下告知。”
他说完,季尧年还是没有动,只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盯着他看。
徐凌云隐约猜到太子想听的是什么,也明白东宫那次‘意外’怕是太子刻意为之,他心里一横,所幸将话全部说了出来:“臣那日在侍从身上嗅到了与殿下寝宫相似的熏香,但苏府率之前并没有闻到,所以臣猜想……臣那时只觉得殿下与那名侍过于亲密,于是提醒了苏府率,但并没有与其他人谈论过这一猜测。”
“原来是熏香。”季尧年拧眉轻叹,“怪不得苏翎今日一直追着孤身边的近侍问香料,结果闹得东宫都人人都想来孤身边蹭着闻两下。但很可惜……这个答案也不是孤想要的。”
徐凌云拿不准她的意思,一时间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能。
“先去看看病患吧。”季尧年示意徐凌云去厢房,“苏翎叫你来时应该也跟说了大致的情况,你且诊脉看看他有救吗。”
“竟真是九尾鸢。”
徐凌云进屋后先查看了中毒情况,本想让药童将药箱拿给自己,只是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季尧年便将药箱中的炎雪丸递给了他。
“多谢殿下。”
徐凌云接过后,立时给那病奴喂了下去,心里却在暗暗惊愕,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精通药理,这般冷僻的毒都能识得,还知道缓解毒症的办法。
思及此,他便看向季尧年大胆地开口道:“殿下几次试探我,可是有意招我入东宫?只是某身无长处,怕是要辜负殿下一番美意了。”
季尧年垂着眼,想起昨日詹事府给自己递上来的秘文,于是像着玩笑一般笑着背了出来:“徐凌云,字干霄,出身赵郡徐氏,善诗能文,通晓医术,少时父徐擎意外病故,年十一,祖父亡故,其母改嫁河内司马氏,故受家中叔父欺压,年十五,叔父被贬河南府司录参军,路遇蛮贼,不幸身亡,后又随同乡苏翎远赴边关……”
在徐凌云不堪受辱的表情中,她继续说道:“徐凌云,你很清楚,你要的东西,苏翎给不了你。哪怕你以后可以陪他在边关吹几十年风沙,但你永远都摆脱不了苏府谋士这个前缀。徐家的门楣,氏族的兴旺等得起吗……你还要熬多久?只怕苏翎还没封到天策上将,你便把自己拖垮了。”
“徐凌云,你真的甘心做别人的踏脚石吗?”
年轻的医侍看向了太子,眼里满是冰冷:“殿下找我,不也是为了登上那至高之位吗?都是被人利用,选谁又什么不同?况且苏三性情温厚,待我如兄长,我怎可无端弃他于不顾?殿下身边能人众多,想必也不缺我一个。”
“你说得对。”
季尧年先是肯定了他的说法,然后像是开了玩笑般随口说出了让徐凌云胆寒的话。
“孤听闻这苏家二娘子貌美贤淑,颖悟绝伦,其品性更是堪为京都典范。只是……前些年好像嫁到了汝南,做了袁家妇,这本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可竟三年无子,不仅袁氏妯娌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贵妾美婢更是抬了一房又一房。”
“你要对元寿做什么!”
徐凌云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他愤怒地站起身来,只想知道太子会不会对苏娘子出手。
不知道太子也是从何处知晓自己对苏二娘的龌龊心思,但她这些年过得艰难,他一个外男不方便出面为她撑腰,只能借着苏翎的名义给她送些金银补药,希望她能过得好些。
季尧年见徐凌云急了,反而不紧不慢地坐在了一旁欣赏着他快要崩溃的表情:“有卢国公在,这桩婚便不可能退,这些年即便有苏翎为苏二娘撑腰,但袁家也没有改变态度。”
“孤知道你心里藏着人,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孤虽然不能为了你去和整个袁氏翻脸,但却可以帮苏娘子堂堂正正地和离,从此让她的夫君远离京都。”
她观察着徐凌云皱起的眉,继续说道,“这第二个选择有些不一样,前些日子父皇赏了孤两株青花骱莲,徐大人想必是知道这东西,论药草的滋补功效,它当属头名。若是有此圣药,再配合你的医术,治好苏娘子的隐病想必不在话下。”
徐凌云在听到青花骱莲后,便立刻激动地抬起了头,哪还有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季尧年将药箱合住,淡定地道:“孤想要的也很简单,你入东宫做太子宾客,我便替你完成这两个选择中的一个。至于苏家那边……你治好了二娘子的隐病,又是了东宫,想来他们也不会太过计较。”
“不过……徐凌云,你得先将他治好,才算有了和孤谈条件的资格。”
徐凌云看着床上面比纸白的少年,第一次衷心地叉手行礼道:“定不负君所托。”
等今日的诊疗结束,系统百无聊赖地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看着季尧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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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它胡乱哼哼着想要引起注意:“你说徐凌云会选什么啊?要是我,肯定要和离,然后将风风光光地苏娘子娶回家。”
季尧年提笔仔细描着画中人的轮廓,缓缓说道:“他什么都没选,他选的是他自己。苏氏在袁家受苦已久,苏翎甚至因为这个姐姐不惜和家里闹翻跑去边关建功,只为了求一纸和离书。可我看徐凌云刚才的反应,他应是只是想治好苏娘子的身子,还想让她替袁家繁育子嗣,绵延香火。这么些年,他嘴上是为了苏娘子清誉着想,不肯打扰,说到底还是怕自己担上个风流不羁的名声,影响官路。他答应入东宫的请求,不仅得了晋升的青云梯,还能通过青花骱莲博得苏家的好感,恐怕就连苏翎这个呆子都拿他没办法。”
“整整七年啊……若是真的喜欢,又怎会不心疼她在袁氏蹉跎的这些年?”
季尧年叹了口气,心情有些莫名的烦躁。
系统啪唧一声倒在桌上,哀叹道:“这徐凌云也是个怪人,既然没这么喜欢,又何必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
“自诩的深情最为可怕。”季尧年揉了揉手腕,感受着院子里的残阳,心情也好了不少,“即便他想治,苏娘子也不一定想要他给的这份‘大礼’,就像他这些年送到袁氏的药材金玉,最后不都全样给退回来了?”
“啧啧……他这是求什么啊。”
系统搞不懂这些复杂的感情,它纠结了一会,便开始无聊地在季尧年身边打起滚来。
……
苏翎被老爹罚着跪了半下午的祠堂,直到晚间才回来。
他在院门口没看到亮灯,还以为季尧年出了什么事,于是赶忙扯着跪麻的腿跑进了院里。
直到看到自己挂念的人正乖乖地窝在竹椅上小憩,那颗慌乱不安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还好……还好她还在。
苏翎屏住呼吸,将身后跟着的随从赶了出去,然后一个人默默从屋子里取了一件自己最华贵的圆领当作披袍盖在了季尧年身上。
看着对方被自己的衣服完全裹住,只留下大半漂亮的脸在外面,他的嘴角没来由地上扬起来。
心里忍不住念叨着,她怎么这般不会照顾自己,身体不好,却还喜欢到处逛,怪不得东宫那些人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宫。
好在晚间不算太凉,苏翎见季尧年睡得安稳,也就没打扰,只是坐在一旁守着她。
直到无意间瞥到桌上那几张类似于画的东西,原本还喜滋滋的苏三郎立刻就变了脸,他瞪了一眼呼吸平稳的太子,气得差点没把自己手里那几张薄薄的纸揉烂。
画上之人竟全是他们今日买回来那个叫阿絮的奴隶。
其中一张,尺度之大让苏翎这个狂野汉子看了都一阵脸红,他甚至能想象到太子持笔作画时脸上的鲜活表情,那是她面对自己时从未有过的妖冶魅惑。
他本身是极其反感这种事情的,可若那人是太子……
不管了,即便是太子也不行!
身为大齐的储君怎么能有这种污点?
虽然自己日后不一定常伴殿下身侧,但她也是自己未来的君上,怎么能有这种怪癖?
他一定要把殿下这个坏毛病改过来!
苏翎一边想着,一边将那幅裸着身子侧看的美男图收了起来,甚至故意将对方腰窝处那一串鸢尾花撕了下来,狠狠地撕成了碎片。
定是有人蓄意勾引,他们这些心怀不轨、企图引诱殿下之人都该挨廷杖!
“你……这是在干吗?”
季尧年在半梦半醒间,好像看见苏翎恶狠狠地在做什么,等她想睁大眼睛看清时,对方却微笑地提醒她如果休息一定去屋里,在院里小憩容易贪凉生病。
“你当真没有别的事情要与我说?”
季尧年半信半疑地将自己的画收起来,然后向里屋走去。
许是夜色昏暗,她还没完全清醒,也就没有注意到苏翎脚下踩着的几朵墨色小花。
8. 尺素情谊
许是因为偷藏了画,苏翎有些心虚地眨眨眼,在季尧年狐疑的目光中,认真说道:“殿下睡床吧,我给您守夜。”
“可是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在一起休息。”季尧年将他的圆领搁在一旁的桌上,出声提醒,“你可以去旁边的厢房睡,要是你不习惯,我也可以暂宿,但我不习惯休息时有人在自己身边看着……”
苏翎一听她这么说,当下便急哄哄地走到季尧年面前,盯着她的眼睛恳切地说道:“现在东宫的人都知道殿下跟着我走了,若是您有什么头疼脑热,或是被哪个歹人伤到,那都是我一人的责任。殿下虽不喜欢我跟着,但您总要顾及自己的安全,若真有什么,有我这一身武艺在,至少还能替殿下挡两箭,还望您许我在您身边。”
“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你跟……”
“没有就好。”苏翎快速接过话,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中忽闪忽闪,“我还以为殿下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不肯让我亲近,可我只是想保护您的安全,并没有旁的心思,求您答应。”
他说这话的时候,便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走。
季尧年睡得有些头疼,一时间也拿他这种死缠烂打的行为没有办法,毕竟在东宫,乐莅他们也是轮着守夜。
她自己一个人在外休息确实不安全,苏翎现在还不知道她女子的身份,若只是守在一旁,倒也没有什么问题,还多了一份保障。
“我能不允吗?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打算在外面站一晚上。”季尧年叹着气,感觉自己最近容易妥协了些。
知道苏翎跪了一下午,她总不能让这小子在外面继续熬一夜,到时候膝盖废了,他恐怕还要讹上自己。
苏翎得了准许,便立刻开始收拾起来:“多谢殿下。”
季尧年在一旁看着给自己铺床的青年,觉得苏翎现在是真的可以当狗了。
这么会撒娇卖乖,好像主人随便拿什么小玩意哄哄,他就会围在你身边兴高采烈地摇尾巴。
等等……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能有这种恶心的想法?
季尧年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到了,连带着人也清醒了不少。
要不是苏翎本人就在身边,她怕不是要给自己两巴掌,让荷尔蒙彻底知道,到底谁才是这个大脑真正的主人。
简单地洗漱完,仰躺在床上,季尧年抬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距离她不到一丈的地方,那个曾经杀了自己的‘恶魔’正躺在那里休息。
这是她第一次对未来感到迷茫。
她完美地融合了‘季尧年’这个身份,但同时,那份对于死亡的畏怯也一样烙在了她心里。
无论何时,只要看见那苏翎双眼睛,或是在东宫里看到乐莅那张脸,她都会被迫拖拽到那些血色的回忆里,反复折磨。
即便现在离开了东宫,她好像还是摆脱不了恐惧。
苏翎听着她的呼吸声,便知道她还没睡,于是放缓了声音问道:“今日徐凌云没和我说看诊的结果,我一从祠堂出来便来寻殿下了……那个叫阿絮的奴隶还能治好吗?”
“能吧。”
季尧年想到了徐凌云,凭他的本事,既然跟自己讨了赏,那便不会失手。
苏翎心里还在介意那幅画,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奴隶还未好全,殿下可是要把人带进东宫?他虽然武艺尚可,但身份恐怕还是会遭人议论,殿下要是给他封了什么职务,估计要被朝臣上书批驳了。”
“而且……而且那毒不是很特殊吗?他身份存疑,殿下最好还是不要贸然与他亲近,谁知道他是不是打着中毒的幌子,故意欺瞒殿下,以谋求您的垂怜。”
季尧年没想到深夜还能激发一个反派碎嘴的毛病,她本来还在感伤,他这么一说,她就忍不住想开口怼两句。
明明知道苏翎是好心,但她就是忍不住了。
“苏翎,孤现在真是后悔了,要知道你有这般心力,当初便不该跟父皇给你求武官,就该让你来东宫到孤身边当左赞善大夫,时时刻刻睁眼盯着孤有什么错漏。”
苏翎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反而还躺在床上美滋滋地说:“真的吗?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眼力不错,看人很准。没想到殿下也是这么觉得,能得到您的认可真不容易啊。”
“……”
季尧年彻底没脾气了,他这个人怎么连骂他的话都听不出来。
“最近家里要请人庆贺,府里可能会有些乱,您要格外当心些。”苏翎想起白日里父亲骂自己的话,幽幽叹气道,“父亲请的故旧大多数与肃王有关,要是让他们知道殿下在府里,怕不是要找人来折腾您。”
季尧年思绪飞转,冷静地问道:“汝南袁氏会来吗?”
“长姐听说我逃跑便担心了许久,知道了我平安归来,自然是要来看看。”苏翎没想到太子会问起袁氏,“太子可是有什么要见的人?还是说那汝南袁氏有什么特别要关注的?”
季尧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在黑暗中看着他帐顶上的雀鸟,莫名想起了一个女子。
“苏翎,你觉得你阿姊未来会怎样?”
没想到太子会专门提到长姐,苏翎叹着气,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能怎样?爹不愿长姐和离,竟放任她在袁氏被婆母搓磨。我知她苦,但也无法改变父亲的想法,只盼自己将来能多立战功,换得她后半生的自由。”
季尧年想到了自己去求的那道圣旨,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本应该是苏翎不惜背负忤逆骂名,也要逃出家里,为长姐求来的最后一丝希望。
“我好像也有一个姐姐,她是这个世界待我最温柔的人,可惜……我记不清了。”
季尧年虚张着手想要抓住什么,最后翻遍回忆却只在某个角落里看到一张快要模糊的脸。
苏翎知道季尧年口中的人是远嫁剑南道的宝庆公主,他很想开口劝慰她不要难过,但又觉得对方也许并不需要自己多嘴,他这么做只会惹来她的厌烦。
在无声的夜里,他能想出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剖开自己的伤口显示诚意,让她看看自己过去的那些伤痛。
苏翎故作轻松地回忆起来,语调平静地说道:“世间总是对女子苛责些,我记得阿姊出嫁前恣意洒脱,最喜欢那些新奇玩意,与我闲谈时,常常提到她幼时随母亲走过的边塞风光、江南烟雨,没想到只是几年光景,她便被困在宅院里,郁郁不得志,活像一只被折了翅的鹰。”
“我自知无法做到真的感同身受,只觉得阿姊不该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她能走的路不多,我虽不算聪慧机敏,但也愿意为她一搏。”
听到这番话,季尧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去共情一个将来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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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杀死自己的人,她自认不是什么救世主,也做不来什么感天动地的大善人。所以哪怕苏翎有千万般苦衷,还是护住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苏翎,你的帐子上怎么会有只雀儿?”她盯着那只鸟看了好一会,心里实在是好奇,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苏翎原本还在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听到季尧年这般问,他连说话都有些磕绊:“具体什么鸟我也不清楚,那是母亲特意绣的,因为我乳名唤做雀奴。母亲觉得这鸟有守护的意思,可护我平安,便时常在我随身的物件上绣这种图样。”
季尧年轻轻嗯了声,打算明日仔细看看这雀鸟长什么样,说不定它还能成为自己完成苏翎这个任务目标的突破口。
就在苏翎以为她要安寝的时候,他听见太子轻轻地对自己说:“苏翎,以后别在这样了,如果你真的准备入朝,那就不要随便告诉别人你真正的想法。那些痛苦在你没有成长的起来的时候,只会是你的软肋,哪怕日后你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可只要有人一提起,那里还是会隐隐做痛。苏越鸣……你要学着别那么善良。”
许是因为那道声音太轻了,苏翎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现实,还是自己臆想的幻梦。
翌日,苏翎早起练完拳便在院子里等季尧年安排今日的行程。
“今日天气倒是不错。”季尧年从屋里走出来,在晨光中微眯着眼,确实感受到了春日的温暖。
苏翎原本想说什么,突然看到了小院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着一个人,他随手从武器架上抽出长枪,上前一步将季尧年护在身后。
那人完全忽视了他的举动,而是恭敬地看向他身后的太子,在取出信件后叉手行礼道:“殿下,您之前吩咐林尚宫的事情不得耽误,臣知道您不喜被打扰,但……这是林尚宫今早送来的。”
季尧年伸手将苏翎横着的长枪按下,笑着接过书信:“她这般忙,竟然还有时间抽空给我写信?这次难得能想起我,怕不是又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吧。”
苏翎在一旁看得清楚,那信封上是用一笔娟秀字迹写的六郎亲启。
季家六郎,便是自己眼前这位。
能唤太子这般亲昵称呼,这些写信的女子想必和太子关系匪浅。
苏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知道太子殿下心仪男子,却还同别的女子纠缠不清,他想,是不是只要是她看上的人,便都会被这般温柔地对待。
无论是昨日发现她亲手绘制那病奴大胆赤|裸的私房图,还是今早对这女子明晃晃的特殊关照,她甚至把对方置于自己的权柄利益之上,哪怕是说出口的旨意,都不及那人的一纸信笺。
即便那个女孩子都不怎么关心她,她却只会温柔地抱怨对方太忙,不然为什么最近都不来找自己。
看着她读信时眉眼间的笑意,苏翎沉默地站在一旁。
读完了信,季尧年笑容逐渐消失,皱着眉吩咐道:“孤这就回宫,苏翎,你且留在家中处理事务,不必急着去东宫上值。”
苏翎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就这么从院里消失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自己。
她就这么把自己扔下了……
殿下是嫌弃他家里与肃王太过亲近了?
还是单纯地不喜欢自己……
苏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活像只被人遗弃的落魄小狗。
9. 金银香囊
“终于舍得回来了?”
林令窈一身官服还没换下,便急匆匆地来了东宫,“我可是听乐莅说你带着苏家那个小子去宫外乐呵了,还不许人跟着。季小六,你真是长本事了,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整个东宫都要跟着你挨骂,我看下次也别等我写什么信给你了,直接叫我给你收尸吧。”
“别气了,都是我的错。”季尧年跪坐在她身侧,略显凌乱地给她倒着茶水,“林尚宫大人有大量,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与我置气,那苏翎的本事想来你也是听说了,有他在身旁护卫,我能有什么事?”
林令窈瞪了季尧年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说得好听,他父亲可是你王叔的坚定簇拥,要是卢国公有什么坏心思,他还能为着你这个病秧子去和自己的父亲拼命?”
“至少现阶段不会,不用担心我。”季尧年抿了口茶,苦得她直接把自己的脸皱成一团,“你这是什么茶?怎么跟龙胆一样。”
林令窈看着她到处找水的样子,淡定地给她续了一杯龙胆凉茶:“你肝火太旺,不如多喝几贴去去火,这是我找到的东西,你先看看。”
她说着将手里的纸推到了季尧年那边:“这么多年都没结果,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头绪,你再忍忍,这件事急不得。”
季尧年死死地盯着那纸上的袁字,像是要把那张纸看穿,她平复着心情,抬眼看向了面前温婉恬淡的女子。
“确定了吗?”
林令窈看到了她赤红的眼,心疼道:“小六,你别急,陛下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也只是一个猜测,你这边要是出错了,那皇后当年布置的一切都没用了。”
“好一个汝南袁氏。”
季尧年感受着自己胸腔里不断涌出恨意,那种无力的窒息感让她无法呼吸,几近呕血。
手里茶盏落地,碎瓷四处飞溅。
林令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再看见季尧年红着眼临近崩溃的模样后,终于忍不住轻轻抱住了她。
“小六,娘娘这时候在天上看着我们,她会保佑你的。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会陪着你杀光他们所有人。”
“对……他们本来就该死。”季尧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藏在暗袋里的刻刀取了出来,指尖抵在刀锋上,留下一道醒目的红痕。
林令窈皱着眉,麻利地拍在她手上,将刻刀夺过来扔在了一旁:“小六,你是太子,是这大齐的储君,你的身体并不属于你自己,你明白吗?”
“可是阿姊……在这里,又有谁能看见?”
季尧年摇摇晃晃地起身,在没有任务目标出现的时候,系统大多时间都在沉寂休眠,她仿佛变成了真的‘季尧年’,她突然有些分不清哪些情绪是真的属于自己。
“只是一道伤口而已,它藏在衣衫下,除了我们,没人会知道,阿姊……我连想痛的权利都没有吗?”
林令窈知道她一个人太压抑了,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哪怕你再疼,心里再想她,你都必须忍着。你要堂堂正正地坐上那个位置,所有血腥和阴暗都交给别人去做,哪怕是杀光所有异心人,你也要成为那个他们眼中最完美的大齐君王,你明白吗?”
季尧年仰头看着面前神色担忧的女子,忽地笑了:“我知道了,阿姊,我不会辜负你们的。”
林令窈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晌,像是在确认她的情况,在发现季尧年耳后的红痣时,她立刻变了脸。
“你是不是又偷吃那个药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吃那个药吗!再吃下去你会疯的。”
季尧年听到林令窈这么说却笑了,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疯癫:“阿姊,可不吃药,我会死啊……要是我死了,你会陪我一起下地狱吗?”
“季小六!”
林令窈猛地站起身来,明显是生气了。
“我说了,你不能吃噬心丹了!那东西是毒药!你是不想活了吗!”
“可我真的好疼。”
季尧年有些失神地坐在地上,感受着喉间的痒意,她抬手摸摸嘴角,看着指尖一抹鲜红的颜色,竟忍不住地低声笑了起来:“阿姊,我真的好疼啊……你们都不在我身边,我在东宫里待着好无聊,宝庆阿姊不要我了,连你也不怎么来找我,你们把我困在这里,真的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
林令窈拧着眉,俯下身子取出手帕将季尧年的手包好:“因为我们的小六太耀眼了,阿姊们害怕你会出事,就都想把你藏起来。等到那些魑魅魍魉都死干净了,我们的小六再清清白白地出来。”
季尧年垂眸,像是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见她不说话,林令窈将那张袁字的纸条放在烛火上焚尽:“等找到了当年给皇后投毒凶手,你身上的毒一定能解。在此之前……你不能再乱跑了。你年纪小,便觉得现在是身在囚笼,不得自由。若真有一日,你像我们一样在外替人谋算,你便会觉得,还是待着这里的日子更安稳些。”
季尧年捂住脸,心里清楚林令窈说的话是对的,这噬心丹对自己的情绪影响太大了,虽然这些天她咳血的症状稍好了些,但整个人却愈加恍惚。
“你要是觉得疼,我便去给你寻别的药。”林令窈看着她被病痛折磨,心里也是不忍,“小六,坚强一点,别像小时候那样总哭鼻子,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宝庆公主的?”
季尧年脸色苍白地捂着心口。
“可我……明明也乖乖听话了,为什么你们慢慢都要离开我?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只要我站出来,说不定就能阻止那些没必要的分离?”
“阿姊,你们为何就是不肯相信我?我并不是当年那个一直追在你们身后的孩子了,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和宝庆阿姊落得一样的下场吗?你们抚养我长大,于我而言,如师如母,难道还不能让我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林令窈沉默了,但季尧年知道她不会轻易松口,这些年她一直拦着父皇不让自己入朝。
但是季尧年必须走出自己那一步,不能躲在任何人身后。
她起身,对着林令窈说道:“就连苏翎那的小子都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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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阿姊搏命,我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是烂命一条,若是老天想要,我给它就是。”
“季尧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般不爱惜自己,可有想过别人?”林令窈习惯性地想摸出戒尺想训诫她,但在看到她那副倔强的模样后,又气得说不出话来。
季尧年捂着心口,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病态来:“阿姊不需要知道我做什么,总归是不会拿命去搏,你们想要的盛世……我会坚持活到那一天的。”
林令窈被这话气得连仪态都顾不上了,只想跳起来戳她脑门,看看这个倔驴脑子里到底在什么:“什么叫我们想要?季尧年,你是要活活气死我吗!”
