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与千树长》
1. 春光已至
她曾以为,不死树长生,她的命运该是做一个观察者,静观世界变迁,而非周而复始地拥有,再失去。
可是,她忘了,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苏醒的那一刻,她的选择就注定了,她无法置身事外。兰因絮果,早已为这宿命的开始写好了结局,所谓命中注定,皆因选择。而她与他,从未后悔。
混沌之初,天地自然衍化生灵。
昆仑山,天池畔。
一颗白色龙蛋掩藏在一棵通身枝桠雪白的树后。可惜这树尚未长大,而这两抹白在风沙烟尘又中太过显眼,引来了觊觎者。
浓重的黑色魔气烟雾般笼罩了过来,只一瞬间,这棵树便被千丝万缕的魔气缠绕,它颤抖着、抗衡着这无序又混乱的力量。
“不可以,这枚蛋既然选择呆在我这儿,那就是在我的庇护范围里了。”树在摇晃着。
“不自量力,不过是个初生的小树苗。”只听一声嗤笑后,狂风席卷,沙石漫天,而树身瞬息间爆发出眩目的光芒,吞噬了黑色,随后皆化为虚无。
风停,雾散,只剩下了那一枚白色的龙蛋。而蛋壳也在这强大的冲击里破碎,一滴鲜红的血穿过好似静默的空气,渗入地底。
一只墨蓝色的小龙从破碎的蛋壳中走出来,被划破的伤口已然愈合。他刚刚好像听到了一个小小的抽泣声“呜,好疼”,转瞬即逝。可他环顾四周,有山、有水,没有树。他感知到,那棵树不见了。
“啪嗒”一滴泪落下,小龙在出生的第一天就有了一种情绪,叫做悲伤,为陪伴许久却未曾谋面的朋友。
泥土深处,深埋地底的树根,好像察觉到什么,在泥土中费劲的向上弯曲着拱了一下,但紧接着就耗尽了力气,沉睡了。
但小龙并没有放弃,他用尽力气,以灵力化水,细致而均匀地浇灌在树根周围。而后便一直静静的注视着树根的方向,久久未动,好像在期待着马上就能长出一棵白色的小树。
一片素白的寂静中,一片雪花飘扬着穿过结界,片刻停留后便融化在她眼睫,似是一滴泪,在呼唤她醒来。
于是,她睁开眼,再一次地,看向这个世界。她一袭浅青色衣裙随风飘扬,清丽出尘。丹凤眼中流转着沉静的波光,好似在为新生而欣喜,又好像在为故人而伤悲。她便是重获新生的不死树妖,应若。
“又下雪了啊。”
她伸出手,接住丝丝剔透的凉意。指尖轻点,旋即将手中的雪花恢复成原本飘落时的样子,再任由它们飘落向大地。
这是昆仑山峰的一场雪,伴着穿过无尽时间的风,覆盖了过往,凝结在此刻,成为一片片的纯白,飘向将来。
应若举目四顾,除了这一汪深蓝沉静的天池,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是了,这一片,以前原本也只有我和应龙会待一待。”
她随意的仰起头,看向忽远忽近的天空,像是被清晨的阳光刺痛了双眼一样,抬起手遮住了眉眼。
她静静的靠坐着,身后是一棵白色枝桠的风雪不侵的树,这便是她的本相-不死树。
这树看起来光秃秃的,没有长出叶子,是因上古大战后消耗过多,而现下妖力不够,灵气不多,叶片长出来可能要很久。
“过了几千年,灵气如此稀薄,短时间内妖力也无法提升太多,这树形看起来就是不大美观了。”应若嘀咕着,有点儿小小的不满意。
“还有,刚刚好像梦到最初的事情了,已经被遗忘了很久的。以至于从前那几万年里,一直都没把强大的应龙和最初那个小龙联系到一起。毕竟当初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小幼龙的样子呢。原来,那才是我们最初的遇见。”
她这样想着,微微偏头,低喃道:“可我已经快要不记得那时的心情了,还有后来的。可惜了,没看到应龙幼崽时候的样子,应该很可爱吧。”说罢,还似手痒一般捻了捻手指。
不死树妖妖如其名,不死。重伤妖力耗尽后,便陷入沉眠。如今不过就是没有了从前的妖力,需要重新修炼。但看样子,如今的妖和人,修为应该大多平平,和从前是没得比了。
她现在也只是个普通的小树妖,就这样去看看现下的世界,有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错。反正时间还多,日子还长,不如就先去妖王殿看看,不知道她们是否还在,是否还好。
应若掸衣起身,用“虚妄”把树伪装成一片虚无,确保他人看不见树的存在,顺手又加固了一下结界,便离开了。
路上,一个小兔妖嘻笑着说起新听到的传闻。“我听说,咱们的妖王鲲鹏大人,五年前在人间因为遇到了真爱,所以留在人间不回来了,就连祭祀大典都不露面了。”
“妖王大人怎么能这样,就不管我们了吗?”另一个小兔妖听了,瞬间红了眼眶。
“奇怪,鲲鹏也不该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回来,但我又只能感应到他还活着,但不知所踪。”应若垂眸,跟着这几个小妖,行至妖王殿。
“肃静,祭祀大典,即将开始。妖王大人五年前便在人间闭关修炼,不让我等打扰,今年祭礼仍由我代为主持。”肃穆而庄严的声音从崖边传来,这一任的妖族长老青羽手持法杖,迎风立于祭台之上。
“是青鸟一族。”应若没再走近,隔着风雪,稍远一些望向众妖祭祀的地方。
伴着阵阵钟鸣之声,青羽继续道:“忽然之间,今距大战,已过千年,我辈自当铭记应龙与树妖大人。
应龙与黄帝约法三章,人与妖不得互相伤害,以种族定誓约,战中杀死了魔神蚩尤,以身镇魔,而后化作星辰,被魔气所伤的人和妖也都恢复清醒。
树妖曾管理妖族,将律例法理编撰成册,同应龙一道传授人和妖清净心法,修习感悟正道,不轻易被邪魔侵扰。
树妖在大战中也倾尽全力庇护妖族,由于战后致使大地荒芜,生灵涂炭,树妖以赋生,使大地从焦土恢复生机,让人和妖的生命力更加顽强。他二人是我们妖族的信仰。
在祝词的最后,谨以此杯,敬舍生忘死的同胞,愿我们同心戮力,庇佑一方。”
“同心戮力,庇佑一方。”台下众妖们纷纷呼应着,神情庄重而真挚。
“二十八星宿里,没有应龙吧。”应若想,应龙应该化不了星辰,这祝词也不能尽信。
听到这冰冷无情的话语,一个狐妖少女瞪大眼睛,“不准你胡说!就算没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你又不是全都认得,肯定有一颗叫应龙。”
“啊,有道理,是我说错了。”应若连忙道歉,心中暗忖,现在的小妖们,真是放肆啊,但也,真好啊。
应若笑着转身,还有声音随着风飘来。
“你们说应龙和树妖大人谁更厉害呢?”
“应龙吧,他可是成神了,我最喜欢应龙了。”
“你都没见过他,哪来的喜欢?”
“我就是崇拜喜欢呀,他是人和妖的英雄,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们了。”
“可是树妖大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好崇拜她的,我也想成为她那样厉害的妖。”
应若脚下一顿,复又缓缓的走远了,“可我并不厉害,曾经不厉害,现在更不厉害。”
不想再回忆,却还是想起了最后一战的时候,当时她与应龙并不在同一个战场。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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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赶过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天,她在尘沙漫天、不分日夜的阵中看了又看、找了又找,都没找到一丝一毫熟悉的神力。怎么会没有呢,天上、地下,就只有灰烬、烟尘、浓重的风和看不见的光。分别的时候她哭过,这一次,她却没再哭了,她的心已然荒芜一片。她踉跄着起身,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
“应若,这是你的报应。”
青鸾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过来,脸上表情似哭似笑。“还记得你杀死过一只青鸟吗,那是我阿娘。”
青鸾拿出木刻的碑文,“看,这是你立的字据吧,我也要让你体会我失去至亲的痛。但看你现在的样子,我都快要不忍心了。”青鸾嗤笑着,却又连连咳血,像是笑生命无常,又像是笑终得解脱。
“对不起,虽然应该是我做的,但我不记得了。”应若又忍不住咳了一口血,颤抖的指尖拂过木碑,“如果是我错了,你杀我啊,为什么是应龙?他,是他和我说,让我好好教你……更何况,这场战争,多少人族和妖族因此牺牲。”应若五指深深刺入木碑,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仇我报完了,反正我已是重伤难愈,连自尽都没有力气了。你杀了我吧,我也算是以死赎罪了。”青鸾的声音仿佛忽近忽远。
原来,一个未修成神的魔其实并不足以让应龙神魂俱灭。这其中也掺杂了妖和人的阴谋。为了赢得胜利,蚩尤迫切的想要除掉应龙,便与青鸾结成血契,助魔族一臂之力。在最后一战,以人和妖共同的血契力量助魔成神,魔力大涨。还布下了杀阵,试图将神与魔一网打尽,让他们同归于尽。
应若闭了闭眼,血顺着嘴角滴落,“如果,你的母亲全然是为我所害,那是我错了。但,仇不是这么报的,你选择背叛,就是天下的罪人。这回,你记好了,杀你的是我,他日,别再找错了人。”话音落下的瞬间,妖力穿透青鸾的身躯,剩下一根青色的羽翼飘摇着落下。
“啊,只剩下我了。”她忽然就笑了,似哭似笑着,最后就只剩下空荡的风,风干她的血与泪。
战争以黄帝的胜利宣告结束了,战场上,人、妖,渐渐的都走了。庆幸的、欢呼的、祝贺的、哭泣的声音,也都渐渐的不见了。
那天,月正圆。即便无雨,所有温热的、冰冷的痕迹,也终将淡去。
而那一切的谋算,应龙在踏入法阵的瞬间就感知到了,但战争该到此为止了。神爱世人,以慈悲渡人。神应天地劫难,为维系自然运转而生,便也当为此从容赴死。应龙离去后,昆仑山顶从此冰封,再无妖能及。而魔并不会彻底死去,这也不过是给了人和妖喘息的时间,等他们学会团结,变得强大,也许会有更好的方法。
“说来也奇怪,有些天地初开时的事情,我确实不记得了。我曾经问过应龙,他说没关系,是受过重伤导致的。现在,我突然很想记起前因后果,也该看看新的世间了,还有鲲鹏。”应若抬首眺望一眼冰封的山顶,转身下山,走向了新的世间。
辰光山,是人与妖的修行之地。
在这个个灵气微薄的世界,正道之中,修身心以兵刃和灵气为主、修阵法、修习异术者兼而有之,但修为大多尚浅。一己之力可抵千军万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应时,此番历练,定要万事小心,不可冒进。”
“知道了,师父。”少年深深一揖,望了望师父的背影,而后转身,再向后摆了摆手,便轻快地踏出了山门。一道门,两个世界,是走出,也是走入。
不约而同地,她们选择前往京城-长安。
大梦初醒,春光已至。
2. 三月初三
南华,元和二十年春。
长安城,天色将暗。
春暖花开,一年一度的上巳节,已是灯影绰绰,络绎不绝。此起彼伏的声音不绝于耳。
“都来看看了”、“糖人儿”、“牛乳酪”、“样式别致的香囊”、“纸鸢”、“小动物花灯”、“上好的玉饰”;“我要这个”、“好吃”……
千年后的人间如此繁盛,应若只身走在街头。熙熙攘攘之中,可有一人为她而来?百花盛开之时,可有一朵簪于心上?
“姑娘,要放个灯吗?”老板娘提灯笑问。
应若驻足,略微颔首,环顾众多精致的花灯,选了一盏荷灯。
“如果有思念的故人,可以在侧面提字。”老板娘接过银钱。
“多谢。”应若双手接过荷灯,行至河边,却并未写些什么,直接将烛火映照的荷灯放入水中。身在烟火尘间,唯愿故人长安。
水波荡漾,荷灯摇曳着飘远,暖黄色的光晕,像是那已经走远的故人,遥远的从前。曾经比肩同行的,到最后、到现在,只剩她一个。
“抓小偷啊,他偷了我的钱!”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子焦急的呼喊。应若从思绪中抽离,回头看向混乱的来处,却见另一个男子背影清朗矫健,几个腾跃间,便将那偷贼擒获,周围一片叫好声。那身影拱了拱手,便被人影遮住看不见了。
应若定定地看了片刻,霍然起身,瞬间移步至那摊位前,“老板,冒昧询问,方才帮你抓贼的人呢?”
“呦。”老板倒是一笑,“往那边去了。”他手一指。
“多谢。”应若连忙疾步前行,衣袂如风,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却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走过一片片的热闹与喧嚣,行至一处边缘的林间,瞧见一棵有灵识的百年榆树,应若心中一动,轻轻跃至树枝上,覆手于树干,“以真心问真心,于识海问真灵,木之问灵。”
“榆树前辈,我想找您打听点事儿,近些年,您是否听闻过鲲鹏的消息?
“你说妖王鲲鹏啊,五年前曾在都城见过他。唔,他常去望月楼听琵琶,不过后来就不晓得了。
这人和妖也安定了好些年了,只是近几年来,魔族又多少有了些不安分。”大榆树慢悠悠的说。
“原来如此,多谢。您放心,我会找到妖王,不会让世间再起纷乱。”应若保证后,又轻咳一声,状似无意般说起,“那,您刚刚有看见什么人路过吗?”
“人?有啊。”
应若正要再细问,一男一女跑着闯了过来,应若难掩惊讶,“是,她们?”
那女子面若桃花,杏眼娇俏,那男子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似笑非笑。一个晃神间,女子手中刀光一闪破空袭来,却被那男子灵巧地腾挪,偏头躲了过去。
她口中高喊着:“墨悦,你这妖,给我站住。”而那男子全然不理,一路飞奔,还有心思回头连声解释道:“我说花染,冤枉啊,你这都已经追着我多久了,到底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的清白啊?你母亲的失踪与我无关,那天晚上,我真的只是路过。”
“墨悦、花染。曾经他们没能来得及取在一个人间游历的名字,如今倒也算契合。这一次,他们也是有缘了。”应若不由轻笑,竟是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忘记了要隐匿身形。
追逐间,只见花染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一指树上:“你竟然还叫了帮手!”墨悦听得一愣,也看向树上:“什么?我没有。”
“抱歉,我只是路过,不是什么帮手。”应若连忙整理好表情,平静从容地掠下树来,“你们继续。”
应若转身欲走,却听花染问道:“那你呢?”她指向另一侧的枝桠间。
应若微微蹙了一下眉,敛眸间心道,树上竟还有人,她都没察觉。
“我吗?”
应若听见这声音骤然抬目,在兀自平复一息后,方才缓缓回首,望向那清润又微扬的声音来处,而那人也刚好轻巧的跃至树下望过来。
这一刻,风好像停了,时间被无限的拉长,所有的声音也都模糊远去了,只剩下他温和又难掩锋芒的眉眼、清晰的灵魂印记、跳动的心声,真实的将过去与现在重合。
他还是那般,眉目疏朗,凤眼中凛然风华,神姿高彻之容。
一时间,心念千回百转,往昔种种浮现又沉淀,眼底深处波澜起伏,最后归于沉静。应若在与他短暂的视线交错后便收回了目光。原来,她刚才没有看错。她垂眸,浅浅的笑了。
“花染见过七皇子殿下,我是花府的大姑娘,今年刚及笈。”花染抱拳,没想到她竟是对皇子大呼小叫了。
“不必如此。我早已入辰光山修行,如今已是江湖中人,皇宫的事儿与我无关,以后就叫我应时吧。哦,我今年已逾弱冠。”
“那好,时哥。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墨悦,妖族,今年大概三百多岁了,本相是白猿,性格活泼开朗。最擅长火系攻击法术,喜欢吃桃子。看时哥英俊潇洒、身手不凡,我决定以后就跟着你闯荡江湖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任何妖。所以花染,我墨悦对龙神和树妖大人发誓,将军府的事情完全与我无关。”墨悦语速极快地将这一连串说了下来。
沉默,无比的沉默,一时间竟不知要从何说起。
“嗯,虽然不太理解,但这是现下时兴的自我介绍模版吗?”应若保持微笑,“那我先简单介绍完,你们之间的问题再自行解决吧。我名应若,树妖。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后会有期。”说罢,不待几人回复便飞身离开了。
榆树下的相遇,甚好。“啊,有失风度,是刚睡醒没多久的缘故吗,我的眼睛好像不太受我控制。”有什么模糊了她的视线,氤氲开来。“能再遇见你们,我很开心,也很知足了。但就这样吧,是新生就都有新的生活了,活着就好,我们有缘再见。”
隔日,望月楼,是夜。
“这儿别有洞天啊,几千年不见,人类可真是会享乐,我可算长见识了。”楼中雕梁画栋,色彩斑斓,台上几个清雅的女子载歌载舞,翩若惊鸿,各式乐器交相呼应。“虽则人美艺高,但衣裳如此单薄,连日弹奏,看着又并没有修为,不冷吗?”应若不由唏嘘。
“相请不如偶遇,应若姑娘有所不知,这楼,是我开的。所以有什么想问的,我或许知道的更多些。”身后一角的阴影处,应时不知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
应若定了定神,“堂堂皇子,抑或是江湖中人,开这望月楼,很骄傲吗?”她语调清冷,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滞闷,“就这么被跟踪被预判了?”
“望月楼是为探听消息之用,有用自是值得。”应时也不在意,淡然回道。
“不如随我去楼上雅间一坐,请。”话至此处,应若也只好颔首跟上。
应时见她在一瞬间低垂下眼眸,面色淡淡,却让他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愧疚之感,就好像,她在难过,而这难过,是因他而起。
而另一边,气氛倒是相当融洽。
“早说嘛,早知道你也是以应龙和树妖大人为榜样,我肯定相信你的!”花染颇为开心,“还有,你以前是不是总待在我家院外的那棵桃树上?是你吧?”
墨悦眼角带笑轻声应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从今以后,你我就是异父异母的好兄弟了,将军府的事,我定会帮你查清楚的。走,去喝点?”就这么简单愉快,二人渐渐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望月楼雅间内。
望着案几上颇为好看的点心,
应若压下心中的涩然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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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解自己,既已入局,那便顺其自然吧。第一次相遇,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各有缘法、各担因果。第二次,她可能也不想再离开了。
应若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所以刚才我问的不是榆树,是你。这是什么障眼法?”
应时轻啜了一口茶,颇为意外地抬眼,“秘密。”
“我就直说了,先前跟踪你,是我看错了,以为是熟人。我找妖王,是关心妖族。我希望天下太平,就这样。”应若坚定而认真的看着应时的双眼。
“五年来,你倒是唯一一个真心打听妖王下落的,我暂且相信你。”应时将茶盏放置在案上,“不过,我的消息,都是有价格的。”
“我要有关妖王和魔族的所有消息,你想要什么?”应若正色道。
“我要你帮我取得应龙大人的乾元剑。”应时略微压低了眉眼。
“成交。”应若爽快地点头答应。
“你都不问,我要乾元剑做什么吗?”应时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你做什么,是你的事。是非对错,都是你的选择。只要你有那个能力去做,并且不后悔。更何况,我相信,能拥有乾元剑的人。”应若云淡风轻地笑了,却又话音一转。“不过,还是立个字据吧。”
“人与妖之间的信任,这么短暂、这么脆弱吗?”应时却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是。别说人与妖,妖与妖也是一样。有了契约,你我都能更安心,何乐而不为呢?”应若似意有所指。“对了,契书,你来拟吧,我有点儿累了。”
“当然。”应时欣然提笔。
“应时会尽其所能帮助应若找到妖王鲲鹏,应若会帮助应时取得应龙的乾元剑。应时和应若共享一切消息,一同对抗魔族,行正义之事。
以此为念,永守此约。”
“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对抗魔族了?”应若有些讶异地望向他。
“就现在吧。”应时笑着看过来。
“你做你的皇子、或者做个普通的江湖客,不好吗?”应开目光悠远,忆起曾经问过应龙,那时他说:“如果有来生,我希望做个平常人或者妖,天下大事与我无关,我只需要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那你就做一个普通的小树妖,不好吗?”应时反问,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确实还有一个原因,我看你很是面熟,总觉得在哪见过你。”
“好好好,我信了。”应若似是无奈般一笑置之。“是真的,好像是心里,又好像是梦里。”应时在心里默默地想。
“以我心念,永守此约。”二人皆并起双指,轻触心口,再直指契约,一道墨绿、一道墨蓝的灵力各挟一滴心头血,附于契约末尾,血迹旁边,便也显现出了二人的名字,“应若、应时”。
“稍等片刻。”说着,应时拿出一块玉佩。烛光跳动着,许是离烛火有些近了,应时的耳廓略有泛红。他专注的雕刻着手中润泽碧绿的玉石,时而停住思索,时而眉目舒展,翠绿的玉佩上,一颗小树渐渐成形。“契约先由我保管,这玉佩就当作信物送给你。”
“好。”应若答应着,但看着这玉佩一时竟有些怔愣。当初送出的玉石再也寻不见了,但现下的玉佩也很好,那棵小树看起来的确很像她的树形。
应若便将玉佩系在衣摆间,嘴角带着温和笑意,“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应时收好契约书,跟着起身。他总觉得,直到此刻,她的眼中,才真正装下了一个他。
二人走下楼梯,却见墨悦在门口拉着花染,冲他们挥手,“时哥,应若姐,你们在这儿呢。”
应若看着他们,突兀地笑了一下,手肘碰了碰应时,称赞道:“好谋略。不过,标准是什么?”
三月初三,故人当归。
3. 青云向晚
趁着他们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时间,应时言简意赅:“合眼缘。刚刚好,我眼光不错吧?”
应若和应时互相对视一眼,皆划过些许欣赏与莫测之意。
“时哥,哎呀,非礼勿视。”墨悦总算到了近前,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秘密。
“算无遗策,倒是坦然。”应若对着应时调侃着。
“我心怀坦荡,自是无比坦然。”应时泰然自若。
契约好像莫名的拉近了应若和应时之间的距离,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可以有各自的秘密,也可以轻松随意的说笑,颇有一见如故之感。
“时哥,你们在说什么?还有在树林里,你刚和我俩说了一句将军府的事情可能和妖王有关,看见应若姐走了就也不见了人影,到底要如何去找妖王?”
“出去细说。”
四人行至桥上,应时神色自然地忽略了第一个问题,只沉声道:“五年前,我听宫里人说过,妖王是因追查妖族事宜,最后到了西郊山庄附近,就再没有消息了。”
“总之,我们都要先去山庄探一探究竟。”花染坚定道。
“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动身吧,应龙和树妖大人保佑,我们一往无前!”墨悦一拍手,眼里满是兴奋和憧憬,“长安四侠,就是我们啦!”
“你们,不会都信奉应龙和树妖吧?”应若一言难尽。
“难道应若姐姐不信?”花染脸上一副如果你不信,我就看错你了。
“信,当然信。信仰之力果然强大。”应若马上表明立场。
笑意在眼角眉梢晕染开来,四人的神情第一次的如此相似,就像是春花为见,知前路艰险,仍奔赴战场的那一年。
树影婆娑间,烟花接连着在夜空中绽开,灿烂夺目。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无趣。而一群人在一起,即便相识不久,就这样走走停停,都觉得温暖又幸福。
不远处的琼花树上,许多小花苞密密地拢在中间,最外圈是一个个稍大的花苞,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经绽放了。可以窥见全然盛开时的洁白如雪,仙姿绰约。
“喜欢琼花?”应时的目光还在眺望着远方,却突然在她耳边轻轻问道。
“还好,只是觉得眼熟。但昆仑又没有琼花。”应若收回视线,望向他的侧颜,也轻轻地笑了。
“我也觉得琼花好看,花开会更美。”他又望向那花树,不知是在说谁。
火树银花,流光千点,岁时有遇,意若春长。
“我往这边走“、“我也是”。就这么一直走到了客栈。“真巧,我们竟然住在同一家客栈。”墨悦意外。
“哎。”应若摇头叹息,径自上楼去了。
次日清晨,四人以法术“瞬息”行至青云山,潜至山庄偏门入口,入口处有两名士兵把守。现身的刹那,钥匙便落入花染手中。墨悦瞳色变深,“无相”二字一出口,那两名士兵皆瞳色幽深,眼中空无一物。
四人便这样轻易的进入了山庄,入目一片诡异的寂静,没有风声,没有鸟鸣,只有大片翠绿的竹林。中央有一条狭窄而笔直的青石小路,通向尽头的一间茅草屋。
墨悦正欲向前走,却被无形的力量挡住了。“还有结界。”
这莫名熟悉的波动让应时若有所思,他缓缓上前,每走近一步,跳动呼应的声音便愈加清晰,似是魔气。应时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捏诀,“启元、有容”。只见结界的边缘显现出来,也在逐渐变化扩展。“我们现在在结界内了。”
沿着小路,行至门窗紧闭的屋前。应若上前一步,在推开门的瞬间,守护法术已然成形,却并未收到攻击。
“花染、墨悦,你们在外面守着,我们先进去。”应时叮嘱道。
“你们也千万小心。”四人互相点头致意。
应若同应时并肩,走进了屋里。在双脚落地的那一刻,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屋内的神龛前,一个男子的背影跪坐着。“我乃妖王鲲鹏,何事扰我闭关清修?”
“妖王何故在此闭关?”
妖王突然转身,霎时间狂风大作后,这间茅草屋消失不见。空地上几块石碑中间,侧躺着一名白发遮面的女子,她的一只手被锁链扣住,原来刚刚不过是幻象。她嘴角勾起,另一只手正欲施法,却有一只手握住了她。
应若扶她坐起,手指拂开她的长发,直视她被黑色浸染的眼睛,“醒来”,猛地一拽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刺入自己的胸前,那里,心脏在跳动,鲜血在流淌。
“你”、“应若姐”惊呼传来。
女子突然受到惊吓般用力收回手,眼瞳恢复正常。应若的伤口也在瞬间愈合,只有那只手上的血迹证实刚才瞬息间的一切不是幻觉,应时突觉心口一阵刺痛,
女子呆呆地看着应若,如梦初醒,一行泪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我是椿,林晚。”
林晚,也是椿树妖,她的目光一一从四人脸上划过,怀念、眷恋、愧疚、不舍,众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花染,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了你的母亲。”其余三人的目光都略带担忧地望向花染和林晚。
林晚在这难得清醒的时刻,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十五年前,国师大弟子观天得知椿树妖来到人间,便处心积虑追求春晚。春晚被感动,也心生爱慕。
十年夫妻,全然假意,一纸婚书,只是为了困住她,也是煞费苦心。林晚助他修行,那许多的术法,最后倒是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观天假借林晚的名义约将军夫人玉瑶白日里家中相见,二人是多年好友,玉瑶以为那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邀约,便没有知会家人。而那时,林晚已经被缚妖锁困住,再无法使出任何妖力。
观天为了延长寿命,意图杀害玉瑶,夺取其修为。林晚眼睁睁的看着玉瑶在她眼前,自毁内丹,和观天同归于尽,而她最后却被一股魔气击晕。一醒来,就在这结界里了。日复一日,魔气也让她浑浑噩噩。
一时间,四人围坐在她身前,尽是唏嘘。
“那你可有妖王鲲鹏的消息?”应时打破沉默。
“鲲鹏,萧寻来人间了吗?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鲲鹏为了找我,也陷入困境、下落不明,我就是死也难辞其咎了。”林晚心中万般悔恨,却也于事无补。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心怀不轨。就算有错,你只是相信错了人,你只是错了这一次。谁都会犯错,你要活着。”花染红着眼睛,她早就感知道,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应若拉过她攥得指节发白的手,轻轻拍了拍。
“我不知道我的修为和力量是在供养哪个魔族,但只要我死了,对魔族就会是重创。我的心是最后的清白之地,如果有可能,用我的树心救鲲鹏。让我赎罪吧,不要救我,去救更值得的,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林晚平静而释然的笑了。
“林晚大人,你庇护妖族那么多年,我们都需要你。”应时和墨悦看着一代妖族的守护者,不忍道。
“应若,答应我。”林晚只是笑了笑,将自己的树心取出,化成褐色晶石,放入应若手中。
应若艰难哽咽着点头,泪水盈满眼眶,倔强着不肯落下。
“来生,我还想做一棵树,护一片净土。”林晚的眼眸逐渐失去了光彩。
“我终于等到你们了。阿晚,回家了。”
林晚的身影随着这最后一句话语声,消散了。
“啪—”
清脆的声响,一枚黄色的玉佩失去依托,落在地上。一滴泪,也终究是砸在了玉佩上,这枚玉佩,还是应若送给她的。
应若在模糊的光影间,好像看见了同学法术时,林晚总是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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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面庞。他们四个即将奔赴战场,送别时,林晚和萧寻留下守护妖界,站在边界的最前方,身后是一众妖族。他们喊着,“我们等你们回来。”千年了,等到了。
良久,应若缓慢的站起身,只听花染的声音道,“应若姐姐,你刚刚,伤没事吧?”
“不用在意,妖力比较强的妖,只要不是重伤,都能立刻恢复。我的血,邪祟不侵,只要她有想要摆脱的心念,这就是破魔最快的方法,不然还得先打一架,又未必打得过。相遇离别,世事难料,除魔卫道,本就是如此。别这么沉重。”应若看着三人满含关切的目光,淡笑着解释。
“墨悦,同为妖,你来给我作证一下,妖受伤能快速恢复,你也可以,没错吧?”墨悦连忙点头称是。
应若手中攥紧玉佩,对三人轻松道,“这样,你们先去宫里禀报吧,我还有点事儿要处理一下。”
“我和你一起。让他们俩去禀报就行了。”应时抬手轻轻握了一下应若冰凉的手腕。
“也好。”花染和墨悦先行离开了。
“不是说好了,一起对抗魔族的?”应时语气轻松。
“你也能感知到有魔气?”应若有些诧异。
应时未答,只是避开视线,转移了话题,“受伤、流血,就算很快就会恢复,但你,不疼吗?不要再随便受伤了。”
“我……”应若看着应时的侧脸,有些怔愣。“以后,不会了。我们走吧。”应若压下翻涌的莫名心绪。
禀报过相关事宜,已是傍晚。花染与墨悦并肩同行,花染喃喃自语:“阿娘,您放心,我会除掉作乱的魔。陛下也已下令,严查魔气作乱之事。一切,都会好的。”
墨悦也道:“我们都和你一起。其实我最初来人间,只是觉得好玩。但现在,我也想承担起责任,以我所有,扬善除恶,还世间安宁。”
“老板,来两块玫瑰酥。”墨悦付过钱,将一块糕点递给花染。
“听说,吃甜点会让人心情好,你试试。”花染展颜一笑,细细的嗅闻着浓郁的香气,看着它小巧的兔子形状,便迫不及待的一口咬掉了小兔脑袋,“哇,这糕点,妙啊!玫瑰的花香融合了牛乳的香气,你也快吃。”
墨悦便也笑着品尝,“你的形容,恰如其分。”
花染笑过后,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她顿了顿,终于坚定地把心里话说出口,“我之前追着你不放,并不是因为怀疑你。我那天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娘,你说你见过,我也只是想追着这点或许微不足道的线索。我还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对不起,也谢谢你。”
“没关系,我没有在意过这个。”墨悦被这突如其来的正式也影响得有些不知所措。“谢我什么啊,我也没做什么。”
“要感谢你的事有很多。这些年,我把全部的时间都用在练刀上,也没怎么出过门,更不知道该如何交朋友,我表现得很开朗,是因为我怕被别人讨厌,我怕自己做的不够好。你一直都很包容我,教导陪伴我的是你,救我的,也是你。”
花染说着,回想起那些年,墨悦总是喜欢在她家门旁的那棵桃树上待着,偶尔看她练刀不顺手,还会出言指点一二。她其实很感激,有人会不时的陪她说上几句话,让她觉得生活还很有趣。隔着一道墙,一棵树,他们是熟悉的陌生人。
她母亲失踪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消息,所有人都说找不到了,算了吧。那天晚上,她决定自己跑出去找,结果遇到坏人,也是他救了她,虽然她没有看见,但她都知道,因为她记得他的声音,他说,“我在呢。”
“原来算起来,我们已经相识很久了。那以后,我也会陪着你的。”墨悦笑着看向花染。
夕阳的光,将他们牵着手的背影映照得朦胧又温暖。这条路,还很长。
意晚阑珊,云霞漫天。
4. 魔之为魔
应若和应时追踪至山脚下的一处村落,魔气的大致方位就在这里。明明已是春季,村子里却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唯有一家客栈,尤为醒目,只因其草木环绕,花香馥郁。
“有人吗?”应时朗声问道。
“来了,我是老板,二位住店吗?”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
“您这客栈,平日里都没人住吗?”应若状似好奇地问。
“只是来这儿的客人比较少而已。”老板脸上堆满了笑容。
“一间上房吧。”应时和应若暗中交换了个眼色,在他视线转开时点了下头。
二人来到房间内,布置倒是精致。接下来,就只能等了。
“去榻上歇息一下吧,我在这儿坐着就好。”应时说着,端坐在案前,背后便是床榻。
应若也不推辞,侧卧在塌上,只说:“那我小憩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
应时坐了一会儿,便也好似困意袭来,支撑不住地趴在了案几上。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门被敲响了,而门内没有回应。
“吱呀”一声,门开了。老板嗫嚅中带着颤抖的声音传来:“大人,就是他们两个,迷药已经见效了。”
“来得正好,我杀了他们,为魔使报仇。”正是观天。因为林晚自戕,大批魔族受到重创,魔使更是怪罪下来。
观天将魔气运于双掌之上,正欲攻击,两道灵力破空而来,一左一右同时切断了他两只手掌的经脉,顿时血流如注,他不由得哀嚎出声。
而那老板也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跪倒,匍匐在地,不住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不是我干的,我都是被逼的。”
应时一抬手将老板困住,而应若如影般欺至观天身前,“魔使在哪?魔尊又在哪?”
“我不知道,真的,从来只有他来找我。”观天因疼痛断断续续地说。
“那你说,我杀了你,会有任何人、妖、魔知道吗?”应若冷然一笑。
“大人饶命啊,我全都说。魔使在渭水渡口召见过我,我就只知道这些。”观天为了保命,赶紧将他知道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么说来,林晚、玉瑶的事,也都是魔使的指令?”应时冷声道。
“是啊,我只是个修为低下的魔,都是听命行事,都是为了活着。更何况,我是爱林晚的,不然也不会求魔使不要杀她,只杀玉瑶。”观天的辩解显得尤为可笑。
“观天,既然你在世人心中已是个死人,又何来饶命一说?我来送你一程。”应若面上肃杀一片,侧首间有风扬起她的长发,双眼微凛,余光瞟过便拔剑而起,墨绿色的剑身缭绕着蓝绿交织的光晕,眨眼间穿透了观天的心脏。
剑抽出的瞬间,观天也随即消散无踪,只余地上一的滩血污。
“啊!饶命。”老板惊叫出声,颤抖的更厉害了。
应时表情丝毫未变,“说,参与其中的还有谁?你也与魔为伍,谋害了不少性命吧。来住店的客人,是不是都被你们害了?”应时厉声质问。
“没有了,只有我们两个。我只是想活着,有错吗?我还能怎么办?他们都埋在院子里了,那些花草下面。”老板痛哭流涕。
“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报官,可你都做了些什么,助纣为虐。你的手,埋葬了多少性命?”应时不欲再多说,“我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这些话,你留着去官府说吧,官府会依照法度给你定罪,你若还能苟活,余生就在牢里赎罪吧。”
观天并未死去,那一剑并未要了他的性命,只是个障眼法。虽然他万死难辞其咎,但毕竟人类的生命,该交由人类审判,虽然大概最后也是死罪难逃。
将二人压送至官府后,官府也派了人来处理客栈院中埋葬的受害者。家中有孩子走失的母亲一路跟过来,哀伤不已。
应若和应时披着月色,走在路上。皎白的月光映得心间澄澈,杀伐与血光暗也都淡下去。
“还没问过,你的剑,叫什么名字?”应时对那柄墨绿的剑很是好奇。
“破云。勘破万象,化木生云。”应若说着,将自己的剑递至应时手中。
“水木相伴,护佑安宁。”应时看出这是木系为主,水系为辅的剑道。“好名字。”
应若听得恍惚了一瞬,“是我故友取的名字。”
“那他很会取名。”应时称赞。
当年铸剑时,清晰的话语犹在耳畔。“剑已成,你帮我取个名字吧。“
“叫它破云吧。取意为勘破万象,化木生云。水木相伴,护佑安宁。”
“是啊。”应若笑了。他的确是很会取名,就连她的名字应若,也是他取的。
“今天,就在我的府邸歇息一晚吧,墨悦他们应该早就到了。”应时心中有些莫名的,不曾有过的紧张。
“好啊。”应若浅笑着答应了。
二人行至院外,应若此时罕见的有些犹疑和后悔,“我是不是不该把他们送到官府?官府已经判了他们的死期,这样一来就没了魔族的线索。”
“你没错。线索没了可以再找,可他没有活着的理由。”应时轻轻拉过应若的衣袖安慰道,眉目间坚定从容。
应时推开大门,墨悦和花染听见声响也迎了出来。
“时哥,你这庭院好气派,山水花草,各式各样。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前院的这棵桃树。”
四人说笑着来到主院的正堂,围坐在案边。案几上,已经摆好了各式瓜果点心,可谓是琳琅满目。
“我和应时刚刚是去追魔去了,就是观天。主要是时间紧迫,趁着魔气尚未彻底消失追踪过去,没来得及知会你们。”应若坐下后先道。
“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丢下我们两个。”墨悦拍案惊呼,花染也很是意外。
“这不是赶时间么,以后不会了。”应时保证着,一边还为几人倒好了茶。他将一块山楂饼递给应若,“酸甜的,试试?”应若咬了一口,很是惊喜,不住连连点头。
“他们真该被千刀万剐。”得知观天和客栈老板还谋害了许多性命,花染和墨悦皆是咬牙切齿。
“不过据他所说,在渭水渡口附近有魔族的巢穴,我们明日便可前去。”应时似是有些疲惫的向后靠坐。
“说到魔,我不明白,魔是杀不尽的,我们究竟该如何应对才是?”花染有些忧虑地蹙了蹙眉。
应时手中轻轻转动着茶杯,出声道:“魔,修炼的是魔气,与正道相背,但魔气的存在,也是世界法则维系运转的一部分。因为邪与正、阴与阳,本就是相生相克,可以互相转化的。
天地孕育灵气与魔气,人和妖修正道便能获得灵力与妖力,修歧途,便是万劫不复。
有的妖和人,先天就被魔气选择,为其所控,但那并非他们本意。也有的,后天因为各种原因,一念起自愿成魔。
每个人或妖心中产生的恶念,都是魔气的来源。所以,要想对抗魔,不仅要对抗魔族,也要警醒自身,心向正道。只有这样形成良性的循环,魔才会逐渐削弱,人和妖也会更加向善。
我师父说,五行阵法,相生相克,以生之力,或能化魔。而五行阵法,需在五行灵脉恢复后合力开启,传闻每条灵脉都有守护者,找到他们,或许能更进一步。”
“对于那些还不曾作恶的魔族,我们能做的,就是教化,让魔有自控的意念,控制自己的心念,才能散去魔气,重获新生。那些不曾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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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做出伤害或诚心悔改的魔,或是为魔所控,身不由己的人,正是我们要救赎的。
而对那些魔气深重、作恶多端、不思悔改的魔,自是不能手下留情。
而修身养性,就要看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妖了,心念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应若颔首补充道。
“修身养性,做起来可不是件易事啊。”墨悦不无担忧。
“不过我们的陛下也已下旨,各地官府各行其职,弘扬理法、教化世人。妖族想必一直以来也是修心修行。面对共同的敌人,相信我们一定可以,相信相信的力量!”
花染对那样美好的世间充满希望。“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除魔卫道的路上,先顺着魔气的线索寻找妖王,再找到克制魔气的乾元剑,之后就可以去找五行灵脉了。”
“正事聊完了,为了加深对彼此的了解,不如我们互相问问题吧?”墨悦一脸跃跃欲试。“我先来!应若姐,你是很早就认识林晚了吗?”
“嗯,是。她是我从小就认识的朋友。我已经活过好多年,见过许多人、许多妖。我原本想做一个旁观者,不参与,就可以不用担心受伤。却原来,我还是做不到。”
“那墨悦,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人间?”
“最初,我只是觉得人间更有趣。妖界,总有妖说我长得像朱厌,就该怎么样。我只是想做自己,不想做别的妖。就算他很厉害,受妖尊敬,我也可以凭借我自己的力量,让世间记得我。”
“应时,你为什么不做皇子?”
“在我小的时候,我母亲就因为宫闱争斗过世了。我不热衷于权力,更向往话本里的行侠仗义。后来便遇见了我师父,他传授我义理术法,我也喜欢逍遥自在的生活。”
“花染,你就这样和我们行走江湖,不想家吗?”
“其实,我对父亲和兄长并不是很亲厚。从小父亲就在家里说一不二,他更在意兄长、培养兄长,母亲和我都只有听从。在我看来,母亲对父亲是真心,父亲对母亲却夹杂了许多算计。”
“来,我们以茶代酒,敬过往,敬明天。”茶盏一碰,心弦轻响。
月华如练,树木的阴影下,斑驳的心事徐徐展开。那些笑容里藏过的苦涩彷徨,晒过了月亮,好像就不再那么忧伤。
应若和应时先行离席,不经意回头一看,墨悦和花染好像在那边的屋檐旁说悄悄话。应若和时与对视一眼,轻巧地隐匿身形,坐在了他们身边的屋顶上。
只见墨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手都有些微的颤抖,他脸色有些泛着红,虔诚的闭眼,将花染拥入怀中,唇将落未落。
一只手挡在应若眼前,“别看。”而后飞快的拉起应若飞身离开了。
在外院中停下后,应若有些不满,“怎么就不能看了,都是好朋友。”
“朋友也不行啊。”应时一本正经地说。
“是吗?”应若眼睫眨动几下,又四处看了看,转身走了。
“晚安。”
“晚安。”应时望着应若的背影,目光克制又温柔。
“骗子。”应若边走边想着,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虔诚又深重地拥抱过她,却欲言又止。“别怕,等天下太平,我想……”他好像突然之间看到了什么,便不再继续说了。
只是那时,她还不曾分明自己的心。只是那时,战争已经来临,便也不再有时间去分辨那些真心。当她后来终于明了的时候,她心中的人,已经不在了。从过去到现在,总有些情,无从辨,无可说。
那算是他们的青葱岁月吧,在烽烟燃起的那天戛然而止,最后盛大的、沉重的落幕。而她的心动,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
是魔非魔,情之奈何,不错过。
5. 渭水之滨
夜未央,应时却好似梦魇一般,眉头紧皱,额角也有冷汗流下来。
“好疼啊。”一道细弱得几近飘渺的声线。
应时努力的睁大眼睛,试图找寻声音的来处。那是个背影,模糊不清地蜷缩在一棵树的阴影之下。
她深深地埋头于双臂之间,自言自语着:“赋生,据说要百年。今天,是第一百年的最后一天了。我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得迟缓了。以我之力,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多好啊。
我也想潇洒一点,像个大妖的样子。可是真的,好疼啊。左右这里只有我自己,我喊疼也不会被发现的。”她左右晃了晃头,似是在驱赶那丝丝入扣的痛感。
“我就要,成功了。明天会是个,美好的世界吧。”她的声音顿了顿,小小的,却满怀着释怀和成全、温柔和守护、欣喜和期待。
应时好似也体会到了她的痛楚一般,挣扎着、踉跄着向前,想要触碰到她,他想说一句别怕,却发不出声音。当他的指尖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够得到她的肩膀时,那身影,倏然间,不见了。
应时顿时生出一阵颓然之感,跌坐在地上。他看见,原本满目疮痍的土地,却在此时,干涸的裂隙逐渐合拢,有点点绿意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它们好像都得到了生命力,蝴蝶微微震动翅膀,翩然起舞花海间,雄鹰立于崖边,猛然展翼向天,鱼儿自由摆尾,浮沉入渊。至于人和妖,也都从伤病和痛苦中得到了缓解和治愈。
千万般姿态,因她盛开。
只有那棵树,叶片落尽,陷入沉睡。应时在梦中,不知为何,不觉间潸然泪下。
“不!”应时惊醒,猛地睁开眼,泪痕犹在,已是月上中天。“树妖的赋生,竟是如此?那么,是你吧。”
而此刻,应若也在梦中辗转。许是说魔说的多了,梦里,她好像变成了连她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
“应龙,我都这么听你的话了,心法也学了,你就和我一起吃吧,这瓜很好吃,快点。”她说着,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凉瓜塞到应龙嘴里,眼角眉梢尽是得意。
“咳,咳,好苦,你真的喜欢吃凉瓜?”应龙难以忍受的皱紧了眉头,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她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眉开眼笑,认真点头道:“是啊。”说着还不忘又咬了一大块,“有福同享。”
可心里想的却是,“我当然算不上喜欢吃凉瓜,谁不喜欢酸甜可口,我只是喜欢看你被我捉弄,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画面又一转,月影婆娑下,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倒下了,是谁在焦急的呼唤着:“小树!”
应若猛地睁眼,心还在快速地跳动着,仿若窒息一般的痛楚好像还残留在身体里。“这是什么,只是梦吗?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我忘了?”应若再也没有了睡意,便起身想去屋外透透气。
应若刚推开门,一阵凉风袭来,不远处的凉亭里,已经坐着一个身影,是应时。应时也恰好听见声响,回过头来。四目相对,脉脉之间似有万语千言。
应若拢了拢衣袖,走到应时身旁坐下,应时见她穿的单薄,便立刻将披风解下,抖落开披在应若身上,再细致地为她系好带子。
“我是妖,我不冷。倒是你……”应若被这仍有余温的披风包裹,温暖得心头一颤。
“听话。”应时言简意赅,微微收紧手臂,就好像半抱着应若一般。
应若没再出声,只是抬头凝视他清润明亮的双眼,复又低头拢了拢外袍,再坐正身体。
“你不会也做噩梦了吧?”应时转开话题,状似自然的缓慢松开手。
“不会吧,做梦都这么有心有灵犀。”应若不由得轻笑出声,侧眸望向应时,“也不算噩梦吧。”因为有你在呢。
“那就待一会儿,吹吹风,我们就都回去睡吧,明日还要启程呢。”应时和应若就这样,并肩同坐,抬头望着月亮,夜风吹过,在身旁,却不凉。
次日一早,四人正整装待发,却见应时的小师叔杜嘉毅匆匆赶来,“听闻昨夜渭水河畔暴雨,突发水患,已有伤亡,我特地赶来,愿尽自己绵薄之力。”
“好,那我们先行过去帮忙。”几人连忙出发了。
渭水之滨,原本应是水泽万物的盎然景象。而如今的渭水河畔,浪涛虽已渐渐平息,但大水已冲垮了河堤,淹没了附近的村落。被淹没的房屋、断枝、顺水漂流的沙石、哭喊的人……
官府已经派官兵加固河堤,营救百姓,但毕竟状况复杂,未必及时。五人决定先行救人。
应若不禁有些怀念从前妖力无边的时候,一念起,就能感知千里。如今,妖力有限,只能在小范围的铺开妖力挨个救了。水面上、水中、水边,一只只伸出的手,帮助人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别怕,伤口不深,马上就好了。”;“小心。”;“谢谢!”……生命在流淌,传递着希望。当然,也有人沉默地合上了眼,离开了这个世界。
几日过去,终于把大家在半山腰安置好。四人都终于松了一口气,能在临时搭建起的棚子下稍作休整。
应若正要走过去,一个小姑娘蹦跳着来到近前,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衣摆。应若侧首看过去,是白日里她搭救过,后来还给她送了水的小姑娘,便也笑着俯身问:“怎么了?”
小姑娘神色紧张又兴奋,小声说道:“树妖姐姐,我父亲是这儿的里长,他想见您。他说祖上有东西务必要交给您,现下难得有机会,他想要亲自交给您。”
应若感慨又意外,“那走吧,你叫什么名字?”说着牵过小姑娘的手。“我叫季涵。”季涵牵到大姐姐的手,一瞬间很是激动。
走到半山腰的地方,里长正在给村民分发食物和衣物。等他忙完了,看过来,就要参拜,应若连忙扶起他,“不必多礼。”
三人绕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长眼中有泪,也有如释重负。
“树妖大人,今日得见,万分庆幸。我名季澜,祖上曾是黄帝的画师,最后一战前,应龙大人曾托家祖在石板上刻了一副画,请他战后交给您,但却未来得及。
于是,我族世代做画,这画便一直传给每一代家主,每一代家主都会将这画临摹下来。如今,我将画作临摹于纸上,不知神韵是否有当年万一。
应龙大人和树妖大人永远是我族最为敬重的,您放心,您的身份只有我和小女知晓。”
季澜从怀中拿出画卷,应若双手接过,百感交集,也不禁热泪盈眶,“这份情我自当铭记,多谢。”
画卷徐徐展开,画中一男一女,正是应龙和应若。他们手持长剑,身披战甲,并肩而立。应龙银甲半覆面,只露出一双眼,应若上半边脸也被银甲覆盖。两双不同却也相似坚毅的眼眸,从画中,就这样望过来。
画中的应若眉目灵秀,丹凤眼微微上挑,顾盼生辉。而应时略略侧眸,眼中含笑,却笑中藏伤,像是告别似的看向身侧。在他身侧,还有他的笔迹,“对不起。”
应若明白,那是应时为他注定的食言而道歉,隔了几千年,终于还是沉甸甸的交到了她的手中。
那年分别时,应时说,等他回来,可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他的终点。应若虽然不喜欢被隐瞒、被欺骗,却也明白他的心情。她理解也尊重他的决定,所以也并没有真的怪过他。
应若收回思绪,将画珍重地放入袖中,“此番水患,我会在此停留数日。若有事,尽管来找我。”
“保重。”拜别季澜父女后,应若行至一小片阴影前,“看够了,就出来吧。”
花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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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悦低头掩面,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小步小步地从后面挪了出来。
“真是巧啊,我的秘密可是被你们看到了。”应若双手背在身后,调侃似的开口。
“树妖大人,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二人异口同声道。
应若轻轻哼笑一声,“记得保密。”
墨悦看应若并未生气,再度勇敢开口:“那你不打算告诉时哥吗?”
应若神情莫测地抬眼,“还是说,你们不想和树妖大人有共同的秘密?”
“想的,想的。”二人连声应道。
应若笑开,绕着他俩转了一圈,语气轻松,“真的紧张啊,逗你们玩儿的。我若真要保密,你们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吗?看到了,告诉你们就是了。”
“那我就也不藏了。”应时的声音从旁传来。
应若猝不及防之间,迎上了他微弯着的眼。她正要发问,应时便语气诚恳地抢先道:“我不是跟踪,我是怕你们有危险,才跟上来的。”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应若也是没料到,“不过你的隐匿法术怎么这么厉害,我一点儿都没发觉。”应时但笑不语。
“行了,回吧。”
路上,墨悦最先忍不住了,讨好地扯了扯应若的衣袖,“应若姐,能解答我几个疑问吗?”
应若长舒一口气,“后悔,现在就是后悔。”但既然已经知晓了,就顺其自然吧,“说吧。”
“应若姐,你和应龙大人,嗯,认识的吧?”
“当然。”
“那他有什么事迹吗?”花染也很好奇。
“应龙的事情不是广为流传,也就那样吧,不过朱厌倒是有故事。”应若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应时倒是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嘴角。
应若似笑非笑地看向墨悦,“你家那位祖宗朱厌,学法术的时候没少挨揍,跟踪术倒是一流。”
“哇,跟踪谁呀?”墨悦很是开心。
“你觉得呢?”墨悦瞬间收声,装作乖巧地笑了笑。
“应若姐,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呀?我们暗自猜测了好久呢。”花染胆子渐渐又大了起来。
“我现在妖力远不及从前,有损本树妖颜面。更重要的是,一早告诉你们,不会像方才那样战战兢兢?或者是,信仰崩塌?”应若调侃地来回看了二人几眼。
“没有,不会。你永远是我的应若姐呀。嘿嘿,信仰在我手中!”花染又挽上了应若的手臂,愈发的开心了。
而应时一路沉默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般开口:“应若,画能给我看一看吗?”
应若心中略一犹豫,还是自然地将画拿了出来,花染和墨悦立刻也都嘿嘿笑着围了上来。
墨悦首先注意到了“对不起”这三个字,“你做什么对不起应龙大人的事了?”
应若简直匪夷所思,气笑了,“对不起他,忍到现在还没动手打你。”
花染给墨悦打眼色,小声说:“你说什么呢,这明明就是男子的笔迹。”
应时仔细的看着,眼神还停留在画上,声音很轻,“那,是应龙,对不起你。”
应若也只是垂眸看着脚下的路,“没有,他没有对不起我,他只是对不起他自己。”
“神嘛,总是会为了人、为了妖,为了世间的一切,献出自己所有,却唯独没有他自己。”应若释然的笑了,“都不过是选择。”往事已矣,唯有当下不可辜负。应若想,她放下了,往后的日子,回忆就只是回忆了。
“吃苹果吗?”应若拿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在应时眼前晃了晃。应时从飘渺的思绪中回神,欣然接过。
花染在后面笑道:“应若姐,我们没有苹果吗?”
“自己找去。”
渭水之滨,画中人情。
6. 风浪再起
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不好了,大水又往另一个村落去了。”有人匆匆来报。
“怎么会这样?”一行人纵身前往。
只见河流突然间波涛翻涌,水面快速上升,河流中央,魔气冲天,其中一只白色的鹿,头生四角。它的周遭,还有十几个看不清面容的魔族。
“竟是见则大邑的夫诸。”应若的印象中,夫诸早就隐匿山林了。五人先是施展结界,让河水不会四溢,再一齐上前,与之对抗。
一时间,刀光剑影。应若和应时剑气如风,配合默契,每一招一式都蕴藏着杀机,破空而出,一步一过,魔气溃散。墨悦则是将朱红色的流火链收放自如,进可攻退可守,激烈的碰撞间,将魔气绞碎。花染的牵尘刀更是势不可挡,横扫侧劈,身形快速闪避。杜嘉毅银枪猎猎,左右开弓,枪尖的红缨愈发鲜艳。最后,五人合力一击将夫诸困住,平息水面,撤下结界。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一个红衣女子从旁腾跃飞扑,挡在夫诸身前,只见她瞳孔流转间,呈七彩之色。
“幻术。”应若立刻用“规束”将火狐也一并捆住,阻断其妖力。再看周遭,只余离的稍远的杜嘉毅一人没有被影响,其他几人都双目失神,不再有反应。
那女子被束缚着,气息不稳地说:“我的幻境,是以身入境,从外没有破解之法。他们已经在幻境之中了,走不出来,就会永远困死在里面。”
“不过一只火狐,也敢如此放肆。”应若怒极反笑,声若寒冰。“杜兄,你在这里守阵,我入幻境一试。”应若说罢,妖力四散开来探寻幻境方位。
再睁眼,一片浓雾,这已经是在幻境中了。
“阿若,我回来了。”大雾渐次散去,应时的面容显现出来,他身着银色铠甲,眼眸深邃,就如同离开的那天一样。
“嗯,我知道,回来就好。”应若笑意不达眼底,抬手之间,剑锋划过应时的咽喉,他便被更加浓重的雾气裹挟着不见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个已经故去的面容,在大战里,在岁月间。
“应若,你还好吗?”剑落下,再不见,故人颜。
白茫茫的一片,只能一步一步向前。一个人,一直走,没有尽头。
雾气又是散开一小片,一个黑衣女子的背影立在不远处,她回眸一笑,邪魅惑人,竟是同应若一样的面孔,只是周身缭绕着黑色的魔气。“来杀我呀。”蛊惑的声音嬉笑着。
应若认出这是她曾在梦中见到的自己,也许,她曾是魔,只是作为魔的记忆不再。黑色的魔气袭来,一招一式无比熟悉,那就是她自己的出招方式,应若只得与她过了几招。
最后,应若在剑光缠绕的缝隙中寻得机会,一剑斩下,墨绿的流光划过,她看着另一个自己血流不止,倾倒了下去,眼里诡异的笑就此定格,雾气再次升起。
应时一人静坐在庭院中的凉亭里。母亲在屋内煮茶,不远的树下,是师父的背影。墨悦和花染从门外跑了过来,坐在应时身边。
二人后面,应若笑意盈盈,不紧不慢地理着衣袖,悠然自在地踱步走向他。“应时,发什么愣呢?回神了。”她走至近前,伸出手在他眼打了个响指。
应时这才恍然一般握住了近在眼前的指尖,只喃喃道:“魔已经都除了吗?你陪我出去看看。”隔着衣袖,他牵起应若的手,出门去了。
市集里尽是一片欢笑声,二人走过一个个小摊,应时看着街道上撑着油纸伞,却好像怎么也看不清面孔的行人,心中有些困惑。他四顾之后抬头,望着阴云密布,不见一丝天光的天空。没有艳阳,也没有雨,为何要打伞?
应时再看向身侧,不知何时,应若手里撑着一柄油纸伞,手中还拿着另一把。伞下的人笑容依旧,“怎么了,你也要一把伞吗?”应若向他递来另一把伞,应时感到一阵心惊,觉察到这不是真实。
应时拂开她的手,立剑念诀:“无念。”剑气如虹,霎时间周遭一切尽数消散。
转眼间,高台之上,墨悦衣冠凌乱,手中红链妖异染血,从上至下看去,尽是尸骸与血污。距离他最近的,便是应若,应时与花染,而三人俱是气息奄奄。花染胸前伤口血流如注,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你,入魔了。”
墨悦心中大震,一把丢掉手中红链,再看向掌心,浓郁的魔气盘旋溢出。“不,我不是。”墨悦痛苦地双手抱住头,混乱的跌坐在地。“不会的。”
而原本看似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的四人却站起身,嘴角带笑,走向了墨悦。花染走到墨悦背后,低声说:“你就永远的留在这里吧。”
此时,他却听到了水花的声音。“是了,我心向光明,不会成魔。”
花染这边,被母亲牵着,走出将军府的大门。“孩子,从此以后,我们自由了,母亲永远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二人走到乡间的一个小屋旁,花染问道:“母亲,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吗?”
“是啊。”
花染走进屋子,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应时这边,他再睁眼,持剑而立,身旁应若、花染、墨悦也都看过来。“原来你们已经出了幻镜了,没事就好。”应时舒了一口气。
“是啊,我们走吧,把这两个作乱的妖交给官府。”应若看着地上已然昏迷的妖。
“小师叔在哪?”应时问。
“这儿呢。”杜嘉毅笑着挥手。
应时终于稍稍放下心,却见小师叔身后,大量的魔气翻滚而来,应时当即大喊道:“小心,有魔气!”但却已经来不及了,杜嘉毅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再看身旁,墨悦和花染似是被魔气控制,朝他掠了过来。
应若与应时只得手下注意着分寸,小心应付。“小心!”应若大喊着。
应时回头,却是应若的血溅落在他的衣襟和手上,血落有声,震动肺腑,是应若替他挡下了魔气的致命一击。
应时心中剧痛,环住应若无力倒下的身体。“怎么会这样?”应时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轻轻抚上应若的脸,为她擦去嘴角的血迹。
“应时,我们说好了要同生共死,你会陪我吧。”应若眼中好似又泛起了别样的光彩。
“你不是她。”应时闭了闭眼,拔剑,断念。
再次睁开眼,应时走进一片密林,天色晦暗无光,白色浓雾中,隐约有人走来。
“应若?”应时心生警惕,看向来人。应若也停住脚步,剑一直紧握在手中。
应若试探着挥剑,应时也以剑相抵。这时,只听有拍打水波的声音响起,二人当即同时分开,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水边的礁石上,墨悦紧闭着眼侧卧着,上身不自然地动了几下,时而击打到了水面。
应若猜想他该是快要醒来了,小心上前,应时便也同她一起。
墨悦几度几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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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眉后,突然睁开双眼,手臂一挥,水花四溅。应若反射性地眨了下眼,就在这当口,墨悦的红链已挥至身前。
应若正感避无可避之时,一双手虚揽着她转了个圈,应若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便见红链击中了应时的脊背,应时一口血未能忍住,以手掩住咳了出来。
“你。”应若又惊又怕,来不及再说什么,只得挥剑挡住墨悦迅速的攻击。“墨悦,停下。”应若一剑劈下,他的法器脱手飞出,应若转身便查看应时的伤势。
应若手指缓缓划过应时背上的伤口,在妖力的作用下,血止住了,痕迹也消失不见。应若又多输送了些妖力,帮他调理内息。应时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应若立即强硬道:“别说话,专心。”
“不是什么要紧的伤,更何况,你还给我这么多妖力。”应时略带无奈地笑了,“不过看在我受伤的份上,等离开幻境,我和你说一件事,你能不生我的气吗?”应若沉默一瞬,只道:“看你表现。”
墨悦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站在原地,愧疚又无措,“对不起,我……”应若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别难受了,没怪你,刚才我俩也差点打一架。”
片刻后,应时也起身,“我好些了,雾气越来越浓,我们得赶紧离开幻境。”
几人又向水边张望,在树林里感知不到花染的气息,应若自语道:“花染还没醒过来吗,她在哪?这片树林我先前已经走过一圈,没有她的踪迹。”
“墨悦,你刚刚算是从湖里爬上来的吧?”应时说道。“她会不会,在湖里?”
墨悦听罢,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跃进了湖中。不久后,湖面泛起波澜,墨悦托着尚未苏醒的花染来到岸边,墨悦不停地在她耳边呼喊着她的名字。
另一重幻境里,花染好像听到了,是墨悦在叫她。“母亲,对不起,再见了。”花染泪水滑落,终是杀死了这虚假的幻象。
终于,花染睁开双眼。“太好了,你没事。”几人都放下心来。
“这个幻境,大概是根据我们向往什么,或者惧怕什么而形成的。入境,方能破境。破解之法理应就在这个空间内。火狐,会幻化成什么,观察着这一切呢?”应若环顾四周。
“会是树、水之类吗?”花染一边四处查看一边说。
“应当是能够快速变化的事物。”应时沉吟道,“这样便于她躲避攻击。”
“是雾!”应若与应时异口同声,相视一笑。“雾,随聚随散,不受我们控制。”
应若当即捏诀,“聚灵。”渐渐的,雾气散去,变化成一只小狐狸的样子。
“就是她,杀了她,是不是就能出去了?”墨悦语气凌厉。
“杀了她的灵,在幻境之外,真实的她就也活不了了。”应若仔细思索,“说到底,这幻境对我们也并无杀意,她只是为了救夫诸跑过来的。”
“那就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吧。”应时也赞同的说。“不过,得先带我们离开这幻境。”
“谢过诸位的不杀之恩,是我之前鲁莽了。这是我修习的最好的法术,我只是为了救夫诸,还请恕罪,我这就带诸位离开。”火狐垂首道。
话音刚落,火狐便腾跃至云间,破开层云,于是便有光倾洒了下来。霎时间,风云变幻,再睁眼,才是真正的回到了河边,也对上了杜嘉毅焦急等待的面容。而火狐,也静静地望着这一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浪有时,起落不定。
7. 虚实相生
夫诸的身上已经感知不到任何一丝妖力或魔气波动了,刚刚的打斗间,它好像也在同自己体内的魔气对抗,所以才耗尽了所有妖力。
火狐眼中流露出怀念,“我告知你们实情,可以让我与他一起囚于昆仑之狱吗?听说,有罪的人和妖也可以选择是留在人间的牢狱还是昆仑之狱,接受教导。”几人料想其中或有隐情,便也点头答应了。
“我是属火的妖,夫诸是属水的妖,我和他这样,也算是相生相克,相依相伴了吧。
千年前,这里还是一座荒山,方圆百里都无人居住。我那时生性贪玩,还未等到化形就跑去过人间和妖界的许多地方。夫诸避世已久,有一天我受了伤,不小心闯进了他的闭关之地,他并未说什么,只是默默采了草药悉心给我疗伤。后来,我给他讲我的所闻所见,他也心生向往,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去,因为他生来就是水患的象征,走出去,就会有灾祸降临。
我想要报答他救我的恩情,思来想去,便为他造了一个幻境,他也很是欢喜。幻境里,有我见过的大千世界。幻境里,我们互相陪伴,一起看过了日升月落,世间变迁。谁说幻境里的陪伴就不是真的呢?
