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赠夫君绝子汤(重生)》
1. 重生
暴雨未歇,雷声阵阵,刀枪剑戟交错之声裹挟在雨水间,滴进水洼里染出片片鲜血的红。
寝殿里烛光昏暗,只留帷帐间一缕冷光。黑影长牙舞爪地攀上床榻,映照得榻上青年面色苍白,形销骨立。他鼻息微薄,已然命不久矣。
景姚收回手,目光呆滞地瘫坐在榻下。漂亮的眸子黯然无光,不知看向何处。鬓发垂下几缕,身上嫣红的衣衫凌乱,那张妖艳精致的脸如今只剩狼狈。
宫外的禁卫军还在抵挡叛军,但景姚听得出声音已经越来越近。
谁也没想到临王的势力能在太子眼皮底下发展得如此强大,宣告起兵后竟势如破竹一夜之间就打进了上华城。
宫人正四下逃窜,没人还守在这里。景姚听见那些凄厉痛苦的惨叫声,身躯忍不住微微发抖。
“太子殿下!”禁卫军统领拖着重伤的身躯冲进寝殿,雨水混着血水滴在地上,他腰腹大腿的伤口还在不断溢出鲜血,景姚害怕得连连后退,下意识握紧了榻上人的手。
“殿下!属下无能!”统领校尉话语里带着哭腔,“反贼已经快攻到内宫门了,还请殿下立即从暗道离开!”
“带她走……”
榻上昏迷已久的青年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殿下!”
“我…命不久矣……快带…她走……”
司裴双眼微微睁开,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似乎想用最后的时光把她的样子尽量多的刻在心里。
来不及惊喜他还能醒过说话,景姚没有想到司裴这时候第一个考虑的还是她。不知怎的,她心中冒出几分悲戚来。
生死关头,景姚也不想扭捏作态,扭头向堂下人喊道:“还不快走!”
禁卫军统领其人是司裴最忠心的亲卫,从来不对他的决定有任何异议,闻言忍着悲痛吹响召集暗卫的鸣笛。
“景娘子,请随我来。”
景姚提着裙子起身,久坐后猛地爬起加上心中恐惧让她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
但此刻求生的本能已经超过了一切,她只想快点逃出这座囚禁她四年的宫殿,逃离在叛军刀下已成尸山血海的皇宫,保住自己的这条命。
“砰”一声巨响,景姚求生的希望随着大门一同被踹得稀碎,叛军士兵持刀绷紧弓弦蜂拥而入,轻而易举便拿下抵抗的禁卫军,围到了她面前。
“景姐姐这是准备去哪儿?”
从叛军里缓步走出来的青年说话一如既往的温润和煦,若不是他手上拎着把不知祭了多少亡魂的长刀,景姚还真以为他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叫她“姐姐”的乖巧弟弟。
“司珏……”帘帐里传来司裴虚弱的声音,“你我之争,和她无关……让她走。”
他正强撑着起身,司珏嘴角上扬笑得疯狂:“放过她?我可没那么好心。我早就对这个蠢女人厌烦至极了……也只有皇兄你把她当个宝。”
司珏边说边将长刀抵在少女脆弱的颈间,冰冷尖锐的刀锋割破皮肤,景姚慌乱无措泪水夺眶而出:“阿珏!我求你……放过我!我是你的表姐啊!”
景姚病急乱投医,想让司珏看在二人的亲缘关系上放她一马,却忘了司珏现在连他亲哥都要杀,更何况她只是一个远房表姐。
司珏手上施力,眼看自己就要被割颈,景姚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甩开长刀,拼了命地往身后爬。
可脚软得难以动弹,心中被死亡的恐惧填满,染血的手也止不住抽筋。
司珏观赏着她无力的逃命举措,忍不住笑了:“哈哈哈,景姐姐你是要爬到皇兄身边吗?爬错方向了吧?”
身后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我可要让他,看着你死。”
景姚怕得下意识蜷缩成一团,可刀却迟迟没有如意料中捅到她身上。
“唔…咳咳!”
青年双手撑在景姚头两侧,偏头吐出几口黑血。
景姚瞪大双眼看着挡在她身上的司裴,哽咽到说不出半句话。
病入膏肓的司裴居然拖着残躯在最后关头扑了过来挡住景姚。
景姚忽然感到一股暖流,是司裴温热的血液顺着贯穿胸膛的刀尖涌出,融进了她身上的衣裙。
“司裴!”景姚声音颤抖,青年无力支撑,倒在了她身侧。
“姚姚……”司裴的头倚在她颈侧,“是我没用,连累你了。”
“你还知道是你连累我了!司裴,你说话!”
景姚感觉近在咫尺的青年气息越来越弱,终于抑制不住的崩溃:“司裴,别扔下我!我不许你死!”
“姚姚……我不会抛下你的……”
司裴声音越来越轻,可话语却无比沉重:“我说过……我死也不会离开你……”
青年扬起嘴角,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景姚这样为他着急的样子,虽说也不是真的为了他。
可是他还是觉得好幸福。
“姚姚,别害怕。”
景姚听见他说:“就算是阴曹地府,我也会找到你。”
“疯子!谁要和你一起死!”
景姚用力地去推司裴,发现他已经毫无反应了。
“司裴…司裴!司离鸿!”
景姚还不能接受看见的一切,司裴怎么可能就这么死掉。
他可是司裴,缠着她阴魂不散的司裴,说一辈子都要和她耗在一起的狗皮膏药……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呵,死了?”司珏踢开兄长的尸首,表情颇为遗憾:“还想好好招待我的好哥哥呢。”
“对了,还要感谢你呢景姐姐。”司珏笑得很开心,“没有你帮忙,我可是很难把司裴搞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什么意思?”
景姚双手紧紧扣着冰冷的地面,惊慌失措的摇头:“我什么都没干……”
见她也半疯的模样,司珏冷冷地将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扔在她面前。
景姚像被刺了一下,颤抖着手把匕首拿起来。
她记得,这是自己十七岁生辰那天司裴送给她的礼物,他特地叫人在西邦定制的,刀柄刀鞘上镶嵌了无数珍贵流光溢彩的珠宝。司裴知道她最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才叫人做了这把匕首作为生日贺礼。
可是那晚她因为心中怨气而不开心随便找由头和他吵了一架,最后还当着宾客大臣的面将匕首刺进了他肩头。
“多亏你那一刀,才让我精心准备的慢性毒药能够顺利进到他身体里。”司珏颇为得意,“这毒一年以上才能发作,御医根本诊不出问题,可一旦发作,不出三个月就能让他彻底变为废人。”
说完司珏自己都忍不住大笑,自己这个皇兄聪明一世,唯有在景姚这儿却是十足的蠢货。不过也好,这样才能让他顺利抓住漏洞把他扳倒。
景姚心如死灰,如今她已无路可走,唯有死路一条。
“真是可怜,连身边人都看不清。”
娇弱的少女依偎在司珏怀里,不知道是在说司裴还是景姚。
“宁宁,这里危险,别脏了你的眼。”
司珏贴心地抱着少女背过身去,景姚抬眼,对上少女淡漠的目光。她嘴上和司珏说着甜言蜜语,表情却像是等着看戏。
惊雷骤响,有情人抱紧彼此温情安抚,画面何等的刺眼。景姚拔出匕首,刀锋映着煞白的光掠过她面容。
景姚手依旧颤抖,却面无表情地将匕首用力刺进自己胸口。
剧烈的痛觉夺去她所有气力,景姚瘫倒在地,和血泊中的司裴两两相望。
她伸手,用力地想去抓住他。
被司裴囚禁东宫的这些年,她曾经抗拒司裴的靠近,厌恶和他的一切接触。
互相折磨这么久,可临死前这一刻,她还是最想握他的手。
“司裴……”
指尖堪堪擦过,景姚咽不下的那一口气随着手的滑落消散。
最终还是,难得善终。
景姚沉沉闭上眼睛,耳边依稀听见了年少时的风铃声。
檐下细雨绵绵,风铃尾坠随花叶飞舞,垂暮钟声响,宫人步履匆匆。
她扯着纸鸢,落进故人怀抱。
过往岁月,一去不知多少年。
—
幽幽风铃声被杯盏骤然摔碎的声音遮盖,周围不断传来嘈杂的声音,宫人的尖叫声刺痛鼓膜,景姚浮在虚空中模糊的感官逐渐清晰。
“这!这毒妇是要干什么!”
一道高亢又有点熟悉的男声终于震醒了景姚,她猛然睁开眼环顾四周,这里不是昏暗阴冷的太子寝殿,身边围着的也不是凶神恶煞的叛军……
只是面前依然是司裴。
“姚姚……”男人强忍着剧痛唤她小名,景姚目光下移,看见手中那把镶满各色宝石的匕首的刹那,她吓得呼吸一滞。
这把匕首不是应该插在她胸膛上吗……她握着刀柄亲手刺进去的!
现在怎么会插在司裴肩头……
她一时有些恍惚,抬眸对上了司裴那双深邃而沉寂的眼睛。他微微蹙眉,冰层破碎,透出几分隐约的眷恋,但转瞬即逝。
司裴素来少言寡语,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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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双眼睛最动人。可惜那里面的感情景姚从来都看不懂,也不想懂。
景姚头疼得厉害,见手里还握着刀柄吓得要松手往后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司裴竟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刺得更深了一些。
“你!”
景姚目瞪口呆,司裴嘴角一抹温柔笑意:“姚姚喜欢便好。”
大有一副要给景姚玩个尽兴的意思。
疯子!真当自己的命有多硬吗!
这下景姚还有什么想不起来的,能闹出给太子捅刀子这等场面的,除了她十七岁生辰宴也没有别的时候了。
景姚想起司珏说过的,这刀上下了毒,急着拔出来:“司裴,快松手!”
她活这么大没怎么用过刀子,手上没个轻重,司裴更是个犟脾气,笃定景姚是生气了死活不肯让她松手,这两下折腾硬把司裴疼得面色发白晕了过去。
“来人啊!有人刺杀太子!快将她拿下啊!”
那道男声又扯高嗓子叫嚷起来,景姚下意识冷眼扫过去,直看得叫那人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中年男子生得圆头胖肚,若不细看还有几分憨厚模样,但仔细打量便看得出这人一副投机取巧的小人模样。景姚勉强还记得他,户部一个姓尹的员外郎,因岳父崔少傅是太子一党所以也在司裴手底下做事。
崔少傅一直不喜她,他这个女婿更是上赶着替他岳父当狗腿子。不过司裴听不得底下人说她半分不好,这俩一直没机会找事。这下可真是让他逮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禁卫军迟疑着准备上前,太子已然半昏迷过去,倒在了景姚怀里。
他们拿不定主意,怕景姚是要挟持太子,若是逼急了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景姚此刻一个头两个大,司裴重得很,她拼尽全力才能将他勉强扶稳。
想想前世她哪有这么辛苦,捅完就立马跑了,那时候司裴也没晕过去,还能下令让禁卫军放她走不许追。
这回肯定是走不了了,转头看禁卫军还敢提着刀一动不动地看着,景姚瞬间怒了:“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叫太医!邢枫呢?!”
众人愣神的片刻,禁卫军统领邢枫已经差人把御医带进来了。
司裴被扶到旁边由太医诊治,殿中一时低声议论纷纷。这本是太子费尽心思给景姚办的生辰宴,可寿星景姚莫名捅了太子一刀不说,捅完又急着叫人来治,究竟是唱的哪门子戏?
景姚被吵得头疼,不由分说地送客:“各回各家去吧,今日之事殿下醒后自会处置。”
大臣有怒不敢言,留这毒妇在太子殿下身边,殿下还能醒吗!
可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景姚是太子心尖上的人,她既开口旁人也不敢再有异议。
众人如鸟兽般散去,景姚终于卸下力气瘫坐在地上,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居然回到了十七岁,明明她和司裴已经死了……是老天爷垂怜她吗?才让她得到了重活一世的机会。
太医正给司裴包扎伤口,景姚定定地望着青年平和安详的面容,这副模样她记忆犹新。
前世司裴就是这样安静地在昏迷里一点点失去了生命力,明明只是睡着却要了他的命。
那时候太医怎么也诊不出司裴的病因,只能看着往日身体强健的人就这么消瘦下去,直至形销骨立,不成人样。
景姚抓起那把匕首,在邢枫警戒的眼神中递给了太医:“这匕首被人动了手脚,是西域那边来的毒药,现在诊不出太子的病状,劳您先带回太医院查出这是什么毒药。”
太医哆哆嗦嗦地用白布包好收下匕首:“是,景娘子。”
邢枫蹙眉:“你知道有毒还……”
“跟你说不清。”景姚知道这事儿很难解释,她也没打算和邢枫说这些。
不管这么说这事儿算是解决了一半,接下来就等着太医院解毒了。
景姚还没松完这口气,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上辈子她捅完就逃出去了,虽然也听说宫里朝堂都闹得挺厉害,但司裴压根不打算追究她。后面她被司裴抓回来的时候这些事早被司裴自己摆平了,也没人再提这档子事。
现在司裴昏迷,她又没跑,那岂不是……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景姚大呼不好,说曹操曹操到。
皇上中风瘫在床上话都说不了自然管不了太子,可后宫里还有个难伺候的主呢。
大太监抱着拂尘昂首走进来,那三角吊梢眼不屑地瞥了一眼景姚,趾高气扬地扯着嗓子高声叫道:“太后娘娘到!”
2. 锒铛入狱
话音刚落,大批侍女鱼贯而入在两边一字排开为主子开路,寝殿里还留着的人都双膝跪地俯首叩拜:
“臣等,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圣体安康,万福金安。”
内务女官扶着太后缓步走进殿中,景姚伏地请安,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张得忍不住直咽口水。
要说在这宫里她最怕谁,那非德寿宫的宣太后莫属。作为司裴的亲奶奶,宣太后虽然管不了他,却一直对景姚心怀不满。
但这些还不是景姚最怕她的原因,祸根是从小时候就种下的。
打小她就不招太后喜欢。
景姚性子是随了她姑姑的娇蛮,景贵妃当年宠冠六宫比她现在招摇百倍,宣太后最厌恶嚣张跋扈任性无礼的女子,将她姑姑视作宫中祸水,一天天的没少训斥惩戒,景姚也算是看着姑姑受罚、听着姑姑倒苦水长大的。
虽说后面景贵妃窜掇儿子晋王夺位的愚蠢行为也实在没太辜负宣太后的鄙夷,可景姚真怕极了这位不怒自威的太后娘娘。毕竟在宣太后眼里,她是和姑姑一样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司裴昏迷,更是天神都救不了她。
“都起来吧。”
宣太后抬手,落座主位。
景姚努力装作无事发生般起身,可眼神刚对上太后便下意识移开了。
宣太后几近花甲的年纪但面容并不疲惫,能看出昔日美貌。皮肤虽有老年人的褶皱沟壑,精气神却很足,眉眼间仍有年轻时叱咤后宫的锐气。尤其那双眼睛,依旧犀利,像一柄锋利的剑又像是能洞察一切,直刺人心。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景姚,目光又转回到榻上的司裴身上。
“太子情况如何?”
宣太后说话不带喜怒,太医却已经满头是汗,连忙应声:“回太后娘娘,殿下暂时并无大碍。”
宣太后鹰眸猛地一扫:“什么叫暂时?太子若出了什么差池,你觉得你这颗人头还能要吗?”
太医两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臣等一定全力医治,力保殿下安康无虞!”
景姚见状也忍不住想跪下了,她真不想刚重活一趟就立马被太后弄死。她现在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天大地大都没有活命大。
可还没等她动弹,宣太后忽然冷笑道:“景姚,哀家真是小瞧你的本事了。”
景姚心头梗了一下,太后这话太熟悉了,跟当年斥责她姑姑景贵妃的开头一模一样。
“你仗着太子对你的宠爱,竟敢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刺杀太子……若不是你家已经没人,哀家可以灭你九族!”宣太后气极,挥退要来扶她的宫女,径直走到景姚面前。
宣太后不提还好,一提景姚又想起来,当初自己之所以冲动地捅了司裴一刀,就是因为半年前她全家灭门的惨案。
前世她一心认定此事是司裴的手笔,当时晋王因为意图跟敌国联合谋夺太子位的事情败露而处死,晋王生母是景家女,曾作为晋王忠实拥趸的景家自请全家老小离京归乡,却还是在路上遭难。当时那个节骨眼上和景家有仇怨的只有司裴。
可现在想来,晋王犯了这样的谋逆大罪,甚至把皇帝气得直接中风,景家也早该被满门处斩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司裴选择放了景家一马。
凭司裴行事那我行我素的性格,他既然没有用律法名正言顺的处置,就绝不可能再在背后动手。
前世景姚不知道司珏有二心,没有别人可以怀疑,被愤怒湮灭心智后怀疑一意孤行把自己锁在东宫的司裴是凶手自然再正常不过了……
如今想来,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回景姚也不犟了,直接干脆利落地跪下认罪:“臣女失手刺了殿下一刀,但并非有意谋害。”
“你这个贱人!”
宣太后抬手甩了景姚一巴掌,尖而长的指甲在少女脸颊划开两道细小的伤口,霎时溢出几颗血珠。
景姚吃痛地捂住红肿的半边脸,长这么大还没有几个人对她动过手。但如今面前的人是太后,她捅了司裴是事实,虽说自己是被蒙在鼓里才不清醒,但终究底气不足也不敢和宣太后呛声。
一旁的邢枫看着欲言又止,主子吩咐过要全力保护景姚……可现在出言制止,恐怕只会更加触怒太后。
“嘶!”
景姚被宣太后单手狠狠掐住了下巴,禁不住吃痛地倒吸几口凉气。
她强迫景姚抬头看着自己,少女瞪大那双漂亮的瑞凤眼一眨不眨,偏生出几分倔强来。宣太后有些失神,她这神情模样竟全然不像她姑母。
若是景贵妃被这样对待,只会低眉顺眼地求饶,眉眼间尽是胆怯和谄媚的娇柔,再去和皇帝哭啼啼的求些怜爱。一生杀伐果决的宣太后格外厌烦她那副依着宠爱柔软娇啼的模样。
她一直觉得景姚和她姑姑没什么两样,如今看来,是她先入为主了。
“倒还有几分你母亲的倔劲。”
宣太后提起景姚的母亲也爱屋及乌似的温柔了几分,松开了掐着她的手。
“可惜,你母亲去得太早,竟不知她唯一的女儿变成了这样的蠢货。”话锋一转,宣太后有些不易察觉的愤恨,“你母亲的遗愿,特意让你姨母越皇后代为抚养你。可你倒好,还是一心跟景妩混在一起,什么不学只学会了勾引太子!”
景姚有苦难言,满肚子都是委屈。
是,她母亲去之前把她托付给了姨母,可是越皇后不喜欢她,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了景家的眼线,巴不得让她赶紧滚出坤宁宫。
“姨母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她也压根没教养过我!太后娘娘又谈何失望呢?”景姚重活一世忆起那些陈年旧事更觉得憋屈,姑姑虽然后来做了错事,可过去那些年对她是实打实的好。
那时候她才十岁,刚刚失去母亲,在宫中如同一节无依无靠的浮木,冷漠的姨母和温柔的姑姑之间用脚想也会知道她更愿意亲近谁。
“你连对自己逝去的长辈也无半分敬意,品行如此拙劣,还妄想做未来的皇后吗?”
“这样的长辈还需要什么尊敬?越皇后连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冷漠得像仇人,司裴少时被她折磨得不成人样,动辄体罚幽禁……这就是太后心中的一国之母?”
宣太后哑言,看她的反应景姚就知道她也知情。
“那我还真是做不来。我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做您家的太子妃又或是皇后,太后娘娘若能帮我离开司裴,我才是感恩戴德呢。”
景姚气极,嘴上没个控制,把想说的都说了。这些都是她的真心话,可在宣太后听来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她怎么会信景姚真的对后位不感兴趣,怒极反笑地嗤笑:“想刺激哀家,好让哀家把你送出宫助你脱身?做梦!来人,把这个谋害太子的女人拖出去,即刻问斩!”
“太后娘娘不可!”早在旁边看得心急如焚的邢枫见局势不妙,立即出手拦住周遭的侍卫,跪在了宣太后面前。
“邢统领,你是太子亲卫,怎么替刺杀太子的凶手求情?”
宣太后一开口威仪万千,诘问里隐隐带着威胁,岂知邢枫既是太子亲信便不可能真看着景姚死。
“太后娘娘,事发于东宫,按我朝律法,要怎么处置她该交由太子本人定夺。”
邢枫硬着头皮说完,宣太后冷哼两声:“太子正被此女刺伤昏迷不醒呢!还是邢统领觉得,哀家现在连处置谋逆罪女的权利都没了?”
“臣并无此意,但此规定是皇上亲自册定,我西京朝素以律法严明闻名天下,若太后娘娘代为处置,于法不合……”
宣太后怒而挥袖:“哀家处置个犯人还处置出错来了?”
景姚闻言叩跪在地:“臣女有错,愿按大京律法受刑。依律法程序,就算不由太子处置,我也应先交由大理寺审讯有无主使、同伙,查明刺杀缘由……”
宣太后虽气恼却也没得法子,微微思索片刻后终是点头:“那好,传哀家指令,将此女关进诏狱,听由大理寺审讯处置。”
景姚叩谢后面色泰然自若地由侍卫押走了,宣太后看着她被架走的背影,心中已经打好了算盘,她要让这女人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
深夜的诏狱里一片漆黑,景姚被摁着带到最角落的牢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背后一沉就被狠狠推进了牢里。
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好在地上铺着新换的干稻草,景姚缓了会儿神,强支起两边胳膊爬起来。
感觉摔得还有点晕,她坐在原地晃晃脑袋,窗外刚好闪过一道惊雷,煞白的闪电光掠过牢房墙影,激起景姚前世的回忆。
晋王叛军杀进东宫时,也是伴着这样的雷声。
直到现在她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没有死还回到了十七岁。刚刚一时间发生太多事,她都没来得及多想。
现在她真怕这一切只是自己临死前弥留之际的幻想,怕再醒过来会看见司裴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啊……”
心口一阵刺痛,景姚下意识伸手按住。
那感觉,就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进去,景姚恍然发现痛的正是前世她自戕时匕首插进去的地方。
这是什么?
老天爷的提醒吗?
景姚用力拍拍自己两边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这时候距离临王造反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司裴体内的毒也还没有发作……不过回来的时机怎么不能再往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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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这样她就不至于再捅司裴一次,也不用被太后抓到大牢里。
景姚瘫在墙边,脑子里反复浮现司裴昏迷前紧紧盯着她的那双眼睛。疯狂,痴迷还带着几分恋眷。
差点忘了,前世今生她最难对付的人只有一个,太子司裴。
她现在最大的诉求就是活下去,最好能找到全家惨死的原因。那要想活命,两条路。最好的路自然是离开司裴,逃到宫外。但她用前一世的经验得出来这条路不通,司裴决不可能放她走,前世她跑了多少次都被抓回来了。
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既然逃不出司裴手掌心,那就不逃了。
她这回安安心心地待在司裴身边。
景姚已经大彻大悟了。
反正怎么做都没用,那就索性什么都不做。
事情都想明白了,景姚倒头就睡。
景姚虽然性格不太好但真不能算娇蛮大小姐脾气,相反因为小时候常常寄人篱下能忍得很,这大牢里草铺的席子她都能凑合凑合躺着睡了。
寅时一刻月光照地,诏狱里被霜色铺满煞白一地。四周寂静,一黑衣男子蹑手蹑脚地绕过熟睡的看守,顺手拿走了钥匙。
看着熟睡的景姚,黑衣男小心翼翼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目标直往景姚脖子去。
“叮”的一声细响,尖锐金属碰撞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刀柄坠地撞击的声响却不小。
景姚睡得不深,闻声立即爬了起来:“谁!”
她蜷缩成一团,死死盯着面前站得僵直的黑衣男子。他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高大的身体就挡在景姚面前,一言不发颇为骇人。
“你……你……”还没等她颤颤巍巍地问出下一句话,那人已经扑通一声直直倒在了地上。月光穿过小窗照了进来,正好照在他脸上。
男人两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嘴角还在不断溢出鲜血,显然是死了。
景姚颤抖着伸腿踢了踢男人,结果真的毫无反应。
见过上一世血流成河的场面,景姚这会儿连叫都叫不出,麻木地缩回脚抱紧了自己。
景姚不傻,这人是来杀她的。
但他现在死了,那就代表这里有人还在保护她。
“出来吧。”景姚面无表情地擦去眼泪,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就有另外三个黑衣人卸开小窗的栏杆翻了进来。
“景娘子。”
暗卫们单膝跪地行礼,低声道:“属下办事不力,惊着娘子了。”
景姚不用看衣服细节也知道这是司裴安排来保护她的人。
景姚淡淡:“把尸体处理掉吧。”
她看着就有点反胃。
“是。”
后面两个暗卫立即把人抬了出去,留下刚刚回话的那个暗卫汇报。
“是太后派来的人。”
“嗯。”
景姚看上去并不意外,事实上她虽然想过太后会弄死她,就是没想到会这么急。
“他醒了吗?”
“殿下还未苏醒。”暗卫垂首,“但娘子放心,属下会全力保护您的安全。”
其实前世景姚也知道她身边一直有司裴安排的暗卫,毕竟想害她的人只多不少。司裴偏要宠爱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自然也要保障她安全无忧。
“我捅了司裴,你们就不怕我是真的要杀你们主子?”景姚想到这儿难免觉得奇怪,“你们不是司裴的暗卫吗。”
暗卫摇头:“属下和剩余十三个弟兄是您的暗卫。我们是太子殿下的死士,他的命令是要我们至死都保护您,我们就不会违背自己的职责。”
“就算我真的杀了司裴?”
“太子说过,就算您杀了他,我们也依旧是您的暗卫。”
“……他可真是个疯子。”
景姚喃喃自语,经此一役她对司裴的疯劲儿有了全新的认识。连这个可能性他都考虑到了。
处理完杀手的两个暗卫回来了,伏在男人耳边说了几句话,那暗卫再次俯首:“景娘子,左将军正在过来的路上。”
左…将军……左元武?他来干什么?
景姚绞尽脑汁,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事了。
前世她逃出宫的时候,在外宫门接应她的就是骠骑将军左元武!
他应该是等了自己大半个晚上……
说曹操曹操到,景姚刚回过神左元武就已经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了。
“大小姐!”
“诶诶!你们是什么……”
看守“人”字还没吐出来就已经被左元武的部下抬手敲晕了。
左元武干脆利落地跪在景姚面前:“大小姐!我来迟了!咱们现在就走吧!”
景姚骤然愣在原地。
3. 救兵
跪在景姚面前的青年脊背挺拔,语气里满是自责,让她忍不住鼻酸。
前世左元武在带她逃出宫后就派人把她送到了宁州保护起来,不出一个月她被司裴找到接回了东宫,左元武请罪去西北督军,没想到到那儿半年后就感染疟疾,不治而亡。
所以在前世这一晚也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元武哥,你先起来吧。”
景姚上前把人扶起来,左元武受宠若惊的起身,那双在战场上一眼就足以震慑敌人的眼睛此刻笑得格外憨厚:“是,大小姐。”
左元武是景国公府上侍奉老太太的一老媪生下的孩子,算是景家家生子,陪着景姚一起长大,十六岁以后就离开景家到军队里闯功名了。他十八岁一战成名,升任骠骑将军以后打了不少胜仗,西京百姓皆传颂歌赞他是百年难见的军事奇才。
虽然左元武在军中直属皇帝培养的一脉,早就脱离了晋王派系,但他依旧自认是景家的奴仆出身。虽然和景国公少有来往,却对景大小姐景姚始终忠心耿耿。
“大小姐,您怎么了?”左元武关切道。
“啊?”景姚愣了一下,发觉不知何时已经有眼泪划过脸庞。
左元武下意识想伸手,景姚已然先一步抹掉眼泪:“无妨,只是眼睛有些酸了。”
但她自己知道,她是太开心了。
家人惨死后,于景姚而言世上为数不多还算得上是家人的人里,左元武是她最能相信的一个。那年得知他病死在大西北,景姚哭了整整一夜。
他才二十三岁,还没有娶妻生子,也没来得及多享受些闲暇时间。前半生四处奔波行军打仗,人生怎么能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呢。
再后来叛军攻进上华城,景姚也有一瞬间想过,如果左元武还在,有他维护大京国祚,临王还敢造反吗?
左元武在她心里,总是最令她安心的一部分。
如今能再看见他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景姚只觉得心里某处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了。
左元武环顾四周,这牢狱里头环境实在太差:“大小姐,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我已经安排好了去宁州的车队,能赶在天亮前出上华城。”
“元武哥。”景姚深吸一口气,“我觉得让你卷进我的事情里面对你太不公平。而且我现在已经改了主意,暂时不会离开东宫了。”
景姚自己说出来的时候都觉得有点羞耻,以前死活都要跑,现在突然就说不跑了。
左元武闻言怔愣片刻:“大小姐……你是不是怕连累我,我不怕这些的,为了大小姐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不是这个意思……”景姚打断他,她知道,有的话还是要说明白:“景家已经就彻底倒了,世上再没有景国公府,你也就不必再侍奉我这个旧主了。”
言外之意,她希望左元武今后做事只为自己着想,因她这个过往旧人而卷进麻烦里面不值当。
“大小姐……”
左元武双手紧攥:“可太后娘娘要将您问斩,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不必担心,我会没事的。”
景姚莞尔一笑,似乎坚信自己会安然无恙离开诏狱。
“您就那么相信太子殿下吗?”左元武闷声,“明明您之前说过他不可信……”
“我之前说的是景家的那件事,司裴不会让我死掉,你就放心好了。”
闻言左元武有些着急:“那景家的事……”
话到一半他又止住,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景姚懂他的意思,是误以为她放下灭门之仇也要和司裴在一起。
她摇头:“这件事可能还真是我冤了司裴。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谁?”
景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思索片刻后半真半假地说:“我也不能确定……元武哥,你能帮我去查一个人吗?”
左元武向来对她有求必应:“谁?”
景姚抬眸:“临王,司珏。”
—
日出东方,天光照亮的鱼肚白被红霞取代,宫人敲响晨钟,各宫宫女行列整齐划一快步回到各自主子身边服侍早起事宜。一时之间梳妆打扮穿衣的各种琐碎声音连同脚步声低语声混杂充斥整个后宫。
唯有东宫,如今还是寂静一片。
太子寝宫里外都有禁卫军把守着,端热水的侍女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悄声放下铜盆后便退了出去。
昨夜宫中闹得沸沸扬扬,说是有人刺杀太子,可具体是谁宫人们都不敢多言,生怕事情牵扯到了自己身上。
榻上昏睡的青年对外面的风言风语一概不知,双眼紧闭,却又好似是梦中出现了什么东西,眼皮时不时跳动着。
因为伤口包扎的缘故,司裴里衣的上衣衣襟未系,大敞着露出青年精壮饱满的胸肌。
胸口一阵抽痛,司裴猛地睁开眼。
“殿下!”
司裴从床上坐起的动静惊醒了屏风外守了一夜半睡半醒的邢枫。
邢枫语气关切:“殿下感觉伤口如何?属下再叫太医过来一趟。”
司裴刚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去摸了摸胸口,顺着布带摸上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伤口在肩头。
“不必了。”司裴叫停起身要走的邢枫,心不在焉的再次用手轻按胸口。
邢枫疑惑:“殿下您这是?”
“本宫方才入梦,恍惚感觉被人用长刀捅进了胸膛,剧痛无比。”
司裴眉头紧蹙,若只是梦倒还好,可刚刚那一刀的痛觉不知为何格外真实。
邢枫:“可能是受了昨夜的刺激?”
司裴摇摇头,想想可能是无关的杂梦罢了。他不再纠结,倚着床榻头故作平静地问道:“景娘子她……现在到哪儿了?”
“殿下我正要和您说这个!”
邢枫一拍脑袋,这可是件要紧事,太后娘娘指不定要就昨晚的事做什么文章呢。
“不必和我说……她这回既要走,就让她在外面待久些。”
司裴表情冷漠,不自觉瞥向一旁的眼神里流露出丝丝落寞。
“啊?”
邢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子殿下是在忧郁些什么?
谁走了?
见邢枫愣在原地一言不发,司裴自己脸上有点挂不住,冷声道:“咳……她出上华城了吗?”
邢枫终于明白太子这是在说什么了,无奈道:“殿下,景娘子没出上华城。她……”
司裴下意识砸拳,笑得有些刻薄:“左元武如今办事这么废物?”
他昨天早上就接到暗报,左元武秘密安排了一支从上华城出发往南下宁州的车队,左元武还特地请军中告假,但并没有来景姚的生日宴。
虽然他也压根没有邀请左元武。
可不用猜司裴也知道这车队是为谁准备的,而左元武在开宴前就到了玄清门外又是来接应谁的。
景姚的那些计划司裴早就知晓,不想阻止只是他怕逼急了会让景姚更加厌恶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降至冰窟,或许适当的松手能缓和一些。
所以即便司裴心里一千万个不愿意,面上还是装不在意:“左元武不是把她接走了吗,被拦住了?”
抬眼,邢枫面色严肃:“殿下,虽然不知道您是不是知道了别的什么事……但是属下要告诉您的是,左将军没接走景娘子。虽然线报说昨晚左将军去过诏狱,但景娘子并没有离开。”
“没接走……”司裴往后躺了躺,片刻后似乎意识到了点别的什么,猛地坐直:“你刚才说景姚在哪儿?!”
邢枫深吸一口气:“诏、狱。”
—
晨光透过那道小窗直直照了进来,熟睡中的景姚眼睛被白光刺痛,扯起被子窝在被褥里不愿起来。
昨晚左元武虽然没能接走她,但心疼她睡在干草上又怕她觉得不舒服睡不好,最后还是差人送了干净的上好被褥过来。
折腾了大半晚仔细一算景姚也没能睡几个时辰,好在诏狱里没几个犯人还不算太吵。
“景娘子!”
狱卒不知道是受了左元武多少好处,一副谄媚模样的送来一份精致到堪称豪华的早点。
景姚没睡饱自然也没什么胃口,摆摆手也算是应付了。
见景姚没有起床的意思,狱卒小心翼翼地把早餐都放在小桌上,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关上牢门前还不忘冲着根本没睁眼的景姚一顿点头哈腰。
景姚翻过身去,还没等再次入睡,又听见有人从窗口翻了进来。
暗卫显然比狱卒还会来事儿,见景姚还躺着也不说话,起身从外面的暗卫手里接过食盒放在桌边就打算再翻出去。
“这是什么?”
景姚好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暗卫还没走,见景姚有兴致要吃立即返回来打开了食盒布菜:“回小姐,是御膳房做的蟹黄小笼包、酱鸭、锦花酿丸子……还有您最爱吃的梨花酥。”
景姚心底抑制不住的开心,她虽爱美却很少控制口欲,这些吃食都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她昨晚到现在可是粒米未进,还真有点饿了。
狱卒本就送了一份早点,暗卫又带了这么多,这会儿小桌上已经快摆不下了。景姚再爱吃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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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眸一转看向旁边的暗卫:“你用过早膳了吗?”
暗卫没想到景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下意识摇头,又飞速摇头。
“既然你还没吃,就陪本小姐一起吃吧。”
景姚大手一挥给他指了个位置让他坐下,暗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些紧张:“景娘子,这不合规矩……”
“合不合规矩你说了不算。”景姚毕竟是做了十多年大小姐,这点指使人的脾气还是有的,“坐下,吃。”
暗卫是司裴安排来的,任务就是保护景姚,不许有任何忤逆景姚的行为。如今见景大小姐板着脸一副不开心表情,他二话不说就坐下了。
“景娘子,您也请用膳吧。”
暗卫点点头,景姚心满意足地拿起小笼包,刚咬了一口她抬头看见背过身去啃包子的暗卫,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这些暗卫个个戴着面具,是不是不许别人看见正脸的?
“诶,你扭过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暗卫有些为难,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景娘子,我们……是不能露脸的。”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景姚一脸认真地逗他,见他还是不转身,心中了然地换了个语气:“本小姐叫你来一起吃也是想有个人陪着,这诏狱又冷又孤单的,我又是第一次被抓进来,心里不知道多害怕……你戴着个黑漆漆的面具不怕吓到我就算了,连吃东西都背对着我……”
景姚越说越觉得自己可怜,装模作样地要去抹眼泪。
“景娘子!”暗卫以为她真的伤心了,急得立马转过身给她递手绢。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暗卫虽然个子高瘦,脸蛋却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长得俊秀非常。景姚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几声,暗卫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脸颊泛起一片薄红。
“你今年几岁了?”
景姚猛地凑近他的脸观察:“你是易容过吗?看着年纪不大。”
少女吐息如兰,划过青年耳畔,暗卫下意识偏头:“我……我十九岁,不小了。”
景姚的脸蛋美得毫无瑕疵,尤其那一双琥珀色的瑞凤眼,笑着看人时总有股媚气与英气并存的勾人气质。
暗卫不敢多看,两手端着包子瞄着窗外继续啃。
景姚不再逗他了,只不过真没想到她身边的暗卫这么年轻。
似乎是知道景姚在想什么,暗卫红着脸补充:“我是十四个人里面最年轻的那个,年纪最大的老大已经三十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心虚地瞟了一眼窗外。
“你们老大,是不是就在外面?”
“……嗯。”
小暗卫目光视死如归般点点头,景姚闻言起身凑到窗口边敲了敲。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她就看见一张倒过来是面具出现在眼前。
“景娘子有何吩咐?”
声音深沉稳重,是昨晚那个领头的暗卫。
景姚没什么吩咐,单纯好奇:“你们外面有几个人?”
暗卫老大回答:“在屋顶的加上我一共七个,剩下的在大理寺外面。”
老大看着比小年轻沉稳得多,不好逗。
景姚遂放弃:“你们都用过早膳了吗?”
“景娘子自行用膳就好,孤单的话有他陪着您。”
老大说的“他”自然就是里面还在啃点心的青年,见自己被点了名还装作无事模样再次背过身去。
景姚坐回去夹了块酱鸭,她还是最喜欢这个味道。
“那我叫你什么好?”
青年也抓了块酱鸭:“我们没有名字,以数字代称,您可以叫我十四。”
景姚发现十四笑起来眼睛是弯似月牙的样子,很是可爱,看得她自己心情也好了不少。
可如今眼前的烂摊子还没解决呢,她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您放心,太子殿下一醒就会来接您出去的。”
不知怎的,听十四这么说景姚觉得司裴真是自讨苦吃,现在被捅晕了还得赶着来救捅伤自己的人。
司裴啊司裴……
景姚思来想去,脑中关于他的记忆千翻百转,又回到了前世最后那一晚。
他用尽力气挡下那一刀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是不是很痛?有没有后悔过?
景姚心头感慨万千。
“不过别担心。”景姚意识到自己出神得太久,笑了笑接过话头,“本小姐我还不是很缺救兵。”
没等十四问是什么救兵,外头就传来了阵阵嘈杂的交谈声。
“喏。”景姚挑眉,“他来了。”
4. 捞人
“大人,您这边请……”
狱卒看来是在刚刚的争执里退下了,现在说话的是狱丞,正毕恭毕敬地领着自己的长官往里走,笑得只能看见两排大白牙了:“景大小姐就在最里面的那间牢房。”
见男人不说话,狱丞笑容僵在脸上略显尴尬,强忍嘴角抽搐解释道:“大人莫怪,方才是下官手底下这几个狱卒瞎了眼不识贵人,这才把您拦在了外面。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被追着解释的青年面色温润,始终带着一缕微笑,却不回应狱丞半句。
狱丞心里虽然慌张但也没表露出来,刚想再说说景姚的事情,两边沉默的大理寺司直之一终于忍不住开口:“闭嘴。”
这人浓眉大眼面露凶相,狱丞见状不敢再多说,一路安静地把人带到景姚的牢房外。
大理寺一堆人涌进来的时候景姚正无所事事地倚靠在被褥靠枕上,大理寺的人统一穿着深红色立领长袍戴黑色幞头,整齐地在她面前站成了一道墙。
景姚不语,装作看不见这堆人。
她偏头玩弄着几缕青丝,说话带着股娇蛮的天真气:“叫你们官最大的那个出来,官不够的还不配审我。”
话音刚落,“墙”面无表情地散开站到两边,最中间的青年眉眼带笑语气温柔:“我这个官够审你吗?”
“这个嘛……”景姚忍住笑意,轻咳两声扬起下巴哼道:“勉强够格吧。”
“那真是我的荣幸了。”
青年很自然地单腿屈膝跪到她身边,白皙宽大的手掌递到景姚面前:“大小姐,那现在能起来了吗?”
景姚看着青年的眼睛,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面前的男人还是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青丝如瀑肤白胜雪,五官线条柔和而精致,眉眼间气质温润如玉,不愧是誉满上华的第一美男子——百里文赋。
百里文赋和司裴同龄,也是陪着景姚一起长大的哥哥。百里家和景家祖上有过姻亲关系,硬扯也能套上个亲戚关系。
昔日景国公府权势正盛的时候,百里家也只是个普通世家。除了百里老爷子有过半个侯爷爵位,也不剩什么实权。
但人算不如天算,十三年前四大家族之一的公冶家因结党营私最终落得个全族流放的下场,偌大的家族轰然倒塌,总计牵连了上万人,其中还有半数是官场上的人。
公冶家倒了,这个空缺便由皇帝看好的百里家补上,百里家也就顺理成章被提拔成了西京新的豪门大族。如今景国公府早已不复存在,而百里家正蒸蒸日上。
百里家的长公子百里文赋被家主寄予厚望,果然自开蒙起便展露了惊人的天赋,五岁时就能应答如流的与人对诗,七岁撰文十岁写赋,是西京有名的神童。
景姚少时在宫中书院和众皇子公主一起读书,那时才十三岁的百里文赋就已经将全部课业修习完成了,甚至可以帮着先生一同教授他们功课。
景姚于读书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致但人却机灵得很,而且小景姚就喜欢百里文赋这样才貌双绝的美少年,经常绕着弯地去求百里君单独给她开小灶。
不过因着有另一个总守在小景姚身边“贴心指导”的人,她未能和百里文赋单独相处过几回。
但景姚依旧很喜欢这位温柔的百里哥哥。
前世景国公府出事的时候,百里文赋曾来找过她。
他问景姚,愿不愿意嫁与他,做百里家的少夫人。
景姚拒绝了。
自己身后跟着的是一堆烂摊子,百里家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
她不想拖累他。
景姚虽是对贵族的人情世故不屑一顾,却也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就是个烫手山芋。百里文赋代表着百里家,他乃至百里家都承受不起娶罪臣之女为妻的代价。景姚不全然是怕他为难,是更怕自己被为难。
况且,百里争不过司裴,也不必平白给自己招惹麻烦。
这些利害关系百里文赋都比她更明白,景姚想,这应该是他这前半生最冲动荒唐的想法了。
但前世直到叛军攻城,她也一直和百里文赋以兄妹相称。
即使她依旧看得出百里文赋眼里那难以忽视的情感,她与他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有些人,原本就是不可能。
景姚望着面前青年含笑的桃花眼,眸中的情愫太缠绵,她掩饰似的错开视线,大笑着拍拍他的手掌自己起身:“这点小事就不劳少卿大人了。”
百里文赋表情闪过一丝错愕,默默攥住了手。起身后神色如常依旧对她笑意盈盈:“那景娘子请随我来。”
大理寺审讯犯人都在另一个地方,百里文赋在路上就开始问了:“昨夜不是你的生辰宴吗?”
百里文赋并未受邀所以昨晚没有进宫为景姚祝寿,自然也不知道晚宴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是今早才接到了手下的消息,说景姚行刺太子殿下,人现在就被押在诏狱,急得他立即赶过来接人。
他知道太子和景姚关系很僵,但确实没想过她会真的动手。是太子做了什么事情才让景姚这样?是因为半年前景家被山匪灭门的事情?不对,此事太子不会做……
难道是——
“殿下他对你做了什么?”
“你别胡思乱想!”景姚觉得这事儿要真解释起来挺麻烦的,百里文赋那么聪明在他面前说谎景姚更没把握,索性直接说了:“我当时太气愤,以为我家的事情是司裴做的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可是他拦着我不让走,我一时气恼……”
景姚其实没说谎,她上辈子还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刺的,不过还有一件事她没说出来。她赶着走是因为左元武还在外宫门等着接她离开,司裴大概是看出来了,拽着她的手问她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肯接受他。
景姚一股气血涌上头,觉得司裴这人是不是真的疯了,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脑袋一阵空白就捅了上去。
但她还是有理智的,并不是真的要杀人,只是刺进肩头想看看这样司裴会不会清醒一点。最好是让他死了这条心……
百里文赋欲言又止,景家的事情不可能是司裴的手笔,这点他可以确定。但现在他忽然不知道该不该替司裴解释,还是选择了沉默。
“不过昨夜我思来想去,想通了很多以前没发觉的事情……其实司裴根本没道理继续对我家赶尽杀绝。”
景姚抬头望向前方的天花板,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
百里文赋有些惊讶于景姚能想明白这件事,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很容易被情绪裹挟而做出一些不清醒的行为。
景姚能做出昨夜的举动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他也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景姚在他心里一直是那个天真又有些任性的妹妹,娇生惯养的贵女身份的确让她这么多年来行事过于自我,才逐渐演变成了旁人口中的嚣张跋扈。但其实景姚虽然会耍些小聪明,本性绝对不坏。
又或许是景姚小时候不爱读书只喜欢玩乐的形象太深刻,百里文赋依旧下意识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他给予景姚完全的信任和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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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景姚能有自己的思考的醒悟,他反倒愈发欣慰:“失去至亲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冲动是人之常情。而令伊你在反思后能看出这背后的疑点,也已经很好了。”
百里文赋抬手轻抚少女额顶:“我想,伯父伯母也一定为你开心。”
景姚心一沉,片刻后长呼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她以前已经足够让他们失望的了。
景家的案子百里文赋派人去和当地官府交接过情况,作案的是鹤州泉县境内的一伙山匪,目的就是劫财,把景家车队洗劫一空后杀人灭口了。
这伙山匪行踪不定,在南方威名赫赫已经犯下了无数起大案,官府也一直在缉拿他们。
“令伊你放心,我们大理寺也一直在关注此案的进展,一定会尽快捕绞这伙山匪,告慰伯父伯母的在天之灵。”
景姚点点头,思绪千丝万缕的缠绕着——前世景家灭门惨案后她精神几度崩溃,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和百里文赋见面,自然也不知道这些案情细节。
而既然上一世她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凶手被绳之以法的消息,就代表前世大理寺百里文赋他们并没有抓到那群山匪。
果然是行踪诡秘……
若只听百里文赋说的这些,似乎景家就真的只是不幸碰上残忍的山匪成了刀下亡魂。
但不知怎的,景姚就是有种强烈的预感,此事绝不会如此简单。
一切的一切,必定是指向那个人的。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诏狱大门,景姚抬眼看向久违的白日,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下来。
接下来就希望左元武能为她带回有用的信息……
说到查消息,景姚眼眸一转,打起了身边百里文赋的主意。
“文赋哥,你和临王殿下相熟吗?”
景姚歪着头问他,青年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自己和临王司珏的交集:“临王是太子殿下的胞弟,比你还要小上一岁,性情要内敛些。我和他不常能见到,只偶尔在宴会上有过几句交谈。”
景姚点点头,司珏确实不常在众人前露面,虽说是司裴的弟弟但也没见他来过几回东宫看望自己的兄长。
如今想来,他俩的关系应该早已暗生裂痕,并不如面上的兄友弟恭。
景姚觉得临王的事情还是得等回东宫以后跟司裴本人打探一下。
“临王这两年也常常待在封地,皇上还是怜爱幼子,临王的封地就在如今最为富庶的江汝一带。”
“江汝两州……”
那不就是在鹤州旁边?
百里文赋并不知道景姚在想什么,还以为她是对江汝感兴趣:“江汝两地人杰地灵,卫家就是在汝州起家的,如今江汝可谓是商贾云集,好不繁华。不过也因为封地的事情,临王还从卫家手上撬了不少好处。”
“嗯。”景姚心不在焉的应和,司珏这一年多都待在封地,但是司珏堂堂一个王爷若是和山匪有来往,必定很容易暴露。
司裴手底下的探子遍布西京,这也是前世他一直自信认定临王没能力造反的原因,没想到司珏最后还真的能做到。
这其中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景姚百思不得其解。
司裴松懈了?
绝无此种可能。
又或者,还有一个中间人在暗中操盘……
景姚脑海中骤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太子殿下到!”
还没等她想明白,更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司裴身边的随侍大太监,明公公。
5. 娇纵
明公公鹤发童颜一副慈祥模样,笑眯眯地揽着避尘走在队伍最前方。
而他身后身着玄色锦纹长袍的青年信步走来,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半分受过伤的虚弱痕迹,迈步稳健,直奔她而来。
景姚忽觉心擂如鼓,震声不断。
百里文赋笑脸相迎带着身后手下微微躬身请安,但那笑容里却没有几分真意:“参见太子殿下。”
司裴没在意百里文赋的假笑,挥手后便转过身去,眼里只有一旁神色懵懂的景姚。
两两相望,竟半句话都说不出。
“嗯……”
“你……”
景姚太久没有给司裴正经问安过,如今就呆站原地,等她反应过来要屈膝请安时司裴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这些虚礼就不必了。”
景姚看着青年苍白指节分明的手,抬眼对上司裴那双格外流露关切情深的丹凤眼,点点头:“好。”
司裴眼眸微动,意识到什么似的飞快收回了手。
景姚看他神情便知道,司裴这是怕自己嫌弃他的触碰。若是换成前世这时候还不明事理的她大抵会无比嫌恶,甚至出言讥讽,司裴根本连手搭上来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但现在的她已经全想明白了。
重活一世若想活得舒服,继续走逃离东宫这条路光和司裴纠缠就能耗去大半光阴,实在是太累人。这一世,就当是圆了司裴的前世痴愿,也算放过自己。
前世多少人说她是仗着司裴宠爱才横行霸道,那这妖妃她景姚是当定了。
想到这儿,景姚变了表情,神色愧疚,水灵灵的大眼睛低垂着隐隐含泪:“你的伤……是不是很痛?”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一脸震惊。
唯有太子殿下内心喜出望外,抑制住狂喜淡然回道:“姚姚我…我没事。真的,一点都不痛。”
景姚看着司裴表情没太多变化,心想是不是态度软化得还不够?
也是,说不定现在司裴还没反应过来。
于是她一狠心,直接扑进了司裴怀里哭:“太好了……我真的好怕……”
“嘶—”
司裴咬牙忍住痛,景姚这才发现自己没仔细看扑到他受伤的那边肩膀了。
刚想不动声色地转到另一边,司裴却抬手抱住了她:“别怕。”
明公公在一旁笑得满脸欣慰,甚至忍不住悄悄鼓掌,只有邢枫和百里文赋心情复杂。
太子肩上那一刀确定是景姚自己捅的吧?
怎么看着他俩好像没有一个人把这当回事儿呢……
“殿下,臣还要带景娘子到大理寺审讯……”
百里文赋微笑着提醒司裴,他和身后一帮弟兄还在这儿候着呢。
景姚闻言从司裴怀里钻出来,背过身子,有些迟来的羞涩。
太子意犹未尽地看着空怀抱,抬眼目光扫过百里文赋一行人:“此事只是误会,大理寺不必再查了。”
百里文赋本就不想真审,太子殿下金口玉言,他下了命令大理寺自然不能忤逆,只便应是告退。
临走前百里文赋的目光在景姚身上停留片刻,他隐隐觉得她与之前有些不同,尤其是对待司裴的态度。
是冲动后的一时愧疚,还是她真的已经被感动要接受司裴?
不管是哪一种都好,至少,面前的小姑娘都已经成熟了,知道该怎么应对。
景姚冲百里文赋眨眨眼示意不用担心她,转过头就撞上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的司裴。
“姚姚……”
“先回去吧。”其余人走得差不多了,景姚也累了,“我想沐浴。”
宴会上沾了血气又牢房待了一晚,身上都臭了,得赶紧回去沐浴换套衣服。
司裴见她不抗拒回东宫自然是一万个答应,立即安排了马车过来。
车里铺着厚厚的软席,景姚刚陷进去便禁不住昏沉沉的犯困。
“昨夜都没怎么睡…”她微微努嘴,尽管有些疲惫还是撑着睁开眼,“司裴。”
“怎么了,姚姚?”司裴就坐在马车另一边离她最远的角落里,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下一秒就到了景姚身旁。
司裴知道她被抓进诏狱之后心疼得无以复加,晓得是皇祖母下令也没再多斥责身边亲卫,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接她。
景姚眼前景象有些朦胧,只隐隐约约看得见青年脸上怜爱珍视的神色。
“有些话我想了很久,却总不知道要如何同你说。”
景姚半梦半醒地说着真心话,司裴面上听得认真,攥着的手无意识收紧。
他在紧张。
“没事,你说。”
看他慌神模样,景姚既觉得有趣,又隐隐心痛。司裴堂堂一国太子,现今西京真正的掌权者,在她面前似乎永远格外小心翼翼。
她鲜少在意过司裴的情绪,而今不过她态度微微软化,司裴就能如此开心。
景姚合上双眼偏头,似乎有些睡熟了。口中呢喃呓语:“等我醒了再说吧……”
说罢,她竟就这样睡着了。
马车的香炉里燃着昂贵的梨蘅香,袅袅轻烟飘忽即散,余香弥漫整个马车。
司裴久久凝视着面前少女恬静的睡颜,没有惊扰她的好梦。
景姚想说什么?
司裴不敢,也不想深思。
他知道那不会是他想要听到的话。
司裴替她掖好毛毯,手指无意中擦过少女肤若凝脂的脸颊。
景姚睡相并不算太好,刚一会儿便翻身想找东西抱在怀里。
毛毯不够,她如葱削般嫩白的手顺势攀上了司裴腰间。
少女满足的发出几声梦呓,抱着司裴不肯撒手。
司裴先是一惊,片刻后呼吸平复了下来。他看着景姚被挤出鼓起的脸颊肉,心也软成一团毛团。
此般美好的场景,自姚姚十四岁以后,就只在他梦中出现过。
司裴只求这一刻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诏狱到东宫的路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司裴恍惚觉得过去了千万年,又似白驹过隙,转眼间就到了。
马车停在东宫外,邢枫低声提醒:“殿下,到了。”
司裴示意他拉开帘子,轻轻将景姚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移开到了脖子上,俯身拦腰将熟睡中的少女抱在怀里。
景姚个子不算矮但很轻,抱在怀里似柔软无骨。佳人吐息如兰温香在怀,司裴微微低头便能擦上她的额发。
少女真真是极美的一张脸,阖眼熟睡也能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司裴抱着她步子迈得很快,走得却很稳。
景姚的寝殿在东宫西侧,是除太子寝殿以外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司裴把她接进来之前便特意按她喜欢的风格将这里布置成了一座华丽的宫殿。
侍卫推开门将两人迎进去,入目就是琳琅满目的宝石装饰,连灯盏都是琉璃锻制的,点亮时流光溢彩好不精致。
殿中守着的是他当初安排给景姚的两个贴身侍女。未开门前两人正靠在一起啜泣,听到脚步声连忙抹掉眼泪迎过来,看见太子殿下怀里的主子更是喜出望外:“拜见殿下……”
“免礼。”司裴轻声吩咐,“景娘子要沐浴,你们去准备吧。……动作轻些。”
“是。”
侍女领命出了门,寝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司裴一步一步地走近景姚的床榻,动作极尽轻柔地将她放在榻上。
“姚姚?”
司裴试着轻轻唤她,景姚似乎是听见了但并不想从睡梦中醒来,皱着眉头翻身背对司裴。
司裴便放弃了叫醒她的想法,只是将人扳正躺回床上。
因着俯身的姿势,司裴的脸与她贴得极尽,呼出的气息都能彼此交融,他不由得有些出神。
平心而论,他并非什么正人君子。
可此刻看着面前自己心心念念了多少年的意中人,他却连多看一眼都怕是玷污。
“阿姚……令伊……”
他下意识轻轻唤了两声,睡梦中的景令伊听不清,只是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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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有东西在叫,轻轻哼了两声。
“别闹了…小梨……”
她无知觉的梦呓让司裴心弦一动,眼神中都带着几分惊喜。
“小梨”是少时景姚因着他出生三月末梨花花期,表字又叫“离鸿”而给他起的花名。她那时性格娇憨蛮横,天真地以为给他起这种昵名就能激怒司裴,不知司裴偏生就喜欢她这样叫他。
只是他很久没有听过景姚这样叫了。
他忍不住去想,景姚在梦中下意识喊他…是不是,是不是也有一丝丝的心软了?
今日她的态度比过往好太多,好到让司裴不太敢相信。
就当这是梦吧。
他抬手温柔地覆上她双眼,俯身在少女唇上落下一吻。
仅是轻轻地两唇相贴就足够让司裴心中躁动,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比擂满的鼓还响亮,眼皮带连着眼睫毛都微微颤抖。
司裴怕景令伊醒来,并没有深入,只是虔诚献上一个亲吻,而后立即板正地起身。
景令伊还在熟睡中,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人“轻薄”了。
司裴面容端肃,临走前又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侍女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隔着层层薄纱帘帐只能看见两个靠得极近的人影。
若是偷偷抬眼便能看见,那个在外人眼中冷漠刚正的太子殿下此刻正无比珍视地俯身亲吻爱人的额发。
就算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也能看出来那一吻中饱含的情意。
司裴撩开床帐走出来,热水桶已经准备好,侍女卑躬屈膝地伏在门边。看了看还在梦乡中的榻上人,他低声嘱咐:“尽量别弄醒小姐。”
“是,殿下。”
—
入夜,太子寝宫里长明灯明亮,太医正小心翼翼地给司裴肩上的伤口换药。
伤口不算深,只是当时处理得有点晚导致现在恢复得会慢些,等用新的纱布缠好伤口,司裴继续批改手上的奏折。
自宫变皇帝气急至旧疾复发瘫痪在床后,朝政便都由太子司裴代理。
说是代理,但朝中谁人不知司裴就是未来新帝,甚至不少百姓已经直接把他当成了皇帝。
司裴继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不过司裴以“朝政未清”“社稷未稳”为由暂时推迟了继位的事宜,还是以东宫太子自居。
而且因为景令伊的事情,朝中已有大臣不满,认为太子是在明目张胆的偏袒罪臣。
司裴不以为然,直接将此类奏折打了回去。
这举动也惹得部分大臣愈发喜欢跟他对着干,在朝堂上没少难为他。奈何司裴公事上从无错处,他们挑来挑去也是自己站不住脚。
“殿下,太医说了您要静养,今夜还是先不批了吧?”
明公公实在不忍心看他这么辛苦,想劝他去休息,司裴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小姐那边如何?”
明公公给他续上墨:“那边的丫鬟说景娘子还在睡,怕是累极了要好好休息呢。”
说罢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分不清受伤的究竟是谁了。
司裴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件事:“吩咐膳房做些清淡的汤羹备着,说不定她半夜会饿。”
“是。”
景姚今日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司裴心中很是担心。
想起今日,他又不由得回忆景姚扑进他怀里的模样。那样娇柔…那般的温香软玉……
景姚极少主动亲近他,这么一回就够他开心很久。
司裴想得出神,不小心扯到了肩膀的伤口,下意识吃痛闷呼一声。
“殿下……”明公公心里默默叹气,试着劝说他,“您不觉得,您对景娘子过于纵容了?这样或许更难以让她改变心意。”
“有吗?”司裴皱眉。
明公公内心惊叫,殿下您连她捅您一刀都既往不咎毫不在意,这还不叫纵容?!
面上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司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肩上的伤口:“好像,是有些娇纵她了。”
6. 看戏
窗外风铃声幽幽,景姚一夜无梦,听着耳边清脆声响睁开眼,发觉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身上清爽,穿着干净柔软的里衣,看来昨日沐浴过了。
“薄月,枝月。”景姚揉着太阳穴唤丫鬟进来为她梳洗。
她下意识叫的正是两个随身侍女的名字,两人闻言一前一后快步走进帐中。
前头个子高些年纪稍长的是薄月,长发盘在脑后,身量单薄干瘦,面相精明,平日做事很是利索。后面梳着双垂耳髻的少女叫枝月,面庞圆而短,像可爱的年画娃娃,比薄月还矮了半个头,但力气极大。
薄月把沾湿了水的玉梳甩干,将景姚浓密的乌发梳得直顺,绾了个漂亮的垂云髻。枝月则贴心地用拧干的温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
宫女安静地把早饭摆在桌上便退出去,景姚眯着眼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怎么早晨没叫醒我?”
薄月微微低头解释道:“回景娘子的话,太子殿下说让您好生休息,不必叫您早起。”
“知道了。”
景姚扫了眼桌上的吃食,皆是按她的喜好安排的。
足足睡了一天多,景姚却还有些浑噩。不知是不是重活一世的遗留症状。
她推开窗,温润的春风裹挟着淡淡梨花香气拂面而来。
景姚愣了一下:“如今是几月?”
