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
7. 第 7 章
那边有两个剧组里的工作人员经过,一边搬着道具,一边低声闲谈,内容不外乎是:听说舒魏的那位神秘情人今天好像又来探班了。
他们闲庭散步地走过,没注意这不显眼的小角落里有这么两个人对峙。
当然,也没能注意到那位所谓的“情人”,此刻施施然站在她面前,故意拦住了她的去路。
奉颐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何西烛。”她说。
小姑娘面不改色心不跳,赵怀钧听后竟然也没怀疑:“何当共剪西窗烛?何西烛?”
奉颐嗯了一声。
毫不犹豫。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不远处骂骂咧咧地横插进来,硬生生断了赵怀钧的后话——
“大哥,能不能靠点儿谱?你买咖啡买这犄角旮旯来了……”
舒魏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脸上还带着妆,精致的小脸怒气横生,视线扫过赵怀钧:“我咖啡呢?”
赵怀钧手上空空如也。
他忽然就有那么点儿心虚,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还没憋出个正经理由,跟前又一道黑影倏地闪过。
奉颐趁这个空当,溜了。
谁料下一秒舒魏直接堵了过来,瞪住他,咬牙切齿:“赵怀钧你这个重色轻友的货!不想管我死活是吧?”
眼瞧着姑娘头也不回越走越远,赵怀钧死了心,随便扯了个借口:“这地儿没咖啡厅,能怎么着啊?”
笑成一副谁也奈何不了他的无赖模样。
舒魏知道他的个性,这么爱搭不理,无非就是不同意。
她干脆捅破窗户纸:“上次我跟你说那事儿,到底成不成啊?”
赵怀钧也装傻充愣:“哪件事儿?”
舒魏被将得一口老血,最后忍辱负重地给了他一个笑脸,撒娇道:“我男朋友进投行那事儿呀,他这不毕业了老找不着工作么……哎呀人学历又不低,好歹也是交大的优秀毕业生呢,不让你为难。”
赵怀钧半天没开腔,宁肯给自己添上一根烟,也没心情搭理舒魏这话。
这事儿其实不难,对他来说就打个招呼的事儿。但舒魏这丫头被家里人打压惯了,只懂吃饭喝茶逛街,不明白人心险恶,不然也不至于对她那鸡毛身凤凰心的男朋友一见钟情,将其当成摆脱家中制约的救命稻草,卯足了劲儿地扶持。
为这事儿,前儿还跑去拜托甘小苒。甘小苒最烦的就是她男朋友,当场就没答应,结果又求到他跟前。
说实话,他心底里其实也挺瞧不上舒魏那男朋友的。
当年舒魏千里迢迢跟着那男的回家一趟,在那户人家里又是做饭又是下地,一从小养尊处优的姑娘起早贪黑地给那家人做了半个月的保姆,完了人家还得寸进尺趾高气昂地发话,想跟他们儿子结婚就得先生孩子,领证前也得先给他们全家人接到北京养老,一人一套房才成。
这话给赵怀钧一等人干懵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这男的什么货色什么心思,偏舒魏是个睁眼瞎。
见赵怀钧不理人,舒魏不依不饶地凑去他跟前,笑嘻嘻没脸没皮的,愣是逼得赵怀钧睨她一眼:“他让你来的?”
舒魏一噎,说不是。
那声儿焉儿了吧唧的,赵怀钧扫了眼,果然看小丫头满脸失落,演技拙劣得要命。
也就是捏着他脾气好,比甘小苒好说话。
可有时候转念又一想,这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妹妹,从小到大也不曾向他提过什么要求,就这么件事儿,答应便答应了,于他而言本也无足轻重。
他衔住烟,移开眼:“行了,我答应了。”
一听这话,舒魏霍地抬起头,眼里顿时有了光亮:“真的?!说话算话!”
赵怀钧往奉颐离开的方向瞧了瞧,点头。
小心机得逞,舒魏一蹦三尺高,立马掏出手机点开对话框,在屏幕上疯狂指指点点。
一边点,一边顺势拍马屁絮絮叨叨:“就说咱家赵哥哥眼光好呀,一来就看上咱剧组里最好看的那个奉颐,看在美女的份儿上,原谅你刚刚冷落我啦……”
空气莫名凝滞一瞬。
赵怀钧慢悠悠地回过头:“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名字?”
舒魏忙着发消息,没注意到对方极其难看的脸色:“奉颐啊,你不知道?”
那根烟被气得半天没抽下去。
赵怀钧对着寒湿地面半晌不语,良久,又莫名哂笑一声。
“她在你们剧组挺有名儿?”
舒魏:“三天两头地听人说,想不知道都难。刚进组的时候就有好几个工作人员说这次来了个特漂亮的小配角,后来就听说,她工作挺认真,在组里口碑也还行。”
“最重要的是,人不玩虚的,实在。”
赵怀钧:“……”
这事儿闹挺。
他呆不下去了,干脆掐了烟,撂下句“走了”,转身便逐渐消失在剧组雪地里。
那天夜里北京又下了一场雪,奉颐次日清晨起床的时候看见窗上蒙了一层白雾。
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看手机。
常师新没来消息。
这人没事儿是不可能联系她的,她也决计不能指望从他这里探取到分毫有用信息。
更何况俩人刚刚达成协议,关于今后的规划都需要彼此了解后再从长计议,她再焦虑也无用。
索性放弃联系常师新。
天冷,她贪睡了会儿,而代价就是起床后时间已经来不及,她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在楼下买了份煎饼果子,骑着小电驴一路匆匆忙忙赶到场地。
煎饼果子被她揣在怀里,拿出来的时候还算热乎,她咬了一口,同照面过来的小演员们一一打过招呼。
基于刘阿诗的经验,她最初同身边其它演员的关系全都保持在进退皆可的程度。
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她也是亲眼见过男主演戏外联合全剧组人故意欺凌女主演给人难堪,摄像头一开,又是一副和谐嘴脸。
刘阿诗这种事情,多见不怪。
怪的是她在这个剧组三天两头便有人上前搭话。
男的女的都有,男的个个眉眼传情,只有女孩子的接触叫她倍感舒适。
但她对这些都没什么太大印象,唯一一个,是位科班毕业的年轻小姑娘,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话:“其实你长得蛮有故事感的,会不会不太适合电视剧?”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定位和规划产生了怀疑。
她戏份集中在前期,作为一个最低级的反派陪跑主角成长,拍了一个月不到就已经临近杀青。
杀青那天她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剧组,回到程云筝的住处后,便开始张罗找新房子。
最后一笔尾款进账,总共加起来也只够她在北京租下一间便宜的房子暂且苟活。
奉颐小时候没怎么为钱发过愁,母亲秦净秋是扬州市医院的副主任医生,一年到头的工资和绩效津贴加在一起足够她们母女过得体面。再不济,还有张乘舟心甘情愿地替秦净秋兜底。
一意孤行地选择转行,在横店与北京四处碰壁的这几年,算是她吃过最多苦的日子。而她跳出舒适圈后才发现,其实自己没那么娇气。
她找了好几处房子,都不太满意。
主要是不满意价格,太贵。
她在北京城转悠来转悠去,没捣鼓几天,程云筝也开始念叨,说想换掉现在这个破房子,非拉着她一起合租,说俩人北漂也好有个照应。
奉颐答应了。
因为程云筝比她有钱,跟着他至少吃喝不愁。
那天她和程云筝两人刚走出小区,因为特别满意这间户型,脑袋凑一起商量着要如何与房东杀价。
奉颐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
来电显示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常师新。
“我找着一个出品方,今晚就去见个面。”常师新说:“你记得收拾收拾。”
对方语言简练,奉颐也没多怀疑:“地址。”
“微信发你。”
话虽这么说,挂了电话,奉颐却等了二十来分钟,迟迟不见常师新将地址发过来。
不知道这人在干什么,她等得莫名其妙,连程云筝也开始在旁阴阳怪气:这经纪人不挺牛逼么?到底靠不靠谱啊?
幸而是又等了几分钟,终于发了过来。
松鹤风居。
听名字像个茶舍。
除非拍戏,奉颐平时不爱沾染胭脂水粉,这次却回家好好捯饬了一通。
她太明白这个社会对于颜值的宽容与看重,尤其是她作为一个普通人,在还没有太多选择权时,若能凭借这张脸跨入门槛,也是一种机会。
而她不能放弃任何机会。
奉颐快到地点时给常师新打了好几通电话,统统没人接。直到她下车,常师新依然毫无音讯。
这人像消失了似的。
寒风凛凛,她内里只穿着单薄的湖绿色连衣裙,纤细腰间搭着正黄色腰带,唯一厚实挡风的是外头披着的那件棕色大衣。
她一个人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外面感受冷意侵袭,在愈发怀疑自己找了个骗子经纪时,常师新总算给了她回信:【直接进来,在禅庭】
--
常师新说的禅庭是一间宋式茶室。
同室外全然不同,茶室内很暖和,中庭东侧有一面倒映着翠竹的素色绢面屏风,屏风透着温润白光,那是整间茶室唯一的光亮来源。
奉颐受服务生的引入迈进茶室,一进门,便闻着一股淡淡酸香。
大红酸枝。
一种十分珍稀的木料。
她扫望去,除去桌上小叶紫檀的茶具架,整间茶室之中低矮木质茶桌、绢布屏风框、单独搁置白釉瓷器的木架,近乎全都采了大红酸枝的木料。
因用料至多,随着年月沉淀,新鲜酸木香已渐渐融合,散发独特香气。
市面上大红酸枝不常见,可这间茶室却用料如此铺张,大有弃掷逦迤的作风。
这么间茶室,必然不会是普普通通的制片可有的规格。奉颐预感这人来头不小,连呼吸都多了些谨慎。
常师新并不在这里。
这里空无一人。
她心中疑团愈来愈重,陌生死寂的环境中仿佛有一只蛰伏的暗兽,随时会将她吞噬撕裂。
到底还是小姑娘,经验薄,没什么安全感,她警惕地迈前一步,轻声道:“有人吗?”