在幻境里,我们真的很开心,不知晓、也不甚在意究竟外面已经过了多少年。只是前些日子,我的幻境结界受到魔族攻击,我身受重伤,无力再维持幻境,他便从幻境中醒来。然而他的妖力与我相克,救不了我,他就只有去山上寻找可以帮助我恢复妖力的灵草。
许是为了采灵草,他没能控制好妖力。而如今已过千年,这里也不再是荒山,有人类,也有妖族在这里生活。他一出现,水灾便开始蔓延。而魔族,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企图控制他。
无论他做了什么,我相信,他心中始终都不愿意伤害任何生灵。”
“我们也相信,你们都是很好的妖。”几人都不禁有些感慨。
“至于魔,我们总会除尽,不会放纵他们为祸世间。”应时果决地说,似是心中有了什么决断。
“我们也相信你们,会给这世间以安宁。”火狐也笑着说道。她想,这样的一行人,虽各有苦难,各有心事,但一切终成铠甲。
“心中有愧,画地为牢,昆仑之狱,于心于形。”念过这段话,便有锁链浮现在火狐和夫诸身上,而后他们便化作一红一蓝两道流光,远去了。
“不好,季澜那边的守护结界破了。”应若感应到危急,几人连忙赶回那边。
魔族来势汹汹,在引出夫诸后,又袭击了刚安置好的村民。几人回到半山腰处,却只见结界处只余一地灰烬,而季涵躺在榻上,被魔气所伤,不省人事。
“应当没有大碍,我来看看吧。”应时抱起小姑娘,走进了屋内,应若虽有疑虑,但也跟了进去。应若看着应时笃定的神情,只对众人道:“大家别担心,没事的,要是实在担忧,还请在屋外等一等。”说罢关上房门,也顺手布下了结界。
“没有大碍吗?你有把握?”应若直接问道。
“看来要直接展示一下了,一会儿再与你细说。”应时垂下眼睫,状似轻松地说道。“我可以吸收魔气。”
“吸收、魔气?”应若忽地站起身,定定地望着他,然而他躲避的眼神已经给了她答案。
只见应时将手悬于季涵心口上方,渐渐的,有黑色的魔气从季涵心口处丝缕溢出,向上收拢至应时掌心,再一点点的进入到应时体内。
应若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凝固住了,丝毫也动弹不得。冰冷的真实就这样出现在眼前,无需任何怀疑,没有任何余地。
应若从未怀疑过,他会同魔一样作恶。她好像可以看见未来的某一天,除魔路上,最终,他自己杀死自己,在她眼前消散,义无反顾地一如从前一般。
在这一息之间,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应若快速地偏了下头,压下心底的情绪,又强迫自己看回来,找回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的问:“那你,还好吗?”
“嗯,她也没事了,我们出去吧,他们也该着急了。”应时从进来起就一直低垂着的眼眸依旧没有抬起,不敢去看应若的神情。
门外,应若安慰众人:“季涵只是一点小伤,已无碍了,多加休息就是。”众人感激不已,无比庆幸。
“应若姐,嘉毅师叔在那边看到灰烬,说是一只凤鸟抵挡魔气,守护了村民。”花染急匆匆地跑过来。
“我这就去看看。”应若迫不及待地想将思绪和注意力从应时和魔气上转移开,也没等应时一下,就大步向那边走过去了。而应时只是沉默着,慢一步跟了过去。
“是凤炎的气息。”杜嘉毅难掩悲伤,“是我前些天从水中救的一只小凤鸟,当时它的翅膀受了伤,无法飞翔,落入了大水中。
它才刚有了灵识,法力微弱,还没能化形。听村民的讲述,它应是以火为障,抵挡魔气,是为了拯救强行提升境界,燃烧自己的生命,最终一同湮灭。
“都说凤鸟能涅盘重生,是真的吗?”杜嘉毅急切的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是真的。这是它用以涅盘的灰烬,我会带回昆仑。只是凤鸟涅盘重生,时日不定,也许是几十年、几百年,而且,涅盘后就是完全的新生,它不会再有以前的记忆。”应若声音很轻。
“那我们还能为它做些什么吗?凤鸟涅盘,也许,以我们普通人的一辈子都等不到了。”季澜不无遗憾。
“那就,为它祈福吧。兴许它听到呼唤,能涅盘的快一些。上苍说不准也会听见你们的心声,感念此意。”应时望着应若的背影,眼里浮现出些许落寞。
随后,一行人又追踪着魔气,到了渭水渡口附近。人来人往,舟渡江河,魔族却是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几人回来时已至夜晚,村民们正在庆祝度过了灾难,围着篝火喝酒吃肉、载歌载舞、谈天说地、畅想未来。季澜见他们回来,便也邀请他们同享欢乐。
“明日,我们便启程去辰光山吧,那里是乾元剑现世之地,正好离得不算远。”应若快速地看了应时一眼,复低下头说道。
“竟是师门所在,为何我们从未听闻?”杜嘉毅一阵讶异。
“我也只是能感知到剑的方位,至于为何未曾宣扬,就不得而知了。”应时说完便陷入了沉默,在应若看向别处的时候,深深地凝望。
“那可是传说中的乾元剑!”墨悦和花染也很是期待。
“今日难得有机会,我们比比酒量吧,来,干杯!”花染和墨悦兴奋不已,杜嘉毅也深受感染。五人于是共举杯盏,一饮而尽。
“应若姐,你竟然,比我还能喝。嗝!”花染已然醉的不轻,墨悦和杜嘉毅则早就东倒西歪地趴在桌子上了。
“不过是我妖力强而已。”应若说着又喝了一杯。
“我知道,幻境里的都是假的,但我只是想多看一看我母亲,那是我在现实里,再也见不到的母亲了。就当是最后的告别了。”花染自言自语着。
“我还没醉!”墨悦突然出声,“我其实,小时候修炼的时候,吸引魔气更快,大家才说我和朱厌像。可我发现魔气很难控制,也幸好我那时候并未引魔气入体,坚持修习灵气,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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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聚集吸引起来的魔气。
我偶尔会害怕,怕被控制,怕伤害到别人。那个幻境,让我看清楚了,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有信心,我不是怕成为别人,我只怕不再是自己。我也怕,是因为我,才让魔气在我们身边出现。”也许酒是个不错的借口,借着酒意,好像很多话也就不难说出口了。
“墨悦,你得知道,朱厌也从来没有失控过,因为他有朋友,有更在意的事。他是战争的预兆,但他不是魔,他从来都是自己做选择。
更何况你并没有修习魔气,你擅长的法术是火系,你已经做了选择了,魔气就不会再成为你的困扰,你也看到了,火是能焚烧一切的,包括魔。
有的时候,吸引魔气不是坏事,把魔气带到我们看得见的地方,总好过无迹可循吧。”应若神色清明,不觉间说了很多,“墨悦,你已经很棒了,朱厌在你这个年纪,还不知道在哪玩呢。”
“哈哈哈,那我就是白猿一族最厉害的妖了!”墨悦瞬间开怀大笑。“时哥,那你有害怕的事吗?”
“当然。我怕,我不够勇敢,因为我,让大家陷入危险或是受伤。”应时说的很简单,酒却是一刻不停地喝着。
“行了。”应若看不下去,夺过应时的酒杯,“伤还没好,我可不想再浪费妖力给你。”
花染和墨悦先行离开,正在树旁说着之前醉酒的事。“之前一直没机会解释,我那天,唐突了,抱歉。但我并不后悔,我只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我心悦你,你少时起,我就在不觉中关注你,现在,一的一举一动更是时刻牵动着我。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墨悦真诚地又期待地望着花染。
“好,我也心悦你。”花染脸色有些红,二人相视而笑。
这边,应若走回房间,应时一路跟在后面,在应若要关门的一瞬间闪身进入了房中。
“我今天有些累了,想歇息了。”应若并未回头。
“我是想说……”
应若抬手打断了应时的未尽之语,“非要现在说清楚吗,可能,过几天我就能心平气和的和你商议此事了。”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隐瞒和欺骗,我也是不久前才下定决心,走师父与我说的这条路。我体内一直有一丝强大的魔气,被我压制着。”应时的声音有些沙哑。
“所有的事情,总会有办法的。我也很想,这条路,走得长一些,久一些。”
“你没错,我甚至应该为你感到高兴。你终于迈出了这一步,终于开始了真正的成魔之路,然后是化,最终是散,没错吧?乾元剑,灭一切邪魔,你要剑也是以防万一的吧?”应若背对着他,声音平稳地说着,泪水却不受控制地落下。
“我理解、认同、尊重,真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想想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应若顿了下,“你,还有要说的吗?”
“你为什么确定我不会真的成为作乱的魔?”应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无法预料,更无法承诺。
“有时候,我倒宁愿你成魔。”应若久久未动,也不曾回身看他,有些自嘲的笑了。“因为魔,只在意自己。”
“没有别的事,你也回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门被轻轻的关上,身后的脚步声也渐渐远了。应若耳边回响着刚刚席间花染语气崇敬的话,“应若姐见多识广,肯定是不会害怕的。”
“见的多了,才更害怕吧。”应若低语。“见的多了,也总会有办法的。”她像是说给自己听。
今夜,无月。虚实相生,所见由心。而生命与魔气又能共存多久呢?
8. 乾坤归元
水面波光点点,倒映着焕然一新的村落。
离别在即,季涵已经完全恢复,她眼巴巴地盯着应若,央求道:“应若姐姐,能不能也带上我呀?我已经修习了几年剑术,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做点儿什么。”
“现在,你该做的就是好好长大。等你长大了,再用你的力量,去帮助、去感恩,去做你想做的事。”应若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而且,我们不收未成年哦。”
各自珍重,只愿后会有期。
路上,应若和应时一直未曾言语,花染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便随意找了个话题问:“应若姐,我们去取剑,会不会有魔族阻拦?”
应若只觉这问题有些莫名的怪异,却也还是应道:“不会,辰光山灵修众多,修为不低,魔族不敢轻易进入。”
花染隐蔽地碰了碰墨悦,示意他赶紧也说点儿什么。墨悦也是摸不着头脑,只得问道:“时哥,为什么要取乾元剑呢?那不是应龙大人的剑吗?”
应若轻笑一声,看出他二人在努力地调节气氛。但这个问题,算是问到关键了,于是便也把目光投向应时,等着他的回答。
“乾元剑,乾坤斗转,万元归一。魑魅魍魉,无所遁形。用此剑,更能对付魔族。”应时在三人炯炯目光中避重就轻地回答,但这的确也是事实。
进入山门,一些修行的弟子来往行走,互相行礼,比试剑招,他们便径直前往凌云峰。
“剑应当就在这峰顶了。”应若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周遭,也未见任何异常。
“凌云峰是时与师尊多年以来的闭关之地吧?”杜嘉毅有些疑惑。
“是的。但我师父在我离开时同我说,他会去云游四方,想来应该已经不在山中了。”应时先一步登上山顶,但这里也看不出任何有剑存在的痕迹。
山风呼啸而过,虽离开并不算很久,但心境已然大不相同。少时心中豪气万千,一心要做侠义英雄,离开师门真正踏上除魔的路,方知艰难险阻从来都在心中。
凌云峰,除去苍松翠柏,就只有青石堆砌而成的圆形石台,和围绕石台的十二根青灰色石柱。应若举目远眺,莫名觉得这处的景象有些熟悉,却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许是剑在这里的缘故吧。
应若站在石台中央,复又仔细感知了一下。“难道在这祭台之下?”应时也铺开灵力深入探索,二人也默契的没再囿于先前的不愉快。
应若与应时对视后,心中便有了思量,“如果十二根石柱对应着十二个时辰,按照现在的时间,把灵力注入到对应的石柱里,会不会太容易了?”
应时也有些不解,“容我一试。”应时负手而立,调动周身全部的灵力,灌注于石柱,那石柱竟隐隐的泛出金色的纹络,待石柱上的纹络尽数泛起金芒,十二根石柱渐次亮起,最终形成了一个金色的结界。
而此时,结界外的花染、墨悦、杜嘉毅三人却是无论如何也破不开这结界,也看不清里面发生什么了。
石台中央,像是从地底深处涌出了深蓝色的一簇灵气,幽幽的漂浮在应若和应时之间。
应若凝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灵气,好像听见有谁在轻声唤:“小树。”就好像看见远方,谁的眼神,温柔又哀伤。
待应若回过神来,那簇灵力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飘到了应若近前,不愿离开。应时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艳羡,心中想着,“要是我也能陪她很久,就好了。”
应时持剑引灵,“以我剑气,引渡元识,承泽万物,护佑苍生。”那灵力颤颤巍巍地,似有留恋地被牵引至剑尖处,摇了又摇,晃了又晃,终是融入了剑中。
霎时间,剑身变得苍劲厚重,原本的银色逐渐被墨蓝色覆盖,环绕其中的还有星星点点的深翠色微光,而剑柄则是缠绕了龙的图腾纹样。
应若看这一切过于顺利,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她试探着触碰结界,却仍然无法破除。“应时,你试试用乾元剑能破开结界吗?”应时试着挥剑,澎湃浩瀚的力量破空而出,倒是十分得心应手,然而结界稳固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你师父是从前在这儿闭关吗,就在这石台之上?”应若说着,环绕石台走动,上下打量着。
“没错。但我也从未见过这金光。”应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已经拿到了乾元剑,却为何还不得离开呢?
“那你觉得,这会是你师父留给你的吗?”应若侧眸,视线落在乾元剑上。
“我不知道。从前师父常年闭关,只是教给我心法,大多时候都是让我自行修习。”
应时回忆着与师父相处的点滴。师父似乎都无需回头看,就知晓他哪里做的好,哪里并未完全领悟。虽然他并不很了解师父,但那些年的教导和关怀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他时这样想着,无意间视线掠过石柱,却发现好像上面的纹络有了些变化。“这是,剑意心法?”石柱上,有字迹显现出来。
应若闻声也与应时一同细瞧,不禁感叹:“或许,你练好了这剑法,我们就能出去了。这只是一位师父对徒弟的关怀和期待。”
应时只觉得眼眶微热,全心全意钻研起了剑法。一时间,剑光流转,如龙在天,俯仰之间,气象万千。剑气纵横扫过,结界就这样散开了。
看到彼此都安然无恙,乾元剑也已取得,心下终于安定。
“墨悦,这下你倒是不用再担心入魔了,有了乾元剑,随时可以给你一个了断。”应若似是另有所指,淡淡侧首撇了应时一眼。
“我不是为了以防万一,才想要取得乾元剑的。”应时连忙上前表明态度。
“是吗?”应若也不知是否相信了。
墨染正待再问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便被花染从后面一把捂住嘴拉走了。
得知取剑的过程,杜嘉毅有些感慨:“应时,你与师尊,就再没有联络了吗?”
“师父说,天下之大,四海无涯,各自缘法,无须牵挂。”应时几人在凌云峰拜了几拜,便下山去了。
下山途中,路过藏经阁,应若倒是主动开口问应时:“藏经阁里的书,都是秘笈之类吗?”
“从古至今,天文地理,奇门异术,武学秘笈,各类都有,若有兴趣,可以带走。”应时眼中流露出怀念。
藏经阁内,一尘不染,分门别类地陈列着各式书卷。几人边走边看,应若翻着一本阵法类书卷,觉得大开眼界。一本接着一本,几人看到新奇的书卷,便拿下来捧在怀中,走出藏经阁,还颇有些依依不舍。
“有了乾元剑,我们对付魔族更有把握些。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被动的被魔族牵着走,现在是时候主动出击了。”应时虽然还未与乾元剑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但对付那些魔族总不至于受伤。
应时手持乾元剑,默念“魔踪”,脑海中便浮现出方圆百里魔气的较多聚集之地,应时直接挑了附近魔气最为浓重的日月岛,作为直击魔族的第一个目的地。
“这剑竟能追踪魔气,不愧为龙神之剑!”墨悦崇敬地看向应时,应时只好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而后掩饰一般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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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
应若暗笑一声,心道:“还真是有了乾元剑,什么都能解释了。”
马车里,应若正捧着一本刚刚从凌云峰书阁中带出来的书,看得津津有味。“千年的智慧,真是不容小觑。这些阵法之术,较之上古时期可是衍化无数。”
“应若姐,怎么对阵法有兴趣?”花染有些不解,“你都已经很厉害了,而且这阵法看着就很复杂多变,我看着就头疼。”
应若视线还停留在书中,闻言并未侧首,只是一边看,一边说道:“阵法可比我们仅用灵力攻击要强上许多,可以弱胜强。而且,这其中包含了许多奥妙之处。”
“嘉毅兄,你们以前在修行时,会把这些类别的书都学一些吗?”墨悦深感敬佩。
“并不会,大部分人会选择自己喜欢或者擅长的方向深入研习。书中的智慧,无穷无尽。”杜嘉毅应着,心中也有些顾虑,“我们明日真的要去日月岛吗,会不会危险了些?日月岛周围尽是海水,其中具体情况如何,我们一无所知。”
“小师叔,我猜想,魔族若是关押妖王鲲鹏,应当选择最与世隔绝的地方,才最妥当。且鲲鹏属水,海水丰泽之处,更能激发他的妖力。直觉告诉我,妖王就在日月岛。”
是夜,几人在客栈住下。应若手中拂过腰间通透的碧色玉佩,起身去了应时门前,抬手正欲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了。
四目相对之间,应若放下手,尽量自然的问:“你有事要出去?”
“嗯。”应若垂眸,正要侧身让开,应时接着道:“要去找你。”
“我们出去走走吧。”应时与应若不急不缓地走着,人来人往中,一派祥和的景象。
行至一处小桥上,流水自桥下潺潺,两侧草木绵延。月光和着春风拂过,心事也和煦温暖。
二人先是并肩,而后应若快了一步,旋身与应时面对面地站着,“应时,你的魔气,是怎么压制的?”她的眼眸似是被月亮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
“师父说,我体内有一缕魔神的魔气,但同时也被一股神力压制着。清静心法,再辅以乾元剑,不会有问题的。”应时保证似的说。
“吸收魔气,也没事吗?”应若追问,不由得靠近了半步。
应时呼吸微滞,立刻拂袖掩饰了过去。“之前的伤,早就好了。吸收魔气,好好调息,也无碍的。我会努力好好活着。”他对应若说着,也对自己说着。
“其实,我之前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要做主动成魔的人,因为我也想活。但这段时间以来,我们经历了许多。在幻境里,我恐惧的,是我的一念之差,让原本可以安宁的世间变得混乱不堪。既然我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可能,我愿意为自己,也为天下一试。”
“好。”应若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应时专注的望着应若。
“我没生气,我只是想清楚了。”应若尽量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故作轻松地偏开头,望向灯火通明的亭台楼阁。
她口不应心地随意道:“要赴死的不是我,我的时间还长呢。我也已经见过很多生死了,这世上这么多人,这么多妖,不过都是或长或短的同行过一段路。同行是缘,自当珍惜。”可她知道,她最想要同行的,不会再有别人了。
她只是想着,不念过往,不畏将来,才能拥有现在。生命也许可以很长,长过沧海,也可能很短,短过一瞬,只要热烈过、努力过、鲜活过,生若浮游也无悔无憾。
乾坤归元,无尤无怨。
9. 扶摇直上
清晨的光,温柔而安静。几人来到渡口,发现去往日月岛的人竟然已经排起了长队。
墨悦和他前面的一名男子攀谈起来,“大哥,看你的打扮,是要出海捕鱼吗?”
“是啊,咱们这片海域,就在这岛附近,鱼又多又大,我们这些以打鱼为生的人,自然是哪里有鱼就去哪。”
“那你有上岛去看过吗?”
“当然,那岛上有许多奇珍异宝,看到那些商船了吗,都是去做生意的。”
听得这番对话,应若望着远近色泽深浅不一的海水,低声说:“如果是鲲鹏,他的确是有能力吸引鱼群环绕。”
渡船上,应时站在船头,望着逐渐接近的岛屿皱了皱眉,“奇怪,离得近了,反而感觉不到魔气所在了。”
应若倒是一笑,迎着海风斜睨了应是一眼,“别忘了,魔族不是最会掩藏气息之术吗?”不然她怎么可能几次都没发觉被他跟踪了。
日月岛,明暗交错,日月同辉。人们辛苦劳作,乐在其中,并无邪异。
近岛处的海水,泛着暗红色,似有阴影浮动其中。“这海水看着不祥,但倒影竟还很清晰。”花染看着海水中的自己,好似比镜子还要清楚。
“倒影。”应若顿时心生疑窦。正要示警,只听哗啦一声,杜嘉毅便不见了踪迹,而海面也旋即恢复了平静。
“杜嘉毅!”几人在四周和海水中寻找,却一无所获。
“小心些,这里很可能有鲲鹏的镜像世界。有倒影在,只要他想,他可以将任何人拉进去。多年不见,真是刮目相看了。”
“又是迷阵吗?”墨悦有些头痛。
“镜像世界里,只有入阵者和布阵者是真实的,其他皆为虚幻。但在镜像里,我们没有真实的过往记忆,因为记忆并不会被倒映、被复制。”应若也未曾想过,这镜像之阵,有一天,也会用在她的身上,
“那岂不是会敌我不分了?”花染和墨悦不由担心。
“那就看我们的默契了。”应时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株灰色的小树,树形异常的熟悉,他不由自主地走到近前,再看向海面,却并没有它的倒影,便道:“这就是入口吧。”
应若抬眼,心下也是一阵错愕,“怎么像是我的树形,只除了颜色不一样?”她心中有些说不清的不安,不是害怕,而是困扰。
“这阵势,像是冲我来的。林晚的妖心之力,交给你保管吧。”应若走上前去,同应时低语。毕竟,应时可以控制魔气,是几人之中最有可能恢复神智的。应时便妥帖收好,示意应若放心。
“我若是一剑砍了这树,我们也能进入镜中吧。”应若看着这树,手中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很想打一架。
“试试看。”应时也笑出声来,不知为何,也有了砍树的想法。墨绿的剑光闪过,倒影也是一个世界。
海底的世界里,五彩缤纷的鱼儿游曳着,环绕着,带起阵阵水波。
应若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关押在囚牢之中,周围还有众多士兵看守。
“阿姐,别怕,我是阿寻,我们很快就要攻打过来了,战争就要胜利了。”应若悄悄向四处张望,却并未找到空气中的声音来处。
一夜过后,只听得一阵兵荒马乱,看守牢狱的士兵也高喊着杀敌冲了出去。趁此机会,应若破开枷锁,逃出了海底的监牢。
她躲藏在一块巨石后,屏息凝神,生怕被发现。然而,并无一人注意到她。见两军拼杀,伤亡无数,血染红了一大片的海水,无数生命沉落海底。看着这一幕,她忽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泪水融在水中,找不见,也分不出了。
最终,“陵”字旗帜摇撼,伴着擂鼓呐喊,而“化”字旗帜则是被撕毁,被踩踏,直至再也不见。
“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还好吧?我们陵鱼一族胜利了,化蛇再也不足为惧了!”应若迎着他关切的目光,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便随他离开了。
萧寻带着应若来到一处宫殿门前,颇有些紧张地说:“阿姐,这是我为你打造的宫殿,看看,喜不喜欢?”
应若走进殿中,听着耳边萧寻不断的介绍,“阿姐,这是一方汤池,你从前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泡尾巴了。”
萧寻陪了应若许久,但大多都是他在说,应若在听。
“国主,化蛇族首领及其亲信已关押至地牢,只待明日行刑。”萧寻听得通报,便准备去地牢一趟。“阿姐,化蛇一族便是从前重伤你的罪魁祸首,让你变得沉默寡言,神魂不稳。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阿姐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过来看你。”明明他的目光温柔如水,她却生生打了个寒战。
“冷,那不如……”应若不再理会奇怪的情绪,她坐在池边,暗自思忖,“我有鱼尾巴?好像很好玩?”她心念一动,双腿便化成了一条鱼尾巴,墨绿色的,从腰部至尾部色泽逐渐加深,鳞片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好看。”应若感到很满意,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鳞片,将尾巴放入了池中。透过水流的波纹,尾巴更显得灵动飘逸,应若便在水中随心所欲地摆动鱼尾,一时间水花四溅,好不快活。
突然间,应若好像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警觉地将自己整个人都潜入水中。待靠近池边,好像声音又不见了,她有些疑惑,便悄悄探出一点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却正好和池边的另一双眼睛四目相对,那人也正好在水边自上而下地俯下身来,咫尺之间,目光如电,呼吸交缠。
应若一惊之下,将整个头部都浮于水面上,正要张口呼喊,来人再次一个箭步上前,挨得她更近,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轻柔的带过她的肩。
他闭眼将她从水中抱起,拂袖间水滴尽散,她搭在屏风上的衣物也都尽数在她身上披好了。
猝不及防之下,应若用鱼尾巴站到了地面上,可她是还没有用尾巴站立过,找不好重心,一不小心就绊到了衣裙。在即将要摔倒的瞬间,应若下意识便抓住了身前人的衣襟,只见眼前人睁开双眼,艰难忍住嘴角的笑意,堪堪稳住身形,帮助应若保持平衡。
“不会变回来了吗?”略带调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应若不知为何有些耳热,连忙把衣摆之间若隐若现的绿色尾鳍变回了正常,也把衣物都整理好。
“你是何人?”应若松开揪着他衣袖的手,当即开始质问。
“我是送你玉佩之人,应时。”应时眼中含笑,一指应若腰间的玉佩。应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腰间,那是一块碧色的玉佩,温润细腻,甚是好看。
“两侧我还刻了字,先前没有告诉你,不过现在你可以看,分别是-时若、春和。”应若仔细观察,确实如此。
这时,殿外传来侍女的声音:“殿下,有化蛇一族逃跑。如有异常,务必及时召唤我等。”
“我知道了,我在沐浴,无事。”应若声音平静地回复道。
其实应若本应该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应时,比如“你是化蛇一族吗”、“我们是什么关系”……但她也不知为何,就是想要相信他,不问缘由。
“我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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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可能要叨扰了。”应时移开目光,似是有些难为情。
应若看着他,心中一动,计上心头,她偏头狡黠一笑,“那你怎么报答我?”
应时哑然失笑,没想到失去记忆的应若还有这样的一面。应时犹豫着,正想着,说以身相许会不会显得轻浮,待应若出去之后想起来,会不会不悦,便听应若说:“不如也给我看看你的尾巴,这样才公平。”
应时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要求,送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但望着应若灵动而期盼的双眸,不由自主便点了头。
清澈的池水边,应时衣物穿戴依旧整齐,也只露出了脚踝以下的部分,待进入水中后,一条墨蓝色的龙尾显现出来,龙鳞闪耀着银蓝色的光,水波荡漾中更显得深邃庄严。“龙!”应若惊奇地睁大眼睛,“不是蛇?好漂亮!”
应时并未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却见应若竟是伸出了手,似是想要触碰龙尾,同时连忙捉住了她的手制止住她的动作。应时耳尖泛起一层薄红,“好了,看过了,歇息吧。”说完,便匆匆起身,变回双腿,去另一侧的榻上背过身去休息了。
“小气!”应若看着他匆促的背影小声嘀咕。
次日,应若醒来的时候,应时已经不在殿中了。萧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姐,我能进来吗?”
“嗯,进来吧,”应若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
萧寻手中捧着墨绿色的衣物,还有一匣饰物,坐到应若身边,声音满怀欣喜期盼:“阿姐,这礼服,你喜欢吗?晚些时候,是开国大典,你能穿上这件礼服同我共举典礼吗?”
“好。”应若虽然有些不愿出门,但也还是答应了下来。
“阿姐,这玉佩颜色和礼服不合适,大典时就不要戴了。”萧寻正欲伸手将玉佩摘下,应若先一步将玉佩拿了下来,放在一旁。“嗯,我也觉得不合适。”应若没再去看萧寻,只是无所谓地说着。
“那阿姐先准备一下,我等你。”萧寻待了一会儿便也去筹备大典了。
有侍女上前整理好礼服,恭敬道:“恭贺殿下与国主喜结连理,应若殿下,是否要试一下?这可是国主为您精心筹备的。”
应若却只听到了前一句话,确认似的问,“喜结、连理?”
“是啊,这可是举国同庆的大事。”
应若沉默半晌,只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试就好。”
黄昏时分,大典伊始。
应若一席深绿礼服,珠钗步摇,目光沉静深远。萧寻一袭红衣,同应若一起,一步一级,走上高台。
应若没再留意大典,也没去听究竟有谁,说了些什么,她只是漠然地看着,思绪飘远。一只手伸到眼前,是萧寻,他眼眸深沉,情意真挚。
这时,异变突生,应若身后的两名侍从向她袭来,萧寻见应若不闪不避,立刻将她护在身侧,与那两名侍从,也就是花染和墨悦,缠斗起来。
混乱之际,有箭矢从远处疾射而来,应若隐蔽地挪动了下脚步。萧寻眼看着箭尖直奔应若而来,再也顾不得其他,挡在应若面前,一支箭,瞬间穿透了他的心脏。萧寻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唇开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倒在了应若面前。但应若看清楚了,他想说的是三个字,“对不起。”
“萧寻,我原谅你了。这就是你的执念吗?但这个心愿,我不能帮你完成了。”应若垂眸看着萧寻渐渐合上的眼,再抬眼,与远处放下弓箭的应时遥遥对望。
鲲鹏,不应困于海底,而是自在遨游万里,扶摇直上。
10. 镜花水月
“哗—”
只见海面如同破碎的镜面一般,浪花纷纷扬扬,折射着光华,一瞬腾空,再倏然坠落,海底的镜像也随之消失。
在大典前不久,她们便已经商议好对策。花染和墨悦扮作侍从制造混乱,杜嘉毅引开追兵,应时将林晚的妖力附于箭尖,从远处射出那至关重要的一箭,就可以让萧寻恢复清醒,解开镜像之阵。
说来也巧,不知是不是萧寻的心理作用,在阵中,应时四人均是化蛇一族,自然而然地听命于首领应时。
也正如先前应若预料的那般,“既然倒影有镜,剑光的镜像应该会让他把我单独带走,放松对你们的警惕。”
岛上,几人出来时的位置仍同进入阵前一样,杜嘉毅则是破开水面,轻咳着从岸边走了上来。
阵眼处的树已然不见,妖王鲲鹏,也就是萧寻,好像还沉溺在幻象中,呆呆地坐在那里,视线定格在地上的某个点。他默默地想,“如果,最先遇到你的是我,结果,也不会有不同吗?”
萧寻终于缓缓站起身,抬头看向五人,“我这是在哪?怎么了?”
应若直截了当地问道:“五年了,除了幻象,你没有任何记忆吗?”
萧寻一时怔忡,“已经五年了啊,自从我认识了他。我原本是来人间找林晚的,她那时传信回妖界向我求救。对了,你们见到林晚了吗?”
“她知道,你没出现,就是被魔族困住了。她心里有愧有悔,为了彻底摆脱控制,也为了重创魔族,她拜托我们把她的心中的妖力给你。她还有一线生机,我们会带她会回去,她还能重新开始修炼。”
应若看向他,尽量简明扼要地说清楚一切。“你也该回去好好做你的妖王。”
“我们共同守护妖界那么多年……”萧寻后知后觉地红了眼眶,“我有什么资格回去继续做妖王?我自己还不是一样识人不清。我来人间打探消息,以为遇见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以为他他侠肝义胆,仙风道骨,却都是假的。或许就连样貌都是假的,自从我和他结义兄弟,就没再见过他了。”
“他有多大的能耐,竟然能困住妖王?在这岛上也不派魔族看守你,就这么自信?”墨悦看着自己很是崇敬的王现在这么落寞,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也许是契约的力量吧。结拜时大概说了两肋插刀、生死与共之类的话,不知是他还是别人有类似灵言的能力,我在说完盟誓,歃血为盟之后,就没有意识了。血誓的力量加上灵言,他或许自觉万无一失吧。”
魔不会知道,还有树妖的心力可以救赎,他也不会懂,情谊之重。只是萧寻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被困五年,无法自救。
“所以,那时林晚姐也是这样被困住的,婚书上的盟誓,以灵起誓再加上灵言。”花染不住摇头叹息。
“灵言也算是奇门异术了,精通此法的人应当很少。”杜嘉毅思索着,辰光山中也没有听说过有精于此道的修士。
“我也曾听师父说过,但灵言属于禁术,用的越多会也反噬自身越多。所以,他更需要魔气的力量来填补自身力量的空洞。想来,林晚和萧寻的离开也会让他遭受重创。”应时安慰道。
“你们同我回一趟昆仑吧,妖王殿有我寻来的法器,或可助你们对抗魔族。”萧寻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他不能辜负这一切。
昆仑山,妖王殿。
一众妖族因为妖王的回归而欢庆,萧寻被闻风赶来的妖团团包围。不过幸好他拉来了杜嘉毅,也能帮他缓解压力。
其余四人先是到了林晚的降生地成侯山,她的本相椿树已然不见,只能在泥土中找到一截干枯的树根。应若将她玉佩中蕴藏的最后一丝妖力引渡到她的树根处,那树根便焕发了一线生机,只待日后生长。
而后他们去了昆仑之狱,那里由千万种树木的枝桠组成了一个巨大且坚固的结界。树妖的职责是规束和守护,这一代负责训诫狱中妖族的是松树妖松茗。
隔着结界上深浅交织的错落绿光,他们看见了火狐和夫诸,他们已经恢复如常,端正认真地听着松茗讲法理。
看见一切安好,他们便欣慰地离开了。应若奈不过花染的央求,带他们来到了自己的降生地-天池边。
“不愧是树妖大人!”花染亲昵的挽着应若的手臂,连声赞叹,“那,能不能让我看一眼本相呀?”
应若看着她明亮的双眼,略一思量,“只给你看一眼。”说罢,手指在花染眼前捏诀,“虚妄无相,见。”
“哇!”花染惊叹出声,心中无比震撼,为法术,更为这庄严而美丽的树形。
“应若姐,我也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应时在镜像之阵里,跟我们说的,是抢亲哦。”花染俏皮地眨了眨一边的眼睛。
“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估计那时候,他自己也还没清醒呢。”应若看起来不甚在意。
“我看啊,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花染摆摆手,“我去找墨悦了。”
“那又怎么了,不是说,难得糊涂么。”看着她的背影,应若辩驳道。
走进被白雪覆盖的庭院,简约大气又不失优雅,墨悦也不禁感慨:“这比起时哥的府邸,也不遑多让啊!”
“阿若。”应若听见这称谓,有些意外地回头。
应时也不说缘由,只问:“不可以吗?”
应若微微扬眉,等着应时走过来,“随你。”
二人并肩同行,“你在镜像阵中,吸收魔气了吧。不然也不能那么迅速反制。吸收魔气,不会难受吗?”应若略有些担心,毕竟以灵气之躯吸收魔气,一切都是未知。
“还好,刚开始有一点,后来就没事了。”应时踌躇片刻,还是问道:“我想问,阵中,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唔,大概是大典那天吧。”应若看向前方,小小的撒了个谎,主要是,实话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
难道要说,“是看见龙尾巴的时候。”那也太冒犯了,应若小幅度的左右摇了摇头,幻境里的事,都不作数,不能当真的。至于为什么会是龙尾巴,自然是因为从前见过那墨蓝色,印象深刻。
二人行至窗边坐下,“你不问问我吗?”应时却不打算放过。
应若只得说:“你?想必是一开始就用魔气保持清醒吧。”
“是。”应时认真地望进应若眼底,“所以,我说抢亲,是真心的。”
“啊,这个。我知道,不然怎么破阵。”应若故作镇定地点点头。
应时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突感心口一阵刺痛,他隐忍着不想被应若发现,“奔波了一整日,我也有些累了,早些休息。”说罢便离开回自己房中去了。
应若敏锐的觉察到他面色有异,便悄然跟了过去。院内,能感知到魔气与灵气对峙时的气息翻涌。
应若静静的靠着墙壁,站在角落的阴影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院中悄然无声,只有气息的变化,她可以想象得出,他忍痛的模样。
待到应时抑制住魔气,平复气息,已是黄昏。应若听见绵长的呼吸声,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如同来时那般,悄悄地离开了。
应若回到院中,却见萧寻等在门口。
“妖王大人,这是终于杀出重围了。”应若同他走到亭中坐下,知道他心里不好过,也没再多说。
“好久不见了,你都还好吧。”萧寻笑了笑,注视着着应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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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好。细算起来,以前,我和你也很少有单独聊天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修习术法。”应若声音平和,语带怀念。
“是啊。”萧寻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那时候我总能第一眼看见你,就像你总是第一眼看向他。”
“是吗?”应若摇头感叹,“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也才刚恢复,还需仔细调息,早些休息吧。”
“嗯。”萧寻起身,“我会继续做好妖王,我也能做好。”二人相视一笑,很多事很多话,不必多说,静静地坐上片刻,也就放下了。点头致意后,萧寻便离开了。
也许是压制魔气消耗过多的缘故,应时清楚地知道,他又做梦了。
梦里,也是一片寂静纯白的大雪,有谁靠着树干睡着了。一只野兽悄悄靠近,正欲攻击,却好像被不知名的力量阻拦又反弹,那野兽徘徊一阵便警惕地跑走了。
待那人醒来,望着雪地上的爪印,走向不远处的另一棵树旁说道:“昨夜山中有野兽出没,多谢你保护了我。”那靠坐着的身影没回答。
那人从怀中拿出一颗果子,“给你果子,酸甜的。谢礼。”于是,一只白皙的手接过了红艳艳的果子。
画面一转,好像是刚刚去过的天池边。
“明天,我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去看看外面的山川和世间,你会跟我一起吗?”男子的声音平和,却暗藏着期待。
“我,不想出去,妖族昆仑山这里就很好。你一路平安。”女子的声音低落下去。
待那男子离开后,她又喃喃自语:“我只是想安静的观察这个世界,不过多参与,不担因果,才自在。”但这个夜晚,她一直睁着眼,好像有许多心事。
应时看着这单薄的背影,也不由想道,她应该很犹豫吧,外面是广阔的天地,充满新奇与冒险,也很可能会受伤,而待在这里,舒适又安逸。
等到第一缕阳光醒来,她睁开眼,铺开妖力感知,却没找到他在哪。她奔跑着,衣摆在风中飞扬,拉着询问经过的小妖,“他已经走了吗?”
“是啊,刚刚就已经离开了。”她一路跑到山脚下,看着眼前的分岔路口,心中一片茫然。还是晚了,来不及了吗?
“小树。”她回身,看见他正迎面走来。日光很暖,看着他的笑眼,她也终于笑了起来。
“我不是来找你的,这附近山上的苹果一般,我来,是要找更好的。”阳光下,她骄傲又明媚。
他知道,她害怕,但她还是来了。
梦醒,应时猜想,这就是应若和应龙吧。也许是乾元剑的缘故,让他频繁地梦到应若。
他心中闷闷的,下意识地去找应若,却见她正与萧寻一起。他想,即使和她的妖族朋友相比,他与她相处的时间也很短吧。
应时怅然转身回去,正巧遇见杜嘉毅。“小师叔,这是又寻到好酒了?”应时打趣道。
“据说,这昆仑的酒,清冽甘甜,不如同我共饮?”杜嘉毅邀请道。
“好。”二人坐在一处屋顶上,把酒言欢,一如从前在师门时那样。
说着说着,应时望着酒杯中倒映的月亮,问道:“小师叔,如果你喜欢过一个非常完美的人,之后,你还会喜欢别人吗?”
杜嘉毅若有所思,“我没经历过,我也不知道。不过,就像这酒,每一种酒都有其独特的滋味,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体会。”
“也是,没什么好犹豫,人生在世,所求不过是无愧无悔。小师叔,多谢你的酒!”应时洒脱一笑,一个翻身落在屋檐下。平日里他因为魔气,或多或少都会压抑内心,顾虑重重。而现在,恣意张扬,翩翩少年郎。
镜花水月,终不可及。
11. 再回长安
借着酒意,应时找到应若这里,进门前还不忘仔细整理了衣冠。他的步履缓慢但坚定,在窗边坐下后,一脸的浩然正气。
他紧紧地盯住她,直接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和应龙很像,你才会那么痛快的答应帮我找剑,与我同行的?”
应若立时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他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嗯,说实话,没那么像。你是人,他是神。”
看着他逐渐抿得平直的嘴角,她忍俊不禁,连忙解释道:“哎呀,不是说你不如他,他绝不会问出你这么—可爱的问题。你就是你,独一无二。”
“那你,喜欢他吗?”应时平复了心情,直视她的眼眸,终于把在心里埋藏了许久的问题问出口。
“不知道,可能喜欢过吧?但他离开太久了,我就不喜欢了。”应若侧眸看向窗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
神的眼里,万物众生平等,没有偏私,就像这月光。但她既要众生无恙也想要一心的偏爱。至少,不是独自离开,至少,她可以和他一起想办法。
“那你还会再喜欢别人吗?”应时突然凑近,扶过应若的肩膀,确认一般地问道。
应若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眼中的期待好似泛着光,比月光更温柔。
她努力地快速眨了眨眼,险些迷失在这星河般深邃浩瀚的目光中。“谁知道呢,你努力活得长一些吧,时间长了,就自有答案了。”她最终只是笑了笑,“好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晚安。”
应若说完,趁他没防备,手指轻轻掐诀,便把应时“送”走了。
“醉酒的人,真是不好应付啊,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她颇有些苦恼地理了理衣袖。
虽然她不知道,那时的感情是不是喜欢,但他早就已经变成了她的习惯。而她是一个一旦习惯,就很难再改变的人。
尽管她知道,那是相同的灵魂,但他应该已经算是新生了,就不再是从前的人了,不能把从前的感情寄托于现在。
现在的感情,也有,但千万年的时光总是更长久,更难忘。她始终觉得如果在一起,不是完全的只喜欢眼前的这个人,对他来说,不公平。再等一等吧,等她再看清自己一些。
应若倚在窗前,望着倒映在水中的,圆缺的月。水中月与天上月,皆是不可得。可得片刻宁静,便已足够。
而应时,回到屋内,完全是一副清醒的模样,没有丝毫醉态。他想,在那瞬间的沉默和回避之中,他已经得到答案了。隔着几道墙、几扇门、几扇窗,他们无言地望着月亮。
晨光熹微,一片桃林在风中舒展枝桠,这里便是墨悦的住处所在。
“说来也奇怪,我祖辈都诞生于小次山,只有我在昆仑这里,不过,这桃林我很是喜欢。”
墨悦的语气欢欣雀跃,说着又看向应若,“应若姐,桃木是不是也有灵,我觉得它很是最好看的树。诶,就比我们在日月岛看到的那棵灰扑扑的树好看多了,是吧?它将来也能化形吗?”
应若先是一阵气闷,虽说那不完全是她本相的模样,那也不行!又想着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就原谅了他这无礼之言。
应若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花染,却见她怔忡地看着其中一株桃树,手指掠过树枝,将桃花引到面前细细嗅闻。应若再看向墨悦期待的目光,“或许吧,但树木化形本就不易,可能要很多年。”
“哎呀!”只听花染轻呼了一声,原是手指被树枝不小心划到了,一滴血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树干。
“不知为何,我看着这桃木,只觉得无比亲近和温暖。我其实也有一半妖族的血脉,我要是能做妖,想做桃木妖。”花染专注地望着桃木,不禁感慨着。
“我曾听师父说过,半人半妖血统,是可以选择做人还是做妖的。因为拥有两种血脉,两种灵力运转的方式都适用,只是转化的契机还要看机缘。”
应时说完看向应若,又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我倒是觉得,日月岛上的那棵树最好看,如果要是白色的,就更好了。”
应若神情有些微妙,也并不想继续到底哪个树好看这种话题,偏偏墨悦还在说:“那这就叫各树入各眼吧,哈哈!”
应时颇为赞同地点头,嘴角噙着笑,就那样着看应若,应若只好回以一个真诚的假笑。
一行人即将离开,道别过后,萧寻在应若面前站定:“应若,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好。”应若同他走到一边。
萧寻拿出了他之前说的法器“微尘”。“这是我之前寻得的法器,相当于一个微尘空间,遇到危险时可以进入其中躲避。”说着将它放入应若手中。
“好,多谢了。”应若心知法器难得,心意更是难得。
“你,真的不能不走吗?就不能,选择我一次吗?”萧寻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
“当初,我有必须离开的理由,现在,也一样。你知道,我一直当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我也知道,那时候,你生性向往自由,也许有一部分是为了得到认可,才做了妖王,等我们回来。但后来,到现在,你一直在竭尽所能地去守护妖族,已经是值得信赖和尊敬的妖王。”
“那这一次,我能等到你们回来吗?”萧寻也深知,自己身负妖族安定的重担,不能与他们同去,只希望他们能平安归来。
“能吧,我们尽量,一起回来。”应若笑了笑,“到时候,记得迎接啊。”说完,便也同他挥手道别了。
应若转身向前,行至一个拐角处,几个人影躲躲藏藏,她微微摇头,“我真的是无话可说了,你们,怎么还要偷听?就不能学学杜嘉毅,做个正人君子。”
“阿若,我小师叔也在呢,你看那边。”应时也是轻笑着,指向另一侧。
“真是近墨者黑!”应若扶额。
“对,近墨悦者黑,哈哈哈!”花染推了墨悦一下,开心地跑上前,挽住了应若的手臂。
杜嘉毅此时走上前来,有些许怅然地说:“师父在南方传信给我,说是有要事要我去一趟,与你们同行的这段时日,我很珍惜。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不需要我们与你同去吗?”应时也有些不舍。
“那这件法器,留给你吧,别推辞。”应若抬手,把“微尘”放进杜嘉毅手中,“毕竟,你孤身一人。”
就此别过,杜嘉毅先行离开了。
四人正欲赶路,一只苍鹰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几圈,落于应时肩头。在一众惊讶的目光中,应时淡定自若地将苍鹰绑着的纸条展开,“说是太子李承不日将迎娶正妃,希望我能回去观礼。”
“总归不急于一时,回京城看看也好,你也很久没回宫里了吧。”应若说着,视线却跟着翱翔的苍鹰转动。应时见此,把苍鹰召唤下来,让它停在应若前臂。
“我们还没去过皇宫里呢,正好可以大开眼界。”花染和墨悦也很是好奇。
于是,应时写了张字条,绑在苍鹰腿上,再一振臂,它便展翅飞走了。
“不过,我们需要备些什么礼吗?”应若对现下皇宫的规矩还不甚了解。
“不必,我会都备好,到时,只管观礼便是。”应时包揽了全部。
长安城,皇宫内。
皇帝正在坤宁宫同皇后说着闲话,“算算时日,应时这孩子也该回来了吧。”
此时,四人刚刚经过承天门。应若小幅度地动了动已经有些麻木的脖颈。不过想着今日早些时候,因为她困懒得摆弄发髻,这么繁复的发髻还是应时亲手挽的,珠钗玉坠也都是他挑的,应若便也觉得还可以再忍一阵。除了沉重一些,整体还是好看的,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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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看着有些陌生,不太像平时自己的样子。连步幅都要有所控制,谨小慎微。
“应时,你也没同我们讲一讲宫规,要是触犯了哪条,怎么算?”看着严肃整齐的士兵在值守宫门,应若不无担忧。
“有我在呢,放心,没事的。”应时保证道。“今日有传信来,说皇帝在御花园见我们,我们直接去那里便是。”
御花园里,春花烂漫,彩蝶翩飞,亭台楼阁,无一不彰显着皇家风范。
几人与帝后见过礼,皇帝便开始问起应时一路所见所感,皇后也同应若几人温婉又不失亲和地闲话家常。
“说起来,应时小时候同太子最是亲近,多年不见了,一会儿你们也去东宫好好叙旧。”皇后欣慰地看着应时。
“好。太子皇兄曾经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敢忘怀,多年以来,也甚是想念。”应时垂首,恭敬地应道。
待几人离开御花园,应若有些好奇他的少时之事情,“太子于你,还有救命之恩?”
应时点了头,“小时候,我母妃走得早,我年幼无依,只能被养在别的妃嫔身边,总是被欺负。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我的屋子里炭火不够,我便得了风寒,发起了高热,身边也没什么伺候的人。如果不是太子那时经过,听到了我的呼救,我也活不下来。
后来,我就被皇后养在身边了。皇后一直希望我留在皇宫帮衬太子,但我后来还是离开了,我希望这份情,能一直存于我心底,不改变。”
“这倒是。不过我也有所耳闻,坊间都说太子殿下智勇无双,心系天下,为国为民,百姓很是敬仰。”应若也点了点头。
“以后想必也会是太平盛世。”花染和墨悦默契地说。
东宫。
太子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他亲自招呼着应时几人落座,丝毫没有太子的架子,只当他们是好友,不掺杂其他任何东西。也许,也正是因为应时选择了远离,才能保持这份纯粹的兄弟情谊。
太子也喜好修习灵气,但奈何并无这方面的天分,便只做强身健体之用。他对妖界也很是好奇,便和应时几人询问起妖界与人间诸事,在殿中畅谈起来了。
“应若姑娘,听说树妖最为擅长治愈和守护法术,果真如此吗?”太子虚心求教。
应若没想到,太子竟然对法术这么着迷,“树妖生命力比较顽强,自然是治愈和守护的力量更强一些。”
太子继而思虑了一下,颇有些郑重地问道:“既然你们能救出椿和鲲鹏,想必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应若姑娘又是树妖,不知,从前是否有听过上古龙神和那位树妖大人的轶事?”墨悦正巧在喝茶,不由得咳了起来。花染也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忍住不去看应若的表情。
“未曾。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事罢了。”应若深感无语,明明看起来是一本正经的端方君子,内心也有如此八卦的一面。
太子略为遗憾,“我一直很敬佩他们二位,他们的事迹我从初次参加祭礼敬拜时就一清二楚了。”
应若只好艰难地保持微笑。应时见状,适时引开话题,“皇兄,你和太子妃是如何相识的?”
太子有些不自在地拂了拂衣袖,“大概是,英雄惜英雄吧。”
应时语气悠悠地戳穿道:“其实,应该是太子妃救了皇兄吧?听说她也是位女中豪杰呢。”
殿中,时而传来欢笑声。门外的侍从也很是感慨,殿下一向严于律己,恪守礼节,很久都没有这样开怀过了。
次日黄昏时分,太子大婚。太子妃乃是当朝丞相嫡长女李卿兰,百姓夹道欢呼庆贺,一派热闹欢愉的景象,几人也在侧默默观礼。
“礼成—”
声音响起,人们也都在道贺后陆续离开。
洞房花烛,可是大喜事之一。
然而这夜,长安不宁。
12. 前朝恩怨
当夜,四人回到了应时的府邸。然而,这个夜晚,却仿佛吹响了复仇的号角。
“为何?”
“成王败寇罢了!但,这是我一人所为,我家人不知情。”
红烛尚未燃尽,决绝照影。
伴随着阵阵的惊叫声、兵器相接的碰撞声、纷乱奔跑的脚步声,谁鲜血飞溅染红门扉颓然倒下,谁惊怒交加、难以置信的眼神,谁死亦不惧、义无反顾地以身殉道,又是谁刀剑银光、守卫一方。
这边的国仇家恨正在上演,皇帝的寝殿也被团团包围,有誓死守卫的将士,也有大肆进攻的魔族。魔气与灵气相撞,浩大的冲击中,他们,对抗着。
太子妃重伤太子,宜妃意图刺杀皇帝。数不清的人、妖、魔在那个晚上被鲜血与仇恨笼罩,不得出,不得入。
待应时四人得知变故,匆匆赶到,一切已尘埃落定。
宜妃与太子妃皆称自己乃是前朝皇族后人,在刺杀未果后,刎颈自尽了。
“当啷—”
那是匕首无力掉落,生命随着鲜红血线消逝的声音,无限唏嘘。
皇帝也未料到,太子妃也会参与其中,想来她之前与太子的种种,也都是早有预谋,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而太子如今身受重伤,不省人事,太医们束手无策。一桩喜事,却落得如此结果。
因近些年魔族作乱,皇帝早有防备,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杀伐大阵,将士修士暗中埋伏,意欲一举歼灭魔族。魔族虽则力量强大,却多少因为椿和鲲鹏逃脱失去了生命力的维系,后续难以为继,难敌皇宫中的围剿。
最终,护卫的将士与魔族殊死较量,皆是伤亡惨重。而魔族少主—也就是前朝太子遗孤伤重,他与魔族长老见此次复仇无望,只得带领其余魔众逃走,以待东山再起之日。
消息飞速传开,说是前朝太子遗孤留下手书问罪于皇帝,百姓不知真相如何,议论纷纷。
所谓真相,相信即为真。大街小巷里,纸张翻飞,字字泣血。
“我乃前朝皇太孙。我们如今的陛下,以杀夺位,改朝换代,却改不了真相。
皇帝曾是前朝丞相,为窃取皇位,在宫宴当晚下毒,杀害了我皇族男女老少上下近千人,却说这一切尽是为大将军所害,便诛连了大将军九族,只为掌控兵权。其余朝臣不知真相,见他主持公道,大权在握,便也只好拥立他称帝。
而只余我们几人侥幸逃脱,为人所救。那时,是魔族长老救了我们,我们便与魔族合作。而长老恰恰也是被皇帝迫害而入魔,我们共同的目标就是杀了皇帝。
我们也想过用证据堂堂正正的复仇,可是多年以来,证据早已被销毁。我们也不曾滥杀无辜,我们杀的每个人,都曾助纣为虐,是死有余辜。
我们曾为了壮大魔族囚禁了妖族两个大妖,他们是无辜的,这是我们唯一的罪,不求原宥,我们复仇后自会以死谢罪。我们想要杀了皇帝报仇雪恨,难道不对吗?他就该以死谢罪。
就因为他成了皇帝,他为百姓做了事,就能抹平了他做过的那些恶吗?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能,永远不能。
都说成王败寇,失败者不一定是错,成功者也未必就是正义。我们就不配活吗,就不能活吗?”
“若如他所说,魔族内部也并非统一,意图报仇制造宫变,和杀害林晚后制造水患的魔,并非同属一个阵营。”应时看了手书后,发现了问题所在。
“没错,这些魔为的是复仇,而不是滥杀。”应若也若有所思。
在人们讨论前皇太孙手书的时候,却不知前皇太孙已然身受重伤。他与魔族长老出逃,长老见追兵众多,便令他进入保命的法器当中。
然而当他们逃脱,回到魔族的大本营,将少主从法器中解救出来时,却大惊失色。那少主在法器中不省人事,血流不止,一根青色羽翼只差一点就贯穿了他的心脏。
不宁的夜晚过去,清晨的光依旧没能驱散阴霾。东宫之中,皇帝忧虑的叹息声传来。
太子的床榻前,国师已将自己毕生修为尽数传入太子身体,却依旧没有起色,只能维持太子的生命,却无法让他转醒。
皇帝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皇后也是平添许多白发,双眼通红。“故事,我还有另外一个版本,不知道你们会相信哪一个?”皇帝疲惫地合眼,往事从另一个视角徐徐展开。
“我自幼便是太子伴读,那时已官至丞相。那天宫宴,恰逢我父亲突感风寒,我便没有参加。后来想想,父亲曾是帝师,也许父亲是知道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也许,他要我干干净净地坐上皇位。
宴席上,骠骑大将军沈榆枋言说朝中贪官污吏倍增,供给军队的粮草弹药都被克扣,戍边的将士们苦不堪言,他多番进谏却不被理会,只得出此下策,一不做二不休,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
大将军在皇帝面前,先是杀了太子和皇太孙,又把皇亲国戚全部绑来,一一灭口,参加宫宴的朝臣也没能逃过一劫。最后,他逼迫皇帝以治国不力为名写下禅位诏书。却没成想,皇帝写了我的名字,禅位于我。大将军一怒之下,便也将皇帝一剑封喉。
这些,是大监在我赶到之时告知于我的,他已濒临死亡,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也无力回天。
我率禁军赶到的时候,那样的场景,我此生都不愿再回忆。一切归于沉寂,悲泣亦来不及,就连死亡都是无声无息的。
是非对错,早就在鲜血中越陷越深,执迷成仇了吧。我虽不知这个自称是前朝皇太孙的人是谁,受谁指使,但皇太孙已逝,他绝不是。”
“如此说来,这些人,都是被那幕后之人所控,他教养他们,让他们对自己前朝皇族的身份深信不疑,复仇是他们唯一的目的。”应时感到有些棘手,他们已然隐匿了气息,再无法追踪到了。
“可,太子何辜啊?”皇后看着太子双目紧闭的样子,心中悲痛难忍。
“我该去上朝了,处理后续事宜。”皇帝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无形中身形却佝偻了许多。
“陛下,臣罪该万死!”丞相以头抢地。“卿兰并非臣亲生,是臣收养的孩子。那年她还是个孩童,臣万万没料到,会是如今的结果啊!”
“罢了。”
东宫这边,四人拜别皇后,回到应时的府邸,试图寻找方法救太子,却见妖王萧寻竟等在门外。
“你们没事吧?”萧寻很是焦急地上前,视线上下仔细打量过他们,“我感知到微尘被使用,还以为是你们出了事情。还有……”
“你说,微尘被使用了?”应若一惊,抬手打断萧寻。
“那杜嘉毅……”花染和墨悦立刻担忧起来。
“你的法器,能追踪到位置吗?”应时也问道。
“可以。我这儿还有一事。”萧寻继续道,“在我感知到微尘被使用时,青羽和我正在处理族中事务,那瞬间她突然似是受到了重伤,却突然间仰天大笑,之后便消散了。我不确定她的异样与此是否有关联,但我在很多年前做好法器时,曾交由她保管。她,似乎是在其中做了些手脚。”
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先追踪法器。”几人当即出发。
荒漠,峡谷,风沙。灰黑色的岩壁纵横交错,壁立千仞。
“这里便是法器最后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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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了。”萧寻望着四周陡峭苍然的崖壁,寻找感应着。终于,在崖底的一处角落,萧寻挥开覆盖的层层沙石,找到了微尘。旁边,还有一根青色的翎羽,上面沾染着浓烈的血气。
“这翎羽,原本应是在微尘里的吧。”应若平静地陈述着,就好像它并非是针对她而来。
“这翎羽是青羽的?倾尽全力的致命一击,为何?是报复吗?”应时忽然激动起来,连声问道。
“这不重要,也许是复仇,也许是被魔蒙蔽了心智。”应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青羽长老也许和青鸾是相似的原因吧。她也并非有意含糊其词,只是她不记得当初那段仇恨的原委,也无法详细解释。
“杜嘉毅遭遇过魔族,被抢夺了微尘,也不知现下如何了。能感应到微尘停留过的地方吗?”应若看向萧寻。
在不经意间,应若将那支翎羽收进袖中,暗自叹息。“青鸟一族,真是固执啊,可这一次,还是找错了人吧。我念着青鸾从前对妖族的尽心,留了她一线生机,也不知她现在何处,看到后辈为她复仇至如此地步,又会作何感想。”
“我尽力。”萧寻闭上眼,复又疑惑地睁开,“也在这附近。”
循着灵力,他们来到了一处洞穴前。里面,似乎有打斗的声音传来,也有魔族的气息。几人正欲施法,却见一团魔气旋转着飞速冲出洞口,看不清其中的面孔,还有一句渐行渐远的:“人族、妖族还不是一样的歹毒,微尘这样的法器竟然暗藏杀机。哈哈哈……”
走进山洞,借着法术的微光,沿着地上凌乱的打斗痕迹,斑驳的血迹夹杂其中。一路深入,见得杜嘉毅躺在地上,似是受了伤。
“小师叔!”应时先一步上前,扶起杜嘉毅,为他疗伤。不久后,杜嘉毅幽幽地睁开眼,一行泪自他眼角流下。
“刚刚伤我的,竟是我师父。我,我师父,他竟然是魔族。之前他要我前来,是想说服我也加入魔族,他还夺走了微尘,将我一直困在此地。我没想到,也想不通,为什么?”杜嘉毅有些颠倒地说着,掩面无声,痛苦却无能为力。“也许他还念着些旧情,没有将我赶尽杀绝。”
“他方才来的时候还说。”杜嘉毅难以置信,又难以理解似的,“他说,魔族少主,已经死了,而那少主,原是我哥哥。可是,怎么会呢?我明明是孤儿,我不会有哥哥的,对吧?”他抓住应时的肩膀,颤抖的摇晃着,祈求地看着他,又再度转过头,面对着漆黑幽暗的洞穴深处。也许,只有无尽的黑暗,才能渗透出深入骨髓的悲哀。
再多的安慰都显得单薄,他们只有静静地陪着杜嘉毅待了小半日。
“萧寻,不必忧心,微尘已经寻到。青羽,你带她回去吧,兴许还有重来看清真相的机会。”应若把那根翎羽交给萧寻,在上面附了一丝生命力。前人的恩怨,不该由后人承担。“妖族,交给你了。”
“好。我会肃清魔族,护妖界安宁。”萧寻说罢,便与众人道别。
“真假难辨,是非难定。走吧,我们先回去。”几人便踏上了回长安的路。
马车内,杜嘉毅闭目调息,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魔气翻涌,面目不清的人还是魔气绝身亡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是否有过动摇。墨悦和花染驾着马车,一时间,也因这变故而沉默。
应若和应时在前方,各自骑着马,一白一黑,比肩同行,思绪万千。总觉得,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冲击,杜嘉毅,和之前端方克己的他,有哪里不太一样了。恩怨纠葛,谁也不能免俗。
世间恩怨,不总分明,背怨憎裹挟着的人已深陷其中。或因心有不甘而起,或被人利用,扭曲事实,也不无可能。
13. 心之所向
篝火噼啪作响,郊外,五人围坐在一起。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地方,知晓了前因后果后,杜嘉毅沉默地望着跃动的火苗,回想起师父决绝又无比狠戾的眼神,还有那本应穿心而过却偏了毫厘的一剑。就算一切都是虚情,日子久了,多少也有了些真心吧,他终是接受了这残忍又无奈的现实。
“只是一点,嘉毅,别恨太久。”应时拍拍杜嘉毅的肩膀。
“仇恨,很辛苦、很折磨的,不到最后,不得解脱。很多人,恨来恨去,最恨自己。”应若宽慰着他,想到了青鸾和青羽,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恨,那该是何等的痛苦无助。
“我曾经恨过我父亲,他从不在意我母亲与我,他的心里只有官位、将士、儿子。但我现在不再怪他了,每个人能选择的有限,就只能选择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我也一样。我不会再把生命浪费在怨怼上了,我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有除魔卫道的愿景,我的生活不再是偏安一隅,而是随心而为。”花染也慢慢地说起了自己。
墨悦用地上的枝杈拨弄着火苗,零星的火焰飞溅,落在地上渐渐熄灭。他清了清喉咙,想要缓解莫名有些压抑的气氛,“我最恨的呢,其实是—不能每日吃到新鲜美味的桃子。之前买的桃子,竟然有残次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好了,知道你心大,没烦恼。”花染顿时笑开,轻捶了他两下。
“不如,就在这儿,我们立个碑吧,为那些被魔族利用的人们。祭奠他们舍生忘死,以偿恩情的一生。”应若说罢,看向杜嘉毅,他重重地点头。
于是,几人刻下碑文,“无名,无怨,无仇。有人,有情,有义。”拜过后,他们便再度启程了。
晨雾迷蒙,回到长安,五人一同去看望太子。房间内,应若犹疑片刻,还是抬首道:“其实,我……”
还不待她说完,应时猛地一下拉过她的手,动作迅速力道却温柔坚定,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就这么拉着她直直地大步走了出去。
屋外柳树下,清风徐来。应若的目光在她们交握的手上流连片刻,而后直视着他,把话说完。“我是想说,我或许可以救太子。”
应时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松了又紧,他的克制着心中的怒意,但那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愤怒。
“怎么救?用你全部的妖力去救吗?你不能先考虑考虑自己吗?”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应若也任他牵着,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我考虑过了。也许我的不死,就是为了能够拯救重要的人或妖。”她顿了下,觑着他无波的眼神,另一只手也试探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我是树妖,就算没有妖心的力量,只要树心还在,就还能活,不过就是可能不会再记得从前的事。再就是妖力减少一些,这也都不是什么生死大事。以后,都能恢复的。况且,能短暂的遗忘,也好。能让我轻松一点,也说不定呢。”
“不行。”应时任她拉着他的衣袖,偏开头,不去看她清凌的眼。
“当初,的确是太子救我于水火。不过我那时的境遇,也是皇后有意纵容所致。如果不是皇后的授意,太子那样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经过我所在的寝殿呢?