薄月和枝月面面厮觑,皆有些疑惑。薄月勉强撑着笑容打趣:“娘子是睡得太久一时忘了吧……现在是三月,前日您刚过了三月四号的生辰呢。”
三月……怪不得,正是梨花花期开始的季节。
景姚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也笑着顺台阶而下:“是睡得有些糊涂了。枝月,你去叫人再送些热水来,我想沐浴。”
“是。”
枝月看见她的笑容顿了一下,片刻立即点头出去了。
侍女们极少能见景姚带笑的模样。
景姚和太子殿下感情并不好,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自被太子安排到景娘子身边,她们也见惯了她对殿下的冷漠。
景姚转身从窗边走开,眼神扫过旁边还在假笑的薄月,却见她在对上目光后猛地浑身发抖。
她和这两个司裴安排过来的贴身侍女关系一般,两个姑娘年纪比她还要小上三两岁,想来应该常常听宫人讲自己的绯闻轶事。底下人不喜欢景姚的多了去了,难免胡编乱造。
不过景姚不明白,前世今生加起来自己和她们相处这么久,她也没对除司裴以外的人发过什么脾气,她们至于害怕到这种地步吗?
景姚忽然来了兴致,走到薄月面前挑起她的下巴。她不笑时神情本就冷漠,此刻蹙起眉头更加明显:“你害怕我?”
“不,不是的!”薄月扑通跪下,简直要把头垂进地板里去了。她支支吾吾神色慌乱,景姚看得一清二楚:“不怕你抖什么?”
眼看薄月都急得要哭出来,景姚不仅心下极为惊诧,也意识到不好装太过,语气稍稍温柔了些:“先起来吧。我不罚你,我只是想听真话,你到底怕不怕我?”
薄月试探地抬眼看她,景姚一双浅色瑞凤眼含着丝丝笑意,柔情中带着认真,她不敢再扯谎,点着头承认:“是…是有一些。”
景姚撑着下巴问她:“为什么?”
诶?
薄月面露惊色,美人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很感兴趣地问她因何缘故,这是什么路数?
她该说实话吗?景大小姐不会是在试探她吧……
景姚觉得嗓子有点干随手端起桌面一杯蜜茶润喉,见面前的侍女还是沉默,她十分疑惑:“怎么又不说话了?”
正巧枝月回来了,景令伊便将目标转向这位年纪更小的少女:“枝月,过来。”
枝月听话地走过来了,手里还拿着已经洗过拧干的毛巾。
景令伊眨眨眼:“枝月,你可曾听说过什么关于我的传言?”
枝月闻言一双杏眼瞪得像铜铃,她看了看旁边眼眶湿红的薄月,“扑通”跪倒在地哭叫:“小姐冤枉啊!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听说过!”
见枝月反应这么大,薄月也顺势跪回去跟着跪跪拜拜地求饶,两个人哭天抢地的模样衬得一旁冷静站着的景令伊真像是做了什么坏事。
“你们这……”景令伊被吵得头都疼了,她深吸一口气:“闭嘴!别哭了,老实说到底听没听过?再扯谎我就把你们扔出去。”
她好好说话没用,一发怒两个丫头还真的变乖了。
“回小姐,奴婢们都是在内务府孙嬷嬷那里听来的。”
枝月一五一十都交代了,说她们来之前内务府的孙嬷嬷帮着东宫挑丫鬟,嬷嬷揽了活计却很多嘴,在私下和众丫鬟说景大小姐性情多变又恶劣,风流成性四处留情,手段狠辣阴毒还最喜欢折磨身边人。
景令伊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承认自己是顽劣了些,但最后那个简直是无中生有。
她待身边人一向很好!只会折腾些她看不惯的人而已。一般用的手段也很温和,根本不存在什么狠辣一说。
还有,什么叫风流成性、四处留情?
她景令伊活了这么多年,今天才知道自己居然还欠下过风流债……
有意思,真有意思。
两个丫鬟怔在原地不敢说话,景令伊微微俯身凑近她们:“那你们觉得,我和传闻中一样吗?”
说完,她又靠回软枕上:“要说真话。”
薄月犹豫不决,枝月咬牙先开口:“奴婢觉得不一样。”
在东宫里的景令伊虽然对待太子冷漠任性,但是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们。
“反倒是奴婢们,一直用听来的流言恶意揣测娘子您……”
薄月愧疚得直流眼泪,景姚连忙叫她们起来:“好了别哭了,我不是有意要吓你们,只是实在好奇。”
要是不问清楚,怕是今后留在东宫里她也不安生。
“现在说开了就好。”景姚微微颔首,叫枝月把毛巾再拿去烫一烫。
等洗漱完桌上的餐食已经冷了,景姚就更没有了吃的欲望,薄月忧心忡忡:“娘子,您还是得吃一些东西。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景令伊仔细地想着,脑海中浮现一幅画面:白色的热气蒸腾,莹白滑润的云吞在白色汤水里浮沉,香气扑鼻。
“云吞。”景令伊冷不丁地回答,“我想吃云吞。”
“是。”景姚好不容易有些想吃的,薄月自然片刻不敢怠慢地吩咐了下去。
吃过早饭已近晌午,景姚自不必再用一次午饭,但一个人待在寝殿里也是无聊,思来想去问了一嘴薄月:“太子殿下回宫了吗?”
她鲜少主动问及司裴的去向,薄月心中猜测景姚是怕见到太子:“回娘子的话,膳房的人说殿下今早下朝之后去德寿宫给太后请安,顺便陪太后娘娘用膳看戏,就不回东宫用午膳了。”
“是这样啊……”
景姚差点忘了宣太后那边可还是个麻烦。司裴直接把她从大理寺手上带走,此事若不给太后一个交代怕是很难收场。
德寿宫内此时气氛一派安宁祥和,宣太后坐主位上,特在一旁为太子司裴设席。祖孙两人临席而坐,堂中还有宣太后特意请来的戏班子正在唱着时下上华城最出名的《姜探花点灯》一折。
“离鸿啊,你看看这戏折子里还有你要点的戏吗?”
司裴对看戏听曲没有特别的喜好,今日又是来和太后表现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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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情谊的,拱手送回折子:“一切尽按皇祖母的心意来,孙儿都喜欢。”
宣太后笑着点头,将戏折子收好放在一旁,轻叹一口气后话里却意有所指:“只怕有些事是不能按着哀家的心意来了。”
“皇祖母说笑了。”司裴目光看着台下戏子,“宫里还有何事能不顺您的心呢?孙儿倒想您别太辛劳,歇下来多看看戏逗逗鸟,颐养天年……不也是美事一桩?”
宣太后笑容僵在脸上,司裴这是拿捏了她手底遍布皇城的眼线,话里话外都是在劝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当心自己的后路。
司离鸿这小兔崽子可不是一般的冷血。
她冷笑一声:“哀家也不愿操劳,只是担心后辈心中狂妄,迷了前路,被她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怕我西京司氏帝业毁于……”
“皇祖母,慎言。”司裴出言打断,丹凤眼扫过冷睨面前的宣太后,“您怕是累了,早些休息吧。”
宣太后压抑着怒气:“哀家还没老到这种程度。司离鸿,你要和哀家装祖孙情深装到何时?阳奉阴违的事情你干得还少吗?哀家苦心积虑都是为你好,你知道自己都在做些什么蠢事吗?!”
司裴充耳不闻似地捧着手帕擦净嘴角,再一一叠好放回桌案。
“若是太后娘娘觉得宫里待着烦,西苑行宫已经修缮好了。您择日出发,过去散散心。”
司裴说罢就要起身,宣太后气极:“皇上还在,你司裴不过区区太子,就算住了二十年东宫又真当自己的位子坐得够稳?你真以为满朝文武能让你去娶那个晋王一党的罪女吗?离鸿啊离鸿,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你以为事事都能顺着你的心意,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哀家告诉你,只要哀家一句话,你这太子位也就坐到头了!”
宣太后怒目圆睁,瞪着司裴停住的背影。
司裴缓缓转过身,露出不达眼底的笑:“依我看,太后您比我狂妄得多。我要娶谁,是我自己的事,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德寿宫。
司裴原本不想把事情做绝,可惜宣太后并不给机会。
见司裴真的离开,宣太后气急败坏,当即吩咐要召见前阁的几位大学士,没想到那几人个个借言推脱,竟无一人敢来。
而她手底的眼线也尽数被司裴清理掉,现今什么都做不了,想发出消息制造舆论都做不到。放得出去估计也会迅速被司裴控制。
“岂有此理!”宣太后挥袖将桌上的杯碟酒盏都扫到了地上,吓得戏班子停了动作。
“都给哀家滚!”宣太后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一党的旧臣都已经暗中被司裴策反,自己却成了孤家寡人。
德寿宫大门敞开,一伙禁卫军拥了进来:
“太后娘娘,太子殿下有令,由我们护送送您到西苑行宫休养,即刻出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连的打击让宣太后无力拒绝司裴的安排,身边的侍从沉默不语,就看着她被禁卫军请走。
不知何时起,反倒是她身边遍布司裴的眼线,攻守早已易形了。
呵,真是和司裴一样的能装会演。
宣太后愤愤地上了马车,心想不过是暂离皇宫,自己终究还会回来。
而司裴,她要看着他被捧在心尖上的景姚亲手送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阿嚏!”
正在寝殿里看书的景姚猛地打了个喷嚏,一旁的薄月忧心道:“娘子是不是受了些春寒?奴婢把窗关了吧。”
景姚点点头,心里却有莫名的预感。
怕是有人在背后骂她呢。
刚想翻到下一页,丸子似的小人儿就跑进了寝宫里,直到她面前才停下来:“小姐!宫中有大事发生!”
7. 剥虾
枝月一旦放开了就是个闹腾性子,知晓景姚不会怪罪她更加活泼起来,得知了点大消息便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告诉景姚了:
“方才奴婢听见后宫里来的消息,太子亲自下令送德寿宫的太后娘娘去了西苑行宫休养。”
西苑行宫?
这地方可在上华城西郊,是六个行宫里离皇宫最远的。
“这下可算安心点了。”枝月长呼一口气,景姚想想也是,若宣太后还在宫里,那指不定还要给她找多少麻烦。
那看来这件事是……司裴的手笔。
景姚记起前世她回宫以后确实没怎么见过宣太后,只知道她是出宫休养了。看来两世司裴的做法都是一致的,发生的事也暂时没有大偏差。
“小姐您不知道,前夜奴婢和薄月姐姐都担心死了……生怕您真被太后娘娘带走了,一直哭到早晨门突然来了!原来是太子殿下把您接回来了,那时候奴婢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枝月小嘴叭叭的,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生动形象地描述着当时的画面:
司裴稳稳地把她打横抱在怀里,景姚睡熟了懒倦地窝在他颈间。太子殿下垂眸望着怀中人,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枝月想起那画面都忍不住羞赧地捂着脸,薄月站在一旁小心观察着景姚的表情。
虽然景姚经过此事后从醒来到现在都对留在东宫的态度表现温和,但她担心景姚还是不想听见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见枝月越讲越多,轻咳一声提醒:“枝月,你是不是有活没干完?”
“啊?哦!”枝月一拍脑门,“小姐您先看书吧,奴婢还要去扫地呢。”
景姚低笑两声任她去了,薄月见状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枝月说的那些事情,景姚现在听来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差点忘了,那个一直追着她不放的家伙还是外人眼中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
这样的人为情所困,当真是很有趣的画面。
若困的不是她就再好不过了。
景姚合起手中的书,目光不经意瞥过窗外的风景。
东宫里也有一片花园,就在她寝宫后面。
景姚突发奇想要去里面逛逛,并让薄月不必跟随。
三月份正是百花盛开之际,花园里亦春色满芬芳。梨树并不适合栽种得离住宅太近,所以选在最外围种了一圈。
景姚循着梨花香走过幽幽小径,一直走到了梨树下。
而今花期伊始,树上才刚是些纯白花苞,鲜有开花。但那清新的香气四溢,让景姚在吐息中寻得了片刻宁静。
她手指摩挲梨树树干的纹理,记忆不知怎么随着出神的思绪飘到了九岁那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宫宴上大人们觥筹交错,王公朝臣们相互阿谀奉承,夫人之间则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密话。
景姚自是不管这弯弯绕绕的,她不喜欢繁文缛节的宴席。而且就算她有兴趣,大人们也不会让一个小孩子多嘴。
好在今日的菜品还算是不错,景姚自顾自地尝了几道便放下了筷子。
在宫里吃饭大多是走个形式,自是不可能像在家里一样毫无顾忌地吃个肚儿圆。景姚身为国公府大小姐,这点规矩还是懂得的。
景夫人见她坐在席位上无所事事,索性打发她去外面玩。
“景夫人,姚姚出落得真是水灵啊!可有考虑过婚配之事了?”
“唉哟人家景小娘子才多少岁喏!你这么着急替你儿子说媒!”
几个夫人相互调侃着,景夫人抿了一口茶,笑容恬静:“姚姚年纪小,还是等日后再说。”
景姚出了宴厅的门,无所事事地在宫里闲逛,约摸着后花园的桃花此时应当开了,急忙拉着侍女往那边走。
宫中有一整片的桃花林,旁边是梅林和杏花林,还有许多她认不得的花。也是,宫中花朵实在太多,赏也赏不完。
今日为了应春日宴的景,嬷嬷特地给她穿了一身粉蓝色罗裙小袄,她年岁小,皮肤嫩白看着活像一支小花蕊。
小景姚在宫中寻寻觅觅,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
不知何时环顾四周,发现居然和侍女走散了,景姚心下慌乱,不知怎么地窜进了一片没来过的林子里。
这树上开的花是纯白色的,景姚少见白花,迷路心里本就害怕,不知又想到什么东西她连忙撒丫子随便往一个方向跑去。
直到被脚下不知道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景姚惊叫一声:“啊!”
她整个人猛地砸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那人倚着树干休憩,景姚显然是直接摔他怀里了。
“嘶……”少年的抽气声离她很近,呼吸时胸膛的震动都清晰明显。
景姚微微抬眸,对上他情绪不明的眼神。
有点生气,又有些无奈的感觉。
“…抱歉!”景姚猛地从他怀里跳起来,面前的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眼神凌厉,一张脸更是精致得充满冷峻。
“你是谁?”他的语气算不上是好,反带着刺人的意味。
景令伊努着嘴双手环胸:“本小姐是景国公府的大小姐,景姚景令伊是也!”
她嘴巴翘得老高,似乎是在告诉面前的少年,自己可不是一般人。
“哦,原来是你啊,我听说过。”少年微微一笑。
他长相俊美,景姚极力掩饰自己粉红的脸颊,开始蛮不讲理:“你又是谁?在树底下故意绊倒我,要害本小姐是不是?”
“小姐?”好不容易追过来的侍女想要过来查看自家大小姐安危,对上少年的目光忽然膝下一软:“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
景姚猛地想起,这似乎是母亲提起过的……皇后姨母和皇上的嫡长子司裴,自一出生就被封了太子,是宫里除了皇帝以外最尊贵的人。
她顿时慌乱起来,她这冒犯了太子殿下,会不会惹上麻烦?!
司裴摇摇头,苍白的脸上透着几分可怜:“我没有要故意害你,我只是在树底下歇息。”
景令伊一张脸憋得通红,她支支吾吾讲不出话来。反驳的话是不敢再说,想道歉又觉得别扭。
司裴乐得看她吃瘪的样子,他听说过景家这个百般受宠的女儿,比他小了四岁,论起来还算是他的表妹。
今日一见的确还是少女心性,有些任性刁蛮在身上的。
“太子表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景姚思考好半天,终于想出来一个新话题。
她刚刚在宴席上也没注意到这个家伙,明明这样的人该是全场瞩目才对。
司裴叹气:“宴席不欢迎我,我只能一个人呆在这里。”
“啊…”景姚顿时觉得他可怜极了,这么热闹的日子只能一个人躲在这里睡觉,可能现在都还没有吃东西……
“那你饿不饿啊?不然我偷偷带你去御膳房吃点吧?”
司裴不去春日宴确实是因为席上有人不欢迎他,他更是懒得应付其他人的伪善嘴脸。
若是他说一声饿了,自然有无数人忙不迭地给他呈上来自五湖四海的珍馐美味。
但此刻,他看着面前好像真的要带他去御膳房偷吃的笨丫头,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景姚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寝宫的榻上。
床边是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司裴,见她醒了又转回来:“姚姚,感觉如何?”
“我怎么在这儿?”
她刚刚不是在花园梨树底下吗……
司裴面露关切:“你方才在树下睡着了,你忘记了?”
景姚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想可能又是因为想前世的事情想得太久,头晕导致她直接昏睡过去了。
眼看天色渐晚,也是该用晚膳的时候。
“我让膳房给你做了些滋补养神的菜肴。”司裴解释完就准备离开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
“等等。”景姚叫住司裴,后者脚步顿住,眼底闪过几分意外:“怎么了?”
白日里一整天都没有见过司裴,景姚心说她既想和他重新培养感情,那就从现在开始。
她微微低垂着眼睛,目光撇向一旁显得有些许犹豫:“我一个人用晚膳,难免有些孤单……”
话还未说完司裴已快步走到她面前。
景姚抬眼,上目线衬得格外无辜可人:“你用过晚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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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对坐餐桌两边,宫女轮番走过布菜,屏风外的明公公比两人还紧张,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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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小声督促宫女们仔细着点手上餐盒,动作要快些。
这也怪不得明公公上心,景娘子入东宫快三年光景,头回主动要和太子殿下一同用晚膳。
随侍的明公公心里开心,司裴更甚。
只是他不能轻易将情绪溢于言表,只是在她对面做得更板正了些。
景姚记忆中也许久没和司裴面对面吃过饭,她面上专注地去看桌上菜肴,余光却时不时偷瞄司裴的表情。
见司裴紧绷着心底也觉得好笑,景姚努着嘴示意:“没有虾吗?”
“太医说你怕是受了春寒,吃虾不大好……”
“我身子骨好得很别担心这些。”景姚向来我行我素,在吃食这一方面尤为挑剔。尤其这是她经历了生死再回来的正式第一餐,若是没有她最爱吃的大虾自然是不肯的。
“明公公,去叫膳房焯盘虾过来。”
景姚开了口,明公公不好不答应,但太子方才说过太医的医嘱,明公公拿不定主意用眼神询问着太子的意思。司裴眉头微皱旋即释然:“吩咐下去吧。”
“是。”
明公公很快亲自端来了一盘新鲜出锅的大虾,景姚喜欢吃虾,尤其喜欢白灼大虾。
但她并不喜欢剥虾壳,以往都是侍女剥好了给她的。
薄月见状刚要动手,景姚直接把那盘虾和司裴面前的藕夹调换了位置。
司裴愣了一下,景姚如同得逞的小狐狸一般露出狡黠笑容:“剥吧。”
在场其余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唯有司裴在一阵沉默后不动声色地动手剥了起来。
他人可能以为景姚使唤司裴是故意折辱他,可司裴知道,这是冰释前嫌的信号。
景姚说过,她不记仇,若有一天她生气了,那就为她剥好一盘白灼大虾递到她嘴边,她就会消气了。
司裴剥着剥着忽然背过身去,他解释是剥壳时汁液溅进了眼,景姚却疑心他是真的哭了。
心里也莫名一沉。
司裴这个人的情感比她想得要敏感得多。
他不冷漠,也并不无情。
恰恰是过于重感情,才让他成了今天的样子。
前世的司珏,可能也是钻了这个空子。
想起往事,景姚不由得叹了口气。
司裴把剥好的虾递到她手边,景姚冲他笑笑:“谢谢。”
相顾无言,或许是因为各有心事,两个人安静地吃完了这顿晚饭。
侍女撤掉残羹,换上两盏花茶。
司裴用手摩挲着茶盏,斟酌许久后开口:“姚姚,你想说什么我其实已经猜到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景姚要的是离开东宫,离开他。
“原谅我……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就这样放景姚离开。
司裴最恨自己的自私,可他内心也最庆幸这份自私,让他死皮赖脸地缠住了景姚。他早就在心里立过誓,死也不会放开景姚。
所以就算景姚再恨他,他也舍不得放她走。
“司裴。”
景姚轻轻唤他名字,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盖。
“我先前说有话想对你说,那些话……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司裴惊愕中抬起头,大脑一阵轰鸣,只能听见景姚的声音,她说:
“我想等以后想起来了,再慢慢同你说。”
景姚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些牙酸,她从席上站起来,大有一副不管了的架势:“这话你听得懂算好,真听不懂…也就罢了。我困了,就不送你了。”
“嗯。”
司裴一个人呆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心跳有些过速,他抬手按着心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可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景姚隔着老远勉强听见他离开的声音,倒在床榻上自顾自搅弄几缕头发。
司裴这么聪明肯定听懂了,接下来……接下来就不用她来管了。
景姚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一页一页飞快翻着手上的校注书。
另一边书房里的太子殿下也是埋头猛批奏折,干劲比以往还足。
明公公摇头,今夜东宫怕是难眠。
明日事?明日再议吧。
8. 伤口
许是前两日睡得多的缘故,今日一早天光微微亮时景姚便已悠悠转醒。
薄月仔细小心地服侍着主子晨起洗漱,枝月领着人布好早膳,景姚呆愣地吃完一碗鲜肉粥,两眼紧盯着角落的琉璃灯架。
这是景姚的一个小习惯,偶尔陷入发懵状态的时候两眼就会无意识地盯着某个地方。
偏生她表情看着并无发呆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琢磨些什么心计。姑姑景贵妃曾经说她就是一副精明样却有个笨心肠。
虽然昨天话说开了,但薄月还是有些心生胆怯,谨慎地撤下了桌上的碟子。
她的动作也惊醒了出神的景姚,她又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怎么把这个忘了……”
景姚喃喃自语。
“您说什么?”
听见薄月询问的声音,景姚顿了顿问道:“司裴在哪儿?”
西京朝三天一早朝,今日司裴不必上朝,只需去文卿阁和几位大学士共议政务再批些奏折即可,有急事需要上奏的官员也可自请进宫面见太子司裴。
薄月垂首:“时辰尚早,太子好像还未出发去文卿阁。”
言下之意,娘子您有事赶紧趁这个时候去吧。
司裴人在寝殿,景姚思来想去,还是起身出去了。
枝月踮脚望着景姚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悄悄靠在姐姐薄月身边:“感觉小姐自诏狱回来以后对殿下更上心了些?”
薄月曲着食指敲敲小姑娘的额头,这就不是她们该想的事情了。
“干活去吧。”
枝月努着嘴揉揉额头:“知道了。”
两人的寝殿隔得并不远,景姚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司裴寝宫外。
路上光顾着跑过来,如今真到了门前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守在外面的侍卫见来人是景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拦。
邢枫惯例是要护送太子司裴出行,适才也到了门外。
“景娘子?”
邢枫昨晚并没有随侍在司裴身边,不知道他们用膳时发生了什么,此刻见景姚出现在太子寝宫外,不由得有些惊讶。
“邢统领!”
景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邢枫既来了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我来原本是想问关于那晚那把匕首的事情……”
当时太医带回去查上面残留的毒药了,还不知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前世司珏说过这是西域带来的一种极其难解且罕见的毒药。
她不由得有些担心。
“太医院说还在查,匕首上这毒来自西域,太过罕见,他们翻遍了古籍还没找到。接下来准备派人到西域诸国探访看看。”邢枫叹了一口气,“不过万幸的是,太医说此毒暂时不会发作,太子身上也还未见什么病症。”
“此毒长期潜伏,一时半会儿显露不出来的。一旦毒发……”景姚是见过这毒威力如何的,如今想来还是阵阵后怕。
她细眉微蹙:“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仔细查查这匕首的来历吧,看看是在哪一环被动了手脚。”
邢枫不解:“匕首是殿下命亲信从西域带回来的,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不过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有毒的?你对此事知情?”
景姚就知道一说这个难免将疑点扯到自己身上,她有些无奈:“我……不算知情。硬说怎么知晓……我之前梦中见一仙人,他说的。”
“仙人?”邢枫面色一言难尽,他是不愿意怀疑景姚的,因为她好像真的不怎么聪明。
“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个方向。”景姚环顾四周,示意邢枫借一步说话,“司裴久不继位,朝中还是有人虎视眈眈的。”
“皇上膝下子嗣薄弱,晋王已被处置,剩余两名皇子皆年幼,会是谁?难道是誉王爷?”
誉王爷是皇帝的十五弟,司裴的小叔叔,比司裴大不了几岁。景姚记忆中那是个淡泊名利的主儿,完全没插手过朝政。
“有的人你可能不会怀疑,但不得不小心。”
景姚一脸神秘,邢枫面无表情,他看景姚这句话说她自己是正合适。
邢枫半信不信地点头,景姚嘱咐完便准备打道回府,未成想寝殿大门这时打开了。
“诶哟,是景娘子呀。”
熟悉的带笑声音响起,景姚眨眨眼睛不知如何应对这位总是笑眯眯的明公公。
明公公在宫中待了这么许多年可谓是十足的人精,看见景姚在这儿也不意外,也瞧得出景姚是为何而来,侧身迎她进去:“景娘子来得正巧,殿下在里头呢。”
若是换作前世目中无人的景姚必然就不管不顾的走了,但这一世她已知道东宫里的人并没有恶意,就不大好那么嚣张了。
而且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明公公这样明媚的呢!
景姚见他抬起的手臂,硬着头皮进了司裴的寝殿。
明公公并没有第一时间通报给司裴,殿中还是静悄悄的模样,只有里间有侍女的脚步声。
看来司裴不仅在,而且是刚起床。
端着铜盆出来的侍女刚要跪下请安便被景姚制止了,她摇摇头,继续往里走。
景姚放轻脚步,透过金框花鸟图纹的屏风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正在更衣的身影。
青年身姿挺拔高挑,身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即便是在影子里依旧可见一斑。
她看得出神,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青年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景姚吓得退后两步想转身离开,却被他叫住:“等等。”
“你不是来见我的吗?”不知怎的,景姚莫名听出一股委屈的情绪,尤其他还追加了一声“姚姚”。
景姚稳住心神,语气自然:“我来看看你伤恢复得如何,看来不错,我先走了。”
“嘶!”
她刚要走身后便传来一声忍痛的闷声,“怎么了?”
“……伤口……好疼……”
毕竟是自己捅的刀景姚难免心中愧疚,听他这么说也顾不上什么害羞,急忙转身快步到他身边查看伤口。
果不其然伤口处正源源不断溢出鲜血,将纯白的绷带染得殷红。
“来人!快叫太医!”
侍女领命出去了,景姚担心得眉头紧皱,还未等她问昨天还好好的今早伤口怎么会突然崩开,肩上忽然一重。
司裴竟有些要晕过去的模样,景姚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会不会是提前毒发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她整个人如坠冰窟,身子害怕地抖个不停。勉强撑着把人扶到榻上让司裴倚靠着床头,看见青年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的模样,景姚脑海中全是前一世司裴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的那副景象。
“司裴……不要死……”
不知何时她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一双眼睛里兜不住的泪珠像断线似的往下掉。
她握紧他的手,嘴里重复着“我不要你死”“不要扔下我”的字样,重复得甚至有些魔怔。
景姚一时分不清面前是哪儿,恍惚中觉得自己又回到司裴的病榻旁。嘴里的挽留也不知究竟是对谁喊的。
但景姚知道,就算再恨,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让司裴真的去死。
司裴手足无措地去擦她的眼泪,在心里后悔自己刚刚按伤口按得太重演得太过吓到了姚姚,可心里最深处却在可耻地暗喜着,高兴于景姚那么在乎他。
“姚姚,别害怕……我没事。”
司裴本意是安慰景姚,没想到这些字眼更加刺激到她。
景姚紧紧抱着司裴的腰:“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别离开我……”
“不会离开你。”
“我发誓。”
司裴尽量避开伤口的血染到她身上,极致轻柔地抱着她安抚。
真实的体温让景姚终于有了“司裴还活着”的实感,她渐渐稳定下来,太医也在这时候赶到。
看见司裴崩开的伤口也是非常头疼:“殿下您还是要注意些……”
“嗯。”
“景娘子……”太医欲言又止,他要为太子重新上药包扎,景姚这儿还抱着实在不好处理。
“……哦!”
景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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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了,脸颊通红,连忙起身背对着他们擦干净脸上的泪痕。
太医拆开原先的绷带,那被匕首捅入带来的伤口终于显露出来。
景姚偷偷回头去看,那儿因为被匕首搅动好几下使得伤口边缘不齐整且糜烂,血肉模糊得有些可怖。
伤口太医已经缝合过,但难免会有小地方崩开溢出血来,现在就是要止血再缝合。
原本司裴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但他余光瞄到景姚时不时偷看的眼神,嘴里便忍不住飘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声音来:“姚姚…姚姚……”
听见司裴叫她,作为让他受伤的罪魁祸首,景姚也顾不上别的情绪,但外人还在她不好太亲近,只是轻轻将手递过去。
“很痛的话…可以咬我。”
虽然伤口是实打实的疼,但这会儿他还真被景姚逗笑了。
他的姚姚实在是太可爱了。
司裴伸手握住少女莹白细嫩的藕臂,但也没有用多大的力气。相反,他生怕弄疼了景姚。
景姚只觉得手臂一紧,再是轻轻一拽,自己就靠在了他榻边。
头靠在青年坚实的大腿旁,景姚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太医在司裴的眼神催促中快速处理完,临走前扔下一句“殿下一定要小心别再崩开伤口,景娘子代为监督”便匆匆离开了。
景姚还没来得及回答好还是不好呢,便只能看见太医的一抹残影了。
司裴虚弱地靠在榻上,好像动弹不得。
正好明公公送来了膳房新熬的骨粥,司裴艰难地抬起手准备拿碗,景姚实在看不下去,夺过那碗粥坐到了司裴床头。
司裴一下变成个乖小孩,乖巧地坐着等她投喂,眼神都变亮了。
“张嘴。”
景姚虽然没怎么伺候过人但也是惯被别人伺候的,还记得喂之前得吹一吹。
不过她吹得并不透彻,司裴不知是假装还是喉咙真没感觉,愣是这么喝完了一碗粥。
景姚没问烫不烫他就硬生生不说,生怕她觉得烦了。
喂完了景姚顿觉如释重负,司裴也缓了一口气。既然伤口复发他肯定是去不了文卿阁,景姚便让他好好休息。
“姚姚……”
景姚刚要走,床上人便又呢喃着唤她小名,景姚无奈,坐回他床边:“太子殿下还想要什么?”
司裴眼神迷离:“嘶,姚姚,太医说了让你监督我……”
景姚心说这东宫里还缺人照顾你吗?明公公又不是摆设。
见她不是很愿意,司裴忍不住去捂自己的肩膀:“好疼……”
景姚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看不得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好好,我监督你,但你休息的时候我就不必在此陪着了吧?”
“那……晚膳的时候你过来……”司裴声音虚弱,“好不好?”
那双眼睛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央求,景姚不好拒绝。
她答应完司裴嘴角都明显上扬了,景姚怀疑司裴受伤像是减十岁返老还童了。
怎么跟个小孩一样。
景姚轻咳两声掩饰自己莫名流露的温柔,起身要离开,临走又转回来嘱咐:“要好好养伤。”
见景姚已经离开寝宫,一直在外面候着的明公公走进来,笑得有些无奈。
司裴回味着少女的拥抱,默默出神。
“景娘子对殿下态度软化了不少呢。”
明公公是真心为太子殿下感到高兴,总算是熬到头了。
这一刀总算没白挨。
邢枫恰好进来汇报,并把景姚提醒的话都告诉了司裴。
“虎视眈眈的人……”
司裴琢磨着景姚的话,他不傻,自然知道她在说谁。
“属下以为,这是不是有挑拨离间之嫌……”
毕竟,临王可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弟弟!
司裴示意他闭嘴。
“属下失言。”
“你先出去吧。”
司裴躺回床上合眼休息,却在半睡半醒间看见了方才提到的另一个人。
他的亲弟弟,司珏。
9. 罚跪
隆冬大雪如鹅毛般纷纷洒洒而下,上华也连降三日大雪,在地上积下厚厚一层。
冰天雪地中衣着单薄的少年直挺挺地跪着,任由雪落得他满头满身,连睫毛上都落满雪花。
天气实在是太冷,他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他忍不住瑟缩了一瞬。
“你那是什么模样!”屋檐下的女人衣着华丽披着暖和厚实的貂绒,话语无情到比这冬雪还冰冷:“让你跪你就好好跪!堂堂一国太子,做错了事情连这点小惩戒都禁不住吗!”
司裴咬着牙强挺着脊背,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要受到母后这样的责罚。
越皇后冷眼看着他瑟瑟发抖的身体,转瞬间又换上急切却依然温柔的语气:“子安,你怎么出来了?”
司裴抬眸,对上一双圆而黑的眸子——司珏。
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让他受尽了所有人的喜爱,少年司裴狠狠地盯着他,换来了母亲嫌恶的眼神。
小司珏一副天真无邪模样地抱住自己的母亲,越皇后心疼地叫侍女将手炉拿给他。
“母后,皇兄怎么跪在雪地里?”
越皇后半蹲着和司珏齐平身子,一边轻柔地整理他身上的狐裘一边轻笑着和小儿子打趣:“别管他,这是他该受的罚。外边太冷了子安快回去,万一冻着了母后会心疼的。”
司珏乖巧地点头,由身边宫女牵回去了。
司裴莫名笑了,笑得甚至有些癫狂:“母后,您变脸变得真快。”
越皇后听他这么说也不恼,依旧是冷漠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个眼神司裴一辈子也忘不了。
其实他很早就明白越皇后不爱他,甚至是恨她。司裴想,世上应该没有几个女人会爱一个出世时差点把自己折磨死的孩子。
但最可悲的是,越皇后只是不爱他。
“您想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呢?”
司裴抬起头,眼神里几乎是带着哀求。
“折磨?本宫是要管教你。”越皇后拢了拢貂裘领子,“你身为太子,身为子安的长兄,怎能欺负自己的弟弟?”
“儿臣何时做过欺负他的事情?”
司裴语气虚弱无力,他已经无以辩驳。
越皇后是固执的认为只要他司裴不是捧着司珏,那便是欺负他。
司珏就是越锦歌的眼珠子,她有多恨长子司裴,就更加倍地爱着幼子司珏。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越皇后冷哼一声,扭头离去。
司裴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直到昏倒的前一刻还在脑子里思索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
榻上的青年满头大汗,明公公先发现异常连忙叫了太医过来。
“是伤口撕裂又没有休息好,连带着有些发烧。”
太医开了几个退烧和安神的方子:“殿下近来可是睡得不好?”
司裴额上顶着块热毛巾,气息还有些虚弱:“是。”
他刚刚才做了噩梦,竟梦到了十二岁时越锦歌让他在雪地罚跪时的场景。
那天晕倒后他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烧,皇帝震怒,将太子宫人连带着皇后都训斥了一番。
不过那之后越锦歌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换了些不容易让皇帝发现的折磨手段。
司裴望着床帘顶出神,他少年时不知道哪里触怒越皇后,后来才知道,他的存在就是错误,越锦歌死前还想求着皇帝改立司珏为太子。
越皇后薨于司裴十八岁生辰前夜,司裴跪在翊宸宫帐外,亲耳听见母亲的恳求:
“他生而克母,心性阴狠…目无兄弟,不忠不孝!臣妾走了以后,子安恐难逃其手啊——咳咳…皇上……太子之位,再三思啊!”
司裴以为自己早已经不会再被这个女人的话刺痛,但听到充满恨意的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时,他依然感觉胸口一阵钝痛。
呵呵…生而克母……
母亦克子。
司裴昂着头,闭上了眼睛。
越皇后的遗言最终也没起什么作用。
皇帝在司裴出生未满一岁时就将其立为了太子,自幼一言一行皆由他和心腹大臣教养,除司裴以外再无他人能做他的继承人。
司裴想,越锦歌正是因为皇帝对他的看重才更加厌恶他的。毕竟她知道,只有他在,她最爱的小儿子就没有机会。
不过皇帝还是在越皇后下葬后将司珏送去了富饶的封地上,任由他做一个闲散王爷。
司裴睁开那双通红的眼,扭头吩咐太医再开些养神助眠的药方子。
“殿下是不是服药过多了些?”
明公公有些担忧,是药三分毒,吃太多总归是不好的。
“或者可以点些香薰?库房里有安神香……”
“不必。”
司裴打断道,“本宫不喜欢。”
他实在闻不惯安神的香味,少时闻得太多了,一直厌恶到现在。
“臣记得太子殿下之前也有过一段日子睡得不好,是景……”
太医刚要说,想起什么似的又噤声了:“臣失言了。”
他不知道司裴和景姚如今关系究竟如何,今早看来是缓和了不少,但还是怕贸然提起这些事会触怒太子殿下。
“下去吧。”
司裴抬手挥退他们,他自然记得太医说的是什么。
越皇后薨后,他夜夜噩梦缠身不得安睡,每到午夜便看见女人冷白的脸站在他床头,边呢喃着“你该去死”边伸手用力地掐他脖子。
本以为又要靠着汤药入眠,那年东宫里却来了位他意料之外的客人。
—
景姚快步回到自己的寝殿,揉着自己通红的脸平复情绪。
她刚刚答应了晚膳去看他,岂不是又要和司裴一起用膳了?
景姚心累地瘫倒在床榻上,连午膳都不想吃了。
一闭上眼,脑海里便全是司裴那可怜兮兮的样子。
还是和少年时候一模一样。
说起来她也很多年没再看过司裴露出这样的表情,当初住在皇后宫里时,常见司裴受越皇后体罚,却没有一个人肯替他求情。
小景姚觉得不公平,虽然不大喜欢司裴却也看不得姨母这么偏心,也替司裴争辩几回,换来的是越皇后的冷眼以及苛待。
这下她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肯帮司裴了。
那时候司裴自己被罚得可怜兮兮的,却还是偷偷带好吃的给景姚。
即便不是很想承认,但当时景姚心里最喜欢的哥哥已经变成司裴了。
只是她为了气他才一直装作喜欢百里文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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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表哥,你不是太子吗,怎么被欺负成这样啊?”
小景姚啃着酱鸭腿,一头雾水。
她听母亲说太子就是宫里第二尊贵的男子,明明该是万人敬仰的,怎么到了皇后姨母这儿就变样了。
少年揉揉她头顶发旋:“其实,我也就是在这里惨,还没到人见人欺的地步。”
要真是这样他这个太子真的不用当了。
“那为什么皇后姨母老罚你?”
“可能……”司裴思考,“可能是我做错事了。”
景姚低喃:“太子表哥才没有做错事呢!是姨母偏心!”
她早看出来了,翊宸宫里人人都最爱那个司珏,都不喜欢司裴。下人敢这样区别对待,那绝对是得了主子授意的。
“我娘都说了,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
司裴看着气鼓鼓的小女孩,终于笑了:“小姨会说这样的话吗?你自己在话本故事上看的吧。”
“哼哼,你们都以为娘亲是淑女吗?才不是呢。”景姚太了解自己老娘了,别人看到的那都是她装的。
“好好好。”司裴笑着哄她吃完。
不知为何,好像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司裴确实高兴些。
景姚偶尔会和姑姑景贵妃在御花园见上一面,有一回她嘴上没把门就误把越皇后体罚司裴的事情连着自己被苛待的委屈一溜全和姑姑说了个痛快,景贵妃哪里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立即跑到皇帝身边吹耳边风去了。
皇帝对小景姚很是喜欢的,知晓此事后也颇为不满,苛责了越皇后一番后和宣太后提及皇后德行有失,太后却劝他说越皇后对待孩子严苛,只是不希望他们倦怠罢了。
有宣太后的支持,越皇后自然没受什么大影响,考虑到皇帝和景贵妃都盯着,她也不好再继续随便抓个由头就体罚司裴了。
经此一役,司裴得以喘息,景姚却更成了越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景姚不敢再和姑母多往来,只能天天跑到东宫和司裴待在一块儿。
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真是少有的快乐日子。
至少还算无忧无虑。
景姚撑着脑袋往嘴里塞那些薄月刚端来的时令水果。
“这樱桃挺好吃的。”
薄月笑着为她斟一杯花茶:“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特意命人送来的,正新鲜着呢。”
算他有心了。
景姚无聊地倚靠在小桌上:“枝月,有什么话本故事看吗?”
“啊?”枝月懵懵的,“小姐,我没有。”
她伸手指向薄月:“她有很多。”
薄月恨不得伸手堵住她的嘴,但话已出,景姚更是燃起熊熊兴趣:“都有些什么?拿来让我看看。”
“好多呢,有些书生小姐的、狐妖和乡野少女的、女侠客和小乞丐的……啊啊,还有您和殿下的!”
“噗!”
景姚还没下肚的一口花茶直接喷了出来,她和司裴的!?
还有这等奇异的东西吗?
于是她转头看向薄月:“拿来给我看看。”
薄月脸涨得通红:“这……这……”
景姚微笑安抚她:“没事,我不生气,我就是有些好奇。”
好奇人家都是怎么写她和司裴的。
10. 送进东宫
寝宫里安静得只剩下少女手指拨动翻页的细碎纸响,枝月和薄月两人跪坐着守在榻下,面面厮觑。
空气沉寂得有些瘆人,景姚的脸被话本挡住,看不到表情。
一阵哗啦啦的动静传来,景姚翻页的速度骤然加快,薄月心下大感不妙,不好——
“嘶…”景姚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把话本合上了。
里面总共收录了三篇。
第一篇写她景姚是倾城绝色的美娇娘,缠得太子司裴沉沦美色,从此君王不早朝。
故事不怎么样,一看就是为了写那档子事,博噱头套个模子写的。除用了她和司裴的名字以外和她俩就再无半分关系。
第二篇写她薄情寡义独爱百里文赋,司裴对她一往情深却爱而不得,最后郁郁而终。
这一篇文笔倒还算得上不错,写得哀婉凄切,尤其把景姚的冷心冷情、司裴的苦涩心境描写得极其仔细,她自己看着都快以为是真的了。
第三篇比较特别,居然是从她和司裴青梅竹马时期写起的。作者写他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司裴不是太子而是书香门第的大少爷,景姚也只是商户家千娇万宠的女儿,他们恩爱地度过了一生。
这一篇看完,景姚只是叹息。
她出神许久,反应过来后故作平静地轻咳两声:“这个,在哪里买的?”
倒还有点意思。
薄月瞪大双眼,娘子居然没有生气?
看着似乎还对此感兴趣……
“回娘子的话,这个是奴婢托内务府采购的小石子帮忙从城北承兰书局买回来的。”
“这种书在上华城内流传得多吗?”
景姚问得坦然,薄月心一横:“回娘子,是有不少……”
不光承兰书局,全西京的书坊都知道景姚司裴的话本子卖得最好,作者们写得就更多了……上华城的百姓也特别喜欢看。
“如今最火的本子是您和百里大人、左将军、太子殿下的。”
但是薄月害怕冒犯主子们,没敢买。
景姚闻言差点一哽。
嚯,话本里的她还真贪心。
薄月才发觉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挨千刀的事情,连连磕头认罪:“奴婢有罪!奴婢不该多嘴!这书奴婢也是这两日误买到的……请娘子责罚。”
枝月眨巴着眼睛听不太懂,但也跟着俯首作揖。
“都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请罪拜我。”
景姚厌烦别人拿礼法压她,所以自己不是很在意这些虚礼。
“这话本子你看了就看了,我又没少块肉,不会小心眼到要怪罪于你的。”
薄月感动得痛哭流涕,她少即入宫在各宫娘娘身边都待过一段日子,景姚实在是她见过脾气最好的主子,连这种下人做了这般冒犯的事情都不在乎。
想起她们以前还觉着景姚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现在想来真是想扇自己耳掴子。
景姚扶起薄月,悄声道:“那个,叫你那小石子…把你方才说的那本带回来。”
——
临近晚膳的时候司裴身边人来了话,说不必景姚走动,太子殿下今晚会到她寝宫用膳。
司裴主动过来,也正合景姚不愿往返麻烦的心意。
今夜菜肴分成了明显的两部分,司裴那边清淡了许多,菜式也是常见的老几道。毕竟他伤口裂开得严重,要忌口的还是很多。
不过宫人照例是把剥好的虾摆在了景姚的手边。
景姚颇为遗憾,今晚不能指使司裴动手了。
等到司裴略显虚弱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终于记起面前人还是个需要休养的伤号。
嗯,那她就不折腾司裴了。
景姚感慨自己的善解人意与宽容大度,心情大好地夹起一块卤肉。
她大鱼大肉地吃着,丝毫没发觉对面的司裴味如嚼蜡的脸色。
“咳咳……”
司裴背过身去咳了几声,景姚蹙眉:“你怎么了?”
见她关心,司裴握拳抵住嘴唇微微笑着解释:“兴许是方才没休息好的缘故,不必担心。”
景姚心说她也不是很担心,只是怕他得病染上自己。
“还是注意些别染了寒疾。”
听见她这么说,司裴忽然觉得嘴里的菜嚼起来有滋味多了。
“嗯。”
明公公在一旁守着,见状也提醒:“是啊,虽说冬天过去了,但春寒料峭还是难免着凉,奴家吩咐膳房去熬些御寒健体的汤药给殿下和景娘子预防着些吧。”
司裴点头,明公公却又问道:“殿下,那给您安神助眠的汤剂奴家也吩咐一并煮了吧?”
这种小事明公公不是第一次处理,按理说不用再多问一句,司裴正有些不满地蹙眉,忽然反应过来他是说给谁听的。
“你又睡不着了吗?”
景姚下意识问道。
“不……”
“是啊景娘子。”明公公抢在司裴前面回答,一副心疼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殿下近几天都难以入眠,就算睡着了也是噩梦频频反复醒来,奴家看着也是真心疼啊。”
明公公说的场面景姚仿佛历历在目,不是现在,而是三年前。
那是建元十二年的初春,越皇后薨逝才不足半月,东宫便传出了些闲言碎语——
太子司裴患了癔症。
起因是守夜宫女的身影投在屏风上,而本就噩梦缠身的司裴看见了竟误认成是越皇后的鬼魂来索命,发狂似地冲上去将人摁住,险些掐死了那名宫女。
好在明公公及时带人拦下了太子,连忙叫侍卫将吓晕后瘫软在地的宫女带走,并命令今后不许在内殿安排宫女守夜。
东宫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他特地派太医去检查司裴的情况,他的继承人绝对不能是个疯子。
白日里的司裴与往常时候的表现一般无二,御医并没看出什么怪异的,便诊断为是因为皇后病逝过于悲痛而引发的梦癔,开些安神的药吃吃就好。
司裴面上平静地谢过太医,但转眼到夜里依旧因为噩梦中的女人而痛苦到无法入睡,明公公心里着急,私下找了不少安神的汤药却还是没有用。
白日里司裴装着正常无虞,夜里却辗转反侧,即便睁着眼,仿佛也能看见那道怨恨的身影。
为此,东宫太子寝殿的灯烛长明不灭。
司裴原本也以为这癔梦将会伴随他一生,直到一个月后景国公府往东宫送进了一辆马车。
世人以为景姚是十六岁景家倒了的那年才被司裴派人带回东宫的,事实上,恰恰相反。
景姚还记得,自己是被父亲送进东宫的。
那年,她刚满十四岁。
她穿着粉紫的襦裙坐在国公府的马车里,撩起侧帘去看那高挂着的镀金门匾。
景姚对这里没有过多的留恋,九岁起她入宫住在姑母宫里,那以前的记忆她忘得差不多了。
十岁母亲去世,她又辗转寄养在越皇后膝下,十三岁那年她终于被接回国公府,而父亲此时早已续弦,继母只比她大六岁,却生下了一对小她十一岁的龙凤胎。
少为人妇的继母对她态度不冷不热,父亲平日里总忙得不见人影,景姚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已经成了外人。
十四岁生辰过后父亲把她叫进了书房,一向少言寡语的男人破天荒地和她说了很多,说他撑起这个家多么不容易,说祖父和姑姑给他惹了多少麻烦,最后又说到她母亲。
“爹爹最近夜里常常梦见你娘亲,她总是担心你今后遇人不淑,遭人欺负。”
一提起母亲景姚就止不住眼泪,父亲也是说得声泪俱下:“我让她放心,有爹爹在,咱们令伊绝对不会受一丁点儿伤害。”
景姚伏在父亲腿上哭成了泪人,还没哭完,男人抹了眼泪:“所以令伊,爹爹要给你许一门全天下最好的婚事。”
什么?
景姚霎时间如同五雷轰顶,她竟不知父亲铺垫了这么久感人肺腑的剧情,都是为了说服她把她送到别人家。
“爹爹,姚姚还小,姚姚不想离开您……”
“傻孩子,你早到了可以订亲的年纪了。”景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女儿怕离开家人,“这是你今后必须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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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路,你放心,爹爹不会害你的。”
“不!”景姚站起身,“我不嫁人!”
景父慈爱的表情出现裂痕,他没想到女儿竟敢这样忤逆她:“令伊!你怎么跟爹爹说话的?你知道爹爹是要将你许给谁吗?”
“就算是神仙我也不嫁!”
景姚委屈地将脸扭向一旁,这时候进来送茶的继母听见了,轻笑道:“令伊这是年少还未经事,一时间接受不来是正常的。”
“可是女子终究还是要嫁人的呀,相夫教子的日子也很幸福的。”继母放下茶盏,想以过来人的姿态劝说她,却被景姚视若无睹的避开。
“那是你的幸福,和我无关。”
“景姚你这是什么目中无人的做派?皇后娘娘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景父气极,继母张氏拦住他:“算了,别和孩子置气。”
景姚倔强地站在一旁不肯低头,景父冷哼道:“你还不想嫁?太子殿下能相中你就该谢恩了。”
“什么意思?”
景姚捏紧拳头,司裴…看上她了?
“令伊啊,你别太生气,你父亲还不是要将你嫁出去,是东宫里准备选秀女,你和殿下在宫里应该常有来往,我们想着应该是可以去试试……”
景姚总算明白了,是准备把她塞进东宫里巴结司裴。
少时她在宫里见过皇帝选秀女的场景,一排排的妙龄少女站在皇帝面前供他挑选。如今一想到自己也要变成那任人品鉴的猪肉她便忍不住作呕。
景姚是不愿去,奈何她也没有一头撞死的勇气,想赌气绝食,没想到正好饿到头昏眼花被轻而易举地抓上马车了。
景姚放下侧帘,愤愤地啃着手上的鲜肉饼。
马车进了东宫,景姚想装死不下车,奈何明公公已经到车外请她了:“景小姐,下车吧。殿下在等您呢。”
景姚气鼓鼓地提起裙子从马车里跳下来,不就是选秀吗,她就闹得现场鸡飞狗跳,看司裴会不会把她轰出去。
明公公领着来势汹汹的景大小姐一路进了太子宫中,景姚左看右看,怎么就她一个人?
“你来了。”
少年清润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司裴穿着黑色银鹤纹锦袍,衬得他沉稳俊秀。一年多不见他长高了不少,身形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瘦高精壮。
“怎么不说话?”
司裴走到景姚面前,景姚才觉察出他笑容下有些疲惫。
“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景姚还未跪下,司裴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臂:“以后在东宫里你不必对我行这些虚礼,也不用称我为殿下,随意就好。”
“哦。”
景姚点头,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环顾四周:“怎么就我一个人?”
少年挑眉:“你还希望有谁在?”
景姚更加疑惑:“你不是要……选秀女吗?”
司裴风评这么差吗,连来选秀女的人都只有她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司裴被她逗得笑了几声,“如果是选秀的话确该多些人,但其余的……一个就够了。”
什么其余的?
景姚听不大明白,司裴还故意卖关子:“以后再说吧。”
随后就把她安排到西边的寝殿里住下了。
景姚前脚刚走,司裴脸上的笑容便褪了下去,他扭头问明公公:“姓景的是不是真的疯了?”
朝中那个该死的司天监说太子梦癔唯一可解的办法就是送一名三宫命格皆为火的少女在身边陪侍,没想到景国公把自己亲女儿送来了。
明公公心里默默擦汗:“景国公…可能也是担心殿下您……”
虽然是个人都看得出,这是要巴结太子的手段。
司裴冷笑,不置可否。
“那殿下……要把人送回去吗?”
少年沉思片刻:“景国公都做得出这种事情,就是送她回去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万一再被胡乱许给什么不好的人家……还是先让她留下吧。”
“是。”
明公公退下去,司裴转身,嘴角却不自觉勾起。
11. 少时同床共枕
深夜,窗外惊雷轰响声阵阵。
煞白的闪电短暂点亮夜空,景姚在睡梦中紧闭的双眼隐约被这光刺痛,悠悠转醒。
景姚晃晃脑袋,她并不是第一回住在这个寝宫,也没什么认床的问题,此刻醒来竟觉得有些难以入睡。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雨点敲击在窗棂上如鼓声般震耳,景姚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人的感官越害怕就越敏感,哪怕是后颈滑过的几缕发丝也能把自己吓个半死。景姚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恨不得用被子完全盖住自己。
好一会儿以后四周一片沉寂,景姚放缓呼吸尽力装作无事发生,露出了自己的小半张脸。
强烈的白光似乎要照亮整座宫殿,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随即响彻云霄,景姚抬眸,在惊雷中看见了床前屏风外的身影。
“啊啊啊!”
少女尖锐充满恐惧的叫声持续了片刻,景姚怕得要死,以为是有鬼来讨她的命。
“不要过来!啊!别杀我!”
“鬼”听着她的哭叫一言不发,只是绕过屏风继续朝她走来。
景姚不敢睁眼看,闭着眼在被窝里死死拽住被角,生怕那东西扯开被子溜进来。
“姚姚。”
熟悉的清润少年声音打断了她的鬼哭狼嚎,这个鬼的声音……
景姚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的一个小洞:“太子……表哥?”
司裴披着黑色外袍,一头乌发松散地披在肩头,雪白色的里衣衬得他俊秀的同时,让他苍白脸上的虚弱愈发明显。
他眼底一片乌青,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少女:“姚姚,你还没睡吗?”
景姚气得想骂人,如果他不像个水鬼一样出现在她房里,她应该早就重新入睡了。
她现在确实被吓得很精神,但也攒了满肚子的火气。
于是她紧闭双眼,故意装作睡熟的样子。
见少女没有回应,司裴心中慌乱,生怕她是吓晕或是吓出别的问题来了,连忙伸手去探查她的情况。
司裴冰凉的手触上景姚的脖颈,这儿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又是骤然被摸,少女一激灵,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司!裴!”
景姚心里烦躁得很:“太子殿下你不睡觉跑来吓我干什么?!”
“你没事就好。”
见少女还生龙活虎地骂他,司裴心总算放下来了。
她怒而打量着面前坐着的少年,发现他只穿了里衣,刚刚折腾了一番领口还更开了一些。十八岁的少年身量渐成,看得她不禁有些耳热。
景姚裹紧自己的被子,收回乱瞟的目光。
“你…你快点回去!”
少女强硬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效果,少年不请自来地坐到她床边就算了,还开始自说自话:“姚姚,我睡不着。”
景姚刚想说那她还要睡,却发现司裴的状态看着不太对劲。
“……司裴?”
他好像听不见景姚的声音,只两眼紧盯着一个方向喃喃自语:“别关我……不要……”
景姚凑近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想起以前被越皇后关起来的事情了,那个女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很不好,景姚也见过她对待司裴的态度,实在是冷漠残忍。
可能司裴半夜犯病来找她,是觉得这里只有她能理解他了。
景姚叹了口气,她是听说司裴发梦癔,没想到这么严重。
她试探着伸手捧住司裴的脸,将他的头掰向自己:“司裴?……太子表哥!殿下?”
连叫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景姚准备收回手,还没等松手,另一双手就摁了上来。
“别走……”
司裴似乎清醒了一点点,但也可能更不清醒了。
他握住景姚的手不肯松开,怕一旦放开手景姚就会离开。
“我不走。”
景姚有些无奈,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年纪大的那个,怎么司裴这么大个人还像小孩子一样。
有了她的承诺司裴看上去表情稳定很多,呼吸也平缓下来。
景姚毕竟少女心性,捧了不一会儿就嫌烦。
“司裴。”
能不能放开她的手……
这么举着手臂酸得要死!
景姚忍不了:“我困了!我要睡觉!”
少女的大叫让面前心智骤减十岁的司裴也感到很委屈,他只是希望姚姚能离他更近一点。
景姚不管不顾地就要闭眼躺下,司裴再不愿放开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松手了。
“姚姚……我好害怕。”
司裴颤抖着手:“她就在这里……她要杀了我。”
“谁?”
“越锦歌!”
提起那个名字,司裴双眼通红,似乎是恨极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
“皇后姨母已经死了。”
景姚想告诉他不必再害怕,可司裴却反复摇头:“不,她还在。她就在东宫里面,我能看见她、也听见她说要杀了我……”
多少次午夜梦回,司裴总在那股被越锦歌掐着脖子的窒息感里惊醒。
这是那个女人给他的诅咒。
她就算死了也不肯放过司裴。
景姚闻言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她伸出葱白娇嫩的手,握住那双冰冷的大手:“别害怕,我也在这儿。”
司裴瞳孔微微颤动,眼前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姚姚。”他压抑住梦魇带来的狂躁,“我今晚能待在这儿吗,我就坐在这里。”
景姚摇头:“不行。”
还没司裴失落,少女扯过他的手臂让他躺下:“我困得要死,你也赶紧睡吧。”
少年僵直着身体躺在床榻的外侧,一动不敢动。
景姚这会儿是真的困了,只想着赶紧稳住这犯病的太子,然后继续睡觉。
“你不睡也可以,别吵到我。”景姚翻了个身,只留背对着司裴。
殿外暴雨将歇,殿内一片寂静。
不知何时,少女已经从背对枕边人变成了面对着司裴,少年看着滚进自己怀里的景姚,下意识地放缓呼吸,生怕惊扰她。
发现怀中人真的睡熟后,司裴才松了一口气。
少女眉眼精致得像彩陶娃娃,睡着后那毫不顾忌的睡姿显得她格外娇憨可爱。
“姚姚……”
司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温柔眼眸中饱含欣喜神色。
直到这一刻之前,他还担心自己是在做梦。
他心心念念的人,真的就在他怀中安睡。
景琮一开始说要把景姚送进东宫的时候司裴心里既有不相信,也隐隐有些期待。
他不相信的原因,是因为景姚脾气执拗,且做事随心所欲最为任性,没有人能逼她。而她从前一直说过,死也不可能喜欢他,怎么会愿意进东宫。
至于期待的原因……只是因为是她。
景姚一出现,就足以得到他所有的心思。
只不过司裴没想到景琮居然这么狠心,费尽手段也要把景姚送进来。
明明是他昭然若揭的心思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才让景琮铁了心思把女儿抓来,可司裴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全都是景琮那个废物的错。
司裴心中冷笑,反正景琮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年苍白的脸庞犹如鬼魅,他神色近乎痴迷般附在熟睡的景姚耳边低语:
“姚姚,以后就让我陪在你身边……你也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景姚睡得很沉,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司裴却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愿意的。”
似乎得到了满意答案的司裴心情大好,笑着替翻过身去的景姚掖好被子。
这一夜,被梦魇困扰已久的太子终于阖眼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晨,没在太子寝宫找到司裴的明公公大惊失色,不知太子是何时又跑出去了……仔细一想立即往旁边的宫殿走去。
果不其然,景小姐的漪兰殿里正来来往往着不少服侍贵人晨起洗漱的侍女。
明公公做好了心理准备才进了殿内,司裴一扫往日的阴郁情绪,面色也好了不少,甚至于有些红润。
若明公公再仔细些看,必能看出那不是面色红润,而是被扇了一巴掌。
景姚今早醒来便发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箍住了,还以为是在做噩梦,结果一挣扎醒过来,脸蛋直直撞上少年的胸膛。
“姚姚你醒了?不再睡会儿吗?”
司裴被猛地一撞不醒也得醒了,不过昨晚折腾得有些晚,他还好,只是担心景姚睡不够。
“若是困就再睡会儿……!”
话还没说完,少女一巴掌差点扇懵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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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的司裴。
“…姚姚?”
景姚脸红得像要滴血,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干嘛抱着我!流氓吗你?还…还是太子呢!”
堂堂一国太子半夜来爬小姑娘的床,司裴这家伙…真不要脸!
“对,我最不要脸。”
司裴竟是直接猜出她心里怎么骂的,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不但轻描淡写地承认,他还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起身叫人来侍奉:“既然你不困了,那就起床。”
景姚羞愤地瞪他,心一横,和他一张床睡一晚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又没发生别的。
虽然景姚说服了自己,但当侍女进来以后,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司裴身边那个明公公已经来了,看见她还一脸慈祥笑眯眯的样子,走的时候也是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搞得景姚浑身起鸡皮疙瘩。
景姚其实没多排斥来东宫,因为司裴是不会管她玩什么的,走之前还给了她出宫的令牌,不过景姚今日不打算去上华的街市,就在宫里逛逛。
东宫里服侍的人好像又换了一批新的,禁卫军统领也换成了一个身形魁梧长相硬朗的青年。
景姚刚走过去,那统领猛地跪下给她行礼:“参见太子妃。”
看得景姚目瞪口呆:“……我不是什么太子妃。”
青年也意识到自己唐突了,立即改口:“见过景小姐,属下一时糊涂了。”
景姚笑着摆摆手,随即转身快步离开了。
真是奇怪……不止这个统领,那些宫女今早看见司裴在她床上也是一副奇怪的表情……
少女烦躁地在床榻上滚来滚去,可是一想到这床司裴也躺过,她立即起身叫人:“来人啊,把这床铺给我换了重铺。”
宫女闻声而来,看着崭新的床单疑惑:“今早才换过一次呢小姐。”
“今早为什么要换?”