“别气,阿姊肝火旺,不如多喝凉茶。”
季尧年乖巧地递上了一杯龙胆水。
“……”
林令窈捏着茶盏,极力地平复着呼吸,在心里不断告诫着自己不要和她一个病人计较。
季尧年懒散地靠在软榻上,活像只没有骨头的懒猫,眼睛稍微一转,林令窈就知道她肯定又是想出了什么捉弄人的坏心思:“对了,阿姊不是说给我准备了个香囊吗?今日带过来了吗?宝庆阿姊出嫁前给我的那个,前些日子被药藏局拿去研究里面的香料了,那群老家伙非要说里面有什么至寒物,不肯让我戴,我只能收起来了。”
林令窈觉得季尧年太没出息了,明明是个娇贵身子,却喜欢闻些浓重的香,在东宫,整日和药藏郎斗智斗勇。
“拿去。”
她从怀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香囊,扔到了季尧年怀里。
季尧年接过后,伸出食指将香囊的挂钩挑起,举在空中绕圈,她一边转着自己刚得新香囊玩得不亦乐乎,一边不时用眼睛打量着林令窈腰间佩戴的那枚银鎏金花鸟纹香囊。
“阿姊戴着的这个好生精致,倒是我这个金香囊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了,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林令窈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面上先是一顿,然后稍显慌乱地将这自己佩戴的银香囊取了下来:“不过是随身的小玩意,你要是喜欢便拿去。”
季尧年只是随口一问,然后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这个香囊蛮精致的……我不敢夺阿姊所好,你还是挂上吧。”
林令窈摇摇头,叹气道:“你不要这般孩子气,都多大了,还喜欢捉弄人?不过是枚香囊,喜欢和我直说就是,干吗这么客气。”
她边说边起身将自己那枚银香囊挂在了季尧年腰间。
“这下好了,你可是一次性问我要了两个,要是戴腻了这个,还可以换另一个金的戴。”
“谢谢姐姐,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跟我客气什么?”林令窈摸摸她的头,“小六一个人在东宫要把自己养得健健康康,这样我们才能安心。”
“知道了。”
季尧年拨弄了一下香囊,笑道,“林阿姊,我们要的路才刚刚开始,你……做好准备了吗?”
“小六,你说错了,我们一直就在路上。”林令窈笑着说道。
10. 含桃误听
七日后,苏元寿到了苏府,在得知苏翎这些天一直被父亲罚跪后,她忍不住被春风刮红了眼。
“雀奴,你怎得这般执拗,向父亲低低头吧。”
苏翎疼得抱着膝盖哼哼,嘴上却不肯答应:“他就是看不惯我和太子走得近,太子肯赏识我,和他有什么关系?我有意投奔东宫,他还能阻我不成?”
苏元寿拿出伤药,有些不解:“太子怎么就看上你了?你这莽呼呼的性子,平日里在东宫当差说话要格外注意,别总是冷着脸惹殿下不高兴,要是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一定要先请罪,大不了这个官我们不做了,挨一顿板子总比丢了命的好。”
苏翎一边揉着瘀青给自己上药,一边疼得龇牙咧嘴:“没有,太子殿下……她很好,但我有时候不懂她在想什么,明明赐了我官职,让我进了东宫,可我感觉还是离的她好远。”
“阿姊,她身边的人好多,他们都围着她转,其实她也没有很需要我,我每日在东宫做不了什么,也很少能见到她,那里也没有我认识的人,我总感觉自己很孤独。”
苏元寿叹气,觉得自家弟弟怕不是要被季尧年玩坏了。
“你这是去上值还是去找夫人?太子那么忙,怎么可能天天见你?”
“可是……”
苏翎还想在争辩什么,突然闻到了苏元寿身上的浓重香粉味,她向来不喜欢过重的香料,怎会扑这么多在身上?他挣扎着爬起身问道,“是不是他又打你了?那袁溪旭还是不是人,他怎么敢!”
“无妨。”苏元寿垂下眼,“左右不过是挨些打,阿姊这不是回来看你了?”
苏翎气得说不出话来,看见阿姊的笑脸便心里堵得发慌:“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这世间又不是只有他袁溪旭一个儿郎能嫁,阿姊何故还要待在哪里受气?今日我便向太子告假,我陪你回去,定要把这放妻书拿到手!”
苏元寿没动,只是静坐在那里,笑眼盈盈地看着他:“我们三郎长大了,竟也学会为姐姐出头了,只是你想得太简单了。”
“如今我得太子器重,父亲也拿我没办法。”苏翎说着就要坐起身,穿好乌皮靴,“太子许我入东宫,本就有招揽我为心腹的意思,如今阿姊受困于袁家,我若去求殿下,她定会出手帮阿姊脱困。”
苏元寿摇头,拦住了他:“那你自己呢?”
“什么?”
“三郎,那你呢?”苏元寿叹气,“我不需要我的弟弟救我而搭上自己,你自己的路,每一步都要细细斟酌,无论是选何人做主君,还是与何人相伴而行,都要慎之又慎。怎么能因为我一时的抱怨,动辄就要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他人?在太子看来,你要是为了私事般轻易许诺,将来也不会真的重用你。”
“更何况……”苏元寿严肃道,“太子怎么会因为你一个人的请求去干涉臣下的家事,她现在朝中并没有实权,怎么好为我这个苏家外嫁女说话?此事她若是处理不当,很有可能会得罪整个袁家,即便她允了你,东宫那边的谋士也不会让她轻易答应的。你以后莫要在殿下面前开口提我的事情,省得惹她心烦。”
苏翎颓然地坐在一旁,显然也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三郎有什么难题,不如说与孤听听?”
太子今日穿着一身立狮宝花纹锦的圆领袍,身后跟着乐莅,此刻正笑着站在小院门口。
苏翎立刻便要起身叉手行礼,他看向了苏元寿,然后谨慎地介绍道:“阿姊,这位是吴郡陆子戚……陆郎,这位是我长姐,苏元寿。”
看着面前人织妍洁白,仪表瑰杰,端得竟是一副美人面。
苏元寿在苏翎有些慌乱的介绍后,恭敬地朝季尧年行礼道:“妾汝南袁苏氏,拜见太子殿下。”
“阿姊!”
苏翎没想到姐姐竟然能认出太子的身份,顿时有些着急地看向季尧年。
“苏娘子认得孤?”
季尧年缓步走进院里,抬手一挥,身后的乐莅便将院门合住。
苏元寿不慌不忙地答道:“妾曾在出嫁前,在宫宴上见过殿下几次,殿下风采卓然,妾仰慕尤甚。”
季尧年冷笑一声,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做派:“苏娘子,孤喜欢听实话。”
苏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想要替姐姐请罪,却被季尧年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苏元寿调整了一下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回答道:“妾能认出太子,是因为殿下今日佩戴的这枚银香囊。妾在闺中时,曾与林家娘子熟识,这枚香囊乃是她随身携带的爱物,能让她将此物相赠的郎君,在这大齐想来也只有殿下您一人了。”
这一番话下来,她便给自己打上了维护好友清誉的忠贞形象。
季尧年突然笑了,然后在苏元寿强装镇定的目光中,冷声说道:“撒谎,苏娘子为何不与孤讲实话,反而拿林尚宫来威胁孤?你想暗示什么?”
苏元寿见自己的话被戳破,霎时面色惨白,一时间有些嗫嚅难言。
苏翎没想到太子今日会这般生气,他站在自己姐姐面前,打算行跪拜礼请罪。
“你要是这么喜欢跪,那以后在东宫就别起来了。”
季尧年眼神都懒得给苏翎分一个,她走到苏元寿面前,继续问道,“苏娘子,孤耐心有限,你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殿下……”
苏元寿咬着牙,却不敢提起自己能认出她真正的原因。
“怎么?”季尧年看向她的目光分辨不出喜怒,“苏娘子是觉得孤长得不像她吗?孤记得你当年可是宝庆公主的伴读,虽然孤幼时未曾与你见过,但也时常听宫人提起,你与她的事情……”
苏元寿看向面前这位与宝庆公主眉眼处有些相似的太子,不卑不亢道:“殿下今日来,是想向妾问罪?即便是又如何,您还想问些什么,不如一并问与妾,妾……定全殿下心意,还请莫要再提起旧人。”
季尧年看见苏翎又想开口说什么,直接抬手让乐莅把人带了出去:“苏娘子与孤有要事相谈,任何人不许进来。”
“去吧。”
见苏翎还要挣扎,苏元寿笑着对他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有事。
苏翎最终还是妥协地对季尧年说道:“阿姊久不见宫里贵人,绝对不是故意冒犯殿下,还请您不要为难他。”
然后他又侧过脑袋,对姐姐苏元寿悄声道:“殿下为人和善,阿姊与她说实话便好。”
“快滚。”季尧年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
见苏翎灰溜溜地走远了,苏元寿绷不住表情扑哧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难得三郎有这副吃瘪的模样,小六,你今日怎么这么大火气?可是谁又给你气受了?”
“苏阿姊还好意思说?”季尧年见没人了,索性也就懒得装了,整个人直接瘫坐竹椅上,“这么多年没见,你怎的还跟我客气起来了?这演戏也怪累的,竟连你弟弟也要瞒着。”
苏元寿自知理亏,赶忙认错道:“都是我不对,来来来,阿姊从汝南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含桃来,刚才三郎都没尝几口,你先尝尝滋味,一会儿让乐莅那小子都给你带到东宫去。”
“阿姊总是爱拿吃的搪塞我!我不吃,除非你答应我与那姓袁的和离。”季尧年撇过脸,不肯在她的糖衣炮弹下屈服。
苏元寿的手僵在了半空,既有些心虚,又有些憋闷:“窈娘都与你说了?她嘴巴惯不牢靠,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你,早知我就不与她书信了,省得你现在我这儿闹脾气。现下正是关键时期,我怎么能离开?”
见季尧年嘴巴噘老高,苏元寿只能出言威胁道:“你吃不吃,不吃我拿去喂三郎了。”
“不吃!”
季尧年还在气头上,不想这般轻易让步。
“真不吃?那我可拿走了。”苏元寿也不惯着她,说完就要起身将果碟端走。
季尧年起身夺过含桃,定定地看着她:“和离,你必须和离,你要是不和离,我今日就不走了,反正这苏府来来往往这么多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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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让他们看见太子和臣妻私会,哪怕你不想和离,那袁氏也必会把你让出来。”
“小六,你毛都没长齐,怎么还学会威胁阿姊了?”苏元寿吃惊地笑道,“前些日子窈娘跟我说你与她闹了一场,还把自己割伤了,怎么今日也想在我这里找条白绫上吊一次?”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确实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苏元寿看着面前已是成人模样的太子,忽然想到了过去的公主和自己。
季尧年被她这话吓到了,赶忙在一旁装死道:“娶来东宫有什么用?我又不能生孩子,这不是纯粹耽误小娘子的大好青春吗?这么有损德行的事情,我可不干。”
苏元寿起身拍了拍她的屁股,不客气道:“你也知道子嗣的重要性啊,我与窈娘已经商量好了,最近一两年,你先抬一房妾室入东宫,等你毒解了,再找人生个孩子,到时候过继到她名下就行。”
“我不要。”
季尧年继续挺尸,想装作听不见。
苏元寿却说得起劲,似乎今日要将她说动不可:“你要是不想生,那到时候我们就去季氏宗亲里面找没落的几支给你抱几个回来,反正你这个父亲是没跑了,妾室的人选我们先给你看着,你要是自己有什么心仪的人选也可以跟阿姊们说。”
季尧年差点被含桃核卡住,她连忙摆手表示拒绝:“够了够了,我可不娶!苏阿姊还是操心自家弟弟吧,我可比他小三岁,他们这种世家子弟都不着急,你又何必来催我?”
“你说雀奴啊?”苏元寿也拿苏翎这个愣头青没办法,“他现在整日闹腾得厉害,心思还敏感,倒是跟你的状态挺像,估计是突然进入了什么叛逆期。”
季尧年一噎,有些不爽道:“他能与我一样?我这是心中自有谋划,他苏越鸣只会绷着脸叫着殿下殿下的请罪,每天看见他我就要烦死,苏阿姊难道分不清我和他哪个更出众?”
苏元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弄得哭笑不得,只能柔声哄道:“是是是,我们小六可是这大齐最出众的明珠,谁也比不过你去。”
看着面前笑得嚣张的少女,苏元寿却忍不住地开始担忧起来。
“小六,过段时间肃王便进京了,我现在的身份进宫不方便,你帮我多看着些窈娘,我害怕她会出事。”
“没问题。”
季尧年点头,突然想起了自己久寻不到的五号任务目标,“阿姊知道苏翎身边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吗,还要有点聪明才智的那种。”
“他身边聪明的?”苏元寿想了想,倒还真说出几个名字来,只是在提起徐凌云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明显停顿了一下。
季尧年听到后立刻凑到近前,疯狂地对着她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
苏元寿有些无奈地伸手掐着她的脸蛋,示意她不要乱想:“他每次都给我送来一堆我用不着的东西,还打着三郎的名号,弄得人尽皆知,这般作为让袁家上下都很尴尬,婆母觉得我不懂事,看我也就愈加不喜。”
季尧年冷着脸吐出含桃核,犀利地评价道:“这糟心玩意。”
“你别乱说话,小心让朝臣听见又要批评你行为不端了。”
苏元寿见她气得脸都鼓起来了,于是又笑着捏了把她的脸,过足了手瘾。
“小六,你真是可爱,我家三郎要是个女娃,我定要将他嫁给你。”
季尧年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表示自己无福消受:“算了吧,你还是把他留在苏家吧,我可承受不起他。”
苏元寿见季尧年恼火,还笑着继续逗她:“其实让三郎在东宫做个男妾也是可以的,他这个人不在乎名声,只要你愿意,我明天直接把他打包……送去东宫。”
“啪嗒。”
苏元寿和季尧年齐齐抬头,看向了院门外碎了一地的荔枝酥山和站在那里一脸震惊的苏翎。
苏翎看着她们两人此时的暧昧动作,再结合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忍不住地颤颤巍巍地开口确认道。
“阿姊……你们在说什么?”
11. 五号幼崽
季尧年和苏元寿对视一眼,一个好整以暇地准备看笑话,一个立时变脸演起戏来。
“殿下,都是妾身之过,还请殿下莫要玩弄三郎,妾身这个弟弟是野惯的,必然不能入宫。”苏元寿半遮着脸,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妾的弟弟吧。”
季尧年抬头望天,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要被苏翎这小子毁完了。她今日出门是没瞧黄历吗?怎得又被苏阿姊摆了一道。
“孤倒是觉得,三郎英姿飒飒,俊逸非常,苏娘子难道是不肯割爱了?”季尧年说这话时咬着牙,直盯着苏翎看,似乎是在等他的答复。
苏翎不想懂,但是他确实是听懂了。
所以……太子殿下这是看上自己了,之前要自己入东宫,是要让他做入幕之宾的意思?
怪他没领会透彻,所以太子这些天才一直冷着自己?
季尧年见苏翎还不开口拒绝,急得恨不得自己分成两个替他说,心里觉得他也忒没骨气了,堂堂八尺男儿,怎得连话也不会说了,他初见自己时那副傲骨呢?难道不成都是装出来的?
苏翎见太子还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但顾及殿下的颜面,他还是红着脸谨慎道:“多谢殿下垂爱,臣有自知之明,实在无福侍奉殿下枕席,殿下既心有林尚宫,又时常追逐其他男子,广施恩德。某虽非清高人士,但也知忠贞不二,实不敢消受殿下之恩。”
此言一出,面前两人都安静了。
苏元寿没想到弟弟会发表这一番惊天言论,她没听出来拒绝,倒是品出了几分呷醋之后的拒绝迎还?
季尧年不知道苏翎那大红脸蛋子是被自己刚才的话气的,还是因为害羞,反正她现在只要看到苏翎,整个人就处于易燃易爆的状态。
不是,大兄弟,谁垂爱你了?
你把话说清楚一点,要拒绝人就干脆一点,说这种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干吗?什么叫我追着男人跑,你还嫌弃起我来了?
你姐还在这儿呢?你演都不演了?
季尧年看见苏元寿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脑子疼,她害怕对方真把苏翎打包送到自己床上,于是赶忙道:“苏翎,你觉得孤能看上你?要不是有苏娘子这层关系,孤才不会去求旨要你。”
“殿下和阿姊认识?”苏翎想起刚才两人见面的情形,疑惑道,“可刚刚不是……”
苏元寿瞪了季尧年一眼,让她安分点,不要说漏嘴了:“之前有过一些误会,殿下原本还在生我的气,如今话说开了,自然也就没事了。刚才不过是在打趣她召你入东宫的事情,她很少对人这般亲厚,所以我才多问了两句,你既不愿,那便算了。”
“我……”
苏翎还想说什么,但被季尧年无情地打断了。
“苏娘子的弟弟娇贵,孤受用不起。”
苏元寿见季尧年转身就要走,立刻便想叫住她给她,让她把自己准备的含桃带回宫里去吃,但自己弟弟又堵在门口。她纠结了一下,然后开口挽留道:“殿下,不如用过饭再走?妾带了些汝南美食……”
季尧年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人硬生生停了下来,然后沉着脸招呼乐莅去搬东西。
“孤还有事,先走了,苏娘子要给林尚宫的东西会转交的。”
苏元寿笑着招呼乐莅去自己院子里搬东西,心里却笑着想小六现在还挺会装,竟还打着窈娘的名义招摇撞骗。
季尧年在人等的时候,系统突然提示她五号任务目标出现了。
这些天,她有意无意地见过很多人,再一轮又一轮地排除后,也没找到有关五号的线索。
此刻,看着面前这个只有六岁的孩子,季尧年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苏宣庆看着面前这个一直弯腰盯着自己儿子看的少年,有些不解道:“可是三郎的客人?他的院子不在这里,需要我叫人领你去吗?”
季尧年半蹲在地上和苏梓衡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半天,在确定这个小家伙还是个需要上学堂的娃娃后,她才直起身子说道:“许久未见,苏世子还是风采依旧。”
苏宣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太子,他曾在宫宴上多次见过她,虽未得她优待,但对方的身姿气度,实在难忘。他叉手行礼道:“竟是太子殿下,臣苏宣庆在此拜见殿下。”
“无妨,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孤瞧他长得乖巧,觉得与他甚是投缘。”
“名梓衡,是亡妻取的。”苏宣庆温柔地笑笑,好似真的放下了过往的包袱,“殿下既然喜欢他,不如进来坐坐,他也到了该用饭的时候了。”
进了院。
“殿下今日来,可是为了元寿?”
苏宣庆跪坐在桌前,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殿下这般肆意妄为,可考虑过她的处境?”
季尧年拉过苏梓衡,十分自来熟地瞧着他今日习的字,然后冷笑着开口回怼道:“你既然知道,那苏家为何不允她和离?若是我出手,必然将他们直接断了。”
苏宣庆皱起眉,白净的面容上因为气急染上了红绯:“她是我妹妹,她若想,我又怎会不同意。若不是因为宝庆公主,她又怎会不愿意离开那个鬼地方……”
季尧年敛眉,面露不悦:“孤说了,当年之事,谁也不许再提,便是你们都觉得她有错,可在孤的心里,她永远都是孤的姐姐,苏阿姊总说她有自己打算,难道你也由着她吗?”
苏宣庆摇摇头,让苏梓衡去屋里一个人先待着,他看向季尧年,眼里满是不解:“不随元寿的心意,那我还能做什么?殿下为了一个被逐出京都的公主,被放逐朝堂三年,昔日德才兼备名响齐疆的明珠太子,如今竟沦落为了东宫的病弱娇儿,时至今日,殿下还没有后悔吗?”
季尧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孤今年才十五,诸位王叔要是有兴趣与孤搏一把,孤自然要奉陪,但宝庆公主是孤的阿姊,孤不可能放弃她,元寿是你的妹妹,你理当帮扶于她。”
“殿下今日是想拿元寿的事情问罪于我吗?那我也想问问殿下,您那时为何选了姜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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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而弃了……我?”
苏宣庆似乎是有些愤慨,但最终只能苦笑道,“那年清明宴之前,元寿总与我说殿下有意选我为伴读,入东宫陪侍,殿下也许我诸多特权,让我自以为得了天家赏识。可到头来,还不是因为宝庆公主一句姜郎才比蔺公,殿下就轻易舍弃了我?”
季尧年一心念着他儿子,不想和苏宣庆在往事上纠缠:“苏世子这些年在宫外不也是风生水起,何须我助力?”
“季启舜!你当真以为我是那般逐名重利之人?他姜聆桓能做到的,我自然也可以!”
苏宣庆第一次有胆量这般质问她,“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当日你明明许诺与我,为何又改立他人?他姜聆桓有何过人之处?这些年也没见他为你出过什么计谋,即便这般,你还是无悔吗?”
“不会后悔啊。”
季尧年看着面前人生气模样,内心毫无波澜,“怎么,苏世子难不成是觉得自己举世无双,我要入朝非你相助不可?”
苏宣庆感觉自己这辈子都被季尧年玩弄于股掌,他气得起身就要送客:“殿下身子弱,还是早些回东宫休息吧,要是圣人知道你只身一人来了苏家,说不定还要怪罪父亲招待不周。”
“卢国公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前些日子送把我当年给元寿补身子的竹山雪紫芝给王叔拿去当生辰礼的事情,我都还没怪罪,他现在挨老头子几句骂又如何?”
季尧年恋恋不舍地看着屋里那个探头探脑的五号小崽,她伸手指了指小家伙,然后厚着脸皮问道:“让我走可以,但是……你儿子,我能带走吗?”
“太子殿下,你到底要怎么样?”苏宣庆忍无可忍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既然您不想召我入东宫,那便离苏家远些,我也不会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可你昨儿是带三郎去吃酒看戏,今日又是招惹我妹妹的,现在又想把我的独子拐回家。殿下,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真的没有……你千万别多想。”季尧年现在才觉得有些心虚。
在这种时候,苏梓衡居然好死不死得跑过来抱住了她的大腿,然后萌萌地靠在她身上看着自己暴怒的老爹。
“这个哥哥身上香香的,爹爹,我喜欢她,我能跟她走吗?”
苏梓衡鼓着腮,咧嘴笑时把空着一颗门牙都露出来了,“姑姑不是说季哥哥特别好吗,每次回来都要给她准备好多好吃的东西,可是爹爹好不容易见了季哥哥,为什么要生气?”
这一句仿佛触了什么雷点。
苏宣庆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苏元寿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他是没指望了,苏翎那个笨笨呆呆得估计还不够季尧年玩两天,自家老爹现在已经被打压的不想见太子这个糟心的蓝颜‘祸水’了,至于自己的儿子……他小子能不能把手先从太子的腿上挪开。
他们赵郡苏氏是倒了什么大霉,怎么只要是个姓苏的就能折在她季尧年的手里?
“你走,别动我儿子!季启舜,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12. 鎏金胡琴
回到东宫,季尧年处理完手头的事务,便开始着手绘制苏梓衡的画像,甚至还抽空在一旁仿着他的字迹写了一首打油诗。
比起之前的几位任务者,显然还是面前的萌娃更容易刻画。
按照系统的说法,攻略进度是随着她对于任务对象的了解程度和攻心能力推进的,一旦提升就不会下降。
在系统面板上,十六号徐凌云进度在百分之四十,五号苏梓衡在百分之三十,二十一阿絮百分之五,只有一号苏翎……那时刻上上下下的粉色度条是怎么回事?他是水银吗?
别人的进度条不是蓝就是浅红,他怎么还给自己整出来一个鲜亮的粉色?
季尧年看见和他有关的东西就脑子疼。
系统趴在她手上看到这一幕也是有些诧异,像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怎么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掉到百分之五了,昨天不是还快到百分之八十了吗?苏翎这个任务进度条怎么不像是咱们的雕刻进度,倒是像他自己的心情变化啊?”
“可能这就是反派特权?”
季尧年难得沉默了,“就是不知道他如果想杀我,是到百分之百,还是零。”
“改天试试呗?”系统撅着屁股坐在了她的肩膀上,“你现在身份贵重,他应该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先狠狠地骂骂他,把他欺负一番,然后再夸夸他,给他点甜头,到时候观察一下他的进度条怎么变化,这样咱们也能早做准备。”
季尧年提笔,仔细回想着这些天见到的苏翎,比起自己在最后瞥到那个嗜血的杀神,这些天他更像是一个长在大家族赤忱的小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发生如此变故。
她现在就是季尧年,坐在这个位置,她发现自己过去的记忆已经淡忘到无法找寻,而身为大齐太子季尧年的一切则愈加深刻。
那日她躺在床上看见无意间的鸟雀,此刻正停在她笔下,对她鼓着黑亮的圆眼睛,和他主人那双湿漉漉的狗狗眼一样,让人无法拒绝。
只是不知,这样的鸟雀,最终会落到谁家。
“殿下今日去了苏府?”姜聆桓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乐莅领着他进来,两人在门口处叉手行礼。
许是因为自己发呆太久,他们进来的时候,季尧年手没稳住,墨团便晕在了纸上,灰黑的颜色将羽翼遮盖,像是打破了囚笼。
原本活灵活现的雀儿顺势飞走了。
季尧年抬眸看向了面前欲言又止的姜聆桓,叹着气把废纸收了起来:“是去了,听患在担心什么,这般疾色匆匆地来找我,不知道得还以为我出宫遇到什么大事了。”
姜聆桓望着眼前的少年,心里却有些失落,她一贯冷言冷语,少有人情,觉得她这般行为和京都的那些轻浮之辈有什么区别?