这些,我相信太子不知情,所作所为皆是出于好意,发自本心。所以,我记着他的恩情,不去在意皇后如何。在宫里的那些年,明枪暗箭我也帮他挡了不少,但生死有命,不必强求。”应时努力地说服应若,他不想她受伤。
“阿若,我并不亏欠他的,你更无需替我救他,这不是你该承担的。”
“可是现在,太医都无计可施,只能吊着太子的一口气。既然只有我能救,若不尽全力,来日,我会后悔,你也会的。
况且,他的性命里写着天下,能继承大统的只有他了。他一人可以死,但人间不能乱,我不忍心,也不愿意看到纷争再起了。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们从来都不欠谁的,那就只好,让他们欠我们的吧。”应若尽量轻松地笑着。
“不行,你跟我走。你的记忆里也有我,我不许你忘了我。”应时也害怕,她会忘了他,再见时形同陌路。
“那就当,再、重新认识一次。”应若看着应时的眼,盈满的泪倔强着不肯落下,其中的心疼与不舍分毫不差地映入她心底。
她努力地眨了眨眼,拨开眼前的迷蒙,说起其他。“我自认,原本是个冷淡疏离的性子,要是我以后对你,对你们不好,我预先道个歉。你,你们会原谅我,保护我的,对吧?”
应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应若环拢在怀中。“好。”他第一次,很用力也很温柔地抱紧了应若。
晶莹的泪,任它滑落,打湿在应时的肩头。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坚强,偶尔深藏的脆弱和不安都已成围墙。他是否,也是同样的心情?
她也会怕,忘记重要的人,她变成另外的模样。再坚强,也都想有一个肩膀可以安放心伤。但其实,这也是一个看清自己内心的机会,让往事成为往事,只念今朝,此刻怀抱。
平复好心情,二人再次走进寝殿,应若同皇帝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其实,应若虽然有心救太子,却也想过再找找其他办法,她也并不是全然的无私。只是先前,皇帝找来,以性命相求,她也只得顺势答应下来,尽快救太子,以免朝局动荡。
昨日,皇帝句句肺腑,言犹在耳,“应若姑娘,我如今年事已高,太子是要继承大统的,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请求您,救救他,也救救这个天下。”
“你怎知,我能救?”应若转而背过身去,声音平淡无波。
“千年前,龙神与树妖大人曾言明,不希望有人得知他们真容,但黄帝的侍卫中,还是有人刻画下了他们的容貌。黄帝原本是要销毁的,但后来战争无情,她们都没再看到盛世繁华。所以,黄帝感念他们的恩泽,留下了石板画像。祭礼时,历代皇帝都要秘密地再拜他们二人的画像。
所以,对于应时,我心知留不住他,我能做的也只有放手和成全。我也明白,你们要走的路,是救世的路。人族的王会带领人间与你们一道共抗魔族,也会与妖王及妖族共进退,做你们坚实的依靠。
如果我父亲当年有错,纵容了宫变,那么我来赎罪。我可以与你立下誓约,如若前朝旧人不再来犯,人间的帝王亦不会再为旧日恩怨而仇恨。冤冤相报,到我,到此为止。”皇帝说罢,一拜到底,他也知晓,应若不过是要一个许诺,为天下苍生的许诺。
“你确信我会答应,所以你有恃无恐。”应若知晓,这些年,皇帝为了人间确然是励精图治、恭俭爱民、心怀大义,她也早已决意救太子,而此时,皇帝真情流露,有誓言为证,她便也无后顾之忧了。
应若不禁想,人类真是狡猾又真挚啊,从前可以让龙神心甘情愿赴死,如今,也可以让她交出自己的妖力,到头来,她怎么就也和他一样了呢。
再看见皇帝感激的神色之中,又透出一丝为难。她释然一笑,想必还是要再劝应时一番,“不必担忧,你既能让我答应,我便也能让应时答应。”
殿内,帝后听闻应若有方法救太子,皆是无比感动欣喜,应若也不欲多言,“那么,就请诸位在门外等候吧。”
侍从、帝后、杜嘉毅、墨悦、花染都渐次走出寝殿,只余应时一人。二人相对而立,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只好沉默着,深深地凝视着她,眼中情意深沉,他要记住她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
“我等你。”应时回身,快步离开,就像是慢一刻、慢一步,就会忍不住阻拦,就会后悔一样。
应若就这样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远,他的影子被拉长,再被阻挡。吱呀一声,殿门被轻轻合上,殿外的光,斜斜地照进来,飘浮着的尘埃好似也在闪着朦胧的光。
看了片刻,她回身,走入阴影之下。这里,光被遮挡,挡住心伤,暂时的遗忘。
“后会有期。”
应若说着,干脆利落地将手附于心口,“无心生用,无物通神,一念心生。”
再断然挥手,源源不断的生机从她心口处蔓延开来,牵引至太子的身体内。
应若感受着自己心中的妖力在慢慢消失,也还好,只有一点痛,只是,没有太大的力气。
这段时日,与新朋旧友相处的个个瞬间、一幕幕笑颜,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撕碎了那些滴滴点点,渐渐的,烟消云散。只有心中的痛和疲惫提醒着,有什么,失去了,又有什么,获得了。
待最后一丝妖力消耗殆尽,应若终是喷出一口血,支撑不住跪倒在床榻边。她勉强抬起身体,探查过榻上之人,确认已经无碍,只待醒来便可。她松了一口气,拭去血迹,盘膝调理气息。
直至不再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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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楚,她这才站起身,平缓地走向前,推开门扉。阳光还很晃眼,温暖的洒落在她身上,她终于觉着不冷了,于是她便站在那里没有动,想这样多待一会儿。
可身前立刻围拢过来许多的人和妖,他们脸上神情各异。有担忧、有关怀、有如释重负、有迫不及待……也有,哭了的?
他们的面孔随着他们的脚步再次靠近了,帝后深深一拜后便连忙去殿中看望太子了。
有一人一妖大步跑来,一左一右,激动无比地张开双手就要抱过来,应若下意识地一个侧身,避过了这两个热情的拥抱,同时说道:“他已经无碍,很快便会醒来。”
应若说完,便不欲多留,正抬步往前走,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拽住了。她侧眸看去,哦?是刚刚哭了的那个人。
“应若,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应时。”他温润地笑着,深邃的眼中泛着清润的涟漪。
方才扑了个空的女子也没有沮丧,紧接着笑意盈盈地说道:“应若姐姐,我是花染。”
她身旁的白猿妖也道:“应若姐,我是墨悦。”
“我是杜嘉毅。”
“皇帝、皇后、还有太子在里面……”
应若眸光淡淡,波澜不惊地听着,“哦,知道了。”说着从应时手中抽出衣摆。
“原来这才是高贵冷艳的树妖大人原本的样子啊!好酷!”花染竟是愈发地激动了,双手捂嘴,脸颊泛起红晕。
“花染!”应若声音平缓却威严,心中却匪夷所思,“如今的人和妖怎的如此奇怪,我竟还能和她们同路。”
“啊,应若姐姐,你记住我了!”花染满眼的兴奋与喜悦。
“我是失忆,又不是傻了。你们刚说过一遍,我记住了。”应若面上不显,心中却颇为无语。
“那能再说一遍我们的名字吗?”墨悦同样感到新奇。
应若抬眸,视线一扫,墨悦莫名地感觉到了压力,退后了半步,同花染紧挨在一起。
“应时、花染、墨悦,杜嘉毅。”应若平静地说了一遍她们的名字。
“那你,会用同我们一起吧?”应时问得庄重又迫切,他要确认,她不会离开。
迎着他执着的目光,应若不由自主地答道:“可以。”
话一出口,她有些不解地皱了下眉。她原本是想一个人走的,但看见他的神情,看见这些如此明媚又鲜活的人和妖,就这样莫名其妙应了下来。不过,一起走着看看,兴许也不错。
应时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又靠近她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来。
“你、嘴角有血痕。”墨蓝色的方巾整齐地叠在掌心,被骨节分明的手递至眼前。
“多谢。”素白的手衬得墨蓝愈发幽深。
“左边一点。”在他温润的声音里,应若垂眸,轻轻擦去唇边的血迹。
离开皇宫的路上,应时头一次这样紧张。
“累吗,疼吗?”他又问。
她意外地侧首,张了张口,“还好”二字就要出口,他却自问自答了。“一定是累的,是疼的。”
未待她再言语,他指着小径边的花树说道:“你看,就这么一会儿,这一树的琼花都开了。”
他含笑望着她,先前入宫时还约定了一同赏花呢,现下也不晚。
“好美。”她也笑了。
应时凝望着她皎然的侧颜,忽而有些恍惚,好像久远的岁月悄然浮现,熟悉之感扑面而来。
是谁在说话呢?
“这是什么花?”一双素白的手捧起纯白的花,浅笑嫣然。
“八朵大些的花在外环绕,似蝶舞翩跹,不如叫八蝶花吧。”一双有力的大手也停在了这株花前。
“这么……这样的名字,合适吗?依我看,叫八仙花吧!”她回眸一笑。
他好似被微光中的明媚晃了下,“呃……也好。”那声音顿了顿又道:“喜欢?”
“嗯。你不喜欢吗?”
“那可以带回昆仑养起来。”
“还是算了,它的家在这儿。以后,想看再来就是了。”
“好。”两道身影迎风而立,比肩同行。
“的确很美。”他道。洁白如玉,翩然若蝶。
那个背影,是他们吗?她们的约定,如今实现了吗?
心之所向,与你同往。
14. 西原有金
在那本从藏经阁带出来的阵法书卷中,他们找到了五行阵法。五人决定先行前往五行灵脉中金系灵气的发源之地-西原。
五行灵脉,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灵气的发源和中心,原本灵脉之处均有守护的妖族或人族。几千年过去,灵气稀薄,不知他们现下如何了。
所谓恢复灵脉,皆因魔气滋生,灵气遭到破坏,人与妖的生活不复安宁。只有一方地界的人和妖和谐安定,灵气才能恢复,守护者也能恢复传承的意志,启动阵法。
万物有灵,人杰地灵,这是个相辅相成、互为因果的循环。
这一路上,几人如今算是有些明白了应若所谓的“冷淡”。他们谈论下一个去处、如何找寻守护者,应若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她只是望着窗外,不参与,也不搭话。除非是指名道姓地问到了她头上,她才简短地回个,“嗯”、“好”……谁都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心里在想些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没有想。
其实,他们都想多了,应若完全是因为失去妖心之力,身体没恢复,懒得动,也懒得说。而且妖力恢复需要时间,如今只剩下寥寥的修为,她有些缺乏安全感。她在思考、在学习,通过他们的对话,和路上的所见所闻,尽快地了解这个世界。
但是,她困了,那就—
睡一会吧。
她的视线落在了应时身上,终于又说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我要休息一下。”
“好。”
“好嘞,我们撤!”花染和墨悦很是愉快地溜了。
将至西原,应时在马车外,轻轻敲了敲,试图叫醒她,“应若,我们就要到西原了,下来看看吧?”
毫无回应,唯有马蹄声。
应若缩在马车里不理人,应时无奈,只好掀开帘子,亲自去叫人。见她以衣袖遮面,斜躺着不动,便轻轻拽了拽她用以遮面的袖边。
“啪嗒—”
马车外,花染和墨悦听见声响惊讶对视一眼,而后两个脑袋悄悄凑近马车。
另一边,杜嘉毅在心中默念了几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他的马不知为何好像挨得马车近了些。
“无知者无罪。是马儿要靠近的,不能怪我。”杜嘉毅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便也心安理得地凝神静听起来。
马车内,一根纯白柔软的枝条斜斜地自应若背后支棱出来,摇摇晃晃着轻轻拍在了应时手背上,然后翘了翘尖尖,又垂下来,趴着不动了。
“这是,妖力不足,本相不受控制?”应时兀自琢磨着,手保持不动,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柔软的枝条,“唔,有点凉凉的,有点儿可爱。”他谨慎地伸出另一只手,飞快地轻轻戳了一下枝条尖端,再快速放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唰的一下,那枝条瞬间伸长,在束缚着他右手的同时,缠绕住那只作乱的左手,而后在他两只手腕上紧紧地绕了几圈,绑在了一起。
透过车帘的缝隙,三人齐齐瞪大了眼睛,瞄了一眼后立刻同时转回头,离得远了些。
应时动了动手腕,那枝条勒得更紧了。他笑叹一声,只得再接再厉继续轻拽应若的衣袖,寻求解救。
应若低低呓语几声,似是觉得被打扰,有些烦躁,一下子掀开衣袖,坐了起来。而那枝条在她醒来的瞬间收了回去。
应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拉下衣袖掩住微微的红痕,识趣地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坐在一旁保持微笑,等着她消去这难得一见的“起床气”。
过了一会儿,应若凝滞的眼眸终于转了转,有些困倦地伸了个懒腰,不甚优雅地揉了揉眼睛。忽然,她快速而小小声说了句:“抱歉。”而后风一样掠过他身边,掀帘、下马车,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望着风中晃荡的帘子,应时轻轻摇头笑了,也随后下来。
“你们能感应到守护者所在吗?他的所在,理应是金系灵气最为聚集的地方,可这城中的金系灵气却是如此均衡地铺满了这座城。”杜嘉毅最是擅长金系法术,探寻片刻却无果,不知应去何处寻找。
应若好像终于睡饱了,有了些神采,也有力气动脑了,“西原金山环绕,金矿附近,金系灵气也不多吗?”
“并未,反而似乎还要稀薄些许。”杜嘉毅皱眉,即便金矿被开采,也应有大部分深埋于地底。“金系生灵大多维系自身的外在,灵识难生,不然问灵一问便知。”
“这怪异之处,或许就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黄金开采不过几十年,不至于如此,其中必有蹊跷。”应时说罢,几人便朝着群山中金系灵气最为聚集的紫阳山出发了。
紫阳山,矿洞口。几人在不远的树林中,看到陆续地有人进出着,他们顾不上擦去额头的汗水,就紧接着进入矿中了。
“山中有一些树木,看来都是后栽种在这里故布疑阵的。金矿的开采没有问题,这里是开采时间最长的一处金矿,现在离得近了,我能感知到地底的黄金已经所剩不多了,但这里却仍然是金系灵气最为充沛之处。”杜嘉毅闭眼感知了一番,笃定地说。
“不如,我们去旁边那座不知名的小山一探,看金系灵气稀少之地,是不是地底的黄金同样少。”应时说着,暗中给了墨悦一个眼色。
墨悦瞬间心领神会,“那这样吧,时哥和应若姐去那座小山看看,我们仨在这儿再详细打探一下?”
应若正悠闲地看着风景,被点名一样回过神,看几人已经做好了安排,花染和杜嘉毅也并无异议,便也应到,“好。”
应若和应时并肩走在山林间,阳光正好,树影婆娑,应若专心致志地看着不一样的景致,再加以感知山中的黄金,最后稍微的分出那么一点点心思去思考身旁的人。
“我之前,应该跟他相处的还不错。他倒也真是坦诚,昨天十分详尽全面地介绍了他自己,包括什么签了契约、对抗魔族、体内有魔气……还帮我了解了我自己,上古树妖、历经大战、应龙画像……也大致说了这段时间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
应若思及昨日应时条分缕析的真挚讲述、意图为她疗伤却因修为不够被拒绝的失落、还有郑重认真地递给她一袋红枣,说着受了伤更要好生补气血的模样。
他还说,但望她是自由的。她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悄悄地瞥了一眼应时。
“唔,是个美男子。不过据我观察,我和他应当是友情以上,他有点小心翼翼诶。花染和墨悦,那才是真正在一起的样子吧。
但这才不过几天,我就有些心动,不行,这显得我很好骗,我要保持冷静。
会不会是我之前就喜欢他?那为什么还没在一起?从前的我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把这个难题交给一无所知的现在的我呢?我又会因为什么而逃避?该不会是我有放不下的人,或者因为活得久经历过太多,所以顾虑太多吧?
所以,这是一出我猜我自己的戏码吗?算了,女人的心思太难猜,我也不例外。想再多都是理论上的,不如就顺其自然吧,但凭本心。”
几步路的时间,应若一阵天马行空头脑风暴飞速运转,面上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应时有注意到应若不时飘过来的目光,却也没多问,转而说起了另一事,“我之前忘了问,你的妖力,多久能恢复好?”
“这未可知,或长或短,要看机缘。按照你之前所说,我们要恢复五行灵脉。五行之力,对妖的修行也是大有裨益的。”
听了应若的回复,应时总算没有那么担忧了,他只希望,这一次,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不用承担过多的责任,不被过往所牵绊。
就这样走着,应时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一棵果树,留下一句“等我一下”便匆匆朝着那边去了。
应若也向那方向看去,果树下,应时潇洒飞身而上,等再落地的时候,怀中已然捧着两枚红艳艳的果子。应时对她遥遥一笑,跑了过来,衣袖飞扬间,风中充盈着了清香气息,时光静好。
“苹果。”应时将一枚果子递到应若手中。应若瞧了瞧,咬下一口,瞬间被香脆酸甜之味吸引,轻轻对应时点头。
待二人吃完,也将这座小山都探查了一遍,地底的黄金确是稀少,金系灵气少些也不奇怪。
行至山脚下,正欲回去,应时却发觉相邻的山和这座山的交界处,一棵柏树旁有些不寻常。
二人立刻藏匿好身形,屏息凝神,只见那树旁凭空扑出了一只小黑猫,它在草丛中斜斜地腾跃而起。
他们确信自己并未看错,那里原本并无任何动物,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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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猫也不是从别处跑过来,而是突然之间出现的。而那只猫正四处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便跑走了。
惊诧之时,二人走近那猫出现之处,那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在阻拦着他们。
应若伸出手试探,“会不会是空间之类的法术,自带结界,可出不可进?”
“这些法术你竟还都记得?”应时讶异侧首。
“大部分的上古法术心法我都是自诞生起就已经知晓,传承的记忆不会忘记,只是需要后天的不断修炼。”应若有些得意,要是连法术都忘记,那可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二人正准备传信让那三人来此处,就见他们已经走了过来。
“时哥,我们观察了紫阳山进出的人和附近的情况,矿洞有官府的人持令牌把守,合乎规矩。”墨悦说道。
“你们这里可有发现?”杜嘉毅感觉到,这里空气的流动似乎有些不同。
“就在这儿,有空间法术的结界。我们可以一起感应一下,看看这个被隐匿的空间有多大。”应时指了下那棵树,示意从那里开始。
“所以,是因为有空间结界,隔绝了窥探,我们才感知不到金系灵气的存在,甚至都可能看不到那个空间,只能大致感知到隔离层的存在。”花染施展法术仔细检查,不由有些担忧,“这么大阵仗,恐怕不简单。”
“这里已经被叠加了许多层迷障,我们看到的这座山,已经不是原本的那座山了。原本的山应当被隐藏在结界之中。”应若望着岿然不动的连绵山峰,感到有些棘手。
“应若姐姐,你同我们说了好多话,你终于理我们了诶!”花染忽的转移了注意力。
“没错,是终于理你们了。”应时失笑,墨悦和杜嘉毅更是连连点头。
应若理不直气也壮,“没有不理,人类管这叫做—慢热。”
“哦—”几人一齐拖长了音调。
应时清了清嗓子说回正题,“结界的结点并不连贯,空间结界的范围很可能不止一座山。我们还是要谨慎些,今日先回城中查探休整一番,之后再过来。”
西原城,城门很是宏伟辉煌,城楼上方有金玉镶嵌其中,比之京城毫不逊色。天色将晚,余晖给这座城蒙上了一层温柔的纱,初亮的烛火也在一霎跃动其间。
几人走在街上,看着市井繁华,炊烟缭绕,百姓皆是富足安康之态。过了城门的主街,再逐渐转入偏僻的小巷,华丽的门庭变成泥瓦青砖,再变成飘摇的茅草屋。
“不过只相隔了几条街,这落差也太大了。”墨悦感到难以置信。
“是啊,繁华景象只是少数人的。”花染也是摇头。
“不如,我们问问看吧。”应时走向前方,一名粗布衣衫的男子在路边的角落里劈柴。“这位大哥,我们刚入城,想请教您,西原这片为何是如此景象?”
男子用袖子粗略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斧子在木头上一撂,“唉!这几年啊,西原是靠着采矿富了。但采出的矿石,大部分都上交给了朝廷,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一点儿啦。”
“可是,西原不是有很多矿吗?是人手不够吗?”杜嘉毅也询问道。
男子叹了口气,“这矿,看着一座一座山的,是不少,但其实还能开采的大矿没几个了。而且呀,前些年,有好些年轻人,说是去别的城谋生计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大概有多少人?他们家里人呢?有询问过他们何时回来吗?”应若想,他们会不会是被困在那个奇怪的空间结界里了。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至少上百吧。听说每年有那么一两次书信来往,还往家里寄不少的银钱。我隔壁的老张还说过羡慕人家有钱,像我们这样干苦力,就只能勉强维持生活。”
“多谢大哥了,您忙。”几人打听完消息,都陷入了沉思。
“年轻人、钱财、金矿、结界,但愿是我想多了。”杜嘉毅叹道。
“不会吧?”花染和墨悦不相信有谁能这般猖狂。
“大批年轻人同时不见,绝非偶然。该是有人蓄意将他们骗走,并且有能力提供钱财。”应时笃定。
“那,这么大的事,一城之主,会不知情吗?”应若远望城主府。
金石不见,有意而为。
15. 隐秘空间
城主府内,灯火通明。
城主孟仁知晓有人前来拜会,便一早遣人设下宴席招待,只待客至。
城主府并不似想象中金碧辉煌,反而很是朴素。青砖灰瓦,藤蔓缠绕,不见一丝奢靡之风。几人被请至庭院中,与城主一一见礼后便开席了,一如普通家宴。
孟仁拱手道:“因我夫人沐云常年卧病在床,如今家中只我一人待客。如有不周,还望海涵。”
寒暄过后,应时紧接着抛出话题,举杯致意,“我们一路行来途中,得见中心街道繁盛景象,孟城主真是治理有方啊!晚辈以茶代酒,敬您!”
“谬赞了。西原这座城,富裕的人并不多,尚有不少人还过着清贫的生活。这些年来,随着矿产逐年减少,我们还要寻找其他的方法,让百姓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孟仁言辞恳切,也饮尽一杯。
“有孟城主为民所想,实乃城中百姓之幸。”杜嘉毅说道,“我们共同敬城主一杯!”
“茶香醇厚!”杜嘉毅称赞道。
孟仁笑道:“有幸得贵人引荐,从东边运来的茶叶,自是比我们这边的茶好很多。”
应若饮尽此杯,正欲继续询问,却见一名刚前来布菜的妇人许久未动。她的视线直直的落在杜嘉毅的身上,倏忽间抖着手,有些不合礼数地指着他因饮酒而露出的手腕,那里佩戴着一只金钏。
一桌的人都注意到了妇人的异样,只见她双眼泛红,缓慢却又迫切地走近杜嘉毅,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请问这位公子,你佩戴的金钏,里侧是否刻着一个毅字?”
杜嘉毅不由摩挲着手钏内侧,那里确是一个“毅”字,师父杜风曾告诉他,这是自山脚下捡到他时就戴着的金钏,或许是亲人所留。
“是。”这许多年,杜嘉毅早已认定自己无一家族亲眷,除了那个不知真假的兄长,他竟然还有亲人活在世上,还有同他们相认的那一天吗?
“这样的巧合,会是真的吗?这一次,我能相信吗?”他在心中问自己,眼中并无一丝亲人相见的激动与欣喜。
那妇人却是以袖掩面,泣不成声。孟仁见状,便也请她坐下细说。“是,我的孩子,那是夫君亲手刻的字,取的名。”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起当年。
她名沐月,是沐云的亲妹妹。那年冬天,她与杜平成婚十年,杜平任城主护卫。恰逢其子七周岁礼,他们一家三口便去寺庙祈福,却在进山的途中遇袭,杜平为了让母子二人有生的机会,独自断后拼命阻拦,最终殒命。
“走!”在他声嘶力竭的喊声中,刀剑相接的冰冷铿锵声中,沐月拉着孩子拼命奔跑。跑到衣衫染尘,枯枝划破手掌,留下一道道血痕。再回头,无人追来,亦无人赶上。
沐月带着孩子逃进了山中的一个村落。然而当天夜里,孩子高热不退,哭闹不止,村里的人都束手无策。她只好借了一匹马,连夜带着孩子往城中赶。
只可惜,等到回到城中,孩子已经烧得昏迷过去,城主请了最好的医者来诊治,也只是摇头叹息。
“只能看他的造化了。高热已经伤到了他的头,退热后,未必还能认人了。”
“多谢。”沐月终于落下泪来,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身上,还有心上。
隔日,孩子转醒,却异常的安静,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只盯着人看。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放弃,她每日都与孩子说话玩闹,即便没有回应,也从未停止。
直到有一天,沐月清晨醒来,却发现,孩子,不见了。她去求城主帮忙,四处张贴孩子的画像,逢人便拿着画像问,“你见过我的儿子吗?”
经历了无数次的失望和“没有”,十几年里,她走过了十几座城。最后,她还是一个人回了西原。孟仁知道她这些年漂泊无定,无依无靠,便让他在城主府里做一份伙计,有个住所。
听完这段往事,杜嘉毅试图理智地分析,“我的确是没有儿时的记忆,那有没有可能,这手钏是别人的,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到了我这里?”关于他的身世,他其实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信多少了。
“我姓杜,是因为我师父姓杜。无论您是否是我母亲,这手钏在我手上,即是我们的缘分,我会给您留足够的银钱,给您颐养天年。
只是,我无法陪在您身边,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对不起,孩儿不孝。”
看着沐月花白的发丝和那双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杜嘉毅冷静坚决地说道。他想,不查明真相,铲除魔族,他永远也不能心安。
听得此言,其余人也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墨悦只得生硬的转移话题:“不知令夫人是何病症?”
“医官说是嗜睡症,许是早年的旧伤所致。一日里,常常有大半日都在睡着,其余时间,也是神思倦怠。”孟仁叹道。
“那今日我们可否看望一下吗?”应时礼貌地询问,想看看这其中是否有蹊跷。
孟仁看向一侧的侍女,“回禀城主,夫人她已经歇下了。”侍女低头行礼说道。
“今日多谢城主款待,告辞。”应若四人先一步离开。杜嘉毅朝四人颔首,同沐云留在城主府详谈。
四人回到客栈,关上房门。应时眼神示意跟着他们一路的人已经走了,于是四人便又悄然回到了城主府,翻墙而入,预备着夜探城主府,一解心头疑惑。
前院中,杜嘉毅正在尽力地找寻话题拖延时间。
同一时间,应若四人顺利地进入了后院,却发觉并无侍卫或侍女的身影。四人一面小心靠近屋子,一面用灵力感知着这里的波动。
待到门前,应时正欲推门,应若却抬手拦了下来。她转过身,面对着屋前的这一小片草木。
“看这一片,以屋子的位置为准,往后的花草,看起来生长得比屋前的更好,却是为何?
灵气越充足,花草应当长得越好,但问题是,我并没感知到屋子这里的灵气。”
“所以这屋子附近也有结界,隔绝了灵力感知,但花草不会骗人。”应时同应若对视,二人眼中皆是了然。
“会是和矿山那边相同的结界吗?”墨悦问。
“那我们需要先找到一个。”花染半蹲着。“哦,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错。”她指向手边一株靠着屋边的月季花。
几人围拢过来,应若感受了一下道,“我对现今的结界阵法这些所知不多,看不出是不是一样的结界。后世人们研究出的东西,的确颇为深奥。”
“所以,应若姐,上古时候,大多都是凭借绝对强大的实力战胜对手的吧?不像现在,个体力量不够,只能以阵聚气,增强实力。”花染很是崇拜地说。
“大部分是吧。不过我也该好好学学那本从辰光山带出来的书了。”应若感慨道。
“的确,是要仔细研究一下了。从前一心修习术法,如今看来,却是不够的。”应时也道。
“我们先走吧。城主府里,只有城主夫人的屋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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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我们感知到的灵气最为微弱。结界之事,我们晚上再议。”说罢,几人便安静地离开了,并未惊动任何人。
回到客栈,刚刚在桌前坐好,便听见侍卫送杜嘉毅回来。几人推开房门,同那侍卫示意感谢。待那侍卫离开,杜嘉毅会心一笑,便也围坐在桌前。
“你真的不在意了吗?”应时关切地看向杜嘉毅。
杜嘉毅倒是长舒一口气,释然地笑了,“我想清楚了。她是与不是我母亲,于我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但她的情,我承着,对她的责,我会担。
但我已不再渴望亲情,因为我已经有了志同道合的好友。我最想做的,只有尽我所能,除魔惩恶。”
“好。”应时说着将书放置于桌上,“那进行下一个难题,我们带上的书里,有一本关于结界的书在这儿。”
翻看了几页后,花染和墨悦不约而同地放下书,向后靠坐,远离了桌子。花染被打击到了,有气无力地说:“我只会简单的法术结界、守护结界。这空间之术也太过复杂了吧,光是空间结界就有上百种,这怎么看得完,学得会?”
“我看,还不如尾随着孟仁进去来的容易。”墨悦也是不愿再看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打算另辟蹊径。花染对他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二人一拍即合,看得杜嘉毅好笑地摇头。
“我倒觉得可行。”应时略一思索,从书中抬首,“今日我们到访,城主必定有所隐瞒,也有所忌惮。这种时候,人通常都会去到他最放心不下的地方,看一眼,以求心安。”
“什么?”应若正埋头钻研,刚好不容易学会了一种空间结界,闻言抬头问道:“都说人心难测,你确定,他会进结界?”看见应时笃定地点头,应若只好安慰自己,不白学,什么都不白学,“好吧。”
“所以,我们还要再去一趟城主府?这短短几个时辰,我们已经来回几趟了!”墨悦以为会是明日再探,今日该休息了。
“只要能有收获,多去几次又何妨。”杜嘉毅已然起身准备前往了。
再次进入城主府,几人藏匿在后院的树上等待。
“我们只能等吗?”花染小声问。
“是。”应若刚说完,便听见有轻微脚步声在远处,立刻噤声。
随着声音接近,城主的面容出现在屋前。只见他双手结印,翻转回环,结界从那朵花的位置显现,随后一扇铁门出现,应声缓缓而开。孟仁踏入结界的瞬间,几人瞬间跟上,随后,门在他们身后合拢。
空间之内,另有乾坤。
几人在踏入的一瞬间,就不见了孟仁的踪影,只余他们五人站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地下洞穴中。
一炷香前,在前往城主府的路上,应若曾问,“如果,这是他故意设下的局,引我们入结界呢?”
应时只坚定道:“我们只有入局。”
应若也无他法,只好同大家详细讲述方才在书中所学:“我看了书上与隐藏相关的空间结界,一般都是由一种特定的物品、动物或是植物作为阵眼,由它的变化或行动轨迹衍生出空间。我们进入空间后,首先要找出阵眼,才能跟随着它看到空间内真正的样子……”
“应若姐,快别讲了,我要紧张了。总之,到时候我们都在一起,我们相信你,就靠你啦!”花染在应若失去记忆后,再一次的,终于又趁机拥抱到了她。
而应若也欣然回抱住她,目光温柔,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隐秘空间,不可言说。
16. 金石有翼
“滴答、滴答……”
地下洞穴中,水滴落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循着水声的方向,几人来到了隐约的光亮处。那里,陡峭嶙峋的岩壁边悬置着一个火把,它散发出的热量让洞穴上方的冰层融化,便有水滴落下来,在地上汇集成浅浅一洼。
“这里会有什么机关吗?”墨悦说环顾四周,以手触碰再施力,岩壁依旧纹丝不动,周遭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几人观察、敲击着周遭的岩壁,也并未发现什么。这方天地,除了岩壁、冰层、就只有这一个火把。
应若走上前去,指尖在火把的周围试探着靠近,应时余光瞥见,连忙以灵力庇护。
而就在他的灵力触碰到火焰的瞬间,那火焰好似被激怒般剧烈地晃动起来,由一簇火焰,分裂成了好多簇小的火焰,幽幽悬浮游荡在半空,眨眼间便将几人围在了火圈中。
“我刚刚也是想用水系的法术试一下,看看水系法术对这火焰是否有用。现在看来,的确有变化。这火,兴许就是关键。”应若并无惊慌,回眸看向应时。
应时立刻心领神会,以乾元剑为中心,调动出更深厚的水系灵力,再如水波般汹涌地向着那一圈火焰冲刷过去。那火焰挣扎着摇晃了几下,忽大忽小地闪了闪。“啪”地一声爆响,一瞬间,一圈火焰同时熄灭。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震动,岩石碎裂,滚滚落下,岩洞即将崩塌。
“火焰方才是向西侧偏,风子东侧来,我们快走。”应时说完,几人展开防护法术,朝东边奔走。
即将到达出口之时,却有一大团火红飞速坠落下来,有选择般直直撞上了应若的防御,应若一时不察,水系的防护有了一丝破裂。
应若却是心中一动,“也许它喜欢木系的生命之力。”她顺势略微撤掉一些水系妖力,补上一些自身的木系妖力,再让这些木系妖力一路攀缘向上至洞口外。
这团火便就如此顺着木系妖力的方向,又逐渐地飞出了洞口,几人连忙走出岩洞,见这火很是亲昵地贴着洞口的木系妖力,围绕着深绿色的灵力缓缓旋转飞舞了一圈,不见了。
岩洞外,他们已经是身处于一片花丛中。
“你没事吧?”应时无暇他顾,只关切地看向应若。
“无事。这火焰应当也是某种火系妖力形成的,方才我感觉到它也很疲惫,所以才很急迫似的需要木系的生命力来恢复。”应若回以一笑,不急不缓地说道。
但她又想到在岩洞中,应时看见她被火焰袭击时失去往日镇定的脸,和刚刚已然不自觉探出却又掩饰着收回的手,忽然之间也不想再撑着坚强了。
“现在,只是妖力不足,有些累了。”应若说完,但还是有些不习惯,偏开了头。
“好,那你就别再用妖力了,如有需要,我们来便是。”听着应时温和的话语,应若眼眸微垂间,看到了他微微勾起的嘴角。
“这里,和紫阳山旁的结界之处好像,我们已经在紫阳山了吗?”花染注意到,这里一派风和日丽,阳光明媚,花草繁茂。
“没错。方才的火焰应当也是一扇门,我们经由最初的铁门,进入岩洞,再由火焰之门,来到这里。我们如今所见,才是真正的紫阳山。”杜嘉毅道。
“所以,我们现下所见才是真实,那日在结界外,看到的,进入的,都并非真实的山。只是被空间结界隐藏,不得而入。”墨悦感慨于空间结界的强大。
“是啊。相同空间,不同景象,这空间结界果然厉害,怨不得我学不会!”花染也啧啧称奇,为自己的学不会找到了理由。
“就是!”墨悦也抚掌附和着。
“这儿的花竟开得很好。”应时弯腰轻触了一下花瓣。“只是,并无蜂蝶飞鸟之类。”
应若与应时视线相交,默契十足地脱口而出,“莫非,是蝴蝶?”
那只猫当时是在扑蝴蝶,才扑出了结界。它没找到蝴蝶,才又跑走的。灵蝶恋花,徜徉整片花海,但灵力强的蝴蝶唯我独尊,会排斥其他一切飞行的生灵。这样,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那我们就要找找看蝴蝶在哪了。”应时也是如此想。
“那这该是火系的蝴蝶吧?”墨悦想到了那一圈中心幽蓝外焰赤红的火焰。
“是啊。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火系、还拥有空间之力的蝴蝶诶!”花染一边搜寻一边眯眼笑道,“小蝴蝶,快出来,让我看看你多美!”
“噫!你收敛点儿吧,笑得不像好人。哈哈哈!”墨悦大笑着躲开了花染的一拳。
“这个是吗?”杜嘉毅轻声道。
他的斜前方,一只靛蓝色的蝴蝶栖息在一丛蓝色的花中,若不是蝶翼煽动,已与花海融为一体。蝶翼的边缘,像是镶嵌着金色的流光般,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
“我来用火系法术试试。”墨悦使了一个温和的火系法术,那蝴蝶似乎感觉很是舒适温暖,不急不缓地翩然起舞。几人便就这样,跟随着它,一路来到了一个矿洞口。
“空间中竟有矿洞?”花染震惊道。
“是了,火克金。这蝴蝶应是传说中的蓝焰蝶,有它守阵,克制金系灵气,我们才会感知不到金系灵气。”杜嘉毅叹道。
“这样说来,这个矿洞是被孟仁据为己有了。他竟敢私自开采矿洞,那些许久未归家的年轻人,怕是就在这里。”应时环顾这附近的几座山,“金矿,原来都被他私藏起来了。”
言语间,矿洞中走出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们运送出沉重的黄金,全部装上马车,再由一个负责管理的人,一路驾着马车,往远处去了。
只见那人最后行至一处僻静小路,从袖中放出一只蓝焰蝶,蝴蝶翩跹停于花朵,结界的阵眼之门也随之打开。
这一次,门的样子,五人俱是感到无比熟悉了。这便是那城主府的后门,也是那夜他们数次翻墙而入都见过的那扇门。
几人连忙施展隐匿法术,尾随着马车,跟进了城主府。
那车夫与城主见礼道:“启禀城主,这一车是我等今日所得。”
“辛苦了,你且回吧。”
那人告退离开,而孟仁则是将这一车的黄金,用法术全部取出,接着走到城主夫人沐云房门前,再次施法打开结界,这一次的门,与房门一模一样。
五人跟进去后,孟仁同上次一样不见了踪影,而屋内也并没有沐云的身影。
墙壁上挂着一幅蝶恋花的画,书案上,只凌乱地散着几页纸,女子的笔迹跃然其上。白纸黑字,全是两个名字—孟仁、沐云。那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有一些还在写完后被涂抹成了一团黑色,也不知是何等的心情。
再向里间走,不知是孟仁过于自信还是有意为之,室内的床榻被移开后没有恢复原位,藏于其下的暗室就这样朝他们敞开了大门。
走下台阶,甫入暗室之门,五人立刻被金灿灿的光晃了眼。果不其然,暗室内尽是黄金。
孟仁自角落现出身形,叹息道:“终于,还是来了。”说罢转身,面对着他们。几人见此,也不再隐藏,同孟仁相对而立。
“我原本想着,能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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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是一时,真的到了瞒不住的那天,我自以死赎罪。这一天,我也等了很久了。”孟仁神情悠远怅然,说起了一切变数的开始。
他是个孤儿,少时只能在书院帮忙洒扫维持生活,所幸他机敏聪慧,先生讲学时在门外偷听,就这样也懂得了不少道理。因擅长皮影戏,有幸被前任城主孟延收养,成了孟延的义子。孟延一生未成婚,膝下无子,待他如亲子一般。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秋天,那时采矿刚刚兴盛,孟仁还不是城主,他和沐云成婚已有几年,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对孟延也是孝敬有加。
这原本是无数个日子中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孟仁和沐云一同在街上走着,观赏着秋日金黄的景致,忽有侍卫来报:“少主,城主府传来消息,有刺客行刺,孟城主受伤。刺客不知所踪,将士们正在追查。”
“我们这就回去。”二人惊怒过后,连忙赶回城主府。
孟延屋中,医官刚施过针,孟仁与沐云守便在床前守了一整日。夜里,孟延转醒,眼瞳却已经被黑色完全覆盖。
见二人正伏在案前,孟延无声无息地朝着那边走了过去,到得跟前,他双掌魔气四溢,控制住二人,肆意吸取他们的生命力,而二人俱是双目紧闭,无知无觉。
二人命悬一线之时,门扉被大力撞开,一只金色的小兽闯了进来,那是沐云曾经救下的吞金兽。
它平日里都很乖巧安静,此时蓄集了体内所有的能量,朝着孟延的魔气狠狠一撞,孟延猝不及防间被撞伤反噬,魔气时隐时现,神色在清醒和混沌之间反复挣扎。而那只吞金兽,也在拼尽全力的一击后被大力挥开。
“嘭—”
它撞倒在地上,无力蔫蔫地趴着,气息几不可闻。
这声音终于唤醒了孟仁与沐云,二人看着如父亲一般的亲人在魔气中苦苦挣扎,束手无策。再看见吞金兽为了救他们奄奄一息,只得勉力运转起灵力帮他们疗伤。
终于,孟延的理智艰难地占据了上风。片刻之间,他毫不迟疑,手起刀落,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不!”只差一点,孟仁的手滑过刀柄,只接住了孟延倒下的身躯。
鲜血与泪水终成往事,留下的人念念不忘。
当太阳再次升起,孟仁成了新任城主。刺客仍未找到,他下令警戒,警惕魔族侵扰。
处理好一应事务,祭奠过孟延,孟仁匆匆赶回府中,连声焦急地问侍从:“夫人她如何了?”
“禀城主,夫人尚在昏迷之中。”侍从恭敬低头应道。
孟延的魔气未对孟仁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沐云,却一病不起。
“大夫怎么说?”
“大夫开了方子,说是只能慢慢调养。”
“可夫人如今水米不进,就这么昏睡着,教我如何能放心得下?”孟仁望着床榻上爱人苍白消瘦的面孔,心痛不已。吞金兽仿佛也在难过,只安静地靠在床边。
“小金瑞,你说,阿云她会好起来吧?”孟仁伸手抚摸着它,吞金兽也应和着叫了两声,头在他掌心蹭了蹭,声音里满含着关怀和安慰。
“孟城主,我有办法。”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清朗的男声,孟仁放下金瑞,警惕地看向紧闭的房门,上面映出了一名长发披散的男子身形。孟仁几番犹疑,终究还是抱着或可一试的心情,起身打开了门。
怎想,这却成了他此生唯一后悔之事。而往后,他便要开启一扇又一扇门,却没有任何一扇门,是通往光明。
门内门外,一步之遥。金石有翼,难越生死。
17. 金屋藏何
那位修士自称枫崖,面目慈悲。他身着青灰色道袍,飘然立于门前,一派世外高人风范,孟仁不自觉的就相信了几分,言谈间,得知他师从辰光山,心中愈发崇敬。
“孟城主须知,万物生死有命,阴阳平衡,逆天改命,也得遵循法则。”
“是何法则?”
“平等交换。欲求一人生,需有一人死,或一妖死。”
枫崖的声音依旧如清风朗月,可这话中的含义却令孟仁忽然间不寒而栗。再看枫崖淡然处之的模样,又觉得是自己想岔了,他应当并无恶意。
原本在一旁趴伏着的吞金兽金瑞却是把这话听了进去,沐云是它的救命恩人,为了沐云,它愿意。于是,它跃至二人攀谈的案几上,朝着孟仁叫了几声,又看向枫崖。
“真乃奇事,这只小兽是想主动以命换命吗?”枫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下,不知是讥讽还是嫉妒。
孟仁连忙把金瑞抱下去,连连摇头,“不,还是我来。”
“可,若我反悔呢?这小妖虽未化形,但胜在心思纯粹,无杀戮业障,这样的妖,最适合献祭。人嘛,心思复杂,多少有些业力加身。想必,你也希望自己的夫人无忧无惧吧?”
枫崖这话其实说得带了些蛊惑的意味,但孟仁的思绪却不觉被牵引着,沉浸其中。
“那么,就用这个小妖吧?”
“好。”孟仁眼神直直地看向金瑞,再次将它放于案上。
孟仁只是个普通的修行者,更精通于政务,灵力只是平平,他就这样被控制住了,签下了那份契约。
“愿以妖兽金瑞的生命,换取夫人沐云之命。
大恩大德,我愿以此生为报,为其所用,至死不变。”
这看似简短的几句契约,契定了孟仁的往后余生。待到他幡然醒悟,枫崖已然离开,留下一纸书信,告知他需要做的事。
孟仁也试图反抗过,却未能成功,枫崖的灵言之力,对付他一介灵力平常的人,就如同泰山压顶一般,不得不从。就这样,空间结界、灵蝶、私自开矿、引无辜的年轻人进入永不得出……
而沐云,的确也如约醒了过来,只是意识并不清醒。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她好像认为自己是吞金兽,总是试图把金银一类塞入嘴中。一日之中,醒着的时候也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孟仁见此无比痛心,他已经明白,沐云的身体里,是金瑞的灵魂,而真正的沐云,已经离开了。正是因为无法融合,灵魂不稳,才会少有醒着的时候。孟仁无法,只得将错就错,建造一间金屋,将沐云关起来。
“沐云在里间,你们随我来吧。”孟仁转身,带他们走入另一间金屋。这间屋子与结界外城主夫人的住处摆设无一不同,只是全部用真金打造。
沐云此时难得醒着,见了几人,只是半卧在床榻上,并不言语。杜嘉毅抬手捏诀在沐云额头上探了一下,“是金系移魂之术,我曾在书上见过,一生只得一次,无解。”
“我后半生听命于魔,毁掉了金灵脉,私自开采矿石。支撑魔族崛起的钱财皆是源于此,致使许多普通人为钱财所惑,替魔族做事。
我孟仁此生有愧有悔,可那枫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每次只留下书信。若几位他日得见,恳请各位务必除魔。”
“好。”五人应下。
孟仁擅长皮影戏,可人生如戏,谁是操控者,手中的线又牵动着谁的生命?
“造化弄人。拼尽全力救所爱之人,没有错,只是,不该也不能伤及无辜。”墨悦抱臂摇头,一切都不过是一念之差。
“其实,无论他怎么选,开不开门,枫崖都不会放过他们的。西原是魔族势在必得之地,他终究会成为傀儡。”应时一语道破。
“看来,这枫崖便是魔族的另一股势力了。之前发动宫变的魔族长老曾与枫崖合作,利用他的灵言之法。”花染想到了之前,被灵言之术所困的妖,人想必更是身不由己。
“你知晓金灵脉之事?”应若却注意到另一件事,上前一步问道。
“不是我,是它。”孟仁看向沐云。“金矿大量的被我私下开采,又以焰蝶火系之阵克制金系灵气的力量,它便总是说灵脉毁了。待我再细问,它却是茫然之态了。”
“该不会,吞金兽是金灵脉的守护妖吧?”花染看着眼神茫然地沐云,应若也顺势坐在沐云身旁,想要透过她的双眼,看清楚被禁锢在这躯壳中的那个生灵。
“不无可能。”杜嘉毅沉思着。
“孟城主,你这空间结界,要如何破?”应时问道。
“自是同其他结界阵法一般,杀了制造出这空间结界之物。况且,这焰蝶,本就是那魔族留下守阵的。”孟仁理所当然地说。
“可我们跟随你进入一扇扇门,见你似乎可以操控焰蝶。”杜嘉毅追问道。
“抱歉,也许那时候,我也是被控制的。毕竟我灵力低微,控制不了蝶妖。”孟仁闪烁其词。
“那现在呢,你也是被控制的吗?”应时突然诘问。
见孟仁避而不答,应若也问道:“只怕是孟城主舍不得死吧。焰蝶守阵,杀焰蝶,空间崩溃。而且焰蝶,并非魔族之物,是因为沐云喜欢蝴蝶,你才寻来的吧。
结界外,沐云的桌案后挂着一幅画,是一幅蝶恋花,画中的月季花盛开着,而那蝴蝶却模糊不清,想来正是这焰蝶吧。反观结界内,陈设未变,却唯独少了那幅图。”
杜嘉毅也道:“你是阵眼,魔族才放心,这一路不光有蝴蝶,还有你,我们是跟着你进入了这里。所以杀你,才是真正的破局之法。
守阵的焰蝶我们这一路上已经见过,当我们温和对待它,它会指引我们前行,当我们试图对抗它,空间内部便会产生异动甚至崩塌,而它也会被激怒进行无差别攻击,到时,所有人都会困死在这个空间。”
花染和墨悦悄然行至孟仁身后,防备他突然发难。
“是,我还不想死,还没亲眼看见枫崖死,我又怎么舍得死呢?”孟仁崩溃的怒吼,所有的不甘、煎熬、愧疚一齐涌现出来。
“事已至此,是我的命数到了。”孟仁顿了一下,似是又想起什么,拉住了杜嘉毅,恳切地说道:“对不住,杜小兄弟,先前沐月拉着你认亲,我没有阻拦,也没来得及告知你真相。
你应当不是她的孩子,她当时有两个孩子,一个恒字是哥哥,一个毅字是弟弟。有两只手钏是没错,但手钏具体样子的我未曾见过。她过了许多年漂泊无定的生活,身体也不太好了,记忆也有了些偏差,望你能谅解一个母亲。”
杜嘉毅听见哥哥和弟弟时,着实愣了一下,心念电转,“若是如孟仁所说,那师父没有骗他。
可那又如何呢,从未谋面的兄长,选择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也都与他无关了。至于母亲,纵使依然陌生,纵使依然不能陪伴,他也会尽量经常书信,不让她担心的。”
孟仁继续说道:“孟某还有一事相求,望你们善待沐云和金瑞。”言罢一揖到底,而后抽出佩剑,自刎了。
几人阻拦不及,鲜血溅落的瞬间,孟仁终是笑了,笑他这一生,一半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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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沉沦。笑他到最后,还有人、有妖愿意来救他。
每个结界交界处都燃起红蓝交织的火焰,逐渐形成了一个个火焰之门。结界已破,焰蝶振翅飞远,被困的人们终于得见真正的世界。矿工们纷纷归家团聚,多少笑与泪,恩与仇。
几人也并未全然相信孟仁所言,毕竟他受契约束缚。世间之事,真真假假。如果有人甘愿以一死,换一个相信呢。以死做局,生死不由己,皆为魔所驱。这样活着,着实煎熬。
新任城主是之前被困在空间结界之中的矿工首领孟思,他是孟仁的义子,他并不知晓这些是孟仁的私有,只是尽职尽责地做着重复而危险的事情。他曾带领着这群人躲避了许多次矿洞中的意外事故,每一次都走在最后,尽力庇护所有人。
新的一天,开始了。
紫阳山不再是最大的矿山,它东侧的紫金山,成了自空间结界消失后最大的金矿开采之地。
原本以为西原城会开始全新的生活了,却未曾想到,尽管已经给予了可观的补偿,一些被压抑被囚禁被剥削多年的人,意图报复,开始制造混乱。一时间,偷窃抢掠之事频发,却未能抓到罪魁祸首。
作乱者中,为首的男子名宋酌,他在结界初开之时,便和弟兄们偷藏了些开采出的黄金,打定了主意,要西原城乱起来,以赔他们这十余年的时间和心血。
在城中的富庶人家皆在不同程度耗损了钱财后,一日市集上,宋酌一人站在城门下大声吆喝:“黄金,抢到即得!”说罢将已经切割好的几袋金豆倾洒在地上,灿灿的金子滚动,人们奔跑着蜂拥而至,甚至有人因为一粒金子大打出手。
“这是我的?”
“现在是我的了!”
一片混乱。
周围的将士意欲阻拦,却被人潮挤开。宋酌功成身退,无人在意他是谁。
宋酌并不晓得孟仁以他们的名义给家中寄过不少银钱和书信,只因他父母早逝,这些年送到宋酌家的钱财,尽数被他伯父花光了,他的家中依旧一贫如洗。
他一直认为孟仁私自开矿只为钱财,贪得无厌。所以,他要用相同的方式,再亲眼看清那些意图不劳而获、不义之财的人,看清他们为财争抢、相伤。
新城主孟思终于带着军队赶到制止,百姓们看着手上、身上因争抢不义之财而平添的混乱和伤痕,不由得羞愧难当,主动归还钱财。自然也有些人捡了便宜,趁乱逃脱。
孟思规劝宋酌,毕竟相识一场。只是他不理解,问道:“宋酌,你为何要这样做?”
宋酌哂笑一声:“想必,捡金子的人里,也有被我们这几天抢夺了财物的,这就当是还给他们了吧。
城主大人,您公务繁忙,我一介平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见您。我不过是心有不甘罢了,你一出来就当了城主,可我呢?我的十几年又有什么回报,有什么意义?”
“补偿的财物我早已拟好,只等悉数送至每一个矿工家中了,只是人手不够,最迟今日也该到了。你觉得不公平,不值得,也不能以伤害别人为代价,这有违天理!”
“是啊,天理不容,那些死在矿山埋在山底的人呢,他们之中,好多都无父母亲人,不能就那样被遗忘,我记得,我也要所有人都记得,记得这贪婪、权柄与生命。
那便抓我去牢狱,判个刑罚,论个罪。我如今已过不惑之年,无立身之本,反有诸多困惑,也不过是苟活。
当年,我是跟着你来采矿的,我只问一句,城主大人,当真不知,孟仁所为吗?”
昔年已逝,金屋成空。
18. 万丈光芒
“我孟思对天起誓,对此一概不知。”
“好。全城百姓都是见证。记得给他们修建墓碑。”宋酌转身,主动跟着官兵走了。
“孟思不知情?”墨悦颇有些不相信。
“他只是个普通人,他没说谎。”应时肯定地回答。
“唉,世事难料,何至于此。”沐云,也就是金瑞感叹道,六人在一旁的屋檐下旁观了整个过程。
出了结界后,也许是不再有火的克制,金瑞也恢复了神智,恢复了她原本的样貌。她的灵力也有所增强,能够如寻常人一样生活了
她最喜欢和同是金系灵力的杜嘉毅待在一起,今日他们一同出门,便是因为金瑞。她言语清晰地说:“我们去望城山吧,恢复金灵脉。”
连绵的山脉正中央,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叫做望城山。山顶有一个已经荒弃的寺庙,叫做天宫寺。
“金灵脉的中心便是在此。”金瑞带他们走入天宫寺,寺庙院落凋敝,栏杆皆已生锈,寺内并无供奉的佛像,各处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显已久无人至。
“冥冥之中,时机已至,命运终会将我推到应该走上的道路。想来,这就是我必须要做的事了。
恢复金灵脉,是我的传承使命,从前我因为怕孤单,才从山中离开到了城中,没想到造化弄人,如今我也应该承担属于我的责任。”
金瑞双手结印,口中念道:“铅华凝尽,御金归真。”霎时间,万丈光芒穿云破雾,金光拂晓,寺院焕然一新般地露出了真容。深红栏杆,青灰高墙,正殿中供奉着一樽金像,那是一樽吞金兽的形象,俨然同金瑞的本相很是相像。
金瑞朝他们微微一笑,“金灵脉已经恢复,一方阵门已成,我将以我之灵守此灵脉不息。我与诸位的缘法到此圆满,愿你们前路顺遂。”言毕,她的身影便化作金光远去,与耀眼的灵脉之光融为一体。
从这阵中心向外看,金色的光晕渐渐的笼罩了这片连绵山脉,形成了一个以望城山为中心的循环,光芒闪耀了片刻,之后便渐渐淡去,沉淀了。
“这就成了?”墨悦看着这旷世奇观,不敢置信。
花染犹自伤感着,“怕孤单,最终还是孤单。”
“总觉得太过顺利了。”应若轻声说。
“顺利?应若姐,你对顺利有什么误解吗?”花染绕到应若身前,想看看她是不是在说笑。
“合情合理,按部就班。的确算是顺,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一路引着我们。”应时说道,“按说,魔族对西原城势在必得,却一直没有出现,不知所谋为何。”
“来了。”墨悦猛然转身,妖力凝链,破空击向斜前方。只见那处魔气波动一瞬四散开来,枫崖一身青白道袍,周身却是黑色的魔气涌动着。
几股灵力也先后如潮水般汹涌袭向枫崖,刀剑、锁链、枪身,一招一式都是试探与锋芒,潜藏杀机。步伐交错间,枫崖被乾元剑划破了手臂,青白衣衫渗出些微血色,再缓缓止住。
在停顿的片刻之间,应若凝眸,略有疑惑地看向应时,不知为何觉得枫崖这力量的波动有些奇怪,和见过的其他魔族不大一样。
应时也点了下头,斟酌道:“他是有些奇怪,魔气的波动依旧循着妖族的方式,倒是有些像你。”
应若恍然,继而微笑扬眉,“大概他原本是个树妖,这就好办了。”在树妖一族的审判力量下,他应当是逃不掉的。
“无念无想,灵动消长。法度无量,判心所向。”应若双手结印,墨绿色的审判之力顷刻间笼罩住了枫崖,他被困在由自己本相枝叶铸成的牢笼之中。间隙的微光中,枫崖与应若相望,他的眼神波动挣扎了一瞬,随即变得空茫。
“问吧,树妖一族的审判之下,不得有假。尽量快些,只能困住他一会儿,魔族应当还有后手。”应若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把审问的机会留给他们。
真实的原因是,她的妖心之力没恢复,妖力愈发不济,用高深一些的法术实在是有些勉强。一不留神,应若在退后时竟是被身后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她身形只是微微晃了下,应时却像是有所感应一般侧眸,再一闪身,轻巧地从侧后方扶住了应若的肩膀。
“小心些。”应时说完,见应若示意无事,便才去枫崖那边了。
三人依次在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听命于谁?”
“找你们。我自己。”
“西原城矿山的种种,都是受你的指使吧?”
“是。”
“魔族还有一股势力,你知道他们如何吗?”
“不知。”
应时问:“你见过我师父时与,杜嘉毅的师父杜风吗?”
“只见过杜风一次,在辰光山。”
“灵言之术,囚禁妖族,皆是你所为吗?”
“不是。”
应若缓了缓,走上前同应时并肩。这时,漆黑的魔气忽而弥漫了枫崖的整个身躯。不远处又有魔族出现了。
在审判之笼被冲破的同时,应时一剑斩下,灵力穿透了枫崖左胸口,枫崖不以为意地抹去唇边血迹,“魔无心。”
几人见状再度攻了上来,枫崖和几个魔族疲于抵挡,他的手臂上又留下一道伤痕,一截衣摆也被割下,掉落在地上。枫崖自知不敌,也再顾不得其他,回头看了一眼,施展隐匿之术,便匆忙带领那几个魔族逃离了。
应若却是有些走神,在审判的时候,她竟在压制他力量的瞬间,在他眼眸的波动中看到了他的记忆深处。那是可能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的,遥远从前。
“他原本,是棵枫树啊。”应若低喃。
枫崖是一棵长在崖边的枫树,那年秋天,他刚刚生出灵识,就有人走进了他的世界,是应若和应时。
他们封闭了崖底深渊,阻止这里的魔气溢出,也救了许多被魔气伤害的妖。累了的时候,他们也会背靠着树干休息。
看着二人潇洒自如,从容不迫的样子,他心里很是感激崇拜,很想跟随他们一起。于是,他拼命地晃动树叶,洒落了一地金黄或火红,像是散落满天的星辰,熠熠生辉。
一片金红的枫叶正巧落在应若掌心。“是个小枫树妖,叶子倒是很漂亮,可还不会说话呢!”应若打趣道。
应时只笑着看着她,随后略一垂眸,在忽然而至的大风中,模糊而轻声地说着心意:“不如你。”
“你说什么?”风声带走了刻意压低的话语,应若只看见他嘴角微动,却不知他说了什么。
那一念流转的记忆里,藏着谁的期盼,谁的欢喜。
“没事吧,怎么魂不守舍的?”应时关切的声音传来,应若眨了眨眼,只是说:“我刚已经休息了一会儿,没事的。只是审判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些他以前的记忆。在他成魔之前,还是个妖的时候。看起来,和今天的他,完全不同。
不过他来找我们,是要阻止我们恢复灵脉吗?看来我们和他之后还会再遇见。”
“魔族为了增强力量,在各地作乱。单这一个金灵脉之地就已经被毁坏成这般,其他四个地方恐怕更是难以预料了。”墨悦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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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魔族是意欲控制灵脉所在之地。”应时接上,而后又缓下步伐,同走在后面的杜嘉毅并肩,“明日我们就要走了,别忘了和沐姨好好道别。”杜嘉毅笑着说好,他是真的接受一切了,自然会珍惜所有。
应时说完,又快走几步赶上应若,一起下山去了。
回到城中,已是傍晚,天忽然阴沉起来,下起了小雨。杜嘉毅说回去陪沐月,大步回去了。墨悦和花染则说要去听书,二人便也笑着手牵着手跑开了。
杜嘉毅回到杜府,沐月正等在院中的亭子里,见他回来,很是欢喜地迎过来,上下仔细打量,嘘寒问暖。
杜嘉毅明白认亲之事是假,与魔族蓄谋串通好的,是真。但那也都是孟仁所为,沐月不过是一个的母亲,他面对着这份陌生的关心,有些许的无所适从,但更多的,却是想要落泪的冲动。
或许是因为,这样直接明了的、坦诚无比的爱,总能让人感动。又或许,是真正的母子连心。
杜嘉毅平生第一次吃着有人特地为他准备的饭菜,只觉无比美味,是家的味道。他也不时地给沐月夹菜,和她说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最后,他终于叫出口:“母亲。”
沐月红了眼睛,连声应道:“我的孩子,回家了。”二人相拥在一起,久久不分开。
“我知你心中有大义,去吧,娘支持你,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
花染和墨悦这边,在茶楼听戏。这一回,讲的是天地初开之时,龙神与魔的故事。
“话说这女魔头,妖娆妩媚,长裙曳地,轻纱漫舞,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一日她在树下,瞧见一个丰神俊逸的男子,正小心翼翼地为妖和一些不知名的小兽疗伤,不曾嫌弃他们身上的尘土,不曾在意他们的躲避,不曾恼怒他们有意或无意地试探,只是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她以为神明无欲无求,无情无爱,却未曾想,神是这般的。她不禁想,既然如此,那他对魔会是如何呢?时间生灵皆避我如蛇蝎,那他呢?