宫女面面厮觑,笑得有点揶揄:“那个……殿下昨夜留宿,是该换的,奴婢们都懂。”
景姚听懂了她们的意思,瞬间哑巴了。
果然还是昨晚草率了,就不应该心软让司裴睡床,让他坐地上……不,死也应该把他赶回自己寝宫去。
反应过来的景姚悔不当初。
司裴政务繁忙,到晚上才回了东宫和景姚一同用膳。
席间景姚一直不停用眼神瞪着面色自若的司裴,大有一种要活活瞪死的意思。
司裴视若无睹,还语气轻松的说:“姚姚,你今晚搬到我寝宫来。”
“什么?”
景姚真想把碗摔过去。
不过最后她还是没这么做。
“我最近噩梦缠身,昨夜发现你在我身边我的病状能有所好转,太医建议这段时间我们都睡在一起。”
“太医在何处?”
景姚想杀人。
“咱们怎么能睡同一张床呢?这这这不合礼法!”
司裴挑眉,似乎在问她景姚居然还遵守礼法吗。
少女气得翻白眼:“我不管,我不要。”
司裴面色如常:“也是,这样不合礼法。那我直接奏请皇上赐婚吧。”
“不行!”景姚反应更大了,她还不想嫁人呢!更何况是嫁给司裴?!
少女脸颊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通红通红的。
司裴微笑:“姚姚害怕什么,表哥不会害你的。”
这时候司裴又搬出自己那远房表哥的身份来充长辈了,一脸都是无奈的神情看得景姚火大。
景姚咬牙:“行,我帮你治病,但等你病好了我就要立马搬回漪兰殿!”
司裴勾唇应允:“好。”
少女气呼呼地往嘴里塞大虾,不去看司裴那双含笑的丹凤眸。
当晚,景姚就从刚睡了一晚的漪兰殿搬出来,住进了太子殿下的寝宫。
原本以为过几天就能搬回去,可后来整整住了两年。
景姚叹了口气,都是被那个不要脸的司裴蒙骗的。
前一世直到她十六岁景家被晋王谋反的事情连累被抄家,她才因为和司裴吵架搬回漪兰殿。
这往后的记忆都不算好,景姚闭了闭眼,不打算再多回忆。
目光流转回到眼前人身上,景姚学着司裴以前的模样,面色自若地扔下一声惊雷:“那…今晚你来漪兰殿睡吧。”
12. 欲吻
这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在场的几个人都怔愣住了。
一贯八面玲珑见惯不惊的明公公也面露震惊之色,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话,更别提坐在她对面的司裴。
司裴的思绪在听到那句话以后便陷入了一片空白,只有胸口里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
“姚姚你方才是说……
司裴强压心口的震颤,竭力让自己平静地去确认,景姚是在开玩笑还是……
真的愿意和他同床共寝?
景姚拧着一双颦眉:“你不愿意就算了。”
她被司裴那副看起来小心翼翼的模样气死了,虽然嘴上恼了,但她心里清楚得很,按司裴的德行,不用她多说,半夜就能自己爬上漪兰殿的床。
“我没有不愿意!”
他可太愿意了。
景家出事以后司裴怕刺激到景姚,同意了让她回到漪兰殿,从她离开的第一夜开始他就没有一晚睡得好的。
司裴笑得灿烂,上下两排整齐的牙齿露了出来,甚至有点傻气。
这是重生以来,景姚第一次看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好像,上一世也没见过。
景姚的意思是让司裴这几天晚上睡在漪兰殿,但司裴显然认为是和以前一样,二话不说直接搬了进来。
“哪有太子不住寝宫搬到偏殿来的……”
景姚小声嘀咕,司裴不以为意:“这些规矩有什么重要的,何必在乎。”
太子本人都这么说,景姚便也不管了。
景姚去了浴房,司裴倚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还是感觉在做梦。
这场景太过美好,司裴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心头也有许多疑问,可他不想去管。
至少此刻,这般幸福是他所拥有的,就够了。
不管景姚是不是有所目的,抑或是对他有所欺骗,司裴都不在乎。
司裴指尖滑过枕边,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
抽出来一看发现是本民间话本,好奇它为何会出现在景姚床头,司裴随手翻了几页。
一翻就翻到第一篇里一大段不可描述的剧情,字里行间那些直白的描写让司裴都有些脸热。
而且…主角的名字还是他和姚姚……
姚姚平常就在看这些东西吗?
司裴心中狂喜,但又不敢多想多看,立马合起话本放回枕下。
“殿下……”
薄月出来拿落下的束带,一来就看见太子殿下合起了那本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话本。
一股悲愁从心中起。
司裴轻咳两声,试探着问:“这书,是姚姚她在看吗?”
薄月点头。
司裴面露喜色,接着问:“她喜欢这书?”
薄月思考片刻:“应该是喜欢。”
毕竟她说了还想看来着。
“是你替她买的?”
侍女心虚地点点头,反正这书现在归娘子了,也能算吧。
司裴点头:“你做得很好。”
说罢便赏了这小宫女一袋金叶子,薄月哪见过这么多钱,她就只是献了本书,怎么敢拿这等赏赐。
“殿下,这太多了……”
“不多,本宫还嫌给少了。”司裴挥袖起身,心情大好,“你帮了本宫大忙。”
司裴觉得景姚态度软化也跟这话本子有一定的关系,毕竟看多了难免也会有些动摇的……
“薄月,你快拿束带过来呀!”枝月冲出来叫她,“小姐还等着呢。”
“马上就来!”
薄月刚准备过去,又停步看看太子殿下,司裴轻抬下巴,并且示意她不要告诉其他人。
薄月把金叶子收好,心情美得快飞到天上去了。没想到一本话本子不仅得了娘子的喜欢,还让太子殿下也开心了。
她美滋滋地进了浴房,景姚不解:“什么事这么开心?”
薄月收敛了一点笑容,随便扯了个由头:“回娘子,奴婢是想到春姝宴可以回家探亲,所以开心。”
“对哦,薄月在宫里做工满两年了,今年可以探亲了。”
枝月是去年新进宫的一批宫女,而薄月先前是在后宫伺候太妃的,也是去年依着跟内务府孙嬷嬷关系好,才凭关系调到了景姚身边当贴身侍女。
景姚闻言点点头,在宫里做工很难和家人见面,也就是第二年见一次,往后就不好说了。
她叹了口气,准备上床睡觉。
夜半惊风,景姚忽然发起热来,把司裴吓得一时手足无措。
“水……我要水……”
司裴起身倒了杯花茶水,送到她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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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姚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但身体确实叫嚣着要饮水止渴,她没多想就着他的动作喝完了一杯水。
司裴拇指轻轻擦过她嘴角溢出的水渍,不知是无意识还是真的闻到了他指尖梨花酥的气息,怀中人竟探舌大胆地舔了舔司裴的手指。
察觉指尖湿黏的触觉,男人的呼吸都顿时重了几分。
“你……”司裴眸中情绪晦暗,此刻倒更像有股烈火在烧。
“小梨……好渴……”
景姚应该是真的渴了,再次不自觉舔了一圈嘴唇。
“好……”司裴被扰得心如擂鼓,面上却还是十分平静。
花茶水被缓缓倒入白玉杯里,司裴目不斜视地拿起那杯水,毫不犹豫地贴到自己唇边。
“唔……”
怀中人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她整个人都被司裴拥进怀里动弹不得。
不断叫嚣的渴意终于被填平,花茶水喂完了,司裴却没有结束这个吻的意思。
唇齿交缠间景姚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因为情热而混沌,她主动勾上男人的脖颈,浑身软着被司裴揉进怀里。
她并不是第一次和司裴如此亲热,不过那确实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反应过来自己在和谁亲热后,景令伊心中有些不爽。
她的手抵在男人胸前推搡着,司裴轻松地用一只手便困住了她两只作乱的手。
硬碰硬是肯定不行,但景姚还有别的办法。
她作势闭上眼睛,用一副享受的模样热情地迎合着司裴的吻,两只手紧紧地搂着他,待到他最情动的时候,景姚双眼迷离地呢喃:“文赋哥哥……”
这招果然非常管用,在她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司裴就立刻主动地松开了她。
似乎还嫌不够,景姚红着眼不肯松开那双抱着司裴脖颈的手,哭着继续喊:“文赋哥哥…别离开我……”
司裴额头青筋暴起,但又不舍得松开怀里楚楚可怜的少女,只能动作轻柔地捧住她的脸,语气严肃:“你看清楚,我是谁?”
景姚“哇呜”一声哭得更大声了,一大有要撒泼打滚的气势:“你不是文赋哥哥!我要文赋哥哥!”
小样儿,她就不信司裴这都不生气?
事实上,司裴确实生气了,但他再气也绝不会对景姚发脾气。
13. 两心乱
十五岁那年的春姝宴,景姚记忆犹新,虽然记忆并不关于宴会。
那时她被送进东宫一年有余,司裴对于何时送她回家的事情只字不提,甚至连放她回漪兰殿都不肯,两个人没名没分地睡在一起这么久,底下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
景姚进宫以前姑母景妩就已经因为失言惹恼皇帝而被降为景嫔。
她常常觉得姑母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虽说父亲常说朝堂的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她觉得凭司裴的性子,若是姑母能和表哥安分守己地待在封地,未尝不能安度余年。
但话说得轻松,坐上帝王宝座可以拥有的权利,谁又能不眼红呢?
而且她那个表哥司铖全然是一个脑子不灵光喜欢自作聪明的粗莽家伙。
姑母以为仗着自己有皇上的宠爱就能轻易吹动换太子的耳旁风,以为皇帝既然能眼睁睁看着皇后偏心,定然不会对司裴多爱护。
但景姚寄住在越皇后宫中那几年就看出来,哪怕是同为皇后嫡出、自幼聪明伶俐备受皇后和太后宠爱的司珏都没办法动摇司裴的太子位,更何况这愚笨骄横本就不得圣心的司铖呢?
景姚虽然不明白皇帝忽冷忽热的态度,却知道他绝不会废掉司裴。
可景嫔却看不出,又或是即便看得出也要咬牙去争。后宫中的女人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坐拥万里江山呢。
年轻时争宠、争谁能先生下龙胎、争谁的皇子资质更好更得皇上喜爱。等皇子长大了,还要为自己的宝贝儿子铺路、盘算皇位。
景姚看惯了后宫争斗,只觉得这些女人何其悲也。
最后皇帝厌烦至极不愿再见景嫔,景嫔也就只能跟着儿子晋王司铖去了封地。
景国公府在后宫中最大的助力倒了,这时他们才不得不承认,司裴将会是帝位唯一的继承人。
景姚半撑着脸挑动棋盘上的一粒黑子,而她呢,就正好是父亲急于站队而拿来向未来新帝示好的棋子。
若是她能“幸运”地入了司裴的眼,在东宫当上个良娣美人,未来司裴登基了在后宫拿到个嫔妃位分——最好再争气地生下一儿半女……这样她便可以接替姑母继续做景家在后宫的支柱,为日益衰败的景国公府再续上几十年荣华富贵。
想到这些,景姚猛地胃里泛酸水,只想吐个一干二净。
恶心,实在是恶心至极。
如今宫里没什么与她相熟的人,姑母已经去了遥远的松北两州,但宫里的旧人一听她的名字,便自然而然地将她和景嫔放在一起。
“景嫔当年魅惑君上得了十余年独宠,如今老的倒了就塞小的来,这景姚必定也是来勾引太子殿下的。”
“啧啧,不愧是景家女的手段,估计她姑母没少教她呢哈哈哈哈。”
“可不是吗?她现在都住进太子寝宫一年多了,怕是正迷得殿下神魂颠倒呢。”
“可这么久,也没见给她正式的名分?”
“你懂什么,说不定她是在等着直接靠肚子封个太子妃呢。”
“哈哈哈那不得等生完了再封?说不定费尽心思还生不出小太孙呢!”
宫里流传着这种不堪入耳的流言,虽然司裴已经专门派人处理那些多嘴的宫人,但总会有那么几句传到她耳朵里。
景姚很想为自己辩驳,她没有想过要勾引谁,也不敢“奢望”做什么太子妃。
她厌恶后宫,厌恶这里的一切。
如果可以,景姚恨不得立马离开这里。只要不在这吃人的皇宫里,随便去哪儿都好。
但她知道,时至今日,辩解已经毫无意义。
她也没办法证明躺在太子榻上的不是她。
景姚放下棋子,起身挑选赴宴的裙子。
春姝宴是宫中以赏花为由,专门为年轻世家子弟贵族小姐们设办的宫廷宴会,每年五月上旬在皇宫修云殿举办,赴宴的宾客需携花以表身份。
去年春姝宴她还是以景家小姐的身份赴宴,手持代表景家的粉紫色芍药花。今年司裴专门给她安排了代表皇室的银蓝牡丹。
她拿这花出去不知又会被多少人议论,索性扔在一旁不带,等着进场的时候再从别人手上拿一朵。
景姚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临到了修云殿外,都不用她去找熟人借花宫女就毕恭毕敬地把她迎了进去。
“我还没拿花——”
宫女低垂着头:“您不需要这些。”
等进去好一会儿景姚才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春姝宴带花不仅仅是标明身份,这花也是年轻人之间表达好感的借具。而景姚,没有哪些不长眼的公子哥敢献花给她,相应的,也不会有人敢收她的花。
那确实是不必带了。
景姚在殿后花园走了两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世家小姐们嬉笑逗趣着聊天,只是似乎都不打算让她加入。
她一路走过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几位熟人。
姜静姜玟是工部尚书家的一对双生女,景姚小时候还算和她俩玩得来,两人一见她过来了便凑过去:“令伊!”
霍家四娘子霍竺心在最里面观察花草,她向来喜欢鼓捣这些,真不愧是农家霍氏的女娘。
姜静和名字恰恰相反,一见到景姚便小嘴叭叭不停地问上了:“咱们可是大半年没见了!我听说这段日子你都和太子住在一起是真的吗?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太子吗?这回是不是你爹让你嫁给他啊?你就这么答应了!?”
景姚蹙眉捂住耳朵:“怎么那么多问题……”
姜玟晃着她的手臂:“哎哟你就说吧,我俩都特好奇!”
“是住一起…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猜中了,不过我也没答应。”
景姚叹着气坐下,听完回答的姜静仔细思索,瞪大双眼:“那你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霍竺心停下观察,稍稍偏过头,显然也是好奇想听。景姚没好气地瞥了她们一眼:“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就算躺在一张床上也不会发生什么。”
“不对啊……”姜玟和姐姐对视一眼,似乎在疑惑太子的行为。
“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两姐妹异口同声地问。
景姚摇头,她还能有什么打算,司裴没打算让她走,景国公府也容不下她,还是先按兵不动吧。
“依着现在的情况,我看殿下是真想让你做太子妃。”霍竺心终于离开了角落的花草区,也到桌边坐下。
姜家姐妹闻言狠狠点头。
景姚撑着脸发愁,只要她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司裴对她是切实的好,实打实的宠爱。可如果要真做他的嫔妃,扪心自问景姚是不愿意的。
“那你要跟殿下讲清楚嘛?”
姜玟捏两颗葡萄塞进嘴里,景姚沉默片刻,好半晌回道:“之前他答应过我,不会提娶我的事情。”
“那好吧。”
姜静点点头,旋即叹了口气:“这里不知道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东宫,想得到殿下的一丁点宠爱。恩宠这东西,还真是不尽如人意。”
有的人想要,费尽心思都没得到指尖半点,有的人不想要却被上赶着塞满怀抱。
“我倒也不是要劝你什么…!但你既然能和殿下同寝共住大半年,总不会一点感情都没有吧?”
景姚不语,霍竺心便出来圆场:“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的。”
景姚无端胡思乱想,要是司裴能懂得这个道理该多好。
“太子殿下到!”
明公公扯高嗓子传报,霎时间园中人尽数跪伏在地请安,景姚因着平日里被司裴惯着长久不必请安,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定坐椅子上,扭头去看正稳步走来的太子殿下。
司裴今日特地穿的玄色暗蓝纹锦袍,面色冷冷,所到之处扫过一阵寒风,园中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无他,只因太子殿下威名远播,上华城内人人都知道太子司裴性情淡漠为人沉稳,做事情更是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甚至堪称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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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也要跪下请安,只是还没跪多久,身前便出现了一双将她扶起的有力大手。
“怎么没拿花?”
景姚努嘴:“出门忘了……不想拿。”
她特意不拿,没想到司裴早有准备,叫人备好了两支银蓝牡丹。
这儿人多,景姚不好明面拒绝司裴,生怕别人看见又杜撰个她无理取闹的桥段出来。
于是司裴便一手拿花一手牵她,心情大好,挥袖让宾客玩个尽兴。
景姚被他带着去前殿给皇上和太后娘娘请安,刚跪完拜安,皇帝便笑容和煦地问她近来在东宫住得如何。
景姚硬着头皮回答很好,一旁宣太后冷着脸:“既然如此,我看还是尽早定下来,不然让未出阁的姑娘不明不白地和太子同寝这么久,是让皇家失了脸面。”
“朕觉得太后说得对。”皇帝看向司裴,“离鸿,你觉着呢?”
司裴半晌不语,余光关注着景姚的态度。
景姚没想太多,她也想不了那么多,现在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甚至有股反胃的恶心。
他们刚刚在说的,好像是一件和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景姚恶心得头晕脑胀,脸色苍白,司裴敏锐地觉察她状态不对,立即以年龄尚小令伊身体抱恙等缘由三言两语搪塞回去,并迅速请辞回东宫。
景姚浑身冒冷汗,蜷缩在司裴怀里不敢动弹。
太医来了只说大概是心中受惊加上心中郁结,所以才让她状态如此反常。
祸不单行,夜半惊风景姚忽然发起热来,把司裴吓得慌乱无措。
“水……我要水……”
司裴起身倒了杯花茶水,送到她唇边。
景姚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但身体确实叫嚣着要饮水止渴,她没多想就着他的动作喝完了一杯水。
太医来开了药,半清醒半迷糊的景姚被司裴抱在怀里,轻声哄她入睡。
景姚突然紧紧揪住青年的衣袖:“司裴,我求你别娶我……你答应过我的。”
景姚隐隐带着哭腔的哀求让司裴心生苦涩,他半晌才回了一句:“姚姚……你就那么不能接受我吗?”
“不是……”景姚痛苦的摇头,大脑混沌的她不知道怎么跟司裴解释。
抱着她的臂弯松开,景姚误以为是司裴要离开,下意识地去拽他:“小梨不要走……”
她充满眷恋的呼唤让司裴苦笑:“姚姚,你到底要不要我?”
景姚思考不了,于是她顺着心里的想法,探向前吻住了那张薄唇。
青年一愣,旋即浑身震颤,心里似有千万朵烟花炸开。只不过下一秒烟花便无情熄灭了。
她说:“做什么都可以的……但是,不要娶我……”
司裴沉默片刻,终于苦笑道:“好。”
少女在昏沉中喝完了熬好的汤药,司裴拇指轻轻擦过她嘴角溢出的水渍,不知是无意识还是嗅到了他的气息,怀中人竟探舌轻轻舔了舔司裴的手指。
察觉指尖湿黏的触觉,男人的呼吸都顿时重了几分。
“姚姚……”司裴眸中情绪晦暗,此刻倒更像有股烈火在烧。
“小梨……好渴……”
景姚应该是真的渴了,再次不自觉舔了一圈嘴唇。
“好……”司裴被扰得心如擂鼓,面上却还是装作平静。
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气了。
花茶水被缓缓倒入白玉杯里,司裴目不斜视地拿起那杯水,毫不犹豫地贴到自己唇边。
“唔……”
怀中人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她整个人都被司裴拥进怀里动弹不得。
不断叫嚣的渴意终于被填平,花茶水喂完了,司裴却没有结束这个吻的意思。
唇齿交缠间景姚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因为情热而混沌,她主动勾上男人的脖颈,浑身软着被司裴揉进怀里。
司裴想,他确实不是个正人君子。
14. 交缠
记忆中的唇舌交缠仿佛就在眼前,景姚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探去。
她闭上眼,心中莫名惴惴不安。
两唇轻轻相贴的那一刹,景姚猛地睁眼,惊诧的目光撞进男人清亮的眸中。
司裴根本没有睡着!
柔软的唇上传来一阵阵温热触感,景姚想挣开,却不知何时后颈上被一只大手抵住,将她揽向男人的怀抱。
她用手抵在司裴胸前推搡着想推开,他喉中轻滚几声笑,轻松地用一只手困住了她两只作乱的手。
硬碰硬是肯定不行,但景姚还有别的办法。
她顺势闭上眼睛,用一副享受的模样热情地迎合着司裴的吻,两只手紧紧地搂着他。待到他最情动的时候,景姚双眼迷离地呢喃:“文赋哥哥……”
这招果然非常管用,景姚话音还未落,司裴就立即主动松开了她。
景姚终于得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方才司裴越亲越凶,直让她喘不过气。
两人平躺在榻上,不约而同沉默地望着床顶。
半夜不睡觉主动亲人的是景姚自己,真要说出来是她理亏。而且这场面过于羞耻,所以她也不敢主动出声,打算闭上眼强行睡着。
“姚姚。”
司裴挪得离她近了一点。
景姚不动声色地往床的最里面靠去。
见她双眼紧闭拒绝沟通的样子,司裴叹了一口气。
他移到景姚身旁,轻轻替她掖好被子。司裴几乎是伏在她身上,呼吸的气息就擦过景姚耳后。
“姚姚,你若是要把我当成其他人……也可以的。”
沉默了许久的司裴一开口也是如同惊雷,景姚睁眼,看着面色沉郁的司裴,看他的表情不知道是下了多大决心才能说出这样卑微的话。
“你……”
景姚反应过来是方才她使的手段被司裴信以为真,觉得她偷亲只是把他当成了百里文赋的替代品。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也能让你……”司裴哑然,良久才在阴影里露出一抹苦笑:“如果这样能让你接受我的话,我不介意的,姚姚。”
他的笑容苦涩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痴恋柔情,景姚只觉得背后一凉。
“你想太多了。”
景姚睁开眼推开身上的司裴,坐起来摸了两遍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
司裴愣神片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姚姚,别走。”
他咬紧牙关,似乎是准备继续让步。
景姚见状停下动作洗耳恭听,想知道他还能说些什么。
“你若是真心喜欢百里,我可以把他带过来给你,但是……”
他保证百里文赋走不出东宫半步。
景姚看他咬牙切齿带着恨意的样子怕是真要把百里处理掉,连忙下意识两手捧住他脸颊拦他:“司裴!”
这画面过于熟悉,景姚还以为自己一瞬之间回到了十四岁。
司裴也顿住了思绪,略显呆愣地伸手覆上景姚手背,轻轻握住。
景姚羞恼地甩开他的手:“你怎么那么笨啊!”
这家伙平日里不是聪明得很吗,怎么连这种事情都看不明白。
她现在哪里还喜欢百里文赋了!?
景姚真是后悔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半夜不睡觉去亲这个装睡还神志不清的疯子,倒是净给自己添不痛快。
她顺势躺会床上,好一会儿过去,被定在原地的司裴终于迟来的明白了她的意思。
司裴心中欣喜若狂面上却不敢过分显露,只是轻手轻脚地挨着景姚躺下。
他不是看不出景姚的心思,也知道她和百里文赋之间并无私情。这几日景姚的态度突然好转了太多,反倒让他心神不宁无法安心。
他渴望姚姚爱他,但又从心底里觉得景姚不会接受他,所以才不敢相信。
司裴从没有在什么决策上软弱畏缩过,唯独面对景姚时,他总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甚至有些畏手畏脚。
他想问景姚是不是真的愿意接受他了,又怕这问题太蠢惹恼景姚。
司裴只敢望着她入睡的脸庞,一点点用目光描摹细吻她的眉眼。
“姚姚。”
他稍稍靠近,庄重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景姚面冲着司裴的胸膛入睡,她睡觉时算不上老实,没一会儿就自己滚进了司裴怀里。
司裴笑意盈盈地将手揽上她的腰肢,将人完全圈在怀里。
景姚个子并不娇小,但因着司裴肩宽背阔身姿健硕所以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将人抱入怀中。
心上人就伏在自己胸膛入睡,司裴觉得这一切幸福得仿佛一场梦境。
不,连他的梦里都不会出现这样美好的画面,只有披头散发面色紫白的可怕女人要来索命。
司裴又稍微抱紧了一些,似乎只有她在怀里才能拥有片刻的安心。
天光流转,一夜无梦。
昨夜虽然又折腾得有点晚,但景姚睡得意外地好。她醒得早还无半分困倦混沌之意,仰起头眨巴着眼睛去看仍在睡梦中的司裴。
司裴睡得不算沉,几乎是她一动也跟着一起醒了。
今日他还要上早朝,见时辰差不多刚好便准备起身洗漱。余光瞥见景姚也要起来,司裴贴心问道:“姚姚,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吗?”
景姚摇头,她现在精神得很,躺回去也睡不着的。
两人的眼神骤然对上,景姚心跳都快了几步。
“你快些去准备上朝吧。”
景姚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如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和他共处一室,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司裴面色如常,熟稔自然地伸手顺了顺她头顶飞起来的几缕头发。
景姚脸蛋红扑扑的,司裴说近来宫里进贡了新的海鱼,问她晚上要不要吃,景姚呆呆地点头。
想到晚上,景姚忽然反应过来这几日整天待在东宫里实在是无聊得很,便动了想出去玩的心思。
“嗯……今日你要忙,我和枝月薄月出宫一趟好不好?”
景姚硬着头皮凑到司裴面前,前世这个时候司裴是完全将她禁足东宫,不准随意出入,所以她真的很久没有出去玩过了。
现在的司裴应该没有上一世那么难说话了吧?
司裴闻言难以察觉地怔愣片刻,眸中闪过一丝紧张。
景姚不用猜也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抬手揽过男人的脖颈,直截了当地在他唇上猛亲一口。
“我就是想出去逛逛……”少女娇嗔道,整个人倚在司裴身上,还缓缓带着他的身体摇来晃去。
司裴神色顿时柔软下来,眸光泛着痴痴的笑意。
哼,她就不信这招拿不下司裴。
果不其然,男人被她这一吻迷得不知七荤八素,只知道点头答应。
“我叫邢枫派人跟着你们。”司裴笑意盈盈,景姚抱着他在右边脸颊又印下一吻。
“知道了,你去上朝吧。”
景姚目的达成,头也不回地往浴房去了。
既然要出门她可得好好梳妆打扮一番,这么久没在外头露面,怕是京中人都忘了她是谁了。
“薄月,叫邢统领派人去给姜家小姐、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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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四娘子都递个信,就说我请她们到邀月楼一聚。”
“是。”
景姚这边心情大好,司裴这边还呆站在原地回味。
他抬手抚摸方才景姚亲过的位置,脸上露出一抹明艳笑容。
“殿下。”一来就刚好看见景娘子和太子撒娇场面的明公公在旁边噤声候了好一会儿,见时辰到了终于等不及憋着笑提醒他:“上朝快要迟了。”
司裴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模样有些失态,不自然地轻咳两声:“本宫知道了。”
今天朝堂上并没有什么大事,各部依次汇报了今日处理的工作,工部希望南方水患问题提早筑堤防范于未然,兵部呈递了西北方与戎国有所摩擦奏请囤兵防御的折子。
司裴觉得没什么问题都允可了,原本提心吊胆的众大臣都有些意外。
往常太子殿下上早朝必然是要抓几个在细节上处理不到位办事不力的大臣痛批一顿,再冷脸一一盘问各部政务的,怎么今天看着温和了不少!?
部分大臣不知道前几日景姚生辰宴发生了什么,只听说太子病了才推掉了早朝,却没想到只是一次未到,太子殿下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而知道的那部分反倒更加摸不着头脑,太子殿下这还能开心得起来?
莫不是被刺激成这样的!
崔少傅摇头轻叹一口气。
各部无事可报,明公公便叫了退朝。
松了一口气的臣子们成群结队地走出乾宫大门,还留在堂下的只有零星几个人。
司裴打眼一看,居然还有百里父子。
百里家家主百里峰郃是皇帝亲自提拔的左丞相,原本位居世家下列的百里家也是从百里峰郃开始改了命数,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举重若轻。
司裴迟迟没有继位,在朝中还能以皇帝余威管制他这个实权太子的也就剩百里峰郃了。
“殿下。”鬓发微白的中年男人恭敬地抬手作揖行礼,司裴示意不必。
“左丞相可是有什么要事上奏?”
司裴说罢,目光扫过他身后面色平静的百里文赋。
百里峰郃垂首:“回殿下,臣今天要提的事情,先前也提过……”
“那就不必说了。”司裴抬手示意,“本宫一开始就说过,皇上患病本宫只是暂为监国太子代理朝政。其余的你不用多想。”
百里峰郃摇头:“可是如今已经过去一年……”
“才过去一年,左丞相有什么可着急的呢,还是说……你认定皇上已难痊愈时日无多?”
“臣不敢。”百里峰郃知道司裴不急着继位,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司裴既然已经是实权太子,又是皇上唯一认定的继承人,那继位更是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就铁了心不继位。
一旁沉默已久的霍中丞忽然开口:“殿下既不着急继位,不如先选秀女填充东宫?殿下已过弱冠之年,膝下还无子嗣,何不选些良家女入宫侍奉,好为天家开枝散叶。”
左丞相扫了一眼陪笑的霍中丞,心说这老家伙提此事不过是因为他家中还有几个适龄的女娘,便将讨好司裴的主意打到了后宫中。
“霍中丞此言在理。”
崔少傅也跟着迎合,他自然不是为了送女儿进宫,而是真心不喜那独占东宫殊宠的景令伊。
司裴闻言原本还算温和的表情骤然阴沉下来,隐约压抑着怒气:“今日本宫不想动怒,此事今后不必再提。若再让本宫听见半句……”
司裴未尽之意,众人却已心知肚明。
看来太子妃的人选,已经毫无异议了。
15. 重聚
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从宫门驶出,直往上华城主街而去。路上行人见有贵人出行,纷纷避让。绕过两段主城区的大道,马车夫渐渐将速度放缓,景姚便知道这已经到街区闹市中了。
她轻挑起侧帘一角,看着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来往车水马龙,铜锣吆喝声此起彼伏,全然一副繁华景象。
这样的画面,恍若隔世。
景姚放下帘子轻笑两声,感慨还真的是隔了一辈子。
上华城的街区和她记忆中没有什么区别,马车停在了邀月楼前,薄月和枝月先行下车,侍卫见周边没有可疑的情况才示意两人把景姚扶下马车。
景姚今日特地从衣柜里挑了一套明蓝色的阔袖裙,藤黄色的金纹修饰于外,尽显美人贵气。
藏蓝色的帷帽将美人容颜藏匿其中,来往路人只能看见她绰约身姿和那不凡的气度,几个胆大的色胚子还想凑向前看清脸便对上侍卫凶狠的目光,只能悻悻离开。
景姚抬头看向邀月楼的鎏金牌匾,这儿可是她以前最常来找乐子的酒楼,算算得有两年没来过了。
“娘子,咱们走吧。”
薄月微微垂首递上手臂任由景姚那双纤纤玉手随意搭上,扶着自家娘子进了邀月楼大门。
酒楼现在的掌柜亲自下楼迎她上去:“景娘子许久未来了,霍娘子和姜家娘子都到了,小的特地给娘子们准备了如今上华城中最时兴的梨花酿,还有时兴佳肴,供各位贵人酌饮品鉴。”
“算你有心。”
景姚随手甩了两片金叶子,掌柜喜笑颜开将人引到厢房外就毕恭毕敬地走了。
侍卫在厢房外守着,景姚推开门,却不见桌上的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三道身影从门后窜出来齐声大叫:“呀!”
景姚被吓得尖叫连连,三人见计谋得逞都捧腹笑成一团。
“令伊,你胆子还是那么小!”
姜静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姜玟更是笑得说不出话,只有霍竺心很快忍住笑意把人迎了进来。
“快进来了吧。”
三人落座后霍竺心便吩咐自己的丫鬟去叫人上菜。
景姚刚想抬起的手见状又放下了。
她一时还没有习惯,如今她们仨对邀月楼比她还熟了。
霍竺心看出了景姚的失落:“你在宫里的这段日子,我们总来这里。每次来都想着,要是令伊也在就好了。”
她握住好友的手:“令伊,我们都很想你。”
姜静姜玟一同点头,异口同声道:“特别想!”
姜玟直接揭了亲姐姐老底:“姜静还躲被窝里偷偷哭鼻子了!”
“你不也哭了吗!”姜静也不甘示弱,把妹妹的糗事捅出来,“你把自己哭到饿晕了,爹娘请大夫来看,你攥着人家的手还喊着你要司空宥呢!”
“你!”
姜玟两颊涨得通红,半句话都讲不出来了,转头扎进景姚怀里:“令伊你看她!”
“哈哈哈哈哈哈……”
景姚和霍竺心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姜玟恼得拍了好几下她才故作正经道:“咳咳,姐妹之间要和和气气的,人家玟玟年纪小……跟我说说闻人宥怎么了?”
景姚话题直接转到姜玟身上,小姑娘整个人彻底通红一片了。
姜静笑得合不拢嘴:“某人对闻人家的五少爷可是一见钟情呢。”
霍竺心一脸意外:“我怎么不晓得?什么时候的事情?”
景姚一猜就知道姜玟这丫头藏着事儿呢,伙同霍竺心一起要逼她讲讲到底怎么一回事。
“哎呀我们不是来和令伊吃饭的吗,问我干什么!”
姜玟推脱着,正好邀月楼的小二来上菜了,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来来来,准备吃饭了。”
没能从姜玟嘴里撬出什么故事的景姚深感遗憾,邀月楼新上的油煎香虾,霍竺心记得景姚爱吃特地叫人摆在她面前。
景姚尝了两个,蹙眉:“香料放得太多了,我还是喜欢吃白灼的。也可能是我这几天在宫里白灼吃多了,口味还没改过来。”
听见她说到“宫里”两个字,三人面面厮觑反复用眼睛沟通。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她们仨的眼神交流自然是瞒不过景姚,而且那意思也好懂得很。
景姚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生气或者悲伤的神色,相反,特别的平静淡定。
姜静思索片刻还是开口了:“令伊,之前一直见不到你,我们也没办法陪在你身边……现在过了这么久再提起来怕让你伤心,但是你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很伤心,你如果还有什么烦心事,一定不要憋在心里。”
“对!”姜玟点头,“都跟我们说就好了!”
霍竺心也投来坚定支持的目光。
景姚垂眸,景家灭门的事情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但或许是她重活一世离那些痛苦的记忆太遥远,抑或是经历过死亡后,对这件前世一直纠结的事情多了些坦然。现在的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但这不代表这件事情就被她忘记了。
在真相浮出水面前,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此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但是你们也不必担心我,我没有那么脆弱。”
景姚说完捏了捏身旁两个姐妹的手背,示意自己真的没事。
看她的样子不像在硬撑着说谎三人才终于放下心来,好好地吃了一顿饭。
姜静说着家中的嫂嫂是如何三下五除二整治姜家那些靡靡之风还把她那个纨绔大哥逼上正道的,霍竺心则解释这一年内她跟着大伯和阿爷进行的新作物混交种植,她说如果真能种出来新的品种,西京粮食产量能再翻一番。
景姚一一听完,觉得这一年姐妹们过得还挺精彩的。
最后姜玟也还是老老实实把闻人宥的事情全盘托出——他俩是在书局买书时撞上的。
“就是真撞上,他为了避开我撞到了书架,一排书都倒了!”
姜玟动情地描绘着少年从洁白书堆里钻出来的画面,只那一眼,她就认定这个少年是她此生的命定之人。
“是不是……”
景姚看向霍竺心,后者接上:“有点草率?”
“才没有呢。”姜玟捧着脸傻笑,一副少女怀春模样,“你们没见过不知道。”
景姚小抿一口梨花酿,随声附和:“对,这还是你自己才最晓得。”
姜静一点点凑近景姚:“令伊,你现在……还住在东宫里吗?”
她刚问完,其他两人都不约而同咽了口口水。
霍竺心罕见地瞪大双眼一副惊讶模样,似乎是不敢相信姜静就这样直白地问了。
当时景家刚出事的时候,全上华的人都默认此事是太子司裴的手笔,为的就是既留下好名声又能将政敌斩草除根。
她们仨不太相信司裴会这么做,毕竟这种低劣残忍的做法又置景姚于何地?
太子不至于这样对自己心爱之人。
但除了太子司裴,似乎也没有其余可疑的人选。这一年多司裴又将景姚关在东宫不给放出来了,她们也难免在气愤中偏信一些风言风语。
今天能见到一切安好的景姚她们已经开心至极。原本不打算问关于司裴的事情,但是没想到临了姜静居然没忍住。
三人顿时都紧张起来,生怕让景姚伤心。景姚板着脸环顾一遍,见姐妹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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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道歉,景姚“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我都说了我没事。”
景姚被她们逗笑了,霍竺心不解:“我们以为……你会伤心……”
“为什么要伤心,我现在还是住在东宫,不过不在太子寝宫,因为他搬到我的寝殿里来了。”
景姚和好友没什么好隐瞒的,连自己十七岁当晚把司裴捅了一刀都说了。
“天呐!”姜静和姜文同步惊讶捂嘴,霍竺心也有点不可置信:“太子还真是……”
用情至深……
这都没动怒。
景姚说起来自己也觉得对不起司裴:“我一开始也和你们一样觉得他就是幕后黑手,但是我捅完了忽然反应过来,他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我发现了更可疑的地方。反正我现在是打算自己查下去,此事牵扯众多十分危险,你们不用掺和进来。”
说完景姚轻轻叹气:“我还能见到你们,就已经是万幸之幸了。”
霍竺心永远是几人中最冷静也是最坚定的一个:“令伊,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们也是!”
霍竺心握住景姚的手:“有需要的事一定要找我们。”
“我知道。”景姚感受着好友温凉的手掌,却觉得心中无比温暖。
四人目光交错一齐愣住,旋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前几日你的生辰我们没有能送上祝福,今天我们特地给你补了一个。”
姜静说着,和妹妹一同献上一个精致花纹繁复的螺钿盒,景姚打开,发现其中是一双极为罕见的流黄点翠发钗。
“刚好衬你今天的裙子。”
姜静姜玟一人拿了一支钗子替她戴好,两人一阵端详十分满意:“果然美器就该配美人!”
景姚对着镜子调了一下,还没反应过,脖子上又多了一串珍珠链子。
“这个是前段日子我和二哥到南海看海水田的时候亲手采的海珠,也是我亲手穿成的……”霍竺心垂眸,“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但我很喜欢。”景姚笑着抱住她,“你们送的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
姜静姜玟也抱上来,四个女孩抱了好一会儿景姚也觉得累了:“最近城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我在宫里都快闷坏了。”
姜玟迅速举手:“我知道!城东新开的那间书局里有好多特别新鲜的话本子!”
“这个我也知道,故事很有意思,京中的女娘近来都在看呢!”姜静手舞足蹈地给景姚介绍,“什么悲惨小姐重活一世逆天改命暴打宠妾灭妻的丈夫、受人欺负的庶女背地里其实是超级厉害的毒药师,把欺负她的人全药死了,还有些那种断袖的……我都没看过这么有意思的!”
霍竺心极少看这些民间话本故事,但她也有所耳闻:“那家书局现在风头正盛,全上华城都找不出第二家来了。我听说老板是个特别年轻的姑娘,才十六七岁,真是佩服。”
“确实厉害。”景姚点点头,女子经商在西京虽然不算少见,西京最大的商贾豪族、四大世家之一的卫家就是由女人起家的,至今百年间都是女君掌权。但年纪轻轻就能闯出名堂的姑娘确实不多。
姜玟努力回忆中:“对,那老板就和我们一个年纪,叫……好像是叫岳宁宁!”
听见这个名字,景姚猛地心头一震。
霎时间前世的血腥记忆纷至沓来,涌入脑海中。那少女被司珏拥入怀中,娇媚的脸上没有一丝温情,余光中露出得逞般的冰冷笑意,睥睨的目光如同看垃圾一般扫过将死的景姚。
“景姚啊景姚,你可真是自作自受。”
景姚到死都不会忘记那个人——岳宁宁。
16. 争执
景姚后背发凉,但抱着先发制人的想法还是准备过去见和岳宁宁上一面。
前世她和岳宁宁这个人并没有见过多少次面,只在几次宫宴上遥遥看见过几眼,对于她的了解也大多来自宫人的议论。
据说岳宁宁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是举世无双的才女。她吟诗作对如饮水,造船建屋也颇有心得,甚至还心灵手巧能弄出许多大家没见过的小玩意儿。
司珏把她带进宫留在了太后身边,太后还封她做青阳郡主,应允了她和临王司珏的婚事。
前世司珏能趁司裴不察,在不知不觉中积攒实力起兵造反,景姚想光凭他自己是做不到的。突破点或许就在这位疑点重重的“天人”少女身上。
马车在一间热闹非凡的书局外停下,景姚深吸一口气,撩开自己帷帽的头纱看清了书局挂着的匾额:玉山书局。
想必这书局背后是还有临王司珏的势力了。
霍竺心三人不知道景姚心中有所忧虑,刚下车便兴致冲冲地往书局大门里进。
“令伊,快来啊!”
姜静返回来和霍竺心一同拉着景姚往里走。
景姚两只手都被抓住了,哭笑不得:“我知道了。”
甫一走进书局便看见简约雅致的装潢,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物,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书架。
“闻人家那个小少爷不会就是在这儿摔倒的吧?”
景姚惊讶,这得撞倒多少个书架。
怪不得姜玟说他是从书堆里“爬”出来的,这么多书不被砸死就不错的了。
这儿还布设了许多桌椅,是为了方便顾客休息和看书。
“这我还真没见过。”
姜玟扬起下巴:“我就说这书局不一样吧,别家都不这么做生意的,就她家最贴心。”
景姚随便抽了几本话本,发现剧情的确都很新奇精彩,但主要的故事都还是讲女子报复负心汉、报复恶毒家人的,只是情节不同。
故事紧凑反转连连,看得景姚也直呼过瘾。
直到景姚抽中了其中的一本,看见里面的故事是女主角出生山匪村落,和落魄皇子男主相遇后决定帮助男主角夺走太子的皇位——
景姚猛地合起书本,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看见了什么。
里面那些关于皇家兄弟的剧情,竟然和司裴司珏极为相似。
只是书中侧重的是皇帝重视哥哥冷落弟弟,一心只想让哥哥做太子,显得努力的弟弟那么可怜。
景姚看了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寒,司珏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嫡子身份、尊贵地位他什么都有了。皇上的确在朝政上不重视他,那是因为司珏原本就没有这个能力。他就算远离事事优秀压他一头的司裴,去到封地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
于情于理皇帝都给足了司珏作为一个皇子应有的待遇,连封地都是最好的……更不用说他还有宣太后和越皇后明目张胆的偏爱。
可他还是觉得他就该拥有这世上的一切。
这副理所应当的嘴脸真是恶心。
如果这两个人物真的映射着司裴司珏,那么那个出生在土匪窝里的女孩就是……
景姚翻到最后,发现故事也刚好停在了女主和男主相遇决定合作扳倒太子的桥段,还没有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景姚想往后去找第二本,却发现根本没有,就连手上这一本都还是前两天新印发的。
她下意识想叫店小二问问情况,却猛然想起这家店的老板正是岳宁宁。
她不动声色地将书又塞回了书架,随手抽了一本书回到霍竺心身边。
姜家姐妹坐在另一边的软椅上看书,两个人正看到激动人心的剧情,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小玟!”
清新爽朗的少年音充斥这一小小的空间,景姚和霍竺心心有灵犀般用书挡着脸偷偷观察两个紧张到局促的年轻人。
景姚打量着和姜玟站在一起的少年郎,个子蛮高,就是身上肌肉看着应该不多,不过他还年轻身量未成,今后也不好说。长得也算清俊帅气,笑起来嘴边还有浅浅的酒窝,一看脾气就很好。
听说闻人家多出冷面武将,怎么看着这小少爷是个例外。
姜静直接把妹妹推到闻人宥的面前,推完便捧着书一本正经地看了起来。
姜玟脸红了,闻人宥的耳尖也红得可以滴血。
“我在那边找到了一本特别好看的话本……是捉妖的……”他小心翼翼饱含期待,“你想看吗?”
姜玟低垂着脑袋点点头:“好呀。”
看着牵着手离开的少男少女,景姚也顿时感觉心头痒痒的。
绝对不是想某人了。
景姚这样想着,手却极为应景地将话本翻到了女主角偷亲熟睡男主的那一页。
那画面描绘得极其真实,仿佛她真的就在慢慢凑近他的嘴唇……
“啪”的一声,话本被用力合上。
霍竺心吓了一跳:“令伊你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她故作平静地摇头,“这里面有个鬼故事。”
“哦,那换一本吧。”
景姚点头把这本放回到书架上,往里面的书架走的时候,她的眼前闪过一道红衣身影。
“诶诶诶,这些书不应该放在这里!”
少女指挥着手底下的工人把新印好的书放到对应的书架:“不能放错啊!”
她嗓门亮堂却不让人感觉刺耳,声音反倒还有点可爱。蹦蹦跳跳的身影也看得出这人的活泼,景姚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那道红色身影顿了一下。
岳宁宁转过头,发现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奇怪,她明明听到大脑里的提示,原世界的女主角刚刚出现在附近。
她心中疑惑,按理说剧本上没有说过景姚会出现在这里,她应该被关在东宫里和斗得司裴你死我活呢。
岳宁宁摇头,或许是方才系统出错了吧。
于是继续指挥着工人:“没错这些书放到第二层去……”
方才在岳宁宁将要扭回头的一瞬前,景姚刚好拿着书转进了另一侧书架后。
景姚不欲久待,岳宁宁她已经见到了,但现在碰上大概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岳宁宁那本书很古怪,她得想办法找到后面的书册。
景姚想和霍竺心她们说自己要先回去,下次再出来聚,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熟悉的尖叫声吸引了视线。
三人大惊失色:是姜玟!
循着叫声赶到另一边的书架,发现闻人宥正被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用力掼在墙上,闻人宥身形比他窄一圈,只能面前抵住他的双手,两人似乎是要打起来了。
而惊慌失措的姜玟缩在一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四周还围了不少人。
“小玟!别怕姐姐在呢……”
姜静抱住妹妹安慰着,看来姜玟被两个男人的缠斗吓到了,嘴里还在喊他们别打了。
但是那个男人充耳不闻,抬手就要往闻人宥脸上揍。
“都给我停手!”
景姚再怎么也是在宫里待了多年的主子,一开口就震得连带着四周的人都愣神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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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了。
见男人放缓攻势,景姚继续冷面怒斥:“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们两个在书局里大打出手,旁边还有个受你们惊吓的小姑娘,你们还有没有半分廉耻之心!”
男人被她骂成无耻之徒也有些恼怒,他转过身面对着面前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女:“我管教我的弟弟,和你有何关系?”
男人充满压迫感的体型在景姚面前恍若无物,她丝毫不怵。
“要管教你回家关起家门管教,还是说你把这书局当成你家了?”
男人冷峻的神色气出几分笑:“你是哪家的女娘,这么有脾气。”
“问我之前何不先报上你自己的家门,我也不认得你。”
男人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觉得面前少女的脾气能和他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他一筹。
于是他语气放和缓了些:“闻人错。”
景姚点头,果不其然,是闻人家五个少爷里的老大——西京战功赫赫的少将军。但他这脾气实在是不好,而且听闻对几个弟弟管教甚严。
“原来是闻人少将军,没想到我西京的将领不仅在沙场上勇猛,还把这力气用在打骂自家小辈身上了。”
“我说了,我管教我的弟弟,和你无关。”
景姚冷笑:“你弟弟少说也有十六七岁了吧,他来这儿看几本话本是犯了什么天条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还是说少将军孤陋寡闻还不知道话本是什么?”
闻人错欲言又止,景姚接着说:
“又或者,你是看他和女娘待在一起,觉得他有辱家风?这儿不是什么幽会之地,两人只是一起看书,可有做什么逾矩之事?您家小少爷出身显赫,我们姜玟也是尚书家的千金,而且他们这个年纪就算是真的芳心互许也是合情合理。还是说……少将军已经给弟弟挑好了良配?”
“不是的!”闻人宥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要强撑着反驳,“没有别人,我心里只有小玟!只有她才是我的良配!”
闻人宥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姜玟也不知所措起来,闻人错听了拧着弟弟的耳朵:“你不早说是来和姜家小姐看书的!?”
“你给我机会说了吗!”
闻人宥一脸委屈,闻人错松了一口气,向受到惊吓的姜玟道歉:“抱歉,我方才收到手下来报,说阿宥偷偷来书局和女娘幽会……我这才误会是……”
姜玟摆手说无妨,闻人错这才又转过身对上景姚。
“抱歉,刚刚态度不佳。”闻人错高大的个子垂头道歉有些滑稽,他透过蓝纱看着景姚,“娘子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你不必认识我。”
“方才和娘子争辩,是我的错。我改日必定一一登门道歉。”
话说到这儿,景姚也累了,她还要回宫。于是凑近他嗤笑一声:“想要拜访我的话,先通报到东宫吧。”
景姚说罢转身离去,三个姐妹也跟着一块儿走了。
唯有闻人错愣在原地,东宫……这女娘难道是——
景姚要先告辞回宫了,霍竺心有些担心:“你不怕那个少将军真找到东宫去啊?”
“随便他找。”
景姚笑了一声,要是司裴真能放他来见她的话。
景姚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马车垫脚的椅子刚要往上,忽闻背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娘子且留步!”
她心下猛地一滞,缓缓转身。
隔着帷帽纱帘,景姚和她对上视线。
红衣少女扬起明媚笑容走向她,景姚看着却格外胆寒——
“你好,我叫岳宁宁。”
17. 岳宁宁的系统
景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似擂鼓般狂颤。她不知道岳宁宁出于什么目的要追出来主动向她搭话。
但愣神也仅仅在一刹之间,景姚稳住心神点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地应道:“岳娘子。”
少女察觉出她明显的戒备疏离之意,边赔笑边不动声色地后移一步:“方才我忙于书局里的繁琐琐事多有疏忽,没能第一时间过去处理冲突,多谢娘子出言劝阻,化解了这误会。我代玉山书局谢过娘子。”
景姚心中松了一口气,原是为了方才闻人家兄弟的事情。
也是,岳宁宁作为书局老板追出来感谢她帮忙化解危机是在情理之中。
“我只是为了我姊妹,岳娘子不必谢我。”
若不是此事关乎姜玟加上那闻人错实在过于粗鄙狂莽,她很棒不屑于去管。更何况她已经知道岳宁宁也在。
这下真把人引来了,对她没什么好处。
景姚只希望岳宁宁并没有认出她,快点寒暄完就离开。
可惜事与愿违,岳宁宁招呼伙计送上一套话本:“姜小姐也是我们书局的常客,让娘子们不舒心是我的失礼,这些都是我们书局的精品,赠与各位娘子以表谢意。”
姜玟姜静自然是欣然收下,伙计将礼盒递到景姚面前时,薄月没有去接而是先看自家娘子的反应。
景姚摆手:“岳娘子费心了,但我想这谢礼就不用了。”
她总疑心岳宁宁这谢礼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别的心思。又或许是前世的那个眼神让她记忆深刻,至今隐隐后怕,担心她不安好心。
岳宁宁既不恼也不执着,示意伙计拿回去。
“还不知道娘子芳名,我可否有资格和娘子认识认识?”
她笑得大方明媚,还带着几分自嘲似的期待,怎么看都只是一个纯真漂亮的姑娘。景姚忽然有些神思恍惚,究竟这些是不是她的幻想……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没有重生过,面前的岳宁宁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书局老板。
但和过往不一样的记忆又在告诉她,不,景姚,你已经死过一次。
而面前的岳宁宁就是凶手之一。
“娘子?”
岳宁宁犹豫着上前一步,景姚下意识惊慌地往后退。枝月连忙扶着小姐,薄月自然看出小姐状态不对,立即挡在她身前:“岳娘子,我家娘子身体不适得先回去了。”
“哦…好!娘子小心些。”岳宁宁见状也不再追问,神情还颇为关切担忧。
景姚终于得以抽身,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几个姊妹围在她马车旁,景姚撩开侧帘和她们一一告别:“下次再聚。”
视线错过几个少女不舍的表情,景姚抬眸,和依旧关注着这边的岳宁宁对上视线。
方才隔着帷帽的纱没有那么紧张,而此刻景姚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心悸。
她放下侧帘,让马车夫驾车即刻回宫。
马车向皇城方向行驶,离书局好一段距离之后景姚终于放松下来,倚着小桌闭目养神。
“娘子,您和那个岳娘子……是认识吗;”
薄月点上舒神的离蘅香,纠结了许久才终于问出口。
“不。”景姚轻摇着头,她想按这一世算自然是不认识的。
而她也真心实意地不想和岳宁宁碰面。
“别再和我提这个人。”
景姚这句话少有的语气极其冷硬,让薄月点香的手都颤了颤。
“是,娘子。”
——
玉山书局里,闻人家的两兄弟面面厮觑。
闻人宥被自己大哥不由分说急赤白脸地狂揍一顿,脸肿了大半。想到自己方才在心上人面前出了糗,真是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他目光幽怨地盯着面色沉郁的闻人错,非常不满:“大哥,你下次能不能搞清楚了再出手!你知道你这么做对我一个大好少年郎是多么!多么!大的打击吗!”
虽然他被大哥揍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但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闻人错叹气:“应该是我手下弄错了情报,阿宥,大哥对不住你。”
见大哥居然示弱了,少年捂着脸大叫:“我刚刚都叫你别打了,别打了,你一点都没听!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弟啊闻人错?”
闻人错坐在椅子上微微仰头,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怎么不说话?”
闻人宥骨子里还是自家大哥的,见他不说话又怂了。
“是…是不是心虚了?”
少年撇嘴:“呐,你弟弟我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你把我揍成这样爹娘肯定会看出来的,要想我不说出去……嘿嘿……”
闻人宥刚想讨点好处,男人目光冷冷,说出来的话更是冰冷至极:“那我可以告诉爹,他分给你的练兵任务你根本没做,都是扔给阿羽做的。还有上次被你弄丢的兵书——”
“停!”闻人宥叫住他,“好了大哥,我们别提这些了。小弟想回家处理这些我自己不小心摔出来的伤口了。”
闻人错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浅笑,两人刚准备起身回去,一红衣少女忽然挡在他们面前。
“二位,方才你们在本店发生误会了是吗?”
闻人宥看了看面前笑颜如花的少女,又看看自己拿面色阴沉的老哥,这姑娘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闻人错冷着脸:“弄坏的东西我会赔,待会儿会有人过来处理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岳宁宁想解释自己只是想关心一下这俩兄弟的状况,但哪知闻人错现在一想起这个事情只会记起自己的愚蠢和那个和他针锋相对话语里毫不相让的蓝衣少女……
“今日之事我权当没生过,不算什么大事。我叫岳宁宁,是这书局的老板。久仰闻人少将军的威名。”
男人扫了她一眼,闻人宥在心里幸灾乐祸,原来人家是奔着他这大哥来的。
岳宁宁眨巴眨巴眼:“今日得见少将军,真是如传闻中一般威风凛凛。我想同将军交个朋友……”
“这就不必了。”闻人错打断,这极为失礼的行为放在他身上却不会让人感到意外,似乎他就是这样无礼又狂傲:“我和你素不相识,想来这书局也不会常来,你这话不如问我弟弟,他应该是常客。”
闻人宥见话题绕回自己身上,连忙摆手说自己牙疼真的要去看大夫了随即开溜。
男人抬脚刚要略过岳宁宁离开,俶尔又转了回来:“今日那位着蓝衣的娘子经常来这里吗?”
岳宁宁摇头:“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少将军……认识那位娘子吗?”
她带着些许的试探,心中有些担心。
闻人错蹙眉,旋即摇头:“不。没什么。”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仅剩岳宁宁一个人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这样……”
岳宁宁烦躁地回到自己的书房,来来回回地踱步。
过来好一会儿,她终于敲了敲一直在自己脑海里待机的系统:
“3022,到底怎么回事!?景姚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闻人错不是要触发和我的支线剧情吗?”
岳宁宁崩溃抓狂,脑海中还没等到系统回话,先听到了世界语音:
「警告!世界线已发生变动,角色闻人错现心动对象更改为——景姚。」
“什么……”
岳宁宁恍惚,被她呼唤已久的3022终于出现:【宿主!】
“你也听到世界语音了吧,这剧情跟你说的不一样!”岳宁宁觉得自己被骗了,她本就是一个人待在异世界,几乎警惕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虽然来了这个世界以后发展的剧情都和系统3022说的一模一样,一切也都在她的计划里面推进,但自从前几天开始,情况就变得不对劲了。
先是司珏安排在宫中的线报说景姚捅了司裴以后并没有出宫,最近还和司裴关系好转了不少。再是原本该待在东宫被囚禁的景姚今天居然出现在玉山书局里面,而且和闻人错触发剧情的人也变成了她……
眼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要被打破,3022连忙安慰她:【宿主你别慌,我没有理由骗你呀!我们是一体的,你完成不了任务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剧情发生变动虽然是小概率,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岳宁宁勉强稳定下来,她知道现在闹也没有用,从她接受了任务开始自己和3022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在原世界因车祸而死去的她为了续命不顾三七二十一就选择和3022签订了协议,负责帮它到异世界打工完成任务。3022获取这个世界的养分,岳宁宁则能得到重生的机会。
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很明确,帮助临王司珏推翻暴君司裴的统治,将反派司裴和他的宠妃景姚一并抹杀。
3022告诉她司裴是个纯粹心理变态的疯子,对自己的弟弟司珏极其残忍,并且色令智昏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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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无道,作为监国太子却偏宠罪臣之女景姚身上,滥杀无辜和进谏的忠臣,实非明君之选。
而景姚则是跋扈妖艳的“祸水”,在国公府时就是满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刁蛮大小姐,景家倒了以后被接进东宫更是无法无天。她痴恋百里文赋,心思恶毒且善妒,任何对百里文赋心生爱慕的女子都会遭到她的报复。
西京在这二人手中必将走向灭亡,所以系统3022委托岳宁宁一定要帮助天命之子司珏夺得帝位,肃清反派。
她也跟着3022的指示一路从土匪窝走到和司珏结盟,直到进入上华城开启新主线任务——借景姚之手暗杀司裴。
今天本来要触发的支线是攻略少将军闻人错。
西京有士农军商四大家,闻人家便是其中掌管军队的家族,闻人错作为长子常年征战沙场,手上掌握着西京重要的精锐军队。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是太子党,和司裴关系一般。剧情里闻人错也看不惯司裴的冷酷作风以及偏宠罪女的行径,所以后来他选择加入司珏的阵营。
“我按你说的,让人给他手下传了假的线报,让他以为闻人宥和不清不楚的姑娘私会从而紧急赶过来。他们打起来以后应该是我出面制止,和闻人错争执让他觉得自己理亏,从而对我感兴趣。”
岳宁宁皱眉,这些都是系统和她提前说好的剧情,倒也的确发生了,只是主角不是她。
景姚和闻人错吵起来的时候其实她就在旁边,她躲在一旁的书架后面观察着情况。
【宿主,这只是一个小剧情的变动,您不用太担心。】
“不。”
岳宁宁摇头,有股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而且现在闻人错完全对我没兴趣,我攻略不了他。”
【宿主别着急,机会还会有的。】
3022安慰着她:【就算现在攻略不了也不影响他最后会加入您的阵营。】
“那就好。”
岳宁宁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提笔给司珏去了一封信。她边写边问系统:“我还是担心,真的不能尽快行动吗。”
【强行推剧情世界线会出问题的,而且现在司裴还没有毒发,宿主您胜算不大。】
岳宁宁气愤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她想起什么,面色紧张地叫伙计进来:“把《潜龙》第二册撤下来。”
“啊?不是下午才刚摆上去吗?”
伙计有些诧异,岳宁宁不由分说地吼道:“我说撤就撤,第一册也撤掉。明天不要让我看到任何一本出现在书架上。”
伙计吓了一跳:“是……小的明白了。”
岳宁宁扭头,将写好的信纸塞进信鸽脚上系着的信筒,将鸟扔了出去。
——
东宫,漪兰殿里一片沉寂。
明公公看着眼前心不在焉的太子殿下欲言又止。
司裴倚在小桌旁,心里忧虑着迟迟未归的景姚。
“你说她是不是……”
不想回来了?
话到嘴边司裴又不忍说出来,明公公抢着答道:“不会的殿下,景娘子既说会回来,那就肯定会回来的。”
“是,姚姚说了,她今晚会同我一起用晚膳的。”
司裴自说自话,努力劝慰自己。
“膳房准备得怎么样了?”