“殿下是因为苏翎才一直关注苏府吗?您那日言之凿凿,说苏家三郎只是一把随时可以丢弃的刀,所以才去求的旨。可他苏赫阳今日才从嵩阳书院回来,殿下便迫不及待地去苏府寻人了,既然他学成归来,此次春闱必能拔得头筹,待到殿试一过,您便可以将他收入东宫麾下。届时,他苏赫阳春风得意,太子新宠,而殿下喜得新人,起复指日可待。”
“听患,提前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他垂着眼,声音低落,唇边却漾起苦涩的笑。
不是兄弟,你冷静一下啊。
季尧年本想提笔再画,但却在落笔时却没有了刚才的韵味,她看向面前神情落寞的姜聆桓,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个陪着自己在东宫度过三年的至交,从当初的显赫俊才,到如今在朝处处冷遇,终是自己对不住他。
季尧年笑着看向他,耐心地解释道:“今日元寿回来了,宝庆阿姊要是知道她回京了,也会高兴吧。我不知阿姊当年和她说了什么,但她如今回来了,那我便不可能让苏娘子孤身一人在回那个腌臜地方。”
姜聆桓抬起头,脸色稍霁,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沉着脸问道:“殿下待苏娘子这般可是要迎她入东宫?可有想好给什么位分?她身份特殊……”
“够了,你不要再乱想了。”
季尧年被姜聆桓这人的脑补实力吓到了,她赶忙开口说道,“为什么一提到苏氏的事情,你就这么不理智。你们两家原本也没有什么死仇,如今姜四娘子都嫁到荀氏了,你怎么还是这般记恨苏宣庆?更何况,他如今儿子都有了,你又何必为了陈年往事计较?以他如今的实力,加上背后人的支持,入主六部是早晚的事。”
见姜聆桓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季尧年只能和缓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不至于结仇至此,本来就是年少时意气太盛,现在有我在从中调解,你们定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将来在官场中也好相处。”
“所以殿下还是想要收他入东宫?”
“我不是……我没有啊?”季尧年无语,“我只是觉得你们可以和解。”
姜聆桓皱眉,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晌才开口说道:“其实收苏宣庆入东宫,对殿下好处颇多,要是卢国公知道自己两个儿都跟了太子,哪怕肃王就是在信任他,也不敢当作心腹那般重用了吧。”
季尧年不语,只是一味地低头收画。
姜聆桓越想越对,他激动地抓住季尧年的手,恨不得立刻就要对她再去一次苏府:“眼下这个关口,我们若是说服苏宣庆加入东宫,再把苏家推到前头去对付肃王,那岂不是一石二鸟?这个计谋妙极!”
“……说累了吗?”
季尧年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给他递去一盏茶,“休息休息,一会再慢慢说。”
“话说,今日怎么没见苏府率?”姜聆桓跪坐在一旁看着季尧年临帖,忍不住好奇道,“他往日不是最喜欢围着殿下转吗?怎么今日倒是不见他的人影了?难不成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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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苏府转了一趟,便把他留下了?”
季尧年想到今日苏府的尴尬场面和苏翎这个任务一号百分之五的进度条,觉得自己今天要是还能见到苏翎,那简直就是能见到火星撞地球的人间奇迹。
“他大概是忙着保护自己吧,比起在我面前溜达,还是自己的安全更重要。”
“他自己的安全算什么?保护殿下不是首要职责吗?”姜聆桓不懂季尧年在说什么,但听着也不像什么好话。
这些天他也算看明白了,这苏家三郎就是个傻的。
原以为赵郡苏氏有苏宣庆这般殚见洽闻的郎君,又有苏元寿这样蕙质兰心的娘子,那苏三定也是个不简单的。
姜聆桓心惊胆战地观察了几天,发现对方每天像只勤劳的小蜜蜂,每日做完了公务便守在季尧年身边,有时候说错了话,挨了骂也不走,只一个劲儿跟在太子身后,有时候看不懂脸色惹了她不高兴,苏翎就叉手问罪,到了最后,太子一瞪他,他就塌着身子准备跪了。
这赵郡苏氏人才辈出,怎得就偏偏出了苏翎这个奇葩?
“走吧,陪我去挑两把琴。”
季尧年起身,将之前的画收好。
姜聆桓跟在她身后,疑惑道:“寻常人家生辰都是送些金玉奇石,殿下这是打算投其所好?只是近些时日京中好像也并无要臣庆生,能得殿下亲自挑选,想来此人也不简单,可需要我去提前结交?”
“说什么呢?”季尧年叹气,“我就是答应了朋友要送人家两把琴,没有别的意思。”
“挑稽琴啊?”姜聆桓见她的目光游移不定,便指了指府库稍里些的地方,“我记得前两年,扶风马家的人就给圣人送了几把鎏纯金的稽琴,圣人转手便将礼物送到东宫给殿下解闷了,那个琴既贵重又体面,当生辰礼正合适。”
“看着有些重了,虽然形制不错。”季尧年走到近前仔细看着,但心里觉得王娘子应当拿不起这么重的琴,所以有些犹豫。
姜聆桓一听这话便笑了,他开口劝慰道:“殿下送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弹奏?这不过是象征,又是御赐之物,谁敢天天拿出来弹啊,不供起来叫人时时瞻观就不错了。”
季尧年随手抬起琴,亲自感受了一下,心里也觉得不错:“这琴倒是不错,金灿灿地看着喜庆,也合着生辰的庆贺之意,可我这身份直接送人确实有些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合适的?”姜聆桓笑着看向她,“送礼嘛,殿下开心就好,至于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深意,那是别人要考虑的事情,毕竟……殿下的本意就是单纯的送礼啊。”
“你太坏了,简直可以称得上阴险。”
季尧年轻叹着气,“不过……这琴确实合我心意,听患果真懂我。”
姜聆桓叉手行礼,笑着表示这赞誉他收下了。
季尧年目光看向了一旁。
“替我再找样东西吧。”
13. 玉兰花开
姜聆桓拿着自己的帖子随季尧年去了王尚书府,只是没想到这生辰宴竟是给王家的老太君办的,他看了眼身旁还状况外的太子,总感觉他们那日准备的礼不是送给这位太夫人的。
“殿下可料想到今日?”
姜聆桓想到季尧年昨日费尽心思去求了人,甚至不惜把苏元寿的含桃都分去一半,没想到却换来了这么一个结果。
没忍住笑,他用折扇遮住了脸悄悄解释道:“他家老太君的生辰和小娘子撞上了,所以王娘子的生辰宴变成了私宴,倒是老太君这七十大寿,要大操大办,故而王尚书遍邀京城达官显贵,这是要大家给他母亲添福添寿,以求福禄长寿。”
“所以,你昨天便知道了?却还不与孤说?”
季尧年心里苦啊,她前些日子只收到苏翎给自己递的纸条,上面只有王娘子的生辰。
虽然心里知道王南钦是个不靠谱的,但这些天苏翎又躲着自己,她又不能让人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拷问,以至于她人都到了,竟才知道这王尚书居然是不给自家小姐办宴。
“姜听患,你故意的是吧?”
姜聆桓笑得开怀,谁让她偷偷准备礼物给小娘子,还瞒着他这个好兄弟:“即便不是王娘子的生辰宴,你不也是会来的吗,我告不告诉你不都一样?更何况,那王家娘子还未许人家,你若真的喜欢,大可直接去求娶,何必这样遮遮掩掩?”
季尧年沉默了,她看着系统面板里十一号任务底下那个小小的王字,再看着眼前这人。
“我若是说,我看上的不是王娘子,你信吗?”
“……”
姜聆桓被问住了,他难得迟缓了一下,才皱着眉发觉了事情的不对,“这王家可就一女,你不是看上了她,还能看上谁?难道……?”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季尧年叹气,她就知道自己不该跟他聊这个话题,到底是谁给了姜聆桓东宫的岗位竞争太激烈的错觉?他怎么有这么严重的危机意识?
“吃席吧,你吃席好吗?别让我求你闭嘴。”
“陆郎君?”
王南钦没想到季尧年居然真的来了,他赶忙走到两人身边道,“我还以为你今日只会派小厮来送琴,苏越鸣那家伙只说把日期给我代到了,后面我怎么说他都不想管,没想到陆郎你今日竟真的肯赏光来!”
季尧年在姜聆桓若有所思的目光中,面不改色道:“王郎君客气了,既然是给令妹的生辰礼,那怎可马虎,我身份不便,不好随便进内院,这是礼物,还请王郎君代为转送。”
说完她便招呼着乐莅抱着一个礼盒走上前来。
“可是你这银子还没收啊?”王南钦赶忙推拒道,“这礼物贵重,既是江南道老师傅定做,还加急运来,你若不收钱,那我岂不是白占你便宜了?”
“王郎君这般说可就太见外了,我这人向来心善,喜欢做予人为乐,更何况,苏兄与你相交甚笃,我要是收钱,他知晓了也会气恼的。”
季尧年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一旁看着姜聆桓听到自己这么说时都要笑得把自己的扇子摇烂的样子。
就在几人谈笑推诿间,一道尖锐的叫喊声从身后传来。
“郎君!郎君!”
一个身着圆领袍的小厮跑到了众人眼前,脚上一双麻履都要着急地被他踩飞了。
“何事这般匆忙?”王南钦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赶忙呵斥道,“今日客人都在,何至于这般着急?”
那小厮猛喘了两口气,才缓过来叉手行礼道:“郎君,您快去看看吧,继夫人让小姐去屋里去戴前些天宫里赏的细头簪,谁知,不知道哪里来的贼人竟把小姐藏着的琴谱和那些老爷不让的小姐学的东西全碰乱了,现下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竟然惊动了不少今日的女宾。”
“我先去看看妹妹,日后再向陆郎赔罪,诸位请便。”王南钦顾不得太多,立时随那小厮走了。
“这手段,太拙劣了些吧?”
姜聆桓用扇子挡住半张脸,在季尧年身边低语道,“这王家的继母原也是出身高门,何至于逼迫一个小娘子?待日后一出嫁,她只需要守着自己的儿女便是,怎么平白无故地会去触着亡妻留下长女的霉头。”
“你也看出来了。”季尧年示意他去跟上,“这样的好戏东宫可是没有,不去看看?”
姜聆桓对她突如其来的性质感到惊讶,但脚下的步子却没停:“左右都是些小女家吃醋闹别扭的把戏,也亏得你上心,莫不是真对那王家娘子起了心思,要……”
“打住。”
季尧年将他的扇子稍稍提起,将他的下半张脸遮住,只留一双好奇的眼睛在外面冲着自己看。
“我可没有娶妻的念头,你要是再瞎说,我可就去找那位给你赐婚了。”
姜聆桓将她的手握住,然后捂住自己的嘴表示绝不会再编排她的八卦了,至少今天是不说了,以后说不说看情况。
“乐莅。”
季尧年召乐莅到近前来,看了眼他手里捧着礼盒,叹着气道,“好不容易备了这么份礼,估计是要送不出去了,那我们便去换一份礼吧。”
……
等王南钦急忙赶到的时候,自己的妹妹已经倒在地上发髻散乱,面上垂泪。
“这是怎么了?”他赶忙上前将人扶起,又有些疑惑地看着在众宾客中叉手行礼的白面书生。
“回郎君,本是娘子气哭了跑到外面,谁知道正巧遇见前来参观春景的郎君,郎君们见娘子可怜,便问了缘由,正要替娘子做主。”王娘子的婢女在一旁着急地悄声答道。
王南钦皱眉冷声道:“这是我家,如何需要外人在这里做什么主?”
站在那里的书生不卑不亢地说道:“王郎君此言差矣,有人在您府做出此等偷盗之事,且还惊扰了娘子,若是丢失了什么贵重物品,亦或是其他,此刻不查清,恐有失法度。”
王尚书□□宏看到自己儿女这副惨兮兮的样子,气得手抖,察觉周围人不时打量过来的视线,他直接上前道:“按照这位郎君所言,那是不是把我这府邸查个底掉?今日宾客众多,那小贼想来也是贪慕些金银,故而在屋内这般翻找。今日乃是家母七十大寿,诸位还是移步去正厅吧。”
说完他给了王南钦一个眼神,示意他赶快把王娘子安置好。
谁料,还没等人群散开,管家便一脸菜色地向王大人贴耳说了些什么,□□宏脸色大变。
周遭的人也开始互相看着眼神,只是不知道这时候,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死了人了,场面顿时就炸开了锅。
王尚书本想制止这场乱局,但奈何这消息却跟插了翅膀般到处飞窜。
等到了陈尸地点,季尧年将姜聆桓的扇子顺了过来,半挡住自己的脸,似是有些嫌弃这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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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味道。
当下众人都在等着官差来验,也都没了宴饮的心思。
王尚书看向了人群里的高砚舟:“今日高大人也在,不知对此案有何看法?这人瞧着眼生,我刚才问过管家,应该并不是府里的人,只是不知,只是不知这个不是刚才议论的小贼,若是验尸能确定……”
姜聆桓从人群中走出来,叉手行礼道:“王大人这般轻易认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此人死的蹊跷,又发生在这个要紧的时候,大理寺少卿高大人既然在,那此案自是由他主导,王大人还是谨慎些的好。”
□□宏只是给各家发了帖,没想到这姜聆桓居然真敢来。
于是他只好笑着问礼道:“原来是姜舍人,今日怎么得空出来了?不知道太子近日在东宫可好?下官听闻她的病好像又加重了,眼下这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可是要多注意些身体,不然这病情反复,怕是会要命啊。”
“王大人,这是想要孤的命?”
带着些戏谑的声音从姜聆桓身后传来,折扇在手中摆动,一张妖冶如鬼魅的脸随之显露出来。
“久不见王侍郎,哦……不对,如今是王尚书了。”
“孤本想着出来走走,看看旧人,谁知这今日一见,王大人还是这般喜欢与人开玩笑,但很可惜,您这个笑话,孤并不喜欢。”
季尧年脸上挂着笑,但是眼里却凉得可怕,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宏面前,看着面前人鬓角的冷汗和止不住颤抖的手,笑得有些肆意。
“孤向来惜命得紧,不敢随意折腾了,就是不知道王大人你……肯不肯把自己的命借给孤玩玩了。”
“臣不敢!”
□□宏吓得伏跪在了地上。
……
“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周围的人立时围成半圈对着季尧年行罗拜礼,脸上皆是惶恐震惊。
王南钦带着刚赶来的苏翎站在廊下,他看着被众人围住的两人,怔在了原地。
“陆郎……便是太子?”
王南钦有些艰涩地开口,对着苏翎缓缓问道,“我之前是不是当着殿下的面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还与她勾勾搭搭称兄道弟来着?”
“越鸣啊,我们王家,今天是不是要完了?”说完这句话,王南钦像是想起来什么,他深情地拉住苏翎的手,眼含热泪道,“你可是殿下心尖上的人,你说什么她都会听的,越鸣啊!你可要救救为兄我啊!”
“…….”
苏翎没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院中那个不同于往日温和模样的太子。
站在姜聆桓身前的她,仿佛立于云端,傲气和疯癫几乎挂在了脸上,好像只消轻轻一动手指,那些人高官贵女便会趋之若鹜地追随她。
这样的太子,让他感觉很陌生。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季尧年,才更像是人们口中描述的三年前那个杀伐果决,操控人心的明珠太子。
就在他思忱的时候,那人却忽然回头看向了廊下。
春风拂过玉兰,带起阵阵心涟。
在对视的一瞬间,苏翎从她那双好看的眼里读出了几分笑意。
心里的不安和烦闷被抹平。
站在远处,他虔诚地向那人行礼问安。
他的殿下,要一切安康才是。
14. 琴断剑落
高砚舟看着面前的太子,思绪有些恍惚。
三年未见,对方容貌更甚,无上的威仪中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骇人戾气。
那人看了过来,眼神中透着几分冷:“高砚舟,许久未见,不知……你可还记得孤?”
“殿下风华绝代,臣岂敢忘。”
高砚舟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不经意蹙起的眉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烦闷。
季尧年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是在提醒他过去的事情,后又倏地一笑,玩笑似的将眼神挪开:“昨日华阳阿姊在宫中说想听胡琴,说王尚书家的大娘子尤喜稽琴,十指玲珑,妙手弹拨,可观天地,孤听闻觉得有趣,便打算来尚书府一观,谁料竟然碰上这么一出好戏。”
“王大人。”季尧年看向眼神躲闪的□□宏,话语微顿,“您说,孤今日还能听到这琴吗?”
王尚书被这话吓到了,今日之事要是传出去,那他女儿也就别想再嫁了:“殿下谬赞,小女……小女琴技不堪,能得华阳公主赏识已是三生有幸,只怕不敢污了殿下尊耳。”
“原是技艺不堪啊,那真是可惜了孤给她带的这把好琴。”季尧年面上似是遗憾,然后走向了一直站在厅边缘的王娘子。
“王娘子,不如你说说,孤今日有这个耳缘吗?”
王绛媛笑着向她作揖道:“殿下若想,那臣女自是不敢推辞,但我确如父亲所说,并没有公主赞许那般善于琴技,太子若想听琴,怕是找错人了。”
姜聆桓在背后听着王绛媛这话眉头紧皱,今日这么多人在,她竟然敢这般拂太子的面子,这王家娘子怕不是疯了。
“既如此,那便罢了。”
在众人眼中,太子好像是第一回这么好说话,她笑着招呼乐莅将琴盒打开,当着王娘子的面将那把鎏金的稽琴拿了出来。
“这琴孤便送给娘子,还望娘子日后能多加练习,早日精进技艺,若来日有缘,孤愿闻娘子一曲。”她说着便将琴亲自递了去。
王绛媛自以为逃过一劫,垂头高举双手想要接过,却没料到太子竟然直接松了手。
鎏金的稽琴坠地,一路滚下了石阶,奔马状的琴头被砸掉了鲜亮的金粉,连带着琴箱也有些凹陷。
场面立刻僵住了。
“看来王娘子是不喜欢孤送的这份礼啊?”
季尧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真是可惜了,这可是父皇前几年赐给孤的,当时还嘱咐孤好好珍藏,谁知道王娘子这一手滑,竟将这御赐之物给摔了,这是打算对皇恩视而不见?居然将此琴随意掷地不管。”
王尚书立刻冲上前拉着王绛媛跪俯在地上,连声请罪道:“还望殿下恕罪,小女近些日子伤了手,故而没有接住琴,都是臣隐瞒了她的伤情,以至于她在殿下面前失仪,一切都是臣之过,还请殿下降罪。”
王南钦此刻也顾不得太多,也冲过来跪在一旁。
王家现下前途未卜,从性情温和谦虚的陆子戚,再到今日骤然发难的太子,他竟看不透面前这位要做什么。
高砚舟起身将那架稽琴拾了起来,他将上面的泥土小心地掸去,才叉手行礼道:“殿下没必要这般为难王尚书,你我之间的事情,何须牵扯他人?如今殿下既出了东宫,那我自然也做好了准备,殿下向我一人问罪便是,无须牵连旁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太子竟是为了高砚舟为难王尚书一家?
这高大人何时与王家有了私交?
眼看着就要哄闹起来,季尧年抬手打开折扇,遮住了自己的唇,冷漠地说道:“高大人这般会揣度人心,难怪能得父皇赏识,孤当日果真没有看错你。”
“乐莅。”
季尧年只给了乐莅一个眼神,他便心领神会地带人清场了,在场的只有东宫属官和王家几人。
高砚舟保持着刚才叉手礼的姿势,继续道:“幸蒙殿下爱重,某四年前得入东宫,受您照拂,仕途多加平顺,殿下之恩,砚舟愧不敢忘。”
“那你当年是如何回报孤的?”
“孤这些年的寥落皆是拜你所赐,这般是你口中的回报?”
季尧年一步步欺身走近,言语间满是冷肃。
“高砚舟!你的良心莫不是被狗叼了去,要不孤今日便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它是黑……还是白?”
高砚舟改叉手为跪拜,脸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臣有罪,还请殿下息怒。”
季尧年冷呵了一声,然后从乐莅捧着的琴盒里抽出一把剑抵在了他的脖子旁。
“高砚舟,孤活不长了,你既然想报恩,那不如你陪着孤一起?”
在场的几双眼睛都盯着那柄剑。
王尚书担心高砚舟死在自家宅子里,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王娘子则攥紧了拳,像是在隐忍什么,王南钦暗自咬紧了牙,害怕朝堂命官死在自家,累及妹妹的名声。
一旁的苏翎看着季尧年持剑的姿势,则是害怕太子伤到自己,于是心里默默考虑着自己去接替太子,事后被圣人斥责存活的可能性。
姜聆桓则是抬头望天,把眼前的一切全当笑话看。
高砚舟冷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一如三年前那般平静,他开口道:“臣知殿下怨气,可为难女子不像您的作风,还望您放过王家,还王娘子清白,臣但凭殿下处置,决不食言。”
王绛媛咬着牙,提起裙子跪在了高砚舟身侧,语调哀婉道:“今日之事,皆因我一人而起,殿下仁厚,想必也不会牵连他人,高大人为人清正,还请殿下明察。”
“竟还是双比翼鸟。”
季尧年笑着将剑身往里挪了些,险些挥到了高砚舟的脖子上,见周围人着急,她脸上笑得更肆意了,“高砚舟,你看啊,如今你的心上人都为你说话了,当日你我月下的闲聊,在此刻竟然也都成真了,佳人在侧,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季启舜!你到底想干什么?”
高砚舟听她提起过往,立时便红着脸站起来了。
苏翎觉得太子有危险,往前一步准备拦下高砚舟,谁料被姜聆桓拽住了袖子。他本欲再往前走一步,对方却对他摇摇头,示意一切正常。
季尧年见高砚舟怒了,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孤许久没见你这般鲜活了,甚好,甚好。”
高砚舟僵在原地,任由太子的剑落在自己肩上,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缓缓说道:“殿下不就是心里记恨宝庆公主的事吗?当年之事由殿下举荐我一力查办,您不满结果,所以怨恨臣至今。可臣当时并无欺瞒,您也清楚这一点,不然怎么三年过去了,臣还能好好地站在您面前。”
季尧年站在玉兰树下,将剑挪开了。
“墨渡……你当真聪慧。”
她看了眼跪在一旁的王娘子,眼中闪过笑意,“孤给你三天时间,若是查清了今日此地发生了何事,又是何人所为,那你便来东宫找孤,孤定待你一如往昔。若是查不出,那这琴……”
“定不负殿下所托,臣必然理清此案,还王尚书以清静。”
高砚舟没想到太子竟然愿意揭过当年之事,也没想到自己此生居然还有再追随她的机会,他一时激动到不能自已,恨不得立刻披上官服去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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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
“乐莅。”
季尧年看着躺在地上的那把琴,心里叹息着刚才没把握好角度,应该朝里些摔的。
乐莅将琴收到了盒子里,然后默默地退在了她身后。
回东宫的路上,苏翎觉得她状态不对,便坚持要护送。
季尧年好不容易撑着到了宜秋宫,许是说完了要说的话,她此刻竟也觉得有些疲惫。
任务十一号高砚舟和自己有故,他原本就是东宫的属官,所以没有费什么心力,王府一行过后,攻略进度就已经到了百分之八十。
见苏翎一直在看自己,她心里有些烦,懒得应付他,于是直接用话堵道:“你是不是想问我那日主动提出给王娘子送琴的事情?”
苏翎没吱声,季尧年便撇过脑袋不想看他,索性将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利用你做局本就是随手的事,你要是觉得我这么做不对,我可以向你道歉,但这就是东宫的日常,如果你接受不了,那我也只能……”
“殿下是不是累了。”
温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季尧年侧目地对上了一双满是关切的眼睛。
苏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下眼睛,然后继续大胆地说道:“我知道其中内情复杂,殿下利用我无可厚非,那日你我不过是在街上偶遇到了王南钦,若是没有遇到他,殿下也可以找到千八百个借口向王家施压。更何况,当时是我没有如实告知他殿下的真实身份,此事乃我一人之过,与殿下并无干系,我事后自会向他道歉,您无需为我担忧。”
苏翎解释完,看着季尧年木木的表情,俊脸微红道:“殿下……今日是不是很累?高大人都说这般做法非你本心,强装着蛮横来威慑群臣想来也只是一种手段,我只是觉得,您应该适当放松放松,别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着。”
“苏越鸣?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懂我?”
季尧年站起身,眼里满是戒备,“不过在我身边待了两天,得了些甜头,便开始学那些谄媚佞臣的话来恭维我了?”
“你是不是很得意,觉得自己可以看懂我的心思?觉得可以站在我身旁,看着别人像蚂蚁一样匍匐在脚下,只为恳求那一点恩典?”
“苏翎,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苏翎没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任她发泄情绪。
他知道,她这是在向自己求救。
她的每一句斥责,每一次抗拒,都是无声的求救信号。
“为什么不说话。”
季尧年走到苏翎身前,愤怒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需要强装这些东西来显示自己的威仪!苏越鸣,孤是太子!哪怕没有你们任何人的帮助,我自己也可以坐上那个位置!”
“殿下。”
苏翎没说话,只能轻轻开口唤着她。
叮——
刚才拔过的剑此刻又抵在了他的心口。
太子那双漂亮的眼睛似乎比往日都要妖媚疯癫。
“孤要你死。”
苏翎没有动,似乎在安静地等待她裁决自己的命运。
季尧年看着眼前人安静的模样,心里更加不安:“为什么不还手?苏翎?我问你为什么不还手?”
“殿下当真愿意让臣去死吗?”
带着茧的修长手指握住了剑刃,随着剑主人手腕的发力,鲜血顺着剑身慢慢滴落。
“若殿下是真心,那臣自会遂了您的愿,绝不还手。”
黏稠的红刺的人一阵恍惚。
随着一道清脆的坠地声,剑从手中滑落,剑的主人倒在了满手是血青年怀中。
15. 授他以柄 “殿下。”
“殿下。”
苏翎接住季尧年,声音微顿,掌心的痛感时刻提醒着他自己现在在哪里,究竟在做什么。
他现在在东宫,与太子缠斗在一起…….