无人应答。
只有中庭里的小型山水景致的泠泠水声隔着推拉门与屏风传进耳里。
不知道常师新今天抽什么疯搞什么鬼,她犹豫片刻后,再次往前走去,每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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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备便重几分。
她提高了声调:“常师新?”
茶室回荡着女孩子脆生柔和的声音。
尾音漾开无边寂夜,尚还未逝。
下一瞬,黑暗中蓦地响起一声男人的轻笑。
紧绷着的人儿吓得猛倒退一步,骇然看去。
暗影绰绰,另一侧的花鸟图绢帛屏风前放置着一对圈椅,圈椅之上,吊儿郎当靠坐着个男人。
那人不知在黑暗中窥视多久,不似她惊慌,悠悠闲闲地弄着笑,讽道:“常师新就这点能耐?”
轻描淡写一句话,奉颐聪敏,几乎是一瞬间便领略到对方的意思。
——她被算计了。
就这么不明不白不商不量地给人骗进来,奉颐以前还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心底登时一股怒火“噌”地一下烧了上来。
这就是他所谓的“办法”么?
仅仅两周的时间便滑跪妥协。
如果说前一秒她以为他是渴望成功却过刚易折的有原则的人,那么这一刻,她彻底矛盾。
就如同常师新这个人本身一样。
奉颐咬牙,沉着一口气抵靠在茶桌上,她握紧了拳头,目光紧紧攫住暗影中男人的一举一动。
隐在黑暗中的身形就在这时动了动。
那人缓缓起身,高挺的黑影步履闲散,朝着她的方向步步靠近。
“常师新这人有意思,平时最不爱阿谀的人,破天荒地说送我「礼物」,我当是什么稀奇的古董宝贝,结果竟是「鸿门宴」美人计。”
男人调笑地说着话,眉眼也随着徐行,一寸一寸地暴露……
她看清了他的脸。
确定男人身份的那一刻,拳头忽地一松。
赵怀钧重挑了一处光线足的位置——让他足以看清奉颐的脸,瞧这涉世未深内心却足够强大的小姑娘,警惕他的时候,眼尾上挑,显得微微凌厉。
换作旁人定会觉得这姑娘难接触,可赵怀钧从小被环境淬炼着长大,在他眼里,只觉得像只毫无攻击力的野猫。
他随意在桌前的低脚椅上坐下,双腿微伸,往后仰靠着,姿态颇为松弛。
“脱了吧。”他望着她,低声说。
奉颐怔住。
其实是个人也该猜到今夜这场乌龙的最终目的,可令奉颐讶异不安的是,对方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直白。
她脑中一团乱麻,半晌没动。
像是看透了她此刻的僵硬,赵怀钧笑了一下,打量过她身上分外抗冻的呢子大衣,慢条斯理道:“不热?”
奉颐眼皮一跳,脑袋开始轰隆隆地响:“……不热,谢谢您。”
“别紧张,”他温和地点了点身边的位置,“坐。”
她还是没动。
他也不强求。
姑娘不愿主动献媚,赵怀钧也没那高高在上的架子,他颔首,继续问道:“你是演员?”
“嗯。”
“演过什么?”
“一些小角色……”奉颐说:“您大概没听说过。”
“奉小姐形象出色,是天生要吃这碗饭的。”
奉颐毫无察觉,仍然平静而礼貌地道了谢:“借您吉言。”
“客气。”赵怀钧眼眸紧紧凝着她,唇角扬起轻淡弧度:“刚毕业?”
“已经毕业一年。”
她话不多,有问必答,只是这样一来未免显得疏离。
大概为了缓她的紧张劲儿,他特意挑了个最亲切的话题:“那会不会怀念在校的日子?那附近有什么好玩,或者好吃的?”
奉颐私心并不觉得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于是难得乖顺地踩着台阶而下,想了想,如实说:“南边校门口往左有一条小吃街,学生们下了课都爱往那块儿聚,有一家炸酱面不错,多拌点黄瓜丝口感绝佳,还有一家驴打滚味道也不错,黄豆粉特别香,我同学们那时候……”
说到这里,他忽然出声打断了她:“不是在南京上的大学么?”
“南京也有……”
下一秒,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叮叮咚咚。
推拉门外的山水依然泠泠作响。
奉颐瞳孔微张,终于是反应过来了。
她错愕地望住茶椅旁投射下来的那道影子,那些被自己误以为的善意在此刻张牙舞爪地揭开他们真正的目的。
她顷刻间联想无数,脊背陡然一寒。
是啊,他哪里还需要这样费周章地探问她的信息。
在他踏进这个房间之前,她的信息便已经落在他的手上,名字、职业、学历、简历……他早已将她查得清清楚楚。
如此盘问一番,不过是检测她的诚信。
因为她瞒过他。
奉颐再次陷入黑夜的漩涡,眼前的男人却无辜地摊开手,安慰她:“别怕,我没恶意。”
她很难去形容清楚这一刻他看向她的眼神。
锐利、戏谑、冷冽、审视,甚至饶有兴致。如此复杂而直白的情绪,若不是当前情景不容许,她一定去细细观察、临摹、体会,然后铭记于心。
而就是这么不公平。
他将她的底摸了个透,奉颐对他却只仅仅清晰明了一件事:眼前的男人绝非外界瞧见的那般顽劣庸碌。
这个人,深不可测。
8. 第 8 章
咚、咚、咚……
心脏在重重沉下去后,又高高抛起,仿佛一颗受到惊吓的石球,落地后开始加速跳跃,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奉颐不比眼前人老练的心理素质,表面镇定的脸上处处藏着裂缝。可心中思绪变换千百种,也没能影响她另一半思绪冷静分析对面的一言一行。
他提前知晓来的人是她,进屋后一通盘问套话,对她丝毫没有多余想法。
应是试探与忌讳更重。
她犹豫片刻,决定出卖常师新这个王八蛋,抬眼时多了些茫然:“常师新告诉我,这里有位制片人,有拍戏的机会……来之前,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
不知是不是这个回答过于单薄,赵怀钧散漫神思,不深不浅地“嗯”了一声。
活脱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他换了个姿势,胳膊肘抵在桌面,突发奇想,笑问了句:“没想过常师新会将你献祭?”
这话多少有些狂浪。
浪得她险些怀疑刚刚的正经深沉其实是他的假面具。
但奉颐直觉那不是假的。
她并未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反而偏过头去故意避开他的视线,轻吐一口气,缓道:“很热,可以脱衣服吗?”
声调柔和礼貌,但底蕴更像是一种通知。
赵怀钧没有细究她前后的不自洽,颔首,示意她随意。
于是指尖一挑,那件大衣徐徐落地。
没有了遮挡,内衬的修身长裙便完全暴露在黑暗的唯一光源之下,深V领口处是招人眼的细腻白皙——年轻的、学过艺术的女孩儿气质有种朝气蓬勃的轻盈与出色,脊背挺直,肩膀单薄,腰身最细之处往里微凹,臀部饱满紧致,整个体态连成一条格外婀娜流畅的曲线。
奉颐是气质分外出挑的一类。
上学那会儿,她每周末都会背着大提琴“招摇”过市去张乘舟家中上课,张乘舟的家在大学附近,有一次在楼底候车时,坐在对面草坪上写生的美术生们瞧见她,个个笑嘻嘻地交头接耳,手上的画笔在纸上飞速划过。
她长开得比同龄人早,很多时候站在人群里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但在赵怀钧眼里就未必。
不过姑娘此刻是真热了,隐约可见被暖气烘得略微醺红的脸蛋,白里透红,特别好看。
他正欲追问,忽然——
啪嗒!