明公公无奈:“殿下别担心,都备着呢。”
司裴一想到景姚不在宫里便心神不宁,总疑心人是断了线的风筝,就算死不放手也得不到。
明公公心中叹气,殿下明明是时时关注着景娘子的动向,侍卫也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放心。
虽然他自己是看着司裴长大,多少知道他这个偏执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但还是觉着这种程度过了些。
只是他清楚,这话现在就算说得出来司裴也是听不进去的。
邢枫快步进来通报:“殿下,景娘子回来了。”
司裴立即起身,一步也不敢慢地往殿外走。
夜色弥漫天边,蓝衣少女登上殿前台阶,还没等景姚迈进漪兰殿大门,熟悉的玄色身影已经到了她面前。
他神色中有欣喜,还有隐隐有等待已久的些许疲色。景姚一路上因岳宁宁而提心吊胆烦躁不已的心,此刻忽然一片柔软。
“姚姚——”
司裴还未说完,少女忽然扑进他怀中。
“小梨。”景姚深吸一口气,“我回来了。”
18. 奖励
景姚的吐息轻柔而舒缓,隐约有种劫后余生终于得以放松的感觉。
她身心皆疲,轻轻靠在司裴颈侧。
似乎觉着这么依偎在他怀里太肉麻,景姚故意挑起话头。
“诶,这该不是你被我刺中的那一边吧?”
景姚面上关心他还有伤在身,但语气里却没什么体恤之意。
她抬手戳戳司裴另一边肩膀,直到听见他忍痛后喉咙溢出的闷声才堪堪收手。
“看来还知道痛。”
景姚收起玩心准备结束这个拥抱,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腰上多了一圈禁锢——司裴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往自己怀里带,眼眉低垂而含笑:“怎么,不开心了?”
景姚一回宫就往他的怀里扑司裴自然心中欢喜,过去她长久地同自己疏远,这种温情的时刻或许少时、又或许梦中才有。
但他最了解景姚的脾气,主动示好只在有求于他时出现。而能让她这般明显的不自在,必定是宫外有什么事情惹她不快。
“什么?”
景姚微微惊愕,她心说司裴难道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轻而易举就知道她的情绪所在。
“今日在宫外发生什么了?”
司裴眸光温柔,轻声询问着。
景姚脑海中骤然浮现岳宁宁的面孔,她心中一惊,竟不知如何开口。
她知道如若直接和司裴提议把岳宁宁处理掉,他即便心生疑惑也会如她心意照做。
但没有正当理由便弄死一个在上华城中正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还是个举止并无异常的妙龄少女……若是消息走漏出去,百姓定会觉得皇家滥杀无辜残虐无道,更加坐实她俩暴君妖妃的名号了。
这岂不更加有利于司珏造势?
想到这些的景姚刚要摇头,司裴垂首在她鬓发侧摩挲,似是想让她放心:“我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那些人消失的。”
景姚当然相信司裴的手段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瞒天过海,只不过戏还未到最好看的时候,先留着岳宁宁也无妨。
现在真正棘手的应该是暗中虎视眈眈的司珏。
景姚眸光偏向一侧,不愿承认自己内心的纠结。
今日岳宁宁给她留下的印象可以说毫无不妥之处,回想起少女可爱大方的笑容,竟和旧日那个幕后冷笑的操盘手全然不似。
这样活泼明媚的女娘真的是背后真凶吗?
景姚内心深处充斥着这些疑虑。
“真的没事吗?”
司裴见她沉默着拒绝,还是贴心地再问了一遍。
“……没事。”景姚眼眸一转,心中又焦虑起来。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之前在玉山书局还看到那本剧情映射司裴司珏的书……对!那本小说!
景姚笑了笑,双手搭上男人脖颈:“你若真想让我开心,明日派人去替我买册话本来。”
“什么话本?”司裴抵住她额头,两人靠得极近,几欲吻上之时景姚勾唇推开他,往里殿走去,只留下一句:
“玉山书局的《潜龙》第二册。”
司裴望着已空的怀抱失笑摇头,堪堪将手收回。
“好。”话毕,司裴示意身边人领命下去了。
景姚坐在餐桌一侧等待,心中悠然,好心情地给自己倒了杯春胥酒。
司裴既派了人去买书,到时候他肯定要过眼,其中问题不必她开口,司裴自会明白。
摆脱了内心纠结的景姚心情大好,岳宁宁啊岳宁宁,这可就不能怪她了吧,是司裴非要出手的。
虽说书上作者标着假名不能确定就是岳宁宁写的,但凭司裴的性格,追查到底不是难事。
而她岳宁宁就算真不是前世临王造反的主使,也绝对没少在其中出力。
景姚晃晃脑袋,自己方才怎么回事,居然会糊涂得怀疑自己的记忆反倒觉得岳宁宁可能是无辜的。
只是因为她甜美无害的外表?
景姚忽然想起《潜龙》书中写女主极具魅力,无论男女只要是个人就会被她吸引,简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难道她也中招了?
景姚吓得一激灵,这种事情也太邪门,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但是仔细想想,她都能死而复生重回一世,好像……岳宁宁那书里的也不算惊奇了。
司裴见景姚一副陷入冥想艰难思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两声:“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么上心呢。”
明公公指挥着侍女小心翼翼地迅速布菜,菜齐景姚无视对面太子殿下的疑问,自顾自地拿起筷子。
“我认为我们之间可以保留自己的空间,不需要事事告知对方。”景姚夹起一片脆藕,用其中点点藕孔向他示意。
司裴扫了一眼,耸肩不置可否:“好。”
景姚露出“这还差不多”的神情,这一顿饭吃得平淡,毫无波澜。
“今日我和竺心、阿静阿玟她们去邀月楼,那儿的新菜品味道还真不错。”
吃完饭景姚有了闲聊的兴致,主动提了一嘴今日和姐妹重聚的乐事。
景姚是吃惯了宫中滋味乍而吃宫外佳肴也觉得稀奇有滋味,实际上两者对比宫中菜品还是要精细的多。但司裴闻言只是点头:“你若喜欢,把邀月楼的主厨请进宫如何?”
“哈哈哈哈……”景姚笑得两手捂脸,没想到司裴还是这样一板一眼,“你将他挖过来人家邀月楼还开不开了?”
男人看她笑得开心自己嘴角也带了笑意,景姚故作嗔怒状:“而且这样我那群姊妹想吃不就吃不到了?你可真是个坏心肠。”
“嗯,是我心肠太坏。”
司裴顺着她的话往下:“那我们姚姚若也想吃该什么办呢?”
景姚眼波流转,单手撑在桌上托着那张巴掌大的精致脸庞,一双瑞凤眼笑意盈盈:“怎么办?那不好办吗,我出宫去吃不就好了。”
美人笑得娇媚勾魂,司裴心软得一塌糊涂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这时他才觉得明公公说得对,不能逼得太紧,要以退为进,适当放松。
于是他点头:“嗯,出宫吃。姚姚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景姚见司裴居然答应得这么痛快,抬手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过来。
司裴乖乖探身往前,被她双手扳住头侧猝不及防亲了一口脸颊。
她动作如蜻蜓点水一般迅速,柔软的红唇在他脸上留下些许微红的胭脂印记。
“这个,是奖励。”景姚骄傲地昂头,边擦拭余下的胭脂边站起身往屏风后的寝殿走去。
和早上一被亲就愣住的神态不同,司裴一个人坐在原地傻笑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抹唇印。
景姚正在沐浴,司裴一个人悄悄捧着昨天没看完的话本继续品鉴。
出来拿发带的薄月见状感慨还好那四人的话本还没买回来,若是买回来必不能再放枕头底下。
还没等她感慨完,司裴抬手叫住她。
“今日在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薄月心中一阵不安,虽然娘子没说但自己面前的是太子殿下自己也不好隐瞒。
“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今天在外面有对姚姚心怀不轨的人和她接触过,你就说有没有怪事或者特别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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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
太子话说到这份上薄月知道自己是不得不说了:“回殿下的话,情况的确有……”
司裴闻言骤然眉头紧蹙,薄月为了节省时间三言两语便简洁地将今日景姚在玉山书局和闻人错发生的争执描述了一遍。
“闻人错……”司裴冷笑,这粗莽的家伙在少时就和自己结过梁子,他对这位少将军几乎没有什么好印象。
而闻人错这几年常驻西北回上华城的次数寥寥无几,两人鲜少能碰上,这才少了许多冲突。
如果司裴没记错的话闻人错应该是今年二月末刚从驻地回京,这几日是他的休假期故而司裴还没在朝堂上和他正式会过面。
“呵呵。”
司裴的手下意识攥紧话本书页,薄月见他笑得一副渗人模样,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说。
“还有吗?”
薄月浑身打了个寒颤:“回太子,还有玉山书局的老板……好像是叫什么岳宁宁的,她本来想结识娘子,但我看出娘子十分不愿,所以假言身体不适推脱掉了。”
司裴点点头,让薄月退下了。
那姚姚不开心应该是白日里同闻人错的争吵令她不快了。
司裴这么想着,思绪转到了后半截提到的岳宁宁身上。
“玉山书局?”
他记得方才姚姚想要的书也在玉山书局,她喜欢那本小说,却在当场不愿认识掌柜的……还是说她就是因为想避开那掌柜的,才没来得及买话本?
司裴觉着后者比较有理,那这个岳宁宁肯定和姚姚有所过节。
他放下话本,头也不抬地吹了声口哨,一身黑衣的暗卫出现在他身前:“去顺便查查玉山书局和书局老板的来头。”
“是,殿下。”
泡在浴池里的景姚正因为重新获得出宫自由权而欢欣雀跃,她扬起几片花瓣,心里乐滋滋。
想想司裴其实还是挺好说话的,亲两口就什么都答应了。
以前她怎么没想到?
景姚都快忘记前世这个时候的自己可是恨不得把司裴抽筋剥皮的,连听司裴说话都嫌烦。
是从什么时候态度开始软化……大概是司裴病倒以后浑身动弹不得死气沉沉的那段日子,那是她第一次那么想让司裴站起来,站在她面前继续和她吵架。
虽然一贯是她骂累了司裴都只会受着,微笑着给她送水润喉。
想到这些景姚忍不住气笑了,要说前世她不清醒的话司裴也绝对是个不正常的。
她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些过往。
反正现在待在他身边既不愁吃喝,还有他自己这个美男陪睡……她也不算太亏。
景姚把自己哄得很开心,沐浴完躺在床上欣然入睡,完全忘记榻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司裴无奈地笑笑,大手撩开她前额的碎发,轻柔地落下一吻。
——
玉山书局,沉寂的黑夜里只剩树叶沙沙作响,岳宁宁干躺在床榻上还未入睡,只觉得身后一阵凉风吹过。
怎么回事,她不是关窗了吗?
不对,她听到了重物落在窗棂上的闷响声。
有人翻进来了。
“谁?!”
岳宁宁猛地坐起,却看见一具熟悉的少年身影正倚在窗边。
月光似倾泻般涌进房间,少年往前走了一步,从阴影里走进洁白的月光。
前不久才被岳宁宁放出去的信鸽振翅飞舞,最终落在少年肩上。
岳宁宁的表情不可置信中更多的是欣喜,她起身迎上前,唤出来人姓名:
“司珏!”
19. 司珏
煞白月光照亮少年瘦削的脸庞,光影半明半暗,加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显得格外阴鸷。
司珏没有接话的意思,岳宁宁先一步起身迎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掌,强掩饰着内心的慌张:“你怎么提前来了?”
她一个时辰前才放了信鸽过去说希望他能尽早前往上华,江州距此足有一天一夜行程,但现在司珏已经出现在她面前,想必他是早就决定好要提前进京了。
而她却毫不知情,甚至她留在那边的线人也没有传来任何关于司珏动身的消息。不知道他们是已经反水背叛了她,还是早被司珏解决干净了。
她想,应该是后者。
岳宁宁仰头露出一副天真模样,满脸惊喜地抱住少年肩颈:“子安~我方才还写信给你,想让你早些回来呢。”
司珏手臂虚拢住少女腰肢,头稍微挨着她颈侧,嘴唇勾起:“我看到了,给你的惊喜。”
只是那张苍白的脸上却并无喜色。
岳宁宁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总觉得毛骨悚然。当初她依照系统3022的指示在江州救下了险些被水匪劫走的司珏时她就隐隐觉得这少年和系统描述的不一样。
3022嘴里的司珏是个因为在爱中成长所以格外阳光外向的少年郎。虽然他只能当个闲散王爷但他对兄长并没有恨意,只是司裴日益在暴君的路上走远,他这才开始谋划起篡位。
可岳宁宁同他接触后发现司珏不仅沉默寡言待人冷淡,还十分聪慧,甚至可以说是狡黠。在和他的相处里往往是她处于下位,有股被操控的无力感。
最重要的是,司珏看着完全不像是没有篡位之心的人。
岳宁宁曾派亲信去打探过,司珏手底肯定已经有一批规模不小的力量,只是藏得太隐蔽连司裴都发现不了。她本想让系统开天眼看看究竟情况,3022那个废物却根本查不出来。
即便她碰到的司珏完全和它说的两模两样,岳宁宁也只能硬着头皮按剧情走。
“你提前入京,不怕司裴察觉吗?”
司珏松开手,笑着退后两步:“皇祖母的命令——请我来陪她。”
“你此番能留在上华多久?”
“至少春姝宴后。”
司珏关上窗户,了然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语气肯定,岳宁宁连忙点头拉着他坐下:“今日我在书局里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司珏挑眉:“是谁?”
“景姚。”
岳宁宁话音未落,对面少年便神色一凛,握着茶杯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怎么会……”
他们两人都认定景姚一直被司裴关在东宫里,对他心生怨恨。前段时日生辰宴她如他们所料般一怒之下用匕首捅了司裴即是最好的佐证,本以为两人关系应当更加破裂,可反倒是那晚后,似乎一切都悄然发生了改变。
岳宁宁能收到的线报司珏自然也能收到,但他只知道两人关系有所好转,竟不知他皇兄居然已经敢放景姚出宫了。
“她没想跑吗?”
司珏心想是不是她和左元武百里文赋他们密谋了什么逃脱之法,所以假意应承讨好司裴使其放松警惕,伺机逃跑。
“倒是真的回宫了。”岳宁宁回忆起马车离去的场景,一敲手心:“还有,我怕她已经看过《潜龙》了。”
司珏面色骤然凝重,眉头紧蹙:“这书里的东西一般人看不出细节,但她知晓当年内情,若真看到了,怕是很容易就能想到写的是谁。”
岳宁宁点头:“所以我把第一册第二册都先撤下来了。”
“这书开始卖了吗?”
岳宁宁摇头,片刻又支支吾吾:“只是,还有几个伙计也见过这书……”
她眼眸转动,话中意思却已然明了。
“我会去处理。”
岳宁宁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又怕被司珏看出端倪来,双手抱住少年手臂:“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司珏伸出手抚过她发顶,带笑的声音如同三尺寒冰:“弄干净点比较好。”
岳宁宁不再质疑他的决定,那几个伙计都是来了上华才找的,也算不得是她亲信,难保真被查起来额时候不够嘴严将她捅出去。
还是杀了才更安心。
只是可惜那些话本,原是为了在民间造势才做的。其实里头提及司裴司珏兄弟的场景并不多,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什么来。
奈何碰上景姚,实在倒霉。
“你今晚待在这儿吗?”
她软软靠在少年怀里,看不见司珏的神情。
“不,我要回去,明日进京面见太子。”
司珏不动声色地移开少女的头,无视岳宁宁那不知真假的依偎眼神,下楼离开。
岳宁宁感觉他今晚状态不对,也不知道是哪件事情惹他不高兴了。
——
清晨白日未晞,东宫漪兰殿里寂静一片仅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景姚昨夜心情好睡得自然也好,居然比司裴还早些醒来。
她晚上睡相并不算太好,起床时被子被踢成一团,右边的手脚都斜着摆向枕边人的方向。
反观司裴,景姚撑着脸欣赏男人平和的睡颜。她早就发现除非是她自己滚过去,不然司裴肯定都是规规矩矩地躺着睡,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特别板正。
见熟睡中的男人一动不动,景姚玩心大起,下床去拿了支画眉的螺黛。
她懒得再爬进床榻里侧,索性直接侧坐在他身旁,俯身扳正他的脸,提笔开始涂画。
景姚三下五除二就给司裴画了两条又黑又方的眉毛,活像一张俊秀的脸上躺了两条毛毛虫。景姚强忍住笑意,认真思索片刻后开始往他眼睛动笔。
给司裴两眼各画上两个大圈,还嫌不给滑稽,景姚大手一挥替他补上几条猫咪胡须。
身下男人的帅气面庞已然被折腾得不见原样,景姚还没观赏完自己的作品便敏锐地察觉到司裴喉结滚动和那细若蚊声的闷响。
看来他是要醒了。
景姚憋住笑容把螺黛扔到不太显眼的位置,装出一副倚在他身边温柔看着的模样。
片刻后男人悠悠转醒,刚好撞进少女含笑的眉眼里。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司裴边问边准备从床上坐起来,他关心着景姚的睡眠是否充足,景姚却只能看到像花猫似的黑色面孔在自己眼前动来动去。
景姚不能笑,至少要等明公公进来也看见司裴这副样子她才能笑。
“睡得够多了,不觉着困,就醒了。”
景姚只能一小句一小句地说,眼睛也不敢看她。终于等到了司裴起身洗漱,侍女进来都是低着头放好东西立即撤出去,也没有一个人敢关注司裴的脸。
直到明公公走进来。
“景娘子。”明公公笑眯眯地望着眼前少女,扭头准备向自家殿下请安。
看见面色正经严肃的司裴脸上胡乱画着发黑眉毛黑眼圈还有胡须,明公公也有些人忍俊不禁。
“殿下……嗤……”
明公公憋笑憋不住,硬是漏出一个气音。
景姚随后也不再忍了,跟着放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嗯?”
司裴看着眼前一个笑得不能自已满床打滚的景姚,一个忍笑忍得面色涨红的明公公,对自己身体产生了疑惑。
“你们笑什么?”
他四下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完全没有问题。
百思不得其解的司裴下意识拿手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自己满手的黑色。
“这是——”
他嗅了嗅上面的清淡香气和特殊的岩料味道,立马就猜出来是什么了。
是画眉用的螺黛。
司裴看向躺在床上笑得没力气的景姚,故意装作要恶狠狠地扑上去,少女看着模样滑稽的男人一阵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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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笑边捂着小腹:“诶等等…等等,你再过来我就又要笑了。”
司裴无奈地退后两边,侍女递上镜子,他这下看清楚自己什么模样了。
刚刚随手抹了两把脸,这下整张脸都黑乎乎的一片,从花猫变成了黑猫。
司裴用温水洗掉螺黛痕迹,好脾气地坐在景姚身边:“你醒早了睡不着就折腾我?”
景姚努嘴:“怎么,不可以?”
她就喜欢折腾司裴,尤其要把他折腾得够惨够可怜才好呢。
不然难解以前他把自己关在皇宫里的罪过!
少女娇蛮的模样司裴看着心生欢喜,怎么舍得拒绝:“当然可以。”
只要景姚喜欢,他做什么都愿意。
景姚看着面前重新恢复白净后格外俊俏清润的脸庞,心中只觉得可惜:“我应该再拿点胭脂来。”
“那要重新画吗?”
虽然司裴很贴心,但景姚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这样不够惊喜,下一次吧。”
下一回她绝对给司裴画一个惊世骇俗、举世无双的妆容。
但凡是提到“以后”的词语都能让人司裴内心暗喜,他唇角勾起,动作轻柔地撩开景姚散碎的额发。
“那这一次我先来帮你画眉,好不好?”
或许是司裴身上浑然天成的帝王稳重之气开始发作,亦或是受那双漂亮的眼睛蛊惑,景姚还是坐到梳妆镜前任由司裴捧起自己的脸细致地描眉。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捏着一根娇小精致的螺子黛,画面显得有些滑稽,但司裴一丝不苟的神情还是让景姚也慢慢安静下来,闭上眼感受黛石滑过眉梢,手指轻抬起下巴……
景姚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偷看认真为她描眉的司裴,心中忍不住偷笑。
“小梨呀小梨,没想到你画得还不错嘛。”
景姚凑到镜前细细打量着司裴亲手为她画的眉毛,细长又带着山峰似的起伏,螺子黛的玄青色最适合画这样的小山眉,衬得景姚眉眼更加精致秀丽。
景姚扭头去看一旁温柔浅笑的司裴,他放好螺子黛,俯身凑近少女脸庞:“是姚姚好看,所以画什么都好看。”
这还差不多……
景姚喜欢别人夸她漂亮,这种实话多听听才叫人舒心呢。
看着眼前尾巴都快翘上天的小狐狸,司裴的心口仿佛被羽毛轻搔过般隐隐发痒。他抵近了一些,低声道:“既然我画得好,那有什么奖励吗?”
景姚就知道司裴这个家伙是憋着坏心眼想跟她讨“奖励”吻,但她也乐得给他点甜头尝尝。
“你猜?”
少女的声音清脆甜蜜,带着些许勾人的尾音,直把司裴整颗心都勾了过去。
景姚不再逗他,仰颌吻上男人的唇。
她只想来个简单的吻,浅尝辄止即可,但司裴并没有如她所愿。
男人有力的手臂禁锢着想退后挣开的景姚,少女咬紧的嘴唇在呼吸喊叫中不小心门户大开,只能任由男人的唇舌登堂入室。
交缠中津液横生,又被各自吞咽。景姚的手无力地垂下,司裴的臂膀愈发收紧,像是想把人揉进怀里。
这个湿漉漉的吻在景姚无法呼吸的拍打中终于结束,几乎是同时,在外候了好一会儿的明公公终于进来通报:“殿下,临王已经到皇城门外。”
司裴并不意外似的点头:“本宫知道了,让他先去乾宫偏殿等着吧。”
明公公垂首退下:“是。”
景姚被亲得跟浆糊似懵懵的脑袋迟来地反应过来方才两人这说的是什么事情。
临王……司珏待会儿要面见司裴。
景姚猛地瞪大双眼,司珏!
他怎么现在就来上华城了?
景姚揉着太阳穴,前世司珏可是到十月太后寿宴才有理由回京的。
难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她拉住准备离开的司裴:“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20. 爱哭
这还是景姚第一次主动要和司裴同行,还是去处理政务的地方。以往司裴也提过想要她去昭信殿陪着,但都被她拒绝了。
景姚嫌那地方全是奏折文书,太无聊了。
今日她忽然说要一块儿去,司裴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
“司珏今日回京,他也在。”司裴知道景姚自小就和司珏关系不好,况且之前她也暗示过邢枫能在匕首里下奇毒的可能就是司珏。
“他不是应该待在封地?”景姚顺势问出心中疑问,司珏作为一个早去了封地的皇子,若无皇召怎么能随意离开封地回京。
司裴叹气:“太后说在西郊行宫住得无聊,说什么也要请司珏来陪陪她。”
“原是这般。”景姚险些忘了行宫里还有位宣太后,想必被司裴弄到西郊去心里是郁闷至极,只能把主意打到宝贝孙子司珏身上了。
司裴尚未登基仍为太子,虽然对皇子无召不入京都各自心照不宣,但宣太后还是有下懿旨的权利。
先前大学士被司裴控制才不能奉召,但司珏他管不了。
“你别让太后把懿旨传出去不就得了?”
景姚戳戳司裴:“你好笨啊小梨!”
“谁说我没管?”司裴耸肩,“管不住罢了。”
就算拦住宣太后一时半会儿,司珏那边也肯定有手段能拿到懿旨,更有可能早就备好了,压根不需要太后临时再下一遍懿旨。
“太后想他、他要来给太后尽孝,这两件事我不管是作为孙子还是兄长都没有阻拦的理由。”
景姚闷闷不乐十分不满似的轻哼一声,司裴揉揉她的脸颊肉:“好了,这么久不见,去会会他也无妨。”
哪有那么简单……
景姚心里摇头,司珏可坏着呢。
木已成舟,司珏人已经在昭信殿侯着,两人便只好一同坐着宫中的羊车过去了。
“姚姚,你放心,你担心的那些事情我都清楚。”
男人掌心温热,轻柔却坚定地握住她的手,轻声向她承诺。
原本还紧张得胡思乱想的景姚顿感安心,不知怎的她就是相信,司裴能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
两人握紧的手直到踏进昭信殿也没有分开。
司裴牵着她一路走到殿中上座,他以往就坐在那里处理政务,堂下两边席位会坐着需要上奏的大臣。
今日殿内一片空荡,除了姗姗来迟的司裴和景姚,便只有一道颀长人影端坐在右侧最靠近上座的席上。
见有人来了少年立即起身叩拜:“臣拜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
司裴语气平淡中更甚的是冷漠,没什么感情,似乎跪着的人与他素昧平生。
司珏起身,目光直直地投向一袭粉红衣裙面容娇媚的景姚。
她正被司裴扶着落座主位右侧,抬眼便能猝不及防地同司珏打个照面。
这一世的现在,她应当有一年多没有见过司珏。
和昔日瘦弱的少年不同,十八岁的司珏似柳枝抽条般疯长,身长肩宽,体型竟也只比兄长司裴小了一点。
记忆中前世攻破东宫时司珏身上的肌肉结实健硕,体型也完全超过了司裴,手握长剑刺下来时更是格外有力。
那场景至今想起还是让景姚感到恐惧和绝望,连带着看现在的司珏也有点犯恶心。
而且不知道是否时她的错觉,这个司珏同她以前见过的司珏有些不同。
“许久未见,临王一切可还安好?”
司裴如同应付式地关心了一句,司珏垂首:“回皇兄,臣弟万事皆安,只是心中十分思念皇祖母。”
“嗯,你同祖母分别许久,是该去看看她。”司裴点头,“这次既回京了便多陪陪她老人家吧。”
“臣弟明白。”
“本宫听闻临王在江州汝州善施良政,江汝百姓多有歌颂,都夸赞你治地有功。”
“江汝一带依河靠海,丰饶富庶,臣弟并未大所作为,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两兄弟面上平静如水,彼此一言一语中甚至还有点温和意味。
景姚坐在一旁听着真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她侧眸看向司珏,却发现不知何时司珏开始两眼紧盯着她。
司珏同样是丹凤眼,但比起司裴的眼睛更大,有些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他少时看着就比偏窄眼形的司裴乖巧许多。
景姚收回眼神不去看他,但此刻她依然感觉到那双漆黑眼睛的视线犹如毒蛇信子般在一寸寸舔舐她。景姚遍体寒意,甚至是下意识的感到反胃。
这种湿黏,一如少时对恶意不加掩饰的司珏。
景姚从少时就知道司珏也不像表面那般纯良。
宫中皇子里也有表露得明显的,比如那位又蠢又笨的表哥——谋逆失败的晋王司铖,对他来说每一个都可以成为他释放恶意的对象,就连景姚也没被放过。
景姚最厌恶这种湿黏黏的动物,司铖便拿准这个专门捉弄她。那时她还没有后来的跋扈模样,只敢和司铖骂上几句,却完全不能阻止他的恶趣味。
姑母宠坏了司铖,把他宠成了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那时景令伊下学刚走出诲信院的门,司铖就专在水池旁等她。
景令伊躲也不是停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诶表妹,快看水里!”司铖故作惊讶地“提醒”她,景令伊侧头一看,直接被水塘边吐着蛇信子蠕动的草花蛇吓得摔倒在地。
“表哥!你太过分了!”景令伊泪眼汪汪地吼道,司铖嬉皮笑脸:“表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本殿下不是好心提醒你吗?”
“你!……”景令伊说不过他,刚要起身,手边忽然碰到了一只黏腻的恶心物。
“啊!”景令伊哭叫着从地上站起来,她平生最怕的就是青蛙,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更别说是碰到了!
突然出现在手边的青蛙并不是司铖投放的,景姚抬眸,怒目圆睁,狠狠瞪着人群后微笑着的司珏。
在作弄她这件事上,司珏和司铖有着无需勾结便能一致行动的默契。
蛇不知何时从池塘边游上来,景姚吓得连连后退,后背猛地抵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司裴……”
她微微侧仰着头看他,眉目间楚楚可怜的神情让少年心生怜爱。见他流露柔情的眼神,景姚也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立即从他怀里挣出来。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她弱弱地行了个礼,脸上泪痕未干,着实让人心疼。
司裴不再看她,双眸锐利地盯住了脸色极不自然的司铖。后者最害怕司裴这幅冷冰冰的模样,生怕他一句话自己又要被父皇教训一番。
虽说司铖的母妃才是当今最受宠的妃子,但司裴是皇帝最看重的太子,两者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见到兄长呆愣如木,对女娘粗俗顽劣,景贵妃是一点礼仪规矩都没教你吗?”
少年司裴的声线虽然稚嫩,但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成熟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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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的威慑力。
“我……”司裴蹙眉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了,此事我会如实告知父皇,晚间会有内务府的人去好好教你。”
司铖自然知道司裴不是在开玩笑,当下他最要紧的是要赶紧先回他母妃宫里撇清关系,临走前他还狠狠地剜了景姚一眼。
周围的学子慢慢散去,角落中的司珏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临走前,他还同司裴对上了视线。
即便是面对大了自己四岁的亲兄长,司珏眼中也没有丝毫怵意。
只是看着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嘴角露出一声嗤笑。
景姚站在原地顿了顿脚步,不知如何是好。
“你无须害怕。”司裴拿出怀中的手帕轻轻擦拭她粘上污渍的手,就像过往的每一次:“你虽是他表妹,也依旧是景国公府的大小姐,不必低他一头。你越忍让,他越嚣张。”
景姚抬眸看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谢谢你,小梨哥哥。”
司裴耳后染了一片红晕,假装嗔怒道:“我都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私下也不可以吗?”景姚伸手揪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司裴任由她的动作,只是微微偏开头:“算了……随你吧。”
对司珏的其余事情倒是没什么记忆,但说起少时司裴偷偷帮她的事情,景令伊倒是记忆犹新。
她约摸着那时自己应该是十三岁,司铖愈发喜欢捉弄她,有一回儿竟把一只他养的蛐蛐儿扔到她身上。
她吓得摔倒在地,半个手掌都被石板擦破了皮。
她不敢叫别人看见,只能跑到花园里去找司裴。
景姚怕痛得很,司裴帮她处理伤口的时候不小心下手重了点,她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哗哗往下掉。
“你怎么总哭呀?”司裴受不得她哭戚戚的小模样,闷声劝她不要再哭了。
小景姚咬着下唇努力忍着泪意:“你也烦我吗?”
司裴疑惑:“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从来没觉得景姚烦人,虽然平日里话多了些,但是叽叽喳喳的也很可爱。
“那你叫…叫我不要哭了?我父亲也是这么骂我的,说我哭得让他心烦,不许我哭……”
在她的记忆里,若她一掉眼泪父亲就会责骂她,说她什么都不会只会哭,白白惹人厌烦,把霉运都引来了。
司裴对她父亲为数不多的印象是景家那个虚伪的蠢货公爷,前半生靠爹后半生靠姐的废物,现在又加了一条,是个坏脾气的混蛋。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哭的。”小景姚越说越委屈,“我就是爱哭嘛,我又改不掉,难不成这成我的错了?”
眼看她越哭越厉害,司离鸿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手忙脚乱。
他慌忙地拿起手帕,动作温柔地擦拭她满脸的泪水。景令伊是认定他厌烦自己,扭过脸不看他。
司裴无奈地捧着她的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景令伊气鼓鼓的看他,似乎是在等他继续往下解释。
“你父亲是错的,爱哭没有错。我叫你别哭了是因为……”司离鸿顿了顿,一只手捂上心口,“我会心疼。”
好奇怪,一种酸酸胀胀的感觉在心脏炸开,司裴也搞不明白那种情绪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到她掉眼泪。
司离鸿两句话又让景令伊哭了出来,她两只手揽住少年的腰:“小梨你真好!”
“啊……你怎么……”又哭了。
21. 撒娇
司裴闻言面色一怔,下意识去看景姚的反应。
后者也没想到司珏忽然问起这个,虽然外头人风言风语传得很热闹,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朝太子独独偏爱景家女,但因着两人一直都没有真正定下婚事成亲,自然算不得有名分。
既然没有成亲,怎么有叫皇嫂的道理。
景姚也没想过要听司珏叫她这个,毫不犹豫地回答:“临王殿下若还愿意,当然可以继续称我这个罪臣女为表姐。”
“有何不可呢,令伊表姐。表姐也不必称我殿下,还是同以往一样叫我子安吧。”司珏面带微笑,眼神看向同样凝视着他还隐隐带着怒气的司裴。司珏也不惧他,笑意反而更加张扬,似乎在讽刺他的无能。
看吧,他这个无所不能的皇兄就算一厢情愿地把人圈在手心里这么多年,不也照样得不到她。
司珏笑意不达眼底,显露几分挑衅意味。
司裴眉头微蹙,扭过头和景姚对上视线。
“怎么了?”
景姚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好像不太明白司裴在紧张什么。
“你……”
司裴刚想开口,纠结过后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
景姚一阵疑惑,心说他是不是又犯病了,怎么说话都支支吾吾的。
司珏看着两个人的交流和司裴踌躇的神色,以为自己猜对了。看来司裴这家伙也不过如此,一心只想把景令伊骗到手里,现如今被他出言刺痛,心里肯定着急了。
哼。
司珏冷笑着扫视两人,却在看到景姚主动关心司裴时不自觉气到嘴角抽搐。
他们二人的关系何时如此亲密?
司裴确实内心焦急忧虑,但他所担忧的却不是司珏期盼的那般。
他根本不在乎景姚愿不愿意嫁与他,她如今还能陪在自己身边他已经很满意了,自己不敢再奢望更多。
司裴唯一害怕的,是这话会让景姚想起从前差点被逼嫁入东宫的记忆。
他怎么会忘记当年景姚哭着求他,让他不要遂了景国公心意,不要娶她。
景姚恨景国公把她当棋子,恨自己要被迫走上景贵妃的老路。她红着眼将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威胁,如果司裴执意要册立她为太子妃,她宁愿现在就去死。
司裴不会忘,他怎么能忘。
他当初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亲口一字一句立下的誓言,此生不再提娶她为妻之言。
其实只要景姚还在他身边,立不立太子妃都不重要了。司裴知道,这辈子他身边不会再有其他人。
这些话他自己不敢提,也严禁别人提起。司裴担心这件事会触痛景姚内心想起景家,而今景家又遭灭门,景姚虽恨景国公,但无辜之人惨死亦不是她想看到的。
司裴心疼地看着景姚,后者细眉微蹙,不知道他怎么又一副悲情模样。
“奇怪。”
景姚哪知道司裴想了那么多,于她而言嫁不嫁与司裴也只是个形式,外人还能信她俩没关系吗?
她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更不至于再为这些事情伤心。
但司珏想揶揄他二人关系的心思她还是看得出来的,景姚怎么可能任由他爽快,按她睚眦必报的性格,也得给他找点不痛快。
“子安今年十八岁,也早到议亲的年纪了。表姐听说临王府到现在还没有个主母?这怎么得了。”
说罢她娇嗔地埋怨身边的司裴:“你作为兄长,怎么也不关心关心弟弟的终身大事?”
景姚说罢偷偷朝司裴挤眉弄眼,男人见她有意作弄,也端起兄长气势轻咳两声:“确是我疏忽,临王也该成家了。”
少女满意地点头,扭脸便看见坐在席上的司珏一脸菜色:“臣的亲事,就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吧。”
司裴挑眉浅笑:“临王既然是回来陪太后,我便同太后说一声,让她老人家替你掌掌眼。孙子的婚姻大事,我想她应该很乐意操持。”
司珏虽然憋了一肚子气却也只能忍着,挤出笑容回他:“太子殿下大臣四岁,是臣的兄长,您还未娶妻,臣想皇祖母会应该更着急您的婚事。”
绕来绕去又回到司裴和景姚身上,没等司裴开口驳斥,身旁少女先一步:“司裴他一直都在,不用着急。而子安你好不容易才回一趟上华,太后娘娘自然要先替你操办好才能放心地让你回封地呢。”
“你令伊表姐说的是。”司裴看着牙尖嘴利沾沾自喜的景姚无奈一笑,但看向司珏的时候,眼神中隐隐充满炫耀。
“京中适龄的女娘不少,必定有你喜欢的。”
景姚看司珏气得脸都涨红了,忽然想起他身边还有个岳宁宁,前世他可是对那女孩用情至深,于是旁敲侧击道:“又或是子安已经有了心上人?我听闻江汝多出俊秀美人,说不定子安早就心有所属,只是不好意思告予我们。”
景姚话音刚落,司裴趁司珏没反应过来立即接上:“临王若已有属意的女娘那是最好了,直接让太后下一道赐婚的诏书便好。内务府帮你们操办大婚事宜,免得你们临王府费力。”
见两人一唱一和地要给他许亲事,司珏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尤其是听见景姚特地点他“心有所属”,真是往他心口最疼的地方扎。
司珏压根没想到她可能说的是岳宁宁,咬紧牙关强撑着微笑:“谢殿下和表姐关心,只是我并无心悦的女娘。”
景姚心里直呼稀奇,司珏是要将美人保护起来,不让他俩知道?
怕别人对他的心尖宠下手?那这司珏还不如司裴有担当呢,扭扭捏捏的。
景姚忘了,司裴敢明目张胆就是因为他是太子,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也没有人敢动他的人。
但司珏一个闲散王爷就不好说了。
而且司珏能受到的最大威胁就恰恰来自东宫。
景姚只觉得,若是喜欢肯定是敢于说出口的。
又或许司珏担心岳宁宁出身低微,平民女子在贵族世家争斗里很容易吃亏,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但她一个家里帮着晋王的罪臣之女都还能待在东宫,司珏看着也不是会在乎对方家世的人。
“子安,你也不必担心门当户对的事情,只要两情相悦,普通姑娘就是良配。”
司裴闻言点头,堂下快要急火攻心的司珏总算是听明白景姚是在暗戳戳说谁了。
还能是谁,绝对是那个心计颇深的岳宁宁。
司珏眼眸微动,他们二人已经知道她的存在?看来是都有所察觉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景姚会突然去玉山书局……
不知道司珏内心所想的景姚还以为他是感动至极呢。想来自己重活一世心善了不少,居然还想干件好事,让那两人今生能比前世更加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但景姚心里又想,这样到时候收拾起来不用分开,两人夫妻之间罪名连坐就行。
这么一想真是方便多了。
司珏强撑着挤出笑容:“表姐说的是,但我确无心悦之人。”
他眼底藏着几分愤恨之意,凝视着面色平淡的司裴。
后者无视了他宣战一般挑衅的目光,侧头劝慰景姚:“既然临王这样说,心中应当真无所属,许亲之事还是交给太后吧。”
“也是。”景姚点头,回首望向堂下神色一言难尽的司珏,似是看不见他的难受,她笑得温和端着十足的姐姐气派:“那我等着早日喝上子安的喜酒。”
司珏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地在他面前摆兄嫂架子,心中怒意如同闷声惊雷,面上却半分不显,恭恭敬敬地乖巧点头。
既无别的要事禀告,司裴便让他直接去西郊行宫给太后请安。宣太后可是盼着想着她这个好孙子到上华,怎么能不让他们祖孙早日团聚呢。
司裴那副善解人意的慈兄模样看得司珏几欲作呕,终究还是沉默地行礼离开。
待到司珏彻底离开景姚才长松了一口气,她自然地往身旁人瘫倒,被司裴稳稳地接入怀里抱住。
“累了?”
司裴笑意盈盈,轻柔地握住怀中人伸出的手,放在唇边自然地印下一吻。
“嗯。”
景姚耳尖染上一层薄粉色,却没有收回手,任由男人捏着她的手逗趣儿。
“你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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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哪里不对?”
景姚思来想去心中还是觉着哪里怪怪的。
“什么?”
见司裴一脸疑惑,景姚就着他的手戳戳他愣住的神情:“就是司珏呀。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是。”司裴沉思片刻,想到那个家伙对景姚明晃晃的觊觎眼神,又看到现在景姚也在关心他,心中不满:“他很奇怪,姚姚你千万要离他远一点。”
景姚睨他一眼:“这个我知道。”
她恨不得司珏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这样就意味着他不会造反,司裴也不会中毒,她也不用死了。
但司珏如今已经是一个大活人站在他们面前,景姚也没办法,只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
但方才司珏的神态表情,全然不似十八岁少年,和前世那个会在面上装得天真单纯的司珏也完全不同。
司珏是这样的人吗?
还是说她记忆出了混乱,其实司珏一直都是这样阴郁深沉的模样。
景姚太阳穴隐隐作痛,看见一脸紧张神色的司裴心中叹气:“你也要小心,我疑心他这次回京另有目的。”
司裴见她表情认真,是真的在关心他,忍不住甜蜜地轻声笑:“嗯,我知道了。”
看他这副不值钱的傻样子,他都能知道些什么?
真知道前世能被人家灭了吗?
景姚无语凝噎。
如今司珏底细未明,还有个岳宁宁的身份也是神秘叵测,不知道神通广大的左元武能不能帮她查到点什么。
想到这儿,景姚忽然从司裴怀里坐起来,旁边男人还在回味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景姚催着找她要的东西:“我的话本呢?你在这儿批奏折我很无聊的,把我话本拿上来吧。”
司裴打了个响指叫自己派出去的几个暗卫,好一会儿才见有人回来。黑衣人神色凝重扑通跪下:“属下办事不力,未能找到娘子要的东西,请殿下责罚。”
“怎么回事?是第二册还没出吗?”
黑衣暗卫摇头:“回娘子,今日书局一开门属下便去找那册书,但书局伙计说此书的作者染了重病已经过世,死前留下遗言不许这书再卖。所以剩稿没有印出,第一册也已经全部撤下了。”
景姚捏着裙摆,怎么这么巧……《潜龙》不是岳宁宁写的吗?作者怎么会突然病逝。
“此事属实?”
暗卫垂首:“属下派人去查,作者是上华城里一个小有名气的写手,的确染病已久,在昨夜病逝了。”
景姚皱眉:“能证实死的那个人真的就是那册书的作者吗?”
几个暗卫面面厮觑:“书局老板说就是他,属下在其家中也发现一些书稿,但因为大部分都烧掉了,的确不能完全确认……”
“罢了。”景姚不再追问,不管死的人是不是作者,她昨日都已经打草惊蛇,对面必然会有所防范。
司裴见她出神,以为她是心中失望:“若你喜欢,我再派人去把残稿找出来。”
若她猜得不错,岳宁宁肯定已经把所有有关《潜龙》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
但真正重要的不是《潜龙》,而是岳宁宁的存在。
只要司裴起了疑心去查玉山书局,她的目的一样能达到。
“此话当真?”
景姚故意面露惊喜,像被应许愿望的小姑娘一样开心。见能让她高兴司裴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下令让手下人无论如何也要把《潜龙》第二册带来。
“小梨你真好……”
景姚扑进司裴怀里,双手柔弱无骨似的搭在他两肩。少女笑颜如花,娇媚得勾人,让司裴心甘情愿地为她颠倒神魂。
男人失魂似的倾身覆下一吻。
不同于司裴的意乱情迷,景姚清醒地睁着眼,心里只期待着玉山书局又能作何应对。
似乎是发现她的不专心,司裴不满地啃咬她下唇,景姚吃痛闷哼两声,心思终于回到眼前人身上。
“嗯…唔……”
欲吻交缠,浮沉的心绪再难窥见,一切都被抛却脑后。
22. 闻人兄弟
上华城北的练兵营里,穿着红褐色盔甲的士兵直挺挺站成方队,他们喊着号子,整齐划一地挥舞长枪进行操练。
而坐在沙场另一侧的高台上观望的男人一身银灰色甲胄,容貌算得上丰神俊朗,皮肤却晒成了古铜色。他粗糙的皮肤和那上面数不尽的细碎伤口无一不在告诉着别人——这是久经沙场、历遍风霜的悍将。
此刻,他那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正扫视着台下训练的士兵。
“哼,尽是些花架子。”
男人不屑地阖上双眼,语气中充满着傲慢。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一身灰青色甲胄,相貌端正温润,光看脸还以为是位文官,至少得是状元。
“大哥,这城防士兵训练重点在守城的投炮射箭,需要练的近战技巧并不多,怎么比得了你们战场杀敌的架势。”
说话的正是练兵营总长,闻人家的四少爷——先锋校尉闻人矩。
虽然生得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但也十成十地继承了家族的善武传统。好在他对得起这张书卷气的脸,也曾是新科榜眼,算得上闻人家族为数不多文武双全的将领之一。
但闻人矩行兵打仗的本领明显不如大哥三哥,因此只是负责统领上华北城的城防布置和新兵操练。
上华城分南北,但中心街和皇城几乎都在南侧,北城人口不多也算不上繁荣,空置地很多刚好能大规模布防以及进行军事演练。
男人闻言只是点头,不再多说:“嗯。”
他闻人错领兵镇守西北八年之久,习惯了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仗,突然看见眼前这种轻飘飘的演练自然觉得像棉花似的无力。
毕竟是自家兄弟带的兵,他既然是过来视察也得给上两句建议。闻人错心直口快,直接提出士兵应该加练,还要建立赏罚制度,分行伍小队进行队内监督。
不然这些兵松松散散的,怎么担得起守卫都城的职责?
他们边疆将士奋勇杀敌死守国界,不是为了创造安宁以后好让这些士兵无所事事、浑水摸鱼的。
跟四弟说完兵营要修整的几点后两人站在高台上眺望城南,闻人错心事重重:“南城的守备官是谁来着?”
“大哥,是嫖姚校尉金子常,骠骑将军左元武的副手。”闻人矩一五一十地答了,“上华城的总督卫就是左将军。”
“呵,原来是那小子。”
闻人错对左元武的名号早有耳闻,军事才能出众,骁勇善战胆识过人,十九岁便能带兵打得北部戎狄毫无还手之力。
皇上极其喜欢他,大肆封赏过好几回。虽然年纪才二十多岁,在武将中官职却排得上第二,只在他父亲——闻人大司马大将军之下,比他这个车骑将军还高一头。
“他这几年倒是风光无限。”闻人矩叹气,“这倒也不奇怪,帝王家总是喜欢玩些权衡之术。”
四大家里武将和文臣两大世家的名头里最容易变更,很难像卫霍两家一般长久。
百里家是在公冶家自取灭亡后由皇帝扶持着才从边缘世家摇身一变成了豪门大族,其实闻人家也不过是近五十年才凭借着战功堆起来的。
毕竟一枝独秀就容易成了权倾朝野,帝王怎么能容忍。闻人家既是西京稳定安宁的有力保障,也是致命威胁,皇家自然要推出另一股力量来同世家抗衡以寻求平衡。
现如今虽然他们的父亲还有大将军大司马的名头,但兵权大半在新秀左元武的手上。一边有实无名,一边有名无实。
“大哥你也犯不上生气,封那小子做骠骑将军不过是为了敲打我们家。”闻人矩伸手拍拍自家兄长的肩膀,小不忍则乱大谋,唯有忍下去才能安全。
不然,闻人家今后可要变成左家。
“左元武从前就是太子党,将来太子登基,免不了要扶持他的。”
闻人矩看得很透彻,他们的父亲在各皇子里从未明确地站过队,闻人家这样中立虽然能保证不会授人以柄无辜卷入纷争,却也难免会面临将来新人上台取而代之的局面。
“所以我才更加瞧不惯东宫和左元武。”
闻人错话音未落,身旁四弟连忙止住话头:“大哥慎言。”
他知道自家大哥回京只能挂个空职心里不舒服,但如今局势明了,太子继位已成定局,左元武那未来就是新帝的左膀右臂。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去,后果不堪设想。
“咱们家必然是要受些打压,但若能和太子殿下处好关系,殿下总归就没有理由宁愿自伤元气也要对我们动手。”
闻人错一向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但四弟看着一副精明模样,不知道又在打什么算盘。
“有那么容易?我可做不了左元武那种谄媚之人。”
闻人矩心说自己大哥对左元武的偏见也太大了,人家左元武的功绩不也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吗,总不能因为人家是奴隶出身就瞧不惯人家吧。
“大哥,左将军虽说出身低微了些,但人出了名的正直无私。”
眼看自己四弟还替左元武说话,闻人错只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
闻人矩自然察觉到了自己大哥不爽到想杀人的神情,连忙转了话头:“不过他的确也是占了身份的便宜。”
“哦?怎么说。”
闻人错心情好了一点,瞥了弟弟一眼,示意自己想听听左元武的不光彩上位史。
“大哥你不关注这些宫廷秘辛可能不知道,东宫里不是养着一位美人吗?”闻人矩凑近自家大哥,神秘兮兮地低语,“就是从前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景姚景大小姐。”
“哦?”
他整八年都没有怎么回过上华城,但还是听说过景国公府的大小姐。原先景贵妃的侄女,故去越皇后的表外甥女,说是西京除公主以外最尊贵的女娘也不为过。
只不过后面景家跟着晋王遭了殃,树倒猢狲散,这位大小姐自然不复往日尊贵。
闻人错记得那日在书局里见到的蓝衣少女说她是东宫的,难不成就是这位景娘子?
可是她家不是已经倒了吗?
看她谈吐穿着无一不显贵气,东宫太子对这表妹这么好?
“大哥你果然不知道。”闻人矩看他一头雾水连忙解释,“景娘子可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她?”
太子妃?
这司裴脑子有问题吗?景家可是晋王一党,只是现在被清算得差不多,但两人之间不该是有仇吗?
“听说是太子殿下一往情深,痴恋那位景大小姐。”闻人矩摇头,“一直没成亲就是因为景娘子不松口答应。我还听说……嗯,这事儿是别人告诉我的,前段日子太子受伤也是她捅的。但太子实在用情至深不忍伤她,把这事按下来了不准任何人提起。”
捅伤了太子?
闻人错回忆起蓝衣少女牙尖嘴利和他吵得有来有回的画面,不由得笑了一下,这女娘胆子比他想的大得多。
“唉,不过这景娘子可是十足的刁蛮任性,偏好美男行事浪荡,嚣张跋扈得很。”闻人矩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这个“祸水”的形象,临了感叹,“太子也是真能忍。”
闻人错越听越忍不住皱眉:“你很了解她?”
他没发觉自己这话里的情绪有多冲多酸,把本来轻松聊八卦的四弟吓了一跳。
闻人矩试探问道:“大哥……你认识那位景娘子?”
“……不是。”男人欲盖弥彰地否认,但转念一想自己的确算不得认识她,也仅是那天在玉山书局有过一面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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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他连她真容都未能瞥见一眼,只是和她闹了个不愉快。
但那女娘有理有据噎得他无话可说的狡黠姿态,还是让他难以忘却。
那样的人,是心甘情愿待在太子司裴身边的?
虽说景家的确有罪,但闻人错还是不太相信,景姚如此爱憎分明的人,怎么能心无芥蒂地和清算了自己家的人在一起呢。
想来必然是太子司裴使了什么手段,才得以逼迫她留在东宫。
闻人错愈发对那位东宫太子心怀不满。
“怎么突然讲起她?不是说左元武吗?”
男人轻咳两声,疑惑为何话题都偏到景姚身上去了。
闻人矩估摸着自己大哥不生气了,又接着续上:“因为左元武正和方才提的景娘子关系匪浅啊。”
“是吗?”
他们俩又是怎么扯上的关系……
“左元武不是奴仆出身吗?”闻人矩挑眉暗示,闻人错哪还能不明白,左元武必然就是景家出身的仆人。
闻人矩点头称是:“大名鼎鼎的左将军就是景家一女奴的遗腹子,出生以后养在景家后院作守家的家仆。景国公将他分到景大小姐院里,那位娘子算得上是左将军陪着长大的。”
“所以二人关系紧密,即便是左元武功成名就,早不是昔日家奴,却依然对从前的小姐唯命是从。”
正因左元武和景姚之间的这层关系,左元武才能和司裴达成同盟。
“左将军并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我的意思是他其实也不会主动站队。”
左元武并不关心朝野时政,他会从之前皇帝的心腹再到变成太子党,很大原因是因为他对景姚的关心和太子司裴一致,所以他选择相信司裴,太子也能信任他。
“不过他们最近关系也有些紧张。”闻人矩一副看透红尘模样,“我猜,左元武对景娘子可不一定只有主仆情谊。”
闻人错无视弟弟的窃笑,心里另有一番想法。
他对这位景娘子真是愈发好奇了。
“叫我副将备马,我待会儿进宫一趟。”
闻人矩愣了:“哥你要进宫干嘛?”
“你不是希望我和太子殿下搞好关系?”闻人错拿起自己的头盔,“我这不是要去了吗。”
“大哥你用什么理由去啊?”
闻人矩不解,要见太子明天早朝自然可以见到,干嘛要现在突然去。
男人勾唇一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东宫里,景姚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手头的几本话本,一旁的司裴正专心致志低头作画。
景姚实在不想再看眼前的书,起身绕到青年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小梨!”
怎知司裴居然完全没有被吓到,连手中毛笔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景姚钻到他身前,探头看了看他画的东西,无非还是那几样——高山流水飞鹤古树兰花翠竹。
“真无聊。”
从小画到大,有没有点新奇的?
“不然,你画一幅我吧?”
景姚在他怀里转了一圈,面向司裴双手搂住他肩膀:“这个主意怎么样?”
见怀中少女一双眼眸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司裴放下毛笔回搂住她的腰:“主意很好,但是就怕某人自己耐不住,没画几下就嫌烦了。”
“胡说。”景姚视线心虚地瞥向一旁,她也没有那么好动吧?
司裴玩心起来要逗她,勾起食指轻刮过少女鼻尖:“等哪天你睡着了,我给你画一幅睡美人图。”
“小梨!”
少女作势要去咬他喉结,只是还没下嘴门外忽然传来了明公公的通报声。
两人对视一眼,皆有些疑惑。
是谁?
23. 全都来了
明公公见两位主子正你侬我侬地依偎在一起,识相地垂首看着地板:“殿下,景娘子。”
司裴没有放开景姚的打算,景姚却没他这么不要脸,用力掐一把男人腰侧,推开了他紧搂着的臂膀。
男人面色不改,但嘴角明显抽动了两下。
“是谁来了?”
“回殿下,是骠骑将军。他请见景娘子。”
闻言,景姚两眼闪过一抹亮光,内心狂喜——左元武来找她了!
先前拜托他去查司珏的底细,这是查出来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哦?”
司裴自然没错过景姚那欣喜的神色,心里不由弥漫一股酸气。
“只见姚姚?”
他话是问明公公,眼睛却紧盯着景姚。
“回殿下,是的。”
明公公挤出笑脸硬着头皮回他,心里却总觉得凉嗖嗖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景姚再开心也不至于忽略身边人落在她身上钩子一般直接的目光。她现在已经完全摸清该怎么哄这个比她脾气还要多的司裴了。
司裴天天这个提防、那个也看不顺眼的,不就是怕她跟别人跑了吗?
话不多说,身体力行。
景姚搂住青年熟练地往他脸颊“吧唧”啃了一口:“小梨,我去和左元武聊一会儿。等我回来,好吗?”
司裴心跳空了一拍,心里被莫名的情绪填满。第一次……在他和左元武之间,他第一次觉得景姚心里自己的地位超过了左元武。
他有被姚姚这么温柔对待过吗?
他的心情会被姚姚关注吗?
他被姚姚亲过吗?
司裴脑子里涌出一连串的问题,但他想,左元武肯定都没得到过。
“嗯。”
青年露出宠溺的笑容:“你去吧。”
景姚在他怀里蹭了两下,随即头也不回地提裙跑出漪兰殿。
她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骄傲神情,拿捏司裴她可是很有信心的。
亲他能让他开心,叫小梨这样的亲昵称呼让他放松警惕,说让他等自己回去就是告诉他自己不会跟左元武跑,希望他把心放肚子里去。
这一套下来司裴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但凡他聪明一点都知道,景姚已经很照顾他想法了。
景姚今日穿着浅蓝色的兰花银纹襦裙,跑动起来犹如一只轻巧漂亮的蓝色蝴蝶。
司裴站在漪兰殿外,看着少女跑下阶梯奔向他人的身影,竟不由得看痴了。
“殿下?”
明公公轻声唤他,司裴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出神了片刻。
穿着金蓝色甲胄的男人由宫人领着踏进东宫,左元武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知道他骤然来访,太子能不能放景姚出来见他。
近来他听闻景姚出过宫和霍家姜家的小姐见面,依左元武对司裴的了解,他既然能让景姚踏出东宫,二人之间的关系应该不似之前一般剑拔弩张。
先前在诏狱里小姐就已经有了态度软化的意思,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只要景姚愿意就能立马和好如初的。
宫中人也都说司景二人如今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同居一室甜情蜜意。但他俩关系变好,并不代表司裴就能对他放下戒心。
这是两码事。
左元武又开始担心这对小姐不利,还没等他后悔,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清脆女声:
“左!元!武!”
左元武惊愕地回过头,在看见少女只身一人提着裙摆奔向他时,男人眉眼间的惊讶瞬间全部转为欣喜:“小姐!”
他三步作两步迎上前,景姚跑得太快一时刹不住脚,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
左元武来不及反应,只能张开双臂抱住飞扑而来的小蝴蝶。
景姚很轻,但左元武还是顺着余力抱着怀中人转了好几圈。
“哈哈哈哈……”
耳边少女笑声如同银铃般悦耳动听,左元武想,真希望她就这样一直开心地笑下去。
景姚很喜欢这种被人悬空抱起的感觉,从前在景国公府左元武也会这样,被她闹着逼着把景姚抱起转圈圈。
她也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不满于左元武今日穿的盔甲太硬,硌着她了。
左元武把人放下来,景姚一蹦一跳,满脸期待:“元武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尽管知道少女说的是什么事情,但那娇俏的神情还是难免让左元武有些情不自禁的心猿意马。
“嗯……嗯!”人高马大的男人难得露出羞赧神色,环顾空旷的四周,面色严肃起来:“我们去别处说吧。”
景姚看了看不远处巡逻的禁卫军,心下也觉得左元武说得对,这里太危险了。他们要谈论的还是关于一个可能谋反的皇子的事情,万一被别人听去就不好了。
“好,我们去小花园那边。”
“嗯。”
左元武点头,景姚走在他前面,脚步轻悄灵巧,这会儿不像蝴蝶,倒像极了一只偷偷摸摸但可爱的兔子。
两人往东宫花圃走去,这一动向自然也被人汇报到了司裴耳朵里。
“殿下,您不必担心,左将军和景娘子就是叙叙旧。”
明公公边为他研墨一边小心劝慰他,自家殿下总爱在关于景娘子的事情上吃味,向来是和左将军不对付的。
但今日应当是景娘子撒娇讨来了殿下的一点安心,所以让她和左将军单独会面。
虽然司裴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还是不舒服。
“嗯。没事。”
司裴忽略自己紧攥着毛笔到指尖发白的手,面色依旧如平常一般自然。
明公公连忙应着几声尬笑,心里却觉得很稀奇。殿下这是终于学会放宽心胸了?
司裴不语,只是继续提笔作画。
其实他一直知晓左元武对景姚的心思,司裴不是傻子,换作他人,司裴必然不会再给留在景姚身边的机会。
但左元武终究不同。
他们二人相识的年头比他更久,左元武又是从小照顾景姚,她对他有感情是正常的事情。
他是景姚为数不多的、现今唯一还在世的,像亲人一样的存在。
司裴再不愿意,也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景姚对左元武的感情之深,或许是他难以达到的,也无法去抢夺、去改变。
而左元武,司裴知道,这世上除了他应该就剩左元武会拼了命地护着景姚。百里文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是因为他背负着一族的命运。
但左元武不一样,他早已无父无母,形单影只,世上还要和他有关系的人只有景姚。
所以他愿意为景姚付出一切。
他们之间能暂时达成和平,也是因为司裴承诺永远不会伤害景姚,左元武则选择退让,隐忍自己的不满。
从前他排斥左元武靠近景姚,其实是因为他心中强烈的不安感和恐惧感。
一想到景姚和左元武之间的情谊如此深厚、他们拥有那么多过去,他就嫉妒得发狂。哪怕她知道他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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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更像是亲情而不是男女之情。
但景姚对左元武的依赖,是他向往的。
她的柔情全给了百里文赋,信任则毫无保留地给了左元武,剩下给司裴的只有怨恨。而那些都是他曾经拥有后来又亲手葬送的。
司裴明明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自己的偏执和自私,是他硬要把景姚关在自己身边。
但司裴不能,也不敢放手。
他知道景姚根本不会选他。
直到此刻司裴也不能认真地说,自己已经完全克服了心中的不安,能够放心景姚和他人一起单独相处,但景姚的承诺让他有了努力全去接受的勇气。
他相信姚姚不会骗他,姚姚会回来的。
景姚选择的是他。
所以她想见左元武便让她去,哪怕是
青年嘴角洋溢着几分抑制不住的笑容,他正要勾完最后一笔,一个小太监快步从殿外进来,伏在明公公耳边说了些什么。
后者神色一惊,又是眉头紧蹙。片刻到了司裴身边:“殿下,车骑将军闻人错派人前来通报,说是要求见……景娘子。”
闻言,司裴手中毛笔猛地一偏,在宣纸上划出一道长痕。
他面色冷厉:“你说他要见谁?”