于是,她自树木的阴影中走出,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无辜受伤的小树妖,缓慢地行至他身后某处,状若无力般跌倒在地。”
“诶!”台下众人皆是为这俗套的情节而不满,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龙神大人定然是不会被着女魔头迷惑的”、“神魔势不两立”……
说书的先生无奈一拍案几,伸手示意大家安静,“罢了,既然诸位不爱听这个,那在下快些讲完便是。”
“那女魔头意图诱惑龙神,怎知这一切早已尽在龙神的掌控之中,一切种种,皆是他故意引魔入局。
最后的结局,龙神趁其不备,一剑刺入她心口,那女魔头便就此消失了。”
“这才对嘛!”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欢呼着这个结局,魔就该被除掉。
花染和墨悦并不在意故事的细节,倒是想到了另一桩事,“应龙大人真的曾与魔族女子有过交集吗?”
“不如,找个机会,我们同应若姐悄悄打听一下?”墨悦和花染对视一眼,打定了主意。
说书先生接着又讲起另一个故事,“话说上古大战中,有一位龙神,和三位大妖在战局中举重若轻。其中一位树妖大人,我先前已经讲过,今日我给诸位细说这另两位妖族的将领。一位是朱厌,一位是桃木妖……”
“你的先祖是朱厌,那桃木妖,会是你诞生地的桃木吗?”花染不禁心生好奇。
“或许吧。”
一方光芒,一顷万丈。
19. 千回百转
雨滴滴答答,从檐角落下,溅起一片片水花。
应若和应时并肩站在屋檐下,看着一把把颜色各异的油纸伞在眼前撑开,再旋转着擦肩而过。
“在镜像阵中,我的幻境里也有像这样的景象,也有你。”应时望着雨幕,轻轻笑了。“那时你撑着一柄伞,又递给我一柄伞。只不过非晴非雨,是个阴天。”
应若有些意外,侧首正欲说些什么,一名男子匆忙地跑进来避雨,他没留意,直直地向着应若身后冲了过来。应若正要回头看,应时一手揽过她肩头,另一只手虚虚挡在她脑后,以一个环抱的保护姿态,脚下挪了几步,带着应若旋转了开来。
应若也下意识地在他身后竖起一道守护屏障,雨水被挡了下来,应时的衣袖没便有被溅湿。同样,应若也没有被撞到,也没有让水滴溅湿一丁点儿。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近了。
雨如珠帘,衣摆在旋转间交叠,应若抬眼凝视着应时的双眸,那是一片星河浩瀚,无垠光影间,她好像看见了那个甘愿停留在原地的自己,也听见了和雨声交错呼应的心跳。
应若轻轻眨了眨眼,放开不知何时拉住的应时的衣襟,应时也缓缓收回手,掩饰一般拂了下衣摆,接着先前的话继续说道:“我母亲曾经说,送伞的寓意不吉利,会离心会分散。因为她曾经给我父皇送过一柄伞,但后来,伞被摔坏了,情也磨灭了。所以,幻境里,我没有接伞,也察觉出了虚幻。”
应时微微仰起头,向前几步站在了雨中,轻声说:“所以我宁愿不要撑伞,如果这样就可以不离散。”他也没有用法术遮掩,就那样直直地站着,雨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像是谁留过的泪。
一柄伞举过他的头顶,遮住了雨帘。应时侧眸,对上了一双带笑的眼,“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间数年,你没看过话本吗?有一个叫《白蛇传》,我最近才看完,很好看的。在那里,伞是缘。”
“是了,我也看过的。”应时也握上了伞柄。她们的缘与分,他定当珍惜。
“这次记清楚了,在我这里,伞不是离散。”应若目光流转,接着道:“是风雨兼程,同舟共渡。”
“好。”应时接过伞,二人并肩,同撑一柄伞,走进了风雨。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应时又一次来到梦境中。梦里,也是个雨天。
入眼是一片荷塘,荷花开得正好,在雨的浸润和洗礼中,色彩愈发的艳丽欲滴。有雨滴沿着起伏的荷叶旋转跳跃着,浸润着片片绿意和浅粉,再融入雨里、水里。
一个藕粉色衣衫的女子席地而坐,斜倚着一株柳树。应时心知,那是应若。
柳枝虽多,但还不能够遮风挡雨,淅淅沥沥的雨渐渐落在了她身上,她也只是慵懒地半睁着眼,不闪不避。
“怎么都不避雨?”一名男子走近。应时想,这应该是应龙了吧。只是无论他如何努力睁大双眼,却还是看不清应龙的面容。
应若只是略有倦怠地缓慢抬眼,“累了。”
“那我们一起吧。”应龙看着她,也一撩衣袖,坐在她身旁,斜倚着树干。
就这样待静静的待了一会儿,一片荷叶被风雨刮落,正巧掉落在应时手边。
“这荷叶很大,试试拿它遮雨。”应龙说着便将这片荷叶举至二人头顶,大小刚刚好。
应时仿佛也身在其中,从应龙的角度,同看着这一隅的风光。
他看得出,这场雨来的时候,应若似乎是体内有魔气,刚刚正是因为克制魔气而疲惫。
当荷叶挡在头顶,一起在同一片荷叶下,静听雨声点滴,看花叶飘逸,心绪是开阔和静谧。
不久,雨初歇,天初晴。
应时在这一场梦里,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宁静,不觉间忘记了那些疲惫和伤痛,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在一场雨里,心有所依,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很惬意。
浅金色的阳光将如水的薄雾氤氲,应时只觉梦境过后无比清醒,抬手正欲叩响应若的房门,门恰好从里面打开了,二人相对而立。
应若轻柔地笑了,“没有赖床,走啦。”看着应时,她心想,时光正好,不然,找个机会表白吧,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巧的是,应时感受着自己如被清风拂过的心海,也是这样想的,只待一个时机了。
“你的小树枝,能让我再看看吗?”应时表情无比真诚。
“你!”应若不自觉睁大双眼,顾盼间一转头,“哼,想得美!”她轻巧地跑开了,脸上带了些红晕。
应时自然是笑着跟上。
拜别了新城主和相送的百姓,五人在下一处驿馆停下。一个小孩子不小心被人群挤向他们这边,应若伸手扶了一下,一个纸条顺势递到她手中,那小孩道谢后便匆匆跑远了。
待一行人到了房中,应若立刻布好守护结界,再展开字条,上面写着,“魔族轮回经可窥与魔有关的过往,但需做出正确的选择。”
应若从袖中拿出一个金色的像转经筒一样的物件,这是在望城山时从枫崖袖中掉落之物。
那时枫崖逃走,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所落是地上的一截衣摆,应若便用妖力将那下面的掩藏之物谨慎地封好收进了衣袖里。
“这又是谁,是好意要提醒我们吗?”花染疑惑地皱眉。
墨悦也提出自己的问题:“我们的过去,多远的过去?有和魔气相关的部分吗?什么又是正确的选择?”
“按这纸上的意思,轮回经能够见证从灵魂诞生开始、和魔气产生过的交集。至于最后,应当是要做我们认为正确的选择。”应若一手支着头,一手轻轻拨转着桌上的转经筒。
“累了?”应时侧眸看来。
“嗯?还好。”在花染和墨悦揶揄的目光中,应若顺势趴在桌上,侧首望向应时:“你先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魔气。”
应时仔细地看着轮回经上面的六字真言,感受到经筒内部的经文已然被魔气浸染,“被魔气侵蚀的转经筒已不再是它原本的样子,其中或有陷阱。”
“如果和魔族从未有过交集,就不会有事情了吗?”杜嘉毅思虑着。
“啊不行,这样一个法器,我总觉得它在诱惑我转动它,进入它的世界。”花染紧紧闭上眼睛,又用双手捂住耳朵。
“来看看你的过去吧,你会想要来看看的。记起来,然后更好的认清自己。”
应时好像也听见有声音在耳边这样说着,便就觉得看一看,或许也没什么,只要选择对了就好了。
“你的记忆是不是有一段空白,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抗拒不死树这个名字,从不愿与他人说吗?”
听着这声音,应若便也想,如果能有所得,冒险一试也是值得的。
“进去看看也无妨,或许能知道更多关于魔族之事。”应若说着就要拿起轮回经。
“等等,还是我去。”应时抢先一步将轮回经拿在手里,以灵力转动了经筒,应时便在瞬间被卷了进去,应若伸手想要拉住他,却不敌轮回经的牵引之力,也被吸入其中。
“他们就这么、进去了?”猝不及防间,余下的三人震惊不已,决意守好这轮回经,等待二人平安归来。
“果然,我的最初,是魔啊。”只一眼,应若便了然。
荒芜的土地上,不死树被魔气笼罩,迅速生长,枝干一片漆黑斑驳。倏然间,化形成一个黑色衣裙的少女。少女跪坐在树前,呆呆的注视着手中不断挣扎的小鸟。
它在哀哀地鸣叫,不知何时折断的翅膀渗着鲜红的血,沿着少女苍白而纤细的指尖滴落。她好似受到惊吓一般,将手中的小鸟一把扔到地上,视线却还直勾勾地盯着它,眼睁睁看着它挣扎的幅度逐渐变小,叫声也渐渐低了下去。最后,终于没有气息,不再动弹了。
一个人影走近,是应龙。视线扫过还在发呆的小树妖和刚刚死去的小鸟,他蹲下身,视线与少女平齐:“小树妖,是你伤了这只小鸟吗?”
树妖看向应龙,悄悄将染血的手缩进袖子,无师自通地用法术清除掉血痕。紧接着摇头又点头,犹疑试探着开口:“我,我不知道,好像是我。”
“别怕。”应龙伸出手,“你只是还没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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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教你。我们先去把它安葬了吧,跟我走,好不好?”新生的魔,心思异常的好懂,你对她好,她便会对你好。
她看向眼前,这手掌看起来温暖有力,握住的话,握紧的话,或许可以。她缓缓抬眼,直直地看进应时的眼中,那目光温柔又强大,克制而慈悲。
也许无论是人是妖,是神是魔,都要生活,都会对自己不曾见过或拥有的事物感到好奇,想要了解。于是,她搭上自己的手,顺着温柔的力道起身,和着他刻意放缓的步伐,与他并肩行走。
他们一起埋葬了小鸟,为它用木头刻了一块碑,“你来写吧。”应龙将刻刀递到她手中。
“我不会。我,想说对不起,然后为它做些什么。”
“好,那我带你一起写,记好了。”应龙握住她的右手,带着她一笔一画的刻下,“被不死树妖无意伤到的一只小青鸟。”
木碑最右侧还密密麻麻刻了一排小字,“树妖感到很抱歉,希望能得到原谅,愿尽所能补偿。”
“跟我拜一拜它吧,这是礼节。”她们拜过后,便离开了。
这一天,她遇见了神明。她以为,那是她的神明。然而,神明之心,在于广阔天地。
天地中有她,但若因她而毁了天地,他定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小树,做魔也会时常痛苦吧,想不想变成普通的妖?只要你潜心修练心法,就可以不做魔了。”
“别再骗我了,我和你本就不一样。你是神,我是魔,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清静心法,我不想学,更学不会。”
“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我不会忘。你若不是以庇护之心对抗魔气,也不会被魔气所伤。你的本心并非如此,你只是还没来得及生长出自己的意志,便被侵蚀了心脉。如果不是你的庇护,我也许会死、会成魔也说不定。
相信我,无论你是妖是魔,我都当你是我的挚友。”
相信?她静静地望着他澄明的眼,可他明明,是要杀她的,或早或晚。
一个神,在试图教养一个魔。他教她道理,心法,剑术。或许因为都是彼此最初的遇见,意义总归有些不同。
应若释然地笑了,她想起来了,那些她做魔的时光,那个时候,应龙也是个新生的神,还没有给自己取应时这个名字,也还没给她取应若这个名字。而那只青鸟,是青鸾的母亲。
应龙带她走过许多地方,见了许多风景,他们,成了可以互相信任的同伴,至少,在最后一刻来临前。
也许这相信里夹杂了许多其他的东西,但那不重要,神与魔一起,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就这样,她慢慢的认识了这个世界,也认识了自己,学会了相信,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原谅,学得像他一样。如果生命终将消亡,这样,也不枉来这一趟。
她最初为了活命,装成柔弱无辜的样子,自以为成功骗过了他。她只有在他监督的时候才应付着修习灵气,其他的时候,修习的其实都是魔气,从来不是正道。因为只有修习魔气,才不会痛。
可是,每当看到应龙看到她学不会心法,也从不表现出失落或焦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讲,一次又一次地示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无间断。
最初,她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渐渐的,她不愿再辜负了。她会用心去学,疼痛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是修行,这样他就能去做更多的事情吧。
那时候的生灵都知道,有一位树魔,看似冷若冰霜,魔气缭绕,但内心很温柔,会给他们治伤,一点都不可怕。所以,这也许是后来,有些妖对魔族并无敌意,甚至选择跟随魔族的原因。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随着灵气的累积,她体内魔气也在增长,她唯一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心神清明。他们走过了许多地方,救过一些妖兽,也杀过一些邪魔。
直到有一天,她失去了意识。那一天的经过她已经不记得,只是当她再度恢复清醒的时候,一切已经恢复平静,就好像她只是如同平常一样睡了一觉,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地初时,千回百转。神魔之路,交错相生。
20. 不问不说
应龙说她只是无法自控陷入了昏迷,但她清楚的知道,不、不是的。她头痛欲裂,口中还残留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神血,他可真是舍得。我刚一出现,他就发现了不对,引了心头血救你。”她体内魔气愤愤着,已然有了自我意识,此时被神力所伤,正是虚弱的时候,应若忍着疼痛,趁此机会将魔气压制并封于心脉。
那天失去意识之前,是他惊痛的眼。
那时,她与魔气在争夺对身体的控制,在争锋要不要杀了应龙,一干二净。
她背在身后的右手,掌心蓄积着一团浓重的魔气。她的意识已是混沌凌乱,识海中有两个声音在吵:“他的目的是除魔,但我不想死,那不如先下手为强。”
“不、不是的。”微弱的声音无力地颤抖着,反驳着。
可是,为何这般苦苦挣扎呢?为何迟迟下不了手呢?魔气在她掌心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应龙自修炼中张开眼,便见应若恍惚的眼、紧皱的眉,和颤抖的手。他当即扶住她的手臂,以剑引了心头血,送入她口中。
神血入口的瞬间,她倏地落下泪来。“好苦啊。”她睁着朦胧的眼,喃喃道。
她勉力克制住自己识海的动荡,“算了吧,看在他还算顺眼的份上,饶他一次。日后,他要杀她的时候,再光明正大的打一场也不迟。
不如,找个机会逃离吧。这样,就都不会为难了。”
“怎么样?”是应龙焦急的声音。
她苍白着脸,对着应龙轻飘飘地笑了笑,又看似用力地挥了挥拳,便疲惫地软到了下去,跌落在了应龙怀中。
神血,同他的乾元剑一样,有清心镇魔之力。他应该一剑杀了她才是,树下神与魔的相遇,最终也应当以魔的伏诛为结束。
她没问,他也没说。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因为一个给不了答案,一个给不了永远。
但她知道,即便依靠神血的力量,也压制不了太久了,自在安然地过了这许多年,足够了。她的时间,不多了。
那天过后,一如往常。一天夜里,应若听见了远方有浓重魔气的呼唤,于是她便悄悄地离开了。
那是一只被魔气侵蚀,遍体鳞伤的白猿,它已经有了灵性,但还未生出灵识。它的身后,是一株刚发芽的桃树。
它挣扎着,把自己的头用力地撞向地面,直到用尽所有力气。它清晰地感觉到鲜血与尘土带来的疼痛,这疼痛让它清醒,让它知道它还是它,它还活着。
应若看它这样痛苦的样子,为了活着而努力不放弃,为了清醒地活着而挣扎。她想,那她也会坚持到再也不能坚持的时候吧。
于是双手抬起,悬于白猿的头顶。
“收—”
一瞬间,魔气仿佛找到了更好的归处,倏的一下,魔气迅速被应若尽数吸走,它身上的伤也自然愈合了。
白猿似有所感,激动地又磕了几下头,而后便又守着它的桃树去了。
夜静谧,应若独自仰望着星河。这里,离应龙很远了吧。最后一天来临之前,她不想和他一起了。这段路,她想自己走。
这样,就不用在他面前,变成连自己都不认得的模样。这样,也许可以相忘。
于是,她隐匿了气息,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走着。第二日,她很意外,应龙竟找来得这样快,以至于她慌忙躲藏在一棵葡萄树上。
她屏息凝神地看着他找来了那只白猿,一路匆匆而来,自她眼前经过,恰于这棵树下停留休憩。
望着应龙无果而去的背影,她轻轻舒了口气,转身朝着反方向离开了。应龙忽而若有所觉地回望,身后仍然一片空荡。
唯有那棵葡萄树,落了一片叶。
山中的另一片葡萄树下,应若身边围着几只毛色各异的狐狸幼崽,她试探着伸出手,一只毛色赤红的小狐狸大着胆子一个飞扑,应若立时抱了个满怀。
“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吗?耳朵尖尖?”小狐狸矜持地点了点头,火红的毛毛好像愈发地红了起来。
她正开心着有这么多毛茸茸可以玩,乐不思蜀。
忽然听见一道清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为什么?”
“应龙?怎么这么快又找来了!”应若思及此,背对着他也没回答。
待到应龙走近她身前,她不得不避开他的视线,只一味地抚摸着小狐狸,“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想自己走走。”
“走这么远,躲躲藏藏,生怕我找到?”应龙一撩衣摆,坐在了她对面。
“说真话不是怕你伤心么。”应若抬起头,她顿了顿,“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厌倦了,我的天地,我要自己走。这样行了吧?”
对面沉默了许久,突然一个法术抢走了应若怀里的小狐狸,还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只公狐狸,已经开了灵识,不能随便摸。”那小狐狸连声叫唤着,扑腾着要回应若那边,却被有力的手臂牢牢控制着。
“你!不讲道理,它还是个幼崽呢!你这是嫉妒,摸不到狐狸就说狐狸不能摸。”听着这无理取闹的话,应若赌气似的睁大了眼,转而一笑,捞起身边另一个歪着头的狐狸幼崽,握了握它的爪子,“那我摸这个,它是个女宝宝。嘿嘿!好可爱。”
“对,我是嫉妒。”嫉妒你和它这样亲近却对我避之不及。
她低头静默一瞬,没接这话,而后不置可否地抬眼看去,“你什么时候走?”
应龙气笑了,“这就赶我走了?”
“那不然,我走。”
应若垂下眼帘,轻轻抚摸小狐狸的毛毛。小狐狸却敏锐地嗅出了二人之间僵持紧张的气氛,略带不安地团成了一小团,埋下头只露出一双耳朵,小幅度地动着。
“嘤嘤,呜呜。”
它整个缩在了应若怀里,再用尾巴盖住脑袋。
“好。我走。”应龙放下在他臂弯挣动的小狐狸幼崽。
步履间,带起风,吹拂过她的侧脸。直到他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到再也不见,应若才停下机械地抚摸动作。
她克制着自己,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能回头。小狐狸好似明白了什么,亲昵而安慰地蹭了蹭她的手臂,眼里是莹莹的担忧。
“我也要走了,再会了。”应若最后挨个摸了摸身前一排小狐狸的脑袋。它们都乖巧地睁着眼,偶尔摇晃下尾巴。
应若迈开步子,那只被温柔抱过的小红狐竟小声叫着跟了上来。应若蹲下身,温言道:“你还小呢,不能跟我走。这儿是你的家,好好长大吧。”
她离开了这座山,悄悄跟了应龙一段路,又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随意选了个方向,飞掠着如风一般远离了。
夜晚降临时,应龙忽的转身,匆忙地回到了那座山。可那里,只有一群毛茸茸的狐狸幼崽,冲他“呜呜”直叫。
“罢了。”
于是,这一天,各自远走,谁都没有再回头。以为,天各一方,就此放手,总好过至死方休。
一年合合分分、长长短短地过去。又一个月夜,应龙靠坐在树旁闭目养神,应若在阴影处现身。她缓缓走近应龙身前,静静地站了半晌,看那月色朦胧,看这山林静谧,看树下的神明。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她敛眸,调动起周身全部的魔气汇于掌心,袭向应龙门面。应龙霎时睁开眼,下意识拔剑应对,“小树,你!你清醒些!”
“从未如此清醒过。”她冷冷一笑,言语间,法术不停。因为对彼此过于熟悉,顷刻间便已过了几百招。她不再拘泥于招式,只是用魔气肆意攻击,应龙却一味的闪避起来,她不欲再拖延下去,索性招招致命,逼得应龙只得认真起来。
又一个回旋过后,她凝聚魔气直抵应龙心口而去,应龙出剑抵御。她双眼染墨,长发纷飞,双手全力抵在剑尖,剑气蜂鸣,但见魔气瞬间席卷了半个剑身,应龙只好蓄积灵力。
“破—”
他向前一刺,未曾想魔气阻力忽地消散,一剑便直透了她的心口。
应龙收势不及,不敢置信地看去,鲜血已然浸透了她的衣裳。沿着剑身滑落的血,刺痛了他的双眼,他不敢再去看她的眼。抽出剑柄的瞬间,她强忍着的一口血自嘴角流出。她,在离他远去,她,在夜色深处,朝着月光坠落。
“不……”
应龙强自止住颤抖的手,环住她滑落的身体,跪坐在地。他感觉到了,魔气消散了,被乾元剑斩尽了。而她,也要消散了。
“小树!”
一滴炙热的泪落在她的脸颊,她似被烫到一般,眼睫颤了颤,看向应龙氤氲的眼。
“你是清醒的,对吗?你只是装成入魔的样子,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累了,要放弃,是不是?”他的声音也失了往常的冷静。
她的感觉前所未有地清晰,她能感受到环着她的手臂有多么用力,也能听清他的话里有多少颤抖。
那一刻,她想说的,有很多。
她想说:“我其实很聪明的,你的那些法术,我早就会了,就是不想告诉你,怕你觉得自己教的好,让你得意。谁让你最开始的时候,说着为我好,其实是想让我自愿赴死呢。
虽然我知道,后来,你再也没有那样想过了。所以,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这一次的自私吧。我们,扯平了。
其实我一直欺骗了你很多事情,后来已经忘了为什么要骗你了。可能我一直觉得神明也不可能一直善良,我想看看你到底能坚持多久。
我最开始伪装成无辜又可怜的样子,只是因为怕你杀了我,实际上我就是一个很恶劣的魔,到最后,还是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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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是神,不该同情魔,你的神力不该用在救魔上,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魔身上,万年足够长足够久了。你该去救更值得的,而不是注定要带来毁灭的。
我不想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我不要成魔神。成了魔神,就再也没有我了,所以就到此为止吧,我的命我自己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对不起,骗了你。
如果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吸收魔气,还万千生灵以安宁。那现在大部分的魔气已经都在我体内了,我死了,这些魔气便能消失了吧。
希望下一次,魔气生长的慢一些,让平静的日子久一些。希望下一次,我不是魔了。
但我还是自私地希望,你可以,不要那么快忘了我。
谢谢你,带我见过了这个世界,一路有你,我很欢喜。我的神明,再见了。”
但她最终,只是眼也不眨地望着他,想要记住他。她最终,只是笑了,什么都没有说。
月夜染血,逝者如斯。
风呼啸而过,怀中温度消散,只余空荡。应龙似是被风惊醒,突然想到了什么,飞身离开了。
昆仑山,依旧那么寂静,不死树那里空荡一片。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是不死树啊,应龙不死心,他不停的,一点一点小心而迅速地,将那附近的土拨开,再拨开,寻找着。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暖黄色的光照亮应龙的眉眼,照亮他的手旁,那里,有一条细小的白色树根。
呵,那是释怀的笑,笑着笑着,应龙竟红了眼。魔气已然散去,等她再回来,便可以做一个自在的小树妖了。
又是万年的光景,应龙等到了小树。当不死树伸展开雪白的枝桠,应龙想,终于快了,还好,还能重新开始。
“一不留神多看了点儿,我不喜欢悬念,我喜欢看好结局。龙神和树妖大人果然厉害,足够了解自己。一个狠得下心下的了手,一个连死都不怕。”轮回经发出了孩童般的声音。
再次睁开眼,星移斗转间,仿佛一梦万年。“应若”“应时”,两人彼此呼唤,心手相连。
“对不起。”相隔万年光阴的抱歉,终于被听见,终于被原谅。遗憾和不甘在相拥中释然、填满。
二人红着眼,情绪剧烈地起伏着,是疼痛,是珍惜,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终归一声嗟叹。
原来,从始至终,应时才是等待了更久的那个。在她沉睡时,他一直在期待着她醒来。
这段时日,应若已经渐渐记起了同他们一起的经历,再记起这成魔的过去,也不是太意外。她对凌云峰的熟悉也是从此而来,凌云峰,是她作为魔的殒身之地。原来所有的熟悉都有缘由,都是因为曾经来过。
也许最初的最初,龙蛋选择不死树作为诞生之地,是因冥冥之中,他们将来都会拥有强大的力量,强者生来相互吸引。更是因为不死树最易成魔,他是为阻止她入魔,成为不死之魔。
她是不死树没错,但染上了魔气的不死,意思是不死,也不活,是为邪祟。
不死,是一种状态,不死,并不等于活着。生死之间,那滴血与泪,是让不死变成活着的引线,她自愿放弃成魔,只求一死的那一刻,让真正的活着成为可能。那一念之间的抉择,是她的解脱。能够做自己,才真正能活着、不死、长生。
至于后来为什么邪魔不侵,只因剑除一切邪祟,加之龙血佑护,她的选择,给了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不死成为了上天赐予她的礼物,而非诅咒。
从记忆深处走出来,应时也是恍然,原来应龙就是他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竟是在和自己较劲,和自己比较。那些梦是应龙的记忆,也是属于他的记忆,所以他总是以应龙的视角在看、在感受。
现在的他,应当算是应龙的转世。但既然是同一个灵魂,他现在又恢复了前世的部分记忆,那也就不必再去纠结。他是应时,过往的所有经历,让他成为现在的他。所以他是他,也不只是他。
从轮回经中出来,二人俱是一阵恍惚,花染、墨悦和杜嘉毅看见他们安然无恙,终是松了口气。
“字条上面写的应当没错,与过去相同的选择才能安然离开,不然只能一遍一遍体验和重复,无休无止。别担心,这并不难。”应若安慰地拍了拍花染的手。
“只要能认清自己,明晰自己的选择,轮回经,就只是一个找回记忆的法器,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危险。”应时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和清晰起来的记忆。
“枫崖看起来也并没把它当作武器,只是珍重地佩带着。”墨悦偏头思索着。
“可能,是重要的人给他的。”应若低头看着转经筒样子的轮回经,有些出神。感觉自己的识海一分为二,一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半说着话。
不问不说,因你因我。
21. 东隅有木
“有道理,一般这种佩戴之物,肯定都是重要的人送的,是吧应若姐?”花染略微挑眉,意有所指地看向应若腰间的碧色玉佩。
应若终于被拽出自己的世界,“嗯,是最重要的人。话说回来,重要的人,你不是也有吗?”应若不闪不避地勾了勾嘴角。
“应若姐!”花染猝不及防地被调侃回来,难得地有些脸红,偷偷瞟了一眼墨悦。
应若已经记起了遗失的作为魔的过往,最后的选择。明己心,方能修成妖心。于己,于世间,要做一个怎样的妖,已是明了。只是现下,还不是诉衷情的时候。
“我虽为树妖,可以感知木系力量的强弱,却也只能确定一个大致的地点。因木系力量最强之处,也未必是灵脉所在。树木的根系深入泥土之中,地底往往是生命力最顽强之处。我们只能是先去东隅城,再细细探查。”应若正色道。
艳阳天,五人再次启程,策马向前,肆意无边。
花染悄悄策马靠近应若,眼神示意要单独说话,应若便轻轻控了下缰绳,放缓一步,同花染和墨悦并行,留下应时和杜嘉毅在前面不远处。
“应若姐姐,前些天我和墨悦去茶楼听书,说书的先生说应龙曾经和魔族有一段前缘,是真的吗?”花染在墨悦的掩护下,眼睛左看右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压低声音问。
人们真的是好奇心很重哦,对那么久远的传说如此感兴趣。只是,身为当事人,该如何开口呢?
“上古时候,有神,自然也有魔。神和魔有交集,也不奇怪,后人真假掺半地编出一些故事,听过就当一乐。你们对上古的事情这么好奇吗?”
花染了然,“好吧。应若姐,你和龙神大人可是我们的信仰!我们从小在祭礼上就听着你们的事迹,现在信仰就在眼前,哪有不好奇的道理?”
墨悦在一旁也是颇为赞同地点头,“应若姐,好不容易有机会,我也想问,朱厌和桃夭也是上古大战中的两名大将吧,我诞生地的桃林,是桃夭本相吗?”
“嗯,上古大战里,一个神,三个妖加入黄帝的阵营,对抗魔族。他们俩确是两员大将,功不可没。朱厌和桃夭诞生于同一个地方,桃木是桃夭的本相。而且,她们两个,是恋人。你想问的是这个吧?”应若看向二人,他们皆是捂住嘴,连连点头,眼中满含惊讶与喜悦之情。
应若不由失笑,快乐如此简单。果然转世之后便不会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看他们的样子,丝毫没有前世的记忆了。但为何应时却能记起?轮回经中,相拥的片刻,应若没有听错,应时语气轻缓而珍重地说:“我以前在梦里见过你,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应若正想着,不由看向前方的背影,应时似有所觉般回头,朝着她温润地笑,继而挥手,朝他们喊:“快点儿,跟上!”
“来啦!”
待五人再次并辔同行,杜嘉毅随意揶揄道:“你们三个在后面说什么悄悄话了?”
“没有悄悄,我们是正常声量。”墨悦瞬间反驳道。
“都是些前尘旧事啦。”花染倒是正经起来,轻咳一声,“就是上古时期的龙神、树妖、朱厌和桃夭。”
应时听得这话,故作镇定地别开视线,转头看向前方的路,突然间明白了应若之前被问这些事情的尴尬情绪,或许这就由传说走进现实的感觉。
杜嘉毅听得上古之事,露出一副很是感兴趣的表情,“快,也来说与我听听!”
“对了,嘉毅哥还不知道吧,应若姐就是树妖大人,就是我们都信奉的树妖大人哦!”墨悦一脸得意,像是在分享一个惊天大秘密。
“哇!”杜嘉毅其实也早有猜测,但也还是配合地做出了惊叹的神情。
应时正想不动声色地和应若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被杜嘉毅一把拉住了衣袖,“应时,作为辰光山弟子,怎可不多了解信奉之人?”
应时只得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听起了花染和墨悦对这二人的溢美之词。
“英明神武!”
“我辈楷模!”
趁着花染和墨悦讨论得热烈,应时拉着应若快马加鞭向前冲了一段距离。
“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吗?”墨悦在后面大喊着,伴着花染清脆的笑声,还有杜嘉毅的附和。
应时颇为无奈地朝身后挥了挥手。
“怎么?”待马蹄声放缓,应若笑问。
“你怎的都不暗示我一下呢?”
“暗示什么?”应若明知故问。
“我就是应龙,应龙就是我。”
“当然是你自己发觉才更有意义,更加深刻。”也更加好玩呀!应若抿着嘴尽量不笑出来,不暴露心中所想。
“是故意的吧?嗯?”应时忽然抬手,将应若的手连同缰绳一并握住。
温暖袭来,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这一招叫应若有些措手不及,她同应时对视了片刻,继而唇角微扬,笑得明媚,“不许吗?”
“许。”许你永远。
青衫白马,意气风发,不困于过往,只念当下。
东隅,是木系灵气的发源汇集之处。
只是他们刚入城,便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压抑氛围。几日以来雷电交加之下,接连不断的大雨刚刚停歇,城中几乎无人在街上行走,都在家中躲雨。
街道上残留着很多积水、被风刮落的树枝、砖瓦。越往东面走,离海越近,受损程度越是严重。
到了城东的边缘,那里已经有很多官兵在清理道路了,他们趟着及膝的积水,有序地忙碌着,交谈的声音也随着风声传来。
“这暴风雨,折断了不少树枝啊,海边更是有好多小树被连根拔起了。”
“可不是么。但也幸亏有这些树在海边挡着,不然得有更多房屋被损毁淹没。”
“说来也怪,前一阵子,这海边的树有很多都枯死了,听说是遭了虫害,要不然这次的损失也不会这么大,咱们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谁说不是呢!”
“幸好章家当家人喜好草木,这些年种了不少树木。”
渐渐的,官兵们愈发地多了起来,也有不少百姓自发地开始帮忙。
“这里目前他们还能应对,没有伤亡。我们先去海边的红树林那里看看吧。”应若感应到,受到风雨伤害最大的,便是海边的红树。
此时正值涨潮,潮水淹没了红树林的大半枝干,只余树冠露出海面。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个连绵的绿色岛屿,随浪花起伏着、冲刷着、洗礼着。唰唰的声响,无惧这风浪。
几人一起站在红树林前方,应若却没有用“问灵”之术和红树对话,因为,这一大片的红树林,都已经没有灵识了。
“看来问不到因果了。”应若眺望着一棵棵在海水中浮动的绿色。
“为了抵挡风浪,红树选择以数量和坚韧作为族群壮大的方向,不约而同地放弃了个体的修行。”
应时弯下腰,在海水中划拨几下,见水中有枯死的树枝,用灵力一探,果然上面有魔气残余。“所谓的虫害,应该不是偶然,魔族又想做什么?”
“这手笔,莫不是又想毁掉木灵脉?”杜嘉毅摇头不解。
“但我能感觉得到,木灵脉埋藏得很深,还算完好。”应若的话让大家稍稍安心了一些。
“不过现在,大雨过后,红树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木元素有些损伤,倒是不远处的一片柏木,木系元素愈发的明显了。”
几人正准备离开此处,一名女子匆匆跑来,不顾被溅湿的衣衫,口中喊着:“嘉毅哥!”
或许因为心情过于激动,及至杜嘉毅面前,不小心被水中的浮木绊到,趔趄了一下。杜嘉毅眼神一亮,匆忙间伸手扶住她,欣喜之色溢于言表,“章英,你怎么在这儿?”
应若四人见这熟人局,默契地后退了一步,站成一排,在后面安静围观起来。
“这些年我也游历了山川人海,最后还是回到了我的故乡。你我相遇时,已是多年前。你如今还好吗?”章英难掩喜悦之情,视线掠过他身后的几人,眼梢微微翘起,颔首致意。
“我一切都好。”与故人久别重逢,杜嘉毅弯下身去,帮她把被浮木勾住的裙角解开,再站起身,同她一道前行。
应若四人在后面不由啧啧称奇,这样的杜嘉毅属实难得一见。墨悦更是似模似样地叹道:“见色忘友啊!”
“看样子,我们要先去跟着见故友了。”应时了然道。
章英带着他们来到了她的住处,“这一片是我家的田庄,后面有茶园,这一边的房间各位随意就好。”
“多谢。”几人进入田庄,只见亭台楼阁,檐牙高啄,花草繁茂,清丽雅致,一派怡然自得的景象。
一边参观,花染主动地走到章英身边,同她打听起来,“章姐姐,你和杜兄是怎么认识的,给我们讲讲呗!”
章英倒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大略地说:“我那时行商路上遇到劫匪,嘉毅正巧路过,救了我一命,我很是感激。”
她忽而又走到应时面前,行了礼,“怪我眼拙,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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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后才认出是七皇子殿下。我年少时曾随父亲入宫,见过殿下一面。”
“不必多礼,叫我应时便可。”应时无意多言,只礼貌回应。
花染倒是从这番意味不明的话中觉出了些不寻常,几步走到应若身旁,手肘碰了下应若,扬头示意她看那边。
“怎么,客套话而已。”应若见他们相对站着,应时神色疏淡,她便没多想,不甚在意。
而花染想的可是太多了,“应若姐,你有所不知。应时,他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呢!”
“所以啊,你也说了,是梦里人,成不了现实的。”应若还是那幅波澜不惊的样子,“再者说,你也太善变了吧,片刻前还在看杜嘉毅的热闹,现在跑来替我操心。放心,我会注意。”
应若拍拍她的手,再顺势把她拉到墨悦身旁,然后一人不急不缓地朝前走了。
这方面,应若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她相信应时,也相信她自己。至于章英是否另有所图,就不好说了。
经过章英身边,应若感受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古木腐朽气息。
应若并未驻足停顿,再看那边花染和墨悦认真地在赏花,便只是走到杜嘉毅身边,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杜兄觉得,她可信吗?”
杜嘉毅顿了片刻,脸上露出些许落寞,“我不敢说,毕竟人心易变。”
应若也点了下头,看章英还跟在应时身边,便大步走了过去。正好看见章英伸手欲挽住应时,应时装作整理袖袍,就这样闪避了一下,错过去了。
应时见应若过来,神情颇有些急切地想要解释,应若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只看向章英:“你来说吧。”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的确爱慕应时。我要和你公平竞争,赢了的是正妻,输了的就是妾!”章英振振有词,听得几人却是一惊,瞬间噤声不敢言语。
应若自认情绪稳定,鲜少动怒,也几乎从未有人或是妖敢来挑衅。此时,她也切实地感觉到了不爽。她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绪,似笑非笑地说:“竞争?真是笑话,只要他应时肯点头,又与我何干。
看来,这田庄,是不欢迎我了,你们待在这儿吧,我另寻他处去。”应若冷淡一笑,转身便走。
“应若。”应时罕见的有些慌张,几步上前意欲挽留,应若的衣角从他手中滑过,他用力握紧却是空。应时还要再拦,却被杜嘉毅挡了回来。
杜嘉毅用力握了握应时的手臂,“随她去吧,等她气消了,就会回来的。”花染听了这话更是怒从心起,正要发火,被墨悦及时安抚下来。
几人各自回房间歇息的时候,应时回想起方才杜嘉毅和自己说的话,“应若让我配合她,拦住你。”
应时心下安定许多,思来想去,却总觉得虽说是演戏,应若或多或少,是真的有点儿生气了。等她回来,他还是要说清楚才是。
墨悦找到花染,语气轻松地拍拍她的发顶,“别担心。注意到了吗,嘉毅哥在时哥手臂上写了个字。”
“什么?”花染一把抓住墨悦的手臂摇晃着,“你快说,别故弄玄虚!”
墨悦轻轻拉过花染的手臂,也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字,花染仔细地感受着,恍然道:“戏!”
“明白了吧,兵分两路,我们三个要在这边稳住章英,应若姐另有打算,咱们可得演好这出戏。”说话间,给花染倒了一杯茶,“来,消消气。”
“嗯。这茶的味道有些熟悉,奈何我对茶没有什么兴趣。”花染径直将茶水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我就说这章英居心叵测吧,可还得和她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
应若这边,悄悄走进一家卖皮影的小店铺,余光中,远处两个藏青色衣着侍从打扮的人还在左顾右盼。应若和店家简单交谈了几句,学着上下摆弄了几下,又买了几个皮影放入袖中走了出来。
城中大部分的房屋和街道已经恢复了原貌,应若一路沿着城中大道买了些吃食,一边吃一边走,时而还因为美味惊喜点头,悠闲自在得很。
最后,应若住进了城中心的一家客栈,关门,点灯烛,布结界。
门外,两个盯梢的人见应若的影子映在门扉上,她应当是坐在屋中的案台边,以手支着头。二人眼神交汇,合计了一下,决定一个把守在房门外不远处,一个把守在客栈的大门外。
与此同时,应若已经从客栈的窗边离开,循着用妖力截住的那一丝微弱的腐木的气息,来到了郊外的一处柏树林。
千木林森,生生不息。
22. 落英缤纷
幽暗的树林静默无比,没有一只飞鸟经过。而这些柏树虽无灵识,但似乎被保护得很好。
借着落日最后一抹灰蓝色的光,柏林深处隐约有人影晃动,应是在把守着结界,有换班轮值的人从另一边来了。
“藏青色。”应若低喃。这衣着和田庄里的侍卫是一样的颜色。
应若隐好身形,接近结界。一声“无念”,正门处看守的侍卫瞳孔放大一瞬,人还立在那儿,却对周遭一切都无所察觉了。
应若持剑在身前,绿色剑光瞬间划过,结界便出现了一道裂痕,应若轻巧地潜身而入,指尖轻点便恢复了结界。静悄悄的,无一丝痕迹。
结界内,石碑林立。这里,是章家的墓地。
月上枝头,客栈里,那两名侍卫还在尽职尽责地盯着,过了一会儿,屋内烛光熄灭了。二人见无人出入,便也放下心来。
应若房间里,却并不见她的身影。灯烛已燃尽,案台上还立着一个女子身形的皮影,皮影后面长短不一的提线垂在地上,每根提线后面都有一截燃烧殆尽的蜡烛。
田庄里,章英正与几人采茶,说是别有雅趣。花染便也附和着:“月下采茶,心境清明!”说话间,她不着痕迹地帮应时避开章英,应时感激地朝花染略一点头。
花染亲热地挽上章英的手臂,“章姐姐,你的生意赚了很多钱吧,我好羡慕,也好佩服你。以后啊,要是谁能娶到姐姐,那可是极大的福气!”
花染脸上笑容真切动人,心里却是在念着:“罪过,罪过。应若姐,希望你那边顺利,快回来吧,我要坚持不住了。”
章英倒是对花染的夸赞颇为受用,便也十分自然地打听起了应时和应若的事情,“他们、不是恋人吧?”
“当然不是。”花染一挑眉,笃定地回答。心里暗自腹诽,“还不是因为应时哥还没表白!”
“不过,章姐姐这般聪慧美丽的女子,又懂得商贾之道,喜欢他什么呢?”花染状似关心地问道。
章英的神情变得有些奇异莫测,“其实,我小时候同应时有婚约,是他母亲与我母亲约定的。只是他母亲早逝,我父母也在几年前亡故,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我这些年来,一直都认定,他是我的夫君。我知他不再做皇子,行踪不定。而如今我们相遇,这就是天定的缘分,我一定要牢牢把握住。”她说着,握紧了双手,就像她要抓住的人一样。
花染被这故事惊住了,没成想,还牵扯到了婚约上,她灵机一动,道:“原来如此,但是章姐姐,切不可操之过急,要若即若离,才能让男人死心塌地。”
章英细细体味这句话,觉得颇有道理,“我记下了,还是你技高一筹,难怪墨悦对你如此情根深种。”
墨悦一直在另一侧帮花染提着采茶的竹篓,并不插话,闻言只是恰到好处地笑着。
而应时和杜嘉毅在她们后面不远处,也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应时的神情先是疑惑而后归于平静,杜嘉毅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各怀心事地采好茶,章英将自己所采的茶叶递至应时面前,“这是我采的茶,若不嫌弃,尽管品鉴。”她余光掠过杜嘉毅,若有所思。
“多谢。”应时淡淡接过,心中却暗暗道,“我嫌弃,不嫌弃的另有其人。”
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枝叶沙沙作响。
在墓地中,应若找到了三块墓碑。章英的父母、还有姐姐章落。应若用“探灵”之术感知了一下,讶异抬眸。
章落的棺中,竟是空的。
她忆起路上和人闲谈时打听到的。十几年前,一场疫病席卷东隅,幸有一位道长云游至此,替城中之人医治。病情好转后,那道长言之凿凿,说章府双生子一正一邪,姐姐章落留在东隅易生心魔,嗔怨生祸,唯有把她送走,才能保东隅城安宁。
虽然那时姐妹俩尚在襁褓之中,但城中之人大多宁信其有,皆言章家身为商贾之首,也当为民所想,一时间谣言四起。不久后,传出消息,章落得了急症,药石无医,病逝了。
“想来,是另有隐情了。”应若思忖间,抬步向墓地后方的柏木林走去。忽听耳边一阵疾风,她下意识一剑挥去,却是应时。
他身姿清俊,微弯着眼眸,眼中倒映泠然月光。应若收剑,凝眸环顾四周,“你怎么来的?”
“猜猜看。”应时语气中暗含着一丝得意,眉眼之间笑意温煦。
“忽然而至,须得有引。是牵丝之术,可探行踪?”应若上下检查自己的衣摆,也好奇起来,“所牵之物在哪?”
目光落在腰间的玉佩上,应若指尖拂过玉佩,抬眼盯住应时,揶揄道:“竟是玉佩,深谋远虑啊。”
“你是想说我处心积虑吧?”应时觑着她的神色。
“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应若不置可否。
“你知道我的真心,玉佩是作保护之用,并非有意窥探。章英之事,我想同你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我问心无愧。”应时抬手,隔着应若的衣袖拉过她的手,覆于自己心口处。
应若猝不及防间向前踉跄了半步,拉近的距离,交错的呼吸,应若耳根泛起一丝薄红。她没再抬眸,只平视盯着眼前,那是应时的手,是她手背上隔不住的温热来源。也是她掌心下,隔不住的心跳声。
应若听着渐渐加快的心跳,不知是他的,还是她自己的,抑或都有。
“知道了,说正事。”应若抽回手,尽量自然地理了理衣袖,继而转身向前走了。应时也轻轻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下心跳,同她并肩。
“你能看出章英的本相吗?她的气息有些奇怪,半人半妖气息混杂。”她正色道。
应时若有所思,想起了从前师父同他讲过的事情,“从前听我师父说,有人为了增强灵力,以妖血灌注于身体,或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求一线生机。”
“竟有这种事?”应若震惊,眉心皱起,同应时说起了章落之事。
应时也说起一桩事,“章家的院落我大致看过,正房原先住的是章家父母,东西两个厢房皆是布设的女子样式,应当是两个女儿的。章英带我们经过的是西厢房,但实际上,她住的却是东厢房。”
“章家只有两个女儿,理应是长女住在东厢房。”二人目光交汇,异口同声道:“她是章落?”
“那真正的章英在哪?”应若刚问出口,便被眼前所见止住了话音。墓地尽头,一棵一棵的柏木环绕着的,是一口楠木棺,棺盖上刻着两个字-章英。
“得罪了。”应时见此情形,持剑而立,灵气激荡而出,沉重的棺柩随之徐徐打开,一个女子安睡的容颜渐渐显露了出来。
应若探了下她的生息,“还好,还活着。”
“像是共生寄灵一类的法术。”应时弯下身查看。
“她是木系妖族,可直接问灵过往,一起看看吧。”应若抬手,起落间,墨绿色的妖力闪过,章英识海中的画面一一浮现在二人眼前。
章英最后的记忆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我是章英,还是章落?”
那时,章家对外宣称章落病故,但实际上,章落生病是真的,药石无医也是真的,最后救她一命的,是章英的血。
章家这一对女儿,章落是人族血脉,章英是妖族血脉,是一人一妖的双生。
彼时,尚在襁褓之中的章英,像是感应到了姐姐的痛苦,主动划破手指放在她嘴边,而章落咽下了滴落在口中的妖血后,竟然奇迹般地渐渐好起来了。
章父章母于心不忍,将姐妹俩一起养大,同样关爱,悉心教导,只是不允许章落外出露面。
姐妹二人性格迥异,妹妹章英活泼,喜好商道,擅长剑术,而姐姐章落安静,无意商道,喜爱花草,奇闻秘术。一家人,在一起,笑口常开。
那年,章氏成了商贸行首,章英得以同父母一起入宫觐见。恰好章母同应时的母妃是旧识,一面之缘,两家约定婚事,少女心事从此开始。
可谁知,一场大火,烧毁了所有。
那是一场阴谋,意图将他们尽数灭口。
章母带章英出宫时,不小心撞见了杀人沉塘的现场,来不及思索,就赶紧离开了。杀人的,是应时的母妃,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她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可惜了。”
当天夜里,章家落脚的驿馆走水。大火蔓延,浓烟四起。被烧断的横梁、木头裹不断砸落,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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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溅。章家三人被困在房间的角落,门窗皆被堵死,无生路可循。
最后的画面,便是章父章母用身体把几近昏迷的章英护在中间。
医馆内,“大夫,她怎么样了?她父母皆已遇难,她可不能再有事,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他们?”章英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不寒而栗,“是应时的母妃,明明就是她要杀人灭口!”她闭着眼,心中充满愤恨与悲痛,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装作悠悠转醒的样子,眼神懵懂,环顾四周,泪水涟涟,“你们是谁,别过来!”章英推拒着,抱住头,缩在床脚。
一连几日,章英都表现得如此。来往诸多人影,杂乱纷繁的声音忽远忽近。
“应是吸入烟尘过多,伤了脑子,记忆和认知可能都会有些问题。”
“那还能恢复吗?”
“看她现在的状况,不大可能了。”
“东隅城那边来人了,是章家避世多年的老夫人。”
“那就送她们回去吧,厚礼相送。”
东隅城,丧礼过后,章家西厢房内,章英正欲向祖母行礼,却见祖母在脸上一阵鼓捣,揭下一张假面,露出了真容。
“姐姐!”章英惊讶之余,潸然泪下,姐妹俩紧紧相拥。“从今往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姐妹二人相依相伴,共修灵术,日见长进。又过了两年,章英突然病了,医官说是慢性的毒,已经太久了,没有办法了。
“不会的,你喝我的血试试!”
“没用的,别这样。”
“不可能,当年,你的血能救我,如今我也有灵力了,为什么救不了你?我不信,再试试!”更多的血涌了出来,却还是无济于事。
“这毒多年已经深入肺腑,别再这样了。”
“不,一定有解药,我去宫里求,你等我!”章落红着眼睛起身欲走。
“姐姐,你陪着我,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章英只是轻轻地拉住了章落的衣角,章落便立刻停下了。
她拭去泪水,转身坐回妹妹身旁,“好。”
“这些年,姐姐一直小心谨慎,怕被人发现。以后,姐姐不用怕了,姐姐要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份一起。”
“不!”
章英眼中泪光满溢,却见章落以血结印,“同根共生”,一阵刺眼的光芒闪过,她感到一阵春风拂过的温暖舒适,毒带来的疼痛都消失了,她只想安心的睡一个好觉。
“我要我们一起活着。”章落眼中是全然的坚毅,“即使短暂。”
章落告诉她,同根共生之术是章家藏书中的禁术,以章英的本相柏树为阵,以血脉相连的人为系,以双生的植物为引,章英便可以和章落共享生命,平分生命的长度。
毒虽然还残留在章英体内,但她只会沉睡着,不会死,也不会痛。原本属于她的疼痛会转移到章落的身上。而章落的所闻所见,可以通过梦,让章英身临其境,二人也可以互诉衷肠。
就这样,章落以章英的身份长大,幸而城中百姓和亲友善良,帮助她良多,她也将章家的商贸发扬光大。
章落本想去找应时的母妃报仇,却得知,她在章英被送回东隅城后没多久,便因为后宫的倾轧,死了。
画面再一转,便是几天前,章英在梦中轻声说:“姐姐,替我看看,应时,是个怎样的人。”
看到这里,应若和应时视线相交。“你母妃……”应若欲言又止。
应时释然一叹:“我去辰光山修行之后才知道,我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冤冤相报,罪有应得吧。”
应若转过头,敛目凝望着棺柩中恬静的睡颜,“是我们想岔了,共生之术,是她们自愿的,强求得来的生机。章落接近你,也都是试探和迷惑。”
“双生秘术”,两人眸光一凛,“有危险!双生秘术中,生的一方会拥有附近所有双生之物的力量,我们赶紧回去!”应时当机立断。
“但她所求为何?延长生命吗?”
“也不知她是被利用,还是本意如此。”
二人重新踏入田庄的那一刻,章落瞳孔墨染,邪肆一笑,“都来了也好。让我看看,你们的厉害!”
落英缤纷,不愿成尘。
23. 孤影成双
田庄内刀光剑影,杀气凛冽。竟是花染、墨悦和杜嘉毅三人,神智不清、不分敌我地打在一起,招招致命、不留余地。
应若与应时立刻横剑身前,剑芒辉映大盛之时,墨绿色的妖力如一个个枝条迅速蔓延开,墨蓝色的灵力如海水般汹涌澎湃,蓝绿交织,笼罩住整片迷障。
“散!”
剑气破天地,两柄剑,两道灵气,穿行所过之处,迷障退散。
花染三人终于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体传来的疼痛。
“你们怎么样?”应若和应时急忙在他们身旁,以灵力辅助他们疗伤,并简单地叙述了一下章落之事。
“是荧惑之毒,无色无味,不分黑白,自相残杀。”杜嘉毅调息片刻,缓缓说道。
“她是何时下的毒?”花染擦去嘴角的血迹,恨恨地说。
“是我们三个中了毒,我们怎么中的毒呢?”墨悦盘膝而坐,几人简单回想着这一天发生的每一帧画面,交谈、游览、用膳、采茶、品茶……
“时哥,你今日喝茶了吗?”墨悦问道。
“未曾。”应时答道。
“我喝了。”花染、墨悦、杜嘉毅同声道。
“那就是茶水了。”应若若有所思,“竟还会用毒。”
“哈哈哈”,一阵诡异的笑声响起,章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算你们聪明。来者都是客,这就送你们一份大礼。此阵名为孤影成双,入我阵者,生死由命。哈哈哈—”
大阵悄然开启。
田庄内,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忽然按下了暂停键。这个空间里,无风无动,唯有心念周旋于阵中。
月光下,五人皆是一动不动,保持着前一秒的动作,静止着。而她们的影子,却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突然动了起来。
一个个浓黑的阴影沿着足底的交界处,轻盈而迅速地站立了起来,从薄如蝉翼到轮廓分明,形态变得和他们原身一模一样,与他们相对而立。
此时,五个人,陷入了各自的迷雾。
你是否有过遗憾?如果可以弥补,你是否愿意付出一切?
你是否心存怨恨?恨天道不公,恨自己不够强?如果可以,你是否希望能有一个更完美的自己,拯救命运的阴差阳错?
时空变幻。
上古大战中,应时与魔神在阵中对峙着,墨蓝与漆黑不再分明。
“交给我。我可以改变这一切,我有能力杀了这个魔,让你在意的人活下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应若耳边萦绕。
应若静默一瞬,“不了。我的因果,是我所选,我自己担。过往已成定局,谁都改变不了。”
“继续看吧,你会后悔的。”
应若曾想象过无数次,也问过自己无数次,那一战究竟是怎样的景象。如今这番,好像也和她想象之中差不多,接下来,就要到飞灰烟灭的情节了吧。不过,看一看也无妨,不管是否自愿,来都来了。
蓝色的灵力与黑色的魔气在瞬息间爆发,龙鳞碎冰,蔚然成林,神力激荡覆盖天地,而后消散。最后一击过后,巨大的冲击将整个阵夷为平地。
没有鲜血,唯有尘埃,散在风里,散落一地。
“到了这个地步了,还不肯放弃吗?看清楚,你救不了他。”
“他不需要我救,更不需要你,他的选择自有归路。”应若神色淡淡,有些索然无味。这阵法也是徒有虚名,只要心志坚定,便不会被蛊惑。
等了片刻,应若见这变化无常,便道:“你的这些窥心之术,奈何不了我的。我活了这么久,如果这些事情都想不明白,那真是白活了。
没有人完美无瑕,若开始即是完满,也不必再修行了,一生的时间还有何求?”
耳边的声音没再言语。田庄中,应若身前的影子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逐渐变小,最后,平摊在地上,化回它原本的模样。
莹白月色,魔气近在咫尺。
应若朝着应时袭了过来,恍惚间,应时没再抵挡。他想,如果没有他的那一剑,魔与神的结局,是否会有不同。
“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我可以帮你。”
一息过后,应若也停了下来。顷刻间她周身魔气涌动,魔神降临。
“看啊,你们注定敌对,一生一死已是最好的结局。还是说,你想去除她体内的魔气?”
话音刚落,应若便不再受到魔气困扰,灵气环绕,笑意盈盈。
“或者成为更强大的神吧,你便可以随心所欲了,我可以赐予你力量。”这声音见他仍旧无动于衷,只得继续变幻。
应时体内瞬间充盈无尽神力,抬手之间,星辰亦可及。
应时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切发生,但他已经心有所系,不会再为外物烦扰。他只是想看看,到最后,可能会变得如何。所有的因果,他都已反复思量。他最清楚自己内心,也最清楚自己的所念所想。知过往,不畏将来。
只是,既然已经得了这神力,不用便是浪费了。神力挥出,风云骤变,应时用这被赋予的力量,生生破开阴影,睁开了双眼。
“阿染!”是谁在唤她?
“母亲!”花染飞扑进母亲怀中。
“有长进,是不错。”父亲接过她的刀颠了颠,鼓励着。
“累不累?”兄长摸了摸她的鬓发,一手为她擦去额角的汗水。
忽而,母亲被魔气缠住,花染灵力灌注长刀,气势恢宏间刀光如电,强大的力量终于使魔气溃散。从此,他们一家人,和乐安康。
“这样的日子,很好吧,我是不是,比你更好?我来代替你,好不好?”
阴影之下,花染思绪飘远。即使父亲和兄长待她不亲近,但养育之恩终究无以为报。她自己只顾着远走天涯,寻心所向,如果能有人代替她照顾父兄,也是好的吧?
可是,好像少了些什么。她的生命中,她在意的,有家人。还有谁呢?
那声音见这又是一个没有回音的,有些气恼,只得更卖力地演绎起来。
“阿染,我们换一下吧,你留下来继承家业,换我一人仗剑天涯。你这么久没有回家,父亲和母亲都很是思念你。”兄长温和地劝道。
可花染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想啊想。她终于想起来了,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挚友。
“你别想骗我,我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就算你再好,我成不了你,你也不是我。”就这样,花染摆脱阴影。
尘沙飞扬,远古战场上,朱厌在剿灭魔族后,亦被魔气所伤,不能自控。在体内妖力即将爆发之际,桃夭化作一线流光没入朱厌心口,温柔地将四溢的魔气笼罩,魔气与桃夭的妖力撞击而后消融。最终,二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远古的时空。战场上的其他人和妖没有被魔力波及,得以幸存。
那声音在墨悦的记忆中发现了这有趣的一幕,正要出言诱导。却未曾想,墨悦嗤笑一声:“就算是前生又如何,我是我,他是他,我只会更加珍惜当下。我前些天没忍住好奇心,在轮回经里看见了一些,但也只是如此。除此之外,我也没再记起其他的事情。”
“你就不想知道她是谁,不想救她吗?”那声音急切地说着。
“我想做的事,我会自己去做。至于你,与我无关。”墨悦无意多留,手中蓄力用妖力破除了阴霾。
那声音望着空荡荡的一片漆黑,竟是抽噎着发出了哭腔,呜呜咽咽地。
“你们怎么都这样!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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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几乎是同一时间,应若的双眼恢复了神采,正对上应时刚刚睁开的眼,再一转头,花染和墨悦眼神清明,杜嘉毅也缓缓睁开了双眼,影子随之恢复原样。
“奇怪,我们都已经从那个什么孤影成双阵中出来了,怎么还不能离开这里?”花染在边界左右试探着,却还是无法离开田庄。
“看来只能去找章落了。”墨悦快步走在前面。
东厢房里,没有人。她们找遍了整个田庄,一个人都没再见到。
“难道我们还在阵中?”应时此时也有些疑虑。
应若想到章落体内也有柏木妖血,想来树妖一族的法术对她应当也有作用,至少能得知她的位置。应若抬手捏诀,“以树之名,有召必应,章落。”墨绿色的妖力如树藤般蔓延缠绕,四散开来。
“在东厢房。”
“或许是哪里有阵法,可以到达章落所在。”应时一边寻找可能的阵引,一边说着。
“是我的错觉吗?”应若悄声同应时说着。余光里,杜嘉毅走在最后,步伐有些缓慢,一路上都没有言语。
“我正想同你说。”应时轻轻地点了下头,“我刚让花染和墨悦去稳住他,如果小师叔在月落前没能出来,就会彻底被所谓的影子替代,互换身份。真正的他,恐怕还身在梦中,不知所在。”
“能让它回去,换杜嘉毅出来么?在阵中时,感觉这个影子不是章落本人的性情,像是有自己的想法,还不大聪明的样子。”应时思索着。
“那就试试。”应若偏头一笑,先一步走向那边。
二人来到了杜嘉毅身旁,应时一言不发就出手袭向杜嘉毅,杜嘉毅闪避不及连声痛呼,“痛啊!停!”
他好不容易直起身,脸色沮丧,嘴角明显地向下撇着。
应若面带微笑,语气温柔地问道:“那么请问,你可以回去了吗?”
“可是,这是我第一次出来,里面都是黑黑的。”见杜嘉毅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几人一时间沉默了。
花染倒是来了兴趣,歪头问到:“那你是谁的影子呀,这么厉害,还有这般妖力,能控制一个大阵?”
“啊,我不记得名字了。她那时好像看不见我,所以我在没有意识的时候才被人带走,她都不知道。”影子又挠了挠头,“哦,她旁边好像有很多树来着。”
应若指着房内案桌上,插在花瓶中的一截树枝,问道:“是这样叶子的树吗?”
“嗯,好像是。”影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叶片,只觉这触感新鲜,后又回味似的捻了捻手指。
“柏木,章英。”应时略微皱眉。或许,她是章英的影子,不知被谁困在阵中。只是它的妖力并不强,只能借入阵者之身一看外面的世界。
“你是被炼化的影子,我有办法让你摆脱控制,不被束缚,恢复自由,你愿意吗?”应若认真地看向影子的双眼。
“愿意!”雀跃的声音传来,影子像是要飞起来一般蹦蹦跳跳的,甚至围着她转了一圈。
见杜嘉毅的身体做出这般举动,应若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微妙了。应时把悲伤的事情想了个遍,才艰难忍住笑意。花染和墨悦更是捂着嘴,互相掐着对方的手臂,略微偏过头,不看、不想、不笑。
“呼!”墨悦长出一口气,继续问道,“你还记得,带你走的人是谁吗?”
“我自从有意识,就是在阵里。我第一次见到的人就是你们。”
应若让大家聚在一起,把她的妖力系在每个人身上一份,继而对影子说:“来,拿着柏木枝,跟我念。”
“光影有踪,相伴相形,木心有迹,不困不离。”
孤影成双,各自一方。谁的影,与谁成双?