两人之间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那东西在地上滑出一小段距离,咕噜几下,滚到了赵怀钧的脚下。
他垂下眼。
是一串白玉珠链。
珠链做工较之他惯常见过的那些文玩,实在不算精细,可胜在色彩搭配简约素雅。
衬她。
赵怀钧伸手,顺势将之捡起。
奉颐眼瞧着自己的珠串被他捏在手中,也瞧他果然顺着她故意释放的信号,起身,然后靠近她。
这是个很聪明的男人,一点就透,同他交流毫不费劲。
甚至有时,他的行为会超出她的预想。
他忽然轻拉住了她的手腕,慢慢悠悠地,亲自将那串珠子戴回了她的手上。
珠串沾染了男人指尖的余温,贴在她腕上的皮肤,陌生到有种遭人非法入侵的不真实感。
男人的力道些微强势,因为把控得当,奉颐反而琢磨出一丝浪荡与轻佻。
“其实……”
她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声音小到仅两人方能听清:“是没想过里面的人是你。”
赵怀钧闻言抬眼。
她那副眉眼姿态,坦然得没半分扭捏,可他怎么看都觉得透着股欲拒还迎的劲儿,硬生生地勾着人。
不论如何,这个回答的确取悦了他。
他低低笑出了声,闲侃道:“你这样,倒像是我什么都做了。”
攥住她手腕的掌心倏然抽离。
温暖褪去,被他握过的那一块好似烙上热印。
赵怀钧弯下腰,去捡她掉在地上的衣服。
质地优良的外套,至少能证明女孩子的家境不算窘迫。许多中产家庭也的确如此,有为子女兜底的本事,子女若好好经营自己的小事业,这一生通常都能过得滋润无忧。
所以她本没有必要如此功利心急,白白献祭。
赵怀钧不着痕迹地将衣服披在她肩头,奉颐侧眸,正好对上他探究而来的沉沉目光。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
她兀然间撞进他漆黑的眼底。
他就站在她身后,彼此距离很近,近到他只需略略用力,就能将女孩子娇小身躯嵌入怀里。
“还是年轻,胆大包天。”
他声音不大:“我要是你,门不会关严实,人也只会站在距离门口三步远的位置。”
她轻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番告诫出乎意料,她一时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他瞧着也不过二十八九,分明没大她多少岁,可她今晚却觉得,自己好像在他面前落了下风。
“转告常师新,明天下午,这里等我。”
“小姑娘,好自为之。”
最后一句含着绵绵的揶揄,在说完后,赵怀钧便踱步出了禅庭。
她一个人立在黑暗中,细细斟酌品味其中的用意,忽而发觉相比起她几分钟前进门时的试探与猜疑,这一句显得温和许多。
她意会过来。
如果说刚才是一场赵怀钧对她和常师新的面试,那么此刻,她们通过了。
--
门铃被按响之前,常师新正在浏览一条关于金宥利的头条新闻。
新闻无非不是金宥利新电影的消息,那个项目他先前就看过,就那样,不如她曾经的作品质量。
破烂的出租屋里飘着泡面的味道,不远处墙角根下立着一筐未洗的脏衣裤,整个房间常年都没多少光照,所以那个地方有股难以言喻的阴臭。
有外人来访,常师新并未觉得这一切有何不妥,放下手机,懒懒散散地挪到门口,打开了门。
谁知下一瞬,一道黑影迅速朝他飞过来。
他迎上了一记重重的拳头!
常师新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就被对方干脆利落地抡在了地上。
其实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一定是那个被他出卖的,恼羞成怒的“合作伙伴”。
“别打脸!”他伸出手去挡,大声喊道:“我过两天还得见我闺女!”
奉颐照着他的脸就哐哐一顿猛揍。
常师新被奉颐摁着,被揍得龇牙咧嘴。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心黑手更黑,说了别打脸,偏照着脸往死里揍。
常师新气笑了。
男人的气力终究是在女人之上,他抓着奉颐的手,一个翻身便将她制服在地,期间奉颐猛烈挣扎好几次,纷纷被他全力掣肘。
“撒气也该有个度,你不就是恼我没有同你商量么?”
常师新使了好大劲儿才将人摁住,像捉小鸡一样将她双臂反剪,还未抓稳,脚背上又骤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常师新大叫起来,立刻放开了奉颐,跳到了一旁。
脚背生疼。
被她踩的。
肚子也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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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被她踹的。
除此之外,身上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伤,她今儿这一套功夫下来,全是雪上加霜。
奉颐抬手,缓缓整理好几绺碎发,看着他,冷冷道:“伪君子!王八蛋!”
“可你并不抗拒他。”常师新还是疼得倒吸气,笑了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如果你抗拒他,你就不会冲我来置气发泄,如果你抗拒,我们就会对峙大吵,闹得歇斯底里,从此一拍两散才对。”
奉颐没有理他。
眼前这个人,同当初旁人嘴里听来的性情已经全然不同。
谁知道在他们互不联系的这段时间里他经历了什么?奉颐痛恨地想,也许是被人造谣是非、诋毁人品,更甚者被仇人趾高气昂指着鼻子骂窝囊废。
最好是来一群人给他顿胖揍,再吐他一身口水,吹吹狗哨长长教训,不然如何对得起他这般的刻薄、矛盾、不近人情。
而那位刻薄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到柜门前,取出里面的止疼药,模样狼狈滑稽,却没有半分要同她怄气的意思。
“比起电视剧,你更适合大荧幕。而电影市场需要人脉、资源,巧的是这些我们都没有。”常师新拧开瓶盖,笃定道:“但赵怀钧有。”
“我呢,也是最近才醒悟一件事儿。以前的我横冲直撞,总觉得这世上会有属于我自己的公平,结果到头来,三十多岁,一事无成,反倒是那些被我弃如敝履的东西混得风生水起,也许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太多公平可言。”
“所以,哪怕他赵怀钧今天是个女人,是个gay,看上了你,你今晚也要脱了裤子撅起你的匹股让她曹——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因为你想红。”
“当然,如果他看上的是我,我也自然愿意伏小做低,把自己送给他。”
常师新脚背那块儿已经迅速红肿起来,他往上抹了两下药后便将药盒扔在一旁不再管。
药盒躺在沙发上那堆纷乱不堪的杂物里,看得奉颐眉头一皱。
他说了这么多,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他要借赵怀钧的东风,将她送去电影圈里,成全他的野心。
这就是他这些天思虑出来的,有关于他们俩今后的事业规划。
竟与她曾经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承认自己算不上什么循规蹈矩的好人,因而听着常师新这番所谓的“回头是岸”,嗅出一丝与虎谋皮的味道。
“赵怀钧没让你带话给我?”
奉颐气还没消尽,懒得看他,硬邦邦丢出一句:“明天,还是那地方。”
“他亲口说的?”
奉颐没回,拍了拍身上的灰,往门口的位置走去。
常师新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在后面抽着烟,眯起眼,想起在婵丹官府初见奉颐那天,赵怀钧待她的一举一动,叹道:“他还真对你有意思。”
“那你可别犯矫情,这赵三比起许多公子哥,算是好的,跟着他的女人至少不怎么受委屈,若将来有一天他厌了,也能体体面面给你一笔好处。与金主好聚好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
虽行事偏激别扭了些,但到底是为她考虑过。奉颐还算领情,不咸不淡的“嗯”了声,可手放在门把手的时候,又忽然顿住。
她觉得有些事情,自己必须出面处理了。
“常师新,有些丑话我要说在前头。”
她回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凛冽:“我不管你怎么操纵怎么借力,你记住,我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儿,你也最好别把那些事儿捅到我跟前,安在我头上。”
“否则,我宁肯自损一千,也必换你八百。”
“我奉颐对天发誓。”
9. 第 9 章
奉颐不太能完全信任常师新这个人。
即使之前也不。
她总算是明白了这些人合作里的弯弯绕绕。
很简单,凭金宥利与赵怀钧的关系,如若想打点一个常师新,对赵怀钧来说压根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件事也许难就难在,赵怀钧不愿意。
常师新一直在找机会,见着赵怀钧对她有意思,又碰巧她主动上门,于是答应与她合作,献上了这一出“美人计”。
这件事儿令奉颐咬碎了后槽牙,朝着常师新挥舞的每一个拳头,都是个人恩怨与尽情发泄。
但也是从那天起,他带着她正式加入了瑞也嘉上文化传媒。
瑞也嘉上是一个去年才成立的小影视公司,一无所有,办公室空空荡荡,只有基础的桌椅板凳,更不用说零起步的艺人板块业务。