“……景娘子。”
明公公心里也是叫苦不迭。
左元武和景姚关系好,他俩见一面叙旧是在情理之中,可在刚回朝不久的车骑将军也来凑哪门子的热闹?
他同景娘子应当是连面都没见过呢!
可能对面也察觉话说得太笼统会引起误会,又叫小太监进来传了一次话。
这回司裴也不需小太监再转述给明公公,直接让他一五一十地把闻人错原话说出来。
“回殿下,闻人将军说……前几日在玉山书局因误会同景娘子闹了些不愉快。所以今日特地前来,想当面向景娘子赔礼道歉。”
司裴凤眸微眯,透出危险的冷意:“既然是惹了她不快,那我想,姚姚肯定也不想见到他。”
太子殿下语气冷漠,甚至带着厌烦。小太监听懂了,连忙叩首:“殿下说的是,小的这就回去告知将军。”
小太监满背冷汗,爬起身刚要迈出漪兰殿的门,身后那道冰冷的声音又开口:“等等。”
司裴眼眸一转,缓缓踱步走出。
闻人错也不是蠢货,特地为此事前来肯定是别有目的。他倒是要会会这个同他不太对付的车骑将军,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总该敲打敲打,别真让他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人物,就敢对姚姚起那种心思。
“让他进来,本宫亲自面见。”
“是。”
小太监额冒汗,出了门才敢抬袖擦掉。
他一步不停赶向东宫门外,已经换下甲胄的男人端正地站在原地等待。
“闻人将军,请跟奴家来吧。”
小太监殷勤地为闻人错带路,但面色却不是很好。
“我们这是去……?”
闻人错发觉这路不往东宫前殿去,反而往后院去了。
小太监支支吾吾:“回将军,太子殿下要在漪兰殿亲自接见您。”
漪兰殿一听就是宫妃居住的寝殿,太子还在里面,莫不是景姚的寝殿?
他一个外男怎么能去女娘的住所?
况且太子接见他,居然不在正厅……这是什么意思?
故意为了折煞他?
看来这太子司裴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啊。
24. 前世-左元武
黑夜如同潮水一般包裹四周,寂静的山林里只有交错的呼吸声和慌乱的脚步声。
景姚时不时回头看着身后即将追上来的山匪,心中的恐惧亦如翻江倒海一般吞噬了她的心智。
为她开路的是左元武给她留下的一队士兵,但敌不寡众,山匪人太多他们也只能四下逃窜。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景姚的体力愈发难以支撑下去。就算士兵背着她跑恐怕也无济于事,还是会被追上。
身旁士兵一言不发,将景姚身上的红色外衣脱了下来。
“你做什么……”
那青年将衣服披到自己身上:“小姐,多有冒犯,千万别出声!”
“啊?”
天旋地转之间,景姚已经被他一掌推下山坡,他们几人就继续向前跑去。
因着距离和光线,山匪再追上来的时候只看见那边跑动的一抹红,想都没想立即跟了过去,完全没注意到已然滚落到灌木丛里的景姚。
等到脚步声离得远些了,景姚才敢大口喘气。山坡和灌木丛中多有短刺尖石,她结结实实滚了一圈身上多了不少细口子,疼得她直抽冷气。
腿上被刀割破的伤口愈发严重,景令伊只觉得浑身都脱了力,想爬起来手脚却动弹不得。
“左元武……”四周寂静无声,景令伊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又怕声音把山匪引回来,她只能默默地闭上嘴。
她几乎要绝望了,嘴里喃喃道:“司裴……”
景姚莫名其妙地在这时候想起司裴,甚至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要是她没有从东宫逃出来就好了……这样她就不至于沦落这步田地。
不对!
景姚伸手用力地抓紧地上的小草,如果不是司裴关着她,她也不会拼了命、就算捅了他一刀也想要离开……更不会遇见这些事。
所以这一切说到底还是司裴的错!
这样想着,景令伊心里果然好受多了。
只是她越安静,身上伤口和骨骼错位的疼痛反而愈发清晰。
她躺在地上感受着每一寸肌肤的炙痛,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恐惧如潮水一般侵蚀着她。
灌木丛遮挡了光线,四周阴暗一片,景姚心中的绝望愈渐扩大。
忽然,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音,似乎是什么小东西在向她靠近。
草丛中能出现的东西并不难猜,无非是些蛇鼠虫蛙。景令伊用余光小心翼翼地巡视周围,既害怕看见,又害怕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声音越发清晰,景令伊迟来地感到恐慌,只能闭上双眼阻止自己乱瞥的目光。
是蛇?还是青蛙?
此刻她浑身的皮肤毛发都变得极为敏感,仿佛碰到的每一样东西都可能是那些恶心的玩意儿。
思维的高度紧绷在她右手触到那一丝微凉时达到了顶峰,景令伊条件反射似的抬起了右手。
她想爬起来,但身上的剧痛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景令伊疼得满脸冷汗。
右手将要落回去的那一瞬,忽然被一只干燥温凉的大手握住。
景姚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脸,她劫后余生似的又哭又笑,下意识将手搭上他的脖颈,男人俯身抱起她,动作轻柔。
“找到你了。”
——
在十七岁生辰宴出逃的景大小姐又被接回了东宫
漪兰殿外,左元武一直在此地守着。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一言不发。
“左元武。”司裴看他目光呆滞魂不守舍的样子微微蹙眉,“走吧。”
“是。”左元武连忙跟上,他方才一直在想怎么跟小姐道歉,此次的事情说到底大部分责任在他。
若不是他临时有事离开,让自己的副手去保护她,或许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现在又被司裴找回来……不过也好在是被司裴找回的。
太子殿下早就知情,自己或许是难逃一死。
“左将军还未娶妻吧?”司裴故意露出自己手上那点不小心蹭到的胭脂,那是方才在景姚床榻前特地蹭下的。他意有所指,“有属意的女娘了吗?”
左元武眸中闪过微不可察地慌张,司裴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尽管说,左将多次立功,这次又带队找回姚姚,本宫定要为你指桩好姻缘。”
左元武看着他手上的胭脂,脑海中只闪过一个人的面容,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司裴此刻也是故意在点他。
“回殿下,臣还未有心上人。”怕他真的要给自己指一门婚事,左元武单膝跪下:“殿下根基未稳,国家还未安定,臣不敢有私心。”
“左将军如此忠心大义,本宫心甚慰。”司裴了然一笑,“正好,西北南侧此刻深受狄戎之害,本宫要派人去好好整治整治边关。文臣已经选定,至于武将……本宫想没有人比左将军更适合。”
司裴说罢,拍了拍左元武的肩膀。他的嘴角带笑,温和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只一眼,左元武就明白了,司裴什么都知道。
“能为太子殿下分忧,是臣之幸事。”左元武行了个大礼,头伏在地上不敢抬起。
司裴淡淡道:“那就…有劳左将军了。”
左元武步履匆匆地往宫门外去了,刚好和邢枫打了个照面。
“殿下,这个关头派走左元武……没问题吗?”邢枫有些担心。
司裴眸光下敛,看不清情绪:“无关紧要。不过,让人盯着他点。”
——
养了半个月以后,景姚伤势渐好,也能出门走动了。
东宫有一片后花园,而且恰好离她的寝宫不远。园子池边有许多柳树遮阴,她眺望波光粼粼的湖景,春日艳阳照耀着每一寸花苞,景令伊已经好久没见过这样好的春景了。
先前在东宫里她总是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而今才算第一次走出来。
去年春天,她还在上华城桃渊府里和兄弟姐妹们一同赏过桃花,那时春光正好,欢歌笑语充盈整个宴席。
只不过如今已是暮春,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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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桃花盛开的时节。
而身边故人亦已不在。
她感叹桃花落尽,枝条已经抽了新芽。枝月却以为她是想看桃花,于是笑着搭话:“奴婢听过白居易有一句诗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说不定这会儿哪个山头上的桃花还在开着呢。”
见景令伊脸上露了笑容,枝月继续出主意:“小姐想看可跟殿下说一声,殿下他肯定会立刻带您去看的。”
“…罢了。”景姚敛了笑容,“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转身刚要走,却瞥见不远处一张熟悉的脸:“诶,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这不是左元武之前派给她的两个副手吗?他俩没死!?
未等她高兴多久,其中沉默的士兵抬了抬头盔的边沿,看见是景令伊立即单膝跪下行礼:“见过大小姐。”
另一边先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左将军离京,我们来帮他对接东宫守卫的一些事宜。”
说罢,他微微叹了口气。
景令伊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说什么?谁要离京?”
谁允许左元武离开上华城的!
他是自愿的吗?他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出发、去多久?还会回来吗……
一时之间景令伊竟不知道自己要先问哪个问题,焦躁的情绪弥漫了她的整个大脑。
最后还是那个沉默的小哥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全部:“是太子殿下派左将军去西北平乱,归期怕是难说。但是出发的日子已经定了……”
“什么时候?”没等他说完景令伊已然追问着打断了。
士兵脸上带着几分隐忍的悲愤:“就是昨日…将军昨天一早就已经出发了。”
……
左元武深知太子对他有所戒备,太子怀疑他的忠诚是否有动摇,这可能也关系到景姚的安危。
为了不节外生枝,为了完全地让小姐撇清这层关系,他此时立即离京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如此匆忙的代价也很清楚,就是他甚至不能在临行前再见景姚一面。
“将军,前面是驿站,要歇歇脚吗?”
副将的声音打断了左元武的思绪,他恍然发现,队伍已经出了上华城几百里了。
他回头望了望上华的方向,即便已经什么也看不见。
左元武回身应他:“停下吧。”
刚停下马车上的那位大人便忙不迭地下来走动,直说自己腰酸腿疼。
左元武笑笑,此去西北路途遥远,现在才走了不到六分之一,接下来可有他受的了。
那官员带的女眷也是面露难色,娇滴滴地伏在郎君怀里抱怨。
倚靠在驿站榕树下的左元武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那枚只有一半的玉佩,轻轻贴在额心。他惟愿,身在东宫里的景令伊能够一切安好。
临行前他也留了自己的人手在宫中,只盼能照应几分。
司裴此人心思太过深沉,自己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过……他总有一天会回去再见到小姐的。
一定会的。
25. 离奇
景姚拉着左元武左拐右拐地进了东宫花园一处凉亭。
此处离内院宫殿远一些,四周空旷视野开阔也不容易藏人,旁人不能近身自然就听不清他们在议论什么。
不过若是从漪兰殿侧窗望出来还是能看见此处的情状。
但景姚也不甚在意,她和左元武之间清清白白的又不是幽会偷.情,还怕别人会看见他们俩在这儿吗。
“快坐!”
景姚指着自己身旁的座位让左元武坐下,左元武思虑再三刚想移步到对面,却见少女骤然脸色变成嗔怒模样,终究还是顺着她的心意在她身侧落座。
“这还差不多。”
景姚娇嗔着哼哼两句,离那么远还怎么讨论机密要事?
左元武僵直着身子,解释得也小心翼翼:“我是怕坐得近了太子殿下若看见,会……心生不快。”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根本和大小姐没半分可能,却还是担心给小姐惹来麻烦。
司裴面上看着是端正有礼的翩翩君子模样,但左元武却知道这人骨子里带着的劣性,他偏执自私,刚愎自负……不然怎么会用尽手段强迫小姐留在他身边。
这样的人,若不是他自己实在没用……早该把小姐救出来的。
景姚不以为然:“你我不过聊聊天叙叙旧,坐得近些有什么的?他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忍不了,我也不会惯着他的。你不用担心我。”
左元武感觉如今的小姐似乎越来越不怕司裴了,说话间也少了过去的厌恶。
“小姐和殿下的关系好像…好了很多?”
面对他的疑惑,景姚没由来地怔愣片刻,耳尖染上薄粉色:“也还好……”
她话语里隐隐带着羞涩意味。
左元武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是,她们之间若是没有了景家的误会,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也是情理之中。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太子司裴对小姐的确算得上用情至深,大概只要小姐说愿意,司裴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哎呀也就那样吧。”景姚似乎觉得自己这幅样子过于扭扭捏捏,摆手甚至有些生气地装作不在乎:“反正他自己贴了我那么多年,就当做是给他的奖励了。”
奖励……
司裴喜欢了她那么几年就可以得到这样的奖励……感情原来也可以当做送人的东西吗?
“小姐不喜欢殿下?”
景姚难得被他问住了,哽得不知如何作答。
她算是喜欢司裴吗?
重活一世的景姚清楚地知道自己爱的不是百里文赋,过去是为了气司裴才那样麻痹自己的。
那对于司裴的喜欢算什么程度,是她两世都一直不愿意细想的事情。
前世今生她与司裴之间的隔阂都不只有景家灭门的误会,只是那些细节如今看来就和她对司裴的感情一样,最好不要多想。
“这也不重要吧。”
反正无论她喜欢不喜欢,司裴都不会放手,两个人就这样纠缠到老想来也不是坏事。
她都能接受和司裴共度余生,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景姚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否有些薄情,她还对司裴有情、愿意成全他,那已经是司裴占了便宜,哪能太顺着他。
她景姚能给司裴机会,是累了怕了,实在不想和他闹了而已。
景姚大概看不见也感觉不出来,自己努嘴数落司裴时,眼里流露出的娇蛮得意神情。
左元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嘴角扬起了微笑,是在替小姐欣慰。
小姐现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过得更开心,更舒服。表情可以伪装、语言可以编造,唯有神态骗不了人。
景姚浑身都洋溢着那股子娇养的任性,少女举手投足之间的肆无忌惮也在告诉别人,她是多么地被偏爱纵容,她又是如何地乐在其中。
和司裴在一起给她带来的幸福终于大过了痛苦。
所以尽管景姚没有正面回答,但左元武也已听出答案。只要小姐开心,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他望着少女的容颜笑得出神,景姚这才意识到正事还没开始讲,嗔怪道:“哎呀元武你问这些有的没的干嘛,咱们是来谈正事的。”
左元武也发觉自己失态,轻咳两声故作无事发生:“嗯,小姐,先前你让我去查查临王,我派暗探去了江汝两地调查,但是……”
他顿了一下,轻摇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左元武自己先后拍了三批探子出去,一队查临王本人的信息,一队查临王在封地这些年的行为,剩下的是查临王手底下的人。
按理来说这个程度范围的调查,如果司珏真有什么不寻常的行为,不可能一点踪迹都没有。
“临王在宫中的事情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小姐你也是知道的。”
景姚点头,司珏还在宫中为六皇子的那段日子为讨皇帝太后欢心正装得格外乖巧呢。
当时他应该也没什么本事敢在皇帝眼皮底下兴风作浪抑或是暗度陈仓。
临王在封地的表现也和先前他自己说的一般无二,在政策上无功无过,基本延续推行前人留下的制度。但也就是因为他没改旧策不施暴政,且十分关心百姓,故而司珏倍受江汝两地民众爱戴。
“一丁点异常举动都没有?”
景姚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嗯,小姐若是说招兵买马、和朝臣暗中勾结培养自己势力这种事情,的确是没有发现。”
景姚头都大了。
没兵、没马、手上还没人,那上辈子司珏怎么谋的反?
前一世带着自己精锐军队一夜之内打进东宫、两刀砍死邢枫、一剑捅死司裴的,难道不是司珏吗!?
之前景姚还可以说兴许前世今生司裴没太提防过自己这个弟弟所以才让他韬光养晦暗中积蓄了力量,但如今左元武专门派人去查居然也没有任何异样。
“不过,临王没有任何异样,可能才是最大的问题。”
见左元武面色稍显沉肃,景姚愣了:“什么意思?”
“一个已经成年的皇子,怎么可能一点自己的势力都没有。”
左元武摇头,临王司珏的表现看起来已经不能说是清白,而是遗世独立到了离谱的程度。
作为帝王之子,任何一个皇子只要还活着就有继位的可能,也有被谋害的可能。哪怕为了自保也不能一点力量都没有,朝中大臣和地方官员一个都不结交联络,皇室宗亲也不怎么往来,甚至和他自己的母族都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是有可能的事情吗?
“临王又不是归隐山林,且说皇室宗亲这一条就不太对劲。”
虽说太子司裴是皇帝钦定最属意的继承人,但如今皇上重病太子也仍未继位,和司裴观念不合的宗亲难道会坐以待毙?
司珏同是越皇后嫡出,更是如今皇子中除司裴以外唯一成年的,论血统地位他有资格争一争。
就算司珏真的自己心在天山无意争储,有心之人也会替他去做。
“临王未去封地之前在朝中也是有一些势力的,到了封地以后反而什么都没有。”
他查了从前临王党官员的一些现状,发现确实和临王没什么交集了。
景姚蹙眉,这也太奇怪了,难道这些人全都改戈当了太子党或中立派?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那些往来的记录,极有可能是被抹去了。
左元武点头,他一开始看到这种结果是在意料之中的。聪明人会掩盖行踪销毁证据,更何况是在帝王家中长成的皇子。但司珏这是聪明过头反而露出了破绽。
直到再继续往下查时左元武才发现,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景姚追问:“书信确实很容易就能抹去销毁,但行动和人际来往怎么也会留下痕迹的吧?”
左元武自己也很疑惑:“道理是这样,但是,临王这里确实没有。”
他起初也不相信这种说法,还以为是暗探办事不力故意用这种说辞搪塞他。
“随后我又派了两批人重新去仔细查,也还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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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结果。”
“怎么会…这样……”
景姚目光呆滞,那很有可能这样就代表,司珏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可怕。
左元武也知道这不符合常理,但说司珏无辜,他身上疑点重重。若真要查他的问题,却又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
左元武抬眸:“他如果能真的做到完全隐藏一切痕迹,那么我们……”
少女接过他欲言又止的后半截:“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景姚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上的纱质布料。不,她重活一世就是为了带着这些记忆阻止司珏的。
就算司珏现在没显露出任何不正常的地方,可是等之后露出獠牙来,她们所有人都得死在他手下。所以,此人也断不可留。
左元武看出她的意图,急忙止住她要脱口而出的话:“小姐万万不可!”
“如果临王实力真的如此深不可测,那我们贸然下手成功的概率小之又小。若是被他发现……我们手上又毫无他谋逆的证据,届时太子殿下就算能竭力保住您,临王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到时候景姚才是真的陷入危险。
“那不如我先把这件告诉司裴?”
左元武摇头,他认为此举不妥:“殿下再纵容您也不会是在政事上。您和我私下调查临王的事情若是被他知晓,难免会让殿下多心,更甚可能觉得您和我另有所图。”
今日她能和左元武背着他去查司珏,明日是不是就能瞒着他插手朝政?
帝王向来是不允许权力被其他任何人觊觎染指的。后宫插手前朝事更是大忌。
景姚头痛,当初是不是就该直接和司裴坦白?这样就能免去这些麻烦了。
但除了左元武,她想不到谁还能如此信任她,能不加怀疑不问缘由地就去查一个在封地安分守己的闲散王爷。
司裴那么聪明的人,他肯定会觉察出异样的。
景姚心中是这么想,但她没发觉,自己其实从一开始就默认了司裴不可能如此信任她。
又或者是说,她也没有能完全相信司裴。
她不察自己内心的怀疑,此刻也同样担心司裴反过来怀疑他,所以还是接受了左元武的提议,由他旁敲侧击提醒司裴去查。
景姚的情绪还没从紧张和感伤中完全脱离,忽然一激灵想起一件事:
和司珏关系最密切的岳宁宁呢?
她俩若是从江州开始就相识走到一起,还决定携手合作,那肯定是会有来往的。
“临王身边可有什么来往密切的女子?”
“未曾查到过。”左元武摇头,临王府里别说女眷,连侍女都稀少。
景姚只觉心中疑虑重重,现在已经不只是惊讶而是担忧了:“那江州可有叫岳宁宁的女子?”
左元武点头:“是有,年纪不大,听闻在江州是做丝绸布料生意起家的,还能从卫家手里抢生意,名气和本事不小。听说人已经到上华了。”
“她和司珏没有接触过吗?”
景姚声音越说越轻,直到看见左元武摇头,她无力地闭上双眼。
完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这和前世不一样!
上一世太后寿宴司珏就是带着岳宁宁赴宴的。司珏自己说,他是在江州和岳宁宁相遇,那个时候两个人就暗生情愫私定终身,特来请太后赐婚……
现在怎么就变成毫无交集了?
不,绝对有问题。
景姚猛地站起身,如果两个人现在已经是同盟,司珏这边痕迹能处理得干干净净,岳宁宁的玉山书局肯定也一样。
如果她猜的不错,绝对是两个人都查不出问题。
所以她还真期待司裴的人能否给她带来惊喜。
“小姐,眼下我们不能操之过急。临王定然有问题,但我们最好先暗中观察一段时间。”
景姚虽然不甚满意这个结果,但也别无他法:“嗯。”
过去的事情司珏藏就藏了,她倒要看看在上华这皇城脚下他要怎么装!
26. 既见青山
“殿下,闻人将军到了。”
给闻人错带路的小个子太监先一步进来通报,他低垂着眉眼一副恭顺模样,仔细听声音都带着细细颤抖。
闻人错拧眉,心中对这位太子殿下又多了些好奇。那人究竟是吓人到什么地步?
算起来他可比司裴还要大上三岁,闻人家中光他父亲这一支就有五个男孩,他是这一辈是老大,加上二房三房,闻人错的弟弟多得数不过来。
加之他常年征战在外见惯生死,因此在闻人错眼中只要比他小的,即便已过及冠之年那也是小屁孩。
自前几日回京,他常常能听见关于这位监国太子的传闻。传闻他少年时沉稳雅致,但自监国以后便性情大变,在朝堂之上向来是说一不二,若有人敢反驳即刻拉下去庭杖大刑伺候。
之前有大臣弹劾他包庇景姚的事情,隔天那大臣便马不停蹄带着一家老小告老还乡了。
这等狠辣程度,使得宫里宫外无人不畏惧这位我行我素的太子爷。
民间更是有暴言流传——此子日后必成暴君。
也有人说司裴是被景姚迷惑,妖妃配暴君,西京亡矣!
闻人错听了觉得很有意思。
他不信女人能影响一个男人到这种程度,那难道就真的是毫无征兆的性情大变?
依他看只是司裴拿到实权后,不再伪装温润君子罢了。
光有德行的皇子坐不稳太子位,过于良善的人也当不成帝王。
但手段狠毒到这种程度,就不好说能当成什么样的皇帝了。
闻人错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司裴,即便他还没见过,但他就是隐隐觉得不舒服。
尤其此刻,离司裴越近他心口那股不适就越重。
“嗯。”
冷淡短促的一声应许,听得出来那人定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闻人错默默在心中冷哼一声,绕过前堂屏风走进内殿,打眼只瞧见青年坐在书桌前的乌木椅上垂眸翻阅书册。
“臣闻人错,拜见太子殿下。”
闻人错是武将,大马金刀地单膝跪下请安,他嗓音浑厚中气十足,一嗓子叫得司裴额角微微抽搐,面色沉寂。
“闻人将军不必多礼。”司裴抬起正看书的头,视线扫过眼前男人。
“谢殿下。”
闻人错也不矫情,直接起身,对上司裴打量的目光。
这太子和他想象中的模样不大一样,他原以为那种纵欲的暴君应当是虚弱瘦削的样子,面色苍白但眼神犹如鬼魅。
他在西北的时候绞杀过以好色暴虐著称的大容二代辛亲王,那个男人就是这幅样子。
司裴看着依旧是温矜润朗模样,只是那双丹凤眼平添几分锐利与英气,身形挺拔肩宽背阔,别说虚弱,他看起来能直接披甲上阵杀敌。
闻人错一向很欣赏强者,态度也放缓很多,没有继续板着脸。
司裴的视线敏锐地扫见他手上的礼盒,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扯出一丝堪称冷意横生的笑容:“闻人将军忽然进宫求见,是为何而来?”
闻人错虽然对于他人表情态度并不敏感,但也不会蠢到以为司裴是让他再重复一遍来意。
他勾唇,在一旁微微俯身:“回殿下,臣回京数日还未正式拜见过您,本来想着明日早朝能见到您,但前几日臣在京中不慎冲撞景娘子,惹了贵人不快,今日特地带了些礼物前来谢罪,顺便让景娘子也将臣的心意托一份给殿下。”
说着闻人错双手递上木制礼盒,明公公接过送到了司裴面前。
他打开看了一眼,确实是准备两份。
一份珠宝首饰明显是给女娘的,另一份是单独木盒装的毛笔。
“这些都是臣从西北带回来的,臣听闻殿下喜书法绘画,特献上等狼毫。那些珍奇珠宝,臣想景娘子应当喜欢。”
“哼。”司裴冷笑两声合上木匣,最珍贵漂亮的首饰他都是第一时间差人找来送到景姚的梳妆台上,他的姚姚怎么还会缺这种宝石。
“将军的好意,本宫代姚姚心领了。”司裴把礼盒推到一旁,“只不过本宫佳笔无数,姚姚也不缺这些珠宝。”
闻人错见自己被拂了好意虽然十分不爽,毕竟这人还是太子,他只能忍着。
司裴见他忍着吃瘪的样子心里一阵畅快,什么劳什子闻人将军,想借着姚姚来接触他,自己却藏不好那昭然若揭的心思。
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景姚被无辜卷进这种浑水里头,这个闻人错看着正气凛然模样,实际心里压根也没认清景姚的身份地位。
闻人错从心底里觉得景姚是他人所说的那般,是魅惑君上的祸水,也觉得这样的女人不齿。
单纯想讨好景姚的人,司裴不会计较,毕竟他知道姚姚也喜欢被众星捧月的感觉。所以他纵容旁人对景姚的夸耀,只要不变成觊觎那都是讨姚姚欢心的工具。
但这种既轻视景姚又想利用她的人司裴见过太多,他一开始差点以为闻人错是对景姚心生爱慕,还好不是。闻人错骨子里那股自命不凡的酸样真是让他望之发笑,忍不住作呕。
“若无其他事,将军先请回吧。”
司裴嘴上说着送客的话,眼神压根没看他。
闻人错如鲠在喉说不出话,他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到这位太子殿下。
殊不知他对司裴的不满从一开始就已经被他发现。
司裴在深宫孤身踽行十余年,因着有位偏心的“母后”,他过得甚至比没有生母的皇子还要惨。一岁被立太子,世人都知道他司裴是深受皇帝赏识、大力培养的接班人,却不知道皇帝只管严格要求他的能力,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
这样的日子让司裴拥有格外敏锐的察言观色能力,虽然这些年他已经不需要再用,但那双眼的目光始终如过去般锋利,轻而易举剖析参透眼前人的心理活动。
司裴一直有意削弱闻人家的目的也是因此,长子闻人错常年在外和他关系也不好,日后继承了爵位绝对是折腾他的主力军。
司裴也是防患于未然,没有计划对闻人家斩草除根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青年抬眼,那冰冷的视线让闻人错猛地虎躯一震。
他从未见到过有任何一个人,眉眼中能透露出这般明肃的威严之气,那是龙气的象征。
看来这个司裴的确不一般……
漪兰殿外,左元武一路送着景姚回去,景姚有些担心:“你真的要去拜见司裴啊?”
她虽然嘴上说如果司裴小心眼自己不会放过她,但是她也知道现在的司裴伤心了虽然不会对她做什么,但真的会自己一个偷偷难过的。
景姚还是不太想让他那么心酸可怜。
“小姐,殿下跟你哥跟我是不一样的,这些虚礼您觉得没必要当然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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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但我作为臣子,既然来了东宫自然要向太子请安了再走。”
“好吧好吧。”
景姚最搞不懂他们官场的弯弯绕绕,只记得让他多去关注司珏,顺便帮她一起查岳宁宁。
“我让司裴也去查了,但是他那边查的方向不彻底。”景姚偷偷和左元武透露,“那个岳宁宁绝对有问题,你不用查她和司珏,你就帮我查她的发家史吧。”
“好。”左元武应了下来,小太监守在门口见他俩来了刚要进去通报,景姚却叫住他:“不必了。”
“小姐……”
“哎呀既然要去,那就给他个惊喜。”
景姚坏心思一起来,之前那点不舍得、可怜司裴的善心顿时荡然无存,跃跃欲试地要气司裴。
太监想解释:“不是,景娘子,里面……”
“没关系,我们进去吧。”
景姚拉着左元武就推门而入,小太监这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景姚也猜不到司裴居然会在漪兰殿面见朝臣,所以心里没做什么准备,自然不在乎小太监的劝告。
内殿的两人都听见了脚步声,闻人错皱眉:没有通报声就直接进来了?这是什么人,能在东宫里如此无礼。
司裴当然知道是谁,脸上都忍不住露出几分笑容。
但当他看清屏风后逐渐靠近的身影竟然有两道时,那笑意默默变了意味,甚至有些勉强。
两人的真面目终于在屏风前出现,高大的青年单膝跪地:“臣拜见太子殿下。”
“……左将军免礼。”
司裴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蹦出来,刻意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在告诉景姚他此刻的心情。
景姚见他幽怨模样,嘴角都漾着俏皮的笑容。她快步走到了司裴身后,双手环过他的脖子放在青年胸前:“怎么了?我们聊天,你们不也聊天吗?”
说着,她终于望向一旁早已呆滞许久的闻人错。
闻人错欲言又止:“你是……”
少女方才出现的一刹那,他就忍不住看痴了。
他的眼神凝固在她身上挪不开眼。女身姿曼妙轻盈,一袭幽蓝长裙宛如花中仙子。面若桃花,眼尾微挑,檀唇点朱,自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娇媚。而这般极为艳丽的容貌偏偏配合着独属少女的娇憨神色,美得让人心神俱震。
闻人错心跳加速,整个人仿佛都被什么吸引着不能移动半分,只是呆站在原地感叹。这般美人,他还从未见过……
“闻人将军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前几日才见过呢,还吵了一架。”
景姚提起这件事还有些遗憾,她后来回忆起来总觉得当时没骂到兴头上。
要是当时再多骂几句该多好。
“原来是你……你就是景姚?”
闻人错对那个戴着帷帽的蓝衣少女也记忆深刻,那少女伶牙俐齿,实在机灵得很,讨人喜欢。
见景姚点头,闻人错惊愕片刻,面前这张容貌昳丽的脸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合,而他来不及欣喜自己心动的女孩竟是这等绝色便立马反应过来,她居然真的是传言中那个妖妃?
闻人错头脑像炸开一般混乱,心神都有些慌乱。
他又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貌美似仙的少女,心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
传闻中司裴会为她违背律法和祖制,一心专宠……那实在是人之常情。
27. 情热
漪兰殿内安静了好一瞬,闻人错站在原地凝视面前人许久直到旁边左元武一声轻咳,开口说话:“殿下。”
闻人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神态有多失礼,他虽说是个狂放粗犷的武将,但毕竟世家出身基本的礼仪还是懂得的。
左元武拱手作揖:“臣特来向殿下拜安,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司裴就等着左元武自己说走,如果可以的话他压根都不想让左元武见到景姚。
“既然这样,左将军先请回吧。”
既然是左元武自己要快点走那就不算他赶人了。司裴心情大好,悠然摆手让他离开。
“是。”
左元武刚想退出去,视线突然扫到一旁的闻人错身上。
司裴和景姚的目光自然被吸引过去,闻人错只能看见景姚的姣眉翠目,那双瑞凤眸实在美得动人,让他挪不开眼。
被注视的景姚还没迟钝到看不出闻人错这股莫名其妙情感的程度,十成有九成的可能是这小子对她见色起意。
景姚只觉得头疼。
说实话她自打那天玉山书局的事情之后就完全把这号人物抛之脑后。要不是他今天真的找上门来,她真的不记得自己还招惹过这位人物。
前世她压根没见过闻人错,只听说过这个人和司裴政见相左,和太子一党很合不来。
司珏起兵的时候没听见关于闻人家阻挡叛军的信息,景姚猜着闻人错应该是带着整个闻人家投靠了司珏。
比起支持一个上台后极有可能会大肆清算自己家的敌对党太子,或许扶持一个一无所有的皇子登上帝位对闻人家来说更有利于巩固家族的地位。
想到这儿,景姚对面前毫不掩饰那股目光的男人又多了几分厌恶。
她对前世直接或间接造成东宫血夜的人都不会有一丝好感。
景姚转头靠在司裴胸前,双手环上青年精瘦的腰肢,似乎压根不在意这里还有外人,只闭着眼撒娇:“我累了。”
看见这一幕,左元武低垂着头,快步退出了漪兰殿。
温香软玉忽然入怀,司裴感到猝不及防的同时只觉心下狂喜,余光瞥见呆若木桩的局外人还定定站在原地,顿时不甚开心:“闻人将军可还有事?”
闻人错在惊愕中反应过来,他语气镇定呼吸却难掩急促:“臣是想亲口向景娘子道歉。”
他这借口实在是烂俗,但景姚还是大发善心地扭头看向他。
从闻人错的视线看去,她整个人懒倦地依偎在司裴怀里,男人的手臂堪堪半圈就能把她的盈盈细腰箍紧……
他不敢再多想:“那日误会了你,是我的错。”
“啊哈哈哈……”少女喉间传出一阵清灵笑声,宛如夜莺般,她稍稍抬起头看向闻人错:“我还当是什么事,那日我便说了此事我不会放在心上。闻人将军有心了,礼物我便收下,你的道歉我也听到了。”
景姚眉眼带笑,却莫名露出些许冷意。
那扑面而来的疏离感似乎在告诉闻人错:笑容的主人正强装和善,并不想看见他。
希望他识点相赶紧离开。
“一些薄礼罢了,景娘子不计前嫌愿意收下是臣的荣幸。”
闻人错这时候完全没有之前对她和方才对司裴的那股子傲然劲儿了,变得谦逊不少。
似乎是在最后竭力想给景姚留下点好印象。
“殿下,臣先告退了。”
转向司裴的时候闻人错态度又变得冷淡异常,傲气十足。
景姚踮着脚看他离去的背影,司裴心里泛起阵阵酸意,强行双手捧着景姚的脸将她的视线转回自己身上:“别看他了。”
景姚火速拍开他的手:“摁到我脸了,松手。”
司裴立马松开手,景姚看他那副委屈又不敢说生怕惹到她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没怎么看,我也没有别的心思。”
她伸手拍拍他的脸颊,像是在逗个什么小动物。
景姚今天在花园里和左元武吹了很久的风,如今乍一回到温暖的内廷,确实有点累了。
书桌旁设有暂时休憩的贵妃榻,少女慵懒地侧躺在上面,有些好笑地看着一边似乎草木皆兵的青年:“不必担心,我不喜那闻人错。甚至,算得上厌恶吧。”
司裴肉眼可见的表情缓和,心里长松了一口气。更是换上一副温柔笑容:“姚姚讨厌他?为什么呢?”
景姚看他那在心底幸灾乐祸的样子自己也笑了笑。她必不可能说出真实缘由来,故作埋怨:“这还用问吗?他在书局里那么粗莽不由分说就和他弟弟扭打在一起,阿玟一个小姑娘在一旁吓得要死他也不知道体谅一下,还和我吵架。我肯定讨厌死他了。”
她还真没瞎说,其实她心里现在生气也有一部分原因来自闻人错的粗鲁无礼。
“那你还收人家的礼物、说原谅人家了?”
司裴坐在一旁戳戳少女气鼓鼓的脸颊,笑得却无比纵容宠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女揪住他的耳朵把他往自己脸前带,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太子殿下,你懂不懂?”
要是他都找上门了她还不赶紧谅解将事情翻篇,反倒继续生气,岂不是给闻人错创造今后和她接触的机会?
到时候他指不定要仗着这件事情来东宫“请罪”多少次呢,还能借此和她说上话。
闻人错的心思都快贴到她脸上了,这些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都不知道么。
司裴闻言笑容加深,景姚顿时反应过来这小子的坏心眼。
“你故意的是吧?”景姚不拧他耳朵了,改成两手一起捏他脸颊,“就喜欢听这个?”
司裴被她捏得想笑却不敢笑,眸子亮晶晶地望着少女,认真地点点头。
“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闻人错想什么司裴怎么会看不出,他只是想听景姚的回答罢了。
从那些话语里,他能听出她的态度。
司裴相信景姚是真的不喜欢闻人错。
“小梨你心机好重哦。”
景姚搓搓他的脸泄愤。
司裴也不否认,只是垂下眸子看着她:“我这样多疑、心机深沉,姚姚讨厌我害怕我了吗?”
他这句话,不像玩笑,而是看似嬉笑实际把自己的真心剖出来了。
看着他含笑却带着紧张的眼睛,景姚忽然觉得其实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冷漠,不是真的喜怒不形于色。
景姚出神,感觉自己重活一回好像比上辈子更会看脸色一点。
亦或者只是她前世刻意不去读懂司裴的情绪,忽略了他的所有情感而已。
景姚眨眨眼,这不能怪她,前一世司裴也没真的关注她心里想什么。
见她久久不回应,司裴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害怕也没用。”
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涩:“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
景姚一晃神发现眼前的司裴面色不大好,有股前世发疯的模样,连忙握住他的手:“我不害怕。”
几乎是一刹那,司裴定在原地:“什么?”
景姚从贵妃榻上坐起来,一字一句地回答他:“我说我不会害怕你,也不嫌弃你,不会离开你……唔!”
还未说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吻堵在嘴里,趁嘴唇还未合上他灵活的软舌大肆登堂入室,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尖摩挲。
司裴忽然吻上来让景姚有些措手不及,起初她还能用双手抵着男人胸膛轻微挣扎,但吻得愈深景姚的脑袋愈发空白,她忘记了思考和挣扎,缓缓闭上双眼。
这一吻比过往的每一次都更加热烈,两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灼热,这时候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也不需要任何话语。两个人都在跟随着身体最原本的欲念行事。
景姚的手勾住司裴脖颈,她脑子烧成一团浆糊,似乎在叫嚣着什么更过分的举措。
司裴也渐渐不再满足于亲吻,手一点点滑下至她腰间,他的吻狂放而炽热,一点点地舔舐过她的下巴锁骨。
青年的手已经握住少女的裙带,只消轻轻一扯……
“咣当”一声巨响打破了旖旎的氛围,原是外间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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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制花瓶滚落砸到地上发出的动静。
这一声也惊醒了思绪沉醉的司裴,他猛地想起身,却忘了景姚的手还圈在他颈侧。
“啊!”
手比大脑更先反应过来,司裴下意识伸手将人稳稳打横抱在怀中。
景姚的嘴唇被舔吻得太过甚至有些红肿,看得司裴心神不定,想闭眼冷静都是满脑子两个人亲吻的画面。
怀中人是他最心爱的女子,方才才品尝过她唇齿间的滋味,现在又柔软无骨似的依偎在在自己怀里,说没有反应是骗人的。
司裴是正常男人,自认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此刻只能反复深呼吸来抑制心头的邪念。
但有反应的不止司裴,刚刚情热的场景也让景姚多少有些动情。
她这一世身体未经人事,但却有着前世和司裴的所有记忆。
当初司裴把她带回东宫后景姚因为滚落山坡时不知沾染了什么怪异草木,致使伤口每次发痛时整个人都浑身高热。
太医诊断说她是中了轻微的情毒,不算严重吃几服药就能好,但司裴非和她说得像什么无药可救的绝症,而且还只能靠他来解。
景姚当时惜命怕死得很,又烧得糊涂,脑子一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了上去。
厮混了整整两天后情毒是解得干干净净了,景姚也从下人口中得知了真相。
她当即和司裴大闹了一场,恨不得往他还没好的伤口上面再来一刀。
司裴后面那一年和她几乎是没有一天不吵架的,但吵到最后都会变成在床上滚一趟。
景姚心里恨死了司裴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身体却慢慢食髓知味。
这一世没中情毒,司裴也暂时没有机会发狂,倒确实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更进一步。
景姚愣了愣,她怎么还真期待起这码子事来了?
她不大自然地移开视线:“我……要沐浴。”
“嗯。”
司裴只回了一声,极短促又沙哑,像是在拼命忍耐着。
景姚看着他忍得那么难受,心里忽然有些幸灾乐祸的喜悦。
现在能看到司裴这么憋屈的场面可不多了。
不过他这段日子真的收敛了很多,她刚刚都以为司裴真的要做到最后。
换做是前世的司离鸿,哪怕外面不是无意撞倒花瓶而是明公公来通报,他也会让人滚出去侯着,接着继续。
景姚气愤地发现,她又在回忆前世的那些事情了!
这有什么好想的?
现在司裴这样乖顺温柔体贴的样子才好呢。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也很凶……
啊啊啊!
景姚咬牙切齿,都怪司裴,要不是他莫名其妙动手动脚她压根不会想起那种事情。
毕竟司裴毒发病倒以后这种事情肯定也做不了,加上重生的这些日子,她都不知道上一次是多久的事情了。
景姚红着脸从司裴怀里下来:“你也去沐浴吧。”
“好。”
司裴自然是要去的,他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去。
但他也贪心地想再多看看景姚羞涩的神情。
景姚没给他这个机会,转身飞快地进了浴房。
好一会儿之后两个人才都沐浴清洗完毕,都一副餍足模样地倚在榻边。
热水泡得景姚浑身舒畅,她刻意忽略了自己屏退侍女后做的一点坏事,慵懒地靠在男人怀里。
司裴挑弄着她垂下的几缕长发,偏头靠在她头上细嗅发香。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多说什么,只当像往常一样休息。
“闻人错不是守西北的吗?他何时返职?”
景姚记忆中一直没见过他的原因就是他极少出现在上华城中,和各世家也鲜有往来。
“短期之内不会。”
司裴虽然对在这种温存时刻提起闻人错不太满意,但也没有说什么,刚好也能压抑下两人之间过于暧昧躁动的气氛。
“为什么?”
景姚刚下意识问完就想到了答案,闻人家可不止一位少爷。
28. 假书(改)
闻人家家主一系就有五位少爷,闻人错是长子,十六岁就随父亲闻人大将军驻守西北,四年后闻人大将军回朝授职大司马封衡阳侯,闻人错便全权接管了西北边防军事要务,一守就又是四年。
司裴说:“他在西北待了八年,于情于理都该回京修养,这是之前皇帝还没瘫之前就定下的诏令。”
皇帝毕竟掌权多年,这点权衡之术玩得比谁都更明白。
“而且闻人家自己就有外放儿子历练的传统。”
司裴低头蹭蹭少女的脸颊。
现在接替闻人错镇守西北的就是闻人家的第三子——闻人羽。
“哦,我记得他。”听到这名字景姚忽然叫道。
司裴只觉得意外:“你和他认识?”
景姚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闻人羽嘛,很出名的。”
闻人羽比司裴小半岁,上华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流公子,应该也是闻人家族里最放浪不羁的一位。
景姚以前去邀月楼喝酒目睹过这位少爷在隔壁醉春楼一掷千金博花魁一笑的场面。
“外人都说闻人家家风严苛,我当时都没猜到那人会是闻人家的少爷。”
司裴了然一笑:“他在闻人家没什么地位,大司马也不关心他,自然无拘无束。”
“哦,我听人说他其实是大司马妻子苏夫人的婢妾所出,真的吗?”景姚倒也听过点风言风语,但除此以外再无半点所谓生母的消息,闻人羽也一直都养在苏夫人膝下,苏夫人还很喜欢他的样子。
“嗯,真的。”司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我和他之前秋猎同行过一段路,他倒也很坦诚。”
只是和同路人就如此“坦诚”?景姚心底摇摇头,闻人羽莫不是想巴结太子司裴。
司裴看着她思索的神情笑了笑:“他是想和我交好,不过我们也没有别的交集。闻人家是中立派,大司马不会让他过多的和我接触。”
“不过,他的出身传言是真的。”司裴望着屋顶横梁,“听说是那侍女给大司马下了药。”
景姚震惊地瞪大双眼:“那苏夫人还能容下他?他生母呢?”
司裴回道:“他生母生他的时候难产,生下没多久就死了。至于苏夫人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景姚听了直摇头,这侍女最后将命都搭上了就为了生下一个大司马不在意的儿子,图什么呢?
不过苏夫人也是心善,还能将背叛她的侍女生下的闻人羽视如己出。
“大司马不重视闻人羽怎么还派他去西北?”
难不成那位花花公子实则行兵打仗非常厉害?不然凭他过往的荒唐表现这种重任大司马怎么会放心交给他。
司裴揉揉少女的脑袋:“闻人羽此人虽体魄不及闻人错强健,读书不如闻人矩聪慧,但他领兵的能力恐怕不在左元武之下。”
“他这么厉害啊。”
景姚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等等,不对。”
景姚想到一点不对的地方,司裴疑惑:“怎么?”
“闻人错是老大,闻人羽是老三啊,交接的第二个不应该是二少爷吗?”
景姚这理论说得很正确,毫无问题,司裴无奈:“姚姚,你还记得闻人家二少爷是谁吗?”
“谁?……哦!”
景姚双手一拍,脑子一下灵光了。
她刚刚肯定是热水泡久了脑子不太好使,居然忘了闻人家老二就是大名鼎鼎的闻人曜。
和其他所有的兄弟都不同,闻人曜虽然武力高强但是志不在做将领带兵打仗,若只是他自己有这个念头倒也没办法,闻人大司马肯定绑也要把他绑到军营里面去。
奈何闻人曜天资卓越能力过人,得皇帝赏识后直接任职督察刺史,此时正满西京巡视查处地方贪官。
“皇帝不是要打压闻人家,怎么还重用闻人曜?”
“他的确是可用之才,而且他……和闻人家关系不太好。”
景姚先是惊讶,而后了然地点头。也是,闻人曜发誓不入军营这应该算得上是违背闻人家祖宗祖制吧,大司马眼里肯定把他当逆子看待,指不定还想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不过志不在此也不能强求,父母一心只想让孩子走自己安排好的路,可能只会招来祸端。
景姚无端想起自己的父亲,终究也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不开心?”
司裴见她状态不对,景姚也不想和他提起死去的景琛,笑着扯到了另一个话题:“我记得曜少爷可是西京出了名的美男子,不过也是好久没见他了。”
民间最畅销的小报给西京美男排过序,闻人曜打败一众公子哥排在第二位,仅次于百里文赋。虽退居卫家后院但依然名声在外的复临君位居第三,第四是……第四是谁来着?
景姚记性时好时坏,想不出来又怀疑民间到底有没有排第四个人。
刚想问司裴知不知道,但是看着男人略带幽怨的眼神忽然哽住了。
好像,如果问他四大美男都分别是谁,会不会太伤他了?
景姚觉得还是要对司裴温柔些,于轻轻地抬手摸摸男人胸膛以表安抚。
“你觉得闻人曜很好看?”
司裴语气酸得想刚从窖里请出来的老陈醋,景姚笑得边摇头边扑在他怀里起不来,司裴却还在伤怨情绪,两眼盯着她:“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景姚直起身子仔细端详司裴的脸,得出一个她始终坚持的结论——如果小报敢写,司裴才应该是西京第一美男子。
不过旁人定然不敢评判当朝太子容貌,所以很少有人真的拿他去和其余几人比较,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皮相有多么惊为天人。
“好看。”景姚极为认真地给出评价,她笑得眼睛弯弯地眯起,“小梨你最好看。”
司裴搂着她,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司裴心中松了口气,他一直都知道景姚最喜欢俊帅男子,还好姚姚也觉得他好看,对他的容貌很满意。
那就代表景姚暂时不会厌倦他,还会继续喜欢他的。
司裴忽然觉得他应该叫太医院多研究些驻颜养颜的东西来服用才好。不然万一日后容貌衰退姚姚不喜欢了怎么办。
两人腻歪着聊了些别的八卦,多是说卫家,此刻内部正是多事之秋,局势未定。
“卫家家几百年铸就的基业,垮不了。”
司裴给自己倒了杯花茶,“不过谁做家主掌权就不好说了。”
白瓷茶杯贴上景姚的唇,她就着司裴的茶杯喝了两口:“会出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反正谁掌权不重要,交税就行。”
卫家挣来的荣光和财富自然是凭她们的本事,而司裴乃至之前的每一任君王给予她们优待政策,也是为了换取共赢后更大的利润。
西京国库里相当一部分的收入来自卫家缴纳的税款,司裴也只看重卫家这一点。
“是不是觉得我唯利是图?”
司裴抬手勾了勾怀里正在发呆的景姚的鼻尖,景姚拍开他的手:“哪有,这叫君王的智慧。”
“谨言,我还没成‘君王’呢。”司裴笑着纠正她,景姚却不认同:“那不是迟早的事?”
皇帝瘫在床上都快一年了半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如今不过是靠无数上好的汤药来吊着一条命罢了。
“世间之事难以料定,迟与早之间保不齐就会有变故。”
“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吧,殿下!”景姚打断他,她现在极其喜欢在装正经和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些揶揄意味地叫他“殿下”。
景姚以前几乎没怎么对司裴用过敬称,不骂他就算好的了。
司裴觉得她这样关心自己甚为可爱,忍不住亲了亲景姚的额头:“知道了。”
殊不知景姚一想起前世的“变故”就毛骨悚然,她绝对、绝对不想再死一次。
为了不重蹈覆辙,这一次司珏和岳宁宁还有闻人错,他们仨都是一定处理掉的人。
最后一个景姚承认自己有点私心,她实在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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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闻人错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有点太恶心了。
司珏小儿偷偷抹去自己造反的准备踪迹确实很聪明,但是她就不信司珏的手段能高明到事无巨细。
再说还有岳宁宁呢,总能抓到一定马脚的。
说曹操曹操到,司裴派去调查的暗卫终于带着景姚日思夜想的《潜龙》回来复命了。
“殿下,景娘子。经过属下一番努力,书局老板把《潜龙》全三册的书稿整理出来,老板说特以此书作给娘子先前在玉山书局受惊的赔礼。”
说罢,一旁的小太监上前接过三册小说,快步递交到景姚面前。
景姚心中自然是惊喜,但隐隐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岳宁宁居然真的敢把《潜龙》交出来?
她就不怕司裴看出异样来?
这种疑虑在看到书封时更加强烈,不对……景姚心下不安,下意识先翻开第一册看了几页——果然……
景姚把书扔回桌面,一副冷淡模样。
司裴察觉她情绪不对,既然喜欢《潜龙》也一直指名道姓的要看,为何现在拿到手了却兴致缺缺?
姚姚过往也没有这样的情况。
“姚姚,这书有什么问题吗?”
景姚咬牙切齿,何止是有问题……这问题可大了去了!
这本《潜龙》根本不是她要的那本。
除了人物名字一样,剩下的所有东西都不一样。
她不难猜出,这是岳宁宁做的手脚。
也亏得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搞来这一整部完整的稿子,又或是她其实早就准备好了着这救急的法子。
景姚怎么可能就此认输,司裴的人应该也去查岳宁宁了,她得验证她之前的猜想。
“小梨,这书和我之前看的不一样。”
景姚神情忧郁地靠进他怀里,一副伤神模样让人看了心生怜爱之意。
司裴更是心疼,恨不得她说什么都立马答应。
“怎么不一样?记错书名了?”
“不是!”景姚委屈道,“我记得就是这个书名,内容却不一样。我看书局老板是做贼心虚!”
司裴眉头紧蹙,他从不怀疑景姚的话,景姚说不是那肯定不对。
但……只是一本书何故要如此大费周章?里面写了什么让书局老板不惜冒欺君之罪的风险也要做手脚?
景姚见肯定要加些料才能让司裴信服:“我记得里面是讲两个同母所出的皇子之间的争斗,如今却变了,只怕后面的故事是不敢给我们看。我先前和你说喜欢这书,就是想让你一定把这书带回来。”
她暗示得不算隐晦,司裴依然明白她说的意思,大约是这本书里的剧情在影射他和司珏,景姚看了发现问题想让他去处理。
他扭头问待命暗卫:“玉山书局可查出什么异样?”
暗卫摇头:“未见异样,此书局自开张以来在京中广受欢迎,没有出过别的问题。只有前段时间车骑将军和其幼弟在书局里起过冲突。”
“老板呢?查过了吗?”
“回殿下,属下也派人查过。是一个从江汝起家的新商人,名气很大,在南方各州都有生意涉及。不过去查这部分的弟兄说这岳宁宁和临王并没有往来,两人并不相识。”
司裴拧眉:“江汝……”
显然这一点司裴已经注意到了,暗卫一无所有的结果正在景姚意料之中,岳宁宁也是完美无瑕而干净到极致的身份。
但无论他们的痕迹能抹得多干净都无法隐藏一件事情——他们都来自江汝一带。
一个是封地的王爷,一个是自己封地名声大噪的商人,两人却毫无交集,这最干净的一点恰恰变成了疑点。
“继续查,用尽一切手段给本宫找到《潜龙》的初稿。”
“是。”
景姚听着司裴发号施令,自己只是默默地躺在男人怀里。
司裴若要彻查,或许能逼得对方做出些什么回应。
她很期待,岳宁宁和司珏将会如何应对。
29. 兵行险招
“啊啊啊!这对贱人……啊!”
少女锐利的尖叫声撕裂沉寂的气氛,嫌这般疯狂吼叫还不能完全发泄心中怒气,她猛地挥手将桌面上的零散物件全部扫到地上。
噼里啪啦的响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竹制笔筒滚到了门口,被刚好打开的门顺势顶开。
“给我滚出去!”
岳宁宁背对着门口并不知道是谁来了,还以为是自家书局的伙计,抓起手边的书便扔了过去。
少年偏身躲过,那书“砰”地一声巨响砸在门上,险些砸穿了个口子。
看得出来她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司珏面色有些不悦,嘴上却还说着关心的话:“怎么,谁惹你这么生气?”
少年冷冰冰的声音悠然飘到耳边,宛若毒蛇。
岳宁宁心下一惊,怎么是他?!
“子安!”她欢喜地迎上前,纤细莹白的手臂挽上少年的胳膊,“你这么早就来啦?”
以往司珏只在深夜出没,今日怎么还未入夜就敢来书局。虽说她有法子让她和司珏的行踪都被隐藏,但总归还是小心些好。
“我听说东宫有动静,来看看你这儿如何了。”
司珏虽然人在西郊行宫陪着宣太后,但一点都没有错过京中的消息,尤其是听说景姚让司裴为她找到《潜龙》原稿。
“那你还问我怎么生气?”岳宁宁故作嗔怒神色,司珏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我之前劝过你不要卖这书,风险太大。”
岳宁宁听得出他话里带着隐隐的刺,背后忽然发凉,她表面还在撒娇:“我当时以为没问题……而且要不是有景姚这出变动,肯定不会这么麻烦。”
她都是听系统安排的做,系统说这法子能增加司珏的声望她才用的。
岳宁宁心中有苦难言,司珏却看得明明白白:“又是你脑子里那个东西给你的指示吧。”
“嗯……”
司珏一直对自己的身份了如指掌,第一次见面她救下司珏后就被他发现了异样,猜出她不是这世界的人。岳宁宁想说不是差点被这个东西恩将仇报扔出去喂狼。
若不是系统限定必须扶持司裴,她恨不得马上换个人。
奈何此路不可行,所以从刚开始合作的时候岳宁宁就被迫交代了身份并竭力说服司珏——他俩是互利共赢,事成后司珏得天下,岳宁宁得到重生回家的机会。
虽然此番走向和系统所说的用爱情链接两人情感的路线截然相反,但岳宁宁却觉得不必刻意伪装也是件好事。
只是系统给的剧情里说司珏一定会不可自拔地爱上自己,岳宁宁完全没。
一直以来司珏对她更像个冷漠的旁观者,虽然看着是愿意陪她演这种柔情蜜意的戏,但骨子里那股审视意味还是常常令岳宁宁毛骨悚然。
而且他对自己的外来者身份完全不惊讶,系统又说没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异样,岳宁宁只能安慰自己这都是因为司珏过于聪明早熟,所以才不觉惊奇。
“那它有教你怎么应对现在的情况吗?”
司珏语气淡然,岳宁宁心中郁结一口怨气,她现在要是联系得上系统就不至于在这乱摔东西怒发脾气了。
司珏抬手将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微微推开了一些,走到书桌边随手翻了几页:“原稿你不是都销毁了吗?他们还能怎么查。”
“但总归可能有人看过,而且司裴继续查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不然把那些人都……”
“再杀就真的出事了。”司珏合上书,不是很赞同,即便知道这大概是岳宁宁气昏头说的胡话。
此女虽然手握无所不能的大杀器,心智却极其不稳,对他亦有反心。
司珏知道岳宁宁不会忤逆他,至少在明面上不会。她脑子里那个东西应该是下了什么命令,让她必须顺从自己。
在司珏发现这个秘密后,所谓的大杀器也就不足为惧了。
但还是哄着些吧,万一岳宁宁崩溃惹祸或者死了,对他也没有半点好处。
司珏轻抚少女头顶额发:“那边要动你了吗?”
“没有。”岳宁宁摇头,“但书局都被查封了,也可能快了。”
她现在是咬死绝对没有所谓的初版,但司裴肯定信景姚不会信她,继续僵持下去她肯定要被抓去审问的。
“明明没有证据,司裴还真是疯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司珏却忽然有了点子。
“对,他确实是疯了。”少年勾唇冷笑,岳宁宁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司珏扭过头看她:“宁宁,兴许你这本书还真的能造点势出来。”
岳宁宁皱眉:“什么意思?”
《潜龙》都销毁了还造什么呀。
司珏另一只手握住她窄小的肩膀:“我记得你说过,你无所不能?”
“是……但是不包括凭空杀人还有——”
“不需要那些,我问的是你自己。”
少女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他说的意思。
或许得再用一次那招。
——
东宫里春意正浓,百花争放,姹紫嫣红。
景姚差人摘了些回来准备趁着陪司裴批阅奏折无聊的时候练练插花。
眼看春花正艳,景姚不禁想起今年的春姝宴就快要到了。
前世这最后一场春姝宴景姚刚被带回东宫,因为和司裴怄气而把自己关在漪兰殿里寸步不出,也不许司裴来见,更别提去什么春姝宴了。
但她听说上辈子太后想在宴上给司裴选妃来着。
不知道这一世还有没有这样的热闹看。
“殿下!”
明公公快步走进来,眉头紧蹙面露些许愁容。
司裴不悦地抬眸,景姚也觉得奇怪。明公公是宫里侍奉的老人了,按理说不会这般失礼。
“什么事。”
司裴眼神垂下,依旧看着手里的奏章。
“底下人来报,那个玉山书局的掌柜自己服毒死了。”
“什么?”景姚猛地站起来,双眼瞪大止不住地惊讶。
旁边的太子殿下倒没什么情绪,甚至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明公公说的这个人是谁。
“怎么,畏罪自杀了?”司裴摇头,“她死便死了,有什么好急的。”
明公公上前一步:“那掌柜留了遗书,说是被天家平白污蔑有忤逆之心,她不堪受辱要以死正名。那老板年纪虽小名气却很大,京中、南郡、尤其还有江汝两地的百姓都知道这小姑娘,现下民间都在说殿下没有证据便查封玉山书局,逼死了那花季少女。还说您是……”
明公公欲言又止,目光看向了惊愕中的景姚。
景姚恍惚回过神来,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说司裴是偏信她的一面之词才如此刚愎自用的。
“眼下民间愈传愈凶,都说要宫里一定给个说法。不然今后若是又查到谁家,怕也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
明公公还是稍微委婉了,民间百姓都说到时候景姚一个不顺眼,司裴岂不是看她指谁就杀谁,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还能不能活了。
司裴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这种事情还需要问本宫吗,你知道怎么处理。”
“是。”
明公公刚要走,又被景姚叫住:“等等,明公公……岳宁宁真的死了?”
“景娘子,千真万确,城里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
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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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还是不太敢相信,岳宁宁会这么轻易就死?莫不是联合司珏假装的!
她侧目看了看司裴,正好和后者对上视线。
司裴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了然地点头。
“她还没下葬吧?”景姚稳住心神坐下,掐着手中的一朵魏紫牡丹。
“回景娘子,尚未下葬,还在灵堂中,听说不少与其相识的世家子女去祭拜了。”
看来京中世家也在施加压力,此事在旁人看来就是司裴和景姚的错,朝中早就有人看不惯她的存在,现下这绝好的机会他们不拿来大做文章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简直是给司珏送上门的把柄。
这么看,就更像是故意做的局了。
但好像,于她和司裴而言,这样拙劣的陷阱是不是太容易被看出来了?景姚反而有些不安的预感……
可难不成,岳宁宁真的死了?
不,这不可能。
岳宁宁对司珏如此重要,就算她死了司珏能继承她的势力,但少了这个左膀右臂般的盟友仍然是不小的打击。
而且这说岳宁宁还是自杀,怎么会……
景姚不会忘记那个充满嘲讽和野心的眼睛,岳宁宁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会自己断送自己的命?更何况司珏也不会让她自杀的。
到底是真是假,看来还是得去一趟岳宁宁的灵堂。
岳宁宁的灵堂会开三天,听闻她父母早逝六亲缘薄,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在世,为她操持葬礼的也是她身边的伙计。
她来上华短短几个月便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来为她祭拜的人还挺多,岳府大门来往进出简直门庭若市。
“不少都是跟风来的,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好讨太子的说法。”
姜静伏在景姚耳边说道。
景姚点点头,望向挂着白幡的大门。
少女今日一袭月白色衣衫,依旧戴了白纱帷帽,看不清面容。
霍竺心拉着她俩往门里走,守门的家丁按惯例拦住登记。
“霍家四娘子,姜家姜大娘子和二娘子。”
家丁有些尴尬地看向戴着帷帽的景姚,还未开口姜静便道:“我妹妹这两日起了热疹,不便见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三位娘子请进。”
家仆连忙迎她们进门,景姚透过纬纱隐隐看见府中随处可见的白灯笼和白布,灵堂设在后院中心,这里有不少人为其烧纸,轮到他们仨的时候,姜静哭得梨花带雨:“我们与岳老板相识已久,能让我们再上前送她最后一程吗?”