24. 陌上桑荫
墨绿色光芒大盛,下一瞬,她们皆出现在章家墓园中、章英的棺柩旁。
章落竟然也在。
灵柩打开着,章英沉睡其中。章落目光呆滞地望着大家,轻声呓语:“来了。”
应若凝眸看向她,瞳孔却是微微一缩。月光下,她茕茕孑立,没有影子的,是章落。是因为章落总是去看章英,影子才会记得周围的楠木林。
几人意外过后,也明白过来,也许影子中有她的一缕魂,章落才时而清醒,时而怨怼。白日里她是清醒的,而当夜晚降临时,她的大部分神思都用来给章英看世界了,因而更易被操纵。在她背后,必定另有其人。影子被囚禁,魂魄不全,她便无法察觉到自己白日与夜晚的不同。
“是为了救你妹妹,你才变成这样的吗?”花染上前一步,心生不忍,她想,原来,这里困住的一直都是两个人。而那个阵,本意是孤影盼成双。
章落却恍若未闻,直直地走到影子面前,一行清泪从影子的眼角流下,影子终于看见了她的来处。
应若便也不再犹豫,“木归于林,影归于形。魂归。”妖力牵系于二人心口,一阵激荡后平息。章落的影子显现出来,杜嘉毅也如梦初醒。
章落头痛欲裂,“你们怎么在这里?”又自语道:“影子,是我。”
应若上前扶住她的肩,木系的治愈之力流动,章落感觉舒服许多,感激地对应若颔首。
“同根共生是禁术,是谁告诉你的?”应若问道。章家是商贾之家,藏书中怎会有此等禁术,定是他人所言。“还有,你的茶里都有毒,你知道吗?”
章落叹了口气,“这两件我都不晓得。那本记载着禁术的书,是被直接送进府中的。那时我执念深重,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愿放过。
若是有毒,那便是意图控制我,摧毁我。给予我禁术的书,也是为此吧。应当是同一人所为!”
“好。今日已晚,我们明日再细说。”
几人回到田庄,正欲各自休息,却见杜嘉毅面露难色,踟蹰不前,最后清了清嗓子,说了两个字“多谢”。应若暗笑一声,几人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个眼色,应时缓步与杜嘉毅站定,“不再讲几句吗?”
杜嘉毅只好正色道:“多谢大家,救我出来。我只是一时心软,才让她得逞了。”
“为何心软呢?”墨悦打趣追问,杜嘉毅却不再说了。
应时及时撇清关系,也道:“章落试探我是为了章英,并非真的对我有意。”
“嘉毅哥,我作证,她应该真的很在意你,她与别人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看向你的方向。”花染举手补充道。
“是啊,我们来的那天,她可是喊的你的名字。”应若也补上一句。“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分得清章落和章英呢?”
杜嘉毅总算是恢复了点状态,连连摆手。“我曾给过章英一个香囊,她一直随身带着的。至于章落,我从前也没见过,对于她更不曾有了解过。”
“哦!”墨悦发出了调侃的声音,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原来是心里只有一个人啊!”
回到房间后,杜嘉毅又回想起阴影之中,他看见自己的哥哥成了魔族少主,又被重伤。他站在阳光下,哥哥站在阴影中,他们之间,是明暗的交界,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他的哥哥就那样平静的望着他,说道:“弟弟,好久不见。我累了,你和我换一换吧。”
见他依旧一言不发,影子又变得可怜巴巴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声音里还带着几不可察的鼻音,“哥哥,我想出去。”
杜嘉毅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心中不由一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哭过?”
那逞强的声音语气坚定:“没有!”
他笑叹一声,温和地说:“说实话,我就答应你。”
“真的吗?”影子立时充满了精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杜嘉毅对她保证。
“我是哭过,因为他们都不愿意让我出去。”影子语气哀伤。
杜嘉毅心想,这影子,也许投射了她的灵识。但说不清是因为从前的缘分,还是重逢的喜悦,让他不再理智从容,只是想尽自己所能的帮她,只要她能笑着、能快乐。
于是,他说:“好,我让你出去看看。”
应时这边,却是轻轻敲开了应若的房门。
二人坐在窗边,应时以目光描摹着应若的眉眼,说:“从轮回经中出来后,我就一直想问,你的记忆和妖力现在已经恢复大半了吧?”
“很明显吗?”应若有些意外,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很自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是啊。”应时笑着点了点头,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她渐渐恢复记忆和妖力后,她笑得更多,也更真切了。言语多了,也更从容了。
应时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从明日起,我会与乾元剑中的那一缕神力融合。虽然你从来没问过我,但我想这么做。”
“我的妖力就快要恢复了,你不用这么急的。”应若不解其意,明明之前一直很抗拒的样子,让她误以为,他想把前生今世分得一清二楚,各不相干。
“以我现在的灵力,压制魔气还不能做到游刃有余。我想和你一起承担更多的责任,就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
应时其实很庆幸,他的前生是应龙,他感激过去的自己,拥有力量,才能担得起存亡。而且在记起了最初的那段经历之后,他也时而回想起一些往事,当更多的心绪如潮水般涌来,他已经完全的与自己和解了。他也想,记起他们更多的过往,不要再让她,离他太远了。
“也好。一切小心。”应若明白过来,见他神情坚定,便也答应了下来。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前生会与应龙扯上关系,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他。现在想来,也是自己同自己较劲了。”应时说着微微倾身向前,不经意间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我现在只想,记得更多。”是不是只有他完全记起过往,才能真正的成为自己,才不算辜负。
对上应时眼眸深处的炽热,那是夜风拂过也无法熄灭的温热心火。应若忽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从前应时情绪大多较为沉静内敛,不太会这样外露和直接。
应若心中有如浸润在温泉中一般,只是温度略有些高,心中温暖但有些迫人。她面上维持着一派镇定,只说道:“哦,我也还差一些没记起呢。”做魔之后,成为树妖的记忆,应若还没记起,应时也是如此。
应时看着她不住眨动着的眼睫,有一瞬间的无措被他看在眼中。他想,等他记起所有,不会再让她伤心了。
“时候不早了,晚安。”
“晚安。”
这一次,放下心事,安然入眠。
次日一早,几人围坐在一起,开始探讨事宜。桌上摆了些瓜果,杯盏中全部换成了清水,再无人愿意饮茶。
墨悦在盘中仔细挑选了一个粉嘟嘟水灵灵的桃子,继而有些疑虑地问道:“这一次,在这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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隅城,魔族为何只是下了个毒就早早地离开,不知去向了?”
花染兀自寻了个合理的解释,“或许是畏惧应若姐的妖力呢!”
应若失笑,饮了些水润喉,放下杯盏道:“没那么容易的,魔族必定还有后招。”垂眸间,她直觉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章落也接过话来,赞同道:“魔族多是阴险狡诈之徒,还是小心为上。
我当初就是因为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才生出嗔恨之心,被魔族利用。我现在明白,须得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和一切,才能不生杂念。
幸而你们都是心怀大义之人,没有陷入影阵迷途。不然,被抛弃的部分会成为养料,滋养恶念,我也不能找回完全的自己。”
应时在倾听之余,在盘中选了一个苹果,眼中含笑,放在了应若手中,问道:“那这共生的禁术,你还是想要维系着吗?”
章落适时流露出了一丝落寞,“抱歉,我还是想和妹妹一同活着。”
“没关系的,不过是选择,无关对错。”杜嘉毅听得也有些伤感。
章落继续道:“昨日夜里,我忽感一丝念力,它告诉我,木系灵脉埋在章家墓地附近的桑树林下面。”
应若手中转动把玩着红艳艳的果子,微微停顿了一下,再自然而然地咬了一口,清脆甘甜。
“那我们各自休整一下,便去吧。”
陌上之地,桑林。
正午的阳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明媚的光影下,暗处埋藏的是什么呢?
走进这片桑林,应若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环顾四周,一切都是温暖和煦的味道。应时注意到应若的停顿,侧过身来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这地方的气息我不太喜欢,灵脉在此我感觉到了,但还有别的什么。”应若闭了闭眼,扶着应时的手臂。
正巧章落回头看过来,“怎么了,不舒服吗?”
“可能是太阳晃眼,有点儿头晕。没事了,走吧。”
桑林偏东的地方,章落在一株最大的桑树旁停下,以手扶住树干,念道:“桑荫不徙,木入深林。”
章落的灵力自掌心涌出,沿着这株合抱之木的树干向上、向下延伸,向上至树冠,向下及至大地,整株树都泛起幽深的光。树周围的土地开始震颤,土壤抖落自树根处裂开大大小小的缝隙,最后一阵剧烈的颠簸过后,这株桑树不见了,根系也不见了,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章落一不小心差点跌下去,被杜嘉毅拉了回来。“怎么会这样?”章落心有余悸。
应若在这深洞的边缘徘徊试探,应时在此时悄然靠近她,低语道:“方才空洞形成的那一瞬间,我察觉到了魔气。”
“你是说章落?”应若环顾四下,见章落没有注意这边,也压低了声音。
应时点了点头,“不确定,又或许是这洞的深处。”
应若又仔细将妖力向下探查,却渐渐蹙起了眉,“洞底,有扶桑的气息。扶桑,还活着?还成了魔?”
为防万一,应若手下没有丝毫留情,也不再讲什么道理,直接用规束之术捆住了章落。
杜嘉毅见章落在幽绿的妖力中挣扎,不明所以,对应若问道:“这是做什么?”
“小师叔,你在上面看好她,我们去这洞下面一探。”应时明白了应若的用意,也没再多解释。
洞底,土壤之中,交错纠缠着半埋土壤半裸露在外的树根,那是扶桑的根。
陌上有桑,为谁蒙荫。
25. 明暗不清
扶桑已经不是传说中灵树的模样,而是干枯的、焦黑的,它依靠着魔气的力量而活。
或许是和上古之树之间有所感应,踏入这片桑林之时,应若才会觉得不适。
应时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挡在前面道:“这魔气并非朝夕能够凝聚,它成魔已久,已无神智。”应若便明白,即便它是迫不得已,也是无法通过吸收魔气,让它恢复如初了。
话音刚落,只见这扶桑根系瞬间伸长,从四面八方张牙舞爪围拢过来,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黑色的根系交织缠绕,将他们困于其中,再逐渐的挤压、缩小。
应若望着这成魔后失去理智,无所顾忌的扶桑,“怪不得,以林晚和萧寻的妖力,若非等闲魔族,即便有契约的桎梏,也无法短时间内困住他们。”
“直接开始吗?”墨悦甩了甩手,跃跃欲试。
点头刹那,四道灵力磅礴而出,光芒四射,红黄蓝绿交织辉映,喷涌而上,在这牢笼的正中央破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又生生将这牢笼彻底瓦解。
干枯焦黑的根毫无生气地断裂四散,摔落在土地上,突然又仿佛有了生气,从四面八方迅速聚拢,急匆匆往泥土中钻去。应若眼疾手快,念道:“草木自规,灵心有束。”
规束之法一出,扶桑便被控制在半空之中,花染见此机会,立刻用土系法术剥离根系附着的泥土,让它不得从中汲取力量,墨悦用赤红火焰灼烧它的根脉,它疼痛难忍,拼尽全力抵抗,根须在空中摇摆张扬。应时果断几剑接连刺出,让它避无可避,挣扎扭曲,却还是被生生洞穿。顷刻间,魔气与灵气一同烟消云散。
泥土之下,慢慢显现出了许多植物的根系,这些根系先前因为魔气而枯萎,现在重新焕发了生机。
“可这,怎么会?”花染感到惊讶,她以为,魔气会将它们的生命消耗殆尽。
“被它聚拢又重新活过来的这些根,好像都是之前中了魔族之毒的。”应若细细地观察着,“但现在,它们的毒都已经消失了。”
“没有扩散,而是消失了?”应时也弯下身来。
“莫非,是这扶桑之根让这些树根幸免于难?”墨悦难以置信地问道,“可它不是已经成魔了?”
“世间事,有时也并非总是善恶分明的。”应若感知到了木系灵力的复苏,看着青翠的灵气蓬勃向上,再以此地为中心向四方不断的延伸、扩展。
应若感叹道:“这些根系,就是木系灵脉。章落先前已经开启了灵脉之阵,现下灵脉中魔气消散,自然阵成。
这里聚集的根系告诉我,他们很感激扶桑之根,即使它后来变成了连它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扶桑之根原本深埋地底,已经沉睡万年。在很多树木遭受了魔族之毒时,它感应到了危机的来临,从沉睡中醒来。为了救这些树,它把树木的根系聚集起来,帮它们消除魔族之毒。
只是最后,它自己亦是难以抵御这毒,最终成了魔。
但它不知道自己已经成魔,它只是执拗地记得,它一定要活着,把树木的根聚在一起,它们要一起活着。却不知,自己后来做了些什么。却忘了,自己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入魔后,它便因循着魔的本能,去抢夺土壤、剥夺生机,把所有闯入者都当作入侵者,不死不休。可潜意识里,它还是为那些根系留了生机,让它们等到了新生。
还好她们在,扶桑还有机会重获新生,做一棵普通的桑树。
“真是令人唏嘘。”花染又一次共情了扶桑之根的遭遇,感慨万千。
“如此说来,木系灵脉已成,那我们还等什么?”墨悦揽过花染肩头,想将她从这纠结的情绪中带出来。
“这是章落香囊中的花,是彼岸花。”应若从袖中取出妖力隔绝包裹着的一朵白色,方才施展规束之时,她从章落的香囊中取出了其中之物。这还是因为花染无意间提了一句,“我之前同章落说话的时候,她都戴着香囊,可见嘉毅哥在她心里独一无二。”
“这花有毒的吧?所以是章落还是……”花染惊异之余,说道:“不对,章落已经是完全清醒的了,应若姐给她疗伤也没有发现她有中毒的迹象。”
“只怕,是用来牵制小师叔的。”应时四人互相对视,便一同飞身而上。只见桑林中,章落和杜嘉毅背对而立,章落黯然垂泪,杜嘉毅面无表情。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这一刻,章落的伤怀多少都含了真心。
在彼岸花被应若带走的一瞬间,杜嘉毅便感觉到,伴随着花香远去,他心中那一丝牵系的线,断了。章落也知道,这一切,结束了。
那些不知缘何而起,却真实存在过的情,那些不知何所归的意。这情意,源于欺骗,终是无法长久。
“你不问我为何吗?”章落低垂着头。
“我不想知道了。谁知道你的话,哪句是真?”杜嘉毅,“既然都是假意,何必问、何必求、何必答。”
墨悦在一旁,不由愤怒地看向章落,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抵抗,要替魔族做事?”
章落忽地笑开,眼中忧伤无人说。侧首间拭去泪,便换成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即便不过是强撑的伪装,她希望她的离场,也要姿态昂扬。
章落抬手遮在眼前,就好像她的泪是因为这道刺眼的光。她对着应若说道:“来问我的灵吧。”
应若也不多言,问灵之下,真相渐次展开。
只是这记忆混乱,夹杂着痛苦的呼喊,欲求解脱而不能的独白。
和在章英那里看到的画面一样,小时候,和乐安康,笑语常伴。直到随同父母入宫觐见,从那之后的画面,截然不同了。
启程去往京都的前一天。
章英悄悄同章落耳语,“我结识了一个哥哥。”
“哦?他的名字、是哪里人、做什么的……”
“姐姐!”章英斜靠在章落身上,目光神往,“我们才刚认识呢。他是辰光山的修士。”
“所以,你不想去京城了?”
章英扭捏着应声:“嗯。”她想任性一次,和姐姐互换身份。这样,她就可以和那位哥哥多相处一些时日了。
章落自然是答应了,她也很开心。因为,她终于可以出一次远门,去看外面的世界了。
那天正值上元节,姐妹二人达成共识后,便开开心心地出去玩了。街道上好多人都戴着面具,姐妹俩戴着章英提前买好的狐狸面具,很自然地融入了其中。
火红色的狐狸面具,一模一样,面具下的人,同样欢笑着的脸庞。
二人在寺中祈福的大榕树下,提笔写下自己的心愿。榕树包容万有,聆听祈愿。人人红绸写愿,系于枝头。
一阵风吹过,一条红绸迎风飘扬,“树常青,人常在。此情此景,时岁长宁。”这是章英的心愿。可不知是不是系的松了些,在章英转身离开后,这红绸竟被风吹得散开了,飘远了。
而章落的红绸上,空空荡荡。她提笔又放下,终是什么都没有写。能来系上红绸已是难得,她不敢再奢求其他愿望。
一条红绸飘落到章落眼前,她下意识抓住、展开。
“是阿英的。”她认出了妹妹的笔迹,连忙再次站到高处,将这红绸牢牢地绑在树枝上,系了个死结。那时的她想,她可以无所求无所愿。唯盼,上天可以实现妹妹的愿望。
可最终,也是她亲手毁掉了妹妹的心愿,就像她当初系上的那样义无反顾。
姐妹二人互相模仿得天衣无缝,所以最后,入宫的是章落。而在东隅,同杜嘉毅一起的是章英。
她们的相遇朦胧而美好,后有一出英雄救美,再后来接连几日的相处也有相见恨晚之意。奈何杜嘉毅这边师门有令,只得离去。
“我们还能再见吗?”亲人尚在京中未归,章英无法随他离开,亦无法让他留下,便只得寄盼来日。
面对未知,杜嘉毅不敢轻易给出承诺,便赠她一枚香囊,只说:“待我来日修行有成,再下山。我们有缘再见。”
那之后没过几天,在京都,章落遭遇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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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来接回她的是章英,她们心中皆是无比后悔和自责。
“都怪我自私,让姐姐代我去那样危险的京都。”
“我也真是没用!要是我能再机敏些,父亲母亲就不会离开了。”
再后来,当她们逐渐走出伤痛,有了一番成就,一切有了新气象的时候,中了毒的还是章落。
“为什么我救不了你?明明当初可以,怎么现在就不行?”章英哭喊着,不肯停下流血的手。
为了阻止章英再放血就自己,一天夜里,章落选择了自缢,她真的不愿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姐姐,我们说好一直在一起的……会有办法的。”
在妹妹的泪水中,章落只是沉默。颈间赤红的勒痕在灵力作用下消散,但她的心,已然沉落。
章落不知道的是,当有人找上门,将记载着禁术秘法的书送到章英手中,章英接受了。
她无法拒绝,更不愿拒绝。为了姐姐,为了她唯一的亲人,她愿意一试。哪怕要舍命相随,哪怕这个人另有所图,哪怕—他很可能是魔族。
章英用同根共生之术再一次救了章落,可是这一次,她再也没有醒来。同根共生之术,也因施术之人的沉睡,再也没能解开。
阴差阳错,说不想活的是章落,可最后活着的却偏偏是章落。毒尽数进入了章英体内,让她陷入了沉睡,而章落,却是已无大碍了。
当章落活过来,看见无声无息的章英,她悲痛得不能自已,日夜祈求妹妹早日醒来。
一个看不清面孔的魔族来到章落面前,以傀儡之术意图控制她,诱她入魔。
“你不想让她也见到外面的世界吗?我们做个交易,你替我做事,我便能让她在识海中与你相见。”
章落虽有意动,但并未听信。然而魔族没打算放过她们,一番激烈的厮杀过后,章落伤痕累累,无路可退。
魔气袭来,章落却并未入魔。因共生之术对章落是束缚也是保护,章英的灵气通过共生传递给她,让她无法成魔。
那魔族冷哼一声,“还挺执拗,也不想想是谁给了你活着的机会!”
傀儡术剥离了章落的一片灵魂和影子,将其囚于田庄影阵,再放于她掌心。
“这是孤影成双。里面困着你最恨、最厌恶之人,好好用吧!”
至此,章落的识海中魔气缭乱。她的意识随着魔族的蛊惑而变化。
章落自缢的时候,是真的不想活了,不愿再拖累章英了。她不想再面对世事无常,也不想再忍受毒性发作的疼痛。而且,章英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长痛不如短痛,她不愿章英因她漫长地难过了。
而现在,她的内心深处,呐喊着愤怒、嫉妒、与失望,那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在质问身边人凭什么。
“凭什么我生来就被判处死罪?凭什么我只能躲躲藏藏?凭什么所有的毒和伤都要我抗?凭什么我的力量这样微弱……”
既然说她会作恶,那她便做了又如何,不然平白担了这罪名。再说,她父母和妹妹既然选择了留下她,就该完全的一视同仁,一个不被外人所知的姐姐,算什么呢?她们造的因,就要接受现在的结果。
魔族见她心魔已生,很是满意,又交给她两种秘方,换取章落为魔族效力。其一是荧惑之毒,将毒涂抹在植物上,便可以乱人心神。茶叶被涂了毒,他们才会心神大乱。二是引灵术,以物为引,牵系心灵。香囊和其中的彼岸花便是此用途,以牵系杜嘉毅。
“这么久了,我终于无须再生活在阴影之下,可以活得肆意又洒脱了!”章落仰天大笑,笑出了泪来。
于是,白日里,她的祈愿是章英可以早日醒来。可是到了夜晚,就变了,希望自己能够一直自由自在,至于章英,还是不要醒来好了。
于是,她摘下了章英一直佩戴的香囊,系在自己腰间。婚约是章英的,那修士也倾心于章英。章落也想要得到更多光明正大的爱,而不是不见天日,不声不响。她要过她的人生了。
心意不明,心思不清。
26. 物是人非
这一次魔族对木系灵脉的毒,是企图控制东隅城,通过制造混乱,使得人与妖心中滋生阴暗不满的情绪,这样魔族便能汲取放大这些恶念,壮大魔族势力。幸而有扶桑之根,让诸多生灵幸免于难。
之前用问灵之术所见的章英的记忆,是章落在梦境中为她重新编织的。章英所闻所见,皆出自章落之手。所谓眼见未必是真,耳闻也可有假,识人只得用心。
回忆光影掠过,匆匆结束,伴随着章落恨声说着:“没错,我就是那样想的,我就是在报复。”不管是否受到蛊惑,她的确那样想过,那样阴暗过。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杜嘉毅开口说道。他年幼时怨恨过父母抛弃他,是师父劝导他。如今师父行差踏错,也许还有兄长。若有再见,他不会再手下留情。
几人将她带回了田庄,暂时关押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她们准备尽力让章英恢复意识,因为她是唯一有资格来做选择的人,生死离别、爱恨情仇,无论如何她都应该知道真相,而不是就此沉眠。
章家书阁,一灯如豆。
“我原本是打算今夜开始与乾元剑融合,以求突破。如果我早些开始,臻至人剑合一的境界,或许今日还能让扶桑恢复神智。”应时也不再掩饰,不免有些责怪自己。
“今天开始,就不算晚。”应若上前一步,与应时相对而立,轻柔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先开始吧,你这边好了,我们才更有把握。我们先研究一下共生之术的解除之法。”
“扶桑它还能有生机吗?”花染的眼中满含恳切,对每一个生灵都心怀敬意。虽然她们都看见了,扶桑的灵已经彻底消散了。
应若神情宁静悠远,笑着说道:“妖界一直都有一个传说。为了守护苍生而逝去的生灵,可以选择化成一棵树。可能生长在妖界,也可能生长在人间,继续以生的希望守护世间。”
“真好啊。”
“等章英醒来得知真相,会很痛苦吧。”花染有些于心不忍,曾经的姐妹情深,却败给了世事无常,任谁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
“可是人终究不能永远活在梦里、活在假象中。虚幻的泡影再美好,也是一戳就破,不复存在。”杜嘉毅坚信,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墨悦凑到杜嘉毅近前,压低声音问道:“嘉毅哥,你喜欢的究竟是姐姐还是妹妹呀?”
杜嘉毅轻轻地拍了一下墨悦凑过来的头,连连摇头苦笑道:“你!我说过,是章英。”
花染见此,背过身去,也凑近应若小声嘀咕:“墨悦真是情商忽高忽低,还偏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这种问题,就不能先问问我吗?”
应若好笑地轻揉了一下她的发髻,也学着她一样微微侧头,揶揄道:“是啊,他怎么没先向你请教呢?”应若故意把“你”字加重了音色。
花染一时间顿住,无法反驳自辨,左思右想眼中一亮,再度凑近,“呐,应时哥,也经常和我一样吧,嘿嘿嘿!”
正当花染得意于自己扳回一城,一回头却是吓了一跳,猛然发现应时就站在她们身后。也不知道刚刚听去了多少,明明他刚刚还在那边站着专心剑意的。
听得应时不急不缓地说:“你跟墨悦真是绝配,都是角度清奇,擅长歪打正着。”
“这是好话吗?”花染真心实意地疑惑了。
“当然是。”应若肯定地点头,再同应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闲谈过后,他们一同翻看着书阁中的禁书,摸索着共生之术的解除方法。
“同心同力,根生土长,休戚与共,生死相依,是为同根共生之术。”
“把灵力运转的方向逆转一下,或许可以解除呢。”
“可我听说禁术解开,施术之人会遭到反噬。”
“那我们一起,便能平分了这伤痛吧?”
“不行。我来,才最有把握。”
应时这边,正在闭目领悟。“人心不变,剑意凛然,合而为一,万象归元。”应时在识海之中将这最后的剑招一一使出,融会贯通。
磅礴宏大的灵力游走于人与剑之间,如汪洋般宽广深邃。及至收势,仿佛于心海之中,一滴水落入正中心,悠悠地从内而外泛起了一圈圈涟漪,再渐次归于平静。一滴水融入水中,了无踪影,却也留下过痕迹。
应时融合完毕,她们也将沉睡的章英从柏木林中带了回来。
“时哥好像,更英俊了?”墨悦摸着下巴。
“肤浅!这叫境界!”花染嗤笑一声。
“一刻不见,刮目相看。”应若和杜嘉毅也是连连点头。融合过后,应时笑意如初,神姿凛然,青衫胜雪,愈发有通明透彻之感。
五人围坐成一圈,将章落和章英二人平躺着置于中央。
应若在默默感受着,在同根共生之术下灵力的运转方式,以期一次成功。
这禁术之所以难解,是因其中掺杂了引灵术,不会因参与的人多,就分摊降低了伤害。而是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容易受到同样严重的伤。
“开始吧。”花染已然摆好了架势。
话音落下,五人各自运转灵力,再将这灵力汇集至应若身上,便收手为应若护法。只有她是木系灵力,最有可能平安护住姐妹俩,让章英醒来。
应若接住这四种色泽的灵力,逐渐凝聚起金木水火土五种力量,再更多的注入木系绵长的生命之力。
循着共生之术的心法,应若凝神,心中默念,将这五行灵力紧紧包裹住姐妹二人,灵光闪烁,在她们周身流转、涌动,以生命之力打破沉睡的僵局。只有足够强大而凝聚的五行相生的力量,才能让共生趋于平衡,成为真正的共生。
某一个时刻,应若笃定地知道,她,成功了。她此刻已经与她们姐妹二人共生,已经成为共生的主导者。她忽然有了一种感觉,她好像能听到了另外两种心跳的声音在回响,她好像于识海之中,快速而准确地读取了她们至今的每一个生活细节。直到,她们二人于识海之中慢慢睁开眼。
应若缓缓走近姐妹二人,二人在这一刻对上了应若看过来的目光。应若也不再给她们叙旧的时间,径自把自己的记忆共享给章英去看了。
而此时的章落,神情倒是分外平静。没有落寞,没有抗争,就像世事再与她无关一样,只是定定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
章英知晓了全部的事情经过,垂首整理思绪。她未曾想过再次与姐姐相见,会是如今这般的场景。一别经年,真真是恍如隔世,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应时见此,上前一步,开口问道:“如今,你还要继续共生吗?”
章英泪盈于睫,起身对几人遥遥一拜,坚定道:“多谢诸位恩德,使我醒来看清这一切,如有机会必定回报。”
她看着姐姐躲避的眼神,继续道:“只是,她永远都是我的姐姐,我唯一的亲人。共生之术,是我自愿。今后的共生,是所有事情共同承担,而非一方的一味付出或是牺牲。
她纵然有再多不是,也全是我亏欠她在先。我只愿能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今后我会守着她,不教她再犯错。”
“好。说到底,罪魁祸首是魔族,如果不是魔族的毒,她也不会误入歧途。魔族本就欲通过毒和共生禁术掌控你们,进而扩展魔族势力。”应若也不再劝,便准备解开她与二人的共生。唯有先与她们共生,才能把生命的五行之力传递。现下,章落平安醒来,也是时候逆转心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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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同心同力,根生土长,休戚与共,生死相依。”应若话落,另外四人连忙聚起各自的守护之力,希望能保护应若不被反噬所伤。
“嘭!”好像什么东西断了,是应若与她们姐妹之间的灵力牵绊在这一刻,彻底断了。应若的心忽地一窒,仿佛从悬崖坠落,深不见底,有一种失去控制的感觉。
应若看向自己的掌心,她的妖力,因为这禁术的断开,也从她体内被尽数抽取出来,她感受不到灵力,也不能接受灵力了。不过所幸,应该只是暂时的,她能感觉得到。
“怎么样?”大家焦急万分。
“别这么紧张!”应若慢慢起身,整理衣袖,语气倒是颇为轻松。
“这怎么能不紧张呢?上一次起码你自己大概心中有数,这一次什么时候恢复可是全看天意。而且恢复之前,你的身体便与普通人无异了!”花染着急地说着,拉住了应若的衣袖。
“有你们在,怕什么?事到临头,无论如何总要面对和接受的。再说,这已经算是很轻的反噬了,我正好体验一回做寻常人是什么感觉。”应若拍拍花染攥紧的手,这一次,她有记忆,因而并不惧怕未知。她自己是真的不甚在意,做个普通人,也是很好的体验呢。
应时似是明白应若心中所想,目光相接的瞬间,是完全的理解与信任。
此时,过意不去的反倒成了章英,道谢之后,说道:“我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有一些可能是魔族的消息,你们请看。”她说着主动敞开了自己的记忆。
从章英的记忆中,他们看见,她私底下有调查过,给章英送来那本记载着共生禁术的书的人,来自西原城。
“多谢!”
“这是我能尽的一丝微薄之力,自当告知你们。我与姐姐会一同守在这田庄,守护灵脉,再不会离开东隅城了。如果需要我们,我们自当尽力。各位珍重,再会。”章英说完,便带着一直未曾言语的章落回了东厢房。
几人在院中坐下,思索起来。花染忽地想起,之前他觉得田庄中的茶水味道熟悉,她在西原城孟仁的宴席之上喝到的茶,和这里的茶味道分毫不差。果然,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熟悉。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杜嘉毅和墨悦也附和道。
“西原城孟城主家中的茶就是来自田庄,他们之间有勾结。”杜嘉毅一锤定音地下了结论。
“先前竟没有留意过,孟仁口中来自辰光山的修士,是枫崖?茶是枫崖从这里采买的!”应时方觉这事情终是被茶叶勾连起来了,只是没料到,这两处灵脉之地也竟有如此紧密的关联,环环相扣。
应若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也是枫崖,只是她有些疑惑,“怎么魔族都变得躲躲藏藏的了?现下这边魔族听闻我们要到了,连下毒的后续结果都顾不上,就撤了。他们还会再回来吗?”
应时看着深沉夜色,目光掠过应若有些单薄的衣衫,自然而然地轻拭了下应若的手背温度再收回手坐正,似乎有些凉了。应时便道:“明日再说不迟,你现在该像普通人一样,好好休息。”
应若看着他这行云流水的一连串动作,实际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结束。应若并无不可地点点头,心中暖暖,嘴角微翘,有人管的感觉也不错。
“诶呦!”花染和墨悦在一旁故意起哄。
这边闹完,墨悦显然是又有了新的主意,火烧到了另一边,“嘉毅哥,你不再续一下前缘了?”
“若一切顺遂,他日世间安定,我自会去问。”杜嘉毅此时心中只有大义与正道,儿女之情若不能兼顾,便只得容后再说。他方才虽未与章英单独说话,但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强,一如当年。
物是人非,遗憾往常。思过改之,追回原谅。
27. 各有其位
那年春光初绽,碧波潋滟。熹微的清晨,章英坐在海边闭目修习法术,忽听得落水声,她急忙呼喊附近的人们准备救命之物,自己则是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海水。
她的妖力并不强,将那不慎落水的小孩救回来堪堪够用。孩子安然无恙,她忍着刺骨的寒意交代好一切。人们散开,她才终于忍不住地发起了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杜嘉毅刚好看到她柔弱的一面,他用法术助她回暖,将披风送与她,才礼貌地离开。初次相遇,虽只是萍水相逢,未及互问名姓,但彼此之间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为那侠肝义胆,也为那君子如兰。
再次相见,又隔了几日。在街角,两名修士模样的男子身着道袍,在切磋武艺和法术。因街角这处较为空荡,也不会波及到旁人,二人战得十分胶着,灵力闪烁,残影颇有神出鬼没之感。
而此时的章英,正蹲在拐角另一侧的树上,兴致盎然地欣赏着这叹为观止的打斗。
一女子低头急匆匆赶路,忽地进入了打斗可能波及的范围,章英情急飞身而下,挡在了女子身前。
“小心!”
一道剑光迎面袭来,章英来不及反应,只得闭眼蓄起全部妖力,以求减少伤害。
片刻之后,并无痛感传来,章英略带疑惑地睁眼,竟是杜嘉毅挡住了这一击。在这打斗的二人中,一直背对着她未见面容的,就是杜嘉毅,而那位不慎险些伤及无辜的,也是辰光山的一名弟子,来此游历。
那弟子在深表歉意后,见杜嘉毅与章英相谈甚欢,便朝杜嘉毅挤挤眼,自觉地离开了。
这一次,两人互相道了名姓。正巧空闲,之后的几日,也是结伴同行。章英为他介绍了东隅城的风土人情、美景美食,杜嘉毅也为她讲述了他在辰光山修行的历程。那情窦初开的日子,二人恍若置身于诗画之间,朝暮相惜,却又别离。
如今,几年后重逢,却是阴差阳错,唯愿各自安好,若他日有幸,再共赴前路。
杜嘉毅和章英再次深深对视,一笑之间,光阴诉流年。
夜晚,月光透过窗棂,给梦中的人镀上一层银白的光晕。
这一次,仿佛是两柄剑之间彼此久远而深沉的呼唤,遥相呼应,嗡嗡共鸣着。
天池畔,光斜斜地穿过树的枝桠,洒落在她的身上,扑朔斑驳。她自从化形后,便常常独自靠坐在白色的树干旁,安静地望着深邃无波的天池。深蓝幽静的天池水倒映着天空、日月、飞鸟、雪山……也有她。
“小树,怎么不来学法术?”应龙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打断了她飘飞的思绪。
“我看过,已经学会了。”
“这么厉害。那你在做什么?”
“就是待着啊。”
“你自己、不孤单吗?”
“我自己很好啊,想做什么都随意,累了就休息。”她有些百无聊赖地说着,并未看向来人。她也不在意问的是什么,问的人是谁,只是想答便答了。万物于她如云烟,过眼不过心。
只不过日子久了,好像总能听到这个声音,也就很自然地记住了他的样子。
“你喜欢吃凉瓜吗?你跟我出去走走,我带你吃。”是应龙又来了。
“凉瓜?谁会喜欢吃苦的东西?”她是真的感到了诧异。
“不喜欢吗?”应龙好像也很是意外的样子。
“我应该喜欢吗?”她第一次上前一步,主动拉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想要仔细地看看他的眼睛,试图看穿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应龙下意识向后倾了下身,快速眨动眼睫,显得有些紧张,“那苹果,你总是真的喜欢吧?”
一颗红彤彤的果子被放入掌心,上面还裹着一层薄薄的露水,清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应若便也没再深究,接过红彤彤的果子,一口下去,清脆甘甜。
不过俗话说吃人嘴短,当应龙再次提出:“和我一起走走,好吗?”这一次,她跟了上去,去到昆仑山中许多小妖聚集在一起修习法术之地。
那天应龙把她拉出自己的小世界,让她看到更多的美好,不再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即便她不再记得做魔的时候,他也不想她因为受过伤,就潜意识里拒绝一切,只做旁观。
“小树姐姐,你好厉害!这么复杂深奥的法术,你只是看一遍就会了。”小桃木妖围着她直转圈圈,开心地蹦蹦跳跳,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其他的妖闻言也都围拢过来,认识了这个看起来不太爱说话但很聪明的树妖朋友,也更用心地向她学习起了法术。
“就是她吗?应龙日日守着、寸步不离的树妖小姐姐?”有交头接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纯粹的好奇。
她听着这话,一时间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只听过后任之随风去了。
从那天起,只要是她没有和应龙一同过去,那个小桃木妖总是会过来天池这里找她,拉着她,欢快地跑向妖族修习的聚集地。于是,她便渐渐熟识了其他一些妖族,像是白猿妖、椿树妖、鲲鹏妖、青鸟妖……
应龙就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切,眼神中盛满了宠溺,低声自语:“多认识一些朋友,多好。”
无忧无虑的时光就这样过了很久,妖族生命漫长,从不在意时间短长。直到后来,另一位神明女娲降世,她开始创造另一种生命,叫做人类。
应龙说,他要去昆仑之外的世界看看了,她犹豫纠结了一夜后,便也跟着一起去了,都没来得及和其他的朋友们道别。她心中,也想要见一见未曾见过的世界,用心去看,一步步丈量。介入因果又如何,随心而为,方不枉此生。
站在部落的边缘,看着里面人来人往,朴素又温馨,她突发奇想,“游历世间,总要有个像样的名字,我觉得自己的本相不死树不是很好听。我既然同你一道,不如你给我取一个吧?”
应龙顿了一下,没料到她竟是不喜欢自己的本相,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啊,那你想姓什么?”
她有些骄矜地说:“根据我这几日的观察,我看人类的兄妹关系真的很好,我跟你姓应,好不好?”
“自然好。”应龙努力抑制了想要上翘的嘴角,将思绪回到取名上面,说出早已在心中深藏许久的话,“单名一个若,万般法度,来去自如,昭愿得失,安然自若。”
“那你叫什么名字?”应若偏了偏头,见应时沉吟不语,有些急切的拽了一下他的袖口。
应时温和地笑了笑,“应时。”
“寓意呢?”应若还在追问。
应时也只是他刚刚随意想的名字,至于寓意,只好现编了,“四时和光,天地久长。”
“久长,很好。”应若在心中默念着应时应若两个名字,嘴角也漾起一抹笑意,温暖如春。
“对了,你不是一直好奇,另一位拥有神力的女娲是什么样子吗?她就在这附近,走吧?”
薄雾之中,二人并肩走远了。
应若和应时都做了这个梦,相同的画面,相同的记忆。
应若自认一化形就有很高的领悟力,她也曾经很得意于自己学什么都很快。其实,是因为她都已经学过一次了,而且那也并非是她第一次化形,虽说当初做魔时学得也很快很好。她的灵魂记得,她认得自己原本的模样。
次日一早。二人在晨光的温暖中醒来,她们笃定地明白,梦境中的一切,皆是真实过往,而今不过是以梦为媒,再次记起。
然而今日,田庄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便是枫崖。
墨悦一见这魔族竟还敢主动找上门来,便不由分说作势就要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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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被几人抬手阻拦了下来。
“来者是客。请。”应时见枫崖并无出手的迹象,看起来他们有可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我是来投诚的。”枫崖便也主动说明来意。“我之前的所作所为,皆是被更强的魔族所控,也是身不由己。上一次,我见你们行侠仗义,就已经心生向往,只是怕被其他魔族发现我的行踪,才匆匆离开。这一次,没有魔族的跟随,你们能带我一起吗?”
突如其来的表忠心让五人感到莫名其妙。毕竟一个魔族,主动投诚,让人无法相信。
“不如你们亲眼看看我的记忆,我是否可以相信?”枫崖一副很是理解,也并不在意被怀疑的大度模样。
然而,五人听得此言,却更是疑虑重重了。毕竟前车之鉴还在,记忆也是有可能被篡改的。可还有什么方法,是可以完全相信的呢?暂且没有,也只能一试究竟,再做打算。
应若暂时没有妖力,她与应时对视一眼,交错站位。应若作势捏诀问灵,应时负于身后的手将自己的灵力伪装成应若的墨绿色,再用一个障眼法,便让这灵力看起来是由应若挥洒自如。
于是,枫崖便也主动敞开了识海,任君翻阅。
枫崖的记忆,从他还是一株崖边的枫树开始。应若和应时也是在这一瞬间,联想起了前因后果。轮回经中,他们与魔族的牵绊记忆中,也有这一株枫树的身影。
那时的红枫树,还未完全长成一棵大树,尚且不能承担起守护一方的重任。他有些心急,看着身为魔族的树妖和龙神所向披靡的样子,心生艳羡。
应若与应龙在处理好这一片的魔气离开后,又过了很多年,他一直勤于修炼。只是他天资一般,但他相信勤能补拙,终于长成了大树的模样,能够化形了。
那是五年前的一天,也是一个秋天,他的本相枫树在微凉的秋风之中,迎风摇曳,哗哗作响,歌颂着自己火红的叶片。
那是他化形成为枫树妖的第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却未想,这也是他作为枫树妖的最后一天。那天之后的他,是枫树魔。
离开诞生地没多远,他正用心地记录着这美好的时光,驻足于一株树下。这树叶满枝,树冠如云朵,叶片同他本相红枫树一样,如红霞般绚烂。叶片形状如羽毛一般,在阳光下翩翩欲飞。
他惊叹于这黄连木的美丽与神秘,它如同悬挂于枝头流动的彩霞,在风中曼妙起舞。
枫崖正陶醉着、欣赏着,却忽感有魔气,直向这边涌来。他立即调动起所有的妖力,直面迎击。橙红色的妖力对抗着黑色的魔气,渐渐的显现出了优势,再一举歼灭。可他也因为耗尽妖力,昏睡在了自己的本相枫树下。
谁知,却有一缕魔气悄无声息地从刚才的对抗中留了下来。这一次,它为自己寻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趁枫崖虚弱之际,钻入了他的心中,控制了他的神志。
次日,当他再次醒来,便已经不再记得往日种种。他的心告诉他,“我是魔。”
一年后,他在魔族中崭露头角,对力量的渴望愈发强烈,也得到了许多任务,看守西原城的金矿、送往东隅城的毒……而那毒的来源,他听魔族的人私下里说过,好像是来自北渊城,最接近极地的地方。
那株他曾停留的黄连木,其实也早早的生出了灵识,在他与魔族对抗时便心急如焚,更是目睹他入了魔,忘记本心,忘记自己为何向往强大。
黄连木在这个秋天,也化形了。她希望他能恢复清醒,不再被魔气支配。可结果是,她没能拯救他,也一同随他堕入了魔道。
然而,应若却在其中察觉到了些许不同之处,那株黄连木上,好像有青鸾的气息,原来她的这一生,成了一株黄连木。
青鸟已逝,树有新生。
28. 北渊有水
黄连木妖给自己取名连心,她只是个普通魔族,魔气尚浅,所以大部分时间能保持清醒。她给自己取的名字,也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不忘初心。
一日,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来到此地,他身着青衣素袍,自称是辰光山修士。
“相逢即是缘,我有一物赠予二位。苦海无涯,此刻为时不晚。”他未留下姓名,也未过问身份,只留下一个转经筒模样的器物,便转身飘然离去了。
枫崖与连心甫一拿起这转经筒,他们体内一部分魔气便被吸附了进去,这法器的名字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他们的识海之中—轮回经。
二人虽有怀疑,却也还是进入轮回经中体悟了一番。这轮回经对他们并无伤害,反倒是让他们的记忆回和思绪清晰了起来,让他们记起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后来,她们本是被魔族指派前去长安,打探魔族另一股复仇势力的情况,哪知目睹了长安宫变,流血牺牲,魔族败退离场。
二人低头回报魔尊,“禀魔尊,复仇者不足为惧,不配为魔,眼下已然四散逃走。”
那魔尊周身魔气随着他的心跳鼓动着,意味不明地哼笑出声:“难堪大用。”
“嗔恨不足,难成大器。眼下,他们怕是要去灵脉之地了。”魔尊座下的魔使同样面貌不清。
“正好,随他们去吧。”魔尊一挥衣袖,黑色的魔气扑面而来。作为奖励,三人各自分得一部分魔气,增强了力量,也增强了魔尊对他们的控制。
在连心的陪伴下,日子久了,枫崖好像很偶尔地也能回想起被他遗忘的时光,那些纯然的美好。而曾经纯粹的热烈鲜红,如今蒙上了一层漆黑阴影,不知能否有一只手,将这阴霾拨开,重见光明。
西原城时,枫崖与连心见识到了这五人的道义。在东隅城,他们又跟上来,是为求同路,为赎罪过。
只是二人皆受魔气所扰,不可违逆魔族。他们此行,也是为了摒弃魔气,做自由自在的妖。哪怕只有一日,哪怕只得片刻,足矣。
大致看过了枫崖的记忆,应时和应若都莫名地有些出神。应若是为青鸾,也就是连心。连心既然已经进入过轮回经,就应当已经知晓前尘。而今选择正道,应当可信。毕竟世事如棋,很多时候,都是一念之差。
而应时,则是为那面容模糊一闪而逝的修士。那身姿,好似有几分师父的影子。不知为何,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师父,即便今日仍然不愿去怀疑,即便师父行踪不明。他始终坚信,师父,永远是他的师父,不会伤害他。
“连心怎么没有与你同来?”应若收回目光。
“连心说,她比我聪明,她要替我拖延遮掩,我们会定期互通消息。我孤身来此也是为表诚意,不欲与你们为敌,只求能与你们同路一段,尽己所能。”枫崖言辞恳切,字字肺腑。
“这样看来,你与连心也算是迷途知返。”墨悦双手抱臂,指尖轻轻敲打着。
“不过,你当真不知晓灵言之术?”花染盯住他的眼,生怕是被他的法术迷惑。
“不知,又或者,我也是为人所控而不自知。”枫崖倒是回答得坚定无比。
“好,那你便同我们一道吧,我们正好要去北渊城。轮回经,还于你。”应时顺势答应了下来。
离开时,五个人变成了六个人。城中百姓纷纷夹道相送,忏悔从前为一己之私,对一个婴孩都不放过,如今皆愿用余生赎罪,让章落重新做人,共守东隅城。
路上,六人又一次经过海边。木系灵脉恢复,那里的红树林已经重新焕发了生机,盎然地坚守在这一方天地。
马车内,应若见花染一副欲言又止,马上就要止不住了的样子,摇头轻笑:“好了,呼吸。难为你忍了这么久。”
花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话憋在心里的时候,她不知不觉间也同时并住了呼吸。她缓了缓,终于问出口:“应若姐,你最初怎么会是魔啊?”
“简而言之,阴差阳错。”
“啊?那我想要听复杂的。”
“复杂的,我想想,复杂的就是—呀,我还没完全记起来呢。”应若对花染神秘地眨了眨眼。
“应若姐,你敷衍我!”
“没有啊,我很真诚。”很真诚地敷衍你,应若抿了抿微微上翘的嘴角,在心里默默补充着。
墨悦见花染没有八卦到的失落样子,另辟蹊径地挤到应时身边,“时哥,怎么一回事,你知道吧,跟我讲讲呗?”
“事情就是……”应时略作停顿,看着墨悦也随着这一顿屏息,云淡风轻地接着说出后文:“哦,无可奉告。”
“时哥!你俩怎么能这样,戏弄我们很好玩吗?”墨悦和花染同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两双本就偏圆的眼睛更显无辜好骗了。
应时和应若忍住笑意,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俨然一副无比认同的模样,还拉了一下杜嘉毅。于是杜嘉毅也配合地点点头:“确实有趣!”
前路未知,也不耽误此刻欢笑。
枫崖假装一心一意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心中很是羡慕这样的氛围。他本就是个不值得信任的魔,好像很难融入进去,也不敢随意插话。
杜嘉毅则是在欢笑过后,思索起了更为深刻的道理,“天地之间原本的灵气与浊气自有定数,上古时候生灵稀少,只要肯勤勉修炼,都能达到一定的境界。
现在就不同了,人和妖这么多,遑论魔族。为了生存,有意无意之间,便破坏了天地五行灵脉,导致灵气运转不稳,渐趋枯竭。也不能把这一切全然怪在魔族身上。”
“是啊。”墨悦也道,“为了生活,又为了生活得好,私心暗生,也是自然的。”
花染和墨悦又想起了海边那片红树林,很惋惜那片林中无一棵生出灵识,“这就是个体力量强大与群体力量强大的区别吧。红树林为守护一方水土,宁愿放弃修行。”
应时也接着道:“如果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对手寥寥无几,一旦做了错误的选择,作恶多端,那就是灾难。上古时期,战争频繁,魔族力量强大,许多人神妖魔因此陨落,再无后继之人。
而群体之中,哪怕每个人的力量不大,但只要多数人心向光明、心存道义、明辨是非,总能找到方法规劝作恶的小部分人。”
“天道运转至今,在灵气不足以支撑时,万物生灵不约而同地放弃向上古时期的至高境界修行,选择繁衍生息。只要一息尚存,便有生机,不至于走入绝境。
在天灾人祸来临时,总会有很多人、很多生灵舍弃自我、选择承担。如果都被蛊惑着走入了歧途,那么这个世界,便会沉沦、走向灭亡。”
应若感慨着,时光去而不返,上古时期终成过往,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名词。
“哇,说的真好!”花染赞叹道。
“姐姐快教教我吧,我也可以学着说教某些人哦,嘿嘿”,花染说着冲墨悦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看直了墨悦的眼。
“说大道理吗?”应若故意清了清喉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回头是岸,永远不晚。总有一天,你的弥补会被接受,会被原谅。”应若笑着看向枫崖。
“嗯嗯,我懂。”枫崖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郑重承诺。
一路北上,外面的景色飞速倒退着。过了天门关,空气的温度陡然下降,仿佛由初夏时节进入隆冬,呼出的气体蒸腾而上,再迅速凝结。大地覆盖的冰雪刚刚开始融化,地面上,只余零星的脚印和车辙印记,还有潺潺融化的雪水。
北渊城,冰雪之城,水灵脉所在,已在脚下。
“这里,冰川融化了。”应时皱了下眉,立刻察觉了不对。
“凝。”应时抬手捏诀,将墨蓝的灵力引致极北冰川,力求凝水成冰。
“所以,现在的温度是比往常还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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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那还这么冷?”花染撤去灵力感受了一瞬,哆嗦着又蓄起灵力。
天色已暗,一下马车,即使应时已经为应若披好了披风,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于是,六人的首要任务便成了—买衣服。
应若起先还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是没有灵力而已,不用这么谨小慎微的。可入城后,才看见为数不多在街上走动的行人,他们都穿着厚实的棉衣,裹得恨不能只露出一双眼睛。
雪白帽兜细绒毛边,天青色厚实的毛披风。应时不由分说便买下了这件毛绒披风,披在了应若身上,再仔细系好,不教一丝一毫的寒风吹进去。
应若被压得肩上一沉,“这毛披风果然货真价实,好暖和,物理防御真有效啊!”
应若看着另外五人对她左看右看的样子,索性戴上了披风的帽子。清风皎月的出尘之姿,在一圈白色毛边的映衬下,平添了几分娇俏。
“白色、毛绒绒,好可爱!”花染按捺不住跺了跺脚,同墨悦兴奋地耳语。
“树妖大人变身毛绒绒,哈哈哈!”墨悦一不小心笑出了声,见得应时目光扫来,谄笑着捂住嘴,挡住一口大白牙。
应若垂眸一瞬,灵机一动:“你们也都买一件吧,不然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不尊重寒冷似的。”
“有道理。”杜嘉善解人意地拉着枫崖去挑选了,他二人各自拿了一件白色的毛披风。
墨悦看到,张口就要反驳,这披风穿上以后,肯定显得臃肿,丝毫不威风,却被应时一把拉走了。
花染更是对一件桃红色的毛披风爱不释手。她上下左右欣赏了一番,再穿在身上,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像是雪地里盛开的桃花,娇艳夺目。
“好看吗?”花染看向墨悦,“桃之夭夭,好看。”墨悦赞美不停,随手拿了件黑色的披风,再将这件桃红色的一起买下。
应若笑盈盈地看向犹豫不决的应时,“选不出了吗?”
应时目光灼灼地看向应若,不置可否。应若上前挑出一件黑色毛领的墨蓝色的披风,再为他穿戴整齐,星眸微仰,眉眼弯弯:“满意啦?”
“你选的就好。”应时眼中,是计谋得逞的欣然,也是应若愿意配合的默契。
“统一着装,是我们对北渊最崇高的敬意。”花染看着六人整整齐齐,像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只觉这仪式感让人心情激荡。
“极光!”墨悦指着天空中的一处莹莹碧绿。六人都看过去,无不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那瑰丽绚烂的纹路,自在舒展,变幻莫测。一道道、一缕缕、一片片,飘来又散,弥漫天边,在繁星闪烁间,更显浩瀚无垠。
“你们听过极光的传说吗?”花染想起了自己儿时偷看的话本,“传说中,极光被赋予了幸福,看见极光的人也会得到幸福。”
“夏日里极光本就难得一见,我们都会幸福的!”墨悦揽过花染的肩,头碰头地仰望着。
“一定会的。”应若和应时也同声说道。见应时走到自己身后,应若正欲转身,便听得清润的声音在耳边低喃:“天冷,别动。”
应时展开自己的披风,自后面将应若拥入怀中。于是,更多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应若在紧张了一瞬后也放松下来,头轻轻后仰,靠着他温热有力的肩膀。
睹物思人。杜嘉毅细细摩挲着临别时章英送给他的香囊,那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而枫崖则是上下抛着手中的轮回经,从前几乎是每一天,都有连心的陪伴,他迟钝地没有分明自己的心意。如今骤然分离,心中也泛起些许波澜。
在这个夜晚,六人同在一片神秘的天空下,并肩而立。这一刻,城中百姓虽已见过很多次极光,甚至习以为常,还是有很多人或跑到街上,或是在院中,或是趴在窗边,眺望着极光之景。
无论是人还是妖、魔,他们心念相同,都在默念:“愿幸福常伴。”
眼中有光,光中烂漫。
29. 病树前头
“泡汤泉,看极光,人间乐事!以手捧珠,心诚愿达!”悦耳的声音传来,几名年轻女子从他们身边经过,一路走远,最终进了一家客栈。
“这么冷的地方还有汤泉?我们也去看看吧!”北渊汤泉的滋味,花染不由得心生向往。
见几人不由分说,说走就走,直奔客栈而去。枫崖慢了几拍,落在后面,小跑跟上,讶异出声:“我们不是要去恢复灵脉吗?这么不着急吗?”
“兄弟!劳逸结合,不急不躁,才能办成大事,也要学会享受生活!”墨悦哥俩好似的拍了拍枫崖的肩膀。
“还有啊,给你一个忠告,女孩子的提议,最好不要反对。慢慢悟吧!”墨悦说完,高深莫测地在他眼前晃了晃食指,又跑去一边同花染说话了。
枫崖反应迟钝了一瞬,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低声重复:“劳逸结合,不要反对女孩子的提议……我记住了。”
杜嘉毅见他有些呆愣的表情,轻掩嘴角,走到他身边说:“放轻松些,你慢慢习惯就好了。按照以往的经验,休息的时候,往往能在不经意间找到线索。”
“是这样吗?”枫崖皱眉琢磨着,“可能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我休息的时候,好像都是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的。”
客栈很别致,分成好几个大小不一的院落,每个院落都如同家宅一般,一应俱全。每间屋子里都有汤泉池,可以随意使用。
“应若姐姐,我和你一起泡汤泉,好不好呀?”花染像是小孩子见到新玩具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人一起分享。
“好!”应若看着她亮晶晶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答应了下来。再一转头,墨悦一副被抛弃的神情,一扭头,找应时去了。
温热的汤泉,雾气萦绕,的确很神奇。热气蒸腾下,身体好像也变得舒展、轻盈。望向窗外,冰凌如帘,还未消散的极光飘浮着,再品着手中的瓜果,真是人间美事。
夜深了,不知什么鸟儿在窗外叫了几声。
许是汤泉太热,而晚间空气愈发寒凉,应若自睡梦中挣扎着醒来,感觉到身体的不适。昏昏沉沉中,她恹恹地想着,“叫得好难听!我这是发热吗?这算是亲身体会一回人间病痛了吧。人类管这叫什么—乐极生悲。人类文明,博大精深,心服口服了。”
“发汗退热?”应若捂住滚烫的额头,再整个人钻回到棉被里,裹紧被子,只露出鼻子以上的半张脸在外面。
事与愿违。没一会儿,应若便忍受不住了,一把掀开被子,失败。她迷蒙着双眼,把自己裹得严严的,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应时屋内,之前四人在汤泉之中畅谈了一番,送墨悦他们三人刚离开。应时本想着再去看看应若,略一思索,现下时辰已晚,想她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关好房门,走近床榻,正准备掀开床幔。
“咦,榻上有人?!”应时手中灵力蓄势待发,掀开床幔的同时就要向那人影袭去,却见应若一脸茫然地翻身坐了起来,鬓发凌乱。
应时当即收势,看着应若脸上不自然的潮红,唇色苍白,便知她这是发热生病了。哎,怪自己没有想周全,没有妖力的身体禁不起乍然的冷热交替。
屋子后的一扇窗没有关严,丝丝缕缕的寒风渗透进来。呵,她竟是翻窗进来的。
应时急忙以灵力关好门窗,靠近应若轻声问道:“知不知道我是谁?”
应若眼神发直,半睁着眼,将睡未睡的神情。听见问话也没回答,只是眨了眨眼,将头转到另一边,不搭理他了。
应时笑叹:“也罢,还知道来找我。”
应时用被子将应若小心地裹好,再以灵力附在被子上,好让她可以安心温暖的睡下,接着便去求医问药了。
次日一早,应若悠悠醒来,精神还是有些疲惫,但已退热,没有大碍了。她坐起身来,忽然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这里好像不是她的房间。这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儿?
正欲细想,有人推门而入,是应时。四目相对间,应时关切地问道:“好些了吧,我刚刚看已经退热了。”
“嗯。”应若点点头,在应时的走近中,渐渐回想起了昨日,哦,是她自作多情,主动找过来的。于是她环顾四周,左顾右盼了一番。
“找什么?”应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个,抱枕?”应若有点底气不足的小声说道。
低低的笑声从应时的嗓中传来,“抱枕?”应时忽地坐在她的床边,顺势抬了抬自己的胳膊,又指指胸膛,戏谑的笑着问:“哪个?这个吗?”
“什、什么?”应若一时语噎,愣住了,心虚的想:“难道?”
应时想起昨天晚上应若喝药时怕苦的样子,不由好笑,又是糖水,又是蜜饯,连哄带骗地,好不容易把苦口的良药灌了进去,她昏昏沉沉的又要睡下,小心仔细替她整理好,正要离开,却被一下子揽住了脖颈,她迷迷糊糊地,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应时连忙侧身撑在她身边,应若发热的手就这样搭在他的脖颈上,在他的怀里象小猫似的蹭着,嗓音沙哑地低喃着:“好凉快。”温热的呼吸就这样扑了过来,长长的睫毛弄得他痒痒的。
应时一时呼吸有些急促,身体不免有些僵硬,任她揽着,一动不动。待得应若呼吸平缓绵长,仿佛睡着了,他才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将应若的手臂放回被中,仔细盖好,悄然起身。
应时想着想着,看向应若的眼神不由得深邃了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应若顿时六神无主,定定地看着应时的神情,心里只打鼓,七七八八猜了个差不多,恨不得有个缝隙钻进去,可惜灵力不在啊。深呼吸,深呼吸,应若安慰着自己。
“麻烦你了。”应若紧张地故作镇定。
“唔,是有些麻烦。”应时活动了下右侧手臂,明知故问道:“昨日是谁搂着我不放?为了不影响你休息,我的手臂都麻了,最后,还只能睡在外间的小榻上。”
应若立刻脑补了一下,脑海中仿佛浮现了昨晚自己的点滴形象,“啊,当然是因为你体温低,我觉得凉爽。可要是这样说,好像哪里有点怪怪的。”
“只能无理取闹了,”应若这样想着,语速飞快地道:“发热时的我是昨日的我,不是今日的我。有什么问题,你去问她,别问我,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
见应时一副被噎住,无言以对的神情,应若借机快速的说道:“再说以你的灵力,手臂酸麻,不过是小事。我也没什么事了,我们快出去和大家汇合吧。”起身就要往外走。
“能言善辩,等等。”应时一把拉住她的手,为她整理披风,深情的目光萦绕在她的周身,应若顿时手足无措,僵直地站在那里,脸腾的一下红了,刚刚降下的体温又烧了起来。
那羞红的脸颊,颤抖的睫毛,晨曦微露一般的唇,应时看着看着,一时竟情不自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的世界声音也消失了,只有砰然的心跳,和眼中难以化开的浓情蜜意。
应若的大脑一时一片空白,神游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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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
“难道这是凡人的感觉吗?”应若心里暗想,“飘飘欲仙?”
待他们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走出门去,前院之中,四人已经到了。见二人携手走出,不禁瞪圆了眼睛,错愕的张大了嘴,面面相觑,又心领神会地点着头。
“应若姐,你,”花染话音未落,“我昨夜发热,现在已经退热了,不用担心。”应若紧忙抢着说道。
“昨夜我去医馆,那里的医者都不多问,就很笃定地说这是泡过汤泉之后发热。”应时巧妙地岔开话头,说起了昨夜的事,引开了大家的注意力,缓解了尴尬,应若心里偷偷地给他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冷热交替,最易生病,这是常事。”那医者看起来已过天命之岁,他捋了捋自己不长的胡须,从桌上拿给应时药方。
应时见医馆内似乎有床铺,可供医者或病人住下,楼的南边也有一处汤池,便随口问道:“我看这城中,几乎家家户户都设有汤泉,北渊这么寒冷的地方,是如何打造出汤泉的?”
“冷吗?今年比往常可是暖和了不少呢。听说今年,极北之地的冰川好像都有些融化了!”
那医者手中不停,头也不回地道:“至于汤泉。前几年,有家渔民来到我们北渊城,那男子叫余修,他说他家祖传喂养一种鱼,是保平安兴旺之用,但这鱼必须得常年在温水之中才能存活,所以他便开凿了温泉水。不过据说这鱼他宝贝的很,没人见过。后来,人们见这水长时间都保持着温热,舒适异常,便纷纷效仿,逐渐变成了以泡汤泉为习惯。”
“竟是这样。”应时附和道,“这家渔民还在城中吗?”
“嘿,他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啦,他住在最北端,说是那里清净。”医者转过身来,“别看北渊寒冷,人家能垄断整座城的珍珠。”
“采珠?”,“是啊,采珠。不过月余光景,整座城都对珍珠趋之若鹜啊!”