常师新会选它,不是因为他在这么一个创业型公司里看见了生机,是因为它隶属瑞泰集团旗下的娱乐业务,而当今瑞泰集团的掌舵人,姓赵。
瑞泰集团如今核心发展方向集中于能源、制造业、金融这类灯塔行业,区区一块顺应时代而成的影视娱乐板块,几乎无人重视,包括赵怀钧本人。
但赵家三子,偏偏是赵怀钧被发配到这些个冷门业务。
赵怀钧颇有微词,常师新却看中了这个机会,所以他主动寻求赵怀钧合作,承诺今后定会捧出一个足以让瑞也嘉上这个子产业在总部的年度财报上完美逆袭翻身的“商品”。
因此,奉颐和常师新那天立下一份协议。
这份协议规定奉颐需拍满25部作品,片酬、营销等幕后工作皆由经纪人常师新合理规划,艺人需全权配合。其余业务利益分割也均在奉颐接受范围内。
作品没有详细规定为电影亦或是电视剧,但依照常师新的计划,奉颐必须以电影市场为主,但电影市场今时不同往日,早已失去造星能力,所以电视剧的国民度她也不能放下。
常师新这一步走得很大胆,但对奉颐来说挑战却不小。
因为电影不同于电视剧,电影院这样一个封闭空间里,观众全神贯注一两个小时,肉眼不容一丝瑕疵,演员的处理方式、镜头的深度就会变得无所遁形,所以电影没有一帧是废镜头,导演可以用几天甚至更多的时间去打磨一个镜头。
但电视剧不同,演员一天拍十几条二十几条,也许低头吃个饭、转头说句话的功夫便会错过几帧情节,可这都对剧情连贯性都无甚紧要。
这样的模式下,就会产生两种几乎不尽相同的表演方式,她先前学来的那些与电视剧有关的技巧,在大银幕之下,就会变得无比吃力艰难。
相当于是在她基础尚未夯实的情况下,将她的要求猛然拔高,逼迫她重新去塑造一种更细腻、更灵活的表演方式。
奉颐没戏的日子里都在看书看电影、逐帧分析经典作品,搭建底层逻辑,不光声台形表,还有许多对角色的认知与文化思考。
她常去模仿某些影视片段,试图注入自己的想法与理解,将原角色派生出属于自己的特色。
后来模仿的作品多了,她也慢慢悟出点儿门道:电影的质感非常依赖导演的功力,但市场里好导演有限,所以对于演员来说,能合作上名导,其实是很奢侈的事情。
听说程云筝最近也准备签约一家影视公司。
他那张巧嘴不知道怎么翻的云吹的浪,弄得公司的董事特别看重他,不仅短时间内向他倾斜了不少资源,还顺带着让公司那边的一线艺人都开始领着他在各个剧宣场所露面刷脸。
他在慢慢走上正轨。
与她一样。
她虽不能完全信任常师新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常师新的眼光快狠准,业务能力也超强,至少是在他出现以后,她才终于结束先前瞎子式的摸爬滚打。
有了这层缘故挡在前面,那日两人的对峙争端,也随着奉颐保留的态度渐渐被搁置身后。
更何况常师新嘴上虽说得狠,后来到底也没有逼过她丝毫,那态度不像大发善心,更像是——连他自己也唾弃那样的行为,若奉颐不愿意,他也正好顺着台阶而下。
又好又坏。
挺矛盾一人。
京城三月时分气候转暖,但体感还是有些冷,奉颐贪凉褪下羽绒服,穿着薄绒外套赶了几个场子后,不负期待地感冒了。
她头晕脚轻地进了一趟药店,再出来的时候心疼地盘算着这次花的钱,气得狠狠将身上的羽绒服裹了个紧紧实实。
穷也敢生病,自作孽,不可活。
好在小感冒三天就好,奉颐痊愈的第二天,常师新联系了她。
他来电通常是有工作交代,这次也不例外。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他这次如此能耐,竟然将她说进了金宥利的新电影剧组,并且候选上了一个戏份不多但性格十分鲜明的主要配角。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好机会!
得知这个消息时,向来倒霉惯了的边角料奉颐以为自己听错了,举着手机在原地愣了又愣,反复问了三遍:金宥利?你确定是金宥利吗?
常师新和金宥利的前尘往事她是知道的。
前同事为了利益背刺的陈词滥调,即使没细听,也能猜出大概:金宥利有愧于曾经挖掘出自己的恩人,卖他一个人情,将她带进了自己的剧组。
一切都显得如此顺理成章。
唯一逻辑不顺的,是常师新挂电话前,语气生硬怪异的那句:“这是她欠我的。”
奉颐常年跟着程云筝八卦,直觉这事儿不简单。
“这段时间出品方制片人正好在北京,准备见个面,明天我来接你。”
常师新说完就挂了。
见面地点定在一处名为问山的小院制饭店。
第二天常师新早早就驱车,带着她前往京郊某处半山腰。
据说出品人与制片人今日在此会面电影导演、编剧进行最后一轮剧本的探讨,主要制作人员几乎都齐全。
她去,就是一场面试。
奉颐去的时候是这么想的,可到地方后才发现自己还是太过天真。
“赵三公子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
就这么一句寒暄的话,奉颐突然茅塞顿开。
通着金宥利的路子,又打着赵怀钧的名义,这个角色几乎非她莫属。今天来走这一遭,是几位制作人的私心——想瞧瞧她这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来头何故这么大,背地里又到底有多少斤两的本事。
这场交谈长达两个多小时。
奉颐头一回与出品方、制片人、监制、导演、编剧等人共同汇聚一张桌子说话吃饭,常师新比她自洽,脸上挂着令她陌生的笑容,将她推出去,在众人面前介绍她:
“这是我们家奉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今后要仰仗各位老板制片人导演们多多关照了。”
那些人对她的态度也足够微妙。
“奉小姐很聪明,但对于演戏的理解,还需要多多磨练。哎呀,我说话就是太直……总之,没关系的奉小姐,你还很年轻,可以慢慢来,金宥利年轻的时候也和奉小姐有一样的处境,这是好事。”
客客气气地恭维与试探,它们都无不透出另一层意思:奉小姐你资质平平,并非是因为天赋而落到我们这剧组哦。
话里话间那感觉怎么说呢?若即若离。
疏,是瞧她只是一名根基浅薄的新人,那些所谓名头与背景真假难辨。
亲,是谨防她若真是赵怀钧的人,这三分薄面总要给。
这些在圈中淬炼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分寸拿捏得十分周到,连常师新刻薄如此,也说不出句赖话,只能一杯酒一杯酒地陪着。
而奉颐虽然承认这是事实,但真正受到专业人士点评时,心里那口鼓起来的气儿还是迅速瘪了下去。
酒喝得多了便觉得闷,奉颐趁机客客气气寻了个由头,跑到包厢外暂避这令人窒息的空间。
出门后左右两个方向,她选择了更为清净的右方。
但如果她知道会撞见不该撞见的东西,必定打死也不往这个方向走。
庭院式结构的餐厅,包房外统一使用小桥流水的设计,精致程度在纸醉金迷的北京着实算不上号,是胜在隐蔽性不错,服务够周到,因此常有名流贵客来此地豪掷千金。
奉颐站在长廊尽头,身后便是一处通风的安全通道。
她特意挑的清净位置,没什么人。但她靠在朱红石柱后,亲眼看见那位如今风头正盛的一线女星杨露,身着低胸装,娇娇俏俏地蹭进一个男人怀里,两人眉目含情,勾勾搭搭地卷进了旁边的房间。
没多久,房间便传来阵阵男女交织的喘息笑闹音。
一切发生得迅速而突然。
奉颐僵在风中。
她平时没少和程云筝捕风捉影地研究八卦,但再如何八卦,此刻也能意识到,这事儿问题有点大了。
若程云筝情报没错,杨露就是赵怀钧的人。
但今天她看见的这个男人,不是赵怀钧。
奉颐站在原地,胸口的震撼难以消停,她探出身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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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确定自己是不是花了眼。
谁知下一秒,一道清朗男声突兀而清晰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瞧什么呢?”
手中那根烟慌乱中被碰落在地。
她惊惶转身,还没看清来人,顷刻间便被对方压下来的胸膛抵在了墙上。
酒气混着橡木香钻进鼻翼。
男人的呼吸落在她头顶、额头,她心尖儿微颤,在被锁住的逼仄的空间里,被迫对上他的眼睛。
奉颐在他如深海不明的眼睛里看出一豆晶莹的光亮,那应是不远处湖中央的映灯。
她很少能从一名男性的脸上看见一双既具韵味儿又具侵略的眼睛。
开扇形双眼皮,整体弧度流畅自然如一把展开的扇子,到了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会堆积起淡淡的卧蚕,就这样瞧人时会显得特别专注,容易给人错觉。
男人也正浅浅地笑着,一反上回在茶室里的凌厉,亲昵的口吻,掺杂着淡淡酒气压下来:“这么好看啊?”
活脱脱一副混不吝的浪荡样。
心跳渐渐平定。
脑中飞速旋转,摸清当前形势后,她迅速反应,莞尔一笑,语不惊人死不休:“不成,比A片差点儿。”
年轻的小姑娘脸上是未经社会大染缸浸润的无辜,笑起来也全是明朗的狡黠。
可说的话却充斥着近乎挑/逗的大胆与赤裸。
赵怀钧是个正常男人,听了这话,眸色攀上点儿深沉,他弯唇笑了笑,意味深长道:“高从南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他要是听见了,没你好果子吃。”
“高从南是谁?”
赵怀钧往门内的方向歪了歪头:“我发小。”
奉颐内心瞬间惊出十万八千里的骇浪。
她这厢思绪乱七八糟,反观赵怀钧这厮,没心没肺得像个无关紧要的看戏路人。
她从没见过被绿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
许是微醺失了分寸,动作也大胆浮浪,他指尖轻刮过她的耳廓:“怕了?”
她反问:“你是故意的吗?”
故意吓她。
赵怀钧笑,手指继续往下,停在她嫩滑的脸颊肌肤,然后翻转手掌,轻弄慢揉过她的下颚,语调半开玩笑半严肃:“真怕了?”