守在一旁的伙计见她们确实是熟面孔,便也应许了。
三人缓步走向灵堂中间的棺材,为了演得更像一点儿霍竺心还时不时扶着姜静。
棺材并没有合起来,景姚看见少女躺在狭窄棺材里的第一眼,只觉心中猛然一震。
她知道,面前这具尸体是真的。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姜静已经边哭边扑了进去,好在霍竺心以及赶过来的家丁一同拉住了她。
三人慌乱的祭拜完了之后离开了灵堂。
“是真的死了,而且我也没有摸到人皮面具。”
姜静后怕似地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看来真的是她。”
景姚久久没有能够缓过神。
岳宁宁……真的死了?
前世杀死她的推手之一,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掉了。怎么这么突然……
景姚忽然反应过来,她应该高兴才对。
对,少女点头,她应该高兴,威胁已经少了一半。
但是岳宁宁的死又会对结果造成多大的影响呢?
景姚总觉得,事情并没有她所看见的那么简单。
30. 吊唁
景姚三人借着岳府花园假山遮挡低声商讨了一番,都觉得岳宁宁是真的已经死了。
既然想确认的事情已经做完她们既不是真来给岳宁宁奔丧的自然也不必久留,虽说堂下往来的人看着更没几个是真为她伤心的熟人。
景姚心里难免唏嘘,即便她对岳宁宁前世联手司珏致使她命断黄泉的事情,但这一世的对决还没交锋就草草结束,一时之间她也有点恍惚。
所有的暗探都说岳宁宁是白手起家的商人,这个女人能一路走到这里,手段心智非凡,绝不是等闲之辈。
也正因此景姚才一直最害怕她,提防她,但就算我这样,在她心里岳宁宁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景姚一直想知道的,是岳宁宁为何要做出那样的事情。
司珏当然有目的,而且显而易见。他作为皇子对帝位有所觊觎并不是难猜的事情。
但岳宁宁不一样,景姚想明不白值得她赌上一切扶持司珏去跟已经手握大权的司裴争夺皇位的理由,谋逆可是大罪。
景姚把故事随便换了个主角名拿去问身边的两姐妹。
“兴许是因为爱他,才想为他付出一切吧。”
“为什么?”
姜静的回答让景姚倍感疑惑。
她不能理解,一个女人怎么能心甘情愿甚至不求回报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另一个陌生男人,还只为了托举他的事业?
那她自己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话本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主角爱到为另一个人倾家荡产甚至挡刀去死都没关系。”姜静揪了一棵杂草,“不说别人,太子殿下对你不也是这样吗?”
“这一样吗?”
景姚惊讶地眨眨眼,姜静耸肩不语。霍竺心扭脸看着她:“从表面来看,是一样的。”
“那是司裴心甘情愿的,我没要求他一定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景姚气恼地解释,“我以前巴不得他放我走呢。”
姜静扫景姚一眼,不约而同地和霍竺心对上目光。
霍竺心叹气:“所以说,你不会理解岳宁宁的想法,就像你其实心里也不能理解司裴。太子他的那些行为你现在不觉得有问题,只是因为已经习惯罢了。”
姜静补充一嘴:“当然,你也不是非要理解太子,就好像临王不需要为岳宁宁的付出负责。”
景姚张嘴想解释不是,但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是如霍竺心所说,她的确一直不能理解……等等!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说临王和岳宁宁!?”
姜静无奈地向好姐妹翻了个白眼:“我们也没你那么呆,还想不明白这点事情吗。”
“好吧好吧。”景姚实在说得有点明显,什么女方宁愿去做谋逆大罪都说了,霍竺心姜静总归也都是世家出身,一猜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情。
再一想岳宁宁这桩事还关乎太子司裴,潜龙那本书她俩虽然都没看过,但宫里反应这么大肯定是不止这么简单。事关争储,现今还能争一争的皇子里除了临王司珏就再无其他人了。
“此事你们俩必须得……”
“守口如瓶。”景姚还在斟酌用词,霍竺心替她说完了,姜静也做了闭嘴的动作。
这事真说出来绝对是砍头大罪,她俩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没想到,她竟然也是这般的痴情女子。”
姜静只觉得不可思议,景姚不会分析这些情情爱爱,在她看来岳宁宁这么有本事不应当为了司珏断送自己的命。
想来若是岳宁宁没死,或许能有机会问问她究竟是什么目的,又是怎么做到不留痕迹的。
可惜人已死,这些秘密也只能跟随着棺材被封入地底了。
景姚总觉得,司珏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三人往府外走,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异常大声的通报声:“临王殿下到!”
姜静的惊讶几乎写在了脸上,景姚帷帽遮挡之下的脸也是讶然不解。霍竺心面色如常,望向朝灵堂方向走来的司珏。
景姚透过白色的薄纬纱隐约看见了信步走进庭院的少年身影,一袭黑衣,看不清神色。
司珏居然来了……他不是和岳宁宁素不相识吗?
“见过临王殿下。”
即便疑惑,待到司珏路过她们三人面前时,霍竺心还是领着其余两人一齐半屈着身向他行礼。
“三位娘子免礼。这位是……”司珏目光不知怎的直直落在景姚身上,姜静连忙上前一步:“回殿下,我妹妹近来脸上起了热疹,不便见人。”
“原来是姜二娘子啊。”
景姚斟酌着要不要回话,又怕司珏能听出她的声音。
但若是不说话,难免招来别的麻烦。
“临王殿下和岳老板也认识吗?”
景姚还在纠结,好在霍竺心开口问了一句,将这事揭了过去又把话题引到岳宁宁身上。
景姚不禁感叹霍竺心就是靠谱,余光透过白纱抬眸望向司珏。
“从前在江州有所耳闻,并不算相识。”司珏语气和缓,神态也没有半分异样,甚至可以说有点冷漠。
“原来如此,臣女也听闻岳娘子是江汝人氏。”
“嗯,毕竟也是本王封地上的人,本王来送她一程。”
“殿下贤德。”霍竺心恭迎地笑,司珏也以笑回应:“贤德谈不上,岳娘子这般英秀人物出于本王治下是本王的幸事,来吊唁也是感念她对江汝发展的作为。”
“殿下如此为封地百姓着想,实在让我等感动。”
“分内之事罢了。”
韩寒暄完这些有的没有,霍竺心微微垂首谢安:“殿下,我等还有事,那便先告退了。”
司珏那张碧玉般温润的脸上挂着和煦微笑,丝毫不似刚才提到岳宁宁时的冷淡。
三人出了岳府,直奔邀月楼。
上华城邀月楼的包厢中,因把身份给了景姚而没有一同前去为岳宁宁吊唁的姜玟早早就过来定好了位置,就等着姐妹们回来。
一开始姜玟听说景姚提起这件事还觉得奇怪,她同岳宁宁只有一面之缘,她们仨都没打算去淌这个浑水,怎么景姚却说一定要去看看。
难道是上一次在书局那一回让她记住了岳宁宁?
姜玟正疑惑着,自家阿姐便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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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了包厢大门:“累死本小姐了!”
霍竺心默默摇头,景姚解开帷帽一脸无奈:“主要的话不都是竺心说的吗。”
“那戏不是我演的吗!”
姜静边说边给妹妹演示了一遍自己是如何扑进岳宁宁棺材里的,姜玟听罢一脸嫌弃:“那你换衣裳没有?”
“不换我能上来了吗!”姜静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姜玟才注意到她身上卫家铺子新出的云锦纱绞子裙:“你零用钱够吗就买得起这个啦!?”
姜静欢欣鼓舞,嘚瑟地笑:“又不是我付的钱。”
姜玟看向景姚,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景大小姐的手笔了。
“令伊~”
景姚怎么会亏待自己的小姐妹,大方地挥手:“待会儿吃完也带你去买,随便挑。”
说罢看向霍竺心:“竺心你真的不需要吗?”
“不。”霍竺心摇头,“不过你要真想送可以给我买套新的水田衣,最近我要下田了。”
霍竺心一向无欲无求,好不容易有她想要的东西景姚自然是全答应的。
“真没想到后面临王居然也来了。”
姜静摇头,这才叫真的意外来客。
岳宁宁自杀的事情牵扯到太子司裴,现在东宫依然成为众矢之的,而司珏居然过来给岳宁宁吊唁,简直是要给太子这边火上浇油。
“虽说他算是有正当理由,但对于当下的局势来说并不是好选择。”
景姚认真地听完霍竺心的分析,心思却又飘忽不定起来。
“但是他去了,百姓会觉得他是代表皇家安抚岳家吧。”
姜玟虽然没去,但是也大概能听懂,这是贵族常用的作秀手段。
“他名声倒是落了好,岳宁宁死了也就这么当他垫脚石了。”
姜静一脸不屑,刚刚她看司珏的神情就知道,他真的对岳宁宁没有半点关心。
“这你也能看出来?”
景姚当时隔着帏纱看不清,霍竺心也回答:“确实,冷漠过头了。”
“岳老板喜欢临王吗?这么说起来她还真可怜。”
姜玟边说边摇头:“你们还不知道吧?太后娘娘的人这两天给京中各家露了些口风,要在春姝宴上给临王选王妃呢。”
近来京中世家对此翘首以盼,尤其是四大家以外的,都忙着给太后临王身边人送礼,等着自家适龄的女子能被选中。
景姚闻言皱眉,临王选妃的事情是她挑起来的,虽然她是真的厌恶司珏,但当时是以为能逼出岳宁宁发消息。如今发觉这件事难免牵扯到别的女娘,甚至说不定真有人要遭殃。
“你别想太多了,那些世家的女娘就算不挤破头争着去嫁临王,也会被家里立马安排给别的人。”
姜静叹了口气,大多世家小姐注定都是由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门当户对的男子,就这样终此一生了。
景姚皱眉,司珏将来她是要必要扳倒的,若是要赶尽杀绝还是要尽量避免伤及无辜。
“诶,那你让这相亲成功不了,不就好了?”
姜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鸡腿,如是说道。
31. 学会自私
东宫漪兰殿内,烛火跳动映照着青年沉默的侧脸,司裴眸光瞥向一旁守着的太监:“景娘子还没回宫吗?”
“回殿下,侍卫来信说就快回到外宫城了。”
明公公原本在另一边伺候着研墨,见太子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不忍,劝慰道:“景娘子也不是第一次出宫,殿下不必过于担忧。”
青年闻言眉头紧蹙,轻摇头道:“若是以往本宫自不会担心,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城中形势远不如表面平静。”
司裴边说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书简,指尖用力得泛白。他站起身,移步到窗边遥望,不禁叹了口气:“那书局老板的死,是冲本宫来的。”
明公公也跟在身后:“城中近来的确是闹得沸沸扬扬,都说那岳宁宁是被太子逼死的……”
“本宫逼死她?”司裴冷笑,“本宫还没叫人把她抓起来审,就已经能叫‘逼’了。什么手段都没用上,不过是派人查了查她的书局就这般反应,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殿下,咱们确定没找到景娘子说的那一版书稿……”
现在百姓声讨喊冤的原因也正在于此,若是找不出来证据,那就是他们理亏了。
“明公公你怎么也被带偏了,本宫说了,只查那本书,本宫对外有宣扬那本书里有大不敬谋逆的内容了?”
“这倒没有。”
明公公垂首,司裴对外只下了要找到《潜龙》初稿的命令,其余什么都没说,倒是如今民间众说纷纭,传成什么样的都有。
“本宫只是想要一本书送给姚姚,怎么有人就上赶着要送本宫点别的?”
司裴无奈地低声自语,伸手拧下了一片翠兰的叶子。
得回些什么礼物才好?
“殿下,景娘子回来了。”
原先的小太监面带喜色地过来通报,司裴扔下叶子要出去接人,临了回头吩咐明公公:“方才的话你若听懂,便可以吩咐下去了。”
“是,殿下。”
明公公哪里还不懂他的意思,无非是把东宫从这桩事里摘干净出来。司裴也不是第一次吩咐做他这种事,明公公轻车熟路地退下去安排了。
“小梨。”
景姚拖着一身疲惫身躯走进来,今天配姜玟姜静逛了好久的成衣铺,简直要累死了。
司裴眉眼带笑,眸中尽是宠溺地迎上前伸手搂住少女:“姚姚。”
“嗯。”
景姚自然地倚靠在他胸膛上,轻轻应了一声。
“饿了吗?我叫膳房做点吃的过来。”
“都行。”景姚松开青年的怀抱,往一旁的小榻上躺。
司裴吩咐下人去准备,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少女的身影动作:“今日玩得可还开心?”
一提起今天的事情,景姚心中五味杂陈:“本来应该高兴,但好像……又不觉得开心。”
少女娇眉微蹙,如水般眼眸带着纠结意味,掩饰似地瞥向一旁。
“有什么事惹你不高兴?”
司裴敏锐地察觉她的情绪:“是岳宁宁?”
“你都知道了。”少女嗔怪一声扭头,不去看司裴的脸。
景姚当然知道自己身边的暗卫肯定会把自己去岳宁宁灵堂吊唁的事情传回给司裴知晓,但此刻还是想就势莫名其妙发点脾气。
司裴先前担心的就是这一件事,他边赔礼边在景姚旁边坐下:“都是我的错,那姚姚说吧,究竟是发生什么了?”
“司珏也去吊唁了你知道吧。”景姚看了司裴一眼,对上视线确认他是知情的,继续问道:“你知道他和岳宁宁什么关系吗?”
司裴眨眼:“什么关系?”
“别装,你就说知不知道。”
司裴被少女戳了戳敏感的侧腰,忍不住笑:“本来的确是不知道,毕竟暗探查来查去都说他俩没有交集。但你既然这么问了,那应该有点关系。”
“那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俩没交集司珏还要去吊唁。”
景姚微眯着眼,怎么这个司裴现在就不像之前那样聪明了。
“一般也不是只有你想的那一种可能,司珏也许是为了造自己的势给我施压才去作秀,无论死的是岳宁宁还是什么张宁宁亦或是许宁宁,他都可以找借口去吊唁的。”司裴说着说着也半靠在榻边,“这是政治上的权术。”
“叽里咕噜说的什么呀。”景姚拍开他想偷偷揽上来的手,心里愤愤——好吧,司裴还是很聪明的。
他说的是有一定道理,景姚正因为有着前世的记忆才敢认定司珏岳宁宁的关联,不然从现有的证据来看她说的那些都是不存在不成立的东西。
不过听完司裴的分析,她好像觉得岳宁宁更惨了。
“她被利用得真彻底,连死都是为了做棋子。”
“你不开心,是因为同情岳宁宁了?”
司裴轻轻揉捏她那只覆在腹前的右手,语气温柔地询问。
“不全是。”景姚心中惊讶他心思也这般细腻,但嘴上还是下意识否认:“我才不同情她。她为司珏付出就应该想到终有一日沦落这个下场的。我……我顶多可怜可怜她。”
司裴垂眸看她,那双丹凤眼中笑意缱绻:“原来是这样,姚姚很温柔啊。”
景姚忽然心乱了一拍,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猛地把他的脸扭向另一边:“别这样看我。”
司裴也不恼,反而喉间滚动发出几声低沉的笑:“为什么不看?”
景姚恼羞成怒地掐他,这个司裴不对劲,上辈子没有这么妖媚的,这一世怎么成日搞这种勾引人的把戏。
“我喜欢看俊帅的郎君。”景姚哼哼地笑,“你,我有点看腻了。”
景姚还没笑完青年挣脱她的手,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眼神却涌动晦暗不明的情愫:“不许。”
他突然抵近,景姚紧张地咽口水,但气势还不能输:“你在这……不许什么呢?”
司裴那双冷冽神情的眼睛俶尔柔软下来,脑袋靠在景姚颈侧:“不许看别人。”
“啊?”
景姚愣了愣。
颈窝里靠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青年温热的气息还在耳后搔过,景姚大脑一阵空白。
这个司裴果然不对。
但是,感觉还不赖?
景姚伸手揉揉司裴的脑袋:“看你表现。”
司裴闻言默默收紧揽着少女腰肢的手臂,在景姚看不见的角落里露出几分狡黠的笑。
景姚看着怀中乖巧的司裴心中感慨万千,也不装了:“其实,我的确有点同情岳宁宁。我不知道我不应该同情一个本来就想要害我的人,但是看见她被司珏利用,还是难免觉得可惜。”
景姚平静地说着,她过往极少甚至于几乎不向司裴解释自己的内心想法,因为觉得不需要。
曾经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足以让她放下戒备到可以和司裴交心的程度。
此刻景姚却感受到久违的平和之感,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身旁这个人都会倾听,并且相信。
或许,可以把那件事情告诉他了……
景姚正沉默地垂下眼眸思索着,绞弄衣角的手忽然身旁男人那只温暖的大手裹住:“有些事情,你想同我说就说,不说也没关系,我一直都在。”
司裴看得出她的犹豫,但他更看见了景姚和过往不同的成熟。他知道,姚姚真的长大了,可以自己权衡利弊自己选择是非了。
“小梨……”
景姚欲言又止,她竟不知要从何说起,也不知道那些过往究竟还要不要提起。
“没事。”司裴笑道,“你之前不是说有些话要慢慢同我讲吗,我们不急于一时。”
景姚捧起男人的脸,突然很认真地叫他:
“司裴。”
“嗯?”
“……谢谢你。”
景姚深呼吸,闭上双眼吻了上去。
温暖的,柔软的,干燥的,只是两唇轻轻相贴的触感,这是一个纯净到没有任何杂念的吻。
她没有选择继续,他也一样。
分开的时候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司裴也跟着笑。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无数个更加深入更痴缠的吻,偏偏这个最浅尝辄止的轻吻象征着她们两颗心的靠近。
“你知道吗,我说我不能理解岳宁宁对司珏的付出,竺心她们都说所以我也不理解你,我起初觉得她说错了,仔细一想发现还真被她说对了。”
司裴听着,笑而不语。
“我还说这种单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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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出的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怪不了别人。”景姚边说边观察着司裴的表情,“你觉不觉得我这样想很冷血啊?”
“怎么会。”司裴摇头,“你说的是对的。”
正常人能为自己的行为做出决定并承担责任,既然做了就是决定好了,没有什么可推脱的。不论结果是好是坏也该由自己承受。
司裴从一开始就这样告诉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
景姚嘴比脑子快,果然她还是不能理解。
她就从来没有为谁全身心地付出过。
“因为,我喜欢你。”
他们早又变成了景姚靠在他怀里的姿势,他微微低头覆在她耳边,声音温柔:“一个人心悦另一个人,就会想要对她好,没有什么为什么。”
“我这么坏这么冷血呢,你也喜欢?”
景姚抬眸。
“喜欢一个人,是要看她有多善良吗?”司裴耸肩,“还是说要看她够不够得体、优秀,贤惠、温柔?”
“那些东西根本拿来不是用来形容心悦之人的,一个人值不值得喜欢也不需要这些来评判。”司裴戳戳她的脸颊:“何况在我心里,姚姚就是最好的。”
“那我不喜欢你呢。”
司裴沉默片刻,景姚都想收回这句脱口而出的话,但司裴只是摇头:“也没关系。”
他早就用行动证明过,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不过,姚姚都能可怜岳宁宁了,能不能顺便可怜可怜我?”
景姚想,自己会同情岳宁宁并不是支持她的做法,更多地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她抬手抚上男人脸颊:“我只是在想,或许你可以更自私一点。”
司裴眼神有些错愕,景姚反倒笑了:“就像我一样自私,不去管他人的死活,也不要对别人付出那么多。这不是很好吗?”
“你在我身上付出得太多了,我也会难受的。”景姚手往下滑,覆上他的心口,“人都是自私的,这样或许可以活得快乐一点。”
司裴抓住了少女那只游离的手:“我觉得,我已经很自私了。”
从始至终,他的所谓私心也就只是一个景姚而已。
只要她在身边,他便已经很开心了。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司裴抱住她:“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做不到你说的那样。”
景姚无奈地笑,好像刚刚白劝了一堆。
虽然还是不能理解司裴的脑子,但是,这样抱着也很舒服嘛。
膳房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来,景姚下午吃了些茶点现在也饿了,直接坐下大快朵颐。
“对了,那你都知道司珏的心思了,接下来怎么办?”
“先按兵不动吧,看他想闹到什么时候。”司裴抬眸,手上剥虾动作不停,刚剥好就伸手递过去。
对面的景姚正等着呢,之前司裴还是剥好放到瓷碟里面,现在直接喂到嘴边省事了不少。
景姚神色不悦:“就没有点直接的手段吗?”
“想他快点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司裴微微蹙眉,他也挺看不惯司珏的。
景姚两眼放光:“真的吗?”
“真的。”
司裴又剥好了一个喂给她,景姚眉眼洋溢着喜悦,要是司珏也赶紧被弄死,那这辈子最大的威胁也一并没有了。
不过仅凭她的一句话就定了司珏生死,是不是太草率了,司裴也这么爽快的吗。
“我们这样……”
她欲言又止,司裴接上:“帝位之争一向如此,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没什么好坏的。”
景姚冷不丁想起上一世司裴被司珏长剑穿心而过的场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立马换了一副期待的表情:“那…什么时候动手?”
司裴沉思,把虾壳扔到另一边:“挑个热闹的日子吧,好让你也能看戏。”
景姚哼哼两声:“不怕人多眼杂出问题?”
司裴笑了:“就是要人多才能浑水摸鱼,还可以玩一手移花接木。”
景姚摆手鼓掌:“好!”
那么最好的日子就是——
两人异口同声:“春姝宴。”
32. 皇嗣
几近暮春阴雨连绵,风雨萧萧声掠过城郊竹林,沙沙作响。
“今年的雨怎么下得如此多。”衣着雍雍华贵的女人倚在软榻前品茗,那张脸即便如今皱纹横生,依旧能看出女人昔日的艳丽风姿。
哪怕已年过半百,这容貌保养得是极好,竟像是三十多岁。眉头蹙起带着不悦意味的模样和年轻时如出一辙。
“太后娘娘莫恼,民间常说春雨贵如油,这雨水多便是丰年的好兆头。”
随侍的女官尽量揣摩着宣太后的心意回答,她的说法滴水不漏又得体周到,宣太后也挑不出生气的点,只能恹恹道:“哀家只担心那春花娇嫩易折,经不住这场雨。”
宣太后说的正是过段日子要在皇城御花园举办的春姝宴,既然是以赏花为由头的盛会,若是花景凋零难免让人没了兴致。
过往每年的春姝宴都是由她主办,唯独今年因着司裴的旨意交给了内务府操持。虽然司裴没在明面说,还让她在宴上给司珏选妃仔细掌掌眼,但她人现在已经被司裴弄到了西郊行宫,在皇宫里的眼线也少了大半,怎么也伸不进手去管春姝宴会的种种事宜。
如今竟是连宫中花园状况如何都无从得知。
“娘娘宽心些,稍微顺着太子殿下的心意,他不会真让您一直待在行宫的。”
虽然司裴在外并无所谓“孝子贤孙”的好名声,不过西京朝近百年来也颇为盛行儒家文化,孝敬尊长更是民众心中理所应当的事情,司裴若继续一意孤行难免是要被百官弹劾的。
“笑话!哀家是他的皇祖母,怎有让哀家同小辈低头的道理?”
宣太后执掌后宫多年,坐惯了高位,哪怕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就被司裴剥去了那“太后”的华丽外壳,她骨子里依旧理所应当地将司裴当成小时候那个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少年。
那时越皇后百般厌恶这个亲生的大儿子,但因着皇帝的看重,她不得不将司裴养在翊宸宫里自己的身边,直到十岁后司裴终于才搬到了东宫。
宣太后心中对司裴的印象也是极其差的。
司裴出生时命犯双月危星,司天监说此子命数唯独两分,难能大吉必然大凶,不宜留下,他日或有危政害国的风险。但皇帝期待长子出世已久,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甚至不顾越皇后当时难产濒死的痛苦也要保下司裴。
皇帝命中子嗣单薄,登基多年宫中只有两位公主降世,朝野民间非议众多,皇帝也是不堪其扰,就盼望着越皇后腹中长子能打破这些风言风语。
而越皇后能诞下司裴真真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九死一生。若不是那日越家费劲手段找来民间最出名的稳婆,或许母子都早已一并死在了产房里面。
宣太后也是女人,光听越皇后凄厉的嘶叫声就知道她在产房中有多么绝望与痛苦,可她也依旧劝不动求子心切的皇帝。
好在最后母子都保了下来,但越皇后身子弱,修养了大半年才将将好转起来。
当时宣太后和越家人也去劝过越锦歌,至少孩子是继续争宠的好手段。越锦歌却早已对皇帝失望至极,甚至将这些情绪偏执地倾注在出生不久的司裴身上。
更令这位皇后绝望的是,仅仅大半年后景妃便也生下了一位皇子,位分更借此升至皇贵妃,一时恩宠不尽,风头无两。
虽然皇帝一早便将襁褓中的司裴立为太子,越皇后却知道这其中没有一分来自对自己的宠爱。
他真正宠爱的是司铖那样的,因为爱着孩子的母亲所以才更疼爱孩子。
而对她越锦歌,自始至终都是当做工具般使用。
按理说越皇后作为受害最深的母亲没有办法接受这个带给自己痛苦的孩子算是情理之中,而宣太后作为皇祖母本应疼爱自己的孙子,却也对司裴毫无怜爱。
宣太后不信佛,但信因果。她自看到司裴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是个讨债鬼,必将把身边人都克死。
而且此子本性阴冷,小小年纪便对长辈无礼无德,在小孩子最应当天真的年纪,司裴却早已露出少年早成的老练神态,宣太后平生最不喜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哪怕是司铖都比这孩子看着体贴些。
“小辈理当体恤长辈,对长辈唯命是从才对!”
宣太后常常苛责司裴的冷漠,却忘记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在何处。
“哀家早就说过了,司裴是个讨命鬼,生而克母六亲缘薄,只怕过不了多久哀家也要被他送走。”
“太后娘娘切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您定是要千秋万寿的。”女官摸准了宣太后想听什么:“……况且临王还在,小殿下定会护您周全,百岁无忧。”
宫中谁不知道六皇子临王最受宣太后宠爱,也是越皇后生前最喜爱的孩子。临王司珏文武双全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性情又温和良善,比起少年时一直孤傲端庄的太子司裴,的确高下立判。
越皇后薨后为让她泉下有知能安心,还未满十五岁的临王就被皇帝提前送到了封地上,让他当了个闲散的富贵王爷。
“子安……”宣太后面露一丝喜色骤而又被抹去,司珏刚回京那几天已然来看过他,但之后便一直没有音讯了。虽然她大抵能猜到这孩子在做些什么,心里却觉着哪里有些奇怪。
“他近来也总让哀家忧心。”
“临王殿下也长大成人,有自己的考量,太后娘娘不必太担心。”
女官微笑着宽慰她,宣太后勉强撑着笑容却并未回应。
司珏长大了是件好事,但她愈发觉得这孩子是一头还未爆发的沉睡中的野兽,那双眸子中多了许多她不希望看到的东西——尤其是那和司裴如出一辙的冷漠。
他有了自己的心思,宣太后也管不了太多。
只是疑惑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在这短短几年里成长为如今这幅模样的。
“启禀太后娘娘,临王殿下来了。”
宣太后闻言立即换上满面笑容:“快迎进来吧。”
侍女两边排开,从殿外推开了宫室大门,青年跨进门内,微笑着拂袖示意让跪拜的侍女起身。
“孙儿拜见皇祖母。”
“子安来了。”宣太后亦从软榻上起身上前扶起了行礼的司珏,让他在另一侧软垫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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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怎么有空来这西郊看皇祖母了?”
司珏自然听得出宣太后话语中的嗔怪意味,颇有些苦恼道:“皇祖母误会孙儿了,实在是近来抽不开身。”
“哦,哀家听说了,最近上华城里死了个丫头,还和太子有关联?”
“这……孙儿不敢妄言。”司珏巧妙地选择了含糊不清地一问三不知带过,“只是有人传言如此。”
眼看宣太后眉头紧锁,怒意正涌上心头,司珏忽然火上浇油,信誓旦旦道:“但是孙儿是相信皇兄的,他不会为了讨景姚表姐欢心就做出这样的事情。”
“哼,哀家觉着,他就是能做出此等疯事来!”
这个司裴,果真是无法无天!
仗着自己还在太子位上就敢如此枉顾国法草菅人命,将来若真登基成为皇帝,大京必将毁于他手!
真同当初那司天监说的一般无二,司裴是那灭亲亡国的大凶之命。
宣太后对司裴是愈发恨得牙痒痒,伸手握住了司珏的手腕,低语道:“子安,有些事不需哀家同你明说,你大抵也懂得的。哀家没有别的话,你只需要记住皇祖母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司珏沉默片刻,只是点头。
西郊行宫里他之前派人清理过一次,因为有岳宁宁的帮助司裴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行动,离成功已经又近了一步。
甚至可以说,已经近在咫尺。
一想到司裴和景姚他们还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无知无觉,他心中便忍不住那得意的笑。
“子安?”
宣太后觉察他那流露出些许疯狂的神情,心中又生出几分忧虑,但当看到少年清俊无害的脸庞,她又叹了一口气:“京中适龄女娘哀家都替你看过一遍了,届时春姝宴你再自己看看。”
“皇祖母,皇兄交给您的这事儿不过是为了让我成亲牵制我,您怎么真的上心了呢?”
司珏有些急切地问道。
宣太后不满地皱眉:“你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千万不能学司裴那样,二十岁有余膝下别说半个子嗣,连别的女人都没有。”
作为太子的司裴早到了该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年纪,可硬生生地连侍妾都不要。
皇帝虽然直到二十五岁都还没有皇子,但第一个女儿孝元公主也是他在十七岁时还是太子时同沈良娣生下的了。
“他就单守着那个景姚,可哀家也没有见他们半点动静。”
宣太后说得都有些无奈,她虽然不喜欢景姚的性格,更不喜欢她姑母景贵妃,但景妩当初也是实打实地为皇室生下一子一女,女儿还去了鄞朝和亲。
但这景姚分明就是个不下单的母鸡,只有司裴把她捧在手心里当块宝儿。
“只把她姑母的狐媚劲儿学了个十成十,也没见肚子争气。”
宣太后满脸不屑,扭头却见司珏不知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今日他走神的次数有些多了。
她正要发作,司珏忽然笑了笑,可那笑虽然听着逗趣宣太后却莫名觉得阴恻恻的。
司珏不置可否:“只怕……是皇兄的问题?”
33. 礼物
五月将至,月季更替间也终于到了军中难得的轮换休沐日。好不容易从城北练兵营繁忙事务中抽身的闻人矩这刚到家就被自家大哥拉去了城南主街。
“大哥何时喜欢逛街了?”
兄弟俩各骑一匹高头大马,闻人错的黑马是随他征战多年的心爱坐骑,比闻人矩那匹没上过战场的红鬃马强不少,因而步伐略略在前,闻人矩相同他说话都要提高些音量。
“想出来挑些礼物,我自己拿不准主意。”
哦,闻人矩心下明了,大哥这是让他当参谋来了。
可闻人错不喜欢经营人际,这是要送礼物给谁?
莫非……
“大哥是看上了哪家女娘?”
缰绳忽然收紧,红鬃马被突然停下的黑马带着也猛地刹住,差点把没及时反应过来的闻人矩甩下马。
闻人矩略微紧张地抬眸,果然对上兄长严肃的眼神。
他猜错了?闻人矩疑惑,不可能啊。
良久,皱眉的闻人错恢复平静,勾唇一笑扬鞭继续往主街里去。
闻人矩看大哥的反应便知道这回是他猜对了。
兄弟二人一路到了上华城最有名的首饰胭脂铺,里面来来往往进出的都是些穿红着绿的俏丽娘子,见突然进来两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纷纷用团扇掩着面退到角落里去了。
闻人家的少爷仅靠衣服上的家徽便能轻易认出,几个好奇的女娘小心翼翼地投去打探目光,俶尔又娇羞地瞥开。
闻人矩见惯了这种场面不觉有他,闻人错好歹也是久经世事,虽然女人见得不多但也不至于被别人看两眼就害羞,无视旁人大喇喇地让掌柜把最新的好货都拿一批出来。
掌柜应声转身去取货,闻人矩大着胆子逗趣:“给女娘挑礼物这种事情,大哥你怎么不带上阿宥,这家伙不是更有经验吗?”
闻人错没否认前半句,只回了一句:“那小子跟我赌气呢,而且叫你也没什么差别吧。”
小弟自那日和他打过一架后似乎一直没能见得上姜二娘子的面,把怒意转移到他身上,赌气好一段日子没和他说过什么话了。闻人错拉不下脸真跟自己弟弟道歉,也更不好意思叫他帮忙了。
“小孩子嘛,不记事的。”闻人矩性格好和每个兄弟都处得来,在家里是百事通,所以闻人宥的事情他也知晓一二,“人家姜二娘子就是害羞了晾他两天而已,等人家又理他了他就肯定不记恨你了。”
闻人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老板把新进的胭脂和首饰又摆了一板专门供他俩挑选,春姝宴将近,新出的首饰基本都是围绕着花卉图样做的,各色各样的花朵都被搬到了精巧的饰品上。
“都挺好看的呢。”闻人矩扫了一眼,“送礼物要投其所好,大哥,那女娘喜欢什么款式?”
“不知道。”
“那,喜爱什么花?”
“……不知道。”
“颜色呢?”
闻人错闻言,沉默。
兄弟俩对视良久,好半晌闻人矩才又问一句:“大哥,人家真的和你认识吗?”
他很怀疑只是他大哥对某个女娘一见钟情,对面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认识。”闻人错回答,在闻人矩怀疑的目光中又加了一句,“但是不熟。”
闻人矩松了口气:“诶大哥,她是哪家的女娘,说不定我认识。”
自家大哥现在算是大龄未婚,家里人本来就着急,闻人矩是很乐意为哥哥的姻缘牵线搭桥的。
“她……”闻人错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说。
闻人矩敏锐地觉察这话题他似乎不想提,便也作罢:“行,那就按着心意选吧。”
他拿起一支粉鹰兰花簪:“这个怎么样?”
鹰兰花可是他们闻人家族徽上的代表花卉,虽然这簪子上不是紫鹰兰,但还算是沾边的,闻人错送出去也能彰显身份。
“四少爷真是好眼光,这上头的花蕊可是用极珍贵的粉色海螺珠制成,整个上华城数量稀少,我这小店也只剩下这一支。”
闻人矩对自己的品味也颇为满意,但身旁大哥却默默出神。
家族代表……
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可以送的东西。
“这儿有璇昙花样式的饰品吗?”
“这个……”
璇昙花极为罕见,状如飘逸丝带绽开,通体幽莹的水蓝色,是大名鼎鼎的西京五大名花之一。此花已经消失多年,就跟只活在画中一般,民间几乎没什么人见过真实的璇昙花。
掌柜的有些为难,话未说完便又有人从门外迈步走进来,直奔他而来:“掌柜的,本王也想要一支璇昙花钗。”
看清来人面容,在场的人赶忙跪下行礼。闻人家的两兄弟也俯首作揖:“拜见临王殿下。”
司珏摆手示意他们起身,闻人错比他高一些,眼眸向下看着这个笑面青年:“二位将军好缘分,本王竟然能在这儿碰上你们。”
“臣等也觉得惊讶呢。”闻人矩和司珏年纪相近,语气也更偏向玩笑。
“殿下方才说也要买这璇昙花钗?”
闻人错面容敦肃,更多的是打量和审视。
这个小王爷他知道,正是太子司裴同母的亲弟弟,前段日子回京,但二人还没正式碰过面。
没想到第一次会面竟然是在这么一家脂粉首饰铺里头。
而且,他为什么指名道姓地偏偏也要璇昙花?
“是,本王是专门为此而来。”
司珏依旧微笑,眯起的眼睛里却看不清情绪。
夹在中间的闻人矩隐约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那真巧,臣也恰好想买。”
“哦?”司珏笑意渐浓,“那确实巧。闻人将军不会也是要在春姝宴送吧?”
闻人错勾起唇角,反问道:“殿下也是?”
二人莫名其妙地对着笑,闻人矩咽了口口水。
自家大哥不会和临王看上了同一个女娘吧?
“二位贵人……”掌柜的有些尴尬地笑笑,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这璇昙花钗本店只有一支……”
“好。”老板又被闻人错打断了一次话,他压根没看老板,只是对着司珏微微颔首表示歉意般笑道,“那劳烦替我包起来。”
“闻人将军,本王对这个钗子喜爱已久,将军开个价,成全本王的心意吧。”
“殿下,请恕臣不能拱手相让……心爱之物。”
两个人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好像在说花钗,却又似乎不止。
“二位贵人听我说……”老板额头都冒了些细汗,“这支钗子不在这里。”
还未等闻人错和司珏追问,老板指了指楼上:“方才送上去给另一位贵人挑选,她说很喜欢,已经定下了。二位恐怕都只能另寻其他门路……”
闻人错听罢脸色顿时黑了几分,他方才还在司珏面前说了那么几句话,现在竟然都打回自己脸上了。
司珏敏锐地思索片刻,闻人错也不愿放弃,竟异口同声:“那人还在楼上吗?”
掌柜吓了一跳:“在……在的。”
闻人矩见事态有些不对,想笑着同自己哥哥打哈哈:“大哥,我觉得这粉鹰兰真的挺不错的……诶大哥!”
闻人错压根没听他的话,追上司珏一并往楼上去了。
留下原地的闻人矩一脸茫然,又无奈于自家这个犟种大哥,只能跟着上去看看情况。
“二位,就是那边那位蓝衣娘子。”
顺着掌柜指去的方向看去,闻人错和司珏都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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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
少女站在窗边观赏着面前的首饰,她那张被靛青色纱幔挡住的脸庞在微光下显得隐隐约约,曼妙身姿被拢在青蓝色的飘逸衣裙当中,她似乎正在和同行的好友说笑,娇柔的笑声时不时传来。
追上来的闻人矩也被少女身形吸引了一瞬,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更值得惊讶的人:“阿宥?!”
他这一声不仅让旁边两人如梦初醒地回过神,也让对面一行人听见了声响齐刷刷看过来。
“大哥,四哥……”
景姚的目光移向最旁边的少年,他笑意盈盈,露出虎牙一副无害模样。
霍竺心最先反应过来:“临王殿下,好巧。”
“很巧。”
司珏边回答边走过去两步,闻人错从看到这蓝衣少女的第一眼,脑海中便又浮现了书局中的身影。
他几乎不用犹豫,便能叫出她的名字:“景姚。”
司珏听罢不悦地皱眉,但又不好发作,景姚在外还是罪女身份,虽然宫里宫外都无人敢对她不敬,但真要论起来闻人错直呼其名除了有些粗鲁外没有什么别的错处。
景姚看着面前的这一堆人,心道还好进了店也没有把帷帽摘下来,不然这会儿她抽搐无法控制的嘴角和白眼就要暴露出来了。
“原来是临王殿下和闻人将军。”景姚礼貌地应了一句,没打算多说。
前几日因为要避风头没有出过宫,听司裴说是在处理岳宁宁的事情。而《潜龙》最终也和那把匕首一样不了了之,查不出个真相。景姚为此还生了两天闷气,司裴想让她开心起来特地差人请了霍四娘子和姜家两位娘子进宫陪她。
景姚抛下司裴便住进了姐妹留宿的嫣芝宫,四人谈天谈地刚好聊到了近来的春姝宴。
春姝宴是宫中为世家少男少女们举办的以赏花为由头的交际盛会,在宴席上可以互赠礼物。尤其是可以给自己属意的人送。
“玟玟肯定要给闻人家那小子送了。”
景姚笑嘻嘻地逗她,姜玟羞怯地扭脸向霍竺心怀抱:“才不呢……”
“你这丫头还嘴硬呢。”姜静直接拆穿自家妹妹的羞涩外壳,替她说了出来:“我看你每晚在绣的荷包……唔!”
姜玟情急之下直接捂住了姐姐的嘴巴,景姚见状和霍竺心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那你们呢,你们就不送吗?”
姜玟左看右看,霍竺心一脸无动于衷,姜静更是不怎么在乎地耸肩:“没有呢。”
“那令伊!令伊你不给太子殿下送吗?”
“我?我也要送吗。”
“对哦,殿下送过你那么多,你现在没有那么讨厌他的话,回个礼也不错啊。”
姜静被妹妹提醒,顿时又一齐将话头引向景姚。
三位姐妹齐刷刷看着自己,景姚思索一会儿,点头:“倒是可以,但是我送什么呢?”
景姚怕疼又懒所以不学女红,绣东西肯定是不行的。
书画她也不擅长,送给司裴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哎呀你送什么殿下肯定都喜欢的。”
景姚想想是这样,于是果断道:“哦,那我们明天去街上买一个吧。”
姜静张大嘴巴,就这么草率吗……
“哎呀我做不来手工的,买一个给他还不够嘛。”
霍竺心替她说道:“那倒也是,用心挑了也是心意。”
“就是就是!”
于是四人第二天就到了……胭脂首饰铺。
姜玟抬眼:“令伊……”
霍竺心疑惑:“你确定……”
姜静皱眉:“在这儿买…!?”
这里卖的不都是女子所用的东西吗?
景姚嘿嘿一笑:“就这儿就这儿,跟我走就是了。”
34. 雨露均沾
景姚心里可是掐着自己的算盘——
司裴贵为太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想要什么得不到呢?
一般人送礼除了看对方喜欢就主要讲究一个“实用”,是希望对方能用得上自己送的东西。
若是给地位比自己尊贵的人送礼,则更注重投其所好,要够贵拿得出手还要送到对方心上,故而才有那么多人送书画茶酒甚至美人。
太子殿下吃穿用度都不缺,而他在自己喜好的书画方面没少费心思,世间名贵的作品和墨宝司裴应有尽有,所以她再送这些东西也没新意。
那么送,就是要送的有特色、够新鲜,还要有代表性,一眼就能看出和她有关。
景姚思来想去纠结了大半晚,忽然有了主意。
西京民风开放,既尚武又尚美,男子簪花也不算稀罕事,像百里文赋、公冶慎等出名的美男子就各在前年春姝宴和去年荷月宴都扮过花郎。
不过她的确没见司裴戴过花,此男打小一副冷峻英武模样自诩不会弄这些在他看来过于阴柔的装扮。
司裴自己不喜欢,景姚却很想看。
今年司裴二十一岁生辰的时候他们关系紧张所以她没心思给什么表示,更别提送礼物了。景姚暗下决心春姝宴一定要还他一份足够特别的“大礼”!
景姚丝毫没觉得这“大礼”实在太任性都没考虑到司裴意愿,但凭她对司裴的了解无论自己送什么,他都会开心收下的。
而既然要簪花,那就又要考虑簪什么花。
司氏皇族的代表花卉是朱鸾海棠,不过此时花期未至没有意趣,而且民间也不敢做这个样式。那就梨花?可宫中种了许多,司裴看都该看腻了,而且戴起来白花花的不好看,意思也不吉利。
哎呀想岔了,既然是她送,应该要找代表她的花儿。若要和自己相关……景姚几乎没喜欢过什么花。
“看到我,会想到什么花儿?”
她想着想着问出了声,几个小姐妹面面厮觑好一会儿,霍竺心道:“应当是…璇昙花。”
“璇昙花花色正是你最喜欢的冰蓝色,确实很配呢。”
景姚闻言点头,也明白她们第一时间想到此花的缘故。
璇昙花为景家所代之花。
据说几百年前圣昀仙人于北境决云山上顿悟空明飞升入神境,一瞬之间,决云雪山从山顶一直到山谷都覆满了从神界延伸而来的冰蓝色璇昙花,铺成花海迎接圣昀仙人登神。
目睹盛景的景家先祖带走了一株璇昙花供奉起来,以求时运转圜。当时北方天灾连发,景家人跟随流亡的人群南下,竟幸运地撑到了上华城。定居京都后景家逐渐转运,族中人才辈出,在京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后由她的太祖父将璇昙花定为景氏家族的象征。
据说在景家最鼎盛的时期,偌大的景府里开满冰蓝色的璇昙花,幽香四溢花瓣翩飞,为上华城的绝景之一。
只可惜七十年前的一天夜里,景府里所有的璇昙花离奇染病,竟没有一株存活下来。景家历任家主都会派人去北方寻找璇昙花的踪迹,却发现北境的璇昙花也早已消失殆尽。
景姚是小辈,只在昔日景国公府前堂挂起的画中窥见过那些仙花的美丽,并未真的见过前朝盛景。
而今景家一族几乎亡尽,如同代表他们的花儿一般骤然消失于世,或许这巧合的命运早在璇昙花消逝时便已注定。
景家借的那些仙气,终究是还回去了。
景姚自顾自叹了口气,景家灭门惨案的凶手之一——岳宁宁现在已经死了,她本该开心,可这也意味着那伙山匪的下落将更难找出。
虽然主谋除掉了,当年痛下杀手的贼人却依然逍遥法外混迹于山野间,不见踪影。
或许待司珏死后,这一切隐藏在镜花水月间的真相才能明了。
“令伊?景姚!”
姜静关切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面前琳琅满目的首饰——
“令伊你挑到喜欢的没有?”
姜玟也觉着奇怪,她们四个一进店就上二楼雅座坐下让老板把精品新货全送上来供她们挑选,景姚一开始还看得兴致勃勃,后面不知怎么就发起呆来了。
霍竺心敏锐的觉察她的失神,大抵是提起璇昙花让她想到了景家的伤心事。
于是她岔开话题:“或许濯芳花不错,看着与我可还相衬?”
姜静两眼放光,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从不注重外表的霍竺心要打扮自己?
景姚瞬间被吸引过去:“竺心,你不会是……”
霍竺心神秘一笑,似乎没有要多透露的意思。
“不说?哼,等春姝宴肯定就能抓到你们了。”
景姚嘴硬地压下心中好奇,故作一副不关心的模样,手上又挑起了簪花的钗子。
“所以令伊你要挑什么给太子殿下?”
姜静手中把玩着一支银色珠钗,这钗子刚还在姜玟头上试戴着,眨眼就被姜静抢过来了。
景姚沉吟片刻,转身去叫掌柜的:“你们这儿有没有璇昙花样式的花钗?”
老板笑得谄媚:“娘子果然识货,全上华城还真就咱们店有那么一支璇昙花钗,是齐大师亲手锻造,用了最上等的冰琉璃和蓝靛翠石——”
景姚抬手示意他别废话先去把花钗拿过来,老板瞧这主儿不是喜欢啰嗦的人立即应是转身下楼。
人刚走姜静便马不停蹄开口问她:“令伊,你要送璇昙花啊!”
“嗯。”
三人眼神流转互相看了一会儿,虽然觉得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当初景家是自行请辞退出了上华的政治乱局,也没真的因为晋王谋逆被连坐抄家,但毕竟是有罪才被革职,所以城中关于景家的大部分痕迹都被抹去,闻景色变的说法也不是空穴来风。
璇昙花在民间本就不常见,所以景家的事情对它影响不大。现在要选个能代表景姚的花,璇昙的确很合适。
老板将他口中夸赞得上天入地仅此一支的璇昙花钗递到了景姚面前——
通体白玉镶金的钗身温润不失清雅,配上冰琉璃塑出的如丝带形状的花瓣和其中由蓝靛石镶嵌而成的花蕊……这宝石塑成的璇昙花栩栩如生,若纸上曾见过的花朵一般随风飘扬的姿态,的确美丽夺目。
“这花钗看着更衬令伊你呢,真的要拿来送给太子殿下吗?”
姜静不解,景姚莞尔一笑地摇头:“没事,就送这个。”
“就因为适合我,才更要送给他。”
景姚招手叫来掌柜:“这个先包起来吧。”
她扭头看向姐妹们:“你们继续挑,都由我付钱。”
姜静喜笑颜开也不纠结别的事情了,一头倚靠在景姚肩上:“就知道令伊最好了~”
景姚被她矫揉造作的声音惹得一阵恶寒,推开她的头无奈道:“快去挑吧,多挑点。”
姜玟没跟着姐姐一起去,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某只钗子发愣。
“怎么了阿玟?”
景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边角里的一支珠花钗。这钗子上装饰了两种花,其中一朵她认识,粉黄色的重瓣花,肯定是姜家的木柔菊,另一个看着像是……紫鹰兰?
她和霍竺心对视一眼,顿时了然。
这不就是同时带着闻人家和姜家标识的钗子嘛。
“阿玟,喜欢就拿了呗。”景姚笑眯眯地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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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见姜玟小脸涨得通红景姚大手一挥:“那我替你做主,这个我买下了,到时候春姝宴你可一定要戴上……”
姜玟羞得不敢看,起身转头就说要去找她姐姐姜静,只是还没仔细看路便一头撞进了少年怀中。
“阿玟那个闻人家小公子……”
专门跑回来通风报信的姜静嘴里“也在这儿”那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便看见自家妹妹已经和闻人宥碰上面了。
她嘿嘿一笑,脚底抹油滑到了霍竺心身边。
景姚最爱看少男少女羞涩相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却还是想和对方搭话的画面,不用猜就知道这闻人宥肯定也是来挑春姝宴礼物的,至于送给谁,已经显而易见。
这边三人还在边偷笑边装作无视俩人,景姚尤甚,殊不知楼下正匆匆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景姚看着面前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闻人错和眼神含笑却格外寒凉摇着折扇的司珏,心底呐喊今日是什么坏运气竟能同时碰上两个讨厌鬼。
“真巧,二位也是来买首饰头面的?”
景姚扫了两人一眼,司珏身边没有女人,闻人错不了解但看那个性格也不像是有的,这俩人跑来首饰铺子做甚?
莫不是来□□姝宴礼物的吧。
特别是那个闻人错,两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又像是要黏在她身上一样。
生怕她看不出来他的非分之想?
景姚方才还能说是嫌弃的恶寒,现在只觉得恶心。
“本王原先想要来买一支璇昙花钗,没想到这么巧,买主居然是令伊表姐。”
司珏浅笑两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他特地咬重了令伊两个字,听得景姚浑身不舒服。
“令伊表姐这可是横刀夺爱了呢。”
景姚掩在帷帽下的嘴角忍不住抽搐,本来就是她先来先买的,何来横刀夺爱一说,搞得好似是她对不起谁了一样。
“临王若真心喜欢,大可差宫中工匠再去做更精细的钗子。”
景姚冷哼,喜欢就自己弄去。
司珏笑容怔了一瞬,闻人错抓住机会插了一嘴:“美钗配美人,这璇昙花钗的确更衬景娘子。”
闻人错以为自己是在捧景姚,景姚却不以为意,大咧咧道:“光衬我没用,要衬太子殿下才好呢。这钗子我是买来送给太子殿下的。”
一语惊讶面前两个男人,司珏还维持着笑容:“令伊表姐是要让皇兄……簪花?”
“怎么,不好么?你皇兄怎么说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簪两朵花还是撑得起来的。”
景姚听起来是在打趣,却毫不掩饰话语中的甜蜜。
闻人错的情绪就没有司珏维持的好,不爽都写在了脸上。
他俩争着想拿下这支花钗送给景姚,结果她本人却要买来给司裴玩?
不明情况的老板赶到二楼:“几位贵人不用争了,城东的铺子里还有一支也是璇昙花样式的首饰……”
他还未说完却发觉司珏和闻人错都没了兴致,还以是自己唐突了。
景姚却很开心:“你俩要买那支吗?不买的话我待会儿去买了。”
司珏脱口而出一句酸溜溜的打趣:“令伊表姐又要送给谁?”
真是自取其辱,她肯定要给自己和司裴凑成一双……
景姚倒是语出惊人:“当然是给左元武。”
面对众人的惊诧,笑嘻嘻的景姚没想太多,都给司裴送了,左元武也得捎带着表示表示。
按理说左元武怎么也是半个景家人,戴个璇昙花也合情合理吧!
霍竺心三人闻言只觉无奈扶额,依着景姚对感情的迟钝态度,看来太子殿下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35. 惊觉
“送给……左元武?”
闻人错闻言哽住,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略微偏开了些。
早听闻景娘子喜爱美男性情风流,没想到即便是有了太子殿下,还是未改这个喜好。
由此看来司裴当真是心胸开阔气度不凡。
闻人错本来不甚喜欢这位太子,如今难免对他多了几分敬意。
“呐,本娘子送给谁不是我的自由吗?那二位又是想买来送谁?”
眼前这俩景姚无论看哪一个都觉得心烦,皱眉轻哼道:“城东那支钗子你们到底买不买,不要我去买了。”
司珏哪还有兴致同她抢花钗,微笑故作矜贵的礼让模样:“既然是令伊表姐的心仪之物,我怎么好横刀夺爱。”
闻人错站在一旁冷眼侧看,对着假惺惺的司珏不屑地哼笑两声。这人家方才要和他抢璇昙花钗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嘴脸。
“那就好。”景姚才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没人跟她抢就行。
这上华城里还没人敢和她景姚争,这回算他们俩识相。
景姚回头看向身后的姐妹们:“你们在这儿挑得怎么样?”
霍竺心抬手露出那朵濯芳花:“我选好了。”
姜静愣了愣,接着左看右看思索一番笑道:“我不着急,先去城东那家挑挑也行。”
刚刚才撞见心上人的姜玟害羞攥紧了手里的花簪,细若蚊声:“我都行的。”
边说边悄悄抬眼偷看站在对面的闻人宥。
“好,那临王殿下、二位将军,我们就先告退了。”
司珏点头微笑,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僵硬。闻人错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合适,便忍住了。
在场的四个男人只有年纪最小的闻人宥藏不住事,直勾勾地望着姜玟。
少年方才被自家四哥拉过去狠狠“教育”了一番,在弟弟口中了解到其中内情的闻人矩满脸欣慰笑容,还故意将弟弟往前推了推。
“那、那个……我陪你们一同去吧,我也想挑个礼物……”
闻人宥先看向四人之首的景姚寻求同意,他那憨憨又大咧阳光的笑容没能掩饰住耳尖的红和言语里的青涩紧张,景姚的目光从他身上转到姜玟脸上,颇有看戏是兴致:“我觉得……问问阿玟吧。”
姜静身为姐姐也很喜欢看亲妹妹的热闹,凑过去又问了一遍:“阿玟,要带上五公子吗?”
“…嗯…行。”
“哈哈哈哈!”景姚真是被这些少男少女的小心思给逗笑了,大手一挥决定成全两人:“那五公子便随我们一同前去城东吧。”
“好!”
闻人宥看似在回应景姚,实际上人已经到了姜玟身边。
四哥闻人矩握拳挡住偷笑的嘴角,闻人错面色敦肃,还用眼神提醒自家弟弟不要在女娘面前失了体面。
而司珏面色难以看出情绪,似笑非笑的模样不止又在打什么算盘。
折扇一收便又换上一副笑脸:“姜二娘子同闻人公子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本宫看了都觉得般配非常。”
闻人宥听完笑得更开心了,姜玟许是方才被打趣得多了,反而没有那么局促,只是抬头回了司珏一个羞涩的笑容。
“姜二娘子热疹恢复得很好啊,都不见有痕迹了。”司珏神色关切,“女娘的脸金贵,若是真伤着了,可是要紧事。”
“啊?”
姜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姐妹。
霍竺心最先反应过来司珏在说什么:“阿玟这是时令性热疹不算什么严重情况,服药后很快就能消了。若不是殿下关心提起,我们也都快忘了。”
景姚默默侧眸看向霍竺心,心中一片感激深情,还好有竺心在。
她记性不好,也差点把前段日子岳宁宁灵堂吊唁碰上司珏的事情忘记了。
说起来岳宁宁玉山书局的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揭了过去,才几天民间也没有了讨论的声音。
看来司珏这制造一场命案也没造出什么势头来,难不成是她高看司珏了?
终究是皇城根底天子脚下,怎么可能真能在司裴手底下兴风作浪。其实是离了岳宁宁他什么风浪都翻不起来才对吧。
景姚在心底无奈,司珏逼死岳宁宁这一出戏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轻摇头,转头却猛地对上司珏的视线。
不知何时他正紧盯着自己,透过那层白色的帏纱,景姚只看见一双毫不掩饰凶狠侵略神情的眸子。
她不由得一阵胆寒。
少年莞尔一笑,俶尔又恢复了温润俊秀的模样。
“既如此,本王也先告辞了。”
司珏一抬手再打开手里那把竹鹤纹样的折扇,轻覆在胸前微微点头示意。众人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思却各有各的不同。
姜静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有些露馅的姜玟一脸懊恼,被自家阿姊搂进怀里安慰。霍竺心忧心忡忡地望向沉默的景姚。
她就站在原地,定定地出神了好一会儿。
司珏方才那个眼神和前世那最后一夜的他……太像了。
景姚浑身发冷,好在身边的姜静发现她的紧张神色后主动抱上来安抚她:“怎么了令伊?”
“没,没什么。”
景姚笑笑,不愿让姐妹们担心的她大手一挥地潇洒道:“走吧,去城东,今天的一切都由我来付钱,随便挑。”
“好!”姜静就等她这句话呢,“我这家铺子有两样喜欢的我先拿上。”
“随便拿!”
景姚大方地摆手示意她去拿,逗完小姐妹们方才那样紧张忧伤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
没事,反正司珏命不久矣。
只要解决了他,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想到今后的舒坦日子,景姚长呼一口气后忍不住自己笑了笑,丝毫没发现还有人在看着她。
闻人错看不清景姚的容貌和表情,只能从她的神态里推测出她现在心情很好。
他心里想了许多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看着弟弟跟在女娘身后离开的模样,闻人矩也忍不住摇头无奈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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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宥这家伙,看来能比我们几个哥哥更早成家。”
闻人错皱眉:“他们年纪还小呢。”
“大哥,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二十三岁还没成家啊,阿宥等今年过了生辰就是十六岁,姜二娘子比他小一岁,按京中风尚两人这年纪谈婚论嫁也是正常的。”
闻人矩又叹息:“现在哪家公子女娘不是十六七岁定亲的,就咱们闻人家比较特殊,全都是光棍。”
闻人家前四位少爷都还未成亲不是看不上别人也不全是因为不受女娘喜欢,相反老二闻人曜老三闻人羽都是人气极高的美男子,只可惜志不在此。
大哥闻人错征战沙场二十三岁了都没有闲暇时间成亲,坊间还传闻他凶残喜欢家暴,故而还没有哪家敢来议亲。老二闻人曜以英俊出名,但政务繁忙宣称无欲无求。老三闻人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闻人矩自己更不必说了,纸上谈兵的主儿,嘴上最忧心婚事但又不敢靠近任何一个女娘,甚至被人传出了是断袖的谣言,气得他又给营中士兵加了两组训练。
“还挺为阿宥开心的吧,咱们闻人家的男人都不怎么会追女娘,阿宥这样的能遇上姜二娘子算是他运气好了。”
闻人矩说着祝福的话,嘴里却隐隐有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对了大哥你不是还要挑送给心上人的礼物吗?璇昙花钗没了,要买什么?”
沉思中的闻人错被自家四弟一个问题问醒,环视四周,他忽然对掌柜说道:“找一支蓝色鹰兰花簪。”
“蓝色……粉鹰兰不是更好看吗?”
闻人矩还没忘记自己心心念念的粉鹰兰,既然要选代表自家的鹰兰花干嘛不选粉的,多适合娇媚可爱的女娘啊。
他不解地看向大哥,后者笑笑:“她喜欢蓝色。”
“原来如此。”
闻人矩似懂非懂地点头,脑中忽然闪过一道蓝色身影。
他聪明的脑子转动了一番,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入夜的东宫依旧一片安静,景姚在外面逛了一天觉得疲累无比,刚回来便泡进浴池里放松身子。
两名贴身侍女为她擦干后景姚忽然让她们只套里衣便可。
“小姐,您还没有用晚膳呢。”
池子里的花瓣芳香沁鼻,泡了这么久热气蒸腾的水浴也让景姚舒服得不知天南地北,只觉头脑愈发昏沉:“不管了,本小姐困得只想睡觉。”
还吃什么……不吃了!
反正一餐不吃也不会死掉的。
薄月眼看劝不动景姚自然不敢强求,顺着她心意套了里衣裹上大氅便往榻上去了。
“嗯……舒服……”
景姚刚躺倒下去便觉得疲累的脚丫子舒服了不少,顿时飘飘欲仙地滚了两番。
脚步声由远及近,绕过屏风后身影才终于出现,穿着乌青色锦袍的青年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看着把榻上锦被折腾得一团乱还躺在其中昏昏欲睡的景姚,嘴角漾起几分弧度。
“姚姚。”
他坐在榻边,无比轻柔地拂上她额发。
36. 情浓(调q预警)
“嗯?”