对方身上的暖香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奇怪,甚至不自觉放缓了动作,任由命门被人拿捏在手。
许是这个姿势太过亲密,过近的距离让季尧年不好在抽剑,于是她便欺身压下来,将系统的刻刀从空间里拽了出来,再度抵在苏翎心口。
“苏翎,孤讨厌你的眼睛。”
哪怕这双眼睛没有那日的怨恨和杀意,可季尧年就是不想看见它。
苏翎听到她这么说,当下便闭上了眼。
他感受着面前人的样子,不知道太子说的不喜欢,是指不喜欢自己的眼睛,还是不喜欢自己这个人。他辨别出季尧年的大概位置,默默地伸手护住跪坐在自己腰间的人。
“既然殿下不喜欢,那便不看。”
苏翎的声音有些低,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此时,乐莅察觉到了殿内不对,即便季尧年一早就让他屏退了左右的侍从,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让太子和苏翎单独共处,于是他便悄悄推开门,看到了让自己终生难忘的一幕。
太子骑在苏府率身上,两人滚作一团,殿中还隐隐有血腥味。
“殿下发病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还请苏府率稍加忍耐,切不可冲动伤了殿下。”
侍从乐莅将药箱放在殿内,然后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垂眼向殿中央纠缠在一起的两位说道,“现下已至宵禁,苏府率是否要留宿东宫,殿下有何安排?”
“苏卿甚得孤心,今日……便陪孤宿在这宜秋宫吧。”
季尧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乐莅,直勾勾地盯着半趟在自己□□的人。
看着那柄染血的剑和笑容张扬的太子,乐莅望向了被困于她身下的苏翎。
他救不了他,今夜过后,怕是东宫的天要变了。
见乐莅不作声地走了,季尧年便笑得更开心了,她看着闭眼不语青年,抬手将刻刀划着苏翎的衣袍一路往上移,最终抵在了他的眼角。
“苏卿,难道你不想留下来陪我吗,可是我这宜秋宫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让你不愿留宿?”
苏翎眼睫微颤,想睁开看看她现在的模样,却又担心她情绪失控,最后只能靠着自己的想象,哑声道:“殿下一切都好,是臣鄙陋,唯恐玷污了您。”
“苏越鸣,说几句真话给孤听听,别总摆出这副任欺凌的可怜模样,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眼睛剜出来。”
季尧年的情绪起起伏伏,颅内的抽痛感让她几乎无法保持正常的状态。
“殿下当知我意。”
青年睁开了眼,刀尖猛地落在他眼下,颤颤巍巍的血红的珠子从眼角滑落,像是宝石般的悲伤泣痕让季尧年一阵心烦。
她骤然起身,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苏翎道:“苏卿这般委曲求全,可是觉得我会对你留有愧疚,不忍下手?”
“那殿下……心中可会不忍?”
苏翎仰起头,血泪珠从脸颊滑落,带出几分淫靡。
刻刀攥在手心,扎入肌肤的刀片让季尧年暂时获得了几分清醒,她看着跪下地上一片凌乱的苏翎,难得沉默了一瞬。
“苏卿不如试试?”
季尧年没有管自己流血的手,而是将地上的剑拾了起来,端坐在高位上拿着锦帕擦着剑,“你若有胆量,那便看看孤会不会怜惜你。”
苏翎起身勉强把自己身上乱糟糟的衣衫整理好,然后将受伤的手藏在了身后,走到她近前跪着说道:“于臣而言,殿下是君,您所授无论赏罚皆是恩典,臣无力推拒,所以……还请殿下垂怜。”
“废话真多,过来上药。”
季尧年皱着眉,感觉好像清醒了一些,她看着苏翎被自己折腾得浑身都是血的模样,心里却多了些诡异的安全感。
苏翎将药箱拿了过来,跪坐到她身旁,因为害怕季尧年厌烦自己,也不敢抬眼看她,只能默默地打开药箱取出止血的药物,等着她开口。
“怎么?还要我亲自给你上药?”季尧年头疼得厉害,看见苏翎那个闷葫芦的样子心里更是一阵恼火,“我现下还不能接触人,你在这儿上完了药就走,今夜就宿在偏殿,不必去别的地方,明日回家休息,不必再来东宫上值。”
苏翎看着她难受的样子,低头迅速处理好了自己的手,然后大胆道:“殿下,冒犯了。”
说完,他便迅速地伸手抓住了季尧年的手腕,将她的手反扣在了自己的掌心,轻柔地撒着药粉。
见太子张嘴便知道她想骂自己,苏翎便赶在对方开口前委屈道:“臣做不到为殿下分忧,但也不愿您为臣受伤,还请殿下允许臣为您上药。”
“……”
大大小小的刀口遍布在手腕和掌心,苏翎压下了眼中的震惊,上药的力度也越来越轻柔。
见他给自己包好了手,季尧年瞧着他的脸,倏地伸出自己那只完好的手摸上了他眼角的伤。
许是被压得有些疼,苏翎压住了自己的本能没有掀翻她,但左眼却忍不住颤抖地眯了起来。
有了这抹红,便和记忆中不一样了。
季尧年笑着看着那道剑疤,心情也好了不少。
“爱卿这般模样,甚好。”
苏翎眼睛微闪,看着她放松的模样,心里也愉快了不少。
谁料,下一秒他就被人一脚踹到了地下,身体的反应让他当下就抱住了出脚的那人。
看着太子气红的脸,苏翎就知道自己要完了。
“滚!”
青年不敢有什么动作,但他有预感,如果今天自己走了,那便不可能再靠近她了。
没有哪个主君会留下一个看过自己弱点的人在身边碍眼。
苏翎知道,他必须再向前一步,哪怕这一步必须要押上自己的全部。
于是他赌了一把。
赌那个人对自己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惜。
哪怕那个人拿剑指着他,斥责他狂悖忤逆,他也没有动。
“苏翎,你找死吗?”
“殿下。”
他看着面前持剑那个的人,心却比之前的任何一刻还要坚定,他一字一句道。
“臣不愿离开,还望您允准。”
季尧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她知道自己此刻是真的动了杀心,但握着剑的手却抖了。
她明白,自己做不到。
此时此刻,苏翎并无过错,是自己太心急了。
于是她只能闭着眼,尽力将内心的暴戾情绪压了下去。
“苏卿……你就这么喜欢跟着孤?”季尧年笑了,似乎也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既然如此,那这东西便赏给你,以后若是孤发病,你第一个便要给孤递上来,时时刻刻陪在孤身边,若哪日孤真的控制不住自己……那我定要用它亲手杀了你。”
太子的眼神不似玩笑。
“多谢殿下赏赐,臣……感激不尽。”
苏翎接过剑,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在怀里,像是害怕季尧年反悔,还有些担心地将剑往身后藏了藏。
季尧年头更疼了,他图什么?
这人居然比自己还有病。
随手抽了一册书扔到苏翎脸上,然后她指了指自己寝宫的方向,对他说:“既然不想走,那便跪在门口,给孤读,若是让孤发现你偷懒了,那你明天便从东宫滚出去,从此别再孤面前出现。”
见他不动,季尧年还以为苏翎是舍不下自己的面子,心里觉得受辱,不肯去跪,于是她便笑着准备梳洗就寝。
“殿下。”
青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开口叫住了她。
季尧年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苏翎则是起身大步迈到她身边,拽住了她,然后用自己那双可怜的狗狗眼盯着她看:“殿下,您指的那个位置离床榻太远了,给您守夜不方便,您也听不到我读的声音,不方便监督我,我可以再近……”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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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猜不到这厮在想什么。
季尧年要崩溃了,苏翎这人是没有脑子的吗?怎么就非要在这种时候缠着自己?
见太子生气了,苏翎只好略显憋屈地跪在了离她两丈远的地方,然后翻开书一边瞧着字,一边不错眼地盯着帐子里的人。
只是不小心走神读错了一个字,那帐子便被人掀开,对着他劈头砸下一个软枕。
“要是不识字,便滚回家再去读两年书。”
苏翎有了刚才的教训,脸被砸到了也不敢躲,只能将分心的本领用得更加认真,他故意放慢了读书的速度,争取不读错一个字,然后更加肆意地盯着那人看。
纱帘后的人影看起来有些模糊,他一时间盯着入了迷,嘴里念书的速度也就愈加慢起来。
不多时,又一个软枕对着他的肩膀飞来。
“嘴里是含了石子吗?怎么读得这么慢?”
苏翎又挨了一枕,这次学乖了些,于是他睁着眼睛加倍认真地读了下去,只能趁着换气的瞬间瞟两眼前方的人。
“若是不想要眼珠子了,那便挖了下酒。”
这次,第三个枕头对着苏翎的脑袋就冲了过来。
帐子的人忍无可忍道:“背过身去,把这册读再十五遍。”
青年被砸了,但鼻尖却能闻到那软枕上的熏香。
一想到这是太子用过的,他骤然红了脸,动也不敢动,生怕再惹恼她继续扔下去,太子就没枕头睡了,于是苏翎只好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读书。
一开始脑子还算清醒。
或许是殿中的暖香熏人,到了后面,他竟迷迷糊糊地抱着太子殿下的枕头睡过去了。
翌日,苏翎从地板上醒来,他看着身上的薄被和怀中的软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自己警觉性降低了,还是为太子如此爱重自己而感到高兴。
还没等他缓两秒,他就看见了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太子。
“睡傻了?”
季尧年将浸湿了的巾帕扔到了他脸上,见苏翎跪在地上,心里有些不舒服,本想开口让他起来,但想起昨天的疯狂,她索性放飞自我,用鞋踢了踢他曲着的腿。
“还不起来?苏卿你真是好大的架子,难不成是在等着孤亲自服侍你?”
苏翎将眼下的血痂处理好,便听见了她的话,于是有些激动伸出手道:“真的吗?臣……臣还有这种待遇?”
“……”
兄弟,你的脑子呢?
季尧年原本就是有疯病,但她觉得苏翎这个反派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看着像是脑子有病,没救了。
她有些无语地叫来了侍从,
“乐莅。”
乐莅见两人对峙不下,于是便唤来了内侍去服侍苏翎梳洗,他看着殿内又是血又是软枕这种堪称迷乱的场景,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今天必须做好宜秋宫保密工作。
季尧年也没动,她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苏翎更衣。
对方先是悄悄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拒绝了内侍的帮助,当着她的面大方地脱下来昨日沾着血的衣袍,换上了新的衣衫。
比例完美,颜色偏粉。
这是季尧年对苏翎身材的评价。
大小刚好,只是颜色稍鲜亮了些,看着不像是现在京中流行的样式。
这是苏翎对别人旧衣的评价。
青年没说话,只是默默将革带抽到最紧。
“回去休息吧。”
季尧年欣赏够了美好的肉|体,便将活血化瘀的伤药放在了桌上,示意苏翎一并带走,“以后还有你跪着的时候,苏卿可要护好自己的膝盖啊。”
“多谢殿下关怀,只是……”苏翎不时观察着她的脸色,“殿下昨日说要赏我的剑,刚才好像不在了。”
季尧年看了眼乐莅,对方立刻便将剑双手递了上去。
“收好,若是它丢了,那你就把自己的脑袋也一并扔了。”
“那臣便等着殿下来取。”
苏翎好脾气地笑笑。
16. 愿为解药
苏翎走了没多久便有人来报,说徐凌云带着一个人来东宫拜会。
季尧年看了乐莅一眼,对方心领神会地屏退内侍,然后将两人带了进来。
一身素白的徐凌云看着坐在高位的太子,心下微颤,叉手行礼道:“臣拜见太子,恭请殿下安泰。”
季尧年挥挥手,让他和跪在地下的奴隶阿絮一并起来。
“九尾鸢毒花开至八朵,短短几天不可能被治好,徐大人莫不是在欺骗孤?”
徐凌云再度行礼,脸上却是自信从容:“若是一般解毒的法子,自是不能,但我为他治疗时采取的是另一种疗法,殿下请看。”
他说着边做出请的手势,同时示意奴隶阿絮将衣衫解开。
乐莅见此赶忙伸手遮住了季尧年的视线,并且怒斥道:“未得殿下允准,怎可这般无礼?”
“无碍。”
季尧年笑着推开了乐莅的手,眸中闪过几丝兴味,“孤倒是对你这极速解毒救人的法子很感兴趣,徐大人不妨花时间解释解释,孤很愿意一听。”
徐凌云恭敬地往后撤了一步,然后伸手指着奴隶阿絮后腰处的八朵鸢尾花解释道:“殿下既然识得九尾鸢,想必也知道其毒性会随着花开的朵数而增加,一般人解毒想的都是去毒拔火的办法。但如今,我不需要再给阿絮施诊去毒,他也无生命之忧。”
季尧年敏锐地注意到阿絮身上的鸢尾花颜色变了,她伸手摸上了变成浅粉色的花瓣,像是要确认它的真实性。
名叫阿絮的奴隶则是红了脸,背身垂着脑袋,任由徐凌云把自己当诊疗成果一般展示,不敢大幅度喘息。
看着随着阿絮呼吸慢慢起伏的八朵小花,季尧年忽地笑了,她侧目看向站在一旁的徐凌云,十分肯定道:“你没有把毒素从他身体里导出来,而是把毒性转化了。徐大人好医术,竟然能在短短几天内找到九尾鸢的关键毒源,还能调出与之相应的转化之法。”
徐凌云笑着行礼,眉目间尽是得意:“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季尧年盯着阿絮身上的九尾鸢,心里想着自己身上的毒,她招手对身后的侍从道:“乐莅,取了青花骱莲送给徐大人。”
于是,乐莅便带着徐云翎去取药。
等到青花骱莲送到手,乐莅直接将人带出了东宫:“徐大人回府等着诏令便是,您的医术和见识世所罕见,想必来日定能在东宫大展拳脚,一抒抱负。”
“那便借您吉言了。”
徐凌云看着身后的层层叠叠的殿宇,忍不住叹气道,“太子殿下这般聪慧,这些年竟也会将自己困在一隅,真是可惜了。”
乐莅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感慨的样子没有说话。
这边,季尧年看着赤着上半身跪在地上的阿絮,想着他的原本的籍契,开口说道:“你的的户籍已经落好了,今后……便留在孤身边吧,从最低阶的侍卫做起,跟着右庶子慢慢学规矩。”
“殿下,为何救我?”
跪在地上的青年似是有些不解,他本就没存着活下来的想法,谁知偶然得了当今太子殿下垂怜,竟还入了东宫陪侍。
季尧年看着攻略进度稍涨了些,然后蹙着眉将自己搁在矮凳旁的披袍扔在了阿絮身上,盖住了他那一身伤疤。
“去领些药,把伤疤治治。”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阿絮缓缓道,“虽然我给你了自由身,但是你也要记着,你这条命是谁给你的。”
“遵命……殿下。”
阿絮再次俯跪。
“阿絮……”
季尧年嘴里念着他的名字,然后缓缓道,“柳絮飞时满城花,你这名字倒也合如今的时节,我给你改了名字,以后便唤秦池絮吧。”
秦池絮看着面前风光霁月的太子,默默地藏起了自己过往的不堪。
“多谢殿下赐名,奴……臣不胜感激!”
“下去吧,记得先把衣服穿好。”
见他走到了门口,季尧年才开口多叮嘱了一句,“以后别随便让别人欺负去了,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遵命。”
……
苏翎这厢回了府,竟直面撞上了一直守在他院子门里的姐姐苏元寿。
“阿姊怎得来得般早?我还没……”
他搪塞的话还没说完,苏元寿便出声打断了他。
“昨日太子去王尚书家的时候,你也在?”
苏翎见她没问自己昨晚的事情,心里松了口气,顿时放松道:“是啊,殿下大约是想借王娘子拿捏大理寺的高大人,看昨日的情形,应当是十拿九稳,这件事不是早就传开了吗?阿姊怎的还要问我?”
苏元寿不确定地盯着自己弟弟问道:“除了这些,就没点别的什么?”
“那还能有什么?有我在殿下身边,阿姊大可放心,殿下什么事都不会有。”苏翎自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现在也算太子半个心腹,自然得替殿下保守秘密。
苏元寿瞪了一眼苏翎,觉得他缺心眼,在‘无意间’瞟见苏翎死死抱着那把的剑后,她忍不住开口质问道:“你昨夜留宿东宫也就罢了,太子今早竟然把它赏给你了!你究竟又哄骗着殿下做了什么?”
“这个剑有什么说法吗?”苏翎茫然地捧着,一脸无辜,“昨日殿下拿着他差点砍了高砚舟,我……我很喜欢,就问殿下讨来了。”
不能直接说太子差点拿着剑砍了自己,苏翎硬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
好在苏元寿也没关注他的异常,而是起身仔细瞧着这把剑。
在确认后,她扶额叹气道:“若是我没看错,这应该是殿下加封太子时的佩剑,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带着它回来了?殿下都没有阻拦你吗?”
“殿下赏给我了,那自然可以示于人前,她说……”
她早晚要用这把剑捅死自己。
苏翎沉默了一瞬,忽然觉得这把剑可能是太子对自己的威慑,对方从一开始可能就没想送给自己,只是想借着这柄剑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要不是自己走的时候开口讨要,可能太子根本就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最致命的是,自己好像现在才意识到……
苏元寿不懂季尧年想做什么,她只是觉得她和自己弟弟的关系好像有些奇怪,虽然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好事,但她还是本着好的希望叮嘱道:“你在东宫切不可给殿下惹麻烦,多学着姜聆桓些,她一贯心软,你只要别莽撞,就惹不出什么大麻烦。”
苏翎握着剑,想起太子手上的伤。
“殿下她……是不是不太好?”
苏元寿叹气,眼里也满是忧愁:“本就是深宫秘闻,你既然选择跟了她,那便要事事小心,千万护着她,别让她再出事了,她现下中毒,身子一直不大好,又因为当年被查出主谋是宝庆公主一事与圣人有了分歧。”
“她的难处,你得知晓。”苏元寿看着自己的弟弟,温声提醒道,“殿下是一个聪慧的人。然,慧极必伤,早露锋芒不是好事,她待在东宫养病三年,如今既然有了想要出宫的念头,那你便在近前守着她,别再让她受伤了。”
“阿姊,我知道,她不快乐。”
苏翎垂着眼,看着那把形制复杂的宝剑,眼里闪过些许坚定。
“殿下有她的难处,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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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瞭望人间总会落寞,我明白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她本就是意外搁浅在岸的龙,早晚会腾飞直上。”
“她能垂怜收下我,已是我三生有幸,现在我只想护在她身边,看着她走上最后那个位置。”
苏元寿面前的青年,笑着道:“你若有这般志气,阿姊便也放心你在东宫护卫了,只不过……这剑,殿下没有与你说具体该如何处置吗?”
苏翎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殿下昨日是有些生我的气,但今早起来便将剑赐给了我,想来是极喜欢我的,所以也就原谅了我的冒犯,既如此,我更应该将它此刻佩戴在身,以彰显殿下对我的爱重!”
“等等……”
苏元寿拉住弟弟漫天乱飞的思绪,奇怪地问道,“你昨夜留宿东宫,做什么惹到殿下了?”
“没什么大事。”
苏翎脸红着不愿再说。
苏元寿看着他那副别扭的样子若有所思,和身上那件明显不是他的衣衫,瞬间明白过来。
“你怕不是被殿下打了吧?”
“我没有!阿姊你别乱说!”
苏翎着急地否认,“殿下她……殿下她待我极好,你看,她连这么贵重的剑都赏给我了,怎么可能随意打骂我?阿姊你不要随意编排人,小心祸从口出!”
即便苏元寿没亲眼见过季尧年发病的模样,她现在也十分怀疑自己的弟弟现在这副反常的样子。
“她待你极好?你今早从东宫爬出来的时候,照过镜子没有?你看看自己的脸,怕不是要被人刮烂了,还有那包扎得乱七八糟的手,你昨夜到底做了什么啊!”
苏翎摸了摸自己的脸,难得有些心虚地没说话。
苏元寿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看见自己弟弟那副袒护不愿开口说话的样子,也不知道该劝他什么了。
“她发病时控制不住自己,你要少去招惹她,若你次次都是这样凑到近前,那她只会更厌烦你,你可想过,这天下哪里会有主君会容得下看过自己发狂时丑态的下臣?”
苏翎听着姐姐这般劝说,难得收起了自己的谦卑,他转而对着苏元寿郑重道:“阿姊说的道理我也懂,可你若真见了她那时的痛苦,又怎能要我要视而不见?”
“阿姊,我无法为她分担疼痛,难道连近些看着也不许吗?”
苏元寿何尝不知道他所想,可现实并没有苏翎想得那般美好,她拧着眉说道:“你可知,你这般作为只会伤到你自己,也会把她越推越远!”
苏翎咬着牙拒绝:“难道要我如阿姊一般,哪怕是在自己的亲弟弟面前,也要装着与殿下不熟,还要故意加以试探?”
“阿姊,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昨日之前,你若对我这般说,我定是赞同的,但亲眼目睹之后,你要如何眼睁睁看着她在那个地方走向毁灭?”
“她一个人待在那里,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今日只是一把剑,或是一柄小刀,可谁知明日会是什么?”
“你既让我守着她,那我又怎会在她最需要人看护的时候离开?她割向自己的每一刀,我都宁愿她是冲向我,哪怕她会因此恨我这个大胆狂悖之人冒犯她的威仪,我都不在乎!”
苏翎倔强地抱着剑,垂着眼,声音有些发颤。
“阿姊,她可是太子啊……她的手上若是留了疤,那天下人岂不是都要心痛?可若只我一人受伤,为我泣者寥寥。”
见苏元寿因为自己这一番话愣住了,他叉手行礼道。
“我意已决,阿姊不必再劝。”
“往后诸多苦果,皆由我一人咽下。”
“我苏越鸣甘做殿下的解药。”
17. 蛟龙失水
苏翎无力改变自己上三休一的东宫日常,索性提着礼物准备到王家请罪,谁知王南钦一见到他来了,便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什么话都没说,就一股脑地拉着他就往偏厅走。
“怎么了这是?”苏翎手上的伤还没好,此刻更是一头雾水。
“还能是怎么了?你自己看!”
王南钦皱着眉示意苏翎往里瞧,那桌上居然摆着两把和那日太子赏给王娘子形制一样的鎏金胡琴。
“你家殿下莫不是在暗示什么?我得罪她是我的事,她别老折腾我妹啊!今日这两把琴送过来,吓都吓死人了,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给我妹送去屋里。”
王南钦摸不准太子的心思,便打算找苏翎这个新晋的东宫第一宠臣问问。
见苏翎也是一脸茫然,王南钦更疑惑了:“那日高砚舟一走,我妹子便挨了父亲的骂,偏她还说什么绝无嫁给李侍郎的意思,我这才知道,父亲竟想将她许给李家当继室……你家殿下那一闹,李家听了风声,生害怕惹了皇室不快,非要说我家妹子不贤德,不善操持家业,说什么也不愿再抬她进门。”
“这不是好事吗?”苏翎走近仔细看着两把琴,发觉其中一把隐隐有修复的痕迹,想来是太子让人连夜赶工修补的。
王南钦点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算是吧,你家殿下这么一折腾,我妹妹估计一时半会是议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她自己倒是没放在心上,如今知道太子给她赏了琴,居然还高兴地要去买糖?吃。”
苏翎听到他这么说,忽地想起太子好像也爱吃甜食,只是不知道她吃没吃过西市紫阿婆家的糖?
殿下出宫难,想来是没有,若是没有……下次他偷偷给她带几块,趁着典膳局的人不备,悄悄喂给她吃。
她应该是喜欢的。
虽然吃的时候估计会装模作样地骂他几句,然后一边瞪着他一边翘着嘴美滋滋地吃完。
说不定还要踹他两脚,虽然也不疼……
“喂!你想什么呢?”王南钦见苏翎走神,忍不住地出声问道,“你这心里是揣着什么事儿,怎么和没和我说一会儿话的功夫,这魂儿就飞走了?”
苏翎的魂暂时从西市飘回来了,他见好友发愁,想了想说道:“王娘子是个洒脱人,你又何必逼着她早嫁?”
王南钦愁得头发都要掉了:“什么叫我逼着她早嫁?你不知道她每日都在家中鼓捣什么,要是让人知道了,我都害怕会……”
他深吸了两口气才继续说道。
“越鸣,我知道你现在做了太子近臣,风光正盛,可殿下迟迟不愿向圣人低头,这些年一直僵着,朝中大臣对她不满已久,你可知她的处境?”
苏翎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人都这么关心太子,他摸了摸佩剑,认真道:“殿下有殿下的决断,我只要跟着安心跟着她就好。”
“好什么啊!”王南钦一拍脑袋,只恨自己不能冲到东宫替苏翎谏言,“若是殿下肯在宝庆公主的事情上让步,那她便还是当初那个无限风光的太子,不然……这肃王马上便要回京了,她若还是不肯低头,那便等着她的王叔踢她下马吧。”
苏翎对于当年宝庆公主谋逆的案子只是听说了处置结果,具体内情皇室直接封了口,自己的姐姐苏元寿身为宝庆的伴读,更是被家人远嫁汝南。
苏翎知道季尧年如今的处境,他也不好多议论,只能就这琴提醒好友:“你说的问题,殿下又怎会不知?她现在没有娶妻的打算,这琴想来也是看在大理寺高大人的面子上给你家妹子的赔罪礼,我看那日的情景,那高大人十有八九是心仪你妹妹的,殿下估计是给他们两个人搭上鹊桥。”
王南钦扯了扯自己的幞头,觉得身周直冒冷气:“这高砚舟当时可是宝庆公主的结案官之一,他当时还是太子党,可却在此案上却是实打实地给了太子一记暗刀。虽然他人还不错,但那个倔牛一样的性子实在是让人害怕,你可知他任职大理寺少卿的几年,那是把周遭的大小京官都得罪了一遍。要是与他结亲,我真害怕我那好脾气的妹子被人给骂死。”
“如今这情景,他们两人既然心意相通,你还能阻了去?”