约莫话中带着试探,他的举动虽狎呢却也毫无情/欲。
奉颐不反感他,任其自然,一双狐狸般的眼睛静静望着他,眸中的暗味如一把钩子,紧紧勾住男人的思绪与裤腰,勾得那一瞬间,他竟不想放开她。
他一定是喝醉了,才会隐约闻到面前的人儿周身有依兰花香似的清甜蛊惑。
赵怀钧扫过她殷红饱满的唇瓣,最后落在她鼻尖那颗格外妖冶的小痣。
他看了小一会儿,忽然开口:“加个联系方式?”
她心头一跳,没拒绝他,但也没答应,只两手轻轻摊开,满是确有其事的无辜:“手机落桌上了。”
她说:“下次。”
赵怀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转而一声低嗤。
像是对她这小伎俩的不屑,又无可奈何地乐在其中。
“成啊,”他撑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歪歪倒倒地靠住旁侧的木栏杆,朝她轻轻柔柔地笑,“下次,我等你。”
局上有人在催他,赵怀钧消失得很快。
奉颐等他彻底不见人影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伸手进口袋里,摸出一支手机,她点开消息,是常师新召唤她早点回去。
风轻吹树丛,树影婆娑斑驳。
奉颐离开这里前,莫名往杨露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处声势依然,甚至愈演愈烈。
她决计没想到,这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杨露。
回去后奉颐便一心沉浸在刻苦研究剧本的世界里。
常师新的意思是,跟着名导拍戏,有名导调/教演技,怎么都比她自己单枪匹马地在各个剧组里打转的好,女演员的青春非常值钱,这几年有机会就必须抓住。
这一点她倒是和常师新不谋而合。
奉颐一研究起剧本便专注其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此刻圈中硝烟弥漫,一则禁止对外泄露,但却已经在内部人员中无声蔓延开来的重磅消息不胫而走。
这个消息是程云筝带来的。
那天奉颐正为某处剧本情节发愁无措时,程云筝神秘兮兮地提了一袋草莓摆开在她面前。
他拿掉她的剧本,讳莫如深地凑过来,低声对她说道——
“你知道吗?杨露被封杀了。”
10. 第 10 章
程云筝用上了“封杀”这个词儿,表明这事儿是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了。
消息太过突然,奉颐分明还记得那天问山小院里杨露生龙活虎千娇百媚地搭上了新的人,如今这才区区半月,就如此轻而易举地消弭在了大众视线里。
程云筝嗦了一口草莓,酸酸甜甜的汁水刺得他眼睛微眯:“你知道封杀她的是谁么?”
答案就在心中,她试探道:“……高从南?”
程云筝讶异打量她一眼:“你咋知道?!唉你也听说了?……就是高从南呀,这厮在赵怀钧那群公子哥里可是最浑最刺儿的!你说杨露那脾气又傲又臭,她团队怎么想的,敢招惹他?”
果真如此,奉颐沉默下去。
“高从南这个人,乖僻邪谬,做起公益来那叫一个毫不心疼理所应当,你说他人善吧,可前些年又逼得一家影视公司的老总当众下跪道歉,要不是各方媒体敬畏这二世祖嚣张跋扈不敢报道,这人只怕早被群众的口水淹死。”
程云筝说起来一阵唏嘘:“这么一对比,赵怀钧这人脾气还真不错。难怪这么多人都想贴上去,钱多事儿少出手又阔绰的公子哥儿,估计都想占个席位,从他手上拿点儿好处。可惜,姑娘们前仆后继,人也不是傻子,不是谁都能去分得一杯羹的。”
哪怕他对她再有意思。
至于杨露为什么不知足,非要转头又搭上高从南,只怕旁人很难说清这三人背地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奉颐揣测这缺德事是不是赵怀钧干的。
程云筝却摇摇头,说这种事儿很正常,他家里那边儿一张麻将桌上男男女女几乎都心照不宣互相睡过,高从南他们玩这出又有多新鲜?赵怀钧压根不会放心上。
奉颐也比较认可这个说法。
她嚼着草莓不说话,想起那天赵怀钧好意提醒她,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更不以为意,而现在,那根寒针终于顺着荆棘刺向她的后背,令人阵阵后怕。
杨露这种体量的小花在这些人眼里渺小得随便动动手指便可剥夺了话语权,那更不用说她这样的小演员,若不小心招惹上,前途事业说没就没了,到时候哪还会有人如她和程云筝今天这般闲谈惋惜。
这八卦听得不太痛快,她转首去问程云筝:“那林越航也这样么?”
背地里这么高高在上,玩世不恭。
程云筝没想到她突然提起林越航,噎了一下,目光凶狠地瞪住她,仿佛责怪她问得不合时宜。
奉颐又咬了一口草莓,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气氛凝滞了一瞬。
最后还是程云筝拿她没法,轻嘁:“林越航人很好,你别这么想他。”
奉颐立马促狭地哦起来。
偶尔犯起贱来的姑娘说真的也烦人,程云筝有些不太自然,气鼓鼓地一把抢过她正欲塞进嘴里的草莓:“给你吃都嫌浪费。”
奉颐:“……”
小气鬼。
程云筝抱着草莓果盘,恨铁不成钢地猛戳她额头:“臭丫头,哥哥今天费口舌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提醒你——”
“你刚进圈,年纪小根基薄,不是赵怀钧的对手,你俩更不是一路人。若真是走投无路了想借他一把力,他栽进来了你都不能栽进去!听懂了么?”
怎么会听不懂?她被戳得额头疼。
奉颐胡乱拍开程云筝的手:“知道了知道了,男人都是臭盐蛋,只能算,不能看!”
程云筝满意地打了个响指:“Bingo。”
“但这草莓你就甭吃了,没心肝的东西,居然消遣起我来了。”
程云筝抱着草莓一溜烟儿便闪回了房间,留奉颐一个人呆在原地。
吃的没了,又叫他顺利逃避了她的细问。
嘿,少侠好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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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前期筹备得很顺利,奉颐提前两天进了组。
那天常师新忙着拉投资没去,她一个人提着行李箱入住了酒店。
为期四个月的拍摄,主要集中在上海。
现实男女题材的电影,商业性质更重,金宥利参演本也不是冲着奖项去,仅仅是为了还导演郭玉成当年的人情。
金宥利如今炙手可热,这部电影也因此拉了不少投资,项目之大,许多公司都想趁机塞个新人,借着金宥利的影响力在大众面前刷刷脸。
尤其是奉颐接下的这个角色。
在没有敲定之前,各个公司争破了头地抢,可谁也没想到,最后竟然落在了她这么个新人头上。
外界议论纷纷,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这次的表现上。
奉颐这厢却浑然不觉群狼环伺,满心期待地进组后才知道金宥利早一个月就来了。
听说是为了融入角色,提前体验角色生活。
奉颐学到了。
这就是影后的专业觉悟,她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和金宥利有对手戏,这意味着她们会有更深的接触。从合作跑龙套直接到与影后合作,这一步跨度太大,奉颐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
她对此紧张也期待,而几天后的剧本围读,她才终于见到了金宥利本人。
当时她形单影只地站在酒店会议室外,身旁几个演员还在说话,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哄闹。
奉颐循声看去,转角处乌泱泱地来了七八个人,正中央的女人薄薄一件白色外套,戴着粉色鸭舌帽,五官略施粉黛,浑身上下是常年养尊处优与大场面沉淀下来的稳,就那么一两步的身段,便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奉颐定在那里。
从前只在新闻中见过的大影后,如今就在她的眼前生动起来。
金宥利本人看着比荧幕前更为松弛大气,因为她的到场,气氛忽然就热络起来。
她从善如流地与导演及各个同事打过招呼,身边的助理更是体面又周到地将买来的咖啡一一分给大家。
奉颐接过助理递来的咖啡,礼貌道了个谢。
那一口咖啡还没喝下去,眼前忽而一晃,金宥利竟然主动向她走了过来。
对方缓缓叫出她的名字:“奉颐?”
还没出击对方便迎了上来,奉颐有些意外,回握住她:“金老师您好,久仰大名。”
金宥利笑眯眯地:“你就是常师新签的新人?他这人脾气虽不好,但眼光确实不错。”
说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她身后:“常师新人呢?今天这种日子,你的经纪人也不知道来替你打点打点?”