景姚昏昏沉沉几近入睡,只觉得一只温凉的手抚过自己鬓边,略感丝丝痒意。
少女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正要翻身再次睡去却被身旁男人扳住了肩膀:“姚姚,你还没有用晚膳就睡,会伤着肠胃的。”
司裴满腔柔情地说罢便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景姚浑身柔弱无骨似地借势又瘫在了男人怀中,倚靠着他坚实的胸膛。
“小梨,我真的困了……”
她现在只想一头扎进温软梦乡里面睡个舒服,哪里还顾得上吃东西。
司裴闻言轻轻皱眉,他知道自己最拿景姚没办法。少女现今就依偎在自己怀里,那白瓷玉般的脸颊紧贴着他心口,司裴是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但他也不想顺着她折腾她自己的身子。
思来想去还是让步取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喝些粥先垫垫肚子,若是半夜饿了你再叫醒我。”
已经半只脚踏进周公梦境里的景姚听得不太明白,也迷迷糊糊地点头:“行。”
司裴摆手让底下人送了碗青玉虾仁粥上来,他不舍得让景姚受累,便让少女继续保持半躺的姿势卧在他怀里,自己则一手臂圈着景姚固定,另一只手拿着白瓷汤匙将粥一口口地喂到她嘴边。
“来,姚姚,张嘴。”
司裴细致地舀了小半汤匙的分量又吹凉了些才送到景姚嘴边,低声地哄着少女。
那温柔甜蜜的模样,饶是周围一圈看惯了话本故事的侍女也觉着牙酸。
司裴本人却丝毫不觉过分,困倦中的景姚更是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肉不肉麻,顺从地喝下送过来的粥,只想着赶紧喝完赶紧入睡。
景姚一直没有睁开眼,自然也看不见嘴里轻声慢语哄着她的男人脸上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司裴无比满足地享受着景姚依赖自己的感觉,少女樱唇微张,配上闭上的双眼颇有些迷离意味。红润的唇舌乖乖地含下司裴亲手喂进嘴里的白粥,她这样乖顺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爱,司裴也有些忍不住想要再多看一会儿。
但喝了半碗粥的景姚实在觉得没力气再吃了,眉头一皱便嘤咛着将脑袋转向旁边。
“姚姚,不吃了吗?”
司裴又将她的脸扳正,用拇指缓慢地擦去她唇角的粥渍,低笑的喉音极尽暧昧。
见司裴明知故问,景姚哼哼道:“不吃,睡了。”
“那再漱漱口。”
侍女端来清水服侍她,司裴原本想接过这个活计怎奈景姚迟来地反应过来司裴方才的行径多么羞耻,说什么也不要他帮忙了。
“你快去沐浴吧,不然不许你抱我了。”
随便几句话把噙着笑逗弄她的太子赶走后,景姚红着脸滚到了床榻里侧。
这个司裴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本来还困得不行,现在忽然清醒了不少。
景姚愤愤地摇头,猛地闭上眼想强迫自己入睡。
可常言道是事与愿违,方才恨不得即可赴梦与周公探讨,现在就满脑子都是司裴那低沉玩味的打趣。
若是换作以前的景姚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她现在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司裴那点子旖旎心思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坏人!
登徒浪子!
景姚将自己捂进被子里骂了好几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这一世还没接触过这档子事的明明是司裴才对,为什么两辈子被弄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人都是她?
一般皇子都是十四五岁开始接触人事,宫中内务府会给安排教习的女侍和侍妾,而后便是可以定亲建府的年纪了。
但是司裴曾下令说过东宫中不必安排这些,只有景国公真的送来过一个景姚。其余人知晓了倒也打过送侍妾讨好的主意,只是毫无例外地被司裴回绝并还打压了一番。故而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房中只有景姚一人。
前世司裴同她第一回,若平心而论自然是欢愉的,但景姚一口咬定皆因为彼时中了情毒欲念难以抑制,身体才不由自主地回应。
那种情形下就算是换了左元武来也照样能让她快乐的。
只不过这话不能让小心眼的司裴知道,前世她气极时口无遮拦说过几句,反倒被那发狂似的司裴按住好一顿折腾。
那时的情事更像是不得已的迁就,她心里明明怨恨着司裴,甚至不想与他待在同一处,却又只能无可奈何地承受他的欲望。
景姚自然不会嘴硬地去否认从中获得过的欢愉,但这也恰恰是她上一世最矛盾痛苦的地方。
她太知道自己的纠结,司裴的痛苦她都一一见证过,所以她才终究舍不得真的杀了司裴。为了麻痹自己,她装作深爱百里文赋好让自己有发泄的理由;装作钟情美男、风流成性的跋扈模样,就可以让自己不羞于面对那些渴求的情欲。
她知道司裴其实也恨她,恨她的冷漠,在人前的放荡,恨她只把自己当成玩物。
恨她怎么就不爱他。
到最后东宫里只剩下两个互相怨恨的疯子。
想到这些,方才还有些情动的景姚顿时没了兴致。
刚想合眼入睡,司裴恰好沐浴完也躺了下来。
刚刚回忆完些不堪入目的香涩往事,景姚浑身都不太自然舒展,司裴看着紧绷着躺平装睡的景姚忍不住偷笑,悄悄地靠了过去。
“啊!”
越不想去回忆脑海里就越发只能想起那些,景姚脑子里刚冒出某人健壮的随着情动而流淌着汗珠的上身,下一秒就因为身体忽然被男人搂住而尖叫出声。
司裴也被她吓了一跳,但第一时间就是去看景姚的脸色,语气关切道:“姚姚怎么了?吓到了?是做噩梦了吗?”
景姚总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脑子里想着司裴的身子又突然被他抱住才害羞地叫出声的,只得乱扯了一个理由:“有些积食,睡得不太舒坦,你一抱过来就惊醒了。”
虽然知道景姚方才压根没睡着,但司裴也不在意她的言语里的掩饰,只是自然地将手覆上她小腹。
“嘶!司裴你干嘛!”
景姚脸涨得通红,脑海里不由得闪过无数前世的画面,小腹隐隐紧绷。
司裴一脸无辜:“姚姚你方才不是说积食了吗?我替你揉揉。”
“你……”景姚哑口无言,“我……我自己来就行。”
景姚两手抓住司裴的手意欲搬开,没成想司裴毫无退让之意,反倒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没事,姚姚就安心睡吧。”
男人力气大得很,景姚还真拗不过他。
温热的手掌轻易就盖住她小腹上那一块儿,男人隔着里衣慢慢打圈地揉弄,掌心温度通过衣料直达肌肤之上,热得景姚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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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嘤咛两声。
“别揉了……”
景姚相同他说让他收手,扭头却对上司裴玩味的笑容,似乎正在欣赏她害羞的神色。
嘶……
她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怎么每次都是司裴逗得她面热气粗?
司裴平常喜欢对她动手动脚,但景姚就不信他还能受得住这个程度的……
“要揉,就再揉重些。”
景姚抓着司裴的手没再抬起来,反倒是更用力地按住了。
司裴还未反应过来,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少女不动声色地带着往下挪了一些。
“姚姚!”
面前的少女丝毫不觉有他,半睁的眼眸含笑地看他:“怎么了?小梨~”
司裴咬牙:“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他、他都还没有想到过做到这种程度。
景姚闻言不满地努嘴:“不是你说要替我揉肚子嘛,怎么还要训我呀。”
“这个地方还是肚子?”
司裴刻意压低声音,但还是难掩其中的慌乱。景姚心里偷笑,面上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小梨你在说什么呀……我是觉得你的手暖和,这里冷,才让你帮我揉揉,既然你不乐意就不要你来了。”
“我不是……”
景姚不满地撇嘴,眼看她就要翻过身去司裴一时脑子里混乱不堪,只说得半句话。
后面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得出口。
景姚知道此刻的司裴脑子里肯定跟烟花炸开似的精彩,达成逗弄他的目的后也是洋洋得意地准备背对着人继续睡觉。
就让他一个人在那儿胡思乱想吧。
司裴的确是满脑子混沌,刚刚那一幕的冲击太强,他还没理得清楚是怎么回事。
看着景姚“生气”的背影,他忽然想起之前看见的话本。
对,姚姚这些东西肯定都是在话本里看来的……毕竟那些文章他也有幸不慎拜读过,里面的情节和描写实在是……让人耳热。
他没在身边留下过任何伺候这种事情的人,故而对这些的了解只停留在内务公公送来的那些画册里一板一眼的介绍。
男女之事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些,姚姚看过了民间那些大夸其实的故事,生出了这样的心思也是……正常不过!
这合该他跟姚姚关系进一步的机会,甚至这个机会还是姚姚亲手给他的。
他却没有能够抓住。
女娘对这些事情都很害羞的,能这么大胆示爱肯定是鼓足了勇气。
司裴越想越觉得自己辜负了景姚的心意,思来想去,心一横,从背后圈住了少女。
“嗯?”
还在沾沾自喜的景姚疑惑。
“姚姚,我方才不是不情愿…”司裴哽了一下,继续道,“我就是太惊喜了。”
景姚越听,越觉得好像不大对劲。
司裴好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的心意,紧紧贴着景姚的颈侧轻吻:“这种事情,只能我同你做,知道吗,姚姚?”
“不是,那个……”
他想要做什么?
不会是她想到的那个吧。
“虽然想过应该待到成婚后再……”司裴说着说着自己也害羞了,本来想看他羞涩神情的景姚这个时候却顾不上开心了。
她好像,玩过头了。
37. 缠绵(初次)
锦被翻腾,男人倾身覆上,健壮有力的双臂禁锢住少女左右,景姚还在愣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等等……”
双手娇柔无力地抵在男人胸前想要阻拦,丝质的里衣过于光滑,景姚的手慌乱中不小心伸了进去,直接抓住了司裴壮硕的胸肌。
景姚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惊恐地盯着男人的胸膛,手上动作却很坦诚地捏了捏。
这手感……很不错啊。
“嘶……”
司裴抑制不住的吸气声在耳边格外清晰,景姚抬眼,他白皙的皮肤一片通红,从胸口一路蔓延到耳尖。
景姚坏心眼地使了点劲儿,另一只手缓缓滑下。
“别!……”
伴随男人惊喘声而来的是身上忽然加重的身躯。司裴下意识撤了一只手去抓住景姚意欲四处点火的手腕,身体自然倾倒了半边倚靠在少女身上。
两幅身体紧紧相贴,此刻景姚才格外真切地体会到司裴方才有多羞耻,她怀疑此刻躺在自己身上的是一颗大火球。
司裴羞得面红耳赤,粗重的气息喷洒在少女的胸口,有些温热,还有种说不明白的躁动。
景姚觉着这场景十分熟悉,前世司裴也喜欢这样抱着自己,只不过那通常是在一场欢愉过后,远比这坦诚得多。
“姚姚……”
司裴的轻声呼唤打破了寂静的空气,他控制自己的身体尽量轻地压在少女身上,但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头抵着一片柔软之地。
意识到这一点的司裴呼吸都急促起来,他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实在过于……孟浪。
他心中怀满歉意,刚要抬起头,忽然被一双白嫩的手臂环住了脖颈。
才抬起了一点的脸颊又被压了回去,甚至比刚刚还要强烈的相触。
景姚呼气如兰,情乱中略显急促的呼唤着他:“司、裴…”
她不是什么纯洁白纸,面对司裴这样一个外表英俊身形挺拔的成年男子、还是在她记忆中与她鱼水交欢过的男人,即使这一世的这副身体完全没有过经验,但是她那些无法控制的强烈幻想还是直接带动了对面前人的渴求。
司裴就算自己没做过也是见过书册的,知道景姚现今是动了情,自己也有些难耐,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姚姚,你想好了?”
景姚的记忆相互交缠,一时之间她竟以为自己还在前世,见眼前的司裴久久愣住不动有些不悦,嗔怒道:“司离鸿你若不能行人事便给我找个别人来。”
司裴先是一愣,景姚竟气到连名带姓地叫他这个鲜少被提起的名字,的确是真的生气了。而后反应过来景姚话中的意思,顿时也有些愠怒。
“姚姚,你会后悔的。”
司裴眸光晦暗,嘴角微微上扬却不见笑意,倒有些要将面前人吞吃入肚的疯狂。他极少在景姚面前露出这般侵略性极强的神情,怕吓坏了他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殊不知这模样才符合景姚记忆中的司裴,见他也终于有了反应,深陷情欲中的景姚满意地送上一吻,正好落在他唇角。
“快点嘛…再不来我就睡了。”
景姚亲完,眉眼娇媚如丝般纠缠着司裴的目光,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司裴从未见过的媚态,竟隐隐有些浆果成熟的香浓意味。
司裴本就被勾得心神荡漾,又看见景姚那娇声催促的模样,一时□□烧得脑子里什么来不及想。
占有她,满足她。
司裴的脑海里叫嚣着侵占景姚的全部,品尝她的甜美。□□中烧,理智终究被焚烧殆尽。他垂首,闭眼吻上少女的唇。
疼痛让景姚短暂地清醒过来,这具身体没有记忆中那般的习惯承欢,显得格外稚嫩。
她下意识咬住司裴光裸的肩膀,男人安抚性地在她耳后颈侧的肌肤落下细碎的吻,他声音低哑:“姚姚……”
景姚半昏半醒,她已经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快感逐渐和过去的记忆重合,如登极乐仙境。
缠绵中耳畔依稀传来男人布满情欲的嘶哑声音:“姚姚,姚姚……”
但也随着景姚的神思一并逐渐消散在起伏不定的热潮之中。
—
隔日清晨,已到了太子该起身洗漱处理政务的时辰,东宫漪兰殿内依旧一片寂静。
明公公昨夜一直守在殿外,后半夜还是他遣人处理的浴池,自然知晓两人究竟是因何睡到日上三竿,还特意以太子殿下身体抱恙需要休息为由推了和大学士的会谈。
“诶!站住!”
拂尘“咻”地一扫挡住了想推门去叫醒景姚的两位侍女。
“明公公?”
薄月和枝月昨晚就是被明公公打发回去的,这都是天光大亮的时候了怎么还不许她们去伺候景娘子起身?
“嘘,都安静些!”
明公公急忙拉着她们到了另一边角落:“殿下和娘子还在休息呢,别惊扰了殿下、娘子的清梦。”
枝月两眼瞪大:“怎么还在睡呀?”
若说是娘子喜欢赖床她勉强算是同意,娘子有几回是睡得晚所以起得也迟些,可昨夜娘子明明是逛街回来累得早早睡下了,怎么会到这个点都起不来。
而且一向早起勤政的太子殿下竟也未起,今日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薄月年岁大见识也比枝月多,见明公公这笑得神秘兮兮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拉住还想追问的枝月,朝明公公欠身行礼:“是奴婢们唐突了,待娘子起身时我们再过来。”
说罢便将一脸不解的枝月硬生生给拽走了。
薄月拉着她心中却不由得想起之前那些话本,没想到殿下和娘子这么快就……
她惊恐地晃了晃脑子,自己怎么敢胡乱猜想主子的闺房之事。
枝月见她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只好乖乖噤声不再多言。
快到中午的时候,睡了半日的景姚终于悠悠转醒。
痛,是景姚身体能感知到的第一点不适意味。
紧随而来的便是全身的困乏疲惫,本来昨日逛街就已经十分累脚,现在更是从背到腰再到大腿都累得动不了了。
“姚姚。”
景姚才刚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略显羞涩紧张的俊朗面容。
司裴神色清明全然不似刚刚醒来的模样,倒像是早就清醒以后还抱着景姚不肯起身。
“嗯……”景姚有些许不愿起床,似乎是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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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睡一会儿,嘤咛两声扭了扭酸痛的腰肢。
本意是想舒展身体,没成想疼痛反倒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好疼……”
景姚刚说出口一双大手便覆上了自己的腰有力地按揉着。
“姚姚,这样舒服点了吗?”
“嗯……”
司裴按得位置很对,手法也还不错,景姚舒服得闭上双眼默默享受,但心里还是记仇的不肯承认:“哼,不怎么样。”
司裴看她故作生气的娇憨模样心里只觉得欢愉,任劳任怨地继续给她按摩。
景姚大手一挥让他再往下按一点,却惹得司裴浑身滚烫,脸红得不成样子。
若放在平时这种程度的按揉司裴肯定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害臊的,但昨夜才刚刚经了人事开过荤的男人,现在无论碰到少女哪块儿肌肤都难免想起那些令人耳热的记忆。
景姚也不是不害羞,只是对比起司裴这副羞涩的少男模样,她忽然有种自己赢过了他的感觉,于是忍不住暗喜,面上表情更加平静。
“你怎么回事呀?按一下都不会,要你有什么用。”
或许因为是两个人的关系进行了更深的交流,不再像之前一样流于表面,景姚此刻埋怨得也更加得心应手。
司裴听了也有些担忧,他现在恨不得把捧在手心里,景姚哪怕是想要星星月亮他都会想办法去摘,关系进一步之后司裴自认为要承担起的责任更多,景姚的所有要求他都必须满足。
如若做得不好,惹她不高兴,司裴是真的害怕景姚会嫌弃他。
不过,就算姚姚嫌弃他不想要他,现在也已经不能放手了。
他已经是她的人了。
想到这儿,他颇为幸福甜蜜地微笑着,将头靠进景姚怀里。
“姚姚不要生气。”司裴闷声,“我会好好学的。”
景姚冷哼了一声没再说嫌弃的话,就算是回答他了。
司裴此刻小孩子脾气尽显:“姚姚,你怎么……一点都不害羞的样子。”
“干嘛要害羞?”
少女觉得他很莫名其妙,这种事情做了就是做了,虽说昨晚有她意识不清没分清当下和前世才主动迎合的原因,但也算是你情我愿的交欢。没准备好才顾前顾后不敢面对,既然彼此都有所准备要坦诚相见,还害哪门子的臊。
而且对她而言,没做之前可以百般推辞,那她又不是真的第一次经事,心里没有小女孩的紧张也很正常。
没嫌弃昨晚司裴技术不好不如前世已经是她怕伤他的温柔做法了。
虽说,其实也还行吧。
景姚笑而不语,伸手拍了拍司裴的脸颊:“怎么,你不开心了?”
司裴摇头,他只是担心,总觉得景姚这般平静是没让她满意。
不过昨夜姚姚明明很喜欢的样子……
司裴微微抬眸,景姚不知怎么的竟看出一丝可怜的神态。
他在少女肩窝蹭了蹭:“姚姚,既然昨夜我们……你会对我负责任的对吧?”
面前比身形她大了一圈的男人忽然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景姚却还真生出了怜爱之意。
不过他想要的那个承诺,她还得再考虑考虑。
38. 不喜欢小孩
“你快起来……你,你好重!”
景姚故意避开了回答他的问题,两手软绵绵地托着他的脸颊往旁边放。
司裴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她有意避而不谈,但仍不肯放弃想从她嘴里讨个回答的想法,作势起身坐在旁边,蹙眉垂目一副说不出的委屈模样。
少女秀目侧斜,嗔怪道:“昨夜明知道我都没吃什么东西你还折腾了我这么久,现在叫你起来别压着我,你还委屈上了?”
景姚惯不是个忍让的主儿,更何况面对的人还是司裴,更是平添一股无名火。转眼就抬脚下床自己给自己披上了外袍:“懒得与你说道这些,我要起身洗漱!用膳!”
景姚朝门外道:“枝月薄月,进来伺候本小姐。”
说罢往浴池方向走去,半点眼神都没给床上欲言又止的司裴。
刚放下浴池的帘子景姚立马装不下去了,身子骨都快软成一团了,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扒光下了池子。
她浑身又酸又累,活像快被五马分尸的时候又给解开绳子,虽然人没死但骨头真的快散架了。
虽说昨晚已经大致收拾了一遍,但今日起来身上总归还是有些黏腻不适,这具身体又是初经人事,还是再洗一遍舒服些。
景姚将自己头以下的部位都沉入了池中,终年常热的池水拥簇着她困乏的身体,格外地舒服。
她眯着眼将头靠在池边以免整个人不小心呛水,泡了一会儿还不见侍女进来刚要开口催促,听见身后帘子被掀开放下的声音才免了发作。
“怎么那么慢。”景姚蹙眉,“过来给我按一下肩膀。”
来人沉默不应,但听脚步声正在向自己靠近。
景姚虽然闭着眼看不见,心思却很活络,一下就猜出来这位“侍女”究竟是谁。
在那只按摩的手快要碰到景姚白皙赤裸的肩膀时她忽然伸出手抓住身后人的手腕,接着往旁边一闪,将人扯进了池子。
“哈哈哈哈!”
少女发出得逞的尖锐笑声,那人骤然被扯进水中也没有过于慌乱,显然精通水性,很快便浮出水面大口呼吸,抬手撩开了被打湿后粘在脸上的头发,露出司裴那张英朗的面容。
他方才一时不备,没想到这么快被认出来,脚下不稳才直接被一把拽下来了。
“小梨,你怎么偷偷进来了?”
景姚明知故问,前世司裴也喜欢同她共浴,不过那时她恨不得把他摁水里淹死就是了。
但是不得不说,男女共浴的确是不错的增进感情的方式。
也很有情致。
而且刚才她生气的样子应该让司裴担心了,所以才特地溜进来,目的嘛,太过显而易见。
司裴本想来逗她开心反被捉弄了一番却也不恼,反正只要姚姚开心就好。
不过……
“来给姚姚按按肩膀。”司裴慢慢贴近景姚,在热水中两个人靠在一起的体温更高了些,“竟不知姚姚根本不累,还有此等力气把我都拽下来了。”
景姚向来在他心里都是柔弱似风娇软如云的形象,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不能说半句重话,是不捧着就会碎的宝贝。
但如今看来,昨夜□□愉后还能有这等力气,是他小瞧姚姚了。
景姚冷哼两声,她怎么可能有司裴心里想的那么易碎。不过他一天天提心吊胆的,能不胡思乱想吗?
她那双瑞凤眼多了几分媚意,眼波流转间说出的话却让司裴哽得无言以对:“哦?那可能是你腿太软的缘故。”
“还是叫膳房做些补益身体的汤膳吧。”景姚一副真心为他着想的关切神情,“近来南海不是进贡了不少牡蛎来着,小梨你可以多吃些。”
她越关心司裴越觉得自己脸上滚烫,甚至于被气笑了,反将少女禁锢在怀中:“姚姚是嫌我不行?”
“我可没有这么说呀,这个得问太医吧?”
景姚露出拙劣的惊讶表情,却在心里忍不住偷笑。
眼看司裴人都快红炸了,景姚终于收起玩心不再逗他:“早知道是你来了,拉你下来同我一起沐浴,不好么?”
景姚伸手替他解开衣衫:“都湿完了,黏在身上不舒服的。”
削葱根般的白玉指尖伴随水滴从他颈侧滑到胸前,司裴气息愈发急促浓重,隐隐有些无法控制。
“啊!”
景姚呼痛,望向自己被紧紧攥住的纤细手腕,委屈得眼中弥漫一片水汽:“你干嘛呀!”
司裴见状连忙松开,两手捧着景姚被留下红印的手腕轻吹:“姚姚,方才是我一时糊涂,你若生气就狠狠打回我撒气……”
“才不打你。”景姚娇嗔,“打了也是我手痛。”
她又不是不知道司裴方才是因为被她撩拨得实在受不了,才为了控制自己清醒这样做的。
她也没怎么生气,只是被吓了一跳。
司裴也知晓她故意逗弄的小心思,自然不会责备她。昨夜弄了许久,虽然现在难免情动但为了不伤着姚姚还是忍住了。
景姚也就是嘴上喜欢招惹,对自己身体的状况也心知肚明不敢再多作弄面前忍耐的司裴,只是亲亲他的脸颊:“小梨,咱们快点结束出去吧,我饿了。”
司裴揽着少女柔软的腰轻轻点头:“好,我进来之前已经吩咐过膳房。”
这个时候出去差不多就能用膳了。
两人最后还是唤宫人进来服侍的,泡完澡浑身都舒服了不少的景姚瘫软着坐在榻边软垫上,她头发还湿着便散着由薄月在旁边替她擦干。
体力消耗太大,景姚鲜少感觉自己真的很饿。膳房准备的都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菜肴,景姚被勾得食指大开,竟比往常多吃了一碗饭。
“呼……好撑。”
景姚一手揉着小腹一手撑着身后微微后仰身体,让自己涨起的肚子舒服些。
“姚姚今日食欲真好。”司裴笑眯眯地坐到她身旁,意有所指似的说着,“看来这种事还是有不少益处的。”
景姚瞥了他一眼,心道自己吃得多明明是因为昨天吃得少,怎么总想给做那事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呢。
见景姚不理他,司裴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将注意力也看向了景姚微微鼓起的小腹。
没等她反应过来司裴的手就已经覆了上来,力道轻柔舒缓地帮着她一起按揉。
既然他有心帮忙景姚也不打算驳了他的好意,心安理得地松开手全部让他来做。
司裴算是任劳任怨,但是越按他越忍不住乱想到些其他的东西,他两眼紧盯着那隆起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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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竟觉得这一幕像极了景姚有孕而他帮忙按摩。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始想象这种以前从未幻想过的场景,从前姚姚对他态度冷淡,他连靠近姚姚都做不到,更别说孩子了。
现在能够和姚姚这样亲密已经是恩赐,他居然还敢想这些。
平心而论司裴不喜欢小孩,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无论是少年时候的自己还是幼年的司珏,都给他带来深刻的、痛苦的记忆,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面对这些小孩,更别提教育养育他们。
况且他好不容易能和姚姚冰释前嫌心意相通,孩子只会是累赘。
但他又害怕景姚喜欢,司裴小心翼翼道:“姚姚,你喜欢小孩吗?”
景姚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喜欢。”
她从司裴怀中坐起来,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她景姚这辈子都不会让任何东西从她肚子里爬出来。
司裴鲜少见她认真的模样,连忙点头:“那我也放心了。”
景姚冷哼一声,嘴上回了句“这还差不多”再度靠进身后人怀抱,心里却并不怎么轻快。
就算司裴现在真的不喜欢孩子,等他日登基为帝还是需要一个继承人,她不生有的是人给他生。届时有了三宫六院,说不定给他添多少子孙后代呢。
司裴许诺过此生仅她一人,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们都没活到过司裴继位,谁又能保证他当了皇帝就不会变心。
为帝王者最为无情,自有了无上权力以后,喜怒无常朝令夕改都不是少见的事情。
不说远的,现今还瘫在床上的皇帝不也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景姚从心底里不想这样恶毒刻薄地揣测司裴的真心,可她们都是见惯宫中利益争斗腥风血雨的人,她不得不把结果想到最坏的那一个,将来才好为自己安排后路。
姑母告诉过她,就算一时能极尽荣宠,待到色衰爱弛,也不过是沦为新人的脚下泥。
她轻轻地靠在司裴的肩侧,若有那一天的到来,她便叫左元武帮忙把她送出宫去,叫司裴永远也找不到。
不对,若是司裴真有了新欢,肯定也顾不上找她的,那就不必再害怕得东躲西藏了。
“姚姚在想什么?”
司裴不知怎么的,竟在她眼眸中看出几分哀切。话音刚落又转瞬即逝变回了往常的轻笑模样:“没什么,只是想起原来做过的梦。”
“什么梦?”
司裴对她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很好奇,总喜欢安静地听她讲。
景姚垂眸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你一问,我就又忘了。”
司裴见状不再多问:“那等你想起来了再和我说。”
她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景姚还是骗了他,那个梦她没忘,是前世做过的。
最后她回到在北方开了一家酒楼,生意特别很红火,大家都叫她仙姚娘子,夸她是天降的仙女。司裴是酒楼管账的,每日都会摘一朵璇昙花送给她。
因为梦里,楼外长满了司裴种的璇昙花。
这梦堪称光怪陆离,没想到这一辈子还能再想起。
景姚自嘲地笑笑,不再去想。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三日之后,春姝宴。
39. 太后回宫
农历五月五,春已至暮暑气也悄然而来,先祖也在今日设春姝宴,谐音春疏意味为送春。这是上半年中最盛大的宫廷宴会,自然是需要格外上心。
西郊行宫里侍女宫人来去匆匆,搬着行李收拾的片刻都不敢停,就怕让主子久等。
宣太后坐在正殿前厅里悠闲地品茶,身边女官贴心地替她按肩,一脸笑意收都收不住:“太子怎么说也还是忌惮太后娘娘您的,不敢真的把您扔行宫里等着被朝臣弹劾。您看,这折子一递他不就立马遣人来接您回宫了吗。”
宣太后一向不喜形于色,但此刻嘴角也不免微微上扬。她心中得意,斜瞥了身边人一眼:“太子就是太年轻了,还没掂量清楚自己的位置。”
呵,司裴以为将她宫中眼线拔除再唬住那群大学士就能把她的势力清扫干净?她宣惠安还没死呢,就是司裴这个实权太子也夺不了她皇太后的尊号。
只要她一天还是大京朝的太后,司裴就拿她没办法。
光是孝道这一条就能压他一头。
宣太后放下茶碗,不甚欢喜地抬眼去看门外的女子。
“这是从哪儿来的姑娘?”
“回……”
“回太后娘娘,我是临王殿下的人,殿下安排我陪在太后身边照应您。”
女官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女娘便自己说明了来处和目的,宣太后细眉微蹙,倒不是因为女娘自称“我”的不敬,而是她已猜到司珏安插人到她身边的意图,却不知子安那孩子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难道他真有能力同羽翼已丰的司裴硬碰硬?
宣太后虽然不大喜欢司裴,但终究还是想坐稳自己的太后位置,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福寿延绵。若是掺和到司珏的事情里,凭司裴那般狠辣的心肠,她只怕自己到时候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少女虽一直低垂头未曾看见宣太后的神情,但这过久的沉默似乎已经给出了回答。
“我知道太后娘娘的顾虑,殿下也知道。”少女的声音盈盈清脆,带着笑意,“若无十足的把握,殿下不会让我来见您。”
宣太后笑了一声,少女知道她心思有了松动,但老狐狸终究还是有自己的算盘:“哀家对临王来说,应当只是个没什么用处的老人家而已。”
宣太后的自嘲里面隐隐还带有点对临王的讥讽,子安还真是卯足力气要拖她一起下水。
果不其然,少女面色如常地下了一剂猛药:“此事对您来说没有坏处,兔死狗烹,若当日临王若败了会牵扯出来什么东西……只怕您也不想看到。”
宣太后下意识攥紧了手边的桌角,心里那股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她同司珏的确是无法切割,硬扯下皮也会带着二两肉。
“哀家知道了。”
宣太后思虑半晌才悠悠地回了这么一句话。
“太后娘娘圣明。”
“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宣太后对此女娘颇有兴趣,面对她毫无惧色不卑不亢甚至气势不输于她,如此年轻的女孩能做到这般她还未曾见过
“回太后,我叫凝月。”
说罢,她从地上起来站直,露出那张俏丽的脸庞。
黛眉弯弯,双眸璨璨,肤若凝脂白皙得真真如同清月。粉唇时常因含笑而扬起嘴角,打眼看去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宣太后常年在宫中,并没见过京中才女岳宁宁的真容。若是玉山书局的主顾见到凝月必然会惊呼一声“岳老板”。
“生得倒是标志。”宣太后心里惊讶面上不显,这般长相的都没被子安纳入房中,这孩子还想要什么天仙?
宣太后莫名想到景姚,那小贱人生得倒是漂亮,只可惜此等灾星万万不能迎进后宫,放她在帝王身边只会谗言媚上,蒙蔽君王。
“那就留在哀家身边做个侍女,随哀家一同回宫。”
“是。”凝月恭敬应下,“届时春姝宴也请太后将我安排到您的随侍女官中。”
闻言太后的苏女官不大乐意的皱眉:“此等大事的安排,岂是你想要就要的?”
太后抬手示意她闭嘴,转而看向一旁面色不改的凝月。
“好,如你所愿。”
这下苏女官也不好说些什么了,看着凝月施施然地笑脸,她心里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赶在春姝宴的前一天,太后一行人从西郊行宫被太子司裴迎回了德寿宫。
当晚太后设宴,临王司珏应邀入宫陪同皇祖母用晚膳。本来也邀了太子,但被东宫以太子忙于政务不便打扰为由回绝了。
殊不知,东宫那位忙于政务是假,不便打扰却是真。
明公公照例守在漪兰殿外为自家太子打点各项事宜,见不长眼的太监一个没盯住就要往里头通报连忙上前拦住:“大胆!殿下正忙着呢,若惊扰了贵人,仔细你的狗头!”
明公公一副好似事态严重的样子把小太监吓得说话都哆嗦:“明公公……奴、奴是来送内务府的折子的……明日就是春姝宴了,这个必须得给殿下过目。”
听罢,明公公一把拿过了他手里的折子:“本公公替你拿给太子就成。”
“好嘞,多谢大公公。”
小太监一听不用在这儿心惊胆战地侯着语气都轻快了不少,立马踩着小步走了。
明公公看着手里的折子,又回头看看漪兰殿紧闭的大门,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刻殿外虽还是白日,殿内却有些昏暗。
榻上锦被缠绵玉体相贴,两个人都汗津津的,却不肯分开彼此。
司裴自那晚后便对情事食髓知味紧接着沉迷其中一发不可自拔,恨不得日日同景姚纠缠在榻上,永远不要分开才好。
景姚心中叫苦不迭,虽说自己也能享受到其中欢愉不假,但自己又不是钢铜铸的金人,肉体凡胎终究受不住司裴这样的折腾。
好几次景姚也想拒绝,但司裴一贴上来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甚至于自己这副身体的本能也背叛了她,不由自主地就贴了上去。
最后被亲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只能说得出一句将门窗关紧蜡烛吹掉。
白日宣淫的心里羞耻感太强,哪怕是前世司裴也不怎么在晚上以外的时间和她同房。景姚还是不大能习惯光天化日给别人听活`春宫的。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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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结束景姚是真的受不住了,浑身湿黏黏的不舒服而且又热,只想赶紧推开司裴自己去浴池里面泡着好好搓洗一番。
“我抱你去。”
司裴自认理亏,连忙哄着人抱起来,边亲边往浴池走。
这一抱着走起来那种异物感就更强了,景姚脸红得像血滴一样,紧紧咬住偷笑的司裴的肩膀。
“你还敢笑!?”
景姚心道最近真是太顺着司裴了,给他弄得天天有胆子搞这种坏心思。
司裴闻言嘴角迅速绷直,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不笑。”
景姚气得狠捶他的胸口,上面还留着自己胡乱中咬的几个牙印,景姚看着看着又有点牙痒痒,刚好司裴刚刚惹她了,景姚不再犹豫直接上嘴。
“嘶……”
司裴闷着嗓音没叫出来,但那低沉的声音反而让作恶的景姚听得耳热。
他细细地吻过少女耳畔:“乖,我帮你弄干净。”
洗完好一会儿两个人还泡在池子里,尤其是几乎脱力的景姚,瘫在司裴怀里气若游丝:“你就算喝了避子汤也不能这样肆意妄为。”
洗起来太麻烦了。
景姚严肃地要司裴答应,司裴嘴上自然满口称是,心里的算盘却不知打得什么鬼主意。
“饿了吗?饿了我们提前用晚膳。”
刚被他套好外袍的景姚有气无力地点头,这几天他俩的三餐都不太稳定,她都快习惯了。
饭菜上桌的时候景姚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太后不是叫你去德寿宫一起用晚膳?”
“早回绝了,而且她也不是真心叫我。”
景姚点点头,只要司珏去了宣太后自然就会开心,叫司裴是怕面子上过不去,司裴要是真去了她俩才不乐意呢。
今早迎宣太后他俩也没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表面功夫司裴早就不再做了。
“再让她们祖孙俩说说话吧,明日就是春姝宴了。”
司裴微笑着给面前人夹了块酥肉,那笑容暗含深意,景姚心里也开心,想到明日之后该除的仇家都没有了,她便不由得感到一阵欢愉。
殿外候着的明公公待二人吃完晚饭便赶忙把内务府的折子拿了进来,司裴扫了两眼,觉得没什么问题边又叫人送了回去。
往年宫中春姝宴都是全权交给德寿宫太后来操办,再不济也是中宫代办,这是第一回内务府不只做杂活而是一并筹办。
“这么多年都是内务府协办,他们心中也有数。”
司裴笑笑,这种宴会太后自己也不会太上心,本来就是内务府出苦力,现在不过是把功劳还给他们而已。
“你这样下她面子,太后得气死吧。”
太后虽然不亲力亲为,但操持春姝宴背后联结的是内务府、六部督办、朝中群臣、世家贵族等等势力,是她后宫掌权的象征,如今剥去了这些个权利,太后的位子便成了空壳子。
“气死了倒正好,省得我替她找借口。”
司裴话音刚落,景姚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法子,想到仇人就要死光了,她装都装不下去。
40. 答应你
刀枪交戈的金石震震之声依旧在耳边萦绕,景姚恍然惊醒却只见周遭一片阴暗孤寂,荧荧烛光摇曳,窗外惊雷刹过,惨白的光映亮殿内光景,竟是前世的太子寝宫。
回头望去,病中气血两虚瘦骨嶙峋的司裴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
“小梨!”
景姚绝望地呜咽着,失声痛哭。
难不成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从没有过什么重活一世,她不过是死到临头异想天开……
门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似乎还隐约有熟悉的女声在唤她:
“救命啊!别杀我!求你了,别杀我!”
“姐!我不想死……我不……啊!”
景姚吓得动弹不得,刚刚那是薄月和枝月的声音吗?
她不敢再想,握紧了司裴的手。
“小梨,我到底该怎么办?”景姚试图用自己的眼泪唤醒病入膏肓的司裴,即便她知道此刻已经无力回天,但还是想要他陪在自己身边。
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近,鲜血四溅,淌满东宫长阶。
景姚心中不甘,怨恨和愤怒交织,竟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司裴……我们终究又是死在一块儿了。”
景姚捂住心口,将死之人思绪也有些不由得胡思乱想,明明这个死法应当比自刎要舒服些,怎么还是那么痛?
痛得她说不出话,再没有半分余力去看司裴的神情。
她也不知道,同样心死的司裴满头青丝一瞬之间尽成华发。
“司裴,若有来世……”
我们千万不要再这样活。
意识就快消亡殆尽的那一刻,殿门被人骤然撞开,风雨交加的雷暴中满身血污的少年从阴影处现身,犹如勾魂厉鬼。
“令伊!”
司珏目眦尽裂,猩红的双眸不甘地盯着倒在血泊中的景姚。
“啊!”
那是……什么声音?
景姚被少年的嘶吼声吸引艰难地侧过头,却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朝她奔来。
司珏?
他看起来为什么……那么着急?
“姚姚?……姚姚!”
听见身旁人的呼唤,景姚猛地从梦中惊醒,稍有些刺眼的光亮温暖照耀着熟悉的漪兰殿,她劫后余生似的深呼吸了几口气。
果然,刚刚那些场景才是梦。
“姚姚,怎么了?做噩梦了?”
司裴一副了然神情,接过侍女手中打湿好的毛巾轻柔地替她擦拭额前颈间的汗珠。
他自己也常常做噩梦因而对这症状很是熟悉,方才见景姚睡梦中神情惊骇满头冷汗,再看那紧张的身体就知道她怕是陷进噩梦里头出不来了,便试着把她给叫醒过来。
“嗯。”景姚做完这个莫名其妙的噩梦,心力都疲惫不少,表情恹恹地靠在司裴怀里任由他服侍洗漱。
“今日宴会你的那些姐妹也会来,开心些吧。”
司裴已经摸清楚哄什么才能让她高兴,姚姚就喜欢和朋友们待在一起玩乐,虽说他心中不愿她心寄别处,但更不想做让她不高兴的的事情。
只要姚姚开心,什么他都受得住。
景姚听话终于来了些兴致,直接从司裴怀里挣脱跑向梳妆台去了。
司裴欲言又止,望着自己空空如也还有些不舍的怀抱只得无奈地笑笑。
春姝宴的衣裳是提前就同霍竺心她们定好的,不过景姚跑过来却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呐,小梨!这是不是你今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景姚递上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眼神却不去看司裴的表情,大有股毫不在意的傲气。
“怎么,不喜欢?”
见司裴久久不说话,景姚不爽地扭头,这可是她苦思良久才想到的好东西,璇昙花是传说中绝种的神花,更重要的事这花还是她景家的代表,这里头的寓意有多深刻难道司裴都看不出来?
亏她还这么真情实意……
“你……”
景姚还没自己生完气,只疑惑地看着面前呆滞住的司裴。
司裴两眼紧紧盯着手里的那只璇昙花钗,精美的纹样和飘逸的花萼仍同花中一般华美。
“不喜欢就还给我。”
景姚努嘴刚要去抢,司裴把花钗收入怀中急切道:“不,姚姚,我很喜欢。”
“那还差不多。”
景姚心里很高兴但面上还是装作不大在意的样子:“我还刚想说,若你不喜欢我就一并送去给左元武呢。”
“不行!不能给他!”
司裴急言叫住,景姚轻挑黛眉,故意逗他:“好吧,那给百里文赋怎么样?”
司裴哽了一下,似乎是想到景姚从前百里文赋的那些追求行径,忽然气势就软了:“那家伙又不缺女娘给他送礼物,你送给他也无用。”
“哈哈,那你就缺我这一份?”
景姚笑:“你可是堂堂太子殿下,想要什么得不到?”
“有的。”司裴垂眸,俶尔上前揽住景姚:“只是何其有幸,我最想要的都已经在我身边。”
青年的怀抱温暖有力,景姚愣了愣,顺从地蹭进他的大衣中。
“……那你可真是好命。”她闷声道。
“对啊,我命就是这么好,让老天格外开恩,居然给了我姚姚。”
司裴笑着揉揉景姚的脸颊,却发现少女不知何时眼眶中早已盈满泪水。
笨蛋,这能算什么好命。
景姚很少给司裴送礼物,司裴前脚刚说要把这钗子珍藏起来,后脚就被景姚拦住:“不要,送给你就是让你带的,别在你的发髻后面,快点!”
景姚说一司裴肯定不敢说二,更何况这是姚姚要亲手给他戴,哪怕以前对这种男子簪花的事情再嗤之以鼻这一刻也都忘记了,乖巧地背过身去。
“嗯,弄好了。”
景姚十分满意地收了手,还绕着司裴转了两圈。本以为这种大花带上去会太艳俗或者夺目,但是璇昙花是幽蓝色的,花瓣又是飘带状插进发髻后面活像一缕流苏飘带。
前面的几支花苞还未丰满,就当做点缀依次环在发髻两边。
司裴长相原本就极为英神俊朗,璇昙花放在他头上冰蓝色的花饰反倒衬得他更加清俊温雅,少了原先的几分肃然之气,多了些出尘于世的清冽。
“果然这花挺衬你的。”景姚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两手搭到司裴的颈后交缠,笑得嚣张又娇蛮:“戴了我家的花,以后就是我的人。”
“嗯……我是你的人。”
司裴知晓了她的心意,他们今后会是彼此之间仅存于世的、更加亲密无间的家人。
他一直想做景姚的退路,想让她无拘无束地逍遥自在,只要别忘了回家就好,只要心里有他就够。
景姚迟钝地感知到司裴毫无尺度不需要筹码的纵容背后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
她不能保证自己能给予司裴和他同等的爱意,但她愿意给他一个承诺,换他一份安心。
景姚心说,这最后还是把当初她说死活都不愿意做的事情给做了。
而且这一回还是她主动提的。
这一局博弈她败给了司裴,只希望她无比畏惧的那个未来,将来不要让她输得太惨。
“太子殿下,我输了。”
“嗯。”
景姚惊讶,她很少见司裴笑得如此开心,见牙不见眼,眉眼弯弯。
司裴揉揉她的脑袋:“你输了,要给我什么?”
景姚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意有所指:“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我该有个太子妃了。”
“啊!”
景姚还没笑完便被男人直接抱了起来,身体骤然腾空地感觉吓了她一大跳。
景姚气得俯身去咬司裴的肩膀:“你怎么那么坏?”
“我方才就是太激动了。”司裴眨眨眼,“太子妃殿下如此心善,就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
景姚眼皮抬都没抬:“哼,我看你是屡次不改性情顽劣,此事再议吧。”
景姚故作凶狠地挤眉弄眼,意欲唬住司裴,明明想营造心狠手辣的样子,结果在司裴眼里就变成了可爱装狠。
时辰不早了,景姚不再和他胡闹把该换的衣服换上,司裴为了和她相配特意也换了一身蓝色衣服。
“如何?我们看着就很般配吧。”
司裴满脸笑意洋溢,收都收不住。
一旁的明公公也是眼看着两人长大,此刻心中感慨良多,但终究是高兴更多,也笑眯眯地贺喜:“景娘子同殿下的缘分是天仙做配,世间再无第二双的才子佳人。”
司裴喜欢听别人夸赞他同景姚的少年情深两相心悦,是多么多么的般配。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配得上他的宝贝姚姚。
“那就吩咐下去吧,将此事提上日程,要尽快但绝不能草草敷衍,本宫要一场让姚姚此生难忘的大婚。”
“是。”
明公公领了命令立即退下出门直奔内务府,换好装扮的景姚从梳妆台前缓步走向司裴。
“好看吗?”景姚见司裴一副看痴了的模样便忍不住笑,“还没看腻?”
“怎么会腻?姚姚在我心中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娘。”
景姚听他那痴狂的夸赞语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还挺受用的。少女坏心眼地戳戳男人的胸膛:“光喜欢我的容貌?那等我人老珠黄了,怕就只能以泪洗面,忧愁终年了。”
景姚倚在司裴怀里,试探性地用玩笑说出来最担忧的那一个场景。
“不会的。”司裴轻吻着她的鬓边碎发,“姚姚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哪怕没有我,姚姚也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娘。”
“哼,算你嘴甜。”
景姚松开了自己紧抱着司裴的手臂,将另一份礼物收进袖中。
“那是给谁的?”
“左元武的。”
司裴本来还不大在意的语气立马紧张起来:“你要送他什么?”
“你这么好奇别人的东西干什么?”景姚甩甩手,“反正你已经有了。”
司裴知道景姚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自己逼太紧只会惹她厌烦,虽然心中烦闷也还是温柔的应许:“姚姚说的对,是我太小家子气了。”
景姚颇满意的点头,这样温柔顺从的男人才好呢。
春姝宴的主要举办地就在皇宫中的御花园以及临近的蘅水宫。
赏花交际的人一般都聚在御花园各处,现在刚过了晨午来赴宴的人还不太多。
司裴和景姚先去了蘅水宫,晚宴就设在蘅水宫的正殿和左右偏殿。
宣太后一如按往年惯例坐在主位右侧,左边位置是帝后的席位。
皇帝卧病,越皇后早逝,去年春姝宴司裴没有留下用膳,所以今年也是他第一次在这种宴会坐主位。
“太子来得真早。”
宣太后拨弄着手里的那几朵花儿,她一贯喜欢研究插花这些,游园时也不喜到外面走动,便留在殿内插几樽花,待到年轻人们都回来了再送给自己顺眼的、喜欢的孩子。
“孙儿拜见皇祖母。”
景姚跟着司裴跪下行礼,想着宣太后应当也不想听她声音,说多错多那不如不说,安静地当个花瓶就好。
不过她那样显眼的一个人,就算不出声呆站在原地也能引来周围人的所有注意力,宣太后刚抬眼就瞄到了躲在司裴身边的少女。
见到景姚,宣太后先是下意识地皱眉,心中对她的不喜之情愈发加重。但想到司珏的嘱咐,硬生生还是换成了淡淡的微笑:“令伊也来了,是要先坐会儿还是到园中走动走动?”
景姚心下大骇,不解地将目光移向身边同样有些惊讶的司裴。
“什么情况?”
宣太后住了段时间的西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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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把脑子住坏了?
不仅改性不开口骂她还莫名一副温柔长辈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浑身难受,不寒而栗。
景姚想小声地和司裴沟通,但发现面前的宣太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是等待她的回答。
景姚也不装了,硬着头皮扯出微笑,客客气气地回道:“回太后娘娘,御花园里来了不少与妾相熟的女娘,妾想先同她们叙叙旧。”
她说话语气没敢和往日一样那么冲,还老老实实地用了敬称,就怕太后等着挑她的错处。
“如此也好。”宣太后点头,“那太子呢?”
“回皇祖母,孙儿也想去御花园。”
“那便去吧,都是年轻人,总比和我待在一起有话题多了。”
宣太后那善解人意的样子让景姚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怎么……是犯病了还是病好了?”
等走出了蘅水宫景姚才敢问出心中疑虑,老太后今天抽得哪门子风,不知道真以为太后同太子之间是祖孙共享天伦之乐,一片其乐融融呢。
啧。
景姚心中对宣太后惺惺作态的模样嗤之以鼻,揽着司裴的手臂直奔御花园去。
正巧,这一来就碰上了在华亭里面对面涨红着脸告白的闻人宥和姜玟。
“令伊你来啦!……臣女拜见太子殿下……”还没激动完的姜静讪讪地给后面跟着的冷面阎罗行了礼,小心翼翼地将景姚拉过来一起观看。
“她俩在那边支支吾吾半天了,我都替他们着急死了。”
姜静一脸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上去各推一吧。
“这有什么难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再说句‘我心悦你’,不就成了。”
姜静拍手,看着好似自身经验十分老道一般。
“你经历过啊,这么会?”
景姚有意开她的玩笑,毕竟她知道姜静从没接触过什么男生,更别说告白了。她这些手法估计都是在话本里面看来的。
“没有!”
照例急促地否认,但没成想姜静脸颊便猛地红润起来,眼神还心虚地乱瞟。
“你有事瞒着我!”
景姚多了解身旁这位同自己幼时就一同长起来的好友,她撒谎的时候眼睛就会这样瞥来瞥去!
“绝对有问题……”
“没有,你想多了!”
姜静慌乱地一指,忽然激动道:“看,他俩抱了!”
景姚立即抬头去看,果然看见青涩的少男少女害羞地轻轻拥抱了一下。
那动作极为轻柔,好想是怕吓跑了对方一般。
“真好呀……”
景姚看着看着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看闻人家五公子和小玟,两位年龄相仿的俊男靓女站在一块儿甚是养眼。
而且他们身上那股懵懵懂懂的青涩心动,两人少年人真心的互相吸引,才是最为珍贵的东西。
唉,她和司裴之间就没有这种过程。
虽然司裴也喜欢说他俩年少相识相恋,但景姚内心是不怎么认同的。司裴可是比她大了整整四岁,在司裴认定爱上她的时候,她还真就只是把他当大哥哥看待。
这些话若是让现在的司裴听见免不了又要叫他伤心起来了。
景姚摇头,还是这些年轻的好玩。
但司裴赢就赢在了他足够不要脸,坚持不懈地黏着景姚,事事都无条件顺着她。
景姚觉得若是真给她来一个同龄而且像闻人宥那样闹腾的男子,她肯定受不住。
眼看着闻人宥给姜玟戴上了当日他在首饰铺挑的另一支花钗,竟和姜玟特地戴上的那支紫鹰兰同菊花混合的簪子极为般配,一点都不杂乱。
“正好呢。”
闻人宥言语中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故意找话题似的说了一句。
姜玟抬眸,漂亮的杏眼笑得弯弯的:“嗯,正好。”
一语双关,听得闻人宥更忍不住傻笑了。
“确实,正正好的一对。”
霍竺心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侧过脸看着旁边几人:“他们还得再聊一会儿,我们还盯着吗?”
“没问题就行吧,让他俩单独发展一下感情。”
景姚俏皮地吐舌笑笑,又回过头去看司裴。后者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想什么呢?”
“我在想,自己怎么那么笨,为何没准备支特别的、有意义的花钗送给你。”
景姚敲了敲他那颗不自觉同他人比较的脑袋:“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准备的礼物我都喜欢……嗯,除了那把刀。”
若是没牵扯后面乱七八糟的事情,那把司裴特地差人从西域定制打造的宝石匕首景姚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只可惜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它都被贼人赋予了伤害她和司裴的意义。
尤其是前世……
景姚恍惚又想起今早的梦境,她心悸了一瞬,又被司裴揽入怀抱。
靠在温暖坚实的胸膛上,景姚感觉心安了不少。但隐隐还是担心:“对了,你身上的毒真的都解完了吧。”
“嗯,之前不是一直在喝药吗?太医说脉象里已经没有问题了。”
“那就好。”
景姚松了口气,看来这些都只是她忽然冒出的担心而已。
将近下午,御花园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因着太子司裴就在自己身边,所以每个人过来行礼的时候都得给景姚再行一遍。
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景姚马上就要成为名正言顺发东宫太子妃了。
这些人里有和景姚私交算不错的,自然就有和她关系十分恶劣的若不是看司裴还在景姚身边怕是那张恶毒的嘴就要忍不住开始胡言乱语了。
景姚笑笑不说话,反正都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少女娇笑着抬眸,隔着人海忽然对上了一双阴湿狠戾的眼睛。
她几欲作呕。
41. 赏你一耳光
司珏身边围上几位世家青年,他紧盯着景姚的目光被迫收起,熟练地换上一副雅致恭谦的君子模样移步往外,闲然自得地同旁人交谈。
“怎么了姚姚?”
见景姚失神地望着某个空无一人的角落,司裴担心地靠在她耳边低声询问。
“啊?没什么……”景姚猛地回过神,发觉自己方才居然莫名地怔愣许久。
司裴抬眸,视线刚好与侧回头看向景姚的司珏交戈,两方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目光中都隐约带着几分尖锐凶戾。
景姚背对着司珏,并未看见二人的交锋。
司裴抬手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无视司珏那妒恨交加的眼神,旁若无人似地垂下头在她发顶和鬓边落下细碎的吻。
不远处一众女娘瞧见了,纷纷红着脸羞怯地一块儿低下头。
“太子殿下怎地也这般大胆……”
“心上人在怀,有什么难理解的。”
“景氏如今这般受宠,还有谁能与她争太子妃的位置啊。”
“哪还会有别人?她受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太子殿下都恨不得身边一个女人都不留了。”
“待有了三宫六院,也尚未可知呢。”
“不过先前景姚一直心系百里君吗?怎么又和太子如胶似漆了?”
几个女娘低声议论,旁边紫衣少女摇头:“人多口杂,大家还是别说这些容易冒犯尊上的话了。”
容貌稚秀的少女看上去年纪虽小,满身神态气质却端得老成沉稳,再配头上那一朵粉紫色的锦冠花,身旁人谁不知道她便是百里家的语兰小姐,她们口中“百里君”的亲妹妹。
百里语兰睨眸扫了一眼,众女娘听罢也觉着有道理。想起方才自己竟敢揣测太子的私事,心中也不禁阵阵后怕。许是近段日子司裴心情好待人也不同往日那般阴郁冷厉,今日又格外温善,故而她们才被迷了心智忘了谨言慎行。
几人立马改了话题说起方才姜家二小姐和闻人家五公子的事情。
“这真真可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几个女娘互相推搡着揶揄,笑得暧昧。
“闻人家前几位公子也还未有婚配吧?”其中一个女娘张望着入口,“今日曜大人来吗?”
百里语兰摇头:“听闻是不来的。”
闻人曜自领了刺史的职务以后常年奔波在外,回上华城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但闻人家除了二少爷闻人曜和……远在边关的三少爷闻人羽,其余人都来了。”
旁边某个女娘不禁撇嘴,颇有些遗憾意味:“最想见的两个都没来……”
“是啊……人比花美的羽公子都没来,今年春姝宴又少了点意思。”
“但复临君还在呢,春姝宴不是主要看他吗哈哈哈。”
“哼,羽公子虽然容貌比他差了那么一点点,但人品可是比某位巧舌如簧的狐狸精好得多。”
“狐狸精也有狐狸精的好嘛。”
…………
众女娘聊得火热,百里语兰不知怎的面色忽然有些难看,言称身体不适便转身请辞了,没顾上回答旁人最后问的那句百里君何时到。
景姚对春姝宴的记忆大多停留在前世,她总独自站在众人对面,被议论和指点。
虽然现在好似依旧没有改变,但本质却大有不同。上一世她心里有怨有恨,看每一个人都不顺眼,也没少折腾那些来参宴、对她示好的女娘,逐渐的旁人便再不敢靠近。
而今她身边朋友还在,司裴也会一直陪着她,就更不需要其他人了。
没有人来打扰,也不用再去理会。
二人安静地走到花园另一角,这儿一大片赵粉灯荛花开得正盛,青蓝色的蝴蝶振翅蹁跹飞舞,背上闪出金色的光。
“真美。”
景姚下意识地感叹。
司裴侧目,眸中含笑:“是很美。”
他嘴里似乎在说面前的花蝶之景,目光却半分都不能从景姚身上移开。
“今日,会一切顺利吗?”景姚贴近他的胸口,脸埋进去显得说话声音都略略有些闷。
“会的。”
司裴覆在她耳边柔声回应,他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景姚也喜欢看司裴这样。
以前她总盼着那个不可一世的司裴能失算一回,希望他没有那么强大也没有那么老谋深算,不要那么聪明好像事事都在他预料之中。
但等到真正经历了前世那样的失败,她才明白,其实自己心里根本没有那么恨司裴,也不是真的想要他输。至少,她不想再看到司裴一败涂地狼狈不堪的模样。
也不想因为这个丢掉自己的小命。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才给了她这一世重来一次的机会。
看来天上的神仙还是有眼光,知道他俩都命不该绝。
景姚忍不住笑出声,司裴虽然不知道她因何而笑但见她欢喜自己也开心,替她拢起了鬓间掉下的碎发:“还未问过你,婚期定在七月可否?”
“可以。”景姚想了想,“虽然到时候天气有点热,但冰块儿给足我自是不怕了。”
“那叫人给你打个冰床冰轿子?”
景姚听罢竟还真的将那画面想象了一番,摇头道:“算了吧,有点冻屁股。”
司裴闻言忽然大笑起来,看见他被自己逗成这样景姚觉得稀奇极了:“还以为你早就不知道怎么露牙齿笑了呢。”
“姚姚喜欢看我这么笑?”
景姚迎着司裴宠溺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略微思索:“我就是觉得你这样笑起来终于有了点傻气。不过……太丑了我不爱看。”
她憋着笑将头撇向另一边,独留司裴怔怔地摸着自己这张脸,连忙追上去从背后将人抱住:“姚姚喜欢我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
“我就喜欢美男,知道了么?”
司裴垂眸,看来真的得去请教太医院如何养肤驻颜了。
见身后人一言不发的严肃模样景姚自己先破功了:“哈哈哈哈小梨你不会想着去吃养颜药方吧?”
司裴双眼微瞪开了一些,震惊的脸色似乎在问她为何能猜到。
“不逗你了,咱们过去看看。”
景姚刚要往前走,司裴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拉回来:“等等……姚姚,你还有没有其他好奇之事?”
“嗯?没有啊。”景姚满脸疑惑不解。
司裴提示:“今日的事情,你就不想知道我要怎么做吗?”
“不想。”
景姚答得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双手反握住了司裴的手臂:“小梨,我说过,你既有把握我就会相信你。”
而且她不知道细节等到时候事发了也能演得更真些。
“我知道得太详细未必是好事。”
见景姚看着真的不想过问司裴也没强求,牵着少女的手往回走。
“啊!”
少女的尖叫声骤然响起,惊慌中发出的声音锐利得有些刺耳。
“你在干什么!”
少年怒气冲冲的声音随着传来,景姚不禁皱眉,怎么两道声音都这么耳熟,等两人靠近事发的地方景姚的面色一下惨白:“阿玟!”
那喉中呜咽着发出悲戚惨叫的少女不是姜玟还是谁!?
闻声赶来的姜静和霍竺心挤进围起的人墙,看着自家阿妹被滚烫茶水烫红的手臂气得双眼通红,咬牙切齿怒骂道:“是谁!”
“这是在闹甚么!”
司裴知道里头受伤的是景姚的闺中好友,况且这是皇家盛宴,他这个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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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还没到什么人都能在宫中撒野闹事的地步。
太子既到旁边围观的人里面散开站到两边观望,景姚快步走进去:“阿玟!”
少女整条胳膊被烫得和轻纱的衣服粘在一起,疼得姜玟满头大汗。
“来人,快传太医!”
景姚怒意升腾,先叫了身边侍女一个去传人一个来帮忙处理伤势,接着站起身冷淡地扫了眼闻人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闻人宥脖子上被烫得不成样子,那水顺着流进去不知道胸膛是什么惨状。就这样他也没反应过来,还一门心思往姜玟身上凑,两眼巴巴地急得眼泪都开快掉出来了。
一时间景姚兴师问罪的重话都说不出口,头一扭望向被侍女簇拥着的“罪魁祸首”。
“给我滚出来!”
司裴早就看见了那人的脸,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无奈。
“是我,怎么了!”
锦衣金簪身容华贵的少女推开侍女走出来,看那一身的行头和衣服上的海棠纹便知晓此人是皇家的人。
景姚端详了半会儿,冷哼道:“司芸,你抽得哪门子的疯!”
“大胆!你怎么敢直呼我的名讳!”
司芸本来有些怕她,可一想自己是西京五公主,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为她开先例十岁就在京中给她建了颂嫣公主府,而这个连太子妃都不是的女儿怎么敢对她如此不敬!