几人完全被引入了另一个话题,听得这一番经历,不由对温泉的来历啧啧称奇。“不过,冰川融化,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家不免有些忧虑。
今天的街上非同寻常的安静,冰雪大部分都已经融化,却无人出门。
“我们出来时,客栈里好像也没有动静,我先去医馆看看。”应时说着,先行一步去了昨日的医馆,却是门窗紧闭,不见人影。
几人只好沿着来时路折返客栈,途中恰巧遇见了昨日的那位医者。应时几步迎上前,还不待他发问,那医者便以衣袖掩住口鼻,语气急切,“保重身体,快回去吧。城中好多人一夜之间都病倒了,这病怕是传播速度极快,修行之人和身体强健之人也不能幸免。我们身为医者,定当尽全力配出药方。”
“保重。”拜别之后,几人只得先行回到客栈,暂且按下去余修家中探望的心思。
没过多久,透过紧闭的窗,他们看见,不远处有人家竟挂起了白幡。隐约的哭泣声,像是和凛冽的风一起,穿透了一堵堵高墙,响彻他们的心底。
城中人心惶惶,一时间流言四起,“昨日的极光,是灾厄之光。极光和温泉,便是疾病的源头。”
隔着窗,只见太阳被浓密的阴云遮蔽,只见橙红色的光晕,朦胧飘忽地悬于天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六人施展好防护结界,终是一起推开门,走了出去。外面风很大,足够吹散冰雪,也总会吹散云雾。
正所谓“病树前头万木春”,应若就快痊愈了。何况已至初夏,生机自当蓬勃向上,比春日更盛。
病树前头,万木争春。
30. 珍惜之珠
北渊城最北端,一方宅院沉静坐落着。再向北不远,一眼便可望见幽深的海面。
这里便是余府了。
门扉叩响,余修与妻子施晓迎了出来,家中只有他们二人。应时上前说明来意,“听闻您家中有名贵珍珠,我等只盼重金求得宝珠,以贺父亲寿辰。”
六人在夫妻俩的带领下一路走入库房,从门口到最里面,一排排、一个个摆放整齐的匣子内,珍珠从小到大,每一层颜色各异,层层叠叠地闪烁着润泽夺目的光彩。
“太美了,我能拿起来看看吗?”花染被这琳琅满目的色彩深深地吸引住了。
“当然,请便。”听得此言,花染小心地双手捧起了她一眼看中的桃色珍珠,仔细端详起来。
“喜欢吗?”墨悦走到她旁边,花染却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很美,但我并不想要。”
“我可以买给你的。”墨悦看她喜欢,只想把她所喜爱的东西都送给她。
“不了。这样好的珠,得来不易,须得珍惜。自当配予那些德高望重,为民造福之人。我现在虽说是行走江湖,小有所为,但还当不起这样沉重的奖赏。”花染语气轻松率真,“其实,我更喜欢你送我的小物件,你做的都很好。像是竹蜻蜓、小灯笼……”
“好,我再做给你就是了。”墨悦眼中笑意满满,“你倒是很会勤俭持家呢!”
“别乱说,谁持家了!”花染和墨悦笑着闹在一起。
行走观赏间,应时不经意地问起了这些珍珠的来历。“余兄,北渊城寒冷,您这珍珠是如何采的?想必甚是不易吧?”
余修在一旁笑道:“不过是寒冷罢了,我从小出海捕鱼,已经习惯了。采珠也是一样的道理,只需看准时机捕捞便可。这些珍珠,诸位可有喜欢的?”
应时认真看了一会儿,便指着一颗圆润明亮的金黄色珍珠,“这颗大而圆,帮我装起来吧。”
“好。诸位请在前厅稍坐片刻。”于是,施晓便又带他们去了前厅,奉上茶水点心。
一入前厅,便觉无比温暖,倒像是真正的夏日炎炎,与外面,与库房都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应时以杯盖轻拂过茶水,茶香浓郁醇厚,轻啜一口,回味无穷。他同施晓赞道:“这茶也着实难得,我也想买一些带回家中。不知是否还有?”
“自是可以。”施晓笑开,“不过家中不多了。这茶是东隅城的特色,若是喜欢,以后去那边采买就是了。”
几人听得这话,先后抬眼对视,便明了其意。
杜嘉毅接着问起另一事:“听闻您家祖传养鱼,可否告知是何品种?我友人也是世代从商,也想图个吉利和心安。”
施晓装点茶叶的手停顿一瞬,旋即恢复如常,“不过是一种热带鱼,黄金龙鱼。诸位可随我一观。”
清澈见底的汤泉池中,一尾黄金龙鱼在其中游弋着。它的鳞片呈金黄色,在水波粼粼中愈发耀眼。时而盘旋游动,时而悬停静息,神似传说中的神龙。
“果然庄重大气,有王者之风。”墨悦赞叹道。
“今日路上行人甚少,听说是很多百姓突发病状,从前也有过这般吗?”应若一边缓缓沿着汤池行走观赏龙鱼,一边故作随意的问道。
“这样突如其来的病情,也是第一次见呢。”施晓一脸痛惜的回道。
一应物事备好,钱货两讫,“今日多谢,多保重!”
踏出院门,一直未曾言语的枫崖终于按捺不住了,“这就走了?不直接打吗?”
应时看他满脸不解,笑道:“总要先探探虚实,以免伤及无辜,或是打草惊蛇。”
杜嘉毅也是在他身旁耐心地解释道:“跟着我们呢,就要先改一改魔族成日打打杀杀的习惯。打架难免受伤磕碰,伤人伤己,智取才是上策。”
“是哦,有道理。”枫崖很轻易的就被说服了。
回到客栈,应时从袖中取出一方折叠的手帕,将其展开,上面是一枚金色的鳞片和一枚黑色的鳞片。
“金色的是龙鱼的鳞片,但黑色的这片看起来更加坚硬,这是什么?”花染心下疑惑。
“在那汤泉边,我用灵力悄悄拾起的。”应时打量着那黑色的鳞片,虽然已经掉落,其中还蕴含着深厚的水系力量。“而且,龙鱼所在的汤泉是淡水,这黑色的鳞片却有海洋的气息。”
“水系、海洋、温热。余家必然还养着另一种鱼类生灵。”墨悦总结道,“刻意隐瞒,必有蹊跷。”
“我也觉得!”枫崖举手附和道,“那二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多富有的样子。”
“教你一个词,财不外露!”墨悦摇头叹息,不由出言打击他。
“我倒是觉得枫崖说的不错。”应若站在了枫崖这边。
应时也赞同:“他们眉宇间流露着一丝隐隐的惆怅,还颇有些小心翼翼的,像是底气不足一般。”
“什么?”墨悦不相信,“不行,我不信,大家都来表个态,赞同我的站我这边,赞同枫崖的在他那边。”
话落的瞬间,几人全部站在了枫崖这边,墨悦身前空空荡荡。
“呀!无人问津哦!”花染忍不住大笑,“你想想,余家地处偏远,家中又只有他们二人,是如何知晓这病情的?什么财不外露,分明是心中有鬼!”花染一出言,墨悦立刻跑到花染身边,和大家站到一起。
“你特地又买了茶叶,又是和章家的茶叶一样吧?”应若想起了之前的异样。
“是啊,又是同样的茶叶。”应时点头郑重道,“不过茶水中无毒,我也没有感知到丝毫的魔气。”
“五行灵脉所在之地,我确实都奉命采买并送去过章家的茶叶,但都是交给侍从,最终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枫崖努力的回想着。
“看来,这茶叶是个重要的牵系之物。”杜嘉毅若有所思。
“傀儡术,以茶叶为媒?”他们同时想到了这一点。
“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枫崖迫切的希望能有所行动,尽早解决。
迎着枫崖期盼的目光,应时温和道来:“自然是—再探。”一瞬间,枫崖垂下了头,好似失去了希望。
“不过,我可以先帮你引出魔气,你可以彻底清醒,修习原本的灵力,重新做妖。好在你作为妖的根基尚在,还可以维持人形,你愿意吗?”
应时话音刚落,枫崖陡然抬起头振奋起来,眼中充满着希冀的光芒,又自己重复了一遍:“引出魔气,重新做妖,真的可以吗?”
在应时笃定的目光中,枫崖重重地点了头,命定之事,也许永远无法转圜,但运数可变,他就还有希望。
花染、墨悦和杜嘉毅先前并未听应时说过有引出魔气之法,此时投去了略带疑惑的目光。
但随即,还不待应时说些什么,墨悦倒是自圆其说,想到了合理的原因:“肯定是因为时哥和乾元剑意融合后,灵力更强,便能引出魔气了。”
花染也不由得点头,觉得颇有些道理,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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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肩膀,鼓励道:“这回分析得不错!”墨悦顿时又自信百分百。
见此,应若便也笑着点了头:“是有这个原因,其余的,等晚些时候他自会讲明的。”
屋内,应时与枫崖相对而坐,其余几人围坐在一旁的案几边,观摩如何引出魔气。
只见应时与枫崖双掌相对,蓄力运气,渐渐的,浓黑的魔气自枫崖掌心丝丝缕缕不断地被牵引而出,再收束进入到应时的掌中,就这样持续了许久,枫崖眉头紧皱,冷汗自额角大颗大颗滴落。最终,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忽地仰靠在床边,慢慢睁开眼,声音沙哑却难掩激动:“太好了,太好了,魔气没有了,我能重获新生,重新做妖了!”
应时也收势睁眼,缓缓道:“慢慢来,你先好好休养。”
杜嘉毅上前为枫崖盖好被子,几乎是下一秒,枫崖便合上眼,沉沉入睡了。
“我们出去说吧。”应若在应时身侧,借着衣袖,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可以略有依靠。她知道这一番下来,应时消耗极大,但为了不让大家担心,他必然是要强撑着先解释清楚,再去调息的。
隔着一扇门,五人坐在枫崖屋旁的回廊中,四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应时,期待地等着他的解释。
应时稍稍平复气息之后,轻声道:“魔族之间,是可以互相吸纳和给予魔气的。如你们所见,我能吸收魔气,是因为心脉之中有一丝魔神之力。”
“魔神?是传说中的,上古大战时的魔神吗?”墨悦有被吸引到。
“是。”
“怎么会呢?和魔神对战的是应龙大人,魔神之力怎么会在时哥你的体内?”这个时候,墨悦倒是很有逻辑,条理清晰了起来。“该不会……不可能吧?”墨悦的目光在应时和应若之间转了又转,想看出些端倪,奈何二人脸上一派平静。
花染好像隐约明白了墨悦的意思,震惊之下又在心中安慰自己,“没什么不可能的,应若姐是树妖大人,应时哥是龙神大人也不稀奇,这样才更般配呢!”
这样想着,花染终于抬头看向应时,问了出来:“我能问,您为何姓应吗?”
“这尊称,倒是很少听见呢!”应时语气调侃。“是不是哪次对你应若姐说过您这个字?”
杜嘉毅在一旁看得好笑,他心中也早有猜测,此时不过是再度证实一次。他揽过墨悦肩膀,在他耳边低语道:“应龙,应时,应若,像不像?”
“哈哈哈,真好笑!”墨悦笑得有些僵硬。“你们怎么不笑呢?”
“自然是因为,这就是事实真相,并不可笑啊!”应若一手托腮,略带俏皮地看着这有趣的场景,“果然还是看别人掉马,或者看别人惊讶比较有趣。”
“好一个前世今生啊!”花染突然发出一声感叹。“啊,应龙与树妖大人,受我一拜!”
墨悦当即与花染并肩站在一起,也道:“二位,快灵验一下,保佑我们一切顺利。”
“时哥,你现在是人吗?”墨悦还在追问。
“他的意思是,你究竟算是人,还是魔,还是神呢?”花染也在一边叽叽喳喳地补充着。
“你这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如今我当然是人,只有灵力。虽说神力也是由灵力修炼而成,但修成神力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一会儿等枫崖醒来,我要第一个告诉他这个消息,定要让他也来拜一拜你们两位传说中的人物。”墨悦和花染信誓旦旦。
珍惜之珠,珍惜之人。
31. 六月飞雪
入夜静悄悄,余府院外,有人猫着腰。
枫崖虽说刚刚恢复,妖力不足,但还是坚持跟了过来。眼看着墨悦坐在墙头,就要翻墙而入,颇感不适应地压低了声音,“不是说要智取吗?这样偷偷潜入不好吧?”
“正所谓先礼后兵,见机行事。现下人家有意隐瞒,我们也没办法以理服人,就只能□□值拉满啦!”墨悦悠闲地坐在墙头,前后晃荡着双腿,很是认真地同枫崖说着。
瞥见枫崖怀疑的眼神,墨悦伸出手来,指向应时和应若,“别这样看我,你的龙神大人和树妖大人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应时和应若并肩而立,在枫崖真挚的视线中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意思。但经过墨悦一说,就好像莫名其妙的变得意味不明。
枫崖揭过这篇,说起另一件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还有,墨悦!我也念过书,你不用刻意教我四字成语!”
“哈哈哈有吗?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但是嘛,注意到什么程度就不是我能确定的了。墨悦口中保证着,手上蓄力破开结界,人也已经翻进院中了。
前院的烛火已熄灭,余修与施晓已经安寝,只余偏院中的一间屋子,还亮着。
六人矮身潜行至屋外,以灵力悄悄破开又一层结界,听得屋中隐约有哭泣的声音。
“一个人,不,是一个妖。”应时低语。
“好奇怪。”花染探头看了看,没见周围有任何守卫,“直觉告诉我,一定没那么简单。”
“没道理他们毫无防备,你先去探探。”应若同应时提议道。
见几人都要站起身来,应若和应时同时连忙拦住他们,让他们低些头。“屋内烛火通明,会被发现的。”
“啊!”花染和墨悦不无遗憾,不能一睹为快。
“碧波无定,水过无痕,影随心动,无影。”应时手势变幻间,灵力随心而动,话音落下,地上、门窗上,应时的影子都不复存在了。
“哇!”在压低的惊叹声中,五人背对着窗,坐成一排,等待着应时的消息,谁让他们不会这高深的水系法术呢,应若倒是会,但她没有灵力,也是无可奈何。
挨着窗边的,是一处汤池,占据了大半间屋子。雾气缭绕蒸腾着,模糊之间似有黑影一闪而过,又有什么似珠落玉盘,溅起点点滴滴的水花。
终于,在听得铁链挣动的声响后,应时以灵力凝于双眼,视线终于锁定了他。
那是一个鲛人男子,背对着窗,被困锁在汤池之中。黑色鱼尾,黑色长发。随着他的无声的泪凝结,落下一颗颗黑色的珍珠,大小不一,但无一不是纯净无暇。
应时恍然回忆起,在余家库房中所见的珍珠,没有一颗是黑色的。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尽数卖给了别处。不过也不能仅凭这一面,就定了余修二人的罪,待明日来此再探。
回到客栈,听得应时讲清原委后,他们便各自休息去了。
应若却没离开,她跟着应时回到他的房间。应时张了张口,想说他没事,但望着应若明澈的双眸,忽然间也不想说什么了。他们的默契是,不必说,她们都懂。谁都可以独自坚强,但也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谁会不希望有人陪伴呢。
应时端坐在床边,平息魔气,应若就隔着一张案几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时而微微蹙眉,时而放松下来。几息过后,应时收手睁眼,却没有继续动作。
应若敏锐地从这瞬息的停顿中觉出了些不同来,于是起身坐到应时身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应时只是转动了下眼珠,没有其余的动作。
应若便也没说什么,拿起一方手帕,轻轻为他拭去额上点滴的汗水。
而应时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坐姿愈发的僵硬了,眼神随着应若的动作游走。应若收回手的时候,他终于大口喘息了一下,放松下来。
不待他再平复心情,应若便已经回到对面,眼神平静无波,淡淡地问道:“你是谁?”
对面的应时听见这问话反倒心中安稳许多,再也装不下去了。他眼神清澈,直视应若的眼,认真地回答道:“姐姐,我也不知道,你又是谁?”
这声姐姐叫得应若一愣神,她低下头饶有趣味地笑了,再抬头时眼中笑意未褪,“我叫应若,你叫应时。”
“那,我们是姐弟吗?”应时隔了好一会儿才问出这个问题。他绞尽脑汁地回想着世俗常理,他们有相同的姓氏,她还很关心他,没有因为他失忆而怀疑他,这便是兄妹情深了吧?
“你觉得是,就是吧。”应若瞬间理解了他的逻辑,很是努力地忍住笑意,没再笑出来。
看着应时低头兀自思索的模样,应若心中并无多少惊讶。魔气在他心中蓄积已久,吸纳大量的魔气后,他能合乾元剑之力,将魔气压在心底,依旧使用灵力,没有反被魔气所控,已经很是不易了。
眼下的情况,便是应时心中觉得还不是入魔的时候,只得自发的分裂出了部分神魂,将其作为魔气的载体。只有这样,才能互不打扰,维系长久的平衡。等到五行灵脉全部恢复,他便不会再压制魔气,就会成魔,再化魔。
“你会法术吗?”应若端详着他紧张的样子,平日里可不曾见过。
“会!”应时眼睛一亮,屏息凝神,手中立刻浮现出一团魔气,再抬眼时,脸上满是骄傲。
这是在,期待夸奖吗?
“哦,很厉害!”应若略带夸张地赞道,应时便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那低眸一笑里还带着些腼腆。
应若看着他这般好懂的模样,倒也并不是特别担心了,这孩子一样的可爱心性,可要好好记住才行。反正本质上都是应时这个人,偶尔有些反差,也是很新鲜的。
还不过是个懵懂初生的魔,比之她最初做魔的时候,可是相去甚远。看看这凝结出的一小团魔气,可见灵气稀薄也不是没有好处,相对的,魔气也不再那样厉害了。
因果循环,一人做一次魔,也是有趣。
想着想着,应若便释然地笑了,烛光跃动着映在她眼底,那小小的火焰中,还藏着一个他的影子。
应时也凝望着应若温婉的目光,虽不知她在笑什么,但也被这温暖的光影触动,笑了起来。
次日一早,应若迷蒙地缓缓睁开眼,不知何时已在床榻上躺着了,身上也盖着一床厚实的被子。她清楚的记得,她昨夜离开后是等着应时熟睡才又回来的,再然后应该是不知不觉伏在案几上睡着的。
想来,这一切都是应时所为了。应若起身向外走,看着外间的榻上叠放着整齐的被子,便知应时是在这儿睡了一晚。
她正想着,便听见脚步声渐渐地近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应时的身影伴着晨光和清风,温润暖融,眉目清俊。应若在心中赞叹一番,欣赏过后也明了,昨夜的小魔已经完完全全回去了。现下的,是正常的灵气版的应时。
应若正犹豫怎样问他是否有昨夜的记忆,应时像是看出了她的所想,反手合上门扉坐下,主动开口说了起来。
“我记得他的所有,但他不记得我。”应时尽量自然地略移开视线,继续说着,“所以,他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我,他的一些话,你也不用太在意。”
应时不说,她还真的没有在意,但他这么一说,反倒勾起了她的兴趣。
“这样说来,他的想法,你也全都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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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应时也不知该如何详细解释,只得简略地回答。
“那看来,他是认真的。”应若摆弄着腰间的玉佩,忽然起了些捉弄的心思,“那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时候会回去吗?”
“我知道,但不能完全控制。”应时顿了顿,还是倾身靠近应若,目光深远,“我也是认真的。”
“我当然知道。”应若抬起双手按在应时双肩,让他坐回原处,再轻笑着道:“我只是觉得,他或许很像你小时候的样子,我没见过的样子。”
“这样啊。”应时清咳一声,耳尖泛起一丝薄红。
“走吧。”应若回味了一会儿,起身欲去寻另外几人,却忽的被应时拉回一步,紧紧地抱住了。“我想你了。”应时的声音低哑又缱绻。
一夜未见,应若靠在他肩上怀中,点了点头,“我也是。”
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也多一天。也许是她,也许是他,先离开。离别的时刻,或许不能由他们决定,那同行的时光就不要浪费了。
几人出发前往余府,才知昨日夜里,花染莫名突然发热起来,墨悦一直在照顾她。好在二人灵力相生,花染已经恢复如常。
余府。
大门轻易地被推开,院中出奇的安静。没有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无人,亦无妖。
忽然之间,飘起雪来,雪花在空中随风舞动,恣意张扬。空气中似乎流动着阵法运转的痕迹,几人相互会意,便一齐踏入了阵中。
灼热的风迎面而来,炎炎夏日,烈日当空。而他们周遭景象,也不再是北渊城,是一处荒凉的海边。
无人经过,唯有浪潮汹涌,崖壁陡峭,岩石嶙峋。
应时从袖中取出用手帕包裹着的两枚鳞片,朗声道:“我等并无冒犯之意。只因昨日购得的珍珠旁边落了两枚鳞片,念及属于贵府,特意送回交还。”
等了片刻,也无任何回应和变化,他们只得随着深入阵中。
“这里,莫非是南海边吗?”应时五年前游历时到过南郡,自然也还记得这片海。也许那时,便已有恶念潜藏深海了。
“南海,鲛人。这里是鲛人的故乡吧?”应若远望着天边的海水,海中存在着许多生灵,也许这些生灵此时,也正与他们遥遥相望。
从海边穿过树林,又过了很久,才看到几个渔民,在渔船旁整理着今日所得。
“这个阵什么意思,要我们领略南洋的风土人情吗?”花染不解其意。
“或许是回忆吧。”应若眼神示意花染,看向不远处走近渔船的两个身影。
“是余修和施晓!”墨悦也惊讶出声。
“他们看起来很穷困呢。”杜嘉毅和枫崖看着远处,他们好像因为来得晚了些,正被另一个管事的男子责备,头颅低垂,双手合十,连连道歉。
二人奔波的身影,一幕幕出现,夜幕低垂,跟随着他们疲惫的脚步,看到了他们的住所。
“哇—啊—”
那是一间茅草屋,男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心中一惊。余修与施晓忙乱地给孩子吃饭、喂药,施晓疼惜地将脸颊通红的孩子抱在怀中摇晃轻哄。渐渐的,哭声和抽泣声低了下去,许是感到了安全,进入了梦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可以苦,孩子怎么办?”
“是啊。听说去深海采珠能比捕鱼赚得多些,明日我去试试。”
“那可是深海,太危险了吧?”
“没事的你放心,我水性好,不过都是捕捞。为了孩子,为了我们的生活,总得试试!”
崖壁之下,一抹黑色消失在浪花中。
六月飞雪,黑白分明。
32. 何处天光
余修跟着采珠的船出海了,船愈行愈深,深海无尽,四顾无际。
下网采珠的过程很顺利,为首的男子见得满满几大网的珠贝,甚是满意。拍着余修汗湿的肩膀鼓励道:“不错。”
调转船头没多久,原本晴朗明媚的天空忽然间阴云密布,平静的海面也在大风中掀起巨浪。
“哗—哗—”海浪翻涌着、拍打着。
“风暴来了,快收帆!”船上的几人急忙奔走,余修匆忙将捕捞上来的珠贝收进仓内。
霎时间,狂风肆虐,电闪雷鸣落下,人力终是无法抗衡。一截桅杆被劈断,沉落向海面。风雨交加中,几人只得各自用绳索将自己系在稳固的地方,不至于被剧烈摇晃的船甩出去。
余修把自己牢牢地绑在船边,忽的瞥见船侧有一个被撞击形成的口子,雨水和海水都在快速地灌进船舱里。
“船进水了!”余修拼尽全力大喊,然而,他的声音在雷霆之中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很快便消散在这风暴中。
又一个巨浪将船高高扬起,再沉沉落下,船上其余几人均已被这力道冲昏了过去。余修在这绝望的境地中,恍惚中竟见海浪中似有人影漂浮,他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虔诚祈祷,“海神,救救我们吧!”
过了片刻,余修只觉周遭异常的安静,再度睁眼,船已行至风平浪静的海上。艳阳高照着,仿佛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切都是幻觉,不曾发生过。
余修再低头看着自己的狼狈模样,和其余几人劫后余生的庆幸。
“感谢老天!东西都还在!”余修再探身看向船侧,那里的窟窿已经被堵住了。
这不可思议的经历过后,他由衷地感谢上苍。也许真的是海神,冥冥之中听见了他的呼救,拯救了他们。
海边长大的人大都听过一些传闻,说深海有鲛人,半身人形半身鱼尾,织水成绡,泣而成珠。
从这天开始,余修与施晓家中的供奉之处,余父的牌位旁,多了一尊海神像,而那海神像俨然就是鲛人的模样。
几年过去,采珠的收获让他们一家不至于再过那种饥寒交迫的日子,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然而,人有旦夕祸福。他们的儿子余景跟着其他孩子去海边玩,却再也没有回来。
其他的孩子回来后哭着说,“呜……他被一个大浪卷、卷走了。”
余修与施晓不相信,日日夜夜去海边守着、望着。
“景儿他只是去海里玩儿了,兴许等他玩够了,就回来了。”
直到一天,夫妇俩终是支撑不住了。烈日干涸了他们的泪水,他们的孩子永远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八年了,生活明明已经好起来了,一朝风云变幻,海成了他们的心病。他们变卖了一切,打算远走他乡,离开这片令人伤心的海。
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去到海边,和他们的孩子告别,和这片故乡告别。
余修手中捧着供奉多年的海神像,海神虽保佑了他的平安,却没能护住他的孩子。他的心中,终究还是意难平。
当余修将海神像抛入大海,浪花溅起。月光下,好像有什么破开层叠的海浪,朝着岸边快速游了过来。
“我名沧漓,乃深海鲛人一族。很抱歉,我没来得及救到他,我找到他了。”说着,他将用绡纱包裹的遗体放置在他们面前。
余修和施晓惊醒般上前,看着沧漓黑色的长发和鱼尾,再落到白色绡纱之上。
“我的景儿。”母子之间的感应让施晓无需再看,就能确认。
二人悲痛难忍,最终将孩子安葬在了海边不远处。
“我们要走了,这些年,也多谢你的照拂。”余修二人对着沧漓一拜到底,便转身便欲离开。
“等等!你们的祭拜和祈祷我都知道,这信仰也给了我力量,我也要感谢你们。这是一颗珍珠,送给你们,愿你们今后一切顺遂。”一枚莹莹圆润的黑色珍珠被珍重地放入余修手中,沧漓目送他们走远,在海边转了一圈,转身返回了海中。
然而这一次的离开,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别离,什么是来不及。变故已成定局,深海里,海水浓重的深红还未完全散开,仅存的为数不多的鲛人没等到他们年轻的王归来,各自四散逃走,离开了南海。
当沧漓回到族群附近,只寻到了亲人毫无生气的尸首。他拼命地向深海伸出双臂,却抓不住一个个沉落的生命。
“不!”
“父亲!母亲!”
鲛人动听的嗓音变得沙哑泣血,愤恨悲痛的泪凝成血珠,沉重地坠入深海。
鲛人沉眠于海底,又是谁的手笔?海中,有鱼叉,有木头,有人类的血,有族人的血,也有鲸鱼来过的痕迹。
沧漓想去寻找其余族人,可他们已经离的太远,而他灵力有限,也无法得知了。他的族群,他的家,没有了。
没有时间留给悲痛了。他记得余修他们要去的是北方,于是也准备沿着海去北边。
这惨剧的发生,有人的觊觎作祟。
余修和施晓从海边回来时,这些年带着余修一起采珠的男子海横前来送行,在门外等着他们回来。
他无意间看见二人很是小心地拿着什么东西,于是他悄悄在地上扔了几个石块,再做了几个绊子。施晓脚下一没注意便被绊倒了,手中的珍珠滚落在地,余修扶她起身,却见珍珠已被另一只手攥紧。
余修同海横争辩起来,却也不能说出这珍珠的来历。
“我看就是你私藏了珍珠,这可是重罪。余修,你同我去官府说清楚!”
“我没有,这是我……捡的!”
“口说无凭。再说,现在是我捡到了,那就是我的了。走吧,不送了。”
“我们赶紧走吧。一颗珠子,本就不是我们的,他日若还能见到沧漓,再向他致歉吧。”余修与施晓怕他再来找麻烦,连夜匆匆离开了。
哪知这海横也是有些见识的,他看出这珍珠不是寻常可得,去余修家中时也见过他供奉的海神像。他略一思忖,便去联合了出海采珠的所有渔船,带上鱼叉渔网,去深海了,他们最初想的是谋财。
那时恰巧鲛人正和鲸鱼打过一架,已有伤亡,筋疲力尽。大量的渔船鱼叉渔网围拢了这一小片海面,他们倒真的合力抓住了几个鲛人。但这几个鲛人都已是身受重伤,还没等回到岸上,就已经没了气息。
偏偏沧漓回去的途中又被其它的事情耽搁了,等到回到自己家中时,一切已成定数,为时已晚。
待到沧漓通过水中的生灵得知这一切原委,已是一年后。那时他已经游走过许多片海域后,在北渊城和余修夫妇重聚了,重逢的欢喜和时间的流逝仿佛将那些伤痛埋藏在了过去。
沧漓其实是一路追踪着他送出的那颗珍珠,只是没想到最终到了北渊城,竟是在另一名男子—海横手里。原来,海横没有放弃,他坚信鲛人泣珠是真实存在的。所以,他要找到余修,找到鲛人,找到珍珠。
重逢的第二日,沧漓正准备去捉住海横,拿回珍珠,却见北渊城官府来了人。官兵言之凿凿,“有鲛人无故伤人,特此前来捉拿归案。”
一众官兵将院落团团包围,无处可逃。
沧漓以为,到了官府,真相大白后自会放了他,还他清白。所以,他并未反抗。
海横躲在远处,看着沧漓被带走。他把玩着手中的珍珠,心中冷笑,“哼,没有什么比钱财更吸引人。”
狱中,无人在意真相,狱卒只是奉命严刑拷打。
不解之下,痛苦之下,伤口的血肉长出了愈加坚硬的鳞片。不知过了多久,暗无天日的折磨后,余修与施晓前来探望。
他们说,“我们人微言轻,救不了你。官府的目的是珍珠,你就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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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抵抗了,只要给他们些珍珠,他们说会放了你的。”
“好,但我只给你们,我想和你们回家。”
开凿温泉,有官府出力,余府也是官府一力修缮。沧漓就这样被铁链拴在汤池中,日复一日,沉默落泪,泪落成珠。
余修与施晓也时常以泪洗面,他们以为离开伤心地,便能重新开始,可哪知是跳进了另一个深渊。
直到有一天,一个面目不清的魔族出现,余修和他不知达成了什么约定,抓住了逍遥法外的海横。
过程如何不得而知,最终的结果是,没过几天,海横和那些官府一众官员突发恶疾,全都病故了。城中传言说,这是他们多行不义,罪有应得。
沧漓以为,他的囚禁终于结束了。然而,束缚他的铁链没有解开。
余修夫妇对外宣称鲛人已经亡故,为了纪念他,他们会继续出海采珠。
“这是沧漓的力量幻化而成的吗?他是在向我们求救吗?”花染看得疑惑,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太过共情,“可是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应当只是冰山一角,真相,还在海面之下吧。”
此时,他们的视线所及,终于真正回到了北渊余府。飞雪未停,却见天光乍破,丝丝缕缕的光形成一道道流动的光束,从厚重的云层缝隙间倾泻下来。周遭还是灰暗一片,唯有这光之所及,被照亮。
“回忆结束了,这才是阵法真正的开始。”应时谨慎地持剑而立,蓄起灵力,先是护住应若,再专心应对这随光而至的困阵。
“潜龙在渊。”应时话落,灵气随之激荡而出,随着乾元剑的剑光,剑气所过之处,海水和着冰雪幻化成巨龙的形态,自深渊而至,强大的水系法术自内部撼动了这个阵法,削弱了阵势之力。
其余几人也都各自施展法术,各守一个方位。应若虽然还没有恢复妖力,也在密切观察着阵形的变化,根据光和人影的角度变幻,引导他们及时移动位置,用与阵中五个方位相克的五行力量应对。
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枫崖也是木系妖力,正好可以代替应若,立于中央。应时移动至代表火位的南方,他见枫崖支撑得有些艰难,便分出一股水系灵力,用以支撑他生出木系灵力。墨悦立于代表金位的西方,杜嘉毅立于代表木位的东方,花染立于代表水位的北方。
而随着天光的涌动,大阵也在旋转变形,应运而生的是的鼓乐齐鸣,初时远在天边,继而却仿佛响彻耳边,乱人心神。若是寻常人在此,魔音入耳,皆得心神受损。
六人在心中默念清静心经,脚下步法不停,寻找破阵的关键。
“这是五种器乐交错奏响的名曲—高山流水。其中的五音分别对应着五种器乐,我们各自调取相克的音律和器乐,或能克制。”应时自小修习过音律,一听便知其中关窍。应若心思敏捷,立刻报出了他们各自应当抽取的音律。
宫音对应着鼓,是土属性,枫崖用木系灵力将鼓乐之声抽离出来。商音对应着钟,是金属性,墨悦用火系灵力剥离编钟之声。角音对应着箫,是木属性,杜嘉毅负责用金系灵力将其克制。徵音对应着胡琴,是火属性,应时用水系法术将其隔绝。羽音对应着古琴,是水属性,花染用土系灵力将其掩埋。
霎时间,光芒交织耀眼,震颤不休。最终,风停雪霁,音随行止。阵破,屋门大开,天光大亮。
“大概,布阵之人想不到,我们六个人,刚好可以对应上五行属性。”花染随手擦拭了下额角的汗水。
“若是只有一人前来,或是我们无法对应上五行之力,这阵可就难了。”墨悦抬手半揽着花染,让她可以轻松些。
“鲛人善音,果然不假。”杜嘉毅平复着呼吸。
余修与施晓互相搀扶着自屋中走出,咳出口血来,眼神迷惘,口中痴痴念着:“我儿!”
沧海难为,顷刻天光。
33. 缘聚此间
“他们好像也在幻境之中,应当是看见了他们的孩子,不愿离开。”
二人艰难地一步步走向后院关着鲛人沧漓的屋子。
余修坐在汤池边,慈爱地看着沧漓,施晓则是大步向前,自后方环住了沧漓的肩膀,头抵在他的背上,轻声说:“景儿的音律真是动听,母亲为你骄傲。”
一颗黑色的珍珠落入她的掌心,施晓见此笑得更灿烂,“景儿有出息了!”那鲛人只是一动不动地垂着头,侧对着门口。长发遮挡了他大半的面容,看不清神色。
“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应时目光如电般紧盯沧漓,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内心。
应时的水系鉴心之术下,幽蓝灵力将其潺潺环绕。“上善若水,心有所为。水生万物,鉴尔平生。”
沧漓转头看向门外,眼中波诡幽幽。
“人们崇敬未知,也恐惧未知,有求于未知。他们明知现今世上已没有神明,却还是为了心中所愿,选择供奉妖族。海妖善恶分明,却也睚眦必报,绝非予取予求之辈。
在南海时,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兴许是魔族异术,使我能够通过海神像听见他们的诉求。但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妖,修为平平,信仰之力只是使我稍稍强大。
可我并不是真正的神,世事无常,我都力不能及。当他们毁掉神像,毁掉信仰,信仰之力演变成怨恨之毒反馈加诸我身,我便如坠入深渊般痛苦,贪嗔痴念亦使我成为了魔。”
“这样说来,他一路追寻余修和施晓,不是为重聚,而是为了报复。”花染低语道。
“可是,为何又要以身试法,不反抗那些折磨,被囚困于此呢?”墨悦看向他毫无生气的面容。
“为自己赎罪。”杜嘉毅瞥见他身上不曾愈合的伤痕,“成魔并非源自他的本意,他自知犯下的罪,不可饶恕。”
“是赎罪,也是最后的机会。”应若淡淡道来,“原本正常的供奉只会传递正向的信仰力量,即便不再相信,也只是少了一份信仰,绝不会将恶意传递。
这供奉的恶念牵系又是魔族的手笔了。他是被供奉的妖,可以听见供奉过他之人的心声。
如果余修和施晓能不畏强权,哪怕只是在官兵来时阻拦一下,或是去官府为他说情,他也不会彻底无法回头。可是人心易变,久怨成毒。他,也在憎恶如今自己吧。”
“可怜也可恨。本质上,我和他是一样的,挣扎过,幸而还有机会清醒地活着。”枫崖仿佛透过沧澜,看见了昔日的自己。
“谁人都不是完美无缺的,七情六欲,难免有些遗憾,想求得圆满。魔族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放大人们心中的恶念为其所用。”应时走近沧漓身侧,“水系灵脉被毁,有你的一份力。你下的毒,又如何解?”
“我落泪而成的珍珠,都是黑色的,那些彩色不过是我鲛人一族的障眼法。珍珠是毒,也是解药。城中之人,但凡触碰过珍珠,便会中毒。将珍珠研磨成粉,配以寻常治风热的方子喝下,便可解毒了。”
沧漓又在花染不解的目光中说道:“你心思澄澈,心中无贪怨,自然只是一场普通的病而已。”
“城中那些传言—极光下以手捧珠,心诚则愿达。都是你蛊惑散布的?”墨悦盘膝问道。
“是啊,人们总是很愿意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
“余修和施晓呢?”应若见她二人还没有恢复神智,不由问道。
“他们早就毒入肺腑了,也许是杀了海横的时候,就被魔族下了毒吧。但这毒我无法解,只能每日给他们用珍珠粉缓解,他们才能正常生活。”
“你想救他们?”杜嘉毅肃然问道。
“救他们,也是自救。因着那供奉,我们所中之毒是相通的。”
应时与应若对视后,点了点头,将灵气灌注于乾元剑中,再将其悬于余修和施晓身前,将二人体内魔气全部牵引至自己体内,归根结底,他们也是为魔所害至此。乾元剑只能剥离魔气,并不能彻底消除魔气,所以应时唯有吸纳魔气一途。
“以水为引,苦海自渡。醒来。”应时又以引渡之法为二人注入生机。
片刻后,二人终于清醒过来,而沧漓的眼神也好似焕发出一丝光彩,没有了魔气,做回自己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余修与施晓不胜感激,艰难地讲述着:“毒的来源,自冰层冻土之下。那魔族说这种毒无药可解,我们便是用这毒杀害了海横,却也因此染上了这毒。
如今,最后的时日,就让我们清醒地赎罪吧。”
北渊城中,疾病在一夜之间痊愈了。珍珠的毒,终是解除了。温度恢复正常,冰川不再融化。水系灵脉,也因这座城的复苏而恢复了些生机。
“原来是我。”沧漓长叹,“水系灵脉,原本应由我守护。既是我亲手毁坏,自当由我来承担。”
沧漓双手结印,闭目轻声吟唱。长发迎风而动,周身被镀上了一层金蓝色的光。守护者的传承在识海中愈发清晰,水波浩淼皆在心中。
“刚柔并济,万水汇成。”
“你听见了吗?你的族人,一直没有放弃。他们,一直在寻你。”应时见水系灵脉已成,涓涓流淌,润泽苍生。
“我已经告诉他们,我自安好,不必再寻。”沧漓的神情带了些怀念,“我原本可以同水中生灵交谈,可是被仇恨和怨毒蒙蔽了视听,再也听不见来自远方的呼唤。如今,这样清明的海中灵音,我自当守护好。”
应时将两枚鳞片还与沧漓,“物归原主。那龙鱼,是你救下的吧。”看着沧漓讶异的神情,应时继续道:“我也是水系灵力,也能与水系生灵沟通。它刚刚生出灵识,它说很感激,以后都要跟着你,你可要好好教导它。
有灵脉的庇护,你们的毒不会发作,不必太过担忧,等我们找到魔族的罪魁祸首,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自然。”沧漓手中握紧帕中鳞片,目送应时的背影远去。
“还有,黑色的珍珠值得珍惜,我已将那枚褪去金色恢复本色的珍珠送回长安,做我父亲的贺礼了。”应时的声音远远飘来,却无比清晰。
六人并未马上离开北渊城,因为乞巧节就要到了,他们不希望在路上匆忙地度过这个节日。当然,主要原因是经过一场疾病,百姓的身体或多或少都还需要时间恢复,他们力所能及地帮助照看、抓药、送药。
还有一个原因是,北渊城水系灵力日渐强盛,有益于应时此次吸纳了更多魔气之后平心静气。
自那晚魔气版应时第一次出现后,后来的时日,他又在夜里出现过一次。只不过,只有应时自己知道,应若并不知晓。魔气版的应时出现的时候已是深夜,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睁开眼,透过窗,静静凝望夜色中的世间,也望着自己。眼中有星辰,有万物,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人剑相通,更有北渊的水系灵力,让应时的内心也如灵力一样日渐充盈,应若的妖力也在水系灵力的滋养下日益恢复,二人借此天时地利之际好好地修炼了一番。墨蓝与墨绿色交相辉映,比之极光,也不遑多让。
七月初七,乞巧节。他们终于有机会放松一下,慢下脚步。
一大早,花染便拉着应若去买了好多彩色的丝线和银针,回来后和应若在亭中坐下,神神秘秘地关起院门。
“现在,考验我们天赋的时候到了!听人说这叫投针验巧。”花染兴致勃勃地端来一碗从城中女孩子手中借来的,已经形成薄膜的水,“这水已形成薄膜,针放上去不会下沉。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把银针在水底投影成不同的形状!”
花染率先放了一根,碗底的影子大致呈一条直线。她微微嘟嘴,“啊!看来我天赋一般,应若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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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
应若对着光线看了看,隐约察觉到应是与光线角度有关,放下一根,形成一个三角形。“应若姐,还是你厉害!”
“你再试一个,说不定就行了。”
花染小心地拿起一根针,又换了一个角度,这次放下后,正好也触碰到了上次放下的那根针,转动之间,两根针的影子在碗底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逐渐定型。
“看起来像一朵花!”花染惊奇又惊喜。
“天赋与实力兼具!”应若笑道,“你是又有了什么巧思,这丝线要绣点什么?”
“香囊。”花染深呼吸了一下,眼神坚定。
“应若姐,一起吧?”花染朝着应若俏皮地眨了眨眼,意有所指。
“好。”心照不宣。
清晨的光,映照着她们认真的神情,眉眼之间充满期许。
“应若姐,我还买到了凤仙花,可以染指甲,我们试试!”橙红的花汁浸染指甲,欢笑之间,阳光一般的橙红便凝固了,纤指轻舞,美甲如画,带着沁心的花香。
花染忽然有些惆怅,兴致缺缺,“姐姐,我是不是变冷血了,遇到一些人和事,总是持怀疑、不信任的态度。”
“是那些事情本就值得怀疑,而你的明辨是非能力在愈发增强。”应若趁机揉了揉花染柔软的脸颊,“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呢。你看,你就不会随便去疑心墨悦,还有我们几个,对吧?”
“嗯!”这还得到表扬啦,花染立刻多云转晴,笑靥如花。时光静好,温柔如初。
北渊城的乞巧节,别有风采。
五彩灯火与远处的雪山相映成趣,人潮的涌动驱散了远方的寒冷,心中也如夜空一般被照亮、被温暖。放飞的花灯和顺水漂流的河灯,带着祈愿远去,并不过多伤感。
楼台之上,一对男女演绎着牛郎织女的故事,她们遥遥分离,再相聚,台下已有许多人泪湿衣衫,为这感情的不易与可贵。
六人原本说着共度佳节,一起走着,渐渐看着看着,便自发地分了开来。应若与应时并肩向前,花染和墨悦在某个路口拐了个弯,杜嘉毅和枫崖则是一同地走进了一家酒楼,把酒言欢,也是开怀。
街上,花染与墨悦正围着看舞狮和舞龙表演,时不时地拍手赞叹。“看起来好厉害,我们一起学吧!”腾跃之间,神采飞扬。
应时和应若一路把新奇的糖人、方糕、沙冰尝了个遍。正坐在一家小铺子中,品尝特色美食—油茶面,滚烫的开水冲入碗中,浓郁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沉睡的味蕾仿佛瞬间被唤醒。应时不知又瞧见了什么,留下一句“等我一下”,便跑开了。
一碗油茶面见底,应若只觉温暖又满足,只听一声,“阿若。”
回首,是应时。墨蓝色刻着龙形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的眼眸温暖如春。他缓步朝她走来,一手背在身后。
应时走近,将藏在身后手中的另一个刻着墨绿色树叶样子的面具为她戴上,咫尺之间,一个略低眸,一个微仰着。
“这是龙神和树妖的面具,是我们的。”
“嗯。”应若恍惚中回应着,好像烟尘散尽,看见的是过往无数次笑着的相迎,是远方归来的人,也是眼前念念不忘的人。
千树银花,万家灯火。光影里,往昔今朝,她和他,始终在一起。
看过烟火繁华,应若与应时携手行至一处石桥上。安静的星空下,一片绿叶无意间被风吹落,轻轻落在应若的发顶,应时轻轻抬手,将那片叶摘下,任它回归大地。
不觉间,彼此之间的距离也离的近了。对视之间,情意绵长。
在北渊城的这些时日,应若愈发地感到,应时好像眼中多了些什么。或许是无法遗忘的过往,和无法预知的未来,还有每一个握紧的现在。
缘聚此间,不离不散。
34. 兰因絮果
应若和应时并肩坐在桥边,摘下面具在手中端详,即使没有言语,也心意相通。
应时侧首,目光深邃地描摹着应若的眉眼,自然地牵起应若的手。
“一转眼,恢复灵脉已成了大半,我却愈发的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这样,我与你的时间就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应若感受着手上的温暖,从天边的星河中缓缓收回目光,偏头凝眸望向应时。
“我知道,你曾经犹豫过纠结过什么,因为我也一样。过往和现在并不矛盾,我是我,也不只是我。因着过去的每一个瞬间,我才成了今日的我。”
应若的确曾经想过,如果她的喜欢没有应时那么纯粹,虽然不是执着于过往,但回忆过往是不是对现在的他不公平。可无论怎样,她的确从始至终,心里惦念的人都是他。
活了这么久了,很多人很多事,自然想得明白。应若轻轻的笑了。
“喜欢从来都是真挚的,只要彼此愿意、欢喜、自在,就好。有句话叫—若无相欠,怎会相见。这次,我倒是希望你亏欠我一些,这样的话,我们来生还能再见。”
“你是什么时候,都记起的?”应若目光流转,看进他眼底,那里,至终都住着一个她。
“其实,我经常在梦里见到你。我们签订契约的那天,我没有骗你。真正完整的记起,是在刚刚看见面具的时候。”
“我也一样。”应若想,这面具和当年分别时,确有相似之处。也许是分别太过匆忙和遗憾,所以格外深刻,在记忆深处成为不可磨灭的光点。
“如今,我终于是完完全全的我了。”应时牵起应若的手,二人相对而立。“如此,才不算辜负。”
应时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簪,上面雕刻了隐约的龙纹和树叶。
“这簪子,我早就做好了,现在才送你,只愿你不嫌晚。”
“不晚,只要是你,就刚刚好。”
应时倾身,将簪子仔细别在应若发间,深深凝望,好似穿过了万年的时光,终于如愿以偿。心中万语千言,只化成两个字—
“好看。”
应若见应时的手都在轻微地颤抖着,在他放下时伸手握住,将一枚玉佩放入他掌心,“我也有。”
那是一块蓝色玉佩,正面刻着一个龙形和一个树形,背面也刻了字。
“四时若和光,春与千树长。”
这是他们共同的心愿。愿情深久长,世间安然无恙,万物生长不负好时光。
“心意已明,与你一起。”
应若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些过往的伤,总敌不过希望,正道纵有沧桑,与你同往,无惧时光。
万年光阴里,即使偶尔也有过抱怨,但她一直很擅长等待,因为她相信,约定总有一天会兑现,没说完的话总会再听见回答,她总会等到他回来的那天。如今,刚刚好。
应时眼中满是情深,“你从前,不是说不会雕刻吗?”
“触类旁通。我法术都学的那么好呢!”应若眸光一闪,那是上一次他们同萧寻一起回昆仑的时候,她看着院中屋中都是应时雕的玉石摆件,便打开了应时从前当作秘密一般的雕刻间。
那时,应时说这里都是些还没雕好的半成品,等雕好了,自然都会送给她。可是那里,明明都是雕刻完好的,都是龙与树,他与她。千万种姿态,定格此间,仿佛那些共度的时光,就在眼前。
所以后来,应若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便也偶尔找些玉石,学着雕刻。还好,在这途上,她也有些天分。
应时便也笑了,将玉佩系在腰间,一枚碧色,一枚蓝色,辉映成双。
二人眼中有如冰雪消融,春花盛开一般,情定于此。应时珍而重之地双手轻轻环抱应若的肩,一个吻落在她额上眉间。
千万年后,他们才真正明了自己的心意,在更早的从前,他们已然相爱。比知己、兄妹更深刻的关系,是爱人。
无风无雨,相视之间,眼底俱是泛起波澜。光影之间,往事浮现。万年心事,一一穿连。
龙神最初是一颗蛋的时候,就只是一颗蛋,一颗有灵识的蛋。
只是需要修炼,便会与外界隔绝。他的灵识扫过初开的天地,锁定了修炼的地点,规划了路线,便义无反顾地翻滚跳跃着,直奔目的地。
尘土飞扬中,一颗圆滚滚的扎眼白色轱辘轱辘滚远了。它一路绕过巨石,滑过斜坡,一不留神,栽进了一个坑,被褐色的砂石浅浅溅了一身、一蛋壳。
白色的蛋左右抖动,扬下尘土,再嘿咻嘿咻地给自己鼓劲,奋力成功爬了上来,又累又困,打了个哈欠,就一动不动睡了。
醒来时的周围漆黑一片,它试图跳动,没成功。聪明的它用力飞速旋转,转出了残影,身上厚重的尘土被带得飞起,白色终于露了出来。
又是一路颠簸翻滚,入坑、出坑,坚持不懈的龙蛋惊喜地前后摇摆着,它的目的地就在眼前。
那是一株雪白的树,虽然还不大,还没长出树叶,但莹白枝干,看着就与同样雪白的龙蛋一样神圣纯粹。
没生出灵识也不要紧,他总能等到的。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于是,龙蛋开开心心地自己在树根后方挖了一个小浅坑,满怀着期许,把自己窝进去,开始修炼了。
那时的时间无人计算,终于,这株雪白的树也生出了灵识。她知道自己是不死树,她看着周遭的一切,也看见了那一枚雪白的蛋。
“蛋!小幼崽!”她莫名兴奋起来,费劲地伸长了枝条,尖端试探地轻轻戳了戳,白色的蛋纹丝不动。但是,有心跳声一下一下,鲜活生动地回应。
这是一颗什么小动物的蛋呢?以后,会有一只小鸡、小鸭子、还是小天鹅从里面敲碎蛋壳爬出来吗?毛茸茸、软乎乎地小可爱,一定很好摸吧?嘻嘻,她一定会保护好她,她们一定会相处得非常愉快的!
想到这里,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美妙的愿景,连枝桠都开始欢欣摇摆起来。不过,首先还是要修炼。
时光匆匆而过,平静在那一天被打破。冲天的魔气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还未及化形,她便哀伤地合上了眼,只隐约看见一道蓝色。
也是在那一刻,龙蛋破壳了。他知道他的小树朋友因他受伤,她们,又要很久才能相见了。一滴泪和着龙血渗入她仅存的已被魔气浸染的根系,她活着,但陷入了沉睡。
墨蓝色的小龙每日都勤勤恳恳地在树根处浇水,期待着有一天,他的朋友会从这里长出来。再快一些,再早一天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龙渐渐长大,修出了人形,而树也终于开始快速地生长。只是树的枝干不再洁白无瑕,而是漆黑浸染。
但他不在意。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是妖是魔,她永远都是他的朋友。龙依旧守着他的树,时而以龙形盘踞周围,时而以人形继续修炼,在历经了无数次雷霆后,终于修成神力,等待着她的归来。
当树根开始向上生长时,她便恢复了灵识,只是断断续续的,不甚清晰,她自己的思绪也时常混乱。
重伤之下,她忘记了最初的时光和自己的模样,但当她看见自己黑乎乎的枝干,还是有些嫌弃,总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她,更喜欢白色的。
不过,有只龙,还能变成人,他常常在这里驻足停留。不知是因为什么,他就是很容易遭雷劈。应该,不是因为他常在树下吧?
说起来,那只龙看起来很威严,通身墨蓝色,鳞片坚不可摧,腾云驾雾时磅礴浩荡,折射着深邃庄重的幽光。
要是有一天能亲手摸一摸鳞片的感觉就好了,这样想着,她更坚定认真地修炼了。
一天,她清晰地感觉到好像有无尽的力量在涌动,在寻求突破。一阵摇晃过后,她便成功化成人形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欣赏一下自己的模样,她便发现,不知何故,她的手上染着血,而那只青鸟已经没了气息。
她这才注意到,不止她的手中,她全身都环绕着黑色的气息。在她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他回来了。
只一眼,她便明白,她和他不一样,她的力量混沌阴暗,他的气息澄澈明亮。那样的光明的力量,让她心生向往,也心有不安,是不是靠近,就会被灼伤。
只是,既然也算是相伴许久,跟他一起走的话,即便生来不同,也是可以的吧?他叫我小树,应该是不讨厌我吧?我尽量装得乖巧,少说话,这样就可以了吧?
最开始的一些年,她都很少讲话,他给她讲修炼法术那些,她都是听着,然后点头或者摇头。
后来,他试图用各种食物来唤起她的好奇心,结果是,他成功了。一个苹果,打动了她。
在他的带领下,她在林中找到了两个红彤彤的果子,闻起来很清香。
“先别急,越是色彩艳丽的,越是可能有毒。”应龙拿过一个果子,直接咬了一口。
“应龙!”
迎着她惊讶而紧张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没毒,酸甜可口。我已炼出乾元剑,邪祟不侵,不怕毒,最多就是一点伤痛。”
神明如同清风明月,无惧无畏。
之后的日子,她与他走过许多的路,见过许多的风景,见过许多生灵。她也在想,她是魔,可什么是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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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气就是魔吗?魔气终会伤人伤己吗?如果她静心修炼灵气,压制魔气,是不是,结果会不同呢?
应龙同她讲过,世间本就分清气和浊气,自然都可以通过修炼,使其为我所用,成为灵气或是魔气。但天地初开之后,魔气先一步产生了自我意识,会自行寻找载体。因此,有了天生的魔和后天的魔。而魔气的来源,便是万物生灵私心恶念,所以才会不可控。
在即将失控成魔神之前,她终于明白了,即使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这样的过程,也是值得的。在这过程中,就是她生活的意义,也是她活过的证明。
即使经历过很多疼痛,她吸纳过的魔气,挽救过的生命,一草一木,都让她心生欢喜,都让生命有意义。只是,离开应龙,离开这个世界,有点舍不得。不是有点,是有很多,很多。还有一起吃过的果子凉瓜,听过的风霜雨雪,踏过的朝暮山河……
她终究还是没能再支撑很久,她还是选择了自私一点。既然自己无法控制,那就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不能永远依靠神明,因为神明降世自有其大任,自然也不能让神力永远地被消耗在她身上。
到了最后,她忽然突发奇想,想要试试魔的力量比之神如何,结果,就当是旗鼓相当吧。
虽然这样离开的方式有些自私决绝,有些痛吧,但她终于自由了。她不再是魔,更像是一片轻盈的云朵,可以飘飘然地飞向天边,也可以伴着风流向海洋。
这样说来,应龙成功了,他成功地渡了一个魔,她是自愿赴死的,她体内的魔气便彻底消散了,也不会转移到其他生灵身上。
应龙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原以为他会找到更适合的方法,可是并没有。悲痛过后,终于还是让他在那一小截树根中看见了希望,她还在,他会等。
于是,他像很多年前那样,再次守着他的树,等她长大。只是魔气消散,她受到重创,等她再醒来,那些记忆也不在了吧。
天池畔,当她再一次生长出灵识,欣喜地看到了自己雪白的枝干。远望深蓝静谧的天池水中的倒影,那里映着连绵的雪峰,流淌的云朵,伫立的树丛,还有一个不变的人。
大概是个喜爱天池水的妖,随他吧。哦不对,他好像是个神,有妖叫他龙神。
但他叫我小树诶。她有些稀奇,但也只是好奇了一小下。她觉着自己既是不死树妖,便应当在漫长岁月中做一个不悲不喜,淡泊从容的妖,于是又静心修炼去了。
下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她化形了。阳光正好,浅碧色衣衫迎风飘舞。
“小树!”是那个龙神的声音,她回眸,他于她本相树形的另一侧与她遥遥相对,踏过积雪而来。
她有些疑惑,她刚刚是不是看错了,他眼中有什么一闪而逝。
“我是应龙。”
“我是不死树。”
“我们做朋友吧。”应龙终于说出了他深藏已久的心愿。
“什么是朋友?”她回忆着,似乎听见过一个小桃木妖对一只小白猿这样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虽然你很好,但做朋友很麻烦吧,我还是想自己待着。”应若靠坐在树下,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又闭眼入睡了。
应龙时常来找她,而她不是修炼就是在发呆或睡觉。应龙有时和她说一些趣事,有时也同她坐在一起,有时也会自觉地贡献出自己的肩膀,以供她睡着后依靠。
在妖族日益繁盛后,她选择了与应龙一起去更大的天地看看,她走下了昆仑山,走出了天池畔。
那一天,当她笑着朝着他走去的时候,她忽然明悟了,她是谁,想要成为什么样子。
应龙给他们取了新名字,应时、应若。她们去到黄河边,逆着光,女娲的面容神圣而悲悯。
“我身为女神,感天地劫难而生,自有使命。如今妖族虽已日渐繁荣,个体力量强大,寿数绵长,但大多隐居深山之中。有限的数量只能保一方的水土,余下的那些便会渐趋荒芜。
况且,魔气沉于地底,终会卷土重来。若他寄身于强大的妖,那便会是灾难,生灵涂炭。
为保生命的延续,我创造出人类,他们生命短暂,但情感丰富,终将生生不息。”
二人见到了附近的村落,那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起来质朴而充实。
应若看着应时似有所悟的神情,她很想问,“你也是神,你也有使命吗?神完成了使命,又会去哪里?”
但是终究,她没有问出口,因为她想,现下一切安好,结果也许并非全然无法更改。
兰因絮果,情深意长。
35. 神魔之契
“应时,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捡石头?该不会是传说中龙的独家爱好—收集亮晶晶吧?再说,你捡了这么多,放在哪儿呢?”
应时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搜集漂亮的石头。应若不由得感慨,即便是神也不能免俗,有些小爱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的确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至于放在哪……你看人类建造出屋子,我们也可以回昆仑搭建出我们的房屋。到时候,这些石头我雕刻好摆放其中,一定很漂亮!”这些石头,是我们一起走过的见证。
“听起来的确很好,但这石头能雕刻出什么来?”
“看看!”应时拿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红色石雕,是一个果子的形状。
“好漂亮!”
“我以前就雕过很多,以后还会有更多。”
“好!那我们先回去把房子盖起来!”
天池畔的那间院落,是他们二人亲手打造的。
“这个龙雕得太威风了吧,你的本相就是这样吗?”
“我的本相自然比这更威严。”应时轻咳一声,颇有些不自在。
“我不信。你给我看看,不然怎么证明你没骗我?”应若狡黠地眨了眨眼。
“就一下。”应时说完,迅速地变出本相,一只墨蓝色的巨龙凛然腾空。
“哇!”应若惊叹出声,甚至不由地伸出了手,眼看就要触碰到闪烁着暗芒的龙鳞,霎时本相消散。
应若的手离应时的心口只剩下一寸的距离,她只好故作镇定地将手上移,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说到了本相,不待应若继续提出其他问题,应时忽然话音一转,有些捉狭地问道,“话说,你的本相小树,什么时候才能长出叶子啊?”
“我明明已经长叶子了,只是不多而已!”应若的好胜心突然被激了起来,拉着应时快步走到树下。墨绿色的叶片,纤长而向上。
“嗯,好看。”
听得真心的夸赞,应若也开心地笑了。她想,等到她的叶片全部长大,妖力达到巅峰,就能和应时一较高下了。
后来,人类形成了以黄帝、炎帝、蚩尤为首的三大部落,各自势力不断扩张。蚩尤带领的九黎族强悍好斗,开始向中原挺进,战争一触即发。
自朱厌作为战争的预兆降世,应时便感应到,战争不远了。而他的命运,也将卷入其中。
“蚩尤身上的是魔气?”
“他急于称霸,一统天下,自愿以兵战入魔了。”
月色深沉,应若望着远处的炊烟,好像还是一片祥和的景象。没有纷争的日子再长一些,该多好。可惜,战争就要来了,避无可避。
“听说女娲娘娘化归大地了。神,也会死吗?”应若的目光落在远方,忽然出声。
“会的。死亡是万物最终的归宿,也是新生的开始。”
“可是新生就是全新的了,再与我无关了。”
瞧见应若眼中的怅然,应时向前一步,张开双臂拥住了她。他想对应若说些什么,却又在此时,冥冥之中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那是他,在消散。他的对面,是魔神。那便不必再说了,因为可能等不到了。无法兑现的承诺有何意义?
“怎么了?”
“没什么。”应时仓惶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应若伸出手,也没能抓住一片流逝的衣角。她好像要失去什么了。这是第一次,他独自先行离去。从前,他一直都走在她身边,或是身后的。
至于应时起心动念于何时,已经分不清了。万年很长,可他却觉不够。在相伴的点滴中,在等待的日子里,他们的情窍都开得太晚,以为这都叫做兄妹情深。
阪泉之战,炎帝因部落内部的资源争夺愈演愈烈,只得采取武力收服。而黄帝的部落正值鼎盛,主张和平,合作共赢。黄帝胜利了,他并未屠杀,而是将炎帝的部落纳入自己的部落中,赢得了民心。
蚩尤这边,则是引来了大量魔族。这样肆意妄为,自然也会伤及无辜。黄帝不忍生灵涂炭,便意欲挑战蚩尤,奈何人的力量与魔相比太过微不足道,黄帝开始由衷的希望,能有神助他,平息祸乱。
应龙在此时,听见了命运的召唤。
“应若姐姐,我们也已经修炼有成啦!游历了一番,果然天地浩大。”是桃夭和朱厌来了。
静谧的初秋夜,八月十五月圆时节,他们围坐在篝火旁,桃夭和朱厌凑在一起,研究着怎样不用法术,钻木取火。
“人类的战争,我们该如何自处?”应若目光低垂,落在她手中的树形面具上。
应时沉默了许久,目光一一滑过他们的面孔,像是要这样永远的记在心中。他低下头,攥紧手中应若刚买来的面具,墨蓝色的龙形栩栩如生。
应时的目光再次投向星空,有风吹过,一片片飘零的叶旋转着从他掌心坠落。
他起身向外走了几步,终是说道:“我得参与。蚩尤已经成魔,如不能尽快将其铲除,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可以回去守卫妖族,也可以继续游历。我们……就此别过吧。”
“我们才来,你就要走了?”桃夭和朱厌首先低落了神色。“不如我们和你一起呢?”
“不必。这是我自己的事。”
应若凝视着应时沉默的背影,眼前的火光也无法温暖照耀她的内心。她一直都明白,总有一天,或早或晚,他会走上他的路。神明自有安排,那么,她的路,她也要自己选择了。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应时听见应若清晰的问话。
“我会先去黄帝那边看看。”
“好。”
“那我走了。”应时最后回眸,笑意温和而平静,银白月光洒落在他眉眼,明亮又深邃。于是,他便这样转身离开了。
应若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远,直到月光也照不见,直到再也看不见。
不必相送,有缘同路,自会相逢。但天涯也眷恋月光,怎能相忘。
“应若姐,你都不挽留一下吗?兴许应时哥就不会走了呢。”
应若终是收回目光,“他有他一定要做的事。战争混乱,我们也该想想自己要做些什么。”
她终究心中还是有些失落难平。哪有哥哥这样对妹妹的?就这样一个人走,把妹妹仍在原地,连头都不回一下。
他拒绝她们同去,无论是出于责任还是保护,既选择独行,那便随他吧。她也明了,他所谓的路,神明的责任与担当。
她们都看过人间烟火,安乐祥和的日子,所以当见到战火纷飞,哀鸿遍野,又怎能无动于衷?
可是,人类自有其生存方式与文明轨迹,她不过是个妖族,她没有理由去干涉人类。妖族如今也有妖王他们守护,她也无需担心。应时是神,他有插手的责任。而她的路在哪呢?