苏翎倒是不觉得有问题,想来那高砚舟在东宫时便与殿下说过王家娘子的事情,过了这些年,她竟还记得……
王南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左右家里的事情都是父亲做主,要是妹妹不满意,他便在想法子给她推了就是。
“对了,那高砚舟来府里查了半天,也不知看出了什么,今早问过话之后便带着人走了,也不知道看出什么问题没。”
家里闹出了人命,还掺杂着太子的事情,王南钦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苏翎看着好友一脸愁绪的样子,只能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如果你实在不放心,不如可以去问问王娘子,她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王南钦皱眉,疑惑道:“问我妹妹做甚?这不是让她白白担心吗?她昨日已被你家殿下吓了半死,现在还搅到人命官司里,我再去问她,不是存心叫她不安吗?”
“……你随意吧。”
他就多余说这一句。
大理寺。
高砚舟看着案上摆着的诸多文书证据,却迟迟不敢结案。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太子的用意。
手下的不良人来报,说今日王尚书府并无动静,只不过太子早间派人送来了两个盒子,说是为昨日打扰到王娘子特意奉上的赔罪礼。
“等了这么久,怎么不去找殿下?你不是一直想跟她当面解释过去的事情吗?如今她既给了你机会,你怎么还迟疑起来了?”
站在他身旁的青年笑着看着高砚舟呆怔的模样,似是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犹豫。
高砚舟将文书收好,看向了刑部侍郎陆景元。
“我与殿下,原是志向相投,年少时我曾放眼整个大齐,自问绝不会背弃她这般的圣贤明主,可时过境迁,她好像……有些不了。”
陆景元觉得他太过迂腐,若是太子还如三年前一般单纯,那早就被人遗忘了,哪里还有如今半壁朝堂的支持?
这些年季尧年虽然不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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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势力却不弱,一是因为圣心眷顾,荣宠不衰,二是因为其背后的站着先皇后博陵崔氏和扶风马氏这一文一武两世家,三是因为太子隐在各家世族背后,参与着各级官员的调动。
陆远景无聊地转着手里的印章,看着高砚舟这副支支吾吾不肯吐露实情的模样,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何必这般纠结?殿下的为人你也不是不清楚,若是真有疑问,你当面问他便是,何须和我这里多耗精力?”
“你说得对,与其在这里纠结这些,不如亲自一问!”
高砚舟像是下定了决心,向陆远景告别后便带着东西去了东宫。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陆远景跪坐在席上笑着说道:“竟然还真敢去,他怕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
御史大夫丁陌给他递上了一杯热茶,在他对面随意地坐下:“当年他凭着太子人情才能经手宝庆公主的案子,谁知道查出了个大漏,如今事态这般严峻,他竟还想让殿下不计前嫌?高砚舟这厮莫不是疯了?”
陆远景抿了口茶,原本嬉闹看戏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当年可是三法司会审,要是那位真出来了,想要算账,咱们谁又能逃得过?”
“说到底,还不是她季尧年太单纯。”丁陌对陆远景的消极想法很不满意,“谁能想到当年那宝庆公主给她打前锋,却被肃王摆了一道,竟然查出来她这个公主的皇室血脉有异,细细一探,这堂堂公主居然是逆王的遗腹子。偏太子这时候又被下了毒,而我们查到的种种证据又都指向宝庆,这不给宝庆公主定罪,难道还能扯上肃王?”
陆远景盯着杯盏中细小的漩涡,心里也是一阵感慨:“谁能又能想到,一场普普通通的党争,居然扯出这么多皇室秘辛?”
丁陌见他感慨,于是便细细分析起如今的局势来:“这些年太子在东宫养病,肃王被圣人指派到边疆,看似两党持平,可太子折了宝庆这个能为她在后宫和前朝之间斡旋的左臂,肃王又立功而返。你说季尧年这条搁浅在沙滩上的病蛟,最后她还能变成真龙吗?”
“丁大人莫不是觉得肃王才是那腾飞的真龙?”
“陆大人难道不这么想吗?”丁陌将手中握着的东西微微前推,“当今圣人唯有季尧年一子,却有五位王兄,这五位中,肃王年纪最轻,且势力最胜,若不选肃王,那陆大人最看好谁?”
陆远景捏着杯盏,一阵恍惚。
他本想说出季尧年的名字,但想到高砚舟这个前车之鉴,他也困顿了。
若是没有当年的事就好了。
如今的东宫,君臣离心,沧海汉篦,可还有人真心追随?
见他没有推拒,丁陌满意地将东西留下。
“陆大人还是仔细斟酌得好,跟对人,选对路,才不会步了某人的后尘啊。往后为官的日子还长,若像以前那般浑浑噩噩,错过了眼下的好时机,岂不是空留悔恨?
陆远景起身叉手行礼道:“某受教了,多谢丁大人指点。”
“冕之不必客气。”
丁陌见他如此上道,笑着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18. 第三只鸟
这是高砚舟三年间第一次到东宫。
据宝庆忤逆投毒案已过三年,他听说殿下当时的毒还未全解,虽然朝中众臣对此有诸多猜疑,可这些年季尧年仍稳坐东宫,并未出事,至于她本人为何闭门不出,大家也一直找不到答案。
“高大人,许久不见。”
右监门率府率裴炳看着眼前的‘熟人’叉手行礼道,“几年不见,不知高大人可还记得东宫的路?应当不需要在下为您引路吧?”
高砚舟看出了他眼里的不屑,但他自问当年没有做错事情,当时太子被人下毒之后时常昏厥,少有清醒,他查出真相后无法立即面见殿下,以致世人对他有诸多误解。
若是给他机会……若是有机会与殿下当面解释,陈清案情。他想,殿下是会理解自己的。
一定会的。
至少自己心里的那个待人和煦的季尧年是会的。
见他们两人僵持着,掐着时间来的秦池絮对他们叉手行礼道:“殿下让我带高大人去崇文殿,裴大人还要巡视任务在身,不便打扰,我便先带着他去面见殿下了。”
裴炳知道自己不能耽误太子的事,只能气呼呼地拉着长脸走了。
高砚舟看着秦池絮的脸稍愣了一下,然后抬手道谢:“多谢郎君为我解围。”
“殿下有请,高大人移步。”秦池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进了崇文殿,殿内的摆设一如往常。
高砚舟看着面前的人,俯身下跪道:“罪臣高砚舟,拜见太子。”
“起来吧。”
季尧年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提笔画着自己还未做完的画。
高砚舟走到近前,垂眼间看清了她是在细细雕琢笔下的八朵浅粉色的鸢尾花,他知道季尧年不是爱花品茗的性子,心里忍不住揣测起她为何对此花情有独钟。
“多惹人怜的花啊,就是不知道开到九朵,是不是会更艳丽些?”季尧年将笔搁下,然后笑着看向高砚舟,“高大人觉得如何?”
高砚舟那日便觉得太子容貌变了许多,如今近前细看,发现她岂止是变了,此刻的太子整个人就像是绽开的毒花,哪怕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会时刻散发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诱惑力。
他匆忙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稳定心神道:“花叶浅淡,不及殿下半分姿容。”
“?”
兄弟,你今天怎么也没吃药?
许是季尧年一脸茫然的表情让高砚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赶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说殿下的笔力渐长,这花叶看着和一般的鸢尾花不同。”
“是不一样。”
季尧年看着高砚舟那副尴尬的模样,也不想难为他,于是便转头问起了别的事情,“可是那日的案子可有眉目了?才不到一日,高大人便来东宫找孤了,你便这般笃定自己找到了答案?”
“臣……并无实证,只是心中隐隐有猜想,想找殿下确认。”
高砚舟撩起袍子,作势跪下。
“臣斗胆,敢问殿下,昨日带的剑在何处?”
季尧年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她坐在一旁随意地翻着书:“今早赏给苏翎了。怎么?高大人莫不是觉得孤不该带着剑出宫?这宫外想害孤的人太多了,孤有些害怕,可不得带上几把防身吗。”
高砚舟知道太子不可能在话里留把柄给自己,于是他继续说道:“王娘子与臣有过几面之缘,臣在东宫时曾将旧事讲于殿下听。如今,王娘子不想嫁给李侍郎,便与人做局,她一句喜好胡琴便得宫中赏赐,与祖母寿宴上偶遇盗贼,竟悄遇殿下,被您驳斥不懂闺仪。可堂堂尚书府,怎会允许人随意出入?可那小贼是如何进府的?”
高砚舟见太子没说话,于是便继续道:“想必是府中有人接应,可他既是入府偷窃,那日寿宴府内宾客众多,其中不乏达官显贵,寿礼更是堆金积玉。他若是贪慕钱财,为何又选了小姐的院子偷盗?他大可以去谋夺寿礼,所以……那贼想必是王娘子自己找来的帮手,至于那毛贼为何死了,又为何偏偏死在那个时间,便值得考究了。”
“按照常理推测,他应该是死在了逃跑的路上,可那路线应该是王娘子提供给他的,这原本就是拿钱办事的买卖,可他却在出府前被人意外杀了。想必他定是在那逃跑的路线上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或是撞到了什么不该撞的人。”
高砚舟越说条理越清晰。
“可他的尸体为何当即就能被人发现?既然他逃出府的路线隐蔽,那顺势将人带出府处置不是更好?这样当场毙命,还闹得尽人皆知,可不像是有什么亏心事要藏的样子,反而……更像是想让它翻到明面上。”
高砚舟跪在地上,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大胆直言道。
“臣不知此案何解,还请殿下为臣解惑!”
季尧年将书倒扣在了桌上,面上像是有些惊讶,但说话的语气却隐隐有了上位者的威压:“这么说来,高大人是觉得,整件事是孤指使做的?”
高砚舟顶着威亚,一字一句道:“此案一开始便是由王绛媛一人牵头,她应是殿下埋在王尚书府的一枚暗棋,王南钦和苏翎不过是为王娘子和殿下相见搭好的桥。此计一石三鸟,既解除了王娘子的婚约,又可以借着案子拿捏我,更是可以让大理寺查出那日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砚舟说完,眼里满是不忿,他再次跪下,语气郑重道:“殿下借琴之名行谋杀之举,心中可还有公正可言?”
“证据呢?”
季尧年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盯着提起高砚舟的衣领,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高大人不会还想像当年一样,仅凭几句话便给孤定了罪吧?”
跪在地下的人明显慌乱了不少,季尧年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脸上挂着笑继续说道:“高砚舟,你果然聪明,可你既然都猜到这儿了,那不如想想,孤为什么要选你来查这个案子?”
高砚舟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嗅到了对方身上那股糜烂的熏香,那是死亡的前兆。
“若殿下是想报复,那臣无话可说。”他闭上了眼,摆出一副任君搓磨的可怜模样,“臣……任凭殿下处置,绝无怨言。”
“高砚舟,你当真不懂我的意思?”
季尧年的手上伤还没好,她拽着这个这突然脱力的成年男性有些手疼。
高砚舟眼里满是悲戚,然后像是心碎一般难受地说道:“殿下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当年季灵舒被查出皇室血脉有异,殿下又被人下了毒,虽然没有具体的证据表明那毒就是她下的,可当日见过殿下的只有她一人,您身边的护卫皆离奇死亡,还查出是当年逆王留下漆奚卫的手笔,三法司会审便是如此断案的。”
季尧年将手松开,猩红的颜色从下垂的指尖滴落。
“我从未怪过你,也不会去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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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每每回忆往事,我只恨自己无用,没能早些得到阿姊信任,让她一人背负了这许多。若我能知道其中内情,又何至于拖至如今这般困局。”
太子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但其间却夹杂着些许疯狂狠戾。
“高砚舟,孤找到你,不是想让你为当年的事赔罪,而是需要你……去查清那第三只鸟是什么。”
“孤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季尧年本想抬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但指尖的血却不受控制地落下,砸在了高砚舟的手背。
深红的颜色加剧着内心压抑的嗜血欲望,她不动声色地后撤半步,在自己完全失态前闭住了眼。
高砚舟此刻顾不得许多,他有些慌乱地起身想要查看太子的伤势,却在要碰到她的时候被无情地甩开。
“殿下身上的毒还没有清吗?”
他愣在那里,看出了她的戒备。
季尧年没说话,只是将自己一早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了高砚舟。
她此刻有些憔悴,人不像高砚舟记忆中那个永远活力满满的样子。
“回来吧,回到孤身边。”
她轻笑着说出了高砚舟在无数个日夜里反复梦到的话。
“墨渡,你不必自责,当年之事,你我各有难处。如今我有意搅乱朝局,还需借你的手捉住这第三只鸟,踏着它……我才好名正言顺的布局。”
高砚舟有些担心地看着季尧年流血的手,但也知道她不喜欢在人前袒露自己的脆弱,于是只能叉手说道:“过去幸得殿下提携,方有今日的墨渡,如今殿下既愿再次召我入东宫,我自是无怨无悔,誓死追随!只是……”
季尧年知道高砚舟想问什么,于是将案上的信封递给了他:“大理寺和不良人没查清死者的身份,你也没从王娘子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既如此,那孤便给你点提示。这小贼被人下了毒,在乐莅发现前便已经死了,我们不过是给他换了个地方,找人叫吆喝了两声。”
“可验尸结果……”
季尧年眯着眼,似是有些困倦:“天下奇毒众多,你要不然回去再让他们仔细验验?”
高砚舟思索了一番,还是觉得有些不对:“若是那人不出手,那殿下可会派乐莅去动手?”
季尧年半闭着眼,已然是一副疲惫至极的神情,她睁着一只眼,语气有点冷:“你猜,孤那时候让乐莅去是做什么的?”
“高砚舟,孤是太子,可不是什么毫无顾虑可以任人吞血食肉道大善人。如今我要向上走,你也可以试着转变一下自己,不然……孤介意亲自出手改造你。”
季尧年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手上的血却因为用力过度淌了出来。
高砚舟难得沉默了,他知道她的东宫之位坐得不安稳。
这是他欠她的。
哪怕这需要赌上自己的一切去还。
他初入官场,若不是有太子在身后庇护,又怎会这般安泰?自己的清明官声和青云直上,本就是太子赐予的。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他既然提前得了那些所谓的浮华富贵,那便要付出更多作为代价来偿还。
所以……这次他会抛下自己的固执和坚守,不惜一切地追随她。
自此,季尧年便是他唯一的主君。
君若不弃,臣便不离。
高砚舟走前,再次跪拜。
“还望殿下珍重,臣……这便去给您捉第三只鸟!”
19. 平康偶遇
“殿下,还要去吗?瞧着这天是要下雨了,您要是出宫,我便叫人去准备车马仪仗。”
乐莅站在一旁,有些担忧地望着殿外阴沉的天色。
季尧年手里捏着刻刀,想起昨日早间派人给王绛媛送琴时对方给自己带的话。
既然她不放心,那自己便去看看。
“去,但是你留下。”
季尧年将刻刀收好,准备换一身常服,“将裴炳叫来,这次他和我一起去,还是老样子,别让旁人知道我去哪了,有事便说我病着不方便见人。”
乐莅将她随行要带的东西备好,然后贴心道:“那殿下走时多穿些,晚间怕是要起风,若是着凉,只怕到时候您又要难受了。”
“无事。”季尧年将幞头带好,“孤本就是去找乐子,见见故人,你何必这般紧张。”
“殿下小心就是,出门切记别乱饮乱食。”
乐莅不放心她,在季尧年离开前,一直在她耳边絮叨。
赶来的裴炳皱起眉,忍不住说道:“殿下与我出趟门,你就这么不放心啊,那怎么前些日子没见你这么对着苏翎唠叨啊?怎么?难道是觉得他比我靠谱?”
乐莅没说话,只是指了指他的腰牌,让他藏好。
裴炳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太子,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便像贼一样地将腰牌卸下来,搁在桌几上。
平康坊。
季尧年用折扇半遮住面,以抵挡四周不断袭来的熏香,没走几步,她便听到系统的提示音不断响起。
三号任务目标出现了。
看着一闪而过的富家公子,她侧眸给了裴炳一个眼神,示意他跟上自己。
任务目标三号看着并不是京城人士,他带着书童在花街里不断游荡,直到跟着的人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他才像是选定了般犹豫地进入了中曲的倩玲楼。
交过茶水费,季尧年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认识吗?”季尧年看着前往不断撒金的公子哥,对着前来招待自己的柳吟月问道,“瞧着打扮不像是京都人士,你先让思娘找两个姑娘好好招待一下。”
柳吟月挂着笑,娇媚地便要往她怀里靠,然后有意无意地替季尧年挡住大半的身形,然后在她耳畔呢喃道:“六郎放心,思娘省得,他人一进楼便已经找好人看着了,您且随我去楼上老地方静等着消息便是。”
季尧年嗅到了柳吟月身上不同于往日的味道,有些惊讶于她的转变:“这是新调的香?闻着倒是比原来素雅些,你不是向来喜欢味浓气韫的重香吗,怎么突然换了口味。”
“还不是春闱要来了?”
柳吟月半趴在她身上娇笑着,眼里却闪过几分嫌恶,“这些日子楼来的总是些举子豪绅,不是要奏乐唱合就是品茗对诗的,还喜欢搞些清高自持的调子,本就是出来寻欢,竟还那般拘着,这还没入朝,便好似随时有人盯着他们要去参一本似的。”
季尧年心里想着香方,嘴上随意安慰道:“待一放榜,你们这平康坊十二朵金花,想来也能在诗坛中留名了。”
柳吟月做出嗔怒的娇憨模样,对她的敷衍很是不满:“留名有甚得意,不过是捞金银的活字招牌罢了,六郎这般言语,可是觉得姐妹们在乎那些虚名?与其日日在书间让那些酸儒色鬼盯着看,还不如多捞些金饼来得痛快。”
见周围不断有相熟的娘子向自己抛媚眼,季尧年默默地将自己的藏得更深了些。
“今日怎得这么般热情,莫不是柳娘你提前说与她们听了?”季尧年不断接着朝自己飞来的香帕巾子,险些被绊倒在路上,“思娘说有正事要与我商议,我改日再听你们调琴哼唱。”
柳娘将季尧年带入了楼上的房间,娇笑道:“那六郎可得记住了,若是不来,我便告诉思娘你上次悄悄给我改了妆面,只许诺给我一个人用,还不让我告她。”
“你放心,我定是要来看你的。”季尧年说完便笑着看向裴炳,示意柳娘和他守在这里,自己则准备进入暗室。
甫一进去,跪坐在桌几前的王绛媛和苏若思便向她俯身下跪,然后齐声道。
“拜见殿下。”
“快起来,你们怎么还这般拘礼?”季尧年靠在软榻上,面色放松,“没有外人在,干吗还要跪来跪去的?”
王绛媛撇撇嘴,似是有些不满:“还不是思娘说我前些日子给殿下惹了大麻烦,还得了两把好琴,定要行大礼谢您,我当时便说了不用,可她偏要拉着我跪。”
苏若思瞪了她一眼,像是提醒她不要这般言语无忌,然后才起身对季尧年说道:“殿下如今已经走到人前,盯着的眼睛自然也多,我们若是随意惯了,万一哪天露出什么端倪叫人瞧了去,那可是要给殿下惹出大乱子的。殿下,您不可再这般随意放纵下属们了。”
季尧年笑了笑,然后随手将案上的珠钗拾起来把玩着:“我那日看着鎏金胡琴便觉得配你,左右留下东宫也无用,不如都送给你,要是思娘吃味,不如绛媛替我转送一把给她,也好让思娘消消气?”
“殿下!”
苏若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大胆的两人,然后幽怨对着季尧年说道,“您便这般哄着她吧,我听姑娘们说,大理寺少卿高大人可是已经在京中找冰人备礼呢,到时候等人寻上门来,她便老实了。”
王绛媛一听她这么说,便有些羞涩地倒在一旁,不敢再说话了。
季尧年瞧见王绛媛的模样,便知道她心里是愿意的。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王绛媛这个名字,是从高砚舟的口中得知的,后面偶然从华阳公主处了解到,对方母家原是大齐第一富户,王绛媛本人也是位极善商贾的女郎,便有意和她结交。
在自己的帮扶下,这京都的大小生意,财物运转,或多或少都与她们一起合资的苓坊有关。
自从她与高砚舟陌路,王绛媛虽表面不显,但心里还是担心的。
“我不愿殿下为难。”
烛光下,王绛媛的眼神却暖得像一团火。
她含着笑,缓缓开口道:“他高砚舟有他的阳关道要走,那我便托着殿下走这千军万马难过的独木桥。”
“总之,无论他今后的归属如何,我王绛媛只愿追随殿下一人,决不改志。”
苏若思点点头,也说着自己的想法:“高砚舟为人刻板,迂腐过甚,殿下当年便因为他折损不少,如今还是要谨慎些,不可轻易将其视为心腹。”
季尧年听了她们的想法,笑着将手里的账目放下:“无事,左右我现在身边也没有什么人值得算计,倒是你们要格外小心,最近京中事多,你们生意红火,切不可因为金银财帛与人斗气,礼部和太常寺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若是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思娘你直接让楼里的假父,或是绛媛店里的伙计拿着信物去叫人。”
王绛媛在旁边喝着甜酒,笑得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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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必这般操心,这么多年不都平平安安地过来了,眼下正是赚钱的大好良机,我们怎么轻易能错过?我们都是老手了,你不许再瞎想了!我可是听华阳公主说你近日总是喜欢瞎跑,还和卢国公府的那个苏什么翎的黏在一起。”
说完她还揶揄一般地捏着嗓子,学着华阳公主的声线道。
“那日东宫清晨的一抹亮色衣衫,可是照亮了整个大殿啊……”
季尧年尴尬地笑了笑。
怎么就连宫里的秘闻都能让她们打听到?华阳阿姊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事情都往外说?
苏若思扯了扯王绛媛,示意她不要乱揣测殿下的心意,然后替季尧年辩解起来:“你别乱说话,殿下这么做自她有深意,那苏家儿郎是个傻的,若是肃王回京,殿下能拿捏住他,那卢国公想必也不敢对殿下出手。”
季尧年不语,只是一味点头。
说得好!她就是这么想的!
王绛媛狐疑地看着苏若思,有些不确定地伸脖子看了看一脸散漫表情地季尧年,最终还是选择妥协道:“好吧,是我妄加揣测殿下了,我向殿下道歉,我下次再也不跟着华阳公主八卦了。”
苏若思睨了她一眼,然后将一份书稿递了上去:“这是最近的安排,请殿下过目。”
“瞧着不错,你们上手做便是。”
季尧年目光粗粗扫过,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起身准备离开,“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被人欺负了去,近日若得空我便来压阵,这京都有我在,便没有什么惹不起的人,你们只管护好自己便是。”
“遵命!”
见她们两人叉手行礼,季尧年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出了暗室。
柳吟月看见她出来,目光似是着急,她看了一眼裴炳,见季尧年没有避人的打算,于是便直接在屋内开口说道:“刚才有人来报,说六郎你刚才嘱咐要留意的那位郎君,要花二百两让思娘去陪酒,哪怕楼里说了思娘正在待客,他也不肯离开,非要加价见她。”
“二百两。”季尧年垂着眼,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可打听到他是何方人士?家中可有人在朝为官?”
“打听到了……”
柳吟月面色凝重道。
“他一进楼便报了自己的身份,指明要楼里最出名的姑娘去陪,他说他是应考的举人,带了万贯家财入京。”
季尧年攥紧了手里的刻刀,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信息:“举人?”
“对!”
柳吟月似是有些担忧,然后有些吞吐地叉手行礼道,“他说他是……汝南袁氏的郎君……名叫袁溪旭,是……是卢国公苏家娘子的夫君。”
季尧年听完柳吟月的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她突然笑了起来,兴味十足地说道:“是吗……袁家这是想干什么?既然这袁家的郎君如此高调,想来是不会受到自己这风流多情名声的影响,那我们……不如帮帮他。”
刀刃扎入掌心,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破裂。
猩红的血从白色的布条中渗出,季尧年却像是感觉不到般,眉目间甚至染上了些许疯狂的神色。
“明天一早,我要让整个都城都知道他袁溪旭大名。”
“柳娘……你知道怎么做吧?”
柳吟月知道事情的轻重,于是赶忙叉手行礼道:“妾明白,六郎安心等着消息便是,不消三个时辰,袁郎君的大名必能传遍整个京都!”
20. 高台藏娇
苏翎今日在东宫便注意到时不时打量自己的视线,等到下值的时候,他才从底下的参军口中知道真相。
“阿姊!你怎么不提前与我说,袁家那厮也来了京都参加春闱?”