双瞳剪水顾盼生辉,不过三两句话,话题却始终紧紧围绕常师新。
奉颐觉察出点儿猫腻,脑子一转,立马道:“他忙着就没来……大概过几天,会来探班。”
金宥利是个人情世故堆里起家的女人,自己的暗示奉颐这是听懂了,小姑娘反应快,她也算是听明白了奉颐的话,顿时满意点头笑起来。
就这么一句,让金宥利看向她的目光变了一变。
奉颐在那一刻发誓,过几天哪怕是绑也要把常师新绑到片场来。
金宥利待她的态度特别,许多事儿便不言而喻。在场的人个个都是火眼金睛,心里各自都有了个底。
从剧本围读到开机仪式,奉颐从曾经大合照的最边缘角落,到如今挤进了稍显居中的主角旁边的位置。
没有凌驾在绝对实力之上的东西反而来得格外轻松,她心底里没太多成就感,但总体来讲,还是雀跃偏多。
因为金宥利的缘故,电影请来许多客串的戏骨与大牌。
听说,李蒙禧也会来。
但听说他本人意向不大,导演和制片还在磨。
这个消息让奉颐为之一振,虽极有可能是捕风捉影,她当晚还是将这个消息分享给了西烛。
拍摄初期还没有特别忙碌,奉颐下了戏要么泡在剧组里观摩专业的老演员们的状态,要么就呆在酒店里钻研第二天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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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海多雨季,连着阴了好几天,某天晚上她忽然想起西烛之前说的:“将来要是考上南京的大学,我就去上海玩,最好是四月春季,下过雨的半夜,那时候的外滩人少,有灯,整个城市就会笼罩一层末日世界的孤寂感。”
西烛是个喜欢孤寂自闭气氛的人,比起白日热闹喜庆的街道,她更钟意凌晨过后无人的死寂长街。
她的想法从来都特立独行。
奉颐现在人正在上海,此刻也正逢四月春,更巧的是,那夜上海正好下起了雨,于是奉颐一不做二不休,抱着自己的小相机便出了门,替西烛旅拍去。
出门的时候时间指向凌晨两点半。
她打车到中山东一路,下车的那块儿没什么人,除了银行门口站着两个躲雨的路人,就只剩不远处零零星星几个从酒吧出来的年轻人,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站在路边拦车。
昏黄路灯在夜色里投下三角形的光晕,在潮湿地面逶迤出模糊的光影,它绚烂而冷清,繁华又孤独。
奉颐毫不介意冷雨刮在脸上,拉起衣服上的帽衫遮雨,举起相机给西烛录了一段视频:“四月,雨夜,何西烛,这里是你最想来的上海……不过你要记得多带件外套,这里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凉……”
她说话轻轻的,像怕惊扰路人。录完后,她又咔嚓咔嚓地拍了好几张照。
李副导演的电话进来的时候,奉颐正准备跨过马路,拍一拍黄浦江对面的夜景。
凉风刮过,奉颐对着屏幕上跳动的“李副导”三字眉心一跳。
大半夜里导演给女演员打电话的亏她也不是没吃过,这种情况不是通知她换人了,就是给她一个酒店信息。然而现在情景再现,她也只能满心复杂地接起,忐忑地问好。
对方的声音却比她想象中更加敞亮:“奉老师?”
她还没习惯这个称呼,别扭地嗯了一声。
“噢噢,是这样,今天剧组的资方不是亲自来访么,就顺便关心了一嘴咱们电影目前的进度……”
奉颐听得稀里糊涂,一度怀疑副导是不是打错了电话。
投资方的事儿能与她这个小演员扯上什么关系?
李副导:“……咱们郭导敬业,这不当场就想汇报么?结果资方那边说,这种小事儿就让奉小姐代为汇报。”
奉颐:“?”
“那现在,我就简单地跟您说一下好吗?咱们电影前期侧重方向……”
李副导很显然是以为她与这资方关系匪浅,在电话中滔滔不绝尽心尽力地一顿汇报,期间不忘有意无意地言辞美化导演与自己,那些废话全都裹着进度一股脑地说给了她。
奉颐摸不清状况,小演员不敢顶撞也不敢喊停,就这么顶着小雨,直愣愣地听了半晌。
那边的副导逻辑清晰,很快便将大致内容汇报完毕,完了嘿嘿一笑:“那就麻烦奉老师了,资方现在正等着呢,您受累马上就给资方回个电话吧?”
“……好。”
挂了电话后副导将资方的电话号码发给了她。
她顺着号码拨出去,一边拨一边莫名其妙,想这资方拿钱砸项目就成了,别是个外国佬事儿多,不然大半夜听什么项目进度?
听筒里传来几声嘟嘟响。
紧接着,周围开始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奉颐愣怔,下意识回眸。
凌晨雨夜的外滩霓虹稍息,古典与现代主义的建筑群残留着上世纪的余晖,与西烛口中雾夜的伦敦有异曲同工之美。
稀稀拉拉的行人从她身侧匆匆跑过,在混沌不清的世界中几乎只存留下一道黑影,反倒叫不远处檐下气定神闲地站着等人的家伙格外招眼。
那人撑着一把伞,穿着黑色夹克,腕表在折光下泛着清冷光辉。伞下阴翳模糊了他的轮廓,可奉颐却感受到他的视线穿破黑夜直直而来——
她看见赵怀钧站在那里,正举着手机,笑得胜券在握。
11. 第 11 章(小修)
连绵丝雨打在脸上有转瞬即逝的冰凉。
奉颐脑中有过一瞬间的喧嚣吵闹。
如果,如果杨露没有出事,如果她不知道这件事,碰巧又知道他还对她有那么点儿意思,那么现在,她一定会心无旁骛地选择接近他。
但杨露出事了,她也知道了。
于是奉颐只能犹犹豫豫地走向他。
彼此的距离在寸寸缩短,少女的脚尖快要抵触上那双休闲鞋时,赵怀钧无声伸手,将伞匀给了她一半。
两个人站在同一把伞下,距离很近,近到她的鼻翼间满是他的味道。
同样,赵怀钧也是。
雨水清冷的气息卷着她身上淡淡的橙花香,强烈地侵袭赵怀钧的感官,他垂眸,因为是临时起意,奉颐穿得很随便,黑色帽衫,牛仔裤,手中一台银色复古相机——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包括那张巴掌大的脸蛋。
帽子上有不均匀的雨水濡湿痕迹,她抬手摘掉,露出一双莹泽的眼睛,装傻充愣地问道:“赵先生,您怎么来了?”
赵怀钧被她这乖巧谨慎的模样逗乐了,声音轻而慢,但很认真:“我在等你。”
凌晨三点的等待,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而奉颐那一刻竟分不清他说的“等”,是现下的等,还是问山小院的那句“下次,我等你”。
她也很认真地回道:“那你等到了。”
然后呢?
赵怀钧却轻轻哼笑一声,低侃道:“想要奉小姐的联系方式真的很难,要先投资一部电影,然后从北京飞到上海,不仅如此,还需要再挑个凌晨时分,站在上海街头,等着她。”
男人轻描淡写的话仿佛是一颗裹着蜜糖的炸弹,震得奉颐心头微颤。
所以她能得到这部电影的参演资格,除了常师新各方的背后操作,还有赵怀钧的手笔?
奉颐哑然。
赵怀钧却问她:“陪陪你?”
前有杨露的事儿镇着,现又有电影投资的事儿撑着,双管齐下,哪怕她再不愿意,也没有理由忤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怀钧是她的老板。
她承认自己是有那么点儿怂了,因为暂时还不想失去这个饭碗。
于是她颔首,说要去江边看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还在想象如果西烛在,一定会揶揄她:哟,奉天才,也有你服软的时候呐?
但奉颐很快就给自己卸下了许多矛盾重重的思想包袱。
好女孩能屈能伸,成大事不拘小节。
好奉颐,乖奉颐,就暂时服个软,没什么大不了。
雨水滴滴哒哒地敲着伞顶。
赵怀钧问她:“第一次来上海?”
“嗯。”
“在南京上学的时候,怎么没想来过?”
她故意挑着话头:“那时候没人陪。”
赵怀钧也果真顺着她的意思:“所以现在才来?”
奉颐轻轻笑起来。
与她不同,赵怀钧是人际交谈的老手,只要他想,不论碰上什么人都能聊个三两句。好在奉颐也懂得话间如何讨人欢心,回他的问题时,总是“夹带私货”。
赵怀钧挺喜欢与她说话,玩笑开了不少,也大都是她能接受的尺度。如果忘记那天在封闭的黑暗中他带给她的恐惧,那么她一定会如世俗所有人一般,认为他是个不错的人。
两人在黄浦江畔缓步慢行,伞外在刮雨,不想淋着就得往里挤一挤,可伞内男女刻意克制的距离却偏又时不时擦碰而过——是男人结实的手臂,与少女纤挺的肩头。
奉颐抬眼,扫过男人撑伞的手臂。
下一瞬,径直向他靠过去。
柔软撞上来时,赵怀钧回眸,精准无误地抓住了她的目光。
他们视线在半空相碰。
这次奉颐没有躲避。
淅淅沥沥……
雨夜潮湿不堪。
大约还是年轻,奉颐对眼前这个人有许多疑问。
比如,她被常师新出卖那一夜他分明拥有绝对主动权,既然能心慈手软放过她,那为何后来高从南要封杀杨露,常被夸人好的他,却至始至终没有站出来维护过一次杨露?
他只需一句话就能捞起她和常师新,那么同样,也能保住杨露不是么?
所以他真的是人好么?还是别有用心的伪装?