蚩尤开始进攻扩张了,诸多魔族将领所过之处,草木枯死,生机泯灭,大地沦为焦土。
应若及桃夭、朱厌听见了,那是生命在哭泣。顿悟就在一瞬间,她可以做一个守护者,守护土地、守护生命不被魔气伤害。
也就在这一刻,她感应到了,她的本相不死树,叶片繁茂,终成一棵大树的姿态。
原来修行,须得明确自己的道,妖力方能达到最高境界。她的道,一半为在意的人神妖,一半为世间安定。
“一叶枯荣,知见万物,护佑安宁,生生不息。”
护佑法术的力量之下,绿色的木系生机自应若周身蔓延开来,魔气被隔绝在守护结界之外,再被三人尽数击溃。
大地与生灵似有所感,在这片意为守护的结界庇护中,渐渐舒展,仓皇逃离的人们也纷纷停下脚步,回到故土家园,继续生活。
“蚩尤兵分几路,行军极快,我和朱厌去另外几路。”
“小心。”
三人各自分开,即使是这样,也得不分昼夜地与众多魔族战斗,加固结界。
逐鹿之战在即,确保人间的护佑结界无恙后,应若决定回昆仑一趟,召回流离在外的妖,加固妖族的结界。
这一天,应时、桃夭、朱厌也都回来了。
“我同你一起。”三人异口同声。
守护人间的这些时日,她们明白,只有主动出击,降服魔族,妖族与人间的才能真正安定,万物生灵才能长久。
应时笑了,看着三道同样坚定的目光,点头应道:“好。”
四人并肩离开时,望着一众妖族,笑着说:“等我们回来。”
不久后,蚩尤妄图进攻昆仑,以取得妖族的支持,奈何结界牢固,便只留下一部分魔族在此寻找机会,自己带领大部队向北进发了。
逐鹿之战,蚩尤、刑天、夸父、共工……他们要应对诸多魔族,再配合黄帝的进攻。
那一战,历时三年。每一场大大小小的战役,都有无数牺牲。最后的半年里,朱厌因在战争中被魔气伤重,无法自控。以他的妖力,势必会波及甚远。
他发作之时,周围有许多将士和百姓,桃夭在他身边。桃夭以桃木之心凝结全部妖力,抵消了他妖力和魔力的震荡。耀眼的光芒迸发,瞬息之后,周遭一阵轻微的震动,便不见二人踪迹了。
战争,留下最多的是血泪,最来不及的是伤悲。
最后一战之前,应时和应若在一处休息,请画师刻了画像,约定战后来取。
尘沙飞扬的日光里,深秋的风吹来了离别的冷。
应若将一块碧色玉石放入应时手中,“这是我找到的一块玉石,你带着吧。记得回来的时候还给我一个雕刻好的。”
她何尝不想同应时一起,共同面对魔族之首。可是她不能,她有她的战场,那里,还有另一批魔族。
“好。”
应时握紧玉石,好像这样就也能握住命运的方向,可他在心中早已默默地说了无数次—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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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前,她们的目光都是坚定而温柔。转身后,不知是谁先忍不住泪流。
“心之所见,一如尘烟。湮灭。”
应若握剑在手,无数幽绿的光四散开来。所过之处,魔气湮灭,无所遁形。
这一批的魔族消散了,下一批又涌了上来。剑光幽深电转,翻覆之间,一剑一影阻挡住魔族。
天昏地暗,不知时日。妖力渐渐无以为继,她只得勉强凭着身体本能机械地挥剑。伤口渐渐多了起来,未及愈合,又添新伤。
一个踉跄,应若咳出一口血,拼力支撑。正欲挥剑斩下魔族,忽然之间,那魔族消散了。放眼望去,所有的魔族都在同一时刻不见了踪影。
远方有人在振臂高呼着:“蚩尤败了!我们胜了!”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阵不安,魔族怎会顷刻间全部消失?应时!她要去找应时!
可是,应时,他在哪儿呢?尘埃里,有他的战甲吗?云雾里,有他的血泪吗?大风中,有他的声音吗?她触不到、看不到、听不到。
毁天灭地的一切已经结束,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拉开帷幕。
杀阵之中,应时明白,这已是无可挽回之局,蚩尤借人与妖之血脉已成魔神。
几番交锋对撞后,应时以绝对的力量压制住蚩尤,念道:“无念无相,真如虚妄。无妄印。”
应时横剑立于阵眼,神血划过剑身,无妄神印威力大盛。金蓝色光芒万顷,形成一个“印”字,从空中倏然降下,落于蚩尤和应时头顶。无妄神印下,以神之力,万法归寂。
终于,这印、这命运,走向了他看见过的方向。
应时的神情平静从容,而蚩尤感受到魔力的消亡,嗤笑出声:“神魔之力共同消亡,彻底寂灭。你要用自己来封印我?就算这一次,你利用阵法将所有魔气都凝聚在此,你能杀得了这些魔,但下一次,新生的魔早晚会踏平一切。”
“蚩尤,你不过也是有所求,为求部落生存,以战入魔。可你回头看看,你的部落因为魔气,变成了什么样子?”
也许是因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魔气的消散让蚩尤怀念起了从前,魔和神死在一起,倒也无所谓了。
“我潜心修习正道多年,可又有谁能抵挡住魔气呢,它无比霸道强势地侵占了我的所有,我便只能成了魔。”
“灵气也无法压制吗?”
“哈!神明还在想着如何救世吗?不过,你说的是那个树妖吗?
入了魔,便就只能修魔气,谁会违背本能的,去修习与自己相克的法术呢。你们修炼的灵气,每一丝一毫对我们而言都是伤害,都是痛苦折磨。魔气的累积,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除非有强于他数倍的魔族将其体内的魔气尽数吸纳。
树妖当真是个异数,当初自戕,就是不想成魔神吧。成了魔神,一切就再也不能控制了,心中所想,就只剩下侵占。
而成魔神,意味着无论自愿与否,魔气再无法自行消散,只能靠外力化解,否则还会逸散转移。”
“你知道?”
“魔神眼中可窥万魔,自然知晓所有魔族过往。”
“原来如此,我尝到的苦和痛,都不及你的万分之一吧。”应时走了下神,想起应若从前是个小树魔的时候,总是喜欢骗他吃凉瓜。
“看你的样子,怎么,还真的也想渡化我?成了魔神后,我更明白,你救不了我,我也回不了头。这世界,无处不是魔气的来处,却无一处是它的归处。
再者说,就算是我消散了,还会有下一个魔,你这样,不过是枉费。”
“我救不了你,唯有你真正明悟,接受自己的一切,心向正处,才能自救。自始至终,能渡你的,只有你自己。
何况,每一次魔气的消散都是一种削弱。只要更多人心存善意,下一任的魔,便不会再拥有这般无可匹敌的力量。”
蚩尤沉默了许久,往日时光一一浮现。如果可以重新来过,如果没有魔气的侵袭,他是不是也不会落得如此,他是不是会记得他的初衷?
“也好。你无惧无憎,心无杂念,只有纯粹的正念。明明只有你能真正杀死我,但你不杀我,你想让我自渡,留得魂魄不灭,得以转世。”
“为了控制魔气,不如你我订立一个契约。以神之名,新立天道法则—除去魔气的选择权利,把选择权交还于万物生灵,善恶清浊都该是由万物自己选择。
从此便不再有天生的魔和被迫成魔,唯有主动索求才能成魔。
如果魔气是因为不被选择才主动去选择侵占,那么这一次,我来选择魔气。时光漫长,我会以神力化去魔气。但最后,我会留一丝魔气在心中。
若我来日成魔,不伤及无辜,自渡也渡得了其余魔族,那么契约便会成为天道的法则,时刻束缚着魔气的选择。”
“神魔有信,法则有道。”
”神之契约,言出法随。”
36. 南郡有火
最终的杀阵,在外人看来,是应时和蚩尤一齐烟消云散化为虚无。然而,虚妄之印将他们封印于地底深渊的虚空。
虚妄之印,便是任谁都看不见、感知不到的封印,但它的确存在。而封印之内,他们并未消散。
应时看见了,应若的血,和她流在心里的泪。漫天尘沙里,她在找他,她在等他。
那天月正圆,琼花树上红得似火,她只记得一路上满目的红,不知那是琼花的果,亦不知那是琼花的另一种姿态。因为她不在意了,因为,她在意的人没能回来。
她一步一想,神明经历了漫长时光,那么多风雨雷电,他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这一次,就是他不败战绩的终结吗?而那天,他也预见了这样的终结吗?
都说神明陨落,天地变色,山河哀歌。现在看来,是真的。
他努力伸长手臂,却是徒劳。只能,看着,看得他,眼睛很痛。
应时选择了他的命运,他终将成魔的命运。几千年,他用神力于地底深渊化解魔气。虽无法离开,但神识依旧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变迁。
那一战之后,她回了昆仑。伤痕未愈,便开始了赋生。百年时光,她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很偶尔的,会梦见他。她朝他跑去,他却走得更快。她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他走向了光亮的尽头。她好像永远,都抓不住他。
“应时!”她的身体朝前扑去,掌心被石子划破,迷蒙双眼骤然睁开。
“是梦啊。算了。”她垂眸看着慢慢愈合的伤口,唯有那血迹斑驳。太阳再次升起,她也该把他遗忘在梦里。
当她开启赋生之术,他的神识却难以触碰到她,他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走向衰弱,归于沉睡。
他的神识一直陪着她,只是她不知道。
所以,应时的梦境中的一切都是他所经历过的。梦中的心痛,确然是过去的他和当下的他,真真切切的,在心痛。
百年之后,应若并未死去,而是陷入沉睡,只因不死树的赋生之术乃是无差别地赋予万物生机,当然也包括了她自己。只是那一丝生机微小,需要等待千年,才能令她再次醒来。
而这生机,无形之中,也进入了封印,应时及时地保存住了这丝缕墨绿的生命之力。
千年之后,封印力量不再,魔与神的力量都渐趋微弱,这一线的生机,让最后一丝魔气与灵气得以共存,让应时得以维持清明,用最后的一丝神力重塑人身。
只是力量有限,只得和普通人一样,重新长大,须得修行大成才有可能恢复记忆。
因皇宫是龙气最盛之地,利于应时凝神聚气,他便选择将自己化作婴孩,开始了新生。
只是那时,宜妃的孩子药石无医,不幸离世,宜妃整日神智不清,状若疯癫。皇帝见此婴儿与他的孩儿有些相似,便将他交给宜妃抚养,“我们的孩儿还活着,你看!”
“我的孩子!”宜妃似哭似笑。但其实,她知道,这不是她的孩子。她知道,她的孩子不在了,她心中恨意滋长,她要报复。
她记得她是喝了茶陷入昏迷,孩子才会被劫走下毒。她查过了,那茶是来自于章家,她记住了。所以后来,她也都报复了。东隅城的疫病、得道高人的断言、客栈的火、章家姐妹的毒……
无论人、神、妖、魔,都不完美,都有私心,世间因果环环相扣,谁都要为自己的因果和妄念负责。
再次重温过往,二人方才恍然,这并不是他们的前世今生,而一直是他们的第一世。万年来,他们都只是沉睡过、忘记过再醒来。
也因此,他们可以在不太算长的时间里,在修为和道心有所成后,真正的记起从前。而花染和墨悦,才是今生再续前世缘,前世种种,怕是难再记起。
月华清凉,照进眼中盈满的晶莹泪光。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们为对方、为世间所做的,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多、还要深重。
少一步、差一点,他们都不是今时的模样,都没有今日的情缘。他们的命运,早已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了,不可分割,无可阻隔。
“原来,我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个。只是醒着等待,一定很漫长吧。我在等的人,也在等我。”应若想着不禁落下泪来,应时也是眼眶微热,指尖轻柔地抚过她脸颊,将泪拭去,再珍重地拥住应若,在她背后轻抚轻拍。
是失而复得,是久别重逢,是完整归来,是当下感怀。她们都等了太久了,但幸好,她们都等到了。
“别怕。我们都回来了,不会再分开了。”
应若感受着怀抱的温暖,也抬手抱紧了应时的肩背,红着眼睛带着些微的鼻音说道:“那说好了,不许改。就算是……也不会放你走了。”
“嗯,说好了,不放。”
应若好不容易止住眼泪,从应时怀中抬起头,看着他肩头的一小块泪湿的痕迹,颇觉不自在。也许是太久没有哭过,一哭起来,就激动得停不下来。
“从前,我以为你是不爱哭的,原来都是在强撑着坚强。以后,我们在一起,都不用那么累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嗯?”
“嗯嗯。”
“从前做神,只因预见一个自己消散的画面,便以为那就是最终的结果,却不知那只是我未知的此生中一个历程而已,并非终局。瞒着你,是我不够勇敢,是我错了。
从前欠你的解释,往后的时光便都是我的回答。”
“好,那我们就互相原谅了。以后,都要一起。”
应时伸出手,应若便也笑着将手放入应时手掌心,二人同时握紧。这一次,再不会放开了。
二人携手并肩,脚步轻快地走进夜色中。辗转万年,前路仍有荆棘,但在一起,便有无尽的勇气。
“我到现在才想明白,原来你当小树魔的时候,骗了我不少啊!”
“……哪有?诶,现在开始和我算账了!你说说,我骗你什么了?”
“第一个,你说你喜欢吃苦的凉瓜。”
“啊……是,我喜欢啊,我喜欢看你吃苦的凉瓜。我喜欢的比你说的还多了几个字呢,这个不算骗你吧,哈哈哈!”
“小树魔就是嘴硬心软口是心非!”
“应龙神就是花言巧语秋后算账!”
“多般配!”
“那倒是!”
穿过无尽岁月,她们再一次完完整整地拥抱了彼此。
光依旧温暖,风不再刺骨。一早,六人聚在一起。
墨悦闭眼,识海之中,火系灵力的分布形成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火苗,燃烧在大地的各个角落。最旺盛的源头,便是南郡。于是,他们便准备前往火系灵脉之地-南郡。
离开之时,六人悄悄的没有同他们再道别,但余修、施晓和沧漓还是来了。
“多谢你们。”三人再次感激道。
“你们更要感谢的,是你们自己。及时醒悟,不再迷途。我们不过是从旁帮了一把而已。”
“保重。”
路上,花染见应若和应时自然地坐在一起,神情似乎不同往日,好似更亲近了些,便悄悄和墨悦说了起来。墨悦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看了看,也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来没有白白浪费这乞巧节。
应时瞧见他们二人时不时的偷瞄,便道:“有话就说。”
“嘿嘿,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觉得时哥和应若姐更加默契了。”墨悦思索着应该怎样形容才更恰当,“早上你们一同走过来的时候,好像自带一层圣光,晃眼得很。再看这玉佩,都是成双成对。”
应若没忍住,笑出了声,“圣光?阳光还差不多。”
杜嘉毅倒是真的看出了些什么,“我倒觉着,你们二人,都更加明悟通透了。”
“你看看人家的形容!”花染感慨于这恰如其分的描述,手肘轻轻怼了墨悦一下。“就是这种感觉!”
枫崖也在一旁很认真地点头,回想着从前的树魔和龙神,再看看现在的他们,真好啊。
应若目光在花染和墨悦身上掠过,他们二人虽是说着话,手上却都在不自觉地摆弄着腰间的香囊,便也笑着打趣道:“香囊也很漂亮啊。”
“那是自然,我送的,自然是最好的。”花染就是有这个自信,“你送的,就比我的差那么一点儿。”
“你说得对,我还有进步空间,下次送你更好的。”墨悦点头称是。
杜嘉毅和枫崖看着这一对两对的有情人,过了个乞巧节,这氛围更加粉红。而他二人就只得靠着和远在他乡的意中人的回忆,和对未来的畅想聊以慰藉了。他们各自挑着买了些新鲜的物件,寄给远方的人了。
南郡,才是真正的炎炎夏日,风里都是灼热的气息。
城中百姓很多都是苗疆打扮,从头到脚,都是别样的风韵。花染又为这美丽别致的衣衫晃了眼,“入乡随俗,我们也体验一下吧!”
几人在街边摊位上,欣赏着苗疆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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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风采。厚重的刺绣一针一线,蜿蜒的像是连绵的山路。自然万物跃然其间,花鸟虫鱼栩栩如生,蝴蝶翩舞飞扬。银色细丝若隐若现,在日光下闪烁跳跃着光点,神圣而清灵。还有大量的银饰,用以点缀于头顶、颈间、耳畔和腕间,行走间环佩鸣响、清脆婉转。
六人换上苗疆服饰,确实有了身临其境之感,也更能融入其中了。城中百姓步履匆匆,充满着欢欣,向着远处聚集。
“近日似有庆典,我们也去看看吧。”墨悦在这烈日下,也探查不出火系灵气哪出更盛,不如先一同欢度节日。
“今年的芦笙节是黎家长子黎颂主持祭祖。”高台之下,人群之中有人议论着。
“他父亲呢?”
“听说是病了。”
城中的山坡上,祭祖仪式开始了。黎颂肃容走上高台,点燃香烛,摆放供品,诵读祭文,带领众人跪拜行礼。
“他们的先祖,是蚩尤?”墨悦看着那悬挂的画像还有雕刻的石像,无一不彰显着苗疆先祖的威严。
“是啊。他们都是千年前蚩尤率领的九黎族的后裔。”应若似有感慨地说。
“可是,蚩尤最后不是入魔了吗?”花染不解地问,她以为,蚩尤成了魔,他的族人和后代便不会再祭奠他了。
应时看着这千年传承的仪式和满怀崇敬的苗疆人,不知蚩尤转世如何,若他看见,定当为他自渡的选择而感到值得和欣慰吧。
应时感叹:“纵使他做错过一些事,但在族人心中,长久留存的,是他的英勇顽强,带领部落繁荣昌盛,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他们心中,蚩尤一生所为,功绩卓著,成魔不过是一念之差,可以被原谅。而且,先祖永远值得后人敬拜。”
“不忘先祖之德,敬告后辈。”杜嘉毅想着,千万年来,不同的种族,都在感念他们的先祖,这样的坚定和执着,代代相传。
枫崖却是想到了另一边,“那苗疆族人,会有对魔族的崇拜吗?”
“那就要看个人的心念和选择了。”
正说着,祭典过后,百姓盛装打扮一番后,向着芦笙场地奔涌而来。芦笙奏响,载歌载舞,男女老少,欢聚一堂。
直至傍晚,日光西沉,本该烛火掩映的南郡,却未见一丝光亮。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慌乱的百姓跑出家门,互相询问着:“我家中的蜜蜡没法点燃了!”
“我家里也是啊。”
“只能在院子里点了把柴火照亮。”
“芦笙节刚开始,就有这样的事,真是!”
“还请大家稍安勿躁,暂且将就用柴火照明。我会尽快找到问题所在的。”黎颂作为苗疆新一代的族长,安抚着大家。
六人正想去找黎颂详细询问情况,却见他说完话径直向他们一行人走了过来。
“我早已听说过诸位的事迹,你们都是正义之人,在下不才,还请诸位到我府上一叙。”
应时忽然想到了个古老的法术,可暂时地借用放大月光,只是还需墨悦的配合。
“以水引光,以火生光。水火相济,冷暖相宜。”二人蓝红灵力交错,月光霎时间大亮,城中百姓纷纷称奇。
黎府。借着月光,他们围坐在院中。
黎颂将事情的原委道来:“家母去得早,家父几个月前身体忽感不适,如今卧病在床,我便接任了苗疆族长之位。
只是我父亲心中一直有个执念,年岁愈长,愈发的放不下。但他不肯对我说,我也不知这心结该如何解。
只是这烛火不明一事,来得蹊跷。今日拂晓前夕,我父亲他忽然起身烧毁了好些旧物,我听见声响正欲秉烛去看看情况,却怎么也点燃不了这蜜蜡。我以为是我家中蜜蜡的问题,特地着人去买了新的。却不想今日整个城中都出现了这般的怪事。
请诸位前来,便是恳请诸位助我查明真相。”
“这是自然。”他们答应下来。
“你可知,令尊烧毁的物件都有些什么?”应时斟酌问道。
“大多是些画作、信件之类。”黎颂思量道,“我昨日在尚未燃烧殆尽的残余中找到了些。”他说着翻找出帕子,零星的纸片上,是一些潦草的只言片语,无法拼凑完整。
“这个安字。”墨悦仔细地对着月光,看了又看他手中的纸片,“好像是女子的字迹。”
“这笔迹……”应若略微皱眉,是在哪里见过呢?
薪火相传,只争朝夕。
37. 身不由己
“女子?”黎颂似是想起什么,顿了顿,“我幼时曾偷偷听见过母亲与父亲吵架。”
那天,黎颂刚刚满十岁,庆贺过后,他正在院中玩耍,却听得屋中母亲的哭泣。
“黎尚,十年了,你还在惦记她吗?我嫁与你时,说过会给你时间,可是十年了,还不够吗?
今日是颂儿生辰,你却还要在此作画。这些年,你可曾为我画过一幅?”
屋内静了一息,黎尚长叹,却也无从解释,这的确是他的错。
“姚薇,抱歉,我现在为你画一幅吧。”
“不必了,你刚画的这幅画,是个侧影。你曾说我与她侧影相似,这幅画,赠我吧?”
“好。”
听得此事,几人一同去到黎颂母亲的屋中。墙壁上,并未有画,黎颂便在匣中翻找起来。
终于,在一个角落里,一个正红色的长匣内,画卷徐徐展开,只是似有改动涂抹过的痕迹。
画中女子侧首而望,巧笑倩兮,身倚窗前,鬓边还别着一朵蔷薇花。而画的右侧还有一行字:“云随梦去,尚能还否。”
恍然间,她们同时开口:“画中人,是沐云。”
回想起曾经在西原城主府,孟仁妻子沐云的屋中,见过她的笔迹。她写的,是她和孟仁的名字。
再细看这幅画,勾画改动之处在于那朵蔷薇花。
黎颂此时也看出了母亲的手笔,“我母亲最爱蔷薇花。”
几人交换了个只可意会的目光,各自心下了然。“沐云最爱月季,姚薇最爱蔷薇。姚薇这是把月季花改成了蔷薇花。”
“原来如此,是云随孟去的意思。”花染小声自语。
“黎尚是单相思?”墨悦同花染一起小声嘀咕。
花有相似,几笔可改,人却不同,无可替代。即便是相似皮囊,也是两个迥异的灵魂。
黎尚的房门外,黎颂轻轻叩门,“父亲,孩儿带朋友来为您瞧病。”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过后,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
昏暗的屋内,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黎尚撑起身体,半躺在床榻上。
“我这都是老毛病了,就是老啦。”又是几声咳嗽。
黎尚拥有火系力量,墨悦便以火系妖力,问切探灵。火红色的妖力围绕过黎颂周身,墨悦收回手道:“心神不安,忧思过重。”
黎颂听得此言,倒是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是啊。”
看着老人白发苍苍,掩饰不住的疲惫,几人问候过几句,便离开了。
走出几步,见得这屋后种了许多红色的月季花,再一想姚薇院中的蔷薇花,不由唏嘘。
忽然,墨悦以火系妖力灌注于一朵开得最好最艳的月季花。这片月季已经生长多年了,月季花也是火属性,而这一枝显然已经有了灵识,说不定它见证过一些故事。
火系叩问法术下,它的灵识所见,展现在他们眼前。
黎颂与沐云、姚薇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这两片田地,姚薇亲手种下沐云喜爱的月季,沐云种下姚薇喜爱的蔷薇。
而黎颂两边跑,一会儿在这边帮着松土,一会儿在那边帮着浇水,忙得满头大汗,还不忘体贴地为她们倒好水。
“来,都喝点儿水!”阳光下,是三张笑着的脸庞,是她们的无忧时光。
沐云和姚薇都对黎颂心生爱慕,而黎颂心中之人一直只有沐云。
自然地,沐云的及笄礼上,沐云和黎颂互诉衷情,心意相通了。姚薇见她们的喜欢热烈真挚,便将自己的心思小心地藏了起来,无人知晓她的心意。
姚黎两家定亲前夕,西原城的孟仁来了。
一纸婚约沉重地摆在沐家桌案上。那是上一辈定下的婚书,上书,“将沐家嫡长女嫁与孟家嫡长子。”
没多久,这事情便传开了。孟仁诚心求娶沐云,连聘礼都全部备齐,一路带了过来,就摆在沐家门口。
沐家无奈之下,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便也只好罔顾沐云的意愿了。
在家族和人们的议论纷纷中,无形的压力让沐云只想逃离,但她深知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沐云狠下心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再与黎颂见面了。任凭黎颂如何敲门,都会被家中侍卫赶走,他想翻墙,也会被发现。
最后无法,他只得求助于姚薇,请她帮忙带封信进去,表明他心迹不改。
“家族荣辱,我不可能与他私奔的。让他忘了我吧。也替我转告他,把我送他的手帕烧了吧。愿他将来,能与心爱之人共度一生。”
“这是他送我的手帕。”沐云说着,最后看了一眼那方绣着她名字的帕子,便将它扔进了火焰,看着火苗渐渐将它燃烧吞噬,化成灰烬,一如他们之间的感情,终归尘土。
在这期间,沐云的妹妹沐月和孟仁的侍卫走到了一起。所以最后,姐妹二人都随着孟仁的队伍离开了故土,去往西原城。
看过这段往事,几人不由想到沐云的病故。她们姐妹二人自从离开故土,便再也没能回来过,而沐家长辈,在几年前皆已故去了。也不知她们是何等心情,是否后悔过。
应若忽然想到一事,“令尊是几月前忽然病倒的?”
几个月前,大概也是沐云病故的时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所谓巧合,大多是有意为之或是因果相连。
“是。一夜之间,尽数白头,自此卧病。”
应时瞬间明白了应若的意思,便问道:“听闻苗疆一族有秘术,你身为新任族长,不晓得吗?”
哪知黎颂却摇头叹息,“可惜我能力不足,父亲说我没有那个天赋。且苗疆之术容易误入歧途,便算了。”
杜嘉毅追问道:“苗疆之术,总该有传承吧,不然遗失了多可惜?”
“苗疆秘术的传承,极为隐秘,非继承者不得而知。究竟传给了谁,外人不会知道。”
黎颂又回忆道,“不过我父亲那一辈的人之中,他是族长,沐家家主沐阳是长老,应当也会一些才是。只是,沐家已经不在了。”
回到客栈,几人又仔细回想着月季花灵所见之景。那时的沐家家主、沐云、沐月并未用什么术法。又或是,他们使用的术法,没有让一个小花灵见到。
花染已经被各种可能的问题绕晕了,“黎家、沐家将秘术传承给了谁?黎家和烛火不燃的关联?沐云和黎颂之间还有什么……太多了吧!”
她又看向墨悦,眼里带上了一丝希冀,“这里是火系灵脉之地,你有什么能确定的吗?”
虽然事情还是未有头绪,但墨悦很是配合地扬起一点笑意道:“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他适时地停顿一下,看着花染急切求知的双眼,心情也好了许多。“黎颂的的确确就是个普通修行者,年岁已高,没有灵力了。”
“第二件可以确定的事:现今看来,南郡也没有魔气。”应时补充道。
“第三件:这次,没有章家的茶了。”杜嘉毅手中端着一盏茶,那是苗疆产的茶。
“第四件。”枫崖平铺直叙地说出:“魔族的傀儡术,源自苗疆。”
“第五件:蝴蝶是苗疆的图腾,我们在西原城见过的焰蝶,也来自苗疆。”应若也道,“今日祭礼,他们的衣服上绣的都是蝴蝶纹。黎颂作为族长,衣服上绣的就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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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的蓝色焰蝶。”
“既然苗疆也有焰蝶,那岂不是也可能会有空间结界!”花染震惊地抬头。
“可是这样一来,问题更多了,焰蝶、沐云?这些都还不能解答我们的疑惑啊!”花染又垂头趴伏回案上。
“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用太着急。好好睡一觉,现下时机未到,说不定明天就有头绪了。”应若拍了拍花染因为纠结而攥紧的手。
“应若姐,还得是你,心态真好。好,我去睡觉啦!”花染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恢复了神采,跑跳着离开了。
“应若姐,她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墨悦在一边有些不是滋味,“怎么就不听我的呢?”说着,他便去追花染了。
“可能是习惯了吧。”应时倒是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应若也很赞同这个答案。
应若和应时笑着看他们一起走远,想起那些年,他俩都没少让她和应时教法术,应该是听习惯了。
应若和应时也起身走到外面,应时看她眉目舒展,便道:“已经想到办法了吧,我们一起说说看。”
“木火。”又是异口同声,心有灵犀。
“想到了,刚刚怎么不说?”应时笑意盈然。
“你为什么不说,我便是为什么。”应若也微微偏头,笑着。
“给他们一些成长空间,相信他们,也能想到的。不过你刚刚皱眉的样子,装得还像是那么回事。”
“还不是和你一样,活的久,心态好。但还不能让他们觉得太轻松,也不好演啊。”应时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真的,之前没恢复记忆的时候,恢复灵脉、对付魔族,你多少还是紧张的吧?”
“没有。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紧张。”应时认真地牵过应若的手,“我只紧张你。”
“别转移话题。”应若盯住应时的双眼。他们二人如今已明悟道心,轻松自在了。虽然没细说最后的成魔化魔,但他们知道,无论结果如何,过程如何,彼此都能心如止水地平静面对了。
“我是认真的,过去、现在、将来,我只紧张你。”应时也是第一次说这样直白的话,这会儿是真的显得有些紧张了。
“还有,白日里没来得及说,你穿苗疆衣裙,也很好看。”
应若听进这番话,心中也有些不不好意思,交握的手心热意更浓。但看应时有些局促的样子,略一犹豫,也说出了心里的称赞。
“你也很好看,一直很好看。”
应若说完,也还是有些不适应,只得也转移话题。
“你以前,也没这么爱说话。”应若语义含糊,脸色有些微的红。
“就是因为之前说得少了,太含蓄,你才不开窍。现在多说一些,也都是情之所至。虽说你我心意相通,但说出来,感觉又不一样。”
应时此时渐渐地适应了,直接说出心中所想,也没有那么难。
应若的思绪不禁飘回从前,有很多次,应时专注地看着她,而待她回望,却只见他微微移开的目光。她那时也不甚在意,只是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应时这样说,她便信了,也不再问了。毕竟是龙神,想法或是举动有什么不同都可以理解。或许,成了神,有了责任,知晓了结束,所以,宁愿没有开始。
偶有云层遮住了月光,萤火虫星星点点飞舞着,仲夏夜如梦似幻。
“喔。是有些不同,但都好。”应若晃了晃他们牵着的手,“晚安啦。”
夏日的清晨,阳光已然热烈。
花染和墨悦神采飞扬地小跑过来,“有办法了!”
“好!”
有人身不由己,有人心安自在。
38. 心中烛火
再次来到黎府,黎颂前来相迎。
行至那片月季花前,应若和墨悦共同念起引灵之诀。
“以木之温,以火隐伏,相形相生,以引火灵。”
绿色的木系灵力覆盖了这片土地,红色的火系灵力也在相生的力量下更加耀眼。
花染和墨悦想到的方法,便是融合木系和火系灵力,引出个相对强大的火系妖族。再用问灵之术,便可知晓蜡烛之事。其余几人也很是赞同。
只是,当一只蓝色的焰蝶自黎颂紧闭的门扉中翩飞而至,她们有些意料之外,也有些意料之中。
黎颂虽未得传承,却也大致知晓苗疆的秘术。他不愿相信,他的父亲竟是在他的屋门前布下了空间结界。为什么?父亲他又在做什么?
黎颂一时愤慨,大步上前就要推开门,门却自里面打开了。
黎尚的声音依旧沙哑无力,言下之意却让人心惊。
“既然都在,便入阵来吧。黎颂,也让我看看你的选择。”
话落,风云色变。应若和应时虽有余力,却没有抵抗,顺从地一起入得阵中。
云雾缭绕中,他们面前,有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路,还有高耸无边的墙,一眼望不尽深处。
无尽的风雨雷电之势,和着黎尚的声音。“提醒你们,每条路,一旦选择,便无法回头。”
“这空间结界内还有这样的大阵,真是瞧得起我们!”花染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亲儿子也带到阵里,真是够狠心。
“若是你不在阵中,他都不会出言提醒吧。”杜嘉毅看黎颂神情低落,出言安慰。
“像是迷宫?”应时望向半空,若隐若现的有红色的灯笼悬浮着,只是灯芯还未点亮。
“须得小心。”应若提醒道。“看来这烛火,是受他控制的。”
墨悦正想用火系法术探路,却发觉他无法使用妖力,这里更是灵气全无。
“怎会这样?”
在这阵里,他们没有分别,都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路,却会因选择而各异。
“那我们要一起走吗?”枫崖问道。
“那是自然!只是走那条路呢?”花染来回看着这些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的路,游移不定。
“黎颂,你来选吧。”应时想着,既然黎尚要看黎颂的选择,那便由黎颂来选。
在好几双眼睛的注视中,黎颂选择的方法简单实用,只见他闭上双眼,开始原地转圈。
“呃,这……能行吗?”墨悦难得被噎住一般。
“行!吧?”
几圈过后,黎颂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
一堵墙。
“敢问路在何方?”应若偏头掩下笑意。
应时轻咳一声,“黎颂,睁开眼吧,你指的这个方向没有路。”
黎颂使劲摇了摇头,睁眼看向那墙面。
“怎会如此!”
正要闭上眼再转一次,墨悦却及时扶住了他。
“说好了的,指到哪是哪。墙怎么了,推到了也能走出条路来。”
花染惊异地回头看向墨悦,顿觉说出这番话的他形象高大了许多。
“好!”她立刻举手支持。
枫崖听了,径直走到墙边,用手试探地推了推,好像并不难。
七人一起,那墙很轻易地就被推到了,而墙的后面,竟真的有条路。
“这路选的好啊,看来不能被这墙给迷惑了。路是我们自己选的,也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走到哪里都有路。”墨悦拍了拍黎颂的肩膀。
“墨悦,怎么你今日说话这么不一样呢。”杜嘉毅打趣地上下打量着墨悦。
“可能是火系灵力充足,我也有所感悟吧,哈哈哈!”墨悦也对自己的进步感到满意。
言语间,几人一路向前走。正疑惑着没有事情发生,他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岔路口处,悬浮着的灯笼,亮了。光芒大亮瞬间,他们被分开,皆是孤身一人站在岔路口,不见其他人。
应若倒不怎么担心,除了灯笼的光亮了些,其余的看似风平浪静。她便也不急,在原地等着吧。一个父亲,总不至于不给亲子一个选择的机会。
应时这边也是一面观察,一面等,毕竟说了要黎颂来选。
花染和墨悦则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畏光芒,直视灯笼。研究一下能不能学一学,以后自己也做个灯笼,好看又实用。
杜嘉毅和枫崖分明性情相差许多,却不约而同选择了席地而坐,闭目养神起来。
黎颂这边,还是按照刚才的方法—转圈。这一次,他选到了左边。可是,要怎么告诉他们呢?
他左右望了望,试着用最简单的方式,大喊一声:“左边!”
然而,其余几人听见的是—右边。墨悦立刻也跟着喊了一句:“是右边吗?”
他听见大家的回答,除了黎颂,全部都是—“是。”
他们各自厘清了思绪,做出了选择。选好的瞬间,灯笼的光,熄灭,他们站在了各自选择的路上。
这一次的选择结果,应若、应时和黎颂在左边的路上,其余四人都在右边的路上。
黎颂很是意外,不过还好,有应若和应时在,他也很快明白过来,他刚刚听到的话,都是相反的。大家听到他说的话,也是相反的。
“问话的人,听到的都是反的答案。大家听到的他的话,也是相反的。”墨悦这边,思绪也清晰了。耳听为虚,颠倒乾坤。
但黎颂有些不能理解,“这样选择的意义是什么,后面不会还要我一直选吧?”
“我猜,这阵最终会把我们全部分开。行路不难,应是心智的磨难。”黎颂没有经历过这些,应时想,这或许也是一次考验,每个人都得走上自己的路。苗疆秘术,凡人之躯,若欲承其事,必得苦其志。
另一边,墨悦见路上没有阻碍,也放松下来揣测道,“没准儿就像我们之前入过的阵一样,只要相信自己,不被动摇,就不会有事。”
“刚刚是灯笼亮了,我们才被分开做选择,有办法让灯笼熄灭吗?”花染望着前方不远处,那里,灯笼又出现了。
墨悦闻言努力地伸长手臂向上跳了一下,目测,是绝对够不到灯笼的。
“无妨,跟着自己的心走。”杜嘉毅和枫崖走在花染和墨悦身后,也不急于一时。看花染和墨悦这么想弄清楚一切,精神可嘉。
应若三人也走到了第二个灯笼下方,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盏灯笼虽与之前那盏外观相同,但好像比那盏稍稍小一些。亮起的瞬间,它的光也不如方才刺眼。
下一刻,他们果然又各自分开了。这一次,他们面前有七条路。黎颂再度转圈选定一条路,再度喊道,“右边第一条!”
“第一条—”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黎颂再次大声喊道:“右边第一条路,听见了吗?”
“见了吗—”
回答他的,除了回声,一片寂静,还有那好似正在靠近的灯笼。
黎颂明白,这是新的考验了,只能依靠自己,他要走他选择的路。
走着走着,黎颂看见应若和应时迎面而来,他心中很是惊喜。
然而他们走近,却对他说:“这个阵法其实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生门,一条通往死门。你所在的路是通往死亡的,得去到另一条路上。你转身,跟着我们的方向,就能走到生门。”
黎颂却觉得有哪里不对,脚下悄悄移动,口中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生门和死门所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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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黎颂正要跑开,却见二人各自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袭向他门面。
黎颂便明白了,这一定不是他们本人。但他没有兵器在手,只得被迫左右闪躲起来,可他二人攻势愈发猛烈,他一个闪避不及摔倒在地。
被地上的尘土呛了一口,他灵机一动,起身时重重地铲起一片沙尘,在他们闭眼遮挡的瞬间,黎颂快速地向前跑,直到再也看不见。
黎颂大口地喘着气,感慨还好自己从小身体好,跑得快。还未待再休息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他父亲和母亲的身影。
他们二人仿佛身受重伤侧躺在地上,都伸出手向着地上二人中间的一个盒子。
黎颂上前拿过盒子打开,里面有一面镜子,上面放着一枚药丸。黎尚和姚薇都不住对他说着:“颂儿,救我!”
姚薇更是声泪俱下,“颂儿,母亲好想你。”
这是只能救一个的选择吗?黎颂在心里问自己。
父亲与母亲与他皆有生养之恩,在他心中同样重要。即便父母之间有隔阂、有恩怨,但那是他们的事情。而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
于是,他将药丸掰成两半,放入父母手中。他们吃下药,笑了。这时,镜子里投影出的灯笼的光,熄灭了。
想来,方才应若和应时的匕首,也是折射了出了灯笼,只是他应对得吃力,没能察觉。
应若随意选了最左边的路,踏上一步,却发觉应时就在她身侧同行,应时好像也很惊讶。走了一会儿,应时忽然说起:“我觉着黎颂应当就是阵眼,我们得找到他,才能出阵。”
应若莫名一笑,“哦?找到他之后,怎样出阵呢?”
“自然是杀了他。”
“那要怎么找?”
“牵着我的手,我带你去找。”应时见应若迟迟不应,就要来抓应若的手,应若敏捷地后退一步,遗憾似的摇了摇头。
“学得太不像了。”她出手拽下应时腰间的玉佩,那玉佩上不是龙和树,而是一个灯笼。
应时身影消失,玉佩上的灯笼中央,烛火也变成了熄灭的样子。
“啧,话都说不清楚,分明灯笼才是阵眼。”
应时选择的也是左边的第一条路,踏上的瞬间,应若笑着向他望来,继而挽上了他的手臂。
应时立刻整理衣袖,像是要拂去尘土一样,挣脱了她的手。
“哥哥,怎么了?不喜欢我这样吗?”那声音娇媚,眼波潋滟,怎么看怎么别扭。
应时侧过头,一眼都看不下去,只觉得这是亵渎。
“既然哥哥不喜欢我,那我走便是了。”
隐隐的啜泣声远去了,应时松了口气继续前行,却又见一个应若静静立在不远处。
应若见到他,微微地笑了,“看来我们还是有些默契的。”
应时没回答,只是先同她并肩而行。
应若余光扫过他平静无波的面庞,开口问:“这些日子,我在人间也看过不少话本。那上面说,外表越是稳重的男子,内心越是不安。你也是吗?”
她停了一瞬,又问道:“就比如,你是真的不喜欢我,叫你哥哥吗?”
应时闭眼,突然出手,竟是直接捏碎了她的玉佩。
“你不是她,我自然不会喜欢你的任何。”
手中玉碎,灯笼不再,应若便也消失了。应时叹了口气,怎么给他的考验,这么无趣。
应时抬头向前走,应若又出现在他身侧。这一次,她双手背在身后,眼神看向前方,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
应时一时间有些犹豫,这应当是真的应若,但他也还是谨慎地没有言语。
忽的,应若快走一步,挡在他身前,直视应时的双眼,“真的不喜欢?”
心中烛火,为谁明灭。
39. 蜡炬成灰
虽然阵中所有皆是为了迷惑,但应若真的开始反思起来,从前都是以朋友、兄妹的关系相处,多少都恪守些规矩。如今有了新的身份,她是不是应该更热情主动一些?
应时仔仔细细细地望着应若,终于确定,眼前人是心上人。他抬手轻抚应若鬓边的发丝,“我只心悦你,无论怎样的你。”只愿她自在随心。无论怎样的她,都时刻牵系着他的心神。
二人选择的是同一条路,只是进入的时间先后不同,应若略早一步。因此,刚刚应时经历的一切,应若都看在眼里,只因有结界阻挡,不能上前。
听得应时的心迹,应若便也不再纠结了,顺其自然吧。不过,她也很想说些什么。
她点点头,转身留下一句,”我也心悦你,也望你随心。”
“好。”
应时笑着大步向前,牵住了应若的手,一起向前。
花染、墨悦、杜嘉毅和枫崖却是都选择了中间的那条路。四人一同走着,再次来到一个灯笼下方。
明亮的光将他们分开,他们的耳旁,响起了声音:“在你们四个人中,选择一个人放弃。最终,票数最多的人会被放弃,剩下的人便可顺利通过。”
话落,纸笔已经备好,就在他们眼前。
“自作聪明。”花染不屑地冷哼,墨悦也是提笔就写,杜嘉毅神色不变,枫崖也无可犹豫。
写好后,光芒隐去,四人又重新聚到一起,眼中充满信任。他们虽然各自分开,却都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平票便能一起通过。
“黎尚也太不相信我们了。”
四人沿着路走着,墨悦忽然觉得这路有些奇怪,只在身前延伸,身后是一片黑暗。“我们要是真的往回走,会怎样?”
“试试?要是这样一直走下去,还会遇见一个又一个灯笼,什么时候是个头?”花染觉得可行。
“可以,但你们觉不觉得,我们看见过的的灯笼,忽大忽小的?”杜嘉毅问道。
“是不一样。”枫崖确定地说。“往回走可以。回头没有路,也不算回头路吧?”
“我们一路走的,虽然弯弯曲曲,但从开始算起,大概是先向东北,再向西北,再向西南。但这并没有什么规律。”墨悦摊手,“来吧,转身向后,没准儿有新发现!”
四人一起转身,走入黑暗。黑暗之中,没有深渊。他们的脚下,仍然是坚实的大地。光亮起的瞬间,他们竟然看见应若和应时,携手同行而来。
终于再相遇,六人都很是开心。只是眼下,他们走的是两个方向,迎面相对而来。他们各自,只能看见各自前方的路,身后,还是一片黑暗。
“我们应该选择哪个方向继续走呢?”花染一见到应若和应时,便安下心来,不愿再思考了。
“和我们一道向前吧。”应时开口,指向他的前方。
“好。”墨悦迟疑了片刻,还是先答应了下来。他本想看情况再做打算,却不想,就在他回应的瞬间,周围的人影消失不见,只留他独自悬浮于一片黑暗之中,看不清方向,听不见回响,触不到边际。
眨眼的功夫,路上便只余下了三人,墨悦、应时、应若都不见了。
“可恶!又是圈套!”花染气得使劲跺脚。
这古怪的阵里,说的每一句话,都算数,不能随意应答。
“墨悦!”他们呼喊着,却始终没有回答。几人都有些自责,却还是要继续前行,才能找到破阵的方法。
应若、应时、黎颂好像都听见了这喊声,可是在哪呢?
应时和应若回想着走过的路,大致是四个方向,向西南、东南、东北、西北,前面两段路短一些,第三段长一些,现在的方向是第四段,按理应当长一些。
“我们快些走,也许就快能遇见了。”
花染、杜嘉毅和枫崖继续大步走着,走了一会儿,花染忽然疑惑,“这路怎么好像有点儿熟悉,我们是不是和回头之前,走得是相反的方向?”
“没错,现在是在向东北,之前是向着西南。”杜嘉毅肯定道。
“怎么都没有灯笼了?”枫崖左看右看。
就在这时,他们再次看见,应若和应时正向她们走过来。这一次,他们直觉,应该是真实的。
但这次,他们三人都都没动,也没有言语,没有表情,而是仔细观察着。
应若和应时走近,看见三人眼中的警惕,和不见了的墨悦,大致猜测到了他们之前的经历。
还没等他们说上话,两个黎颂出现了。
“我们终于重聚了!”两个黎颂的神态、语气一模一样。说完之后,二人互相怒目而视,“你!”
“既然分不清楚,就一起走吧。”应时说道。
“好。”左边的黎颂马上回应,而右边的没有说话。
“是左边的。”花染立刻道。黎颂和应时应若都没有消失,这一次,他们是真实的没错。
几人连忙朝着右边的黎颂跑过去,可那个黎颂见他们人多势众,便仓促消失了。
“墨悦呢?”
“答应了一个好,就消失了。”枫崖的声音有些沉重。
“不过既然我们又重聚了,应该就离走出去不远了!”黎颂目光坚定。
走过的路诚然无法更改,但峰回路转,错过的风景,擦肩而过的人,或许有一天,会再见。
六人走过稍短一些的东南、西南方向的路,恍惚间觉得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这样的大阵中,我们的力量,不会凭空出现或者消失。它既有来处,就该有去处。”应时将自己的想法道来。
“我们在对抗的,很可能就是我们自己的灵力,是我们的灵力在维系着阵法运转。找回灵力,就能破阵了。”
应若拿出之前从另一个应时身上扯下来的玉佩,“现下阵中力量是平衡的,既然烛火明灭至关重要,我们就来打破这个平衡。有变化,才有突破。”应若将玉佩递给应时。
“说不定,墨悦被带走,也是为增强烛火之力。”杜嘉毅有所感悟。
应时点头,而后用力一掷,玉佩穿破灯笼罩,在翻倒了灯芯的蜡烛后,也碎裂了。而就在这时,他们的对面,出现了和他们完全相同的六个人,只是这六人的手上,蓄积着一团团灵气,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灵气。
只除了黎颂对面的没有,因为他就是个普通人,没有灵气。他们要以凡人之躯,去对抗拥有力量的另一个自己。
“只有我,能战胜我自己!”花染给自己打气,就要冲上去,却被黎颂伸手拦了下来。
“这一次,我最有希望,让我先去会会!”黎颂说罢,信心十足地第一个冲了上去,和对面的自己战在了一起。一招一式,力道十足,带出道道劲风。
奇怪的是,其他五几人没有动作,他们对面的人也没有攻击他们,只是站着。
“这是在给我们时间思考吗?”花染嘴角僵硬地挤出一个微笑。看见对面的自己也这样笑了,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凉,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有哪里不一样呢?”杜嘉毅低声自语。“黎颂本人不闪不避,直接攻击要害,只攻不守,而另一个不得不防守。”
“看起来,黎颂的攻击能给对面造成很大伤害。”眼见黎颂的攻击让对面的那个连连后退,应若欣慰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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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会不会,只要我们有信心,就能打得过?”花染双手握拳,也迎了过去,不惧灵力的攻击。
一边打还有空闲一边喊着:“真的没事儿,灵力打在我身上,也没让我受很重的伤,实际上比的还是拳脚功夫!”
“我们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战胜自己,有坚定的信念,就不难!”杜嘉毅和枫崖也一同冲了上去。
打了一会儿,对面的人见他们力有不敌,便从纷纷拿出武器来。那一把把匕首,真正的给对战的四人造成了伤害。
应时和应若对视一眼,也加入了其中,并朝着他们喊道:“抢匕首!”
于是,所有人都加入了这场混战之中。应时和应若在对面的自己刺过来的时候没有动,默契非常地闪身互换,应若攻击另一个应时,应时攻击另一个应若。对面的二人猝不及防之下,匕首被打落,应时和应若拾起匕首,战局形势瞬间大变。
而那二人见势不好,竟是直接消失了。很快,其余四人也都夺下匕首,那对面的四人也接连消失了。
在这瞬间,他们身上被匕首刺伤的血痕也消失了,战斗时受的伤也都不痛了。
杜嘉毅和枫崖仔细观察着手中的匕首,寒芒深处,有一盏灯笼,一点烛光。二人将匕首并排放在一起,那火光的位置好似有些偏差。
“匕首反射了灯烛的力量,所以那些人的力量才会增强。”花染也看出了门道。
“没错,灯笼在哪我们看不见,但从他们的匕首中,可以窥得。”应时转动着匕首,其中的烛光也随之移动变化。
六人围在一起,终于确定了烛火的方位,只是并没有直接通往那里的路。
“没关系,总能绕过去的!”花染抬步便走。
“边走边找也不错。”杜嘉毅和枫崖也跟了上去。
“救人心切。”黎颂倒是看出来花染心中的迫切。
“你们走过的都有哪些方位?”应若问道。
“东北、西北、西南、东北,然后就遇到你们了。”
“是前两段稍短,后两段稍长吗?”
“没错。你们呢?”
“西南、东南、东北、西北。”
听得花染的回答,应若和应时在识海中勾勒出他们走过的路线,前三段恰好都是与她和应时走过的方向相反。
“这形状……”几人同时惊呼:“太极图?”
他们走的路都是弧形,而那两盏灯笼的位置,便是其中黑白两点所在,所以走在不同的位置,才会看起来大小不一。
“你们还少走了一段。”应若说着,“我们去把太极图的边缘线走完整吧。”
走过完整的太极图,霎时间另一盏灯笼光芒大作,而墨悦悬浮于半空之中,灯笼之下。忽然之间,墨悦睁开眼,落于地面。
大阵开始震颤,沙石滚滚。
他们感觉到,他们的灵力在逐渐回归,便展开守护结界。片刻后,沙石不见,他们回到了黎尚院中。
“没事吧?”花染大步上前,紧握墨悦双手,目光透着紧张。
“无事。只是被困在黑暗中而已。”墨悦回握住花染的手,轻声安慰着。
黎尚立于门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后继有人,我可以放心了。此乃苗疆试炼阵法太极图阵,阵中之事,如有冒犯,还请诸位见谅。而这焰蝶,是苗疆术法传承的守护灵蝶。
我在阵中借用你们的力量,唤醒烛火之灵。才知晓,烛火不明,可以说是因我而起。”他回想起在阵中所见,将重新燃起的蜡烛交给他们。
墨悦的火系叩灵之术之下,烛火之灵,烛泪滚烫。
蜡炬成灰,一言一泪。
40. 燎原之势
烛火通明的屋中,黎尚在专心作画,画中之人千姿百态,画之中物栩栩如生。他将画卷平铺于桌案,似是有些困倦,便向靠着椅子,睡着了。
静谧的屋中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烛火噼啪声,那烛火竟是无风自动,火苗偏向于桌案一方,蓝色的焰心似是在专注凝视着桌上的画。
那画好似也轻轻的卷动了一下,有什么悄然之间从画中走了出来。她身形如蝉翼,薄薄一片,俨然是黎尚刚刚画出的女子模样。而桌案画卷上,只余一片空白。
画中之人已然被赋予了灵气,成了画灵,在桌上动了起来,也倾身去瞧那烛火。那烛火却似乎是害怕伤到她一样,倏然向后倾倒。
画灵千变万化,因为作画之人赋予她了灵气。只是刚刚成形,也无法言语,维持不了多久,便得回到画中去,潜心修行。
烛火灵见她不多时便回去了,也静下心来修炼,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修得人形,便能与画灵长久相伴。便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明明互相欣赏,却被迫只能远离,生生不得触碰。
很多个夜晚,在黎尚熟睡时,烛火灵与画灵静静相伴,他们只能在夜晚偷偷相见。蜡油是烛火的心泪,温暖灼热又归于冷寂,而画灵也常常望着烛火出神。
做画的人耗尽心血画了几十年,他们便也以灵相伴了几十年。不言不语,相望相惜。
姚薇曾劝黎尚放下过往,销毁这些画。毕竟,那位已另嫁他人。那时的黎尚无法放下,口中答应着,私下里却用焰蝶做了一个隐秘的空间结界,用以存放那些书画。
几十年过去,黎尚画到最后,从满是不甘和遗憾,终归于释然。听闻沐云离世后,黎尚灵力消散,一病不起。
他不想这不为人知的感情被人知晓,过去的事情,是时候归于尘土了。一个夜晚,他用蜡烛点燃了所有的画卷和书信。
“画中圆满,你半遮面,月朦胧云似雾,缭绕心间。一笔未完,一缕浸染,一回首一顾盼,吟诗侧畔。画中圆满,纸上终觉浅淡,愿安然……”
那是他为她写下的无数词句,也画过的无数回忆。那余烬中的“安”字,便是她誊写的句子。
至此,终了。
黎尚不知道,他拿起的、触碰到的,是两个满是伤痕的灵魂。画灵在这一刻,终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到了烛火灵炽热的温度和滚烫的心声。
烛火点燃了纸张,璀璨的灵魂永远离去,嘶哑的尖叫无法被听见。
烛火之灵颤抖着,不能承受自己竟然将画灵燃烧殆尽的结果,它自行散尽力量,烛火不再明。
“父亲,那画灵再也无法回来了吗?”黎颂上前扶住父亲的手臂。
“画灵的这一世结束了,只有等待新生了。”黎颂也为这阴差阳错感到伤怀。如果他还有灵力,必然可以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不会生生毁了两个生灵。
“烛火灵说,他会等。到时候,他一定已经修出人形了。”墨悦听见了。
黎颂颔首,悠悠讲道:“傀儡术、灵言之术、焰蝶的空间之术皆是苗疆秘法,只是得到传承的人通常会在习至大成或是年岁渐长后,才会寻找下一位继承者。
在我这一代,苗疆秘术只传与我与沐家家主。我会将秘术传承与黎颂,但沐家的传承到了何处,尚且不得而知……”
这个夜晚,星星点点的光渐次亮起,烛火再燃。千家万户,都笼罩在这温暖的光晕中。
黎颂自阵中通过了试炼,也开始修习苗疆秘术。苗疆秘术,身无灵力也可修习,不过是要更加辛苦一些。
解决了一桩大事,街上尽是和乐的景象。
六人走入一家酒楼,热气与鲜香扑面而来。
“苗疆美味,听说别有一番滋味。”墨悦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酸汤鱼,鱼肉片片滑嫩,酸辣鲜美!”花染吃得很开心,又盛了一碗。
应若也点了点头,不及言语,自己又盛了一些,也给应时盛了一碗。杜嘉毅和枫崖也是埋头于饭菜,吃饱了再说其他。
“我更喜欢糍粑。”墨悦嘴里不停地咀嚼着,还不忘问道:“时哥,黎颂为何只单独称赞你和应若姐?我们差在哪里了?还是他看出你们的不凡身世了?”
出阵时,黎颂曾言,“二位心智非比寻常,老夫自愧不如。有二位在,是天下之幸。”
在他心中,这二人,比传闻中更加斐然。入阵时,应若和应时感知到黎颂的试探之意,便没有与之对抗强行破局,因为那样难免会伤到布阵者。
阵中也是不慌不忙,对他人稍加引导,以期成长。最后的对战,因为他二人并无想要战胜自己的欲望,所以他们对面的两人才会静立不动。只是因为要让大家都有所历练,却又不太过伤及身体,才速战速决了。以不变应万变,又能随机应变,动静相宜。
“也许是我们更加随心,完全地接纳自己。至于上古的事情,他应当不知晓。”应时喝了些汤,又给应若夹了块糍粑。
“不然,他也应当能看得出,他儿子的灵魂曾经是谁。”应时暗自思忖。
“火系的守护者会是谁?”枫崖吃饱了,心满意足,也开始说起来了。
“我猜黎尚。”这是墨悦。
“黎颂。”这是杜嘉毅和枫崖。
“烛火灵。”这是花染。
四人说完,四双眼睛期待地看向应若和应时,想要提前知晓答案,他们一定感知到了是谁。
应若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天机不可泄露。”
应时也是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说道:“今夜烛火通明,秩序恢复,明日便可知晓了。”
酒足饭饱,他们便各自分开漫步了。
应若和应时并肩而行,就像从前没有战争,没有苦难的时候一样,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对新鲜的事物充满好奇,心怀向往,从容坦荡。
应若想着黎颂在阵中的坚定勇敢,目光望着点点的暖光,思绪又飘回到从前。
“这命运,这因果,着实有趣。黄帝转世成了黎颂,敬拜蚩尤。面容虽有了些不同,但性情倒还是相似。”
“是啊。黄帝和蚩尤虽然对立,但最初都是视彼此为值得敬重的对手。”应时也是一笑,“不过,太子李承是不是,蚩尤的转世?”
应若有些惊讶地侧首看向应时,“你怎么知道?”
“猜的,我也是刚刚想到。”应时略微挑了下眉,“黄帝都敬拜蚩尤了,蚩尤也得敬拜黄帝,这才平衡吧?”
“有道理啊。”应若笑出声来,“太子李承不仅敬拜黄帝,还要敬拜你我呢。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何对上古传说这样感兴趣。
那次他追问我上古之事的时候,我是在替他感到尴尬,在一群前世的对头面前,表达对他们的喜爱。”应若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才叫做真正的感同身受。”应时也笑道。
相视而笑过后,应若略微偏开目光。“太子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并未立刻救他,其实也是有这个原因在的。我犹豫过。”
“我知道。”应时环住应若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应若也偏头依靠在他肩上。
月光与烛光,交相辉映。
晨光暖融,花染、墨悦、杜嘉毅和枫崖四人早早就等在客栈门口,迫不及待地要去证实,看看是谁猜对了火系灵脉的守护者。
一股熟悉的火系力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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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靠近了,再一抬眼,是黎颂走了过来。
杜嘉毅和枫崖眼神一动,“我俩猜对了!”花染和墨悦则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黎颂看着他们的神情,奇怪地问。
“打赌输了。”花染和墨悦同声道。
黎颂爽朗地笑了笑,“没押我!”大家一齐笑开。
“不过,不止我一个。”黎颂卖起了关子。“再给你们一个机会。”
“令尊。”这回,这四人倒是整齐划一。
“错了。”黎颂从衣袖中拿出一截蜡烛晃了晃。
“那我也算猜对了!”花染一拍手,高兴地笑了起来。
“走吧,去我家。我和烛火灵会一起合力开启火系灵脉。”黎颂意气风发。
“不知为何,总觉得与你们意气相投,与你们相处如同故友一般自在,相见恨晚。”
应若和应时听得一笑,了然颔首。“有你帮忙,火系灵脉,的确算是顺利。”
“我也觉得!”墨悦走着,抬手揽上黎颂肩头。
“说不定,是前世挚友呢。”花染也觉得和黎颂的相处自然融洽。
黎府,月季花丛前,焰蝶翩然其间,黎颂秉烛而立。
“以我心念,以火之势,星火燃起,安宁无别。”
烛光燃起,黎颂的正念之力与烛火的火系灵力交织,火红的力量汇入灵脉,再从中激荡而出,蔓延至天地间,火灵脉恢复了。
火燃烧一切,炽烈的光和热,消除邪恶,护佑安宁。
“我们一起去跳芦笙舞吧!”黎颂邀请他们。
七人便加入了层层环绕着的舞蹈的之中,男子在前吹奏芦笙,女子在后执帕摇铃,边唱边跳,好不欢快。
黎颂还在领舞,舞步轻快而有力,他们六人也渐入佳境,尤其花染和墨悦最为突出,活波自然。
“怎么样,不错吧?”黎颂很是自豪。
“当然!”六人很是佩服。
“我得回去继续研习苗疆术法了,有事找我啊!”
“好!”
晌午的光热烈如火,六人在街上走着,节日的欢乐氛围仍旧洋溢在人们的脸上,烛火重燃也让人们心下更加安定。
“火系灵脉是目前为止受到破坏最小的,现下也是大功告成了。”墨悦由衷地感叹。
“是啊,只剩下最后一个土系灵脉了,我会努力的!”花染握紧拳头,心中充满了力量。
“应若姐,你不激动吗,我们就快要成功了!”花染挽上应若的手臂摇了摇。
“嗯?”应若好似刚刚才回过神来,轻轻笑了。
“自然是激动的,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对,太快了。我也还没过够这样的日子。”枫崖接了一句。
“这就开始舍不得了?”杜嘉毅笑着调侃道,“什么时候带着连心一起?”
“嗯,会的。”枫崖郑重地点着头。
“时哥,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你和应若姐会去做什么?”墨悦几步跑到应时身侧,悄悄打探起来。毕竟她们想以后也和他们离得近些,可以时常见面。
应时微顿了一下,“还没想好呢,等我问问。”一切结束之后,还有之后吗?
正巧,花染和应若走在后面,她也在问应若。“应若姐,等一切安定,你们准备做什么呀?我和墨悦想和你们近些,开个酒楼。”
“可能,和现在也差不多吧?有事的时候帮帮忙,无事的时候在人间和妖界随便走走。”迎着花染满怀希望的目光,应若若有所思。如果一切安定,和现在一样的生活,也不错吧。
烛火之势,也可燎原。心火不灭,冉冉不离。
41. 兄弟相见
月明星稀,枫崖高举着一封信,跑了进来。
“是连心的信。”枫崖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将刚在驿站取到的信放在案上展开。
“魔尊已统一两派魔族势力,少主及长老携一众魔族不日将至,魔尊令我与之同行。
另,披风很好看,我很喜欢。盼相逢。”
“咳咳咳!”看到最后一行,墨悦一口水没忍住喷了出来。
“披风很好看哦!”花染顿时放下正事,打趣道。
“连心很喜欢,喜欢什么呢?”应时也语气真诚地发问。
“盼相逢。”应若深情地念着着三个字。
杜嘉毅也忍俊不禁,连心估计也想不到,自己的信就这么被直接摊开在这么多人眼前了。
一句句话听得枫崖脸色发红,想说什么又不善表达,最后只得挠头。“说正事,魔族要来了!”
“来就来吧。也是时候看看,那魔族少主,到底是不是我兄长。那魔族长老,是否还配做我的师父。”杜嘉毅眉宇间一派坚定之色,不再有最初的犹豫和彷徨,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不用预先布局吗?”枫崖见大家点点头就没了后文,接着问道。
“布局?”墨悦眼神中流露出疑惑不解来,“见招拆招就好了吧?以我们的实力还要布局什么?”