风风火火的青年腰间佩着剑便走到苏元寿面前,一脸不爽道,“他在汝南给了你这多委屈受,如今进京赶考,既不回袁氏旧宅,也不来拜见父亲和故交,只一味地躲在那销金窟里面找花娘!他在我们眼皮底下还敢这般放纵,要是见我们苏家不理睬他,他岂不是要更得意了?”
苏元寿含了口茶,眼都没抬一下:“怎么还是这般冒失?之前都与你说过了,在太子身边,要格外小心谨慎,不能把什么心事都放在脸上。”
苏翎气都要气死了,见姐姐还在说自己,顿时委屈起来:“阿姊总是说我,我也按着你说的规规矩矩地做了,可殿下还是对我若即若离,我总是不得她的心,左右她就在我眼前,我守着她便是。可你不一样,从你嫁去汝南,我们一家人一年也见不了几面,你惯是报喜不报忧,可我知道阿姊你在那边过得不快乐。”
苏翎见苏元寿犹豫,于是便趁热打铁地继续说道:“我们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大,这袁家也是要脸面的门户,既然他袁溪旭不爱重阿姊,还闹出这许多荒唐事,那我们便是要和离,他难道还能咬死不放?”
苏元寿看着焦急地围着自己转的弟弟,忽地想起自己年少还在宫里陪侍时,季尧年身边养的那条波斯犬。
太子幼时喜欢抱着它到处闲逛,一人一犬亲密无间,有时候甚至还会纵着它上塌和自己一起睡。
宝庆与自己时常拿了肉干逗它,可那狗却只吃季尧年一人的投喂,其余人怎么讨好都无用。有时惹恼了它,它还会亮着牙凶人,她们便时常打趣,说它才是东宫太子的第一知心人。
不知怎得,她看着自己的弟弟,越看越觉得像那条狗。
苏元寿目光落在苏翎腰侧的佩剑,似是想到了季尧年那日劝自己和离的话,她知道如今京中诸世家皆在叹息她所嫁非人,碎嘴袁家教养无方。
可袁溪旭抵京不足三日,这传闻都能被人递到内宅来,可见这背后必有推手。
这是季尧年在提醒自己。
可这么多年,马上就要成功了……她不想选他们给自己留的那条路。
苏元寿看向了自己的弟弟,将心思藏了起来,转而温柔道:“既如此,那雀奴可知……你姐夫如今在何处?”
“我们直接去平康坊找便是。”
苏翎虽然没去过,但他已经找人细细打听了袁溪旭这些日子待的地方,在花魁身上花销了多少。他今日定要阿姊亲眼看看这个无耻烂人的真面目!
苏元寿换上男子的装扮,随着苏翎一道去了平康坊。
今日恰好赶上了中曲在选花娘,几个美艳的舞姬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肆意舞蹈,花瓣胡乱撒着。
周围的乐姬有地抱着琴,有的含着笛,娇俏的胡乱吹奏着。
四面袭来杂乱的香粉味让苏翎差点没当场毙命,他捂着自己的鼻子,苦着脸跟在姐姐后面,许是他面上嫌恶的表情太过明显,也没人来搭理他,苏元寿有时被姑娘们拉住调笑两句,他还捏着鼻子上前去赶人。
“郎君既然闻不得这味道,又何必来我们着这平康坊?”
柳吟月拉着苏元寿面上带笑,话语间却带着娇嗔暗讽道,“这位郎君,你弟弟这般不解风情,为何要带着他,不如撇下他,随奴家去二楼一叙?”
苏元寿见苏翎被呛得鼻子都红了,也有些尴尬,只好点头道:“麻烦娘子带路了,我弟弟没来过,他惯是个鲁莽性子,没见过这等场面,你莫因为他生气,这般娇俏的容颜,若是因为他气坏了,岂不是可惜?”
柳吟月睨了苏翎一眼,她也看见苏翎连打了几个喷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有些想开口劝他走,但一想到今晚的事,她还是笑着准备将人引去二楼。”
“罢了罢了,你们且随我来,郎君也是赶上好时候了,今日芊娘今日出阁,许多郎君都等着竞拍,你们若感兴趣,奴家便陪你们在二楼看看,郎君若是想听曲,那奴也可以带您去楼里玩玩。”
苏元寿远远地望着前方热闹的场景,心里也生了些趣味,她跟着柳吟月上了楼,跪坐在桌几旁,有些好奇地看着下方的台子。
苏翎屏住呼吸,勉强逼着自己接受了这个稍偏些的位置,只是还没等他坐下,他便在底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身靠在软垫上,活像只被抽了骨的懒猫,恹恹地窝在人群最醒目处。哪怕戴着假面,刻意地遮掩了真实的面容,也丝毫不影响她此刻的风姿气度。
坐在她身侧的姜家大郎也是有样学样地套了身窄袖胡服,手上挥着一把灰色缀着红绒球的孔雀羽尾扇,不时地给她挡住周围人打探的视线。
此事,姜聆桓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垂着眼盯着季尧年红润的唇,低声问道:“你觉得那袁郎君身上带了多少?”
季尧年眼神落在台上一朵落花上没挪,唇角微扬,语气却有些冷:“他第一日便撒了二百两,第二日一百两……这些天他单在中曲的花销便有千两之数,若是参与竞拍,那这个数字不得再翻上一番?”
姜聆桓点点头,笑容间带上了些许风流气度:“想这汝南袁氏是一方富户,有些底气也是正常,但他这般大张旗鼓地为自己造势,也不知道是在图谋什么?我可是听说,他的文章绣虎雕龙,一手行书更是发严力果,得了许多文人的赞誉。除了品行不怎么样,这人在读书科考上倒确实有些天资,这一届考生中,他这几日可算是彻底出名了。”
季尧年觉得自己的身子坐得有些僵,心里累得紧,但也知道这是思娘她们在造势,这等待的过程越是煎熬,最后的竞拍价格也就越高。
“他这般用功的,倒是少见。”
季尧年微微直起身子,本想用手抻一下,谁知道直接把自己手上的伤给扯倒了。
姜聆桓眼疾手快地伸出双臂将人揽在怀里,然后看着她手上的伤,皱着眉佯怒道:“你又弄伤自己了?乐莅在你身边怎么也不拦着点儿?总用这些尖锐的东西割自己,不会疼吗,这样反反复复,你这手还想不想要了?”
季尧年有些尴尬地坐直了身子,想要和他拉开距离:“不过是无聊,想要学着刻点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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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不小心伤到手了。”
姜聆桓听出来她是在敷衍自己,气得他用扇子对着她一阵猛扇:“你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还敢拿来糊弄我?季启舜……你把我当傻子糊弄呢?”
叫她名字的时候,他刻意压着声音,带着些少见的威胁。
季尧年心虚地笑笑,然后微蹙着眉,用手点上了他的眉心:“姜听患……你最好还是乖一点,知道太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看着那双含笑却毫无温情的眼睛,姜聆桓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别过头失落道:“你不想说便罢,只是下次别再这么伤害自己了。”
那人没想放过他,指尖顺着眉心往下移,最终落下了丰满的唇珠上。
季尧年轻笑着出声说道:“可是我已经喜欢上这种感觉了,再也戒不掉了……听患,你若真的想帮我,那就和孤一起……”
“杀了他们。”
太子猛地凑近,带着恨意的话还在耳边,姜聆桓就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瑞龙香。
从远处看,对方竟像是在回抱着自己,姜聆桓甚至可以听见自己骤然变乱的心跳。只是不知是这乱掉的心跳节拍是因为太子话中的野心,还是因为……与他说话的这个人。
从苏翎的角度看去,这两人距离近的就快要贴在一起了,他本就被熏得眼中含泪鼻子不通,这下更是坐不住了。
“这是怎么了?”
苏元寿似是有些不解,看见弟弟这副委屈的样子,心里很是疑惑。
“怎么瞧着是快要哭了?”
柳吟月拿帕子半捂着笑脸,憋着声音道,“您弟弟瞧着魁梧挺拔,生得也是一副冷面君子的端庄相,怎的这性子却像小女儿一般柔软?”
苏翎闭上眼,他心里苦,却不敢说。
无论太子因为什么事情出现在这里,为了她的安全,他都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柳吟月见没人搭理自己,只能跪坐在苏元寿身侧,向她温柔地介绍道:“郎君稍作片刻,一会要竞拍的是楼里胡琴弹得最好的姑娘芊妤,她师从教坊司的路大家,一手胡琴弹的极妙,之前在席间可是得过不少贵人的恩赏。”
“胡琴?”
苏翎听见这个乐器眉头皱起,似是觉得有些不对,“我刚才见这楼里的姑娘多弹琵琶古琴排箫,好像没有看见有人抱着胡琴,这位要被竞拍的娘子,为何独善此道?”
柳吟月将帕子一甩,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下方,幽幽开口道:“自然是有贵人喜欢,一早便出重金养在楼里,只待今日摘果儿了。”
贵人吗?
苏翎看着那人被羽扇半掩的芙蓉面,暗自攥紧了拳。
是了,这天下还有谁能比太子殿下更尊贵。
不过是区区胡琴,竟也值得她这般费心养着。
便是要出来听曲,带的也不是自己。
他到底算哪门子的东宫心腹?旁人吹捧两句竟也当真了。
说到底,他不过就是太子随手扔一个玩意就能打发的野狗,偏他自己还喜欢的紧,日日佩戴。
青年兀自低头看着那柄的佩剑,眼神里满是落寞。
21. 一掷千金
“竞拍前,芊娘愿为诸君登台演奏,可有郎君想要讨彩点曲?”负责热场的虞娘看向台下的郎君,不时挥舞着手中的帕子。
坐在近前的袁溪旭笑着挥手举起钱串子,叫嚷道:“这长安的小娘子当真不一样,我看也不必点什么曲子了,大家来不就是为了芊娘出阁吗?我们直接竞价便是,若是真的想听曲儿,那出钱便是,有这一晚上时间,听什么曲儿不够啊?”
姜聆桓皱着眉侧目瞧着袁溪旭那副纨绔子弟的嘴脸,叹着气摇头,似乎是在可惜,季尧年则是用自己没伤的手指绕着面前的空酒盏玩。
一不小心把酒盏转空了,金子打的杯盏便沿着桌沿滚到了地上,滚了几圈后,居然恰好停在了袁溪旭面前。
“啊呀。”
季尧年声音淡淡地,听不出一点歉意,“真是不好意思,看来这美酒也知道给自己找一个好主人啊,我也是留它不得了。”
能在这里坐在前排的,不仅需要砸钱,有丰厚的家底,家中还要在京都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
袁溪旭不改风流,转而抬手向季尧年问好道:“不知阁下何意,可是觉得我提出这直接竞价的法子不好?可这春宵苦短,想必郎君也知道这人间等美事绝不可轻易辜负,我们又何必在此事上浪费时间?”
“既然来了京都,那便要守着这儿的规矩。”
季尧年看着在地上停止打旋的酒盏,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翻脸的时候,她却笑着开口继续说道,“在下吴郡陆子戚,也是刚到这京都不久,我觉得袁郎君刚才说得甚有道理,与其让芊娘这里给诸君展示一番才艺,不如让我们这些真心之人直接竞价,也省得芊娘劳累。”
袁溪旭没想到她是这般态度,面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变出笑脸应和道:“对啊!我们这些真心之人又不愁金银,那些听了曲才参加竞价的人不过是一时兴起,怎值得娘子托付?”
二楼的苏若思对着下方游移不定的虞娘子点了点头,示意她按照季尧年的意思去做。
虞娘得了指令,便将自己的声音掐高,娇笑着喊道:“既然郎君们如此诚心,那便开始竞价吧,还是老规矩,一百两银子起拍,一次加价不得少于二十两白银。”
“三百两。”
袁溪旭笑着举起桌边的响铃摇了摇,然后挑衅一般地看向那边的季尧年,对方此时正吃着姜聆桓随身带给自己的玉露团,完全没有想要理睬他的意思。
周遭不时有人再往上加价。
“三百五十两!”左仆射的小儿子江行年笑着抬价,似乎想看袁溪旭这个外乡举人跟不跟。
袁溪旭面色沉稳,不慌不忙摇铃:“四百两。”
少府监钱霖崎举杯笑道:“五百五十两!”
“六百两!”江行年继续追价。
袁溪旭淡定的喝着酒,面不改色道:“八百两。”
这个数字一出,在场竞拍的人都显得有些犹豫了,袁溪旭笑着饮完了杯中的酒,似是看到了这次竞价的胜利。
“八百八十八两。”
季尧年晃了晃桌上的响铃,像是好玩一般,凑了个吉利的数字,她见袁溪旭变了脸,便笑着举起桌上姜聆桓半满的酒盏向对方问好。
袁溪旭沉着脸,再度响铃加价道:“九百两!”
这下就连观望的人都惊讶了,像是看戏一般不再参与,转而看着他们两人互相出价。
季尧年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然后用一种轻松得像是在说今日是晴天的语气说道:“九百八十两。”
“一千两!”
袁溪旭咬着牙,摇着铃。
眼看着袁溪旭就要成功拿下,季尧年却像是有些抱歉地开口说道:“好心提醒一下袁郎君,我刚才说的……可是黄金。”
“什么!”
袁溪旭猛地站起身,似是不相信她说的。
季尧年虽然坐着,气势却丝毫不惧,她只是抬眼瞥了袁溪旭一下,对方便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压迫。
她收回视线,示意姜聆桓将他们的号牌亮出来,上面果然明晃晃地标注着她压了一千金在账上。
季尧年似乎惋惜地感叹道:“袁郎君既然愿意出价,那我自然不敢夺爱,千金之价换如意娘子一夜,想来我还是不如袁兄你这般阔气,虽然压了钱,却不敢全部出价。”
“你!”
袁溪旭脸都被气红了,他本就是在世家中搓磨长大,自问也是有些心机手段的,可谁知道才来了京都没几天,竟然折在了吴郡陆氏这个近些年被圣人打压得抬不起头的二流世家手上。
虞娘适时站出来,对着袁溪旭恭贺道:“恭喜袁郎君,以千金之价得芊娘邀约!”
中曲来往皆是豪奢之人,可像袁溪旭这般撒钱的还真是少见。围观的人大多喝彩起来,就连弹曲的娘子也都换了喜庆的调子来庆贺。
见袁溪旭一脸菜色地被人带到了楼上,季尧年便拉着姜聆桓从另一边进入了他隔壁的房间。
“真的假的……咱们今日是不回去了?”姜聆桓明显有些脸红,他看着屋内暧昧的装饰和面前淡定的太子,整个人越发尴尬起来。
季尧年摘掉了面具,神态明显放松了些,她靠在软榻上,又恢复了自己原来困倦的状态:“不走了,今日留下来看戏,这屋可以听到对面的声响,长夜漫漫,我们说不定能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姜聆桓觉得太子有些不道德,怎么可以随便听人墙角?还是这种艳事……可他也不放心她一个在这里玩儿,说不定他明天早起起来,就能听见她在这里精尽人亡的噩耗。
这么一想,他便觉得太子喜欢听别人办事的怪癖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季尧年别自己亲自上就行,不然哪天死了在楼里,他说不得要一边忙着处理这堆艳闻,一边还要给她收尸哭丧。
姜聆桓成功劝好了自己,也稍显随意地坐在软垫上,将自己的大脑放空,似乎在思考一会真的听到了对面的声音,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太子会有什么反应,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要是太热切了好像有些不太好,但是太子那个身子骨,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吧?
察觉到了他怪异的目光,季尧年扯了扯嘴角,忍住了想要骂人的冲动,心平气和地解释道:“不要乱想,姜听患,我们今天带你来是来看戏的,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你放心就是了,我肯定给你保密……但你也不许往外说。”
姜聆桓红着脸笑不出来,心里反而还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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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因为姜家家规严苛,他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因为太子要来听曲解闷,他不放心便,只好跟着她来。
季尧年叹气,她错了。
她就不该跟这个脑补帝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就应该让他一个人憋着瞎想,而不是让他这样说出来折磨自己。
不一会,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姜聆桓原本就有些繁杂的思绪,此刻彻底乱成了线团。
“是我幻听了,还是说这袁溪旭脑子有病?”
姜聆桓不敢相信自己听到声音,这大半夜的,袁溪旭到底想干什么?
思娘前几日便给季尧年去了消息,今日她亲自确认了心里的猜测,于是便就着外衣脱靴躺在了床上准备休息。
姜聆桓看着季尧年那副淡定的模样,便知道对方应该早就猜到了袁溪旭今日的做法,他恍然大悟道:“这小子不会前几日也是这么干的吧?花这么多钱,却来平康坊做这个,他是有多丧心病狂啊?”
季尧年轻哼了两声,显然是困极了,她合住眼,开口问道:“那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
见姜聆桓沉思不语,估计是又再自己脑补什么别东西了。
季尧年满意地吹灭了近身的几盏油烛,体贴道:“你慢慢想,我先休息了,有什么要说的,明早再议。”
“哎?”
姜聆桓不解,“隔壁这么吵,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季尧年想起苏翎给自己读书那晚,觉得没什么睡不好的,于是便盖好被子,示意姜聆桓自己肯定没问题:“你要是撑不住也可以睡,别强撑着,我是不行了,你要体谅一下你的主君。如果晚上听到有什么不对的,记得明早告诉我。”
“行……那你睡吧。”
姜聆桓服气了,他知道太子身体不好,睡眠更是轻得很,眼下她难得有了困意,自己也不好阻拦,索性随她去睡,有自己盯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于是乎,这一晚。
隔壁袁溪旭的读书声就没有停,骈文是读一篇又一篇,有时候有感而发,还要他自己做上一篇。
姜聆桓被迫温着书,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和季尧年一起在太子太傅那里的日日背书习帖的‘勤奋’时光。
看着已经睡着的太子,他原本的困意也被驱散了大半。
于是姜聆桓便静静地坐在那里,耳畔的书声让他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几年前,他曾在太子选择自己作为伴读的时候,便发誓此生会一直会守着她。
站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他可以为她分担她的所有痛苦。无论发生什么,要经历什么磨难,自己都陪她一起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登阁拜相,史书留名。
他坚信,总有一日,她季尧年的名字后面跟着的,一定是他姜聆桓的大名。
他本就是太子可以以性命相托的挚交好友,未来也是对方最值得信赖的肱骨能臣。
他坚信,他们会一起打造一个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大齐盛世。
至于别的……就像姜聆桓不会问太子今日为何会知道袁溪旭的隐秘,太子也会带着他来平康坊验收成果。
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也是君臣间最近的距离。
22. 金珠殴打
翌日,季尧年从难得的好眠中醒来,盯着帐子发呆,突然觉得自己睡觉时有人在一旁读书也是一种不错的催眠方式。
虽然听着很荒诞,但有那么一两秒钟,她甚至在脑海中思考选谁来做这件事比较合适。
看来,她确有昏君的潜质。
姜聆桓顶着两个黑眼圈靠在床旁昏昏欲睡,季尧年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得了她召唤的思娘进来后便笑着服侍她梳洗。
苏若思压着声音,笑着附在季尧年耳问道:“我新调了安息香,另加了茉莉栀子放在这屋里,六郎昨晚睡得可还好?”
“此香甚好。”季尧年微眯着眼,似乎还有些不清醒,“改日我要是睡不好便来,你这里很合我的心意。”
苏若思笑着替她戴好了幞头,站在她身后替她轻轻揉着太阳穴:“别太累了,要注意休息。”
季尧年坐在那里,伸手拍了拍思娘的胳膊,示意自己要走了。
姜聆桓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坐姿,直勾勾地盯着两人亲昵的动作,看到太子投过来的视线,他才有些慌张地别过了头,不敢和她对视。
“可是昨晚有什么异样?”季尧年起身看着他那副不自然的模样,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对劲,还以为是昨晚袁熙旭出了什么问题。
姜聆桓遮住自己的脸,不好意思道:“没什么异常,他昨夜应该是在准备春闱……我现在衣冠不整不宜见君,您还是暂时别看我的好。”
“?”
兄弟,你这是又在说什么?
你是不知道自己昨晚熬了大夜吗,那眼睛下面就跟挂了两个黑蛋一样,这真的是简单梳洗就能搞定的?
季尧年不理解,但尊重,于是她就坐在那里,把头又扭了回去,表示自己不会偷看。
一刻钟后,她看着和之前并无二致的姜聆桓,起身就走。
一早便来平康坊蹲守的苏翎,看着太子携着姜郎君离去的背影,心碎了一地。他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咬着牙再次进了中曲。
“郎君这是……”
柳吟月刚下楼便遇到了苏翎,想到太子对苏家娘子的关注,她便笑着迎了上去,“郎君可是有什么要问的吗?如今已经过了接客的时辰了,您要是点姑娘,怕是不行了。”
苏翎从怀里默默地掏出一枚金饼,然后鼓起勇气,做出一副郑重的表情问道:“我想向你打听点事情,只是不知道是否会让姑娘你为难。”
“不为难,不为难啊!怎么会呢?”
柳吟月巴不得苏翎快点问,这样她才好把袁溪旭在楼里的消息递给苏家,让苏元寿知晓她那郎君是什么糟烂玩意。
苏翎见她收了金饼,心下虽然犹豫,但还是开口问道:“昨日……那位陆子戚公子在楼里点了哪位娘子作陪?她在楼里可有什么喜好?或是别的心仪的相好,那作陪的娘子有什么擅长的技艺?”
“啊?”
饶是柳吟月这般风月场上的老手,面对苏翎这一连串和预想中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也是当场懵住了。
她知道苏家这位郎君可是太子的手下,想必也是稍了解些季尧年平时的喜好的,为了不露出马脚,她需得做一套完整的说辞来应付苏翎。
于是在苏翎眼巴巴的等待中,柳吟月清了清嗓子,半真半假地对他说道:“那位陆郎君啊,为人俊俏,楼里喜欢她的姑娘多了去了,可她啊……偏偏只爱一人。”
柳吟月卖了个关子,苏翎识时务地又递上一块金饼。
掂了掂手里的金饼,柳吟月笑着跟他透露道:“陆郎君啊,喜欢听胡琴,在楼里时常点苏若思娘子来弹,以往来的时候,也都点名只要她一人。”
苏翎不解,满脑子疑惑:“可昨天不是说,那位才出阁的芊娘子才是这楼里最擅长弹胡琴的吗?怎么陆郎君却偏偏只要这位思娘子作陪?”
“这擅长和喜欢可是两种东西。”柳吟月娇笑着做了一个弹拨的动作,“芊娘擅长弹胡琴,是因为她手巧悟性高,而这位苏若思娘子弹的琴,那可是能弹到陆郎君心坎里去,若是要你来评,你觉得她们两人谁的琴技高啊?”
苏翎没说话前,只是觉得太子对胡琴痴迷过甚,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几次三番地来青楼,她好像完全没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柳吟月见他神色不对,于是便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原本想要传递的消息:“说到这思娘子,她这可是我们中曲的红人,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便是昨日那一掷千金的袁郎君,前几日也一直点了她来作陪。为这事,其他人可有些日子没点到思娘子了,也就是昨日袁郎君换了人,不然啊,我真是害怕陆郎空跑一趟。”
苏翎皱着眉,他原以为太子喜欢听人弹胡琴也就罢了,没想到这袁家竖子竟然还敢跟太子抢人。
惹了他们苏家还不算完,袁溪旭居然连太子也不看在眼里!真是大胆!
苏翎也不去管袁溪旭究竟知不知道太子的身份,直接就给对方加了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连带着欺负自己姐姐的那一份,苏翎觉得此仇不报,实在有违天理。
“思娘子近些日子下午可有空?”苏翎掏出自己剩下的所有金饼递给柳吟月,“我每日下了值便过来找她,这些钱够几日?总之,这姑娘是万万不能跟着袁家那个了,我今日下午便来找她!”
柳吟月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把钱接了过来,然后乐呵呵道:“这袁公子都是从傍晚点到第二天清晨,郎君要点的时间是下午,这可不冲突。不过这钱,倒是够思娘作陪了,我这便与她说,郎君下午来中曲找她便是。”
苏翎本想说自己可以主动赎下这姑娘,将她送去江南让她自己生活,至少可以为姐姐免去一些麻烦,但一想到太子以后可能没地方听琴了,他又有些犹豫。
太子若是真的喜欢思娘,又怎么可能让对方委身青楼?苏翎不太懂太子的心思,阿姊总是说他笨,可他是真的不懂太子在想什么。
更何况,他今日送走一个姑娘,那袁溪旭明日还可以找下一个,难不成他还要为了一个烂人,买下这全京都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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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翎想不出来什么有效解决问题的法子,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
这厢的袁溪旭一夜几乎未眠,只能在白日补觉,午间他才稍稍清醒,打算出去走走,舒缓一下心情。
谁料他和随从令玉才刚出了平康坊准备前往颁政坊,就被一堆群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人群的冲散了,他刚想拐到一旁去找人,就被一个果仁蒸饼塞住了嘴巴,紧接着两眼一黑,就被从天而降的一个布袋笼住了脑袋。
在无人的街巷,一位身高九尺头戴着帏帽的‘小娘子’一只手提着袁溪旭的后颈,一拳砸上了他的后腰处,嵌着金珠的翘头履蹬着袁溪旭的背,猛踹了十几脚,差点没把他胆汁都打出来。
苦读一夜的袁溪旭本就两眼昏昏,这下被人捉住一顿猛拳下去,硬是叫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与你有何愁怨?你何至于要下这般毒手害我?”