奉颐收敛眸光,移向某处,怔了怔,终于主动发起今晚第一句话端:“赵先生,伞偏了。”
黑色的大伞几乎大半都偏向了她,她瞅见伞沿的雨水滴落在男人另一侧的肩膀。
那里一定湿了小块儿,甚至更多。
可她说完后,伞却偏得更多了。
“拿着吧。”
他将伞递给她。
说话间,一辆黑色红旗开了过来,缓缓停在路边后没有熄火,里面的司机降下车窗,对着赵怀钧点头示意。
奉颐这才发觉他们已经走出中山东一路。
赵怀钧已经有离去之意,却还是慢条斯理地替她擦拭过额前的雨珠,那是先前淋雨时留下的,他没有轻浮之意,指尖淡淡的温度反叫它衬出一缕温意。
“你唱歌很好,又为什么要来做演员呢?”赵怀钧问道:“是因为喜欢么?”
奉颐渐渐僵住,竟没能第一时间回上他这个问题。
他或许是查她资料时,无意在哪处角落里看见过她的训练视频,或许他真觉得她唱得好,但那对于奉颐而言,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小时候住在家属院,每周末都会自己一个人跑到老师家里上课。
上课的老师姓张,叫张乘舟,这人是扬州地区专攻音乐艺考的名师,上门拜师求学的人门庭若市,一年学费之贵,秦净秋的工资供养母子二人的生活尚且足够,但若是碰上声乐这种烧钱的项目,是绝对吃力供养不上的。
但奉颐却能学费折半入学,享受优先重点教学。
因为这位张老师,是秦净秋的前男友。
据说两人是初恋,遗憾分手。秦净秋性子要强,当年年轻气盛,分手后赌气,转头就经人介绍嫁给了奉颐的父亲,一年后直接领证结了婚。速度之快,快到张乘舟回过神来,秦净秋早已经嫁作他人妇。
索性奉颐的亲爹不是省油的灯,不到三五年生意一落千丈,酒色之徒婚姻更是不长久,于是两手一甩,媳妇儿女儿全不要了,累得秦净秋一个人将她拉扯长大。
不知道张乘舟后来是如何与秦净秋重新有了联系。奉颐只知道张老师在见她第一面后就说,这丫头有天赋,学艺吧,能出头。
秦净秋强势,没过问她的意愿,直接替她拜了师,于是从她上高中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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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净秋便将她的艺考托付给了张乘舟。
她的先天条件好,一上来开嗓便能抵过好些学过三四年发声技巧的人。都说奉颐这条件是老天爷赏饭吃,但奉颐自己从不这么认为。
她特别讨厌他。
自从听说他喜欢自己妈妈以后。
在她心里,自己学艺,是秦净秋不顾她喜好的恶意乐趣,更是张乘舟有意接近她母亲的幌子。
这个不懂事的想法曾一度持续很久,哪怕后来张乘舟与她促膝长谈,红着眼眶劝导她:熙熙,若有朝一日你真能学成,张老师定举全力托举。你不能放弃自己的天赋,你要听话……
这么多的前因后果,在如今的奉颐口中也只化成了一句:“那个时候不懂事,不明白自己真正喜欢什么。”
她说得轻松,好像学音乐这件事在她这里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可赵怀钧却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张漂亮到极点的大学成绩单,哪怕连那一届的统考与南艺校考,她的成绩都是断层式领先。
它们漂亮到,任谁听见她放弃了这条路都会惋惜一声的程度。
所以这是个天赋异禀的姑娘。
即使没有跑来混演艺圈,在乐坛也一定能占得一席之地。
他不过一时兴起,随口问问。
她却防备心重得很。
赵怀钧也不强求,往后退了两步,替她开了车门,转了个话题:“我到酒店了,要上去坐坐么?”
他还站在细雨纷飞里,仍然是开玩笑的口吻,可奉颐怎么听,都觉得那是一个成年男人对成年女人的邀请。
一面是他的暗示,一面是敞开的车门。它们就像人生抉择路口的两条通道,拉扯着她的理智与神经。
“明天一大早有场戏,来不及。”她歪头,笑道:“下次?”
依然胆大包天。
赵怀钧展唇一笑,两手好整以暇地搭在车门上沿:“下次是什么时候?”
奉颐收伞,将一张名片放进他的裤袋。
隔着一扇车门,她踮起脚,抓着车门沿微微倾身,凑近在他眼前,赵怀钧高出她一截,低下头来时,正好看见她仰起脸冲他笑着。
轻盈娇俏似一只小蝴蝶。
接着,听见她故作无知地反问回来:“赵先生觉得呢?”
意料之外的答案。
赵怀钧手伸向裤子口袋,摸到一方薄薄的硬纸片。
他倏地扬唇笑起来。
而那厢奉颐说完,转头就上了车。
车内有淡淡的橡木香围绕,与赵怀钧身上的一致。
慢慢开出一段距离后,她往后看了一眼。
雨还在下。
那道如同青松一般高挺的身影依然伫立在马路边,目送她直至消失。
程云筝说过,这种家世的子弟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礼教、规矩、待人接事通通没得话说。
“守小礼,缺大德。”
高从南如是也。
奉颐收回眼。
叮。
手机在这时响了一声。
她掏出手机查看,发现是一条好友申请。
看见那个红点时她有了预感,伸手点开。
申请人头像是一只神气十足的阿比西尼亚猫。
好友名称:【赵】
——是他的私人微信。
12. 第 12 章
《都市男女记》开拍一个月后,奉颐好歹是在剧组把关系混了个熟。
金宥利粉丝庞大,每天化妆中心外总能围三圈人,全都是追随着来看金宥利的姑娘们。
奉颐尽可能绕开那块儿,尽管这样会费些时间,但重在替金宥利腾地儿。
不过时间长了,还是避免不了偶尔一两次的时间紧迫自己又不小心迟到。
奉颐第一次被迫从那片小广场穿过去,就引起了一小片议论。
作为电影中唯一一位支持女孩性自由的女权主义,性格张扬飒爽。为了符合角色,郭玉成导演命令化妆师给她添置了许多性感的元素。
二十三岁的姑娘,正是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年纪,配上简约的大U型黑色紧身长裙,裙摆大开,走动的时候摇曳生姿,更有品的是化妆师给她弄上了蓬松大波浪,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小巧。
后来奉颐才知道,她身上那条裙子是Dior最新款,配饰的耳环是Buccellati,项链是梵克雅宝——她整个身上的东西都是金宥利那边的友好品牌方赞助,只因为金宥利的朴素女主无法过多堆砌高奢元素,加之常师新打着赵怀钧的名头“招摇撞骗”,于是这个便宜便由她这个角色占据下来。
难怪被争破了头。
可惜彼时的奉颐尚未能意识到自己身在福中,当时她没有助理,一个人抱着水杯、外套、提着高跟鞋,还得撑一把伞……手上一堆东西麻烦得要命,她只能毫不吝惜地提着裙子叮呤咣啷地跑出去,弄得外面一群粉丝都以为是金宥利来了。
尖叫声传来的时候奉颐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她挥挥手,直说自己不是不是不是。
“金宥利在后面!”她朝后指了指。
当时粉丝的手机还在录像,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去,回头的时候有风,几缕发丝带过她的下颚与精心装饰过的浓烈眉眼,以浓墨重彩一词形容再不为过。
兴许是隔得近,她隐约听见人群里传来几声“卧槽”。
“好美的一对胸……”
“这美女姐姐是谁啊啊啊啊啊啊?!”
“好像是宥利这部戏的女配,好绝的造型我靠!”
“好像从来没见过她,是哪家公司的新人吗???这张脸必火啊!”
奉颐跑得飞快,很快消失在小广场。
也就是那天,金宥利才知道她每天都绕道,特意让助理来通知她不必感到压力,今后就从小广场走就好了。
“小姑娘就是应该大大方方展示美貌呀,有人拍还不好啊,到时候发到网上,要是能有热度,也算是给我们电影做宣传嘛。”
据说这是金宥利的原话。
明里暗里都在允许她可以利用金宥利的名气推销自己。
金宥利如此大格局,奉颐不止一次在程云筝眼前夸赞这不愧是能成影后的人,程云筝也深以为然。
程云筝:【贵人啊】
程云筝:【哎也不对啊,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这倾斜得也忒狠了点儿吧】
奉颐想了想,认为有这个可能:【她和常师新关系很特殊】
程云筝:【我想也是哈】
然后下一句就丢给她一颗炸弹:【两个人之前不就传绯闻么?】
奉颐沸腾了,一排排字噼里啪啦地打出去:【不是关系特殊的前同事么?!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程云筝:【嗐!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快十年了,女方如今是赵家人,谁在意谁敢在意啊?】
难怪无人提及,十年前常师新和金宥利的绯闻,恐怕早已被各路媒体埋进坟里了才是。
奉颐还纳闷,开拍这一个月以来,不论如何使劲儿都请不来常师新这尊大佛。
现在看来,倒有点像避嫌。
还好金宥利从未说过什么,只尽职尽责地带着她,坐实了外界“还前经纪人债”的说法。
奉颐一直压着这事儿没表露丁点儿情绪。
反而是金宥利,主动请她吃了好几顿饭,甚至替她牵线搭桥,认识好几个圈内的顶级制片与戏骨。
其热情慷慨的程度连外人都看出了点不同寻常,而奉颐也在这样的攻势之下逐渐有些挺不住了,愧疚感随着金宥利一次又一次的隆重对待一层又一层地高高堆积。
直到又一次被金宥利带出去与各出品方会宴时,奉颐终于顶不住,给常师新发了一条消息:
【好像有点不对劲】
发完后顺便附加一条定位过去。
这么俗的招儿自然是程云筝支的。
不过虽然俗,但对常师新这种人还真有那么点儿用。
不到一分钟,常师新开始给她疯狂打电话。奉颐统统没接,开了静音,将手机扔回了包里。
她弯下腰,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整理妆容,完毕后准备重新回到饭局上。
偏这时,卫生间门内传来一道怒骂声:“我没有钱!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现在也很惨的好不好?!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叮叮当当一阵动静,门被人大开,然后砰的一声摔回去。
奉颐被对面的火气引得频频回眸,可在看见刘阿诗的脸的那一刻,她洗手的动作彻底顿住。
恰好刘阿诗也抬起头来瞧见了她,怒火朝天的步伐猛然滞住。
大眼对小眼,空气骤然凝固。
水龙头哗啦啦地冲洗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和镶满晶钻的美甲。
不比她的精致耀眼,刘阿诗素颜朝天,穿着普通格子衫牛仔裤,焦灼的目光在几秒后几欲喷出火来。
“你怎么在这里?!”刘阿诗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尖锐,在看见她后,这段时间所有痛苦回忆全都涌了上来,那情绪夹杂着痛苦的愤怒,排山倒海一般朝她发泄而来:
“我不就是抢了你一个角色么!”