“颂嫣,你可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司裴半分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怒意,早死的宋贤妃生下这个公主以后撒手人寰,老皇帝听信观星监的话说此女命格大旺必须放在身边,对她宠爱有加。司裴和她并不亲,也许久未见过,没想到现在竟成了这般模样跋扈模样。
简直丢尽了皇家颜面。
“皇兄,我也不是故意泼她的,我要泼的是闻人宥!”
司芸打心底里怕司裴那副凶样,抬手指着完全没顾上她的闻人宥。
太医已经到了,四周拉起帘子剪开姜玟的袖子为其上药包扎。闻人宥望眼欲穿心急如焚,还是自家两位哥哥循着人声挤过来看才发现他被烫得更严重。
“我皮糙肉厚的没事!阿玟……阿玟的手都破皮了……”
闻人矩惊讶,这还是他那个成天叫苦叫累半点痛都受不得的弟弟吗?
闻人宥自责得快哭了,听见司芸的说辞,腾地起身转过去:“你要泼我何不等我一个人的时候破,非得在我同阿玟待在一块儿的时候泼!”
而且都往姜玟身上落了那么多,肯定不是真的只泼他。
司芸怒目圆睁:“你还敢说!你们两个贱人如胶似漆跟分不开似的甜蜜,我哪里等得到你落单,我就是看不顺眼了,泼到谁算谁的!”
“……你这个毒妇!”
“你一个武夫的儿子也敢骂我!”
司芸几句话同时激怒了好几波人,闻人家一党的都是武将子女,听罢都觉得司芸是在羞辱大司马大将军,鄙夷武将。
姜静和景姚就更生气了:“说谁是贱人呢!”
景姚冷着一张脸走上前,她五官浓烈不笑的时候愈发显得狠厉。她掐住司芸的下巴,她的侍女刚想上前推开,猛地被景姚另一只手甩了一耳光:“滚开!”
司芸这时候才开始害怕,她怎么可能忘记景姚在外的那些传闻。
“你……你敢!”
景姚笑了:“你猜?”
“我是,我是有原因的……”
司芸话还未说完,景姚一巴掌便把她打得头晕眼花。
景姚冷笑,有原因?
上来就泼热水骂贱人,姜玟是多乖的姑娘,岂容得她在这儿诋毁?
司芸哭叫着:“皇兄!皇兄!我要找皇祖母!”
景姚冷笑,你今天就是皇爷爷来了也没用!
42. 闹剧插曲
连着“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响声,景姚抬手雨露均沾,左右脸一边都没放过。她虽然看着细皮嫩肉手指莹白,但手掌并不娇小。相反因为她人瘦而呈现手掌宽大且指骨明显。
接连两巴掌扇得司芸头晕目眩,景姚手上肉不多,骨头拍到脸上的痛可是实打实的。
司芸尖叫,扯着嗓子哭得凄厉。
“皇祖母!呜呜……皇祖母救我!”
围观的见着这惨状面面厮觑,但也有不少人觉着五公主平日在城中也是跋扈嚣张欺女霸男的主子,现今总算有人能治得了她了。
旁人低声议论,景姚在这方面的手段可比五公主厉害得多,她俩真算得上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刚刚被扇倒的公主府侍女捂着脸伏在地上,眼珠子一转拿定主意打算偷偷起身跑走,可还没等走出两步忽然就被薄月枝月架在一左一右地拦住。
“让开!”侍女跟着五公主许久,把她那眼高于顶的傲气样学了个十成十,“谁给你们的胆子拦我?”
薄月和枝月跟着景姚那也不是吃干饭的,薄月又是在宫中做事见惯这些心机伎俩,冷笑两声后端起腔调一本正经地斥责道:
“你家公主就在这儿,你这没规矩的奴婢不在旁边等着伺候乱跑什么?不知礼数!”
“你!”
侍女被说得面红耳赤,心底一口气差点没没上来。
旁边的人不是冷眼旁观看戏就是装作路过无事发生,竟没有一个人帮她。
司芸奋力挣扎,但她个子比景姚矮半个头,景姚一只手便把她那两只意图掐人的爪子箍住了。
“省点力气吧,五、公、主。”
景姚另一只手压紧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笑得明明温柔说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还是说……五公主就喜欢这滋味,想再被扇几个巴掌?”
司芸不敢再嘴硬和她吵,也不犟了,急得连连求饶:“不!不要!”
景姚冷笑几声,终于松开了掐着她的手。
几乎是同时,司芸双腿就像绵软的面条一样颤抖着瘫坐下去,整个人都吓傻了。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司裴也终于朝她们走来,司芸嘴里的“皇兄”还没喊出来,只看见司裴两眼饱含温柔地迎到景姚身边轻声道:“手疼吗?”
景姚甩开他想要抓住自己手掌仔细检查的手:“扇几巴掌而已,我的手没那么娇气。”
司裴却不这样认为:“手都红了还说不痛……下次别这样了,姚姚。”
司芸两眼放光,没想到紧接着就被从头到脚灌了盆冰水。司裴毫不在意地哄道:“叫侍女去扇也是一样的。”
景姚听罢噗嗤笑了几声,司芸脸色一时又青又红,没想到司裴居然这么对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助纣为虐让她难堪!她可是西京最尊贵的公主,再不济也是和他司裴血浓于水的兄妹,他怎么能帮着一个外人!
“皇兄,你当真是被这妖女迷了心智!竟连自己的皇妹遭难都袖手旁观,鼓掌叫好!”
司芸稚嫩又毫无遮拦的恨意表露得一清二楚,司裴垂下眼眸看她,只觉得可笑。
他连瘫在床上的皇帝连带他那现在惺惺作态狐假虎威的老娘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整个司氏王族没一个人真心待过他,现在个个都能扯出这种血浓于水、都是一家人的说辞来压他。
可他司裴,压根就不关心这些“亲人”。
不知是真被当年观星监说中了,还是他们错信占卜硬把他逼成了“预言”里的样子。反正如他们所愿,他现在还真就是六亲缘薄,阴狠无情。
皇家之中哪来的真情,全为利益所托。
司芸因为从前在皇帝那里是个有用的吉祥物而沾沾自喜,却不知道司裴压根不需要这些假得不能再假的东西。与他而言,她根本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若是司芸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可她偏偏看不清局势,还幻想自己权势依旧。
司裴隐隐有些怒意,却听见外面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这是发生什么热闹事了?”
听到说话声,司裴先是眉头紧蹙十分厌恶的神情,地上的司芸却截然相反,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爬起来扑进自己好皇兄的怀抱:“六哥!”
“小妹,你……你这是怎么了!?”
司芸虽在各公主中行五,司珏在皇子中排六,但论起年纪司芸可真是宫中最小的那个,因这司珏也都叫她小妹。
他俩都是宣太后膝下最宠爱的孩子,平日里看着关系倒不错,但司芸实在把她父皇和皇祖母的惺惺作态学了个完全,并不常主动同司珏往来,甚至还主动亲近过得势过一段时间的司铖。
待到司珏去了封地两个人的联系就更可以说没有了。
而且司芸也就是嘴上天天喊着皇祖母,实则就算公主府就在城东她也懒得进宫和宣太后走动。
司芸势利且幼稚,司珏心知肚明。但此刻两人依然是同盟,他只得颇为夸张地睁大眼睛,惊讶地去看司芸脸上那两个无比明显的红手印。任谁看都能一眼看出这肯定是挨打了,而且那人下手还不轻。
司芸此刻没想那么多,呜呜咽咽地告状:“是她!就是这个疯女人打我!六哥你要替我做主啊!”
司珏抬眸,对上了司裴没什么情绪的眸子。
一时二人之间气氛都变得紧张,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这边姜玟也包扎好了换闻人宥去处理伤口,景姚指着姜玟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气得先忍不住了:“五公主故意装什么可怜?你自己先无缘无故地发疯,在大庭广众之下泼开水到姜家二娘子的身上,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有什么资格哭?”
姜玟不仅从肩膀到手心都被上药包住,脸上和耳后也有被烫到的皮肤,脸上上完药后变得亮红的烫伤伤口简直触目惊心
司珏乍眼看过去禁不住额角微微抽动,心道这司芸难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春姝宴上耍脾气闹事就算了偏偏折腾的还是景姚的好朋友。
依着景姚的性子此事不会善罢甘休的。
“六哥!你快说话呀!”司芸见他不说话,急得态度也不软了、不哭了,刁蛮冷漠的模样暴露无遗:“快带我去找皇祖母!我要让皇祖母替我主持公道!”
“呵,你的公道在哪儿?”景姚冷笑着喝止,“不用请太后老人家,你先同我说说你口中的那劳什子缘由,不然到了太后面前你说不出来我也照扇不误。”
景姚现下嚣张的气焰更盛,宣太后她也不怕。那女人狐假虎威半辈子宣家还是坨扶不起来的烂泥,无兵也无人。她在宫里积攒的那点子势力也早早被司裴拔除了,现在司芸就算扯到宣太后面前也照样翻不出花儿来。
司珏闻言,自己先给自己架了台阶:“小妹,你这确实过分了。你若有什么委屈和内情就都先说出来,大家都一定帮你主持公道。”
话音刚落就看见司芸愤愤地盯着他。司珏怎么能不知道司芸的德行,他是真不想淌她的这滩浑水。
司芸沉默,周围人都屏息敛声,等着听她发说辞。
景姚双手环抱放在胸前,眉尾挑起,颇有等着看好戏的意思。
半晌司芸都说不出半个字,紧紧咬着下唇似乎准备鱼死网破,一手怨愤地指着另一边拉着帘子的亭子:
“都是闻人宥的错!”
她喊完,声泪俱下:“是他这个负心汉骗了我!”
刚刚送小弟去太医处包扎的闻人错听罢脸色骤然变得更加难看,闻人宥这混小子怎么还招惹上五公主这尊大佛了?
闻人矩同大哥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阿宥虽然贪玩泼皮了些但绝不可能是玩弄女子情感的人,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这样对颂嫣公主。
“五公主此话怎讲?”闻人错的声音低沉严肃,一如他在战场上那般的肃杀沉寂。
司芸被他的气势镇住,顿了两秒后才回道:“是闻人宥自己说心悦于我的,我原本还想向皇祖母求赐婚的圣旨。可他现在却转头和她人两相欢。他这般玩弄本公主的情感,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想着报复于他。”
说完,司芸抬眸两眼泪汪汪的地左右看着司珏和司裴:“皇兄,我才是受害者啊!是他们合起伙来骗我!”
司芸话锋一转,死死地盯着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的姜玟:“还有她!姜玟你这个贱人,你明明知道闻人宥喜欢的是我,为什么还勾引他!”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面对面站着,司芸歇斯底里,姜玟则沉默着任由眼泪淌满脸庞。
“阿玟?”姜静和霍竺心守在她身旁,既担心又有些不敢相信,闻人宥居然会做这种事情来。
“你…给我闭嘴!”
少年愤怒的嘶吼声似乎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闻人宥草草披上外衣从帘后走出来,后面太医想叫住却也无可奈何:“五公子您的伤口还没包扎完不能……唉。”
景姚才不管闻人宥和司芸的那摊烂事情,她只向着姜玟,也只为了阿玟说话。
“司芸你疯了?你口口声声说你恨的是闻人宥不是故意泼姜玟,可你刚刚那恨之入骨的表情可真对不上你的话。究竟是你欲盖弥彰还是满口谎言?”
景姚转过身看向急匆匆赶过来的闻人宥:“还有你!好好解释一下吧,若是真的对不起阿玟,你们俩一个都跑不了。”
司芸公主脾气又发作了:“你威胁谁呢!”
景姚连个正眼都不屑于给她,只是冷笑。司珏看着局势有所变化,出手拦了拦司芸:“小妹,冷静些。”
司芸气得咬牙切齿,司珏到底是不是来帮她的!她还没来得及瞪他,却看见司珏瞥过目光里的厌恶和冷漠,瞬间压了她一头的气势。
司芸不由得心底一震,什么用也没有的司珏……何时变得和以往那副软柿子模样完全不同了?
面对景姚的质问闻人宥急得手都发抖,赶忙解释:“你们千万别听她胡说,我同这位五公主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要是真呢喜欢过她那方才景娘子打她的时候我也不至于毫无反应吧!我难道能演得那么好的吗?”
景姚怀疑地上下扫了他一眼,想想也是,闻人宥这大傻个若真是个负心汉能装得如此这般纯情,那上华城里所有戏班子里的演员都该向他学习学习怎么演戏。
不过此事也不是全然不可能的。万一呢?
事关姜玟,绝对不能草率定案。
闻人宥也不再害羞了,转身正面向自己的心上人:“阿玟,我闻人宥愿意对天发誓,这辈子唯一喜欢的就是你。只有你。”
“绝无其他任何人。”
闻人宥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一直避开他目光的姜玟终于抬起头,眼中含泪:“阿宥……”
“阿玟,你相信我的,对吗?”
闻人宥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靠近姜玟。
“闻人宥你别再骗人了!你为什么不肯承认,我堂堂西京五公主难道让你难以启齿吗?”司芸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想奔过去抓住闻人宥,可是却被景姚的侍女拦住了。
景姚知道自己家阿玟性格内向,能碰上一个兴趣相投性格如此互补还两情相悦的男子不容易,虽然对闻人宥的了解不多,但那孩子发真诚她都看在眼里,至少这一刻她依旧不想去怀疑他对姜玟感情的真伪。
反倒是面前这位颂嫣公主疑点重重,景姚见司芸这气得脸都涨红的模样,心里发笑:“你说你同闻人宥才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可为何闻人宥否认,上华城里也没有人听说过,你拿得出什么证据吗?”
从一开始景姚就觉得奇怪,若是五公主真的同闻人宥有过一段,凭五公主那高调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没有人知道。
闻人宥虽然心里想继续安慰姜玟,却也知道现在他必须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说几句话:“我真的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五公主,让您不惜搭上自己的名誉也要来说这种谎话。我只知道我和您话都没说过几句,也只在过去几次京中世家宴席上面遥遥见过,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交集。”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明明就喜欢我!你应该喜欢的是我啊、怎么会不是我!”司芸捂着耳朵尖叫,“是那个女人骗了你!你怎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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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别人!”
“颂嫣,够了。”事到如今司裴怎么可能还听不明白,一切都是司芸自作多情牵扯出的闹剧。
景姚对这种桥段熟悉得很,过去京中喜欢她的公子哥不在少数,里面就有这种臆想过度、自信到觉得全天下都该喜欢他的人。
司芸养尊处优过惯了被众星捧月的日子,早年丧母又被惯着长大,这样的人自负自大都是常有的。
她并不是真的很喜欢闻人宥这个人,毕竟堂堂五公主从不缺伺候的男子。她只是偏执的觉得闻人宥“应该”属于她,因为那是她看上的的人。
这么看来的话闻人宥还是说谎了,大概他俩不是完全毫无交集,更可能是司芸主动接近过但是被他给拒绝了。
司芸这类人最为自负又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失败,所以这件事没被外人知道就变得很正常了。闻人宥方才没说起,大抵也是为了维护她最后的脸面,加上怕被别人说他觊觎公主。
不过司芸显然是个非常记仇的人,一直对闻人宥拒绝她的事情耿耿于怀,等后面知道自己没拿到的闻人宥放弃她转而喜欢的人居然只是这个在她眼里什么都不算的小世家女娘,司芸愤怒之余心底那点子恶欲一下又起来了。
景姚摇头,司芸也未必是真的在意闻人宥喜欢不喜欢她,他对于她而言是占有欲和好胜心在作祟,一个玩乐的物件罢了。
司珏自知是被司芸坑了一回,她在春姝宴上闹得皇家丢尽颜面无论是因着什么理由都本就是逾矩不得体的事,更何况最后发现这居然就是一场闹剧,其他两人就是无妄之灾。
“颂嫣,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举止疯癫行事过激有辱皇家,全然不是公主应该有的模样。本宫担忧五公主是忧伤过度得了癔症,需得早日医治。”
司裴面不改色地将后半段说了出来,旁人也没有半分异议。
“来人,将五公主移送太医院。”
太子殿下话音刚落一旁候着的侍卫便齐涌上来将边强烈挣扎着边还没停嘴上叫屈的司芸押走了。
“等等,还有一样东西要还给她。”
景姚笑得眉眼弯弯,司芸顿时不哭不叫了,恐惧的心理占据了一切。
“你……你不能这样!六哥救我!”
景姚轻摇着头,不语,只是接过了薄月递来的热水。而她呼唤的司珏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闻人错的旁边不知道在低声交谈些什么。
“你敢!我是公主!西京五公主!你不能这样对我!”
景姚才不管她说的那些有的没的:“公主也不怕开水烫吧?”
“你!”
这一语双关气得司芸说不出话来,她也破罐子破摔了:“景姚你这个贱人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不过是仗着太子的宠爱爬上来的!等呐一天色衰爱弛你会后悔今天这样对我!一定!我可是……啊啊啊啊!”
惨叫声接连传来,景姚再懒得听她废话,一盘热水直接泼了过去。
景姚对比下来还是心慈手软了不少,没破到脸就算了,水也没用完全滚烫的,但五公主那细皮嫩肉的还是被烫红了一大片。
“正好,反正都是要去太医院。”景姚擦干净手,“太医也正可以一并处理烫伤。”
回头看,司裴依旧站在身后,面朝着她露出温柔的笑。
周围的世家女娘公子们老早就被司裴派人请走了,眼下莫名其妙的闹剧总算结束,受了伤的少男少女也解除了误会,安静地靠在一起,慢慢地往花园另一边走。
景姚知道,他们应当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不过某些人……好像也在说些什么。
她两眼敏锐地看见司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到了闻人错身边,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她疑惑地去看司裴,多少有些担心。
今日突然发生这么多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景姚竟然觉得有股隐隐的不安在作祟。
司裴眉峰温柔垂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朝她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呼,不必担心,一没有实权闻人错和一个没了咒术的司珏,翻不起什么水花。
西京的兵权又不全在闻人家手上。
刚好,她想的那个人恰在此时风尘仆仆地从园外赶来。
青年脱下了平日常穿着的银甲,一袭靛蓝色束带锦袄服既庄重又不失少年意气,长发高高束起,用了一根冰蓝色的发带扎紧。
“元武!”
见他来了景姚自然很是欢喜,回头跟司裴快速地说了一声都还没等到身后人应声便急急提裙快步走上前去迎他:“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还以为他要等快开宴才来呢,毕竟他不大爱和其余各家的人走动聊天,游园一向不会参加。
左元武那张俊朗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两抹可疑的红晕,眼神飘飞:“我新做的一身衣裳,想让小姐帮我看看合不合适?”
说罢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地抬手挠头,不知是掩饰尴尬还是真情实感地痴痴笑了两声。
景姚没想那么多,绕着他走了一圈反复打量,颇为满意地点头:“特别适合你!穿上很好看!”
得到了她的肯定回答左元武肉眼可见地更开心了,兴奋地和她说起做这套衣服时发生的趣事。
二人丝毫没注意到另一边从未从他们身上移开过的那双眼睛。
司裴见他们聊得正开心,忍不住叹气,究竟为什么呢?明明景姚方才对司芸他们的感情纠葛洞察秋毫,头头是道,怎么面对左元武的时候就看不出他的心思?
左元武明明都把野心写在脸上了,姚姚还那么天真地和他玩在一起。
司裴虽然知道他俩感情匪浅,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戳着左元武的小人,恨不得他赶紧走开。
“殿下,太后娘娘派奴婢来给游园的公子小姐们送些糕点。”
一道女声冷不丁在后面响起,那婢女离他好几步远,他微微点头,明公公守在一旁扫了扫拂尘:“送去吧。”
“是。”宫女微微欠身,起身时却露出了凝月那张含笑的脸,笑容让人莫名心惊。
43. 第 43 章
明公公老早就带着人守在宫门口,见太子殿下像捧明珠儿似的抱着怀中人走过来,他连忙示意后面的丫鬟内侍们都机灵点,把头垂下,别冒犯了贵人。
“这是去哪儿?”景令伊从貂绒大氅里探出半张脸张望,现在走的方向明显不是往她之前寝殿去的。
不仅离她住所越来越远,而且逐渐逼近他的寝宫。
司裴该不会是想直接生米煮成熟饭,要她入住太子寝宫?
“司离鸿,你究竟要做什么?”司裴淡淡瞥她一眼,景令伊气势到一半就泄了,再次将头缩回毛茸茸的怀抱里,嘴里不停嘀咕,“你这样子做,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心说要是司裴真敢逼自己和他同寝,她就……她就半夜刺杀他!
用刀子的她不敢,下点毒药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吧。大不了趁他睡着了再给他灌。
可是上哪儿能弄到毒药呢?最好是烈性的,发作得快……
正当景令伊细细琢磨哪种刺杀计划更可行的时候,司裴的脚步忽然停下。
她瞄了一眼,这里并不是司裴的寝宫。之前自己也没来过,应该是闲置的宫殿。
门口的内侍得司裴颔首授意,忙不迭推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全新的精致华贵的寝宫,明公公动作很快,仅仅用一天半就动员了内务府的所有内侍一同完成翻新工作。
原本司裴没打算那么着急的,不过既然已经弄好了,早住晚住都是要住,不如现在就把人放得离自己近点。
景令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寝殿里的装饰,这儿的布置太漂亮了,甚合她心意,甚至让她暂时没了和司裴拌嘴的心思。
明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风雨走来也算是半个人精,揣测别人喜好这事儿对他来讲不算难事。
更何况宫中谁人不知景大小姐偏好流光溢彩的华丽之物,还尤其喜爱漂亮艳色的衣裙。
而这里不仅从桌椅到器皿全部用了西域进贡的琉璃宝石装饰,床上的被褥、衣柜里的裙装也都是用上好的锦缎配金丝银线刺绣做的。
景令伊被司裴轻柔平放在软榻上,他眉眼弯弯:“喜欢吗?今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寝宫。”
守在后面的明公公捏了一把汗,他可是想空脑袋搬来许多奇珍异宝才装好了这间寝宫,这小祖宗应该没什么不满意的吧?
景令伊不说话,眉眼中的欣喜倒是毫不掩饰。
“你喜欢就好。”司裴很自然地在她榻边坐下,景令伊皱眉往里挪了挪,似乎不太想和他靠太近。
“我没说我喜欢。”景令伊不愿让他顺心,故作挑剔地扫了一圈,冷笑道:“只能算不错罢了。”
她倚着软枕,一双桃花眼里尽是疏离。
司裴也不恼,反倒顺着她的话点头:“确实,以后还会有更好的。”
他说着,指尖微微触碰景令伊的手腕,眉眼里带着几分欣喜:“只要你喜欢的,将来我都会给你。”
什么以后?他们之间又哪儿来的将来。
景令伊猛地缩回手,却因着动作太快而扯到了伤口,她未来得及出声呼痛男人便已经捧住她的手:“别乱动,我给你再上一遍药。”
“你……”
景令伊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任由他动作。
明公公立即叫人把药膏端过来,司裴沉默地解开她手臂上的纱布,给她的伤口上药。
他动作轻柔,绝不肯让景令伊感受到一丁点儿的痛楚。
司裴垂头认真的模样,就像是在仔细端详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小心翼翼,无比珍视。
他包扎的手法很熟练,和少年时比起来大有长进。
说起少时他给她包扎这件事,景令伊倒是记忆犹新。
她约摸着那时自己应该是十四岁,司铖变得愈发喜欢捉弄她,有一回儿竟把一只他养的蛐蛐儿扔到她身上。
她吓得摔倒在地,半个手掌都被石板擦破了皮。
她不敢叫别人看见,只能跑到花园里去找司裴。
景令伊怕痛得很,司裴帮她处理伤口的时候不小心下手重了点,她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哗哗往下掉。
“你怎么总哭呀?”司裴受不得她哭戚戚的小模样,闷声劝她不要再哭了。
小景姚咬着下唇努力忍着泪意:“你也烦我吗?”
司裴疑惑:“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从来没觉得景姚烦人,虽然平日里话多了些,但是叽叽喳喳的也很可爱。
“那你叫…叫我不要哭了?我父亲也是这么骂我的,说我哭得让他心烦,不许我哭……”
在她的记忆里,每次她一掉眼泪父亲就会责骂她,说她什么都不会只会哭,白白惹人厌烦,把霉运都引来了。
司裴对她父亲为数不多的印象是景家那个败家又虚伪的蠢货小公爷,前半生靠爹后半生靠姐的废物,现在又加了一条,是个坏脾气的混蛋。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哭的。”小景姚越说越委屈,“我就是爱哭嘛,我又改不掉,难不成这成我的错了?”
眼看她越哭越厉害,司离鸿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手忙脚乱。
他慌忙地拿起手帕,动作温柔地擦拭她满脸的泪水。景令伊是认定他厌烦自己,扭过脸不看他。
司裴无奈地捧着她的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景令伊气鼓鼓的看他,似乎是在等他继续往下解释。
“你父亲是错的,爱哭没有错。我叫你别哭了是因为……”司离鸿顿了顿,一只手捂上心口,“我会心疼。”
好奇怪,一种酸酸胀胀的感觉在心脏炸开,司裴也搞不明白那种情绪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到她掉眼泪。
司离鸿两句话又让景令伊哭了出来,她两只手揽住少年的腰:“小梨你真好!”
“啊……你怎么……”又哭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景令伊喜欢叫他小梨,说是因为他名字里带这个字,而且他们的相识和梨花酥很有缘分。
他曾经和她说过不要这么叫,但似乎并没有用。
她的眼泪全抹司裴衣服上了,司裴稍稍皱眉:“你看,都哭成小花猫了。”
大抵那混账父亲给景令伊带来的伤害的确很大,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
景令伊还是不肯松开抱着他的手,声音闷闷的:“我没错对吧?”
司裴轻揉她头顶:“没错。难过了就哭,生气了大叫都很正常呢。只是小心别哭坏了身子。”
景令伊抬头看他:“那如果我真的只会哭,小梨会嫌我没用吗?”
“不会。”司裴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庄重。
他掐了掐她的脸颊肉:“而且谁说你什么都不会?…会哭,也已经很厉害啦。”
景令伊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是在逗她,作势要打他,却忘了自己手还伤着。
“小心些!”司裴比她先反应过来,蹙眉攥住她的手腕,“还没包扎完呢。”
说着,他继续蹲下为她处理伤口。司离鸿作为养尊处优的皇子,年纪又小,包扎手法自然是不甚熟练,他又怕包得不仔细,反反复复几轮下来直接将小景姚的手包成了粽子。
想起那一幕,景令伊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
司裴有些疑惑地抬眸,和那时景令伊笑话他包扎手法差之后的表情一模一样。
景令伊不觉有些恍惚,竟像是听不到他问话一样愣住了。
司裴放下她已经重新包扎好的手臂,手背有些焦急地抵上她额头:“是不是发烧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景令伊惊叫一声挣开他的手,让司裴也愣在了原地。
“……我没事。”景令伊知道是自己走神了,“只是累了。”
“好。”
她不敢看司裴关切的目光,只是垂头避开,直到那人站起身:“你先好好休息,我吩咐人去给你做些吃食。”
她没有再应答,司裴识相地起身离开。
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因为那药膏的催眠作用又或者是因为真的累了,景令伊的态度比以往温和太多了。清醒之后没有和他吵架也没有提景家的事情,司裴已经很开心了。
只是……他还妄想着她会像以前一样因为怕疼而向他撒娇。
刚刚给景令伊上药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当年她哭得可怜兮兮的直往他怀里钻的模样,自己只能一边哄她一边给她包扎,末了还要被她取笑包得难看。
景令伊不知道,那之后他专门跑去太医院找太医学了不同的包扎方法。可学完之后他却希望一辈子都不要用上才好。
司裴更不理解的是,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一个人会责骂正在哭泣的景令伊。
那个模样无论是谁见到了都会于心不忍吧?
于是少时的他便已经看穿了本质,景令伊的父亲和那个蠢货司铖都不是人。
当时司裴不能确定这份感情是什么,他只知道,他不希望再看见景令伊伤心落泪的样子。
事实上,她后来确实没再哭过了,尤其是十六岁以后。
她不仅不再把软弱的一面暴露出来,并且还学会了用尖刺伤害别人伪装自己,成了上华城里第一个因为性情顽劣而出名的女娘。
不过变成什么样都没什么,司裴从不在乎这些,只要是她就好。
他一改在景令伊面前的温情模样,面容冷漠地离开了这座寝宫。
“小姐,该用膳了。”
薄月端着餐食缓步走进来,她从邢侍卫那里听说景令伊是先被晋王掳走后又被山匪追杀,一路波折受了不少伤。
她怕这大小姐会莫名发些脾气,极力将自己的语气动作都放缓放轻。
薄月小心翼翼的样子被榻上的景令伊尽收眼底,后者不欲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侍女们看她兴致不高,立在一旁也不敢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一旁的枝月才小声问道:“小姐在东殿的东西可有要带过来的?”
景令伊想了想,自己从诏狱被司裴带进东宫时就是孑然一身,在东殿压根没有属于她的东西,自然也没什么特地要拿过来的。
“那边有的这里也不缺,就不用麻烦了。”
“是。”
景令伊扫了一眼那碗金丝肉粥,实在觉着没什么胃口,忽然招手:“你们去准备盆热水。”
“您是要沐浴?”薄月讶然,“小姐身上的伤沾不得水啊!”
景令伊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缠的绷带叹了口气:“不,我只是想擦擦身子。”
她虽然一整天都没怎么动,却更觉得身子黏腻不舒服。
枝月闻言立即点头跑出去端水,薄月连忙跪下:“是奴婢蠢笨,误会了小姐的意思!”
她怕得身子发抖,垂头不敢看景令伊。
景令伊和这两个明公公安排给自己的贴身侍女关系一般,她们俩年纪比她还要小上几岁,想来应该常常听宫人讲景令伊的绯闻轶事,害怕她也正常。
不过景令伊不明白,自己和她们相处这么久也没对她们发过什么脾气,至于害怕到这种地步吗?
还是说她的名声还真就已经差到人人害怕的地步了。
景令伊忽然来了兴致,她不笑时本就面容冷漠,此刻蹙起眉头更加明显:“你害怕我?”
“不,不是的!”薄月简直要把头垂进地板里去了,她支支吾吾神色慌乱,景令伊却看得一清二楚:“不怕你抖什么?”
眼看薄月急得要哭出来,景令伊也不好装太过,语气稍稍温柔了些:“我要听真话,你到底怕不怕我?”
薄月试探地抬眼看她,景令伊一双浅色桃花眼里带着丝丝笑意,像极了话本上插画里的神妃仙子,薄月不敢再扯谎,点着头承认:“是…有一些。”
景令伊撑着下巴问她:“为什么?”
诶?薄月面露惊讶,面前的美人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很感兴趣地问她这种问题,这是什么路数?
她该说实话吗?景大小姐不会是在试探她吧!
景令伊觉得嗓子有点干喝了杯蜜茶润喉,见面前的侍女还是沉默,她十分疑惑:“怎么又不说话了?”
正巧枝月端着热水来了,景令伊便将目标转向这位年纪更小的少女:“枝月,过来。”
枝月听话地走过来了,手里还拿着已经洗过拧干的毛巾。
景令伊眨眨眼:“枝月,你可曾听说过什么关于我的传言?”
枝月闻言一双杏眼瞪得像铜铃,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薄月,“扑通”跪倒在地哭叫:“小姐冤枉啊!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听说过!”
见枝月反应这么大,薄月也跟着跪跪拜拜的求饶,两个人哭天抢地的模样衬得榻上冷静的景令伊真的像是做了什么坏事。
“这……”景令伊被吵得头都疼了,她深吸一口气:“闭嘴!别哭了,给本小姐好好的说到底听没听过?再扯谎我就把你们扔出去。”
她好好说话没用,一发怒两个丫头还真的变乖了。
“回小姐,奴婢们都是在内务府孙嬷嬷那里听来的。”
枝月一五一十都交代了,说她们来之前内务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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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嬷嬷帮着明公公挑丫鬟,那嬷嬷就在众丫鬟面前说了景大小姐性情多变又恶劣,风流成性四处留情,手段狠辣阴毒还最喜欢折磨身边人。
景令伊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承认自己是顽劣了些,但最后那个简直是无中生有。
她待身边人一向很好!只会折腾些她看不惯的人而已。一般用的手段也很温和,根本不存在什么狠辣一说。
还有,什么叫风流成性、四处留情?
她景令伊活了这么多年,今天才知道自己居然还欠下过风流债……
有意思,真有意思。
两个丫鬟怔在原地不敢说话,景令伊微微俯身凑近她们:“那你们觉得,我和传闻中一样吗?”
说完,她又靠回软枕上:“要说真话。”
薄月犹豫不决,枝月咬牙先开口:“奴婢觉得不一样。”
在东宫里的景令伊虽然对待太子冷漠任性,但是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们。
“反倒是奴婢,一直用听来的流言恶意揣测小姐……”
薄月愧疚得直流眼泪,景令伊连忙叫她们起来:“好了别哭了,我不是有意要吓你们,只是实在好奇。”
不过她知道要是不问清楚,怕是今后也不安生。
“现在说开了就好。”景令伊微微颔首,叫枝月把毛巾再拿去烫一烫。
等擦完身那肉粥已经冷了,景令伊就更没有了吃的欲望,薄月忧心忡忡:“小姐,您还是得吃一些东西。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景令伊仔细地想着,眼前忽然一阵蒸腾热气,莹白滑润的云吞在白色汤水里浮沉,香气扑鼻。
“云吞。”景令伊冷不丁地回答,“我想吃云吞。”
“是,小姐。”她好不容易有想吃的,薄月自然片刻不敢怠慢的吩咐下去了。
景令伊一头乌发自然披散,只简单地用一支木簪子挽起来,她一向喜欢华丽首饰,却常常用这支平平无奇的木簪。
枝月奉景令伊命令给她梳头,虽然她对那木簪好奇,却也明白有的事不能随意问出口。
“你今年多大?”
枝月愣了愣:“回小姐,奴婢今年十五岁。”
“十五岁……”那还是个小姑娘。
景令伊淡淡一笑,枝月不解,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
小姐来了东宫这么些日子,今天是第一次和她们说这么多话,还莫名有想了解她们的意思。
难不成小姐是接受以后留在东宫了所以在慢慢开始熟悉这里?
“小姐的头发好漂亮。”枝月羡慕她柔顺的长发,“秀发配美人呐。怪不得……”
景令伊看她忽然顿住的话语,也不难猜出她想说什么。
在外人眼中,她是全靠这美貌才迷得那位东宫太子为她神魂颠倒,不顾一切也要把她从诏狱带走留在身边。
景令伊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脸颊,这种话听的多了,她还真有点相信。
“你也觉得太子喜欢我这张脸?”
枝月下意识点头,又坚定地摇摇头:“奴婢觉得,殿下是爱您的所有。”
景令伊不置可否。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走之前可是刺了司裴一刀,怎么如今都没有人提这个?
“我离开的那天,枝月你可还听说了什么事情?”
枝月努力地回忆着:“奴婢只记得您不见之后殿下立即组织人去找您了。”
她回忆起男人冷峻的面容:“太子殿下一定很着急、很担心您,奴婢看殿下当时脸色都不好了。”
枝月是想替殿下在小姐面前说两句好话,让小姐知道在殿下心中她有多重要,可为什么小姐看上去什么反应也没有?
景令伊心中一惊,那家伙居然把这件事瞒下来了。
也是,这要是传出去,不用猜都知道百官会怎么骂她,说不定还要再集体跪一次乾天殿要司裴处死她。
“小姐,其实奴婢觉得,殿下真的很喜欢您……”枝月的声音弱了下去,景令伊无意识地抓紧袖口。
喜欢?这种喜欢她宁愿不要。
像司裴那样心机深沉手段阴狠,连自己身边人都可以随意丢弃的家伙,哪怕他真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她看,景令伊也不愿相信。
爱不爱这种话,听了也只是当个趣儿。
他们都已经不是小时候爱玩家家酒说情情爱爱的年纪了。
枝月不太清楚他们之间发生过的旧事,但多少也知道景家是如何倒的,也不好再多说了。
*
入夜,太子寝宫里长明灯明亮,太医小心翼翼地给司裴肩上的伤口换药。
伤口不算深,只是当时处理得有点晚导致现在恢复得会慢些,等用新的纱布缠好伤口,司裴继续批改手上的奏折。
自宫变之后,太子先是处置了主谋秦王及其党羽,勾结外族的晋王司铖逃亡后皇帝更是气急直接旧疾复发,瘫痪在床,朝政只能由太子司裴来代理。
说是代理,但朝中谁人不知司裴就是未来新帝,甚至不少百姓已经直接把他当成了皇帝。
司裴继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不过司裴以“朝政未清”“社稷未稳”为由暂时推迟了继位的事宜,还是以东宫自居。
而且因为景令伊的事情,朝中已有大臣不满,认为太子是在明目张胆的偏袒罪臣。
司裴不以为然,直接将此类奏折打回去。
“殿下,太医说了您要静养,还是先不批了吧?”
明公公实在不忍心看他这么辛苦,想劝他去休息,司裴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小姐那边还好吗?”
明公公就知道他要问景令伊的事情,笑嘻嘻地回他:“那边的丫鬟说景大小姐今日肯和她们聊天了,兴致还不错。”
司裴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由心的微笑:“那就好。”
她肯和侍女聊天,是不是在慢慢放松态度了?
说不准,过两天就肯和他说话了。
这么想着,司裴脸上笑意更加明显。
明公公心里默默地叹气,只是苦了殿下,一往情深也不得人家一个正眼。
司裴开心地幻想,不小心扯到了肩膀的伤不禁“嘶”了一声。
“殿下……”明公公试着劝说他,“您不觉得,您对景娘子这么上心,反而没效果吗?”
“有吗?”司裴皱眉。
明公公内心大叫,殿下您连她捅您一刀都不在乎,处处都要给她最好的,这还不叫纵容不叫上心吗?
司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肩上的伤口:“好像,是有些纵容她了。”
44. 坦诚相待
午后众人一同用了些茶点,经容公公带人再去检查了一番以后呈上来的糕点终于没有了半点白莘的影子。
端坐在主位上的宣太后也早就知晓了司裴的反应,但却不怎么惊讶,面上也依旧是淡然的神情,甚至几乎让司裴疑心她到底知不知道此事。
不过司珏敢借用她的名头做事必然事先和她通过气,兴许是今日宣太后演得比往常更好,真到看不出来破绽。
毕竟都送到一趟西郊行宫受过了冷待,总该学会点什么才好。
司裴冷笑,他从前那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伪善模样,不一样是越锦歌她们逼出来的吗?
撒谎,忍耐,顺从,才是活下去的办法。
依司裴看,这个道理他们未必不懂。
只是不想再装了。
他心中嗤笑司珏的痴心妄想,蚍蜉撼树简直不自量力。
既是宴会便少不了供人观赏的表演,按宫廷惯有规矩正式晚宴上必有各地歌舞,而下午品茶时则更适合听曲看戏。
于是内务府请来了时下京中最有名的戏班子,近些年来风靡上华城的《雪城遥》《关阳浪子》《南安月》等等都是他们自创自演的剧目。
宣太后还在自然是她先点戏,她翻开戏本没看两眼便点了招牌大戏——《雪城遥》。
“这出故事你听过吗?”
景姚手上抓着一把刚从桌边捞起来的瓜子,两眼紧紧盯着紧锣密鼓布置的现场,台上人掐着法决一挥手,像变戏法似的顿时给台面铺上了一层鹅毛大雪。
“哇!”少女看呆了,“这法术真有意思。”
“嗯,不过千年间流传至今的也就只剩这些小法术了。”司裴也觉得有些遗憾,“不过最后能拿来逗乐取悦观众,也不算委屈了。”
景姚跟着叹气,想想如果法术能更盛大一点,肯定会很好看。忽然想起来正事,扭头问道:“所以你知不知道《雪城遥》讲的什么故事?”
司裴自认为虽算不上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也多年遍读诗书,这戏折子他确实第一次听说。
“说说?”
景姚闻言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堂堂太子殿下也有要请教她的事情呢。
“咳咳,说起来跟我们景家也有那么一丁点的渊源。”景姚略有些心虚,不过也不完全是她瞎说,这出戏讲的就是几百年前那位仙人登神前渡情劫的故事,最后登神长阶上开满了璇昙花,她们景家就是这时候趁机摘下……
“故事里那个仙人同凡世女子之间的情愫纠缠孽缘难解……反正好看得很,一定要细细观赏品鉴!”
景姚说到激动时,不自觉地猛拍司裴大腿好几下。
“好好好,我们一块儿看。”
司裴笑得既温柔又无奈,借着牵手动作顺势将景姚四处捣乱的手牢牢扣住。
二人打情骂俏的场景全然映入后排司珏的眼中,少年掩饰内心的狂躁,抬手抿了一口茶。
“殿下,请用点心。”
熟悉的娇俏声音此刻虽然刻意压低绷着认真恭敬意味,但司珏仍旧能轻易认出她。
“这是什么糕点?”他两指轻轻捻起一块,糕点通体雪白撒了椰蓉,隐隐透出花香和椰香混合的清雅气息。
凝月欠身眼眸微抬:“回临王殿下,是太子钦点的梨花酥。”
司珏露出些许惊讶意味,旋即释然般轻笑:“倒很应景。”
他抬头望向前面正情浓意绻恩爱非常的两人,将梨花酥咬下的刹那眼底还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妒恨。
“先下去吧。”司珏侧眸,声音在台上戏班子的歌声映衬下并不明显,“一切依旧。”
侍女什么都没说,福身快步退了下去。
台上正唱到高潮,男主与女主在风雪中吻别,后面坐着的几个小姑娘看得嘤嘤落泪,另一边甚至刚好坐着早上出尽风头的两位——闻人宥、姜玟。
姜玟包扎完便到偏殿这儿歇着,闻人宥也是她走哪儿跟到哪儿,陪着她坐到现在开始看戏还不觉得累。
原本姜玟并不生气,毕竟闻人宥的确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但她就是发生这种事情以后觉得不大好意思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毕竟……毕竟闻人宥还当着太子临王一众人的面说什么只喜欢她一个,真是羞死人了!
奈何闻人宥脑子轴又没心眼,神经大条得往姜玟身上凑。见心上人不理自己更急了,笨拙地嘟起嘴巴装出可爱无辜的样子:“阿玟别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姜玟无奈,只得悄声认真地回他:“没有生气。”
“我才不信。”闻人宥两眼红红老委屈了,“你都不理我,看也不看我一眼……”
后面几个看热闹的女娘面面厮觑忍不住笑出声,还在议论着两人的情致特别。
“你!”姜玟扭脸看向闻人宥,一个最容易害羞的小女孩被逼得无路可走,口不择言接了一句:“你别说了!吃糕点看戏吧!”
说罢也顾不上平日的文雅直接抓了一块儿梨花酥便往他嘴里塞,成功堵住了那张不停卖惨的嘴巴。
细碎的椰蓉骤然呛了闻人宥好几下,他猛咳嗽好几声又灌了好几口茶水才顺下去。
即便如此,他脸上也半分生气意味都没有,反倒是全然一副满足开心的神情。
司珏偏过头,气得牙痒痒。
这些人真是不顾场合地打情骂俏……世风日下!
不转回去还好,一转头回去直接又能看见前面两人互相依靠在一起的身体。
景姚亲昵地挨着男人的胸膛,两眼紧紧盯着台上步履蹁跹衣袖飞舞的演员,男女主的泪在无声中落下:“别离开我……别抛下我一个人!”
景姚突然愣住,不知怎的心口猛地感到阵阵抽痛,随之而来的前世景象一幕幕在脑海中快速划过。
“姚姚?”司裴见她面色苍白神色恍惚的模样顿时慌了神,“身体不舒服?”
“不……不是。”
景姚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么难受,或许和之前一样都是因为重生后身体被迫承载了两世的灵魂所以偶尔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算是违背常理的代价?
景姚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半晌儿才缓了过来。
一旁司裴眼中的担忧有如实质,他始终放心不下:“姚姚,这不是你第一次说头痛了,请太医来看看吧。”
“不必请太医的!”景姚急切地叫住他,眼看司裴的疑惑更甚,她只得长叹一口气:“真的不用找太医,就算他来了也诊不出我的毛病。”
“那究竟是什么缘故致使?”司裴凤眸微眯,“姚姚,你有事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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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
“这个嘛……”
景姚心虚地移开目光,司裴却不许她避开问题,双手将少女的脸温柔捧住迫使她面向自己:“姚姚,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告诉我,让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司裴不舍得让她承受一丁点儿压力,更害怕她真的会出什么事。
如果失去景姚,他会疯的。
景姚知道事到如今再刺激他也不好,但环顾四周戏班子嘈杂人也多,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此事说起来有些麻烦,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况且说出来你也不一定相信。”景姚越说声音越小,悄悄观察着司裴的反应。
似乎觉得她的担心实在无中生有,司裴捏住她的手既无奈又想笑,不舍得用力只能反复攥紧揉了揉:“我怎么会不信姚姚呢?”
景姚的话他永远都不会有半分怀疑。
看着司裴温柔的眼眸,景姚下定决心:“待到今晚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一定从头到尾给你说个明白。”
景姚认真地保证着,司裴依旧笑眯眯地点头:“嗯,我等着。”
解决完心里一直记挂着的大事之一,景姚顿时觉得心口都没那么闷痛了。
看来这情况也和她自己长期以来的忧虑有关,想多了就是会头痛。
《雪城遥》演完,最后男主位列神坛之上,女主角只能在凡世之间遥遥为他送上一炷香。
“那男人坏透了!为什么要骗她呢?”景姚不论看过多少遍到了结局还是心头愤愤,男主明知道自己不能同凡人相守,为何还要去招惹女主角,最后还要女主角体谅他的苦衷!?
“神仙净知道坑骗无辜少女!”
景姚满心怨懑,恶狠狠地咬了一半梨花酥。
之前和霍竺心她们一起看,竺心还专门解释说“仙人不知情感为何物,情劫即是为了开其情思而存在的。”
神仙若不知爱,便无法爱苍生。但若不断爱,更会深陷自己的情欲当中顾不上苍生。
说得大道理一堆一堆的,可谁又来心疼那个依旧沉浸在旧日美梦中的少女?
“用谎言编织成爱的假象,这样的神仙我只觉得伪善。”
景姚不喜欢被骗,光是代入一刻她都觉得难受。
“我告诉你小梨,你也不许做任何骗我的事情。”景姚瞪大双眼庄重警告他,“若有,我就……”
“你就如何?”
景姚想说出口的重话在他那张突然凑近的俊脸面前只得暂时哽在喉间咽了回去:“我就好好地折磨你!”
景姚冷哼一声推开他:“今晚,你最好也准备好!”
男人沉吟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
若他也坦诚相告,景姚真的能原谅他吗?
景姚心中明白,她都会有秘密,司裴也不可能真的如他说的那般对她完全透明。有些事情事他不想还是不敢说?
两人相对无言,直到选戏的折子递到了司裴景姚面前。
“请太子殿下点戏。”
司裴仅看了一眼便示意递给景姚,后者接过翻了翻,不时叹气。
最后,景姚选定了一折她和司裴都非常熟悉的、也是她最想同他说的——《今宵如燕》。
“盼君心如妾意,不教你我生嫌隙。”
45. 双“死”
待夜色逐渐笼罩整个天际,白日的尾巴消失在宫人来去匆忙的脚步中。
整个大殿又重新布置了一番,御花园中由珀湖延伸而出的一条小河两边如今聚满了今日赴宴的公子小姐。
这是春姝宴的另一项大事,公子小姐们隔河相望,可朝对方吟诗求一盏花灯,一同写上两方姓名心愿放入河中随水逐波,花灯写了即视为二人结缘,若有想法可以继续相处下去。
而已经心意相通的可以跳过对诗的环节直接到漓水台去放花灯。
白天赏花又看戏,不少男女之间早有些苗头,譬如霍竺心的堂兄便邀了工部尚书家的三娘子,丞相家独女则不知何时已经同卫家二公子一块儿到漓水台上写花灯祝愿了。
也有些岿然不动站在原地,全然不打算参与其中的。某位五大三粗气势凌人的男子便双手环抱站得跟青松一般绷直,那两眼扫过,硬生生把为数不多想同他搭话的女子都给吓走了。
“大哥,你这样姑娘们都怕你,不敢过来说话了。”
闻人矩叹气,还是往年有三哥在的时候好,身边一点儿都不缺姑娘。他大哥自己不打算和女娘说话,他是很想去的啊!
奈何他一想开溜大哥一记眼刀过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大哥不习惯这种场合说一定要他在身边陪着唯一看起来没事干的闻人矩也只能陪着。
看着不远处终于把人哄好的小弟闻人宥正嬉皮笑脸地牵着人放花灯,闻人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难免有些惆怅。
“这就是我的目的。”
闻人错毫不掩饰自己懒得应付那些女娘的心情,闻人矩听罢默默在心里吐槽:那你非要来干嘛?
老实在家里待着不就好了么,还能陪陪小叔家刚出生的妹妹。
闻人矩长叹,早知道他跟着三哥一起去西北了,反正现今西北无战事,可能要比留在都城不仅一边干城防的苦活一边还要哄大哥这尊大佛来得更轻松些。
闻人矩还没感叹完自己日常被压榨的悲惨日子,发觉大哥的目光正以一眨不眨地盯着某处——准确来说是某人。
幽蓝色衣裙的少女蛾眉宛转月貌花容,即便在一众美人中依旧是最出挑的那个,每次看到她那张美艳又不失昳丽的脸,闻人矩都打心底里觉得太子殿下一心只宠爱她真是天经地义。
若在战乱割据年代,如此这般惊世美人定然也是各方枭雄争夺的对象。但和闻人矩在过往古籍见过的美女不同,景姚天生的傲气嚣张和眉眼中难得的英气让她有别于记忆中的那种娇弱美人的形象。
很难想到怎样的男人才能俘获她的芳心。
怪不得连太子殿下都要靠强硬的手段才能把她留在身边。
“以往人家都说太子同景娘子难以修成正果,不过如今看来还是很般配的。”闻人矩消息灵通,“听说等一过暑热季节东宫就要办大婚典礼了。”
闻人矩心想好在上华城地段好,即便是夏天也热不到哪儿去。要是在再北点的廊州、晋城又或者是南方肯定办不成,不然还没等典礼开始就该接二连三中暑倒下一片了。
“是吗?”
闻人错不置可否。
看大哥难得平静无波甚至说得上是阴郁的神情,闻人矩只觉得脊背发凉。
“大哥,我不是想打击你,只是……”
这种和天家争女人的事情,最好还是别做。
“放心吧,我有分寸。”闻人错阴恻恻地笑了笑,“他想动闻人家没那么容易的。”
司裴本就容不下闻人家,短短两年间扶持了左元武、李青、安泰源好几个在军中居上等品级的将军,意在不断分割闻人家的势力。
闻人家百年来一直对司家忠心耿耿绝无贰心,可也不意味一定是只能忠于司裴。
而临王司珏……
闻人错原先是对他寄予厚望,但想起今日和他的私下交锋,他又不由得微微蹙眉。此人狼子野心,看着年纪虽小却有超乎外表的狠辣心性,明明身在司裴监管下手中却能有不输于东宫太子的力量。
此人绝非善类,不过嘴上仁义道德扯得好听罢了。若是真论是否明主,他或许还比不过司裴。
司家就没点别的可选的皇嗣了吗?
可惜七皇子母妃出身不高,又年幼势弱,短时间内难成气候。但若是真心要扶持他,倒也不全然是不可行的……
闻人错抬头望向枫渠另一端,目光扫过似笑非笑的司珏和牵着景姚神色幸福的司裴,最后落在了正闭上双眼许愿的景姚身上。
不知待那二人相争之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景姚默念着心中的祈愿,念完三遍后才睁开眼,小心谨慎地将花灯送入河道中。
“姚姚许了什么愿?”
司裴的手揽在少女的身侧,景姚摇头:“自己许的愿望自己知道就好,说出来让别人知道就不灵验了。”
“我是‘别人’吗?”
景姚懒得陪他咬文嚼字,一把推开他凑过来的脸。
“灯陪你放了,我要先去找一趟竺心她们。”
司裴自知今日她们小姐妹肯定要聚聚,他现今已经是姚姚板上钉钉的夫君,自然得表现得大方些。
“嗯,去吧。”
见他答应得爽快,景姚半分不舍都没有,立即拉着侍女开溜了。
司裴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无奈地笑笑。看着景姚提裙快步跑开的背影,心中异常的满足。
只要姚姚能一直开心下去,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景姚看见自己的好友就在枫渠中下游,连忙朝她们过去:“阿静!竺心!”
那两人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们名字,吓得一激灵。
“哎呀,是令伊。”
姜静松了一口气,拉着还蹲在地上的霍竺心起身。
“你们俩放花灯了吗?”
春姝宴上若是自己一个人没有遇到合缘的另一位,也可以自己给自己祈愿。
姜静摆手:“正准备放呢。”
景姚眼尖看见霍竺心手上的花灯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不由得有些诧异:“你们俩怎么放的同一盏花灯?”
姜静神色一刹间有些慌乱,倒是霍竺心不紧不慢地把花灯送进了水里:“我和她愿望差不多,懒得写两盏。”
“嗯!”姜静点头,“拿两盏灯累死了,你知道的我那么懒,能偷懒的肯定就让小心心代劳啦~”
景姚本来半信半疑,一想到姜静平日的作风顿时没心思了,反过来劝道:“阿静你少压榨点竺心吧。竺心,你也别老惯着她,给她懒得没手没脚了。”
霍竺心闻言点头:“嗯,不会的。”
不会的?依她看是每次都会的。
“好啦好啦,别说我们了。你怎么不跟太子殿下待在一起?”
景姚觉得她这话说的奇怪:“我干嘛老要和他待在一起?”
“话本上说人就是会很想和喜欢的人无时无刻地黏在一起。”姜静指着不远处的闻人宥姜玟,“你看看他们俩,啧啧啧,真是你侬我侬的好甜蜜呢。”
“是这样吗?”
景姚想了想:“那我们就不是‘一般人’,我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那多了去了,早乏了。”
她从前到现在都还没有过那种强烈地想和司裴待在一起的欲望,也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司裴强制黏着她,她已经习惯了。
“嘶,令伊,你跟太子之间的关系还真是特殊。”姜静扳着手指数着,“我看话本研究的那些惯例,你们一条也对不上。”
景姚弯曲食指往她头上敲了敲:“那就少看点话本,反正研究那么多也不见你找到属意的郎君。”
“你这女人好狠的心啊。”姜静抬手捂住自己的脑壳,边呜呜叫边装出夸张的悲伤表情,但没装一会儿就累了。旋即像没骨头似的满脸无所谓地靠在了旁边的霍竺心身上,“不管了,谁在乎有没有郎君啊。”
景姚想想也是,上华城里好看的郎君要么铁石封心要么名草有主,剩下的那些歪瓜裂枣肯定也入不了姜静的眼。
“不说了,我肚子都饿了,你们这宴会怎么回事,还不开宴?”
知道自家姐妹马上入主东宫,姜静也是装得不亦乐乎:“不行啊,太子妃您到时候得好好整改一下他们。”
“滚。”景姚一个头两个大,她是一时激动答应了和司裴成亲,但没答应管这些苦活。
“再演抓你们进大狱。”
姜静努力憋住笑,甚至还莫名其妙地拧了霍竺心一把,后者看着平静无波没想到还一本正经地行礼:“太子妃明察,臣女和这个人没半点关系,要抓抓她一个人就够了。”
“……”
景姚实在是没法子了,拉着她俩往殿内走。
“走,带你们去吃饭。”
说来也巧,三人刚到殿门口明公公便开始派人往外传开宴的消息。
“嘶,还以为能再体验一把偷菜吃。”
姜静嘴角抽搐,翻起的白眼略显无语:“你到底在失望什么啊?”
“啧,你懂什么。”
两方没争几句太子司裴便朝这边过来了,姜静咧嘴笑道:“我们先走了,不叨扰太子妃。”
景姚转身,一道英姿挺拔的身影便映入眼帘,不苟言笑的男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底便染上了喜色,加快了走向她的步伐。
景姚无比自然地牵住他伸出的手,忍不住打趣:“还以为我没和你说你一个人会在枫渠等我回去呢。”
“我看见你和她们一起离开了。”司裴看起来很骄傲,似乎在等景姚夸他时刻关注着她。
“好吧,小梨你眼神儿还挺好。”
景姚笑笑,自顾自地在上席右侧坐下,左侧则是太子的位置。宣太后说是正在赶过来,刚刚回了一趟德寿宫换衣服。
少女百无聊赖地用手撑着脸观察堂下坐席上的人,一眼就看见司珏面若春风地边同身旁女娘交谈边朝殿中走来。
临到门槛处还十分贴心地提醒女娘低头抬脚,看上去就是位英俊温柔的翩翩君子。
跟着他的那位女娘见此也是面色红润,一双大大的狐狸眼不停地往司珏脸上瞥,试探着司珏的反应,肯定是有点动心了。
不过司珏虽举止温柔面容带笑,却总有种浮于表面的疏离。可惜单纯的小姑娘并没有看出来,又或者是看出来了但不想放弃。
这是谁家的女娘来着……景姚绞尽脑汁回忆,穿着樱红色的衣裙头上还有蝴蝶样式的饰品,看来应该是卫家女娘。
卫家这一辈的女儿就两个人,卫二娘子卫娴景姚是认识的,她在上华城里出了名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过和姜静那种话本小说不一样,她是喜欢看各种诗词古籍。
卫娴不喜欢这种场合,也不可能这样跟男子说话,那就只剩卫三娘子了。
“奇怪,卫家这是有意和临王结亲?”
景姚能看见的场面司裴自然也一早关注到了,但他并不是很在意:“应该不是。卫家老太君还在,不会这么蠢的。”
卫家在官场上没什么人,一心钻研商道,而且有女娘只许赘男夫不许外嫁做他人妇的家规。更何况卫家多年来一直安分守己,虽不关注朝政却对时下政局看得很透彻,绝对做不出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
景姚听罢也觉得有道理,那看来是这卫三娘子自己要往临王身边凑。
“图什么呢?”
“卫家自女君病逝长房陨落以后家主之位一直空虚无人,虽然卫老太君如今还能撑着,但看她身体状况也是时日无多,到时候不知道要翻出什么风浪。她是三房子君的女儿,不占什么优势。大抵是觉得自己没办法在这混局中找到出路,打算另辟蹊径。”
这倒也可以理解。景姚听完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届时若卫家真的陷入混乱局势,你会出手吗?”
卫家毕竟是大京现今鼎盛的四大家族之一,既是全国商贾大户又是给国库纳税的大头,万一真的出乱子了对西京的影响不会小。
“当然。”司裴垂眸思索片刻,“要是能从中获利,也不全是坏事。不过卫家真倒了从长远看肯定弊大于利,这点只能维持短期的利益还是不贪为好。”
他扭过头看向认真听完的景姚,眉头紧蹙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看着看着忽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景姚狠狠拍了拍他的大腿,满脸的不服气。
“没有笑你,是觉得很高兴。”
司裴甚至想说欣慰,景姚也开始思考这些和百姓、政局有关的事情,好像越来越适应未来皇后的位置了。不过他又觉得愧疚,姚姚应该无忧无虑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让她来担忧这些事实在是他的失职和无能。
“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就单纯是好奇而已。”
景姚觉着司裴这人有一点不好就是老胡乱自我感动,肉麻死了。
他们瞎聊的空档里司珏已经落座堂下了。宴席座位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卫三娘子因为家族原因不可能安排在司珏旁边,只能依依不舍地去了屏风后的另一块儿去区域。取而代之的是定国公的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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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少女容貌姣好性情温婉,羞涩地同司珏问安后便再没主动开过口说话。
司珏看上去兴致缺缺,没有半点与之攀谈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心系方才的卫三娘子。
景姚冷笑,不关注正好,她还真怕司珏真心惦记上哪家女娘呢。
宾客落座得差不多,宣太后也终于从德寿宫赶过来。她换了一套绀紫色衣袍,看上去远没有往日那么冷淡,气势柔和了不少。
“既都到了,那便开宴吧。”
宣太后举杯,众人也纷纷端起面前的酒杯茶杯回礼。
轻抿了一口杯子的清酒,宣太后便示意女官将筷子递到了手中准备夹菜。景姚心中惊奇,往年她不是还有再多扯几段话才能放她们吃饭吗?
今年不念了?
司裴倒不觉有他,朝明公公微微颔首,宴会照常进行。
明公公领命,上前一步拍拍手掌,几乎是同时,丝竹管弦齐齐奏响,几队舞女踩着音乐的鼓点曼步飘入场中。
景姚甚是喜欢宴会上的歌舞表演,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姿绰约的少女灵动地舞动身躯,轻柔的纱裙随着蹁跹的舞步旋转飘飞,实在赏心悦目。
见她看得入迷,司裴嘴角微微上扬,给她碗中放满了剥好的大虾。
一舞毕,宣太后忽然开口问道:“盈儿,你觉得这舞如何?”
忽然被点到的自然就是被安排坐得离司珏最近的那位女娘,定国公府小郡主纪雪盈。
“回太后娘娘,盈儿虽不精舞艺,但方才的舞蹈姿态优美宛如游蝶,十分赏心悦目。”
宣太后接着问:“哀家听说盈儿你精通琴艺,可否为哀家献上一曲?”
纪雪盈连