“我们也给魔族准备个结界之类的,这样至少不会伤及百姓,也更容易控制他们。”花染倒是觉得可行。
杜嘉毅闻言也点头附和,“不错。”
“也好,这次我们掌握主动。”应若和应时同一时间想到了黎尚的空间结界和试炼阵法,省时省力便可控制住魔族,也不知魔族进去后会如何。
次日,黎颂身着绣着焰蝶的衣裳,蓝色的焰蝶落在他肩上,轻轻扇动着翅膀。大阵已经布好,随时随地可以开启。
南郡城门,黄昏时分,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阵列于此吧。”黎颂问着。当他听闻自己也可以除魔,心情无比激荡。纷繁复杂的阵法之术和变幻莫测的空间之术,他硬是片刻不停地花了整整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全部熟记于心。
黎颂将焰蝶留在结界处,“这样魔族一旦触碰到结界,我们就可以知晓,再将他们引入阵中。虽然我的阵法还不能做到很复杂,但控制住魔族还是没问题的。何况,还有你们。”
“多谢你了。”六人都为他感到高兴。
南郡城如今有了灵脉的庇佑,便有了更多抵抗魔族的力量。万事俱备,只待魔来。
客栈中,应时有些严肃地说:“魔族人多势众,如有不敌,不可逞强。别忘了,我还可以吸纳魔气。”
“好。”
应若看着应时这般大无畏的样子,虽然清楚这就是他,无论何时都要做最后的守护者,但也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说起来,魔气版的你,还会再出来吗?”
“什么?”其余五人震惊不已。
“我只是给各位预告一种可能性,至于究竟如何,都是未知。”应若又轻飘飘地看了应时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应时意识到什么,忽而低头笑了。
“放心,我心中有数,也不会逞强。”他抬起头,对应若郑重地保证。
“嗯。”应若同应时对视后,这才偏头笑了。
几人各自回去休息,应时叫住了应若。
“有件事,一直忘记同你说了。”应时坐在应若对面,眼中是少有的疑虑,“枫崖记忆中,给他轮回经的修行者,身形很像我师父。”
应若闻言也很意外,“你是怀疑你师父,怕他和杜嘉毅的师父一样成魔吗?可是,他带你修行,教你术法,乾元剑还是他留给你的。”
“我以前也从未怀疑过。只是仔细想来,我对师父其实并不了解。虽说他做的事目前看来并未伤害他人,这些也都是猜测,我还是想和你说一说,万一遇见,你也可以提醒我,时刻警醒。”
“你师父,名字是?”
“时与。”
“好。”应若默念着这个名字,点头。
一阵晚风吹过,枝叶轻响,应时匆匆回到屋中拿出一件披风,再为应若披好。
应若不由得笑了,这是之前为她披衣成了习惯。“这天这么热。”
应时也是一哂,“一时之间没改过来。”
“还有一事。”应时斟酌着,“如今只剩下最后一道灵脉,五行之阵便可开启。我还未同你细说过,对抗魔族的方法,你也好给我些建议?”
应若心中早已有了大致的想法,今时今日,终于要一一挑明了,“你说。”
“魔族数量多且善于隐藏,我无法一一度化,使其醒悟。五行阵法汇聚五行之力,我再以五行相生之力引魔气入阵,魔气便可被抵消和转化。”
应时平铺直叙地说完,心中略有忐忑,微微倾身看向应若。毕竟最初的时候,她为此很是伤心难过。
“嗯。”应若之前的猜测也是这样,如今证实了也不意外,毕竟他们之前为这个小小地争吵过。不能说是争吵,是她单方面的不满。那时他没有反驳,也默认了她的想法。
“那成魔的时日呢?”应若并没如应时所愿,因为他的几句带过就不再追问。
“大概五行灵脉全部恢复后吧,到时我会告诉你。”应时边说边观察着应若的表情,神情颇有些小心翼翼的。
应若神色不动,抬眸间见应时的专注和那一丝忐忑,便也意味不明地应了。
“好啊。”说罢,还笑着轻按了下应时交握着的手。
“我早就想清楚,也做好准备了。”反正,不是准备看你一个人离开,独自承担这一切。
深夜寂寂,几双眼同时睁开。南郡城外,魔族悄然而至。
七人隐匿气息,在魔族周围布下结界后,便从几处向着魔族围攻过去,魔族在这纷繁的灵气攻击中逃窜,便正好顺着他们攻击的方向,来到了焰蝶之处。待所有魔族全部进入结界范围,黎颂再引焰蝶合拢结界。
结界之内,大部分的魔族并未意识到进入了结界,只以为是落入了南郡的护城阵法之中。
只有魔族长老心生疑窦,却也没有证据,不好无端怀疑。而他们此时全部被困其中,不得而出。
阵中,风平浪静。
黎颂在阵外维持结界的稳定,六人进入结界,以五行相对应的方位,增强五行灵力,各悬于阵的一方。杜嘉毅为金在西,应若和枫崖为木在东,应时为水在北,墨悦为火在南,花染为土在中。
六人的上方各悬浮着一盏宫灯,昭示着结界稳固。
“五行相生,生而有道,道法自然,然犹可追。”
鉴心之阵开启,六人的灵力磅礴冲出,灵力与魔力对抗,五行阵法力量加成之下,魔族很快就撑不住了,黑色的魔气逐渐被五色的灵力所掩盖,逐渐溃散。
那些魔气低微的魔族已然是一副力有不支的模样,有的被灵力冲击得倒在地上,有的虽还站立但也摇晃不稳。只有为首的三个还有余力,站在前方,魔族少主杜嘉恒、魔族长老杜风、魔使连心。但他们谨慎行事,并未再出手。
去除了魔气的阻隔,六人再去细看那些魔族,见那魔族少主和杜嘉毅长得几乎完全一样,看来是真的亲兄弟。
连心先发质问:“枫崖,你这个叛徒!”
“何来叛徒一说,眼下我已经不是魔了。”枫崖轻蔑一笑。
杜嘉毅也上前一步,与那魔族少主杜嘉恒和长老杜风相对。
“终于得见真容了,师父,兄长。”
杜嘉毅又看向杜风,“但这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正邪不两立,这还是您教导我的。”
“那便让我来对付她!”枫崖努力装作义愤的样子,站在了连心对面。
“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告知各位,我已不再被魔气困扰,魔族中人如果诚心悔改,我们有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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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让他做回自己,就像我一样。”
这话一出,底下魔众顿时议论了起来。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是被迫着成魔,无法反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杜嘉恒、杜风、连心三人见此,也是神色各异。
“如果诸位不反抗,束手就擒,我可以给大家考虑的时间。”等了片刻,见无人有异议,六人凝聚五行之力覆于这片天地之间,无形的牢笼便将一众魔族囚于此地,也将他们一个个分隔开来。不得见,亦不得出。
虽有阵法的相助,面对上百魔族,几人灵力也消耗不少。
调息着,墨悦看着这起码有上百个魔族,问道:“我们不会是要挨个去劝导吧?”一个个地去问,这得多有耐心。
“那当然了。”花染轻飘飘地斜了墨悦一眼。“刚觉得你有了长进,怎么这个觉悟还没有?”
“不是,我就是问问。”墨悦开始解释,“万一有什么更好的聪明方法呢?”
杜嘉毅思索了片刻,“那我们就从每一个魔开始,把想要脱离魔族的带到应时那边,不改的还是关在里面。”
“那我去看看连心,你去和你师父和兄长谈谈?”枫崖道。
“好。”
去到杜嘉恒那里,杜嘉毅就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另一条命运的轨迹。本该亲近的兄弟,却是第一次相见。
杜嘉毅想过无数次见面时的情景,要质问些什么也都在脑海中反复思量过,然而此时却空白一片,只问出四个字来:“你可知错?”
杜嘉恒衣衫华贵,但面色却显得苍白,端详了一会儿,他忽而自嘲地笑了。
“我知错,就可以放过我吗?”声音有些空荡散漫。
“昆仑或是官府,你的罪责,到时自有定夺。”杜嘉恒听了,只是点了点头,偏过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杜嘉毅又等了一会儿,接着问:“你们都归附于那个魔尊了?他是谁?在哪里?”
“怎么不用法术?”杜嘉恒却望着杜嘉毅问道。他知道,他们二人同属金系,可以直接问灵或审判的。他的弟弟,果然还是无法做到绝情。
“因为,我要先听你说。”也许是双胞胎之间的感应,杜嘉毅总是觉得,他的哥哥也有苦衷。
“好。”杜嘉恒坐正身体。
“我们,都是魔尊的弃子。来南郡,为的也不过是试探,若能将你们一网打尽便是最好。如今你们技高一筹,随意处置吧。”
“你还是自己来看吧,我怕我讲不好。”杜嘉恒向杜嘉毅敞开了自己的识海。
那一年冬天,兄弟俩七岁。一家人遇袭后,杜平以死换得他们的生路。沐月带着他们逃亡,可还是有贼人追了上来。
一支箭破空射来,杜嘉恒骤然瞳孔紧缩。
“小心!”
他飞身扑倒了身后的母亲,却也无法自控,滚落下山坡。那支箭深深地刺入了他左肩,母亲和弟弟的呼喊声远去了,只剩下鲜血、疼痛、昏迷。
山洞里,杜嘉恒再次睁眼。杜风一袭灰袍,面目和善。而杜嘉恒撞到了头部,已然忘记往事,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救命之恩,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我观你骨骼清奇,你是否愿做我的徒弟?”
“当然愿意!”
杜风带着杜嘉恒去到山峦深处,教授他武艺、法术。杜风告诉他,他是前朝太子遗孤,而他自己是已故太子的幕僚,暗中遍寻多年,终于寻到太子血脉。又带他去见了很多在前朝那场宫变之中,被害的皇族遗孤。
杜风说,他们要报仇,推翻现在的皇帝。但他常常不在山中,只是让跟随他一起复仇的将士看顾着那些孩子们。
因为怀着相同的信念,他们从无懈怠。杜嘉恒和那些遗孤一样,因为没有记忆,也感恩于杜风的救命之恩与养育之情,便听从杜风的安排,蓄势蛰伏。为了增强力量,成魔又如何,只待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兄弟相见,血脉相连。
42. 何以报仇
然而,他们的宫变失败了。
那么多曾经并肩练剑的伙伴,最终的死亡也被困在高墙之中。那些血迹、那些泪水、那些呐喊,刺痛着他们的心,但他们只能逃走,回到深山。
杜嘉恒被羽箭所伤,这一次的重伤,昏迷之时,濒死之际,他恢复了儿时的记忆。才知道,他不是前朝遗孤,他有父母,还有弟弟。他曾经有家可回,但是他忘记了。
他以为恩仇未报便是他生命中最后的遗憾了,怎知又是师父用自己的修为救了他。
事已至此,儿时的七年和后来的十几年,就算是为了报恩,他也不能背信弃义,背叛师父。他的命,可以说是师父给的。更何况,这么多年了,报仇已经成了他们所有人的执念,不然如何对得起在宫变中牺牲的同袍。用什么换回,用什么告慰,那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唯有将来报仇雪恨。
一天,杜嘉恒正在养伤,杜风忽然说:“我今日,见到你亲弟弟了。”
杜嘉恒装作毫不知情样子,眼里全是意外:“师父,真的吗?我还有弟弟?在哪?”
杜风也不知是何心思,竟是告诉了他的真正身世:“其实,前朝太子遗孤早已亡故,我当时也是偶然遇到你。正巧你不记得从前,又天资聪颖,我和我的那些属下便决意把你当作少主培养。
从前,因为私心,也为大局,我没有告诉你。但如今,为了复仇,这些年的付出,如今也是伤重,也算是还了我救你的情分了。
如今,你母亲和弟弟都在西原城,你去找他们吧。”
杜嘉恒惶恐地起身,“我不信,师父,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您要赶我走吗?我的伤就快好了。
什么母亲和弟弟,我都没有记忆,对我而言,他们只是陌生人。这么多年来,我的生命中只有师父,和同袍。我们为了复仇,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不到报仇之日,我不会停下来的。”
他深知,师父对他们的教导是认真的,关爱也是真实的,他们之间的情义也是真切的。但他们都已成魔,魔的心思与情绪都是莫测。
而且,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复仇。无论师父此来是为试探,还是出自真心,他都不可能离开。
久在深渊,就该习惯黑暗,又怎么能奢求天光呢?又何必去打扰生活得好好的亲人呢?不过是让彼此都徒增烦恼罢了。现在这样,都活着,就很好了。
有一日,魔尊来了。魔尊和师父聊了许久,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们便归顺魔尊了。
他们此次前来,便是奉了魔尊的命令,探得南郡的虚实,还有这六人。
杜嘉毅也猜想过,他的兄长也许和他一样,是失去了记忆。这一幕幕在眼前掠过,换做是他,也无法做得更好,也许,也会这样选择。
杜嘉毅压下心中的情绪,只问道:“那,你的恩什么时候能报完?”
“一辈子吧。”
“那母亲呢?我呢?”
虽然是长大后第一次见面,杜嘉恒也看出弟弟有谦谦君子的风度。
杜嘉恒看着他略带激动的神情,还是狠狠心说道:“我挡那一箭,就算还了吧。”
“好。看来,你是不会回头了。你要报的恩,是非对错,你心中清楚,我也阻拦不了。”
杜嘉毅直视着他的眼睛,“但那一箭,也算是你对我的恩,我该怎么还报,便也是由我说了算。”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杜风的囚室中,杜嘉毅与他相对而坐。沉默许久,杜嘉毅先开口问道:“报仇,就这么重要吗?”
“你不懂。”杜风讽刺地笑了,“如果你亲眼见过亲眷侍从、男女老少,一个不留,全部亡于屠刀之下,你能忘却吗?”
杜风转而又无所谓地说:“你哥告诉你了吧,我们来这儿主要就是为了探探你们的实力,其实说是送死也不为过。但我与魔尊立了契约,他答应我为我报仇。死得其所,也算值得。”
“魔尊现在何处?”
“我不晓得,魔尊向来行踪不定。”
“那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他要的是魔族壮大。前因后果,你自己看吧。我不后悔,做人做魔,都没什么分别。”
金系的问灵与审判之术同时落下,往昔岁月,犹如昨日重现。
那年,杜风从一伙匪徒手中救下了杜嘉毅,因为他与哥哥长得一模一样,让杜风以为,他苦心栽培的少主被绑走了。结果一问,这竟是杜嘉恒的亲兄弟,又是一幅高烧不退的情形。
杜风便带着杜嘉毅去了辰光山,那里有他的另一个身份—修行者。在那里传道授业的同时,也便于打探消息。
杜风找人替他医治,也让他拜自己为师,留在辰光山修行。十几年,杜风往来于辰光山和他的复仇之山,无人发觉。
夜深人静之时,杜风也问过自己,这一切,值得吗?只要能报仇,便是值得吧。
每当他有一丝动摇,他都会强迫自己去回忆,重复那年的流血和绝望。又一次的,他回想起了当年宫变,血流成河。
那一年夏天,骠骑大将军沈榆枋在西南戍守边关,时值流匪大肆侵扰,大小战役不断。御史苏良作为监军前往边关探查军情,杜风作为太子幕僚也跟随在队伍之中。
战争打了很久,流匪显然是有备而来,一时间硝烟四起。幸而沈榆枋指挥得当,领兵有方,一战一战地将流匪打得四散。
流匪的首领退逃到了南海边,他们都以为,这应当是最后一战了,流匪再无后路,将军定能得胜凯旋。
可是,他们等来的,是最后一战,将士们中了埋伏,将军与流匪同归于尽,只余几十名将士,身负重伤归来。
其中一位,是之前的负责安顿京中官员的士兵,名叫余成。他在和官员们宴饮之时,还说自己擅长模仿,模仿了好多人,那时多么开怀。而今,眼中一片灰败,还有隐忍着握紧的双拳。
惨烈的战争结束了,厚葬了大将军沈榆枋,安抚好伤亡的将士亲眷,杜风也回了京城。
一个月后,大将军沈榆枋回到京城,在宫宴上挑起叛乱,直逼皇宫。沈榆枋的死而复生震惊朝野,他亲口述说的逼宫缘由也字字肺腑。
那时杜风听到风声连忙潜入皇宫,却只见到了地上太子的尸首。沈榆枋仰天大笑,“贪官污吏,克扣军饷,还伙同外敌,欲置我于死地。这些臣子,都该死!
君要臣死,臣偏要活!就算死,也要死在你之后!”手起刀落间,皇族无一幸免,反抗的宫廷侍卫和将士也在混战之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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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而亡。
杜风是太子幕僚,和太子情同手足,他想过冲出去,可是凭他一己之力,难以挽回大局。他只得屏住呼吸,维持着隐匿的法术。
渐渐的,他看出来了,那个自称大将军的人不是沈榆枋,而是那个擅长模仿的士兵—余成,是他易容成了沈榆枋的模样。
杜风记得,那时余成重伤归来,右前臂的伤太深,又因为太久没有得到医治,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而在打斗之中,他露出的手臂上,俨然是一道新的疤痕,和余成的如出一辙。
顷刻之间,杜风目睹了风云突变,也来不及再细想这些阴谋背后都是谁在操纵。
皇太孙刚刚满月尚在东宫,他还有机会救下一个生命。可是到了东宫,血已经蔓延到了门外,为时已晚。他看见一大批死士兵刃染血,身着黑衣,黑巾遮面,从东宫潜行而出。
杜风跟踪着死士的首领,却见他进了丞相府,与他交谈的,正是称病的丞相之父李梁。
丞相府戒备森严,他等在门外,想着定要制服这死士,他日到殿前作证,讨回公道。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他在丞相府周围徘徊许久,见偏门有下人推车而出,便跟了过去。
这一跟,跟到了乱葬岗。他便知晓,证得冤仇已是无望了。
“真是晦气,又是一个。”仆从打扮的男子将车中的破木桶抬出,仍在地上便走了。
那死士死状凄惨,已然看不清面孔。杜风心中不忍,便找了个地方,将他葬了。
等到丞相李桢也就是当今的皇帝率禁军赶来,将沈榆枋等人全部拿下,死去的已是无法挽回。
一纸诏书,丞相李桢成了皇帝。
一场叛乱就此结束,新的王朝开启。余成倒是以死谢罪了,可是留给后人的,只有污名。
他自知遭人陷害,孤注一掷,只求报仇。可是他的反叛,连累了多少个无辜的人,多少个家被拆散。意在为将士们报仇,却不想令大将军名声尽毁。
杜风没有证据,只好暗中查探真相。而他心中存着的那些善,也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被等待与迫切蒙蔽了双眼。
魔气降临之时,他欣然接受了,他入了魔,也让那些孩子们入了魔。
直到他们的复仇失败,逃回深山。一路上,他们散布了当年的传言,却也听说皇帝写了告罪书,言明了当年他的不知情以及当年的事情真相,安抚住了百姓。
一路上,也听到传言说大将军是假死,意图造反。可是,他深知,那不是骠骑大将军沈榆枋,大将军战死疆场。可是无人能作证,因为能作证的人都不在场,或是像他一样,不敢作证,更无以为证。
那场战事不久之后,西南边关便遭了瘟疫,那座城中百姓幸存者寥寥。大将军戎马一生,无亲眷之人,却落得个乱臣贼子的罪名。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要亲眼见到大仇得报,才能闭眼。没有证据,只有以武力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着,仿佛这样可以让他安心一些。
他还是选择了和余成一样的做法,成了他曾经憎恶的样子。为一己私怨,牵连无辜之人。
这世间,环环相依。而真相,又是什么呢?
何以报仇?以心明志,永不言弃。
43. 囚牢之中
余成说的战争里遭人陷害,杜风一直记得。他抽丝剥茧,查出了真相。但没有证据,也是无济于事。
而陷害的真相,便是沈榆枋久在边关,而朝中大臣互相勾结,意在兵权。
花子安时任禁军统领,与沈榆枋从前同在军中,曾经并肩作战多年,而今都成了将军。
最后一战前夕,沈榆枋收到了花子安派死士送来的密信。信上说流寇首领躲入了深山峡谷之中,是他的探子亲眼所见。随信还附着一柄匕首,那是他二人在军中练习之时互赠对方的匕首。
沈榆枋身为统帅,自知兵不厌诈的道理,战争不是儿戏,他并未全然相信。
沈榆枋率领一半的兵力向着青龙峡进发,却听探子回报:“花宁之将军被那群流寇抓住了,正在那边示众。”
“同她一路的凌将军呢?”
“属下没见到。”
大军抵达峡谷,便见流寇首领在叫嚣:“大将军,我们也有啦,还是个女将军,哈哈哈!”
对面还在喊:“要这女将军活命的话,就乖乖的给爷退出峡谷。爷一高兴,还能一亲芳泽呢!”
沈榆枋这边,有将士按捺不住想要冲过去,都被拦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花宁之被绑在阵前,刀架在她的脖颈上,流寇还放肆地用言语折辱她。
花宁之身为一军将领,自知战局不可因她一人而改。下一瞬,鲜血飞溅,自刎于军前。
两军对垒,将军自刎于阵前,再是沉着冷静之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这一幕刺痛了将士们的双眼,交战之时,愈加奋勇。
然而,进入峡谷,等待着他们的,是无尽的陷阱与杀戮。
沈榆枋虽留了几队将士守在峡谷北侧,也另派了人马去往峡谷南侧,可他们的敌人早已做好万全准备。
北方有人马围拢了过来,这些人,不是流寇,他们并无旗号,实际上却是花家的私兵。
峡谷的南侧,因为花将军和凌将军被捕,没能形成包围。此时,也埋伏了许多士兵,同样,是花家的私兵。
沈榆枋心系边关战士、黎民百姓,却唯独忘了,朝堂不是战场,暗箭难防。
他不知道,花子安与丞相李桢交好。而丞相之父李梁早就暗中嘱咐花子安,定要夺回西南大军的兵权。
外敌内患的夹击包围之下,西南大军几乎是全军覆没,只余几十人活着回了城。
原本花宁之和凌将军带领的将士,行军途中饮了河中被下了毒的水,不久便几乎全部倒在了路上,轻而易举地被流寇拿下了。
由于两军相去甚远,风沙滚滚,他们都没能有机会再去确认,也没能找到花宁之将军。
那自刎之人并非是花宁之,一切都是花子安早就安排好的。那女子与花宁之肖似,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只要她替死于阵前,花子安答应给她弟弟一大笔银两,将来也会多加提携。
花宁之从军之时,曾说自己是孤儿,只为报效朝廷,守护边关。其实,她是花子安的妹妹,她的名字也不是花宁之,而是花宜之,也就是后来的宜妃。
“花宜之、花子安、李梁、李桢。我记住了,我发誓,一个都不会放过。”杜风站在曾经和太子结拜的山上,对着天地,发了誓。
每一年,杜风都会来这里。
“李梁也是报应,他费尽心机,让儿子风光即位,自己却没能享福。我查到真相的时候,他就已经病死了。”
“我原本是想毒害花宜之的,谁能想到那碗汤最后是她的孩子喝了。我只得假手于人,再害了花宜之一次。”
“花子安很是狡猾,他夫人死于非命,我暂时还没寻到机会。还有李桢,他父亲作恶多端,儿子怎么可能一无所知,你再等等,就快了。”
“害过你的,李梁、花宜之也死了。只剩下花子安和皇帝李桢了。”
这一年,杜风宫变败走,已是两鬓斑白,面容沧桑。
“已经这么多年了,总有一天能报仇的,在我之后还有很多人。人们不会忘记你,会有更多人记得,你是个很贤德的太子。”
看清真相,杜嘉毅一时间被这巨大的漩涡包围,不知这冤冤相报,谁对谁错。
“如果,我们也能帮你复仇呢?你愿意停下,还无辜之人以清净吗?”
“你倒是顾念旧情。”杜风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便不再说了。
应若和应时在囚牢之外,以窥探之术观察着里面的情形。
几人都关切地看向花染,毕竟,花子安是花染的父亲。
花染忿忿道:“花子安,不配为人。今日一见,真是面目可憎,我要与他从此断绝关系。花府,再不是我的家!”
墨悦揽过花染的肩,语气认真却又含笑,“你的家,不是在我这儿吗?”
“你!”花染一时被打岔,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是否要反驳,心中的那股气,便也渐渐散了。左右以后都是无关的人了,不必在意。
见花染恢复如常,她们也放下心来。
“这个世界,这么小吗?”应若想着这一路,她们遇到的人和事,这其中,隐隐都有些关联。
“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应时也是感慨。时机到了,山水才相逢。大千世界,还有很多隐士高人或是上古大妖,他们都不曾见过。而又是怎样的缘分和因果,让他们相遇。
“余成是余修的父亲吧?余修家中供奉着他父亲的牌位。”
“应当是了。这样一看,父子俩倒是肖似。”应若点点头,想来余修一路走来也是不易。
杜嘉毅从囚牢中走了出来,站在他们身旁也不言语,看着有些神思恍惚。
“杜嘉毅,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应若有些担忧,轻声问道。
应时也是眉头微皱,“但愿吧。”
连心的囚室中,枫崖与她相对而坐。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吧?”
二人同时发问,又各自笑了。
“都好。”
“好。”
“那我们出去说吧?”枫崖起身就要带连心出去。
“不行!万一有其他的魔族看见,我还怎么继续探听消息?”连心拉着他坐下,“不过,你身上的魔气真的都已经去除了吗?”
“嗯!”枫崖重重地点头,脸上的一片喜色。
“你能叫应若和应时过来一下吗?我有话想和他们说。”
“怎么不能和我说吗?”
“是正事。你要是想听也无妨。”
“好吧。”
应若和应时走到连心对面坐下,却见连心起身跪拜,二人连忙站起身来,欲去扶她,连心却不肯起来。
“我与枫崖罪孽深重,但并不是我们有意为之,只求有机会可以用余生赎罪。”连心说抬起身,再度看向应若和应时,“我自知前生愚钝,受到蛊惑,犯下大错,不敢奢求原谅。”
连心说起了在轮回经中的所见。
她的前生是一只青鸟,名叫青鸾,她自小便跟着一众妖族,和树妖还有应龙修习法术。树妖总是学得最快最好的,而她总是那个最慢最差的,她常常感到自卑,也不敢去问,就自己躲在角落里,偷偷练习,看着其他的小妖欢声笑语。
一天,应龙找了过来。
“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和小树一起学?”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树妖走了过来,生长法术自她掌心蓬勃而出,青鸾身旁的青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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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都随着法术的变幻而轻轻摇摆,像是在向她招手一样,青鸾的眼眸中流露出无限的艳羡。
“我们都是木系的,作为交换,你教我怎么飞翔,好不好?”树妖似是也想体会飞翔的快乐。
青鸾犹豫了片刻,点了头。
渐渐的,每日一同修炼便成了她快乐的秘密。她也学得很好,也教会了树妖飞翔。
直到,他们都离开了昆仑。那么匆忙,连一个道别也等不及。再回来的时候,又是来不及说几句,便又离开。
“抱歉啊,走的时侯没同你道别。”
“你也长大了,该去走你自己的路了。”
她知道,那是战争,可为何不能带她一起呢?是她的法术还不够强吗?这么多年的等待,等不回,就只能主动去找。
青鸾走下了昆仑,却被守在外面的魔族盯上了。魔族伪装成一个受伤的孩童,轻易地接近了她。趁青鸾为她疗伤之际,用魔气偷袭了她,蛊惑着青鸾,让她看到了她的母亲被树妖杀死的画面,再放大她的痛苦。
事实并非如此,青鸟是受到魔气的攻击,羽翼伤重再无力飞行,才落在了不死树上,恰逢树妖化形,便看似是树妖所为。其实,并不是。
即使是应若自己也不能确定,因为她在那瞬息间并未留意周遭,她一直以为,青鸟是她所害。她的心中,也背负着罪责。
而青鸾对世事所知不多,便就此被激起了复仇的心。
“助我魔族成就魔神吧!”无数个声音环绕在她身边。
“好。”
妖血、人血、魔血汇聚起强大的合力,蚩尤成了魔神。
失去了妖血,也许是刺痛惊醒了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然而,为时已晚。
青鸾赶到战场,只求一死。
看到这一切,枫崖震惊不已,却也心疼地为连心擦干泪水。
“知错能改,便是新生。”应若扶她起身。
应时也说:“你已经在弥补了,你的消息,使得南郡百姓免于灾祸。”
随后,他们逐一问过每一个魔。
“他们以家人要挟我!”
“我还有夫人要照顾!”
“我的孩子该怎么办?”
……
“就快好了,别怕。”
应时为他们一一驱逐出魔气,再收入他掌心。应若只是在他身侧静静看着,也不出声。
“我没事,真的。”应时却不知为何被应若看得有些心虚。
“是么?我看,你是该说实话的时候,偏要逞强不说。”应若抬手轻轻推了应时的肩膀一下,应时立刻忍不住咳了起来。
“你说没事,那就走吧。”应若也不理会,转身就要走。
“还是有一点事儿的。”应时放轻了语气,拽着应若袖口轻轻摇了两下。
“哦。”应若回首,不为所动。
应时只得解释道:“我没有逞强,魔气多一些,于我而言,也是个契机,我有预感。”
“信你一回。”
几人出了结界,黎颂马上迎上前来,“如何?”
“大部分已经恢复了。”应若见应时因疲惫无意识微微蹙着的眉头,便先一步答道。
应时见此,偏头轻笑,借着衣袖的遮掩,握了下应若的手。
墨悦也上前拍了拍黎颂的肩膀,“黎颂,多亏了你这阵法,不然这么多魔族,我们估计会应付得很吃力,到时,逃走的便不一定是谁了。”
“接下来呢?”黎颂很是上心。
“我们都出来了,就看他们的了!”花染颇有些狡黠地笑了。
“走吧!”
囚牢之中,有悔有愧,有怨有恨,有爱有情。
44. 中都有土
“不好了,有魔族逃了!”
枫崖大喊着,手忙脚乱地竖起守护法术,眼看着魔族逃窜却无力阻挡。
黎颂不在,结界被破开,魔族趁着几人都不在阵中,灵力铸就的牢笼无人看守,便合力逃了出来,逃离了南郡。
枫崖正急地找不到人,见连心也随着魔族一同冲了出来,只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六人姗姗来迟,状似慌乱地修补结界。进入结界,果然,杜嘉恒、杜风、连心和几个衷心的属下都逃走了,还剩下一些不思悔改的魔族。那些已经恢复正常的人和妖,他们都还待在囚牢里,没有出去。
“既然已经这样了,把那些改过的也放了吧。”应若有些阑珊地说道。
说着,几人撤掉灵力,那些人和妖便对他们感激地拜谢后,离开了。至此,囚牢中还剩下一些执迷的魔族。
七人出了结界,黎颂立刻问道:“是故意要放走那些魔族吗?”
“是啊,不然怎么再找到他们?”杜嘉毅也笑着说道。
“追踪术!”黎颂兴奋地一拍手。
“没错。”应时笑着颔首。他已经将魔族的行踪告知了官府,想来他们这一路上不会顺利,但总有些魔族能逃回巢穴吧。
“那些恢复正常的人和妖,也不需要再管束了吗?结界中其余的魔族怎么办?”黎颂思量颇多。
“他们大部分都是被逼无奈,也没做过什么恶,都是些跑腿之类的事情。我在他们身上都留了一道灵力牵丝,如若作恶,便会自行去到官府。
剩下的魔你也一道交由官府审判吧,毕竟维持结界,也很耗费心神。”应若同他解释,不愧是做过黄帝的人,还是这样忧心百姓。
“怎么唯独不告诉我?”枫崖语气有些幽怨,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这不是,你最适合本色出演么!”墨悦大笑起来,为枫崖刚刚真情实感的急切。
花染看不过去,手肘怼了墨悦一下,对枫崖说:“别听他的,是因为只留一个人,他们才能放松警惕。”
应若看热闹正得趣,一不留神把心中所想顺口说了出来,“心思简单和灵力低哪个好些?”
再一瞥见枫崖不敢置信的眼神,应若眼神游移着,伸手想要解释一下:“那个……”
枫崖还很镇定,给了应若机会,“你说。”
“留下你,是大家一致认可的,一致认为你能随机应变,完成这个任务最合适。再说,你不是还能和连心再见一面?”应若努力措辞,却见枫崖眼睛更红了。
他已经听不进去其他了,耳边只回荡着,“大家一致认为……”
“也就是说,大家一致认为,我头脑简单,灵力又差!”
“啊!”应若扶额叹息,放弃了解释。
应时慢悠悠地晃到枫崖面前,“没有下次。”
“好。”枫崖情绪转变极快,这就又笑开了。
应时又晃到应若身旁,略带得意地扬了扬眉。应若只是轻轻眨了下眼,心中却暗自思忖着,可别得意忘形了,吸收了这么多魔气,追踪术又耗费不少,要是魔气版的应时再出现,她可说不定会做点儿什么。
无月的夜里,应若还是放心不下,轻巧地跃过栏杆,进入了应时的屋中。
床榻上,应时好似在熟睡。应若先是把自己的妖力给了他一些,想来可以帮他快些恢复。又凑得近了些,目光一寸一寸地滑过他沉静的眉眼,放于被子上的手臂。
应若轻轻地将他的手臂放入被中,便轻手轻脚地走到案旁坐下,一双手抱臂趴伏在案上,偏头继续瞧着他,盯着他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都能看上好一会儿。
就这样看着,应若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温润的微笑。不知不觉的,便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应若忽然感觉到有动静,一睁眼,便看到应时在眼前放大的脸。
“唔,放大看,好像更好看了。”应若似醒非醒之间,模模糊糊地想着,很缓慢地眨了眨眼。
“醒了?”应时好像也是被惊到,突然直起身体离她远了些。
“嘿嘿,声音也好听,说的什么?”应若努力睁大眼睛,摇摇头,让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紧消失。
“啊。”应若赶紧坐直身体,再顺势抓着应时的双臂,让他也坐在旁边。
应若清了清嗓子,“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我有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应若倾身靠近应时。
“这里。”应时牵握起应若的手,按在他的心口。“想你了。”
应若才发觉应时的手心滚烫,她抬手摸上他的额头,没有发热。
“你想我了吗?”应时还在追问。
“嗯……”应若忽然间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想了。应时,能给我看看魔气吗?”
应时听见肯定的答复,便笑道:“好。”说着,一手摊开,一团黑色的魔气在掌心涌动。
“能再来一个萤火之术吗?我想,看你再清楚一点。”
幽蓝色的光自应时掌心亮起,借着这流动的光辉,二人彼此深深凝望。
“你,这次,怎么就这么厉害了?”应若难掩惊讶。
“或许是魔气多了,灵气和魔气我便都能使用,只是有时还控制不太好。”应时掌心的蓝光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团黑色的魔气,再一瞬又恢复成了蓝光。
“还挺好玩儿的。”应若轻笑出声,“所以,你现在是完全清醒的?”
“是。”
也许夜晚总是会让人放松,应若终于想起她之前忽略了什么,便大胆问道:“说,你刚刚趁我睡着,离我那么近,想干嘛?”
应时正要开口,却不知为何,左手和右手好像打了起来,左手向着应若的方向伸出,右手却在用力地扳回左手。
应若便也不急不缓地看着,一手支着头。
“阿若,虽说现在的我也是我,但性情可能有些许的不同,你别介意。”应时的右手终于赢下了这一局,将左手按了回去。
“好哦。”应若低头笑了,起身道,“那我回去了。”
推开门,应若停下步子再次转身,手搭上应时的肩膀,仰起头,蜻蜓点水般在他下颚处碰了一下,一触即分。不待应时反应,也来不及去看他的神色,应若飞快地转身,衣袖飞扬地跑走了。
应时一人缓缓抬手,回味着方才的刹那。“这也算是,实现了我的小心思。”应时意犹未尽地笑了。
夜色朦胧,怦然而动。
次日,应时醒来,忽觉自己心中有什么改变了。被压制的魔气不再占据他的神魂,白日里他也可以同时操纵灵气和魔气,不会被魔气侵扰,身体也不会因灵气和魔气的交织而感到不适。
应时接受了承载魔气的另一个自己存在,而承载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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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的那一小部分神魂也不愿再无知无觉地看世界,便也同原本的自己和解了。至此,应时可以真正随心而为,只是操控灵气和魔气的转换还需多加练习。
拜别黎颂和黎尚,六人再次启程,前往最后一个灵脉之地,也就是土系灵脉,中州城。
马背之上,应时在默念心法,借着衣袖遮挡,右手掌心灵气与魔气交相明灭。
不巧墨悦忽然疾行至应时右侧,拍了下他的肩膀:“时哥!”
应时下意识地抬手,一缕细小的魔气不听话地跑了出去,墨悦更是惊得忘记了合上嘴。
“不是,时哥。”墨悦机械地收回手臂,又探头左看右看,“你之前只说能吸收魔气,可没说收放自如啊?”
“现在的情况,是那天应若姐的说什么,魔气版?”花染也策马过来好奇地查看。
“是二合一。”应若风轻云淡地偏头看了一眼,策马掠过他们,向前面去了。
“这是更厉害了吧?”杜嘉毅也笑着与他们并行。
“那我们更不用怕魔族了!”枫崖兴奋不已。
应时言简意赅地回了个,“是。”便快一步,去前面找应若了。
“怎么了?一早上都不理我?”应时含笑问道。“跟你道谢是不是太见外了?但有了你的妖力,我确实恢复很好。”
“知道就好。困、累、懒得理你。”应若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哦,我还以为……”应时故意拖长了语调。“还以为,你是不好意思了。”
“哼,以为什么,自以为是。”在不能睡到自然醒的早上,只有通过活跃思维来维持清醒。再说了,要是真的不好意思,就更不能承认了,那岂不是更加不好意思。
中州城。尘沙漫天,遮云蔽日。
外面的人们都戴着头巾,遮挡住口鼻,在大风中艰难行走。
六人只得用灵力护住周身,好不容易走进了一家客栈。
“这才刚入秋,没听说中州有这么大的风沙啊?”花染问那老板娘。
“是啊,也不知怎么了,今秋的风沙格外大。”
旁边的伙计也插了一嘴:“听说,那片胡杨林,好像是给砍了不少?”
“为何砍了?”墨悦追问。
“具体的咱也不清楚,大约么就是些盖房子、制摆件、卖钱之类吧。”小伙计摇摇头走开了,“可苦了我们呐!”
“不可以再栽种吗?”花染问着。
“已经种下许多了,但等它长起来还要几年,今年是只能熬着了。”老板娘笑了笑,“房间都收拾好了,几位请吧。”
六人在屋中坐下,花染耐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了,“咱们去看看那片胡杨吧?”再一转头,见应若正闭眼靠在应时的肩膀上,她立刻双手捂住嘴,眼睛弯起来笑了。
应时以口型无声地对他们说:“休息片刻,之后去胡杨林。”
四人贴心地悄声走出去,带上了门。
应时余光望着应若的睡颜,想起从前在昆仑的时候,她也时常这样,靠着他的肩,便可安睡。这些日子,她也是给了他不少的妖力,才会这般的困倦。
过了会儿,应若缓慢地睁开眼,直起身体,左右晃了晃脖颈。
“睡醒了?”应若迷蒙着眼偏头,应时就坐在身侧。四目相对,应若终于回过神来,“是要去胡杨林吧?走!”
尘土纷扰,胡杨不倒。
45. 石沙成塔
城外,西北部的胡杨林原本是环抱着大半个中州城,才使得中州风沙得到控制。眼下,胡杨树稀疏地屹立着,再连不成一大片的金黄。
花染和墨悦同时捏诀。
“以火之心,以土之载,相生相守,请问土灵。”
土地孕育了生命,也记下了一切的始终。
不久前,一伙边塞打扮的商队来到中州,与城主交易,对这片胡杨树大肆砍伐。
夜里,砍伐声、树木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对不住了,这是国主夫人的吩咐。”
砍树的边塞人来自西阙国,他也深知树木生长不易,却也不能违抗命令。
风沙自西北吹来,也带来了那里的故事。远处驼铃阵阵呼唤,苍鹰盘旋于荒芜的岩,等不到与谁的再相见。
一位中年的女子孑立于边塞古道溪畔,这里草木绵延,却未至彼岸。
她执拗地回望着东方的故土。
“杨夫人,天凉了,回吧。”侍女躬身。
走回屋内,却也是一枕无眠。远望着月牙落在泉边,心中泛起幽静波澜。
她复而起身,在一个个上锁的匣子中翻找到了自己曾经执笔写下的句子:
“怎奈骤然烽烟起,一叶吹落秋千去。数年风刀伤难愈,几番血染方可敌。总可抵,可抵他山河无虞。奔腾策马越千里,再与谁人提。阑珊烛火照云翳,从别后不语。
期许一树梨花雨,不负一场相思意。经年归期凑不齐,信笺九张却少一。少一笔,一笔生死难归离。一丝一扣听风雨,雨来花满地。一花一叶数回忆,忆从前相遇。”
“可是,我们都身在远方,却再没有远方了。”一滴泪将笔墨晕染,褶皱的边缘,写着思念。
“这是我们的约定。如今你不在了,连传言都不放过你,这念想也不必留着了。”她的手中,赫然是胡杨树的种子。
“她是皇后的长姐,名杨伊儿,多年前远嫁西阙国。”应时想起了广为流传的,便是这位远嫁的佳话。看来是另有所爱,却不得不为。
“因为他不在了,又被流言诋毁,她便砍掉了曾经种下的胡杨树。”应若望着那些只剩下一个个低矮树桩的胡杨,说不清道不明。
“这个他,又是谁呢?”花染和墨悦对视一眼。
六人合力,五行力量围绕着这片胡杨,使它们能够获得生机,更好地生长,不至于被大风吹倒。又在西北方向布下结界,多少可以抵挡或是分散一些风沙。
回到城中,街上依旧沙尘飞扬,看不清人影。客栈里,咳嗽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
“这是怎么了?”杜嘉毅上前询问。
一名布衣男子又咳了好几声,才道:“还不是这沙尘闹的,我们这些在外面干活儿的,一嘴的沙子。”
“不去看看大夫吗?”枫崖也问道。
“晚些再说吧,先干活儿要紧。听说会有大夫问诊。”那男子叹了口气,端起碗大口喝完水,又向着门外走出去了。
六人回到房中。
“杜嘉毅,你没什么想说的吗?”应时状似随意地走到窗边,忽然回头问道。
“怎么?”杜嘉毅疑惑地环顾着几人。
“其实,你学得挺像的。”应若在案几旁,懒懒地出声。
“就是灵力用得不甚熟练。”花染摇晃着脑袋接上话茬,回身关门,靠在了门上。
墨悦和枫崖则是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抱臂不语,眼睛只盯着他看。
“坦白从宽。”这五人竟是在瞬间将他围在了中间。
“我坦白。”杜嘉毅举起双手放弃抵抗,嘴角勾出了一个苦涩的笑。“这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是被迫的。”
“是杜嘉毅的主意。”他是杜嘉毅的哥哥,杜嘉恒。
“你们若是信不过我,审判问灵便是。火与金相克,火系也可以对我问灵。”
“他倒是找我说过,叫我不要阻拦,他自有决断。”应时回到案几前坐下。
“你自己把记忆展现出来吧,火克金是没错,但会让你感到疼痛。毕竟,你是杜嘉毅的哥哥。”墨悦挠了挠头,还是下不了手。
杜嘉恒一揖到底,“多谢。”
应若瞧着,这兄弟虽多年未见,但性情是真的相似,不愧是一个师父教导出来的。这礼数周全温文尔雅的样子,谁会想到曾是魔族呢?
南郡的囚牢之中,其他人都去休息了,这天是杜嘉毅负责守夜,他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杜嘉恒这里。
杜嘉毅一个金系法术禁锢住杜嘉恒,让他动弹不得,更无法反抗。
杜嘉恒诧异了一瞬,便也无所谓地随他摆布了。只见杜嘉毅默念心法掐诀,再与杜嘉恒双掌相对。
灵力、魔气、记忆……他们的一切都在这法术之下、掌心之间流转,完成转换。杜嘉恒在拥有自己的记忆同时,还拥有了杜嘉毅的记忆、样貌、灵力。而杜嘉毅在留存他的记忆的同时,也拥有了杜嘉恒的记忆、样貌和魔气。
“金玉同生”是禁术,一步踏错,便会落到神思混乱,疯癫痴傻的境地。
杜嘉恒虽不知其严重性,但也能猜到,做到这般程度的法术,必定非同小可。
“杜嘉毅,你要做什么?别胡闹!”
“哥,对不起。”杜嘉毅低声说着,“你留在他们身边好好改过,我替你去做该做的事。”说罢,转身离开了。
魔族逃走那日,杜嘉毅也混迹其中。
“杜嘉毅那边,不会被发现吧?”枫崖不由攥起手,紧张了起来。复又自问自答道,“应当还好,还有连心在。”
“杜嘉毅看着君子端方,也会骗人!我都还没翻看到后面的禁术。”花染气笑了,“他向我借从辰光山带出来的书时,还说什么要潜心研习。”
“我也以为他最多就是跟着魔族一同离开。”应若摇摇头,走到应时边上坐下。“他倒是胆大。能骗过他师父一日么?”
“兴许,他师父也不在意呢。”应时向后倚靠着,放松了姿态,“相信他的选择。”
杜嘉毅此时被关在牢狱之中,锁链加身,同行的魔族也都被分开关押,魔气被抑制。今夜,注定无眠。
先前,官府得到魔族的消息后便派出百名灵力出众者布好陷阱,在他们必经之路上将他们一举抓获。接连几日的拷问,他们不得不屈从,守卫们也渐渐放下了戒备。今日,是第七日。
忽然间,杜嘉毅侧耳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在月亮被乌云遮蔽的瞬间,光线暗淡,烛火尽灭,魔气弥漫。
“嘭!啪嗒。”
为关押魔族而特别制作的锁链爆裂开来,滚落一地碎屑。一个身影黑气冲天,挣脱枷锁,冲破栏杆。是杜风以自损八百的伤势,强行冲破了锁链的抑制,再如同黑云压城一般,呼啸掠过,各个锁链都应声而断。
杜风大喝一声,“走!”
魔族纷涌而出,监狱的守卫们立刻布施结界,灵力与魔气的碰撞中,魔族合力冲出了一丝缝隙,
“快!”有一小部分魔族逃了出去,在守卫抽身欲追之时,又有很多魔族蜂拥而上,无惧生死,倒在监狱门口,为他们断后。
魔族的三位重要人物都逃了出来,杜嘉毅、杜风和连心带着几个属下,暂时躲藏在了一个废弃的寺庙中。只是这寺庙中,灰尘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蛛网也是层叠着各个角落。
各自掩着口鼻收拾出了一块地方,连心先发制人,直盯着杜嘉毅,意有所指。
“是不是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踪?不然官府怎么可能布下大阵有聚集那么多人手?”
“怎么?怀疑我?”杜嘉毅嗤笑一声,“我倒是要怀疑你别有用心。魔尊派你来,是来离间我们的吧?”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明日就回山里了。”
杜风话落,二人同时噤声,其余魔族也闭目休息。
“吱,吱吱。”
“啊!”
连心感觉到有毛的东西在触碰她的手,她骤然跃起,也惊醒了旁边的杜嘉毅。
“大惊小怪,女流之辈。”
杜嘉毅抬手之间,魔气便如箭矢一般穿透了那只老鼠,它立刻血流不止,不再动弹了。杜风扫了他二人一眼,便不再理会,合上了眼。
昏黄的街道上,风沙比前几日小了些,但终日以灵力维护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尽快找到办法。
客栈老板娘曾说:“胡杨林以西是镇西关,关外也有一片胡杨,那一片好像没有被破坏。”
镇西关,这里仍有士兵把守着。城楼之上,望向关外,黄沙之中,确有一片连绵金色傲然屹立着。
拜会过把守镇西关的杨老将军,应时恭敬地问道:“杨将军,这一片胡杨,您可知是何时栽种的?”
杨武捋着他那花白的一小撮胡子,笑着叹了口气。
“当然,这是我所栽种。奈何我守关多年,也没能守住我妹妹。”
杨武望向那片胡杨,好像望见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三十多年前,西阙国来犯,杨家兵败不敌。西阙国主提出和亲,前朝皇帝便发难于杨家,杨家无法,才有了嫡长女杨伊儿自请嫁去西阙和亲。
那个时候,他做兄长的明白,杨伊儿心中有倾慕的人。那人叫沈榆枋,是个孤儿,也在军中,有勇有谋,颇有将才。
可是,战败的人,没有辩解的余地,也没有争取的机会。
“哥。”杨伊儿咬牙,通红着眼。“只有我能去了,我必须去。父亲年纪大了,牢狱之苦,怎么受得住?就连妹妹也被强行留在丞相府里不得归家。”
杨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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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着她,紧绷着脸,愤恨于自己的无能。
“那小子呢?”
“他会明白的。”一滴清泪滑落,“哥,你说过,他以后,会成为大将军,对吧?”
“嗯。”
“那我在西阙,也能等到这个消息,等到这一天。”
“佩儿不能去吗?”
“哥,你也知道,皇帝看重丞相,妹妹和丞相青梅竹马,早有婚约。我去和亲,父亲才能回家,妹妹才能嫁得如意郎君。”
“都是哥不好,没能耐!”杨武转身,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棕褐色的脸上立刻泛红起来。
“哥!我愿意的。”
兄妹俩抱在一起,放肆地哭了一场。
“嘭嘭嘭!”拍门的声音响起。
整理好仪容,杨武打开门,是沈榆枋。
“扑通。”铁骨铮铮,落地有声。
一进门,沈榆枋直挺挺地跪倒在兄妹二人身前,却再说不不出一个字来。
他也明白,他一介武夫,既无功名,又无权势。大局已定,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更清楚,以伊儿的性情,定是会舍了自己,换得全家人团圆美满。
“中州古道两侧砂石堆砌,属下自请重整修缮。”但愿你一路顺遂。
“好。”
“杨将军,杨姑娘,和亲的路,末将也想相送。”他毅然昂首,出嫁的路,他无力改变,也要送一程,愿她去往西阙的路上行得安稳。
“好。”
“听说西阙国多风沙,我寻得一些胡杨树种。”沈榆枋递上树种,深深地与杨伊儿对望几息。
“属下告退。”他抱拳,转身离开了。
送嫁的那天,杨父和杨佩儿都回来了。杨父多年征战,伤病难愈,已是强撑着身体。从前最爱的大红颜色,如今却是看得分外刺眼,刺痛得留下泪来。
车马启程,到了中州城外,一只素白的手掀起车帘,扬起一捧种子,随风散落在地。
一路平安到达西阙,杨姑娘成了西阙国的杨夫人。
“驾!”
沈榆枋调转马头。从此天各一方,不复相见。
远方的人,等待着,思念的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大树,无畏风沙。
沈榆枋回到中州那日,恰巧又赶上一场喜事。杨伊儿的妹妹杨佩儿出嫁了,丞相亲自相迎,他们便是如今的帝后。这一次,欢笑声真切了许多,泪水也含着喜悦。
“佩儿,你要记得,你姐姐!”杨父和杨武殷切叮咛嘱咐。
“是。”
几月后,西南战乱又起,沈榆枋自请西南,离开中州,再也没回来。至此,一个在西北,一个在西南。
后来的十几年,沈榆枋屡立战功,当上了将军,西南大军尽握在手。
杨父病逝后,杨武一直守在中州城外的镇西关,杨佩儿劝他去京城任职,但他拒绝了。他要留在这里,永远的守着一道关,一座城,还有那些不会再回来的人。
沈榆枋离开中州的那日,杨武也把他的那一捧种子撒在了镇西关前。看着树木发芽、长大,看着士兵们来来去去,看着自己逐渐老去。
如此大的沙尘是在哪一年忽然来的呢?好像就是沈榆枋战死疆场的那一年。那是二十年前,也是改朝换代的那一年。一系列波诡云谲的变故后,丞相成了皇帝,他妹妹佩儿成了皇后。
死亡、反叛、死亡。流言蜚语,他不能相信,却又不得不面对。沈榆枋,十几年炙手可热的大将军,西南的战神,陨落了,还要被唾骂。
“您与杨夫人,还常有往来吗?”应若沉浸在故事中,此时放下茶盏问道。
“有。上一次,砍树的事,她叫我不要管。”杨武长叹一声,“我当然不会管,也没有资格管。”
“您说,风沙是二十年前突然吹到中州的?”花染坐正身体,谦逊地问道。
“大概是,西北大漠绿洲少了,风沙更甚了。”
“多谢,保重。”
“以土之载,蕴物承德,来去之间,请问土灵。”花染问灵于大地。
“大漠。”
灵光一现,识海之中,有土灵在为她们指引方向,诉说那悲怆的大漠孤烟,涤荡经年。
那是战争过后,铁蹄践踏,烧杀抢掠。楼国亡国,残垣断壁,百姓纷纷逃离。
曲连奉命接管楼国故地,改名楼城。
城中,有些人不肯离开故土,誓与国共存亡,还有些老弱者来不及或是无力离去。他们在重新建起的房屋里,祈祷着,安定的日子快些来临。
太平的日子真的来了,曲连恢复生产、体察民情、休养生息。几年过去,楼城人丁兴旺,富庶安康。
忽然有一天,大批离开的人们重归故土。
石沙成塔,为你而开。
46. 尘烟深处
满城欢庆时,回归的人们面上笑意不变,“我们回来了。”
“回来就好啊!”
但,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展开,便永远地凝固了。血落、无声。
片刻后,他们的脸上,也挂上了同样的笑容。新的一批僵尸,产生了。从此城中,除曲连带领的一批魔族外,再无一人。
那些回来的不是离开故土的人,他们,是在战争中已然离世的人。准确说来,当下,他们已经不再是人,而是—
僵尸。
魔气缭绕间,曲连满意地点头:“这一批数量庞大,不错!”
“出发吧,孩子们!”曲连想,他可以去和魔尊邀功了。
一城的僵尸,即将出动,去往比邻之城。却未想,在城门处,遭到阻拦。
拦住他们的,是爬满城墙的藤蔓,是城内城外,无数的花草树木。它们,在这瞬间迅速生长,将整座城围得密不透风,困住了僵尸的脚步。
“也敢拦我?”曲连冷哼,一声令下,满城僵尸与植物开战。
城外,仍有绿意源源不断地向楼城涌来,绿色的牢笼被破坏、撕碎,立刻有新的补了上来,层层叠叠、伸展缠绕,它们以自己顽强的生命拼力围堵,为了正义,舍弃了自己。
双方拼命纠缠,不死不休。只见一阵剧烈的震颤,浓重的黑与莹润的绿一齐爆发,炸裂成一片尘烟。烟雾散去,黄沙覆地。
植物与僵尸同归于尽,魔族因此受到重创,这里也再草木不生。
从此,桑田化荒漠,绿洲成尘土,生灵消亡、殆尽。只残存星星点点的绿意在大漠中生长。
“竟还有这样的事!”
“魔族真是作恶多端!”
“世上有这许多生灵令人敬佩!”
感慨一番,六人换上西边的行装,骑着马,向着大漠出发了。
达达的马蹄声一路过了镇西关。一行六匹快马,在尘沙中飞扬,蜿蜒曲折,朝着黄昏日落,烈日如火,直至沙漠边缘。
金黄的沙丘在戈壁的长风中飞速旋转移动,落日好似就悬在沙丘的那头,照耀着苍茫的沙海。
“天然的沙石之阵。”应若勒马转头,感叹着这自然孕育的奇迹。
“可有破解之法?”花染盯着那飞扬的尘沙看了好一会儿。
“天然大阵,没有方法,唯有顺其自然。”应时想,这次可能不容易。
“我们必须得进入到沙漠深处去吗?”墨悦还未见过这种自成一派,顺风而动,毫无章法的阵仗。
“不然呢?在大漠边上,能看出一朵花来吗?”枫崖都忍不住怼了他一句。
“是的,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杜嘉恒也堵住了墨悦正欲解释的言辞。
“这几匹马怎么办?”花染还是很爱惜马儿的。
“它们啊,至少今天会等我们的。”应若浅淡一笑,“晚了,它们就会自己回城去了。”应时也轻笑出声。
“啊?”花染震惊了,连带着她的红枣马都打了个响鼻。
墨悦凑过去,轻轻按着花染的脑袋,合上了她张着的嘴。杜嘉恒也是忍俊不禁,有机会和他们同行一段路,真好。
六人尽量排成一字形走入大漠,应时在第一个,身后是枫崖、墨悦、花染、杜嘉恒,应若断后。
他们的脚印很快便被风沙填平、掩盖、消失。他们的身影,也被漂流的沙尘笼罩,被流动的沙丘遮盖,看不见了。唯余沙漠边缘的六匹马儿,结伴向着夕阳。
随着六人逐渐深入,四周尽是沙尘,分辨不清方向。他们走入了沙丘和风化的岩石之中。那些岩石形态各异,红褐灰黄,嶙峋地守望着这片大漠。有的像城墙,有的像高塔,有的像……人。
“这得走到什么时候?”花染看着天地昏暗,已望不见落日,也找不回来时的路。
应若回头望了一眼,不是错觉,沙丘移动的好像比方才快了些。应时也察觉到了,回首与应若对视后,二人同时喊道:“悬。”
其余四人也瞬间反应过来,双掌交替捏诀,六人便悬浮于半空之中,视线更加明了,便见九个沙丘正在飞速向着他们围拢过来,沙尘扬起落下间,就到了眼前。
六人摸不清沙尘的变换,只得以守护法术保护自身。然而,自然的力量,不是任何法术可以抵挡。大片大片的尘沙飞过他们头顶,绕过他们周身,连同结界和他们一起从半空中砸入了沙地之上,而这片沙地,已然成了流沙。
甫一落地,便被流沙淹没,再也不见。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除了风沙飘旋,再无声息。
风,又一次让时光倒流。
“阿若,该起了。”温润的声音和着叩门声传来。
楼若缓缓睁眼,目光迷离地应了声:“嗯。”却是转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还一拉被子蒙住了头,再也不理会了。
日光暖洋洋地照在床榻上,熟睡的人也渐渐舒展开身体。头、手、腿全都从被子下伸了出来。
日上三竿,楼时再次过来,是父王派人来催了。见里面仍然没有动静,便让侍女进去叫醒她。
“公主殿下,今日有宴会,大将军也会来。”侍女立在床边,用正常的声量说着,毫无回应。
侍女无法,只得凑到她耳边,大喊一声:“殿下赎罪!”
楼若瞬间惊醒,直勾勾地盯住小侍女,那侍女只得不住低头赔罪。
“殿下赎罪!殿下赎罪!”
“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楼若起床气上涌,口不择言。
“阿若,且慢。”楼时含笑走来,“是我让她这么做的,这是还没睡够,要处置我吗?”
“哥!你又这样!”楼若微微嘟了嘟嘴,“算了。”她晃了晃脑袋,总觉得她不该这么暴躁。
宴席上,楼若终于再次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大将军—花子安。她一面吃着,一面偷偷瞥几眼。心中暗忖,他还记得她吗?大将军应当救过不少的人,在他心里,她会是特别的一个吗?
那天,楼若纵马经过古道,一处紧邻着山边的悬崖峭壁,有几块山石迎面滚落,她控着缰绳扬马躲过,马蹄落下时蹭到围栏收势不及,怎奈围栏没有撑住这重量,马儿便一头向着山崖下坠去。
她纵身跃起,只一手抓住了崖边的岩石。岩石棱角锋利,不多时便割破了手掌,鲜血和疼痛交织。明明生的希望就在头顶,她却再也没有力气再向上了。
就在她的手止不住地往下滑,脱开岩石的那一刹那,一只有力的大手凌空划过,握住了她流着血的手。那只手青筋绷起一瞬,她顺着那强劲的力道,一下子便上去了。
楼若站稳后,视线顺着交握着的手一路向上,对上了和这力量极不相符的一双桃花眼。男子唇角含笑,风流倜傥的模样,却身着铠甲。
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
“抱歉,多谢。”
“你的手受伤了,得处理一下。”
“花将军。”有士兵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送她回去,看着她把伤口处理好。”他吩咐着,又转头对她一笑。
“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后会有期。”他翻身上马,披风扬起,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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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到寝殿,楼若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楼时倒是心疼得很,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为她清洁干净,再仔细地一一挑出碎石,包扎好。
她原本是很怕疼的,这次也许是注意力分散了些,便觉这疼痛还可以忍受。
楼时问过下人,再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心中酸涩,却还是笑着,以兄长的姿态问道:“看你这样,可是有意中人了?”
“嗯?没有!”她毫不犹豫地否定,却低垂着眼。
“那看来,就是有了。你说谎的时候,就是这样,都不敢看我。”
楼时坐到她身侧,“那我来猜猜,是那个士兵口中的花将军。”
楼若的眼神停留了一瞬,还是没有答话。
“我们不是说好了,有意中人了,要第一个告诉对方吗?”楼时语气温和,目光中充满着鼓励和包容。
楼若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回道:“是,他救了我。”
“只是因为这个?”楼时的面容在阴影中显得有些模糊甚至苍白。
“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还救过我。”他调侃地扬起一丝笑意。
“我、我不知道。”楼若看着他的笑容,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悲伤。他离她分明很近,这一刻,却觉得很遥远,遥远到无法触及。
那天,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许是她困了累了,都记不太清楚了。
这般再次回忆起来,她觉得自己恐怕是从那天起,便对那人一见钟情了。是因为救命之恩吗?楼若此时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心了,分明前一刻还是无比的期待和欢喜,怎么再次相见后,仔细回想,又觉奇怪呢?
她好像,回想起更多的,是兄长楼时,而不是花将军、花子安?
想到这里,她觉得口中的肉都不香了,她几口咀嚼完咽下,倾身左看右看,也没找见楼时的身影。
她抬手叫侍女过来,“楼时呢?”
“大殿下在……治馔。”侍女低着头。
“什么?说普通话!”楼若是真的没明白。
“做菜。”侍女的头埋得更低了些。
“做什么菜?你不会一次性说完吗,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楼若发觉她又莫名暴躁起来了。
“算了,我自己去看。”她悄悄起身溜了,顺便透透气,舒缓一下情绪。
楼时在很认真地做冰酪,杯盏铺上碎冰,盛好乳酪,各式缤纷的果子摆成一圈,再撒上些乳粉,只是看着就不自觉地被吸引。
“你要吃这个,找下人去做就是了,干嘛自己做?”
“今日是你的生辰,为你做的。”因国主夫人早些年病逝,故去的那天恰是楼若的生辰,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过生辰了。
楼若看着这杯冰酪,和端着它的手,也不知怎的,忽的就偏头落了泪。再看着他慌了神一样笨拙地为她擦干眼泪,还不住问着,“怎么了?”
她劈手夺过冰酪,头也不回地跑了。
宴席上,楼国国主叫来侍女问话,“大王子和公主呢?去把他俩叫回来。大将军还没离席,他们不在,成何体统?”
二人回到席间,花子安起身拱手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与公主殿下有过一面之缘。我一见倾心,日夜思念。今日,特此斗胆求娶公主殿下,还望国主成全。”
此言一出,座下忽然寂静。
谁都知道,大公主楼若将来是要做女王的,大王子并非亲生,而是早年国主夫妇好心收养的孤儿。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他会辅佐下一任的女王,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尘烟深处,予谁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