奉颐透过镜子看清了刘阿诗又红又湿的眼眶,继而面色无澜地甩甩手上的水渍,抽出旁边墙上的吸水纸,擦了擦手。
“我当时都跟你说了那是不得已!我很需要这个角色,也都跟你道过歉了!”
“谁不需要?”听见这话,奉颐目光陡然凌厉,转过身冷道:“这世界就你一个人生活困难,就你特别需要这份工作?”
刘阿诗害她陷入窘境,她咽不下这口气,后来搅黄刘阿诗的工作,两个人一来二去也算是扯平。
奉颐不明白这一出又是在闹什么?
莫非是自己将生活的不顺心发泄在她的身上了么?
这个问题很快就在下一秒验证。
“是不是你!”刘阿诗思定后,忽然走上前,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是不是你写的举报信!”
奉颐被推到身后的盥洗台,趔趄了一下。
等到稳住身子后,莫名笑了,那一笑格外挑衅:“是我,那怎么了?”
“……不要脸!”
奉颐也压根不惯着她:“是不要了,给你吧,正好你没有。”
“你!”
刘阿诗被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脸颊涨红,那眼神凶狠得仿佛要吃人一般死死瞪住她。
刘阿诗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疯狂叫嚣了。
一连串的铃声就像催命的符纸,将人的神经狠狠割扯,反复折磨。
奉颐见过很多生活不如意的人,他们大多易怒易暴躁,在人群中如同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随地会爆炸,那冲击波会裹挟着碎片殃及旁人。
所以当刘阿诗那一挎包狠狠挥过来砸在她脸上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意外。
脑袋嗡嗡作响,世界天旋地转。
她踉跄地半扶在盥洗台上,后背与侧脸又承受了刘阿诗好几下的闷砸。
刘阿诗还在谩骂,形象早已经撕裂,不似第一次见面时伪装的那样活泼开朗。
洗手间外渐渐汇聚了人,不论男女都在往里张望,议论纷纷。
奉颐缓缓站直了身体,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曾经上学时,似乎从没受过任何窝囊气。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上大学时。
那时候她谈过几任男友,但大都无疾而终,但其中有一个她印象最深刻。
那个男生脾气特别好,平时对谁都笑眯眯,看上去和和气气特别好说话,但骨子里藏着柔。她当时就觉得这男孩子相处舒服,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想过太多。
是后来才发现一个问题——这样的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其实特别容易招人欺负。
他有个死对头。
那天死对头趁着奉颐这个女友在时故意找他茬,下了他面子,说了挺多过分的话。那人人品不行,看轻她前任,连带着将她也轻贱薄待。
冲突起于那句——“唉,你女朋友是不是处?不是那可就忒窝囊了!”
这样的羞辱没多少人能顶住,她的那位前任自然也忍无可忍。
只是可惜,他原来要吼出的那一嗓子,下一刻便因为被对方怒推在地而瞬间哑火。
奉颐在不远处亲眼瞧着他那一声怒吼熄灭,眼中怯弱顿起,前一秒汹汹气势烟消云散,脸部也迅速浮起一层不明所以的绛红。
接着,他被那群人按倒在地。
身板不够结实的男生,几乎空有一副皮囊,被人摁着如同一只徒劳挣扎的鸡崽。
是她出的手。
从始至终奉颐都未说一句话,在旁静静抽完最后一口烟后随手摁灭在垃圾桶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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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缓缓吐出。
在雾散的最后一秒,操过一旁的椅子,朝着为首那人狠狠地砸过去!
心狠的人下手的时候也从来干脆利落毫不留情。有时候打架靠的就是那股子谁更豁得出去的狠劲儿与疯劲儿。
当时她就抓着物件往死里砸,砸得那人第一下便晕头转向倒在地上,她不放过他,又朝着那人连砸猛砸好几下,直到将那男生砸得彻底昏死过去。
一群欺软怕硬的男生骨子里其实也最没种。
看着对方瘦瘦的一女生,浑身散着冷漠与狠厉,仿佛一个面对生死早已麻木的杀人重犯——若动起手来,是真敢对他们下死手。
就那么几下。
奉颐再抬头时整个大厅鸦雀无声,一行人早已惊怔在那里。她发丝几许凌乱,寥落在颊边,面无表情扔了半散架的椅子,走上去扶起那位前任。
离开前还不忘一脚踹开挡路的椅子。
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架打赢了,但后来两人就分了手。
奉颐没办法接受一个拳头都欺到自己跟前也不敢还手的男人。
相较当年,这些年脾气倒是收敛了许多,在一次次的磨炼里迅速成长,慢慢地,竟也懂得了隐忍。
她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规矩,许多时候宁可忍一时风平浪静,也不愿多生事端,替自己招来口舌是非。
可如今走出校园,却发现这个社会的贱人更多,且大都贱得离谱。
她给常师新发了一条消息:【在洗手间】
发完消息后,手机揣回兜里。
然后转过身,毫不犹豫,毫无情绪——
啪!
一个响亮利落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刘阿诗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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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警局。
赵怀钧急匆匆地赶到时,正好看见舒魏搂着武邈在哄。
武邈一个人闷声坐在旁边不理人,舒魏哄得极不耐烦,仿佛下一秒巴掌就能直接抡在武邈脸上。
这俩活宝祖宗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
以往都是甘晓苒收拾烂摊子,今儿是他正好在上海,这桩倒霉事儿便只能落在他头上。
两个人闹到警局的原因也挺离谱。
起因是武邈实在看不惯舒魏那男朋友,那天跟人吃饭的时候,桌上有个该投行的人,一打听,正好是那男的顶级上司,于是顺手就给人家那工作弄下去了。舒魏知道后自然不服气,大闹一通,最后闹得舒家人也知道了。
舒爷爷没想到自家孙女为了这么个男的竟然已经如此疯魔,气得当场摔碎了一只上好的青花瓷杯子,第二天直接派人把舒魏绑了,流放去伦敦。
武邈一听,感觉舒魏跟那个男的没戏了,乐坏了,自告奋勇地说要“押解”舒魏去伦敦,结果两个人在机场大打出手,最后还是武邈哭着给他打电话,说自己被揍了。
一大男人,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冲天,非说舒魏这丫没良心,是个重色轻友的王八蛋。
赵怀钧烦不胜烦,签完字后猛踹了他一脚,让丫赶紧带着舒魏滚蛋。
深夜的警局大厅亮堂,但没什么人。
几个小混混被民警带到审讯室,除此之外,只剩下前台一位值班的辅警。
可赵怀钧没走两步,却在这里看见了一个不该看见的人。
常师新。
这厮一个人孤寡地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眉宇间尽是烦躁与落寞。
在这儿都能碰见,赵怀钧觉得新奇,走过去,踢了踢他的椅子,挨着他坐下:“你犯什么事儿了?”
常师新也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熟人,咬着烟,愣了一下,嘴里也没忘接话:“老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签了这冤孽!”
说着视线往某处一抛。
赵怀钧也跟着看过去,看清那椅子上躺着睡着了的姑娘后,笑了。
“哟……”
他刚准备调侃“这是巾帼不让须眉么”,又忽然觉得不对劲儿。
眯起眼,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姑娘的嘴角有块淤青,不大,估计损相不严重,就是那模样瞧着可怜巴巴得紧。
赵怀钧怜香惜玉,见了这伤势,心疼了一下:“嗬,这被打得够疼的啊?”
常师新睨了他一眼,像看傻子:“那个进医院了。”
赵怀钧一下就歪头看了过去。
长椅不够她身高,奉颐独自乖乖巧巧地蜷缩在警局角落那处的长椅上,像只小猫儿似得,睡得正香。
赵怀钧乐了。
看向她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幽沉。
早前以为她是性子傲但骨子里终究是乖顺,没成想——
竟然是个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