袁溪旭嘴里含着果仁蒸饼,说不清话,但听着那怨愤的语气,也能大概猜到他在说什么。
‘小娘子’将自己的红黄罗间裙提起来,狠狠地又补一脚。心里却想着他这人怎恁多话?被打了也不反思一下自己,而是问别人?当真是蠢。
随从令玉这时才找到了自家主子,看着巷子里的倩影,他匆忙地大声喊叫起来。
担心金吾卫巡街惹人关注,‘小娘子’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令玉这才赶上前把袁溪旭从布袋中解救出来。
“郎君……您可还好?”令玉看着除了脸,其他地方没一块好肉的袁溪旭,讪讪地问道,“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这京都治安着实不好,我们还是按之前说的,一直待在平康坊就行,如今郎君你的名气太大,要是再遇上这样的事,害怕手都要被人敲断了,那春闱……总之郎君还是少出门吧,有什么事情都交给我来做。”
袁溪旭本想说些什么,可看着面前态度强横的侍从,他又垂下了眼,不再言语。
于他而言,这京都和汝南又有何区别?
不过是又一个囚笼罢了。
此行若是顺利,他便能摆脱枷锁,获得自由,可那之后的生活,真的会是自己想要的吗?
身上的伤痛激得他越发清醒,他不知道刚才那人为何打自己,左右不过是因为他近几日的狂悖行为。思来想去,敢在京都这般出手的,一是苏家,二便是因为思娘和自己一直有纠纷的陆子戚,三或是最近自己太过高调,抢了其他二世祖的风头了。
袁溪旭想起过往种种,将心底的郁气压下,换上了一副谦和的表情。
“我明白,以后会多加注意的。”
说完这话,他注意到自己身旁掉落了一颗金珠,他拾起来一看,倒像是女子衣衫鞋袜子上嵌缀的。
令玉一看便知道是刚才打他的小娘子留下的,于是便看戏半戏谑道:“刚才打你的是个姑娘,怕不是你近日得罪了谁,人家姑娘看不下去来找你了吧。”
一个姑娘?
袁溪旭将金珠藏好,脑海中却缓缓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23. 龙兴相逢
这边的‘小娘子’刚办完事,就迎面撞上了从东宫偷溜出来的季尧年。
一眼看到墙角戴着帷帽的‘女郎’,季尧年本来是想当作看不见的,可偏偏苏宣庆这时候好死不活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那边的九尺女郎尴尬地都想掀着裙子翻墙逃遁了。
苏宣庆看见太子立刻便叉手行礼,还顺便把自己儿子往身后塞了塞:“太子殿下怎么到颁政坊来了?这里人多,怕是会打扰殿下养病。”
苏梓衡在父亲身后规规矩矩地行着礼。
季尧年抬头望天,今日的天,可是真是蓝啊,她本是打算来着颁政坊看看今年春闱的应考学子,谁想到竟然会遇到这一对倒霉兄弟?
季尧年示意身后的裴炳不要上前,如实说道:“我今日是想来龙兴寺逛逛,顺便打算听听诸君高见。”
苏宣庆眼神微暗,像是被人冷待抛弃一般,再次叉手说道:“殿下尽兴,此处多是应考举子,您最好还是莫要吐露身份,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孤知晓。”
季尧年不动声色地带着裴炳往前挪,刚好挡在苏翎的身前,“赫阳你不必担忧,既然带着儿子来了,那便好好玩,你们先进去吧,我便不打扰了。”
苏宣庆很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他难得听到她愿意唤自己小字,但看着对方那副赶人的架势,他又觉得憋屈,最后只能气闷地带着苏梓衡先一步进了龙兴寺。
几人身后,苏翎尴尬地低头看着自己左右不对称的翘头履,突然发觉左脚鞋面上好像是少了颗珠子,难道是刚才掉了?
苏翎脑子有些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折返回去看看。
“怎么了?苏娘子莫不是喜欢看着地走路?”季尧年看着呆站在原地的苏翎,不懂他又在搞什么鬼,“你大哥已经进去了,你还不回家?这身打扮还是被他看见了,他恐怕是要揍你。”
苏翎没想到太子还能认出自己,那她刚才……难道是在为自己打掩护?他心跳得有点快,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因为得到太子爱重激动的。
“我今日在这边有点事,正好办完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和大哥。”
“你来颁政坊能有什么事?”
问完这句话,季尧年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反复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她突然想到了袁溪旭这个人,结合思娘告诉自己袁溪旭近日的行踪,季尧年顿悟了。
苏翎这个憨货怕不是昨晚受了刺激,于是打扮成这副模样来颁政坊揍人了吧?
这京都现在谁不知道袁苏两家闹不合,他这时候去打人,不是给人递把柄吗?去的时候还穿成这样。季尧年也不知道该夸他聪明,还是该骂他笨了。
“苏卿好情趣,这女子衣衫在你身上,竟让你整个人娇俏了几分。”
季尧年叹着气,嘴上夸着他,见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们,于是便麻利地蹲下,准备将他另一只鞋上的金珠取下来。
谁知道苏翎看见太子俯身,吓得直接往后蹦。季尧年的腰才弯了不到一半,他就已经诚惶诚恐地挪了回来,将自己的手搭在太子的手上,然后将季尧年整个人扶正。
“殿下怎可为我低头?臣……都是臣不小心,殿下想要什么直接说便是,无须亲自动手。”
虽然隔着帷帽,但季尧年也能想到苏翎那张冷酷拽脸露出紧张兮兮表情的样子。
她没再坚持,只是立刻甩开了自己的手,提醒道:“白日打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既然做了,那便别留下什么把柄。”
季尧年伸手示意裴炳把自己的披袍拿了过来,然后递给了苏翎,示意他先披上:“你速速上马车,里面有衣衫,先去换了,你这一身衣裙留在里面便是,稍后孤让人给你处理。”
苏翎诚惶诚恐地接过太子的披袍,然后上了车架,看着里面的备用衣衫,他在穿前忍不住低头嗅了嗅,上面是太子惯用的熏香和一种陌生的清雅栀子味。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苏翎彻底红了脸。
这是他第二次换上太子给自己准备的衣衫了,而且……看袍子大小和花纹,这应该是季尧年自己的备用衣衫。虽然小了很多,但是好在有披袍遮盖,也不算很打眼。
苏翎将自己换下的衣裙收拾齐整后才下了马车。
“你一会还有事吗?”
季尧年看着苏翎有些委屈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要跟自己说什么,“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有些冲动,事情办得不够周全。不过……那姓袁的挨了你几拳?你可有伤到?”
见太子没有生气,苏翎便笑了。
他也不去想太子是如何猜到自己做了什么,或许在苏翎心里,太子本就是掌控全局的执棋者,自己的行踪早已暴露无遗。
“我没有伤到,殿下不必为我担心。”苏翎得意地笑了,然后自信地回答道,“那小子都没看到我长什么样,我故意挑了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打的,虽然他没有流血受伤,但疼也够他疼一阵子了,这次就算让他长长记性,下次要是还敢去那种地方让阿姊伤心,我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是个正常人也知道他不会手下留情,季尧年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蓦地后背一凉。虽然苏翎这个人智力不详,但她还是有些害怕对方那逆天的武力值。她甚至在想,要是自己哪天真惹毛他了,他会不会真的不顾及自己太子的身份把自己搞死吧?
季尧年看着苏翎那副美滋滋求表扬的样子,差点没稳住表情露出自己的痛苦面具。
明明有一百八十种方法可以选择,苏翎却偏偏选了最容易暴露自己身份的一种。她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对方倒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就是这般单纯。
若是苏翎真如表现出来的这样,那他这样的‘蠢人’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剑指东宫?自己若是真是死在这人手下,那怪不得大齐要完了,就别说大齐要完了,季尧年觉得真到那时候,恐怕整个天下都要没救了。
“那你还挺厉害的。”
季尧年看着对方穿着自己的衣衫,心里颇为感慨。
别人都是养虎为患,她怎么觉得自己是养了条傻狗在身边?若苏翎真的这般无害,她是真害怕对方哪天捅了什么大娄子,还要自己这个顶头上司来给他善后。
季尧年见苏翎还要抬手谢自己,她有些胃疼地转身,不想再看对方那张无辜的傻脸。
“你回去之后,别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你阿姊,也不许告诉任何人。”季尧年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见他盯着自己愣神,于是她更加担心,便上前凑近问道:“你听到没有?”
苏翎被太子忽然地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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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打乱了心神,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能红着耳朵有些结巴地回答道:“听……听到了。殿下说的话,我都记着,我一定不跟别人说,这是……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一旁的裴炳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插话。
“什么秘密?孤这是护着你的命,你若是不想被你姐夫知道,你这几天便老老实实地在苏家或是东宫,别再去招惹袁溪旭了。”
季尧年有些嫌弃苏翎这个说法,可她看着苏翎现在奇奇怪怪的样子,但也不敢再追问,生怕这厮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引得众人生疑。
苏翎知道自己这是又说错话了,他本想向太子谢罪,但又想起她之前骂自己老请罪的话,心里害怕惹太子厌烦,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活像只害怕被主人遗弃的大狗。
“……”
季尧年拿他没办法,只能压着脾气,好言好语地劝道:“别老是一副孤欺负了你的样子,要是叫外人见了还要说孤不懂驭下之术,总之,你以后有什么事情,想做什么,提前跟别人商量商量,别脑子一热就要冲上去做了,小心被人当枪使了,到时候祸累家族。”
“我下次一定先与殿下商量。”
苏翎自知有错,便乖乖地认罪道,“袁溪旭的事情我本来是想与殿下说的,可阿姊不让……说这样会给殿下带来麻烦,我觉得她说得对,可眼下这件事办得实在大错特错。都是我不好,是我给殿下惹麻烦了,要是因为我牵连了东宫……”
“好了!”
季尧年听见他说话就脑子疼,忍不住地想抬手捂住他的嘴,“孤刚才都说了不许再提,你是听不懂吗?”
苏翎高兴得像是得了什么特赦:“臣明白,还请殿下安心。”
季尧年回了他一个假笑。苏翎他能明白就有鬼了,还让自己安心?与其相信他是苏三上公堂,还不如自己将人看牢了。
苏翎和她拜别后,季尧年对身后的裴炳招了招手,示意他替自己去办件事。
“春闱前每日都要去。”她垂着眼,准备在车架上等,“记得孤刚才说的话,东西日日都要送到,切勿轻视。”
“臣明白。”裴炳说完便带着东西进了龙兴寺。
季尧年坐在马车里无聊地翻看着书册,偶然间看到了苏翎刚才换下的衣裙。
这应该是对方在边关随手买的,虽然大小合适,但样式剪裁却一般。她本想着事后给他处理掉,可看着苏翎刚才女装的样子……季尧年手抖了抖,突然有一个恶趣味涌上了心头。
虽然怕死,但她也不允许苏翎在自己头上蹦跶。自己最狼狈的模样都被他看了去,若是他下次还敢这般冒犯自己,那她定要让对方和自己一样‘难忘’。
既如此,那不如在东宫多准备些漂亮的钗镮和衣衫。
虽然她这个假男儿穿不了,可以后……自己说不定会给它们找个更‘好’的主人。
到时候,一定会很精彩吧?
苏翎……自己早晚都会把他那张假面拔下来,她就不信,在边关有如此智计的小将军会这般轻松地匍匐归顺自己,泥人尚且还有三分气性,她就不信这苏翎会毫无底线的任由自己作践。
季尧年笑着将另一颗金珠取了下来,缓缓地攥在了手心里。
苏翎,我们走着瞧。
24. 拜师学艺
下午,苏翎匆匆赶到平康坊,刚进了中曲,就看到了等着他的柳吟月。
“苏郎君请吧,思娘子已经恭候多时了。”
苏翎注意到柳吟月这次带上了自己的姓,他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明白这是太子在警告自己不要乱来,对方甚至不惜让自己知道这中曲中尽是她的眼线。之前芊娘的竞拍和季尧年的出现也就都有了解释,殿下怕不是在给袁溪旭做局,而他‘冒进’的行为险些毁了这一切。
那自己刚才和太子在颁政坊的‘偶遇’,到底是真,还是太子想借此拿捏自己的把柄?
如今朝局多变,他有心带着苏家追随,只望太子可以荣登大宝。
苏翎一早知道太子是一个心理防线极重的人,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便看出来了,对方那一句乱臣贼子,险些要了他的命。
无论是前几日她借自己的手整治王家,还是那夜宜秋宫的质问,到现在柳吟月的刻意吐露,不过都是对自己的试探。
季尧年这样多疑善变的人,如何能允许臣子在她身侧久站?
苏翎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回去后,便和徐凌云商议要藏锋,面上装的什么都不知,像一个未经过世事的普通人,再借助苏元寿这个三年前宝庆公主的旧人,获取太子信任,在她身边站稳脚跟。
想当年,自己大哥那般才华卓然,还不是被她无情抛下了?像季尧年这般阴郁孤寡的主君,便需要一个蠢人在她身边逗趣。不然说不定哪天她会觉得这个世界太无趣,一刀便抹脖子了,要不然就是发疯起来,把所有人都杀了。
富贵险中求,苏翎暂时愿意做她身边的逗趣的玩意,陪她在东宫解闷。
这段时间,他在所有人面前演戏,就连姐姐苏元寿也一并瞒着,有时候甚至他连自己都骗过了。
太子的心思太过深沉,身边还有一个姜聆桓时时盯着,苏翎也不知道自己这条路能走多远。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要利用好太子,让阿姊和袁溪旭和离。
苏翎看着眼前的思娘,又换上自己那副梢显轻狂的模样。
苏若思摆好琴,对着他行礼道:“郎君可有什么喜好?我听柳娘说,您好像对胡琴颇感兴趣,可是想来听几曲,放松一下?”
“不必了。”苏翎深吸了一口气,稍显郑重道,“我来这里是想拜思娘子你为师,还请思娘子赐教!”
苏若思被苏翎这一拜吓到了,她赶忙将人扶起来,温声细语道:“郎君若是想学琴,大可去教坊司请路大家来教,以苏家的权势,想必并非难事,您又何需找我?奴并不擅长胡琴,偶然弹拨也是因为楼里有人喜欢听,恐不入世俗之眼,郎君学来,怕是空惹人笑话。”
“便是因为那人只喜欢思娘子的琴,我才学的。”
苏翎笑着,眼里满是认真,“她身边有人盯着,时时不便,若是我能学会,她想听时,我便能时刻弹给她听,届时也能博她一笑,思娘子不会不愿教我吧?我是真心想学!”
苏若思之前便听闻这位苏家三郎在战场上颇为英武,深得太子心意。
今日一见,对方和想象中的虽然相去甚远,但也不让人讨厌,反而有一丝诡异的亲切感,她试探地问:“郎君可想好了?这学技必得日日勤练,不能中途放弃,郎君久在沙场,一时间学起来怕是有些困难。”
苏翎知道这位思娘子定有过人之处,不然也不会让太子这般挂怀,要博得太子欢心,他必须从这位身上下手。
“思娘子不必试我,我既然来了,便不会轻言放弃。”
苏翎将腰间的佩剑解下放在一旁,像是在暗示什么,“殿下于我而言,如天下悬日,贵不可攀,我虽偶得她青眼忝入东宫,可自觉德不配位,终日惶惶不安,非要付出些什么才肯安心。”
思娘子端正了神色,谦逊道:“奴虽才艺不精,但郎君既然想学,奴也愿意献丑,只盼郎君能学成,讨得她的欢心。”
苏翎目光坚定,将怀中的胡琴抱好,先是犹豫了一番,然后有些尴尬地说:“还望思娘子赐教,某绝不懈怠,只是学琴一事还请你代某暂为保密,我……我不想让殿下立时知道,我本就是初学,若殿下知晓了,定要试我,我虽不害怕丢丑,但也想留个聪慧机敏一学就通的形象,还请思娘子对此事暂时保密。”
苏若思知道男子多爱面子,但苏翎既然愿放低身段来青楼学这个,又怎会是一般人?她眸中含着笑,开口说:“郎君既为臣子,何须要学这些来讨她欢心?若人人都来找我学琴,溜须拍马便可飞黄腾达,那这世上可还有办事的正经人?郎君一身武力,才貌双全,日后何愁没有殿下的宠爱?”
见苏若思把话挑明了,苏翎也直言道:“东宫之内,文有杜逸尘姜聆桓,武有杜薛稷裴炳,财有裴萧两部尚书,民有郑岩高砚舟……当年的东宫可谓是人才济济,如今也未见凋落之势。殿下身边可用的能人数都数不完,他们感情甚笃,又历尽数次风波,我苏越鸣虽自命不凡,可面对整个大齐的骁勇悍将,又如何能更进一步?还望思娘子助我!”
“野心倒是不小,可是殿下心思缜密,就是不知道苏郎君……你能悟到几分。”
苏若思何尝不知季尧年身边能臣众多,可这么多年,肯放下面子跑到她面前俯首求问的,也就只有苏翎这么一个。
那日和王绛媛随口玩笑时,她便注意到了这个人,如今一见,苏若思也难得来了兴致。
“郎君既想成事,也楼里花了金子,那奴自然也会帮您。”苏若思侧身取出了学艺时训诫的软尺,神色冷肃,“只是……这过程或许会有些痛苦,还请郎君多加忍受,若是熬过了这一遭,想必你也能心想事成。”
苏翎深吸了几口气,哪怕斩过千人,降过烈马,此刻他心里也没底。
一刻钟后,听着耳边如同锯木等声音,苏若思原本完美的表情寸寸皲裂,她十分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适时叫停了这场有声的折磨。
“苏郎君,要不然……你还是换一个别的什么学吧?”苏若思面色苍白,像是遭了什么劫难,“这胡琴委实不是一般人能学的,你何必强求?不如换一个轻松一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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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精通音律,不拘你学什么乐器,只要弹得好,她都是会喜欢的。”
苏翎不语,只能是默默抱紧了琴,生怕苏若思跟自己抢。
见她迟疑,苏翎却坚定地拒绝了她的建议:“我只知殿下喜好胡琴,学别的有甚意思?思娘子莫不是后悔不想教我了,你可还记得刚才发的愿?”
“……”
她能说自己不记得吗?
苏若思尴尬地笑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教习的前途是一片灰暗,她的琴音虽不及诸位大家,但也算是清冽独特,常被赞蕴含风骨。可这苏翎……看着对方用弹棉花拨弓弦一般的手法折磨着琴弦,苏若思险些没气晕过去。
多年从业的良好职业操守让苏若思保持微笑,好歹是收了钱的学生,她忍了。
苏若思只在心里肯定了一件事,若是苏翎哪天真让东宫那些人或是太子欣赏到这样‘绝妙’的琴音,那自己这个老师怕不是要‘名扬天下’了。
到时候,这中曲哪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苏郎君只须记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便好。”苏若思沉痛地说道,“我不与殿下说你学琴的事情,你也别跟人说你的琴技是我教的,要是有一天不小心传了出去,我可是万万担不起苏郎君老师的名头,我们这笔交易必须保密。切记!一定!一定要保密!”
苏翎不懂对方为什么表情这么凝重,但苏若思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于是他点点头,肯定道:“是,我一定保密!我们都守口如瓶,一定会给太子殿下一个惊喜!”
那是惊喜……还是惊吓啊?
苏若思心里苦,可是也不敢说。她只能掏出两团棉花把自己的耳朵堵住,然后脸上保持着苦笑,继续帮苏翎给季尧年准备着这份‘惊喜’。
傍晚。
苏翎因为练琴把自己的手指都弹麻了,他一边揉着手一边赶在宵禁前溜回了家。
谁知道恰好遇到苏元寿和苏宣庆一起从龙兴寺上香回来,她和哥哥站在一旁亲眼看着弟弟翻墙进了院子。
苏元寿看见苏宣庆黑了脸,赶忙为弟弟找补:“雀奴可能是觉得天太黑了,翻墙回他的院子更方便些,不然走正门还要麻烦下仆,说不定还要惊动爹。”
“宜陶,你觉得我是个傻子吗?咱们家大门上是贴了封条?他有门不走非要翻墙,难道是因为最近修炼了什么大鹏展翅的秘术?”苏宣庆扯了扯嘴角,声音冷得吓人,“更何况,太子今日不在东宫,他下了值不回家,也没有和别人赛马,你说他是干嘛去了?”
苏元寿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有些不确定地说:“他……他说不定是和官场的人应酬去了,他这不是刚到东宫吗?有人情往来也正常,大哥你就别多想了。”
“他最好是!”
苏宣庆哪里不知道弟弟妹妹在背后做了什么,只不过春闱在即,且让那姓袁的猖狂两日,待科考过后,他定要将人吊在国子监柱子上打。
这般轻浮浪子,怎可与自己的妹妹相配?
袁溪旭这厮简直玷污了天下读书人的名声!
25. 九锡宠臣
五日后,东宫。
高砚舟呈上了自己近日的调查结果,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太子,他突然觉得有一种陌生感。比起几年前的亲切,对方身上好像多了沉稳和从阴暗处归来的狠戾。
“殿下早就知道此事了?”
高砚舟望向面前的人,神思游离,“如今春闱将至,今年的知贡举主司乃是□□宏,考试一切事宜皆由礼部承办,大部分人都提前托了人情递了诗,甚至有人都求到最上面了。”他说着指了指天,借此暗示这届考生的竞争压力之大。
姜聆桓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灰白毛羽扇,坐在一旁神哉哉地摇着:“□□宏这个老狐狸,他本就是礼部尚书,现在居然还拿下了这等肥差,待杏榜一出,那他可就是这一届考生的座师了。我就说他那么吝啬一人,怎么突然就遍邀京城显贵,就连我都能收到帖子,没想到大家还都愿意给他面子去,敢情前段时间他大操大办自家老母的寿宴就是为了这事啊?这口风倒是漏得快,朝中诸君竟都提前知道了。”
“顺水人情,没有人推荐,他又如何能快速衡量考生才情品行的高低?”
季尧年了解朝中风气,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改变,而是如何借力上位。
高砚舟看着太子,有些看不懂她想要做什么:“殿下虽然派臣查问,可提前向考官举荐乃是朝中惯例,殿下这般上心,可是要借着春闱一事搅乱视线,重新入局?”
“是也不是。”
季尧年笑着看向一脸茫然的高砚舟,“你继续查便是,现下有了名字,但仍不知他们当时谈了什么,你做好记录,日后自会有用到的时候。”
高砚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起身叉手离去。
姜聆桓见人走了,于是挑着眉将手里扇子搁在一旁,看着季尧年开口道:“□□宏担任知贡举主司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各家求到他面前也不奇怪,以他圆滑周全的性格,想必和平衡好各方关系,你这么关注,莫不是因为……”
季尧年眼疾手快地捞起扇子,堵住了他的半张脸,看着姜聆桓那双微眯的眼睛,她忍不住说:“不要再瞎猜了,这不是主要原因,我岂会为了一时不忍耽误自身?”
姜聆桓没挣扎,只是眨了眨眼,好像在说你就是这样的人,捂着我的嘴也没用。
此时,苏荏带着书册进来,看两人玩闹的样子,轻哼了一声:“这时候倒是知道玩了,昨日布置的课业做完了吗?在殿内这般嬉闹,可还注意你们的身份?一个东宫太子,一个马上要就任吏部侍郎的南阳姜氏子,整日不修仪容,就知道闷在东宫里涂涂画画,这般沉迷安富尊荣,纵情恣意,说出去也不怕叫人耻笑。”
季尧年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无情地羽扇丢在了姜聆桓怀里,然后施施然站起身,似是有些遗憾地说:“夫子可是冤了我,明明是听患先提到我品性纯良,乃至善之人,我哪有他说得这般。他这不在非议我吗?若他不开口,我又怎会与他争辩?”
这一番话让姜聆桓听笑了,看着站在一旁的苏荏因此气黑了脸,他差点没忍住拍手叫好。
季尧年轻咳了几声,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态:“咳咳……我本就体弱,他还借王尚书的事情挖苦于我,夫子可要为我做主。”
“怎的又是我的错了?殿下好生不讲理,我刚才那明明是在夸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还把我一状告到了老师面前?”姜聆桓语气中带了些不满,但说话的时候笑得险些把自己舌头咬住。
季尧年睨了他一眼,拍着书案道:“我可是太子,我说什么便是什么,难道还能冤了你去?”
姜聆桓摇着扇子,轻啧了一声,大有和季尧年一战到底的架势:“殿下有这般心气,不如去大理寺将高大人给换了,怕不是能在几日内将这些年的积案都清了,到时候那还能省些人力物力,怕是就连朝中诸君都会对您推崇至极。”
季尧年扯过姜聆桓的宝贝扇子握在手里,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阵猛扇:“你这人还没去吏部,倒是先安排起我来了?真是狂妄!往日把你骄纵惯了,竟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君了,还敢这般议论我?”
“君子上谏天地,下安万民。我既身为臣子,又常伴殿下左右,有何事不能说?殿下莫不是想以权压人?”姜聆桓瞪眼看着季尧年那副不爱惜的模样,有些心疼自己刚得的这把羽扇。
季尧年见他因为担心扇子而抽气,笑着将羽扇递远了些:“此话何意?”
“意思就是……”
“够了!”苏荏头疼看着面前怼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的两人,气得直接伸手说道,“把那扇子拿来,你们不就是不想背书?何必演这出戏来搪塞我?真当我是好糊弄的?”
姜聆桓见自己的扇子被收走了,立刻便老实了,他什么话都没说,立刻后撤两步乖乖躲在季尧年身后,以此证明这都是太子发的话,自己是无辜的。
季尧年暗自唾他不讲义气,明明是他们两人一起合谋,怎么现在被苏荏戳破了,却把她推到最前面?
“夫子。”季尧年笑得十分礼貌,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和姜聆桓的胡闹,“这……这是个意外,我刚才其实是与听患临时进行一场如何正确谏言的辩论,夫子来时没有听到前面的,只听了下半场,觉得如何啊?”
苏荏没好气地背过手去,他将扇子一甩,表情严肃地一坐,摆足了自己老师的姿态。
“莫要再胡闹了,如今你既有了重新参政的想法,那便认真地去做,有为师替在前方撑着,何愁没有来日?若是因为过去的事情郁郁寡欢,那岂不是让躲在暗处的人平白看了笑话?”
“还有你!”
苏荏看向季尧年身后的姜聆桓,恨铁不成钢地说,“让你在殿下身边是望你可以时时照顾她,劝诫她,可你呢?整日里随她摆布,她要去摘桃儿你便给她搭梯,她要去参加别家大臣母亲的寿宴你便乐颠颠地陪她去,她说一句不想上药你便替她藏纱布,你还有没有一点为人臣子的自觉?怎么什么事情都随着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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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后面干嘛?看着我的眼睛!姜聆桓,告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苏荏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把姜聆桓发买西北。
姜聆桓哪敢抬头,只能低头一个劲儿地盯着太子的革带上玉坠看。
季尧年心里明白这是苏荏借着训诫姜聆桓来说自己近日行为举止不当,见姜聆桓没吱声,于是她便主动开口揽责:“夫子不必如此要求听患,他又不能逆着我的心意,本就是我自己行为轻浮,怪不得旁人。”
苏荏本欲张口说她,可一想到季尧年好不容易有了精神头才从堪堪塌上爬起,就算是瞎折腾又能怎么样?左右不过是少年脾性,终日困在东宫养病憋屈坏了。
心里的万般忧郁最终只化为一句,“你自己注意的身体。”
季尧年像是没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面上一副轻松释然:“夫子不必担心,大齐人才济济,何愁寻不到与我有缘之人,即便现在没有,将来也未必就寻他不到。不过是当年误食了些毒药,身子娇弱了些,也不至于就丧了命,哪怕再多人想惦记这个位置,可这么多年,我不还是好好地活着?”
苏荏叹着气,甚是悲观。
“你们两个整日就乐呵着吧,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苏荏一抬眼便看见姜聆桓像个大鹌鹑一样缩在季尧年身后,他两眼一黑,险些没稳住自己的仪态,要不是害怕砸到太子,他定是要抄起手里的羽扇扔过去的。
季尧年像是看出了他的意图,于是将手边的作品集递给了苏荏,示意他仔细看:“夫子请看,这是裴炳今日带来的,您觉得如何?”
苏荏接过册子仔细翻看着,才瞧了一页便开口大赞道:“这是从何处得来的?这字迹瞧着遒劲,颇有一番风骨。细读文章内容也是十分犀利,论及时弊比起一般的纸上空谈草草论断,倒是长远有见地的多。”
季尧年拉着姜聆桓坐下,认真看向苏荏:“做文章方见本心,只观此文,您觉得其书者如何?”
苏荏思忖了片刻,再度翻看着文章,最终说道:“文章虽通篇未见恭维谄媚之意,可忠君献身之理却贯彻其中。他若为官,必为圣人股肱耳目。此人的观点虽看着稚嫩,可假以时日,工其践行,成否未可知。若你单问我文章,我会赞扬其心力高洁,文采卓然,可殿下要是要论及资质考校……”
“出身寒门,却有辅国之资。”姜聆桓接过话,轻笑着说,“他若得圣人赏识,二十年之后,大齐说不定又会出现一位九锡宠臣。”
苏荏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季尧年见两人都是这般态度,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书信封好,召了乐莅进来。
“将信带给王尚书,另备厚礼送给他家老太君,算是给上次的事情赔罪了。”
苏荏见她打算荐人,虽不知道季尧年是从何处寻来的能臣,但此子才华斐然,言语大胆却不失进退,若能为东宫所用……
那必将是一把劈向诸君的好刀刃。
26. 春闱已过
春闱三场皆过,历时九天,苏宣庆从礼部出来,望着头顶湛蓝的天,心下澄澈。
只是还没等他喘口气,就看到了袁溪旭悠哉悠哉地从自己面前走过,对方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明明看见了自己,却像是陌生人一般直接把他无视了,全然不把自己这个大舅子放在眼里。
苏宣庆本想上前拦住人质问,可周围考生众多,他不愿和袁家当中撕破脸。毕竟苏元寿现在还未和离,此事本就是袁溪旭的错处,他日日夜宿青楼,流连温柔乡,道德败坏,与他同下考场,实乃君子之耻。若今天因为自己的冲动鲁莽就坏了妹妹和苏家的名声,那便悔之晚矣。
苏宣庆心里憋屈得很,还没走几步,便听到周遭有人懊恼自己刚才的策问没有做好。
细细听来,对方竟是临了差几句未誊写在卷上。
苏宣庆侧目看去,那人一身朴素的圆领窄袖衫,年岁和他差不多大,看起来也是位清俊的郎君,对方此时正因为刚才答卷的失误懊悔,不住地捶胸哀叹,想来这次的春闱是悬了。
没把控好时间,又怨得了谁?
既下了这科考场,一靠天命,二靠人情,三才由自己这个答题者做主,若连这唯一要靠自己决定的事情也做不好,那便由不得考官判他落地不中了。
苏宣庆不同情他人,只借其遭遇引为戒。
他看着考场外来接自己回府的妹妹和特意告了假来的弟弟,一直紧绷的神经难得松泛了些。
“不是说让府里的小厮来接吗,你们怎么还是来了?春日里还是有些冷,瞧着你们也是等了许久,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些?”
苏宣庆接过了苏元寿递给自己的披袍,自己没有用,而是有些担心地披在了妹妹身上,然后看着站在一旁的苏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说教起来:“雀奴,不是兄长说你,自从你去了东宫,为何整日里不是在家中窝着,就是在外面乱晃,人总是不在东宫。你到底有没有珍惜殿下给你的这份机会?你可知,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你这般糊弄,是在作践殿下的心意,要是让有心之人知道,定要告你个不敬失职。即便殿下不怪罪你,可此事一旦传扬到其他朝臣口中,你一人挨骂不要紧,可莫要连累家里严谨恭敬的官声一并受损。”
苏翎无辜躺枪,他本想说是今日太子特允自己来的,可是又害怕说出来会让大哥多想,最后他只闷闷地说了句:“知道了,反正大哥你这会肯定能中。既然兄长你只考这一次,那我自然也只会告一次假。若真如兄长所言那般,殿下便是气我因为你的事情玩忽职守,只有这么一回,绝无在犯的可能。”
“……”
这孩子,怎么是个死心眼?明明一家都是聪明人,怎么就他说话这么难听。自己这是在提醒他小心谨慎,切不要恃宠而骄,他怎么听话只听表层,都不过一下大脑的?
苏宣庆被苏翎的话气得一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苏元寿则是抿唇一笑,扯过苏翎藏在自己身后解围说:“爹已经在府里备席等着了,兄长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让他久候了。”
“走吧。”
苏宣庆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心里苦,但也不想和苏翎这个天生缺心眼的家伙计较什么。
偏苏翎还不知道,甚至追问道:“兄长刚才在里面可看见袁溪旭了,那厮目中无人,你是没瞧见,他人明明都从阿姊面前走过,眼睛直盯着阿姊看,可竟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活像是冤家转世,真是气煞我也。”
苏宣庆看了妹妹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才扭头骂苏翎道:“你今日怎得这么般话多?莫不是冷风里久站吹傻了?”
苏翎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元寿,愤愤不平地说:“兄长你别骂我,我刚才已经劝过了,可阿姊却说日后和袁溪旭这般和平相处也好。我只是觉得那姓袁的该打,他就不是什么好玩意,我们苏家不该受着委屈气。哪怕他袁溪旭再有才学,能中第做官,我到时候定一状递上去,非要叫他颜面扫地不可。”
“这话在我们面前说说也就算了,人前少张嘴,多做事,别总是这样毫无顾忌地说话,小心遭人骂。”苏宣庆听到这话眉毛皱起,心里虽然不满那厮的做法,但还有不放心地叮嘱弟弟。
不说话,只做事就不会被骂了吗?
苏翎莫名想到了自己被太子训斥的瞬间,蓦地红了脸,连连否认道:“人前多说,总有好过背后犯傻。更何况那也不是骂,是规劝……我是接受的。”
“?”
苏宣庆不语,只是一味地叹气。
他很想问问苏翎,是不是今天出门路上风太大,把对方的脑子给吹飞了。虽然平时也不见得苏翎人有多机灵,但也没见过他这般犯痴模样。
说到底,太子还是没放过他们苏家,自己的弟弟本就不聪明,也难为殿下还愿意收下他,日日放在近前。这等折磨,实非常人所能忍。
苏宣庆不由发散得地想,难道殿下是故意把苏翎压在东宫,想借此拿捏他们苏家的短处,然后用幼弟威胁他与父亲?可是这……看着苏翎这样子,也没像受什么委屈的样子,要是他被太子欺负了,估计一早就把东宫闹翻天了。
苏宣庆想得头都大了,也想不出其中关窍,本想再问苏翎几句,谁知他一转头,便瞧见弟弟因为袁溪旭气愤的样子和妹妹那副毫不在意的表情,顿时,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坎坷。
这日子谁爱过谁过吧,他反正是不想过了。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先将妹妹的事情解决,至于苏翎……对方好像在东宫待得挺开心,一边领着薪酬,一边在外晃悠。这样的日子,换谁过都会开心吧?
第二日午间,苏宣庆进了苏元寿的院子,看着对方气定神闲捧着书册看的样子,他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他不怪妹妹没有博得郎君的心,只觉得那姓袁的委实混账。自己的妹妹才貌双全,便是嫁入皇家也使得,可偏偏这样好的人,当年却嫁于了袁溪旭这样的浪子。
“大哥?”苏元寿听到侍女撩开珠帘的声音,搁下手里的书,施施然地起身迎他,“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找我吗?”
苏宣庆沉默了半晌,在妹妹有些疑惑的注视中,他几次欲言又止。
苏元寿约莫猜到几分,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轻柔地说:“兄长何必这般为难,你我兄妹之间有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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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说的?虽然这两年我久不回京,但我们往日素来亲厚,想来能让兄长这般难以启齿的,也就只有我的夫君了。”
“元寿。”苏宣庆面上吞吞吐吐,最终还是开口说,“我知你这些年过得不顺意,可人生在世百十来年,我们都要向前看,那袁家既轻视于你,你又何必把自己困在这里?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如今殿下都从旧日里挣脱出来了,那大哥相信你也可以,有父亲和我在,定不会叫世人非议你半分。今后的路如何选择,皆由你自己做主,可袁家那条绝路,你断然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
苏元寿见自己哥哥脸上认真的神色不似作伪,可她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如今成功近在眼前,她委实不愿放弃,哪怕要堵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她也要为自己一搏。
“兄长不必再劝了,我相信自己的选择。”苏元寿别过脸,不想跟他争辩。
苏宣庆没想到苏元寿居然还这般坚持,也有些恼了:“你的选择?那袁溪旭行为这般放肆,他是根本没有把你这个正头娘子放在眼里。放眼这京中的世家子弟,哪怕就是再纨绔不堪的二世祖,也没见过像他这般毫无顾忌,不知收敛的。宜陶,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兄长不也是如此吗?当年被殿下拒绝之后明明可以直接入朝,却偏偏要耗费三年考了功名证明给天下人看,势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殿下当年错过了什么。为了和太子置气,兄长平白耽误了这许多时间,又换来了什么?”
苏元寿索性直接将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看着苏宣庆震惊里带着些受伤的眼神,她险些就要开口应了。
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忍了这么多年,明明只差一步,就差一步。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即便今日开口劝她的人是她的至亲,她也绝不会轻易妥协放弃。
苏元寿平缓了下情绪,看着自己哥哥落寞的眼神,再度开口:“兄长与我性格相似,若看准了什么,那便势必要将它拿下,无论是用尽手段,还是争抢撒泼,抑或是潜心布局,最终不都是为了自己心里的那点执念?兄长自己都放不下,又何苦拿那套说辞来劝别人。”
苏宣庆怎会不懂那种被人随意舍下的滋味,他看着面前妹妹倔强不肯的模样,心下一横,强逼着自己说违心的话:“你和我怎能一样?我所求皆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和家族荣辱,可你这般囿于袁氏,不仅消耗自己的青春年华,还让整个家族难堪。宜陶,你就松松手吧,放过那不知珍惜的袁郎君,也放过你自己。”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元寿不愿与他争辩,“兄长不必再劝了,我今日是绝对不会和离的。”
苏宣庆虽气愤,但也不好强逼着她,最终只能负气离去。
即便苏元寿不愿和离,他也打了主意要想办法让那袁家主动开口。
女子韶华易逝,他不可能因为妹妹一时的固执,便亲眼看着她毁了自己的一生。
回去院子的路上,苏宣庆想起今日应当是休沐,可为何不见苏翎那小子?前些日子自己虽忙着,但也知道苏翎这家伙时常搞失踪那一套,现下正是需要他的时候,这家伙又躲哪去了?
苏宣庆扶额叹气,心中甚累。
27. 鲁鱼亥豕 平康坊中曲。
平康坊中曲。
苏宣庆劝妹妹和离失败,心里气愤难平,便向书童打听到了袁溪旭常去的地方,整个人乔装打扮一番,悄悄溜进了花楼。
许是因为诸君刚从春闱中解脱,本次下了考场的世家子弟多聚此达旦欢筵,侈靡盛极。
于是乎,苏宣庆才刚进中曲没几步,便遇到了许多熟人,他不得已遮住半张脸,一路闪避。
楼下迎送宾客的柳吟月一眼便看到了这位偷感极重的郎君,见他想要上二楼,她便笑着迎上去,拦下了苏宣庆。
“郎君瞧着面生,想必定是第一次到这儿来玩吧。”柳吟月笑着将人缠上,“不知郎君是想听曲儿,还是想瞧娘子跳舞啊?”
苏宣庆面上一僵,他一贯孤高自傲,自诩清雅,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眼下被人拦住,虽不至于无措,但也有些紧张自己会被人看到。他面上装得坦然,心里已经开始紧张起来:“姑娘既是楼中人,不知在下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
这个对话展开好像有点熟悉?
柳吟月有些不确定,打算再听听。她做出一副娇弱的无害模样,浅笑着说:“不知郎君想问什么?奴知道的不多,但若是郎君想知道,那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宣庆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态,然后从怀中摸出几个金饼,藏在袖子悄悄递给她,压低声音问道:“姑娘可知前几日那位在此一掷千金的袁郎君?据说他在楼中有位相好的娘子,容貌才情甚好,我想一睹芳容,不知姑娘可否替我引荐一番?”
“郎君想见思娘子?”
平康坊思娘子盛名在外,有人好奇约见是寻常事,只是……
柳吟月面露遗憾,眉宇间带着些惋惜:“今日可真是不凑巧,那位思娘子近些日子下午这个时辰都有人约见了,郎君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一听最近这个时辰都被一人约下,苏宣庆脑中的警铃立刻嗡嗡地作响,天灵盖仿佛都炸开了,已经在心里认定那人就是袁溪旭这个混账羔子。
“不妨事,不妨事。”苏宣庆忍着火气,笑得有些怵人,“我心诚,为了见思娘子一面,便是叫我在这里等几个时辰也是愿意的。”
“郎君要不稍去席间坐坐,看时辰,估计再等一会儿就该结束了。”柳吟月想到苏若思昨日愁眉苦脸对自己说今日打算早些歇着的想法,默默在心里盘算着授艺结束的时间。
苏宣庆看着前方那些熟面孔,只恨自己不能躲到柳吟月身后,就更别提让他坐过去了,那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见他不答,柳吟月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将人往二楼的看台处引。
“此处稍清静些,郎君便在这里等吧。”柳吟月笑着招手,让人上了些吃食茶水,“粗茶陋食,还望郎君不要嫌弃。”
苏宣庆刚准备开口谢她为自己引荐,下方却传来了一阵极具感染力的琴音,澄然如秋潭,湱然若山涛。他不自觉地向下方看去,台中端坐着一位抱着胡琴的女郎,身形窈窕,脸上系着面纱,一人独坐,素手拨弦。
柳吟月顺着苏宣庆的目光看去,见他感兴趣,便用茶勺舀着茶,似是无意地开口介绍道:“这位登台的芊娘子,便是那位让袁郎君一掷千金的姑娘,她师从路大家,一手胡琴当真是绝妙。如今春闱刚过,大家便都来跑来赏鉴琴音,今日楼里可是做出不少好词句。”
“琴声悠远,确有大家风范。”苏宣庆细听了一番,心里也不由得赞叹,“这位芊娘子琴技当真是好,即便是天资聪颖之人,要在如此年纪便能达到她这般水平,也必定要费一番功夫。”
说完这话,苏宣庆便沉浸在乐声中。
直到走上楼的江行年眼尖看到了他,才欠笑着走过来,出言调侃:“我当是谁呢?原来像苏大郎这般清风俊朗的高洁之人,也会来这里厮混玩闹,敢情我爹总是赞苏郎才华横溢,人品贵重,还爱拿你标榜名士俊杰,谁承想这竟然一场误会啊?”
“江郎君客气了。”苏宣庆这皱着眉,不愿与他多说,“是令尊抬爱,某愧不敢当。”
姓苏排行老大,还能让仆射之子江行年开口主动攀谈的,这京中想必也只有卢国公家的大郎君苏宣庆了。
柳吟月一听苏宣庆认下了这身份,登时便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江行年随意地坐在一旁,示意柳吟月将空杯盏倒满:“我还以为你们苏家不打算管袁溪旭那厮呢,不过你放心,前些日子他可是狠狠被陆子戚摆了一道,千金之价换美人一曲,哪怕就是占据汝南的富豪之家,它也要肉疼许久吧。”
“你说什么……陆子戚?”
苏宣庆猛地抬起头,杯中的茶洒了大半。
“你怎么还是这么害怕他啊?”江行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是被苏宣庆的反应给逗笑了,“你放心吧,不是他本人,他若进了京,不等人通传,殿下早就把人绑进东宫了,还消得你在这里着急?”
“……”
苏宣庆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但陆子戚这个人……实在是太让人害怕了。
只要他有在,那京中诸贤将永瞠乎其后。
“那可是当年一状定乾坤的陆大状元郎,真是可惜了。”江行年想到那个人,也是一阵叹惋,“三年已过,这次科考你可有把握?”
苏宣庆将茶盏搁下,看着杯中一圈圈漾起的水纹,他默默攥紧了拳:“他陆奉钺能做到的事情,我自然也能。世人多赞他江南俊才,其母乃先皇后之妹,他本人更是从小寄养宫中,与皇室亲密,可我赵郡苏氏又何尝不是四世三公的簪缨世家?我自问才学不逊于他,只不过是少些机会罢了。”
江行年没说话,但眼神却诉出了他内心的不认同。
气氛一下冷了,柳吟月见此便笑着开口打诨说:“两位可是觉得楼里的茶水不好,何必这般纠结,不如我去换了美酒来?”
苏宣庆沉默了片刻,又掏出了两块金饼递给柳吟月:“不必了,姑娘可知那位和袁溪旭争抢竞价的陆郎君有什么喜好吗?她平日里来此处有多频繁,都喜欢听些什么曲儿啊?”
看着手里的金饼,柳吟月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好嘛,这下她确定了。
不同时间,同样地点,苏家兄弟,认真掏钱。
为什么这苏家大郎君和他弟弟竟然能问出如此相似的问题?这两人明明都是为了袁溪旭这个纨绔子弟来的中曲,为何最后的关注点却全落在‘陆子戚’身上?
柳吟月在心里感叹着的卢国公家教。真不愧是四世三公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子弟,这苏家两兄弟看事情的思路和出手塞钱的方法简直是一模一样。要是卢国公在多生几个,说不定这苏家的金库就要被掏空了,殿下也能借此发一笔横财。
“也不好与郎君多说,不过楼中人皆知陆郎喜好胡琴,每每来此,必要听人弹奏。”
柳吟月看着楼里的假夫给自己比了一个手势,立刻脸上挂着笑继续说,“您刚才要寻的这位思娘子便是陆郎君的心头肉,她如今也快好了,郎君不如随我来?”
苏宣庆起身整理好衣衫,看着跪坐在一旁准备看好戏的江行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江郎君今日怎么这般闲?莫不是学那无事多舌的绿衣使者,想看我苏家的好戏不成?”
“非也非也。”江行年捏了块软糕晃着玩,“赫阳兄你误解我了,你一人来擒袁家那厮,怕是拿他不住,不如我来助你,老头子要是听说这事,说不定还能赞我句急公好义,侠肝义胆。”
“……”
明明就是江行年盐巴吃太多,想和自己一起揍人过手瘾,怎么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柳吟月本想将实话告之于苏宣庆,可看着他这般怒气冲冲打算去找人算账的表情,她还是选择三缄其口,任由对方发挥去了。
江行年唯恐事情闹不大,见苏宣庆默许了自己的话,他便边往屋里冲边大喊着:“袁狗!有了正头娘子,还敢日日在这里厮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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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欺辱欺负苏家娘子,莫不是没把我赫阳兄放在眼里?如今你舅兄已经找来了,你还不速速出来谢罪!”
见没人吱应,江行年便又挥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长棍,叫嚷着往里走去。
“袁溪旭!我知你有功名在身,说出去也是得了皇恩的举人,可你秉性败坏,便是闹到御前,百官也不会为你多说一句!还不出来……”
谢罪两个还说没出口,江行年便看了一张熟悉的脸。
“……”
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江行年沉默了。
不是,弟弟,怎么是你?
说好的袁溪旭呢,这屋里水灵灵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换成另一个了?
江行年疑惑,江行年不理解。
就他犹豫不决的瞬间,慢他几步的苏宣庆就跟着冲进来了,苏宣庆看着面前慌张藏东西的苏翎,感觉自己险些要背过气去了。
苏宣庆气得一把掀开那碍眼的纱帘,突然暴露在人前的胡琴和再配上苏翎那副紧张兮兮几乎要吓死的表情,两者结合起来显得格外滑稽。
“你在这里是做甚?”苏宣庆咬着牙,气得手都在发颤,“我就说为何在家里寻你不见,敢情你是有家不愿回,就来这里找姑娘?”
“兄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下次注意可以吗?”
苏翎本想解释,但又觉得即便自己与他说是来学琴,他哥也不会相信这番说辞,再加上自己还掏了这么多封口费,为的就是保密,他可做不出来毁约的事。
“好好好。”苏宣庆连说三个好字,怒极反笑,“你还敢有下次?真当自己在外面闯了一圈回来,得了殿下赏识,成功上了东宫的大船便可以肆意行事了?竟然完全不顾父兄这些年对你的教诲……苏翎,你如今真是翅膀硬了,是不是觉得我管教不了你了!”
苏翎一听这话头都要炸了,他是真的没有啊。他一个劲儿地道歉,真诚地都要跪下了:“兄长,我绝无此意,我听训多年,怎敢忘记家规家训,今日之事不过是场意外。”
“意外?这等事情,能有何意外?”
苏宣庆也注意到弟弟衣着齐整,来之前也听闻苏娘子是位音律大家,甚少有人得她青眼成为入幕之宾,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隐情?
思娘子一看见苏宣庆这捉奸的架势,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她及时站出来打着圆场:“这位郎君误会了,苏郎君是刚才是在问我那位袁溪旭郎君的事情,又害怕我被再被对方约见,丢了苏家脸面,他便直接将这个时辰约下,防止袁郎君再来听我奏曲。”
“此事当真?”
苏宣庆总感觉哪里奇怪,但话里的逻辑是对的,他的弟弟他自是了解的,哪怕再胡闹,对方也做不出来像袁溪旭那等轻浮浪子的低俗行径。
“当真!”
苏翎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哥哥,那副活脱脱被人冤枉的表情看着苏宣庆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起来!你也不嫌丢人,快些跟我回府。”
苏宣庆头疼得厉害,苏翎私下做这些事情本来也无关痛痒,可江行年刚才嚎的那几声,直接让周围人把关注度拉满了。这可如何是好?
好事者江行年在一旁抬头望着天花板,心里懊悔不已,觉得自己今天回家应该又要挨老爹抽了。
“兄长……那我先走了,你们一会儿再出去。”
苏翎说完便掏出帕子将自己的脸围堵住,在几人都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翻窗潇洒地离去了。
“……”
敢情他每日就是这般出入的,怪不得没人看见他。
苏宣庆痛苦地闭住了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完美诠释自己此刻内心的无助。
江行年看着对方麻利翻窗的身影,要不是苏宣庆表情不对,他都恨不得立刻拍叫好。他心里觉得苏翎这小子真上道,不愧是太子殿下看中的男人,不仅身体倍棒,这人也聪明啊!
他们殿下果真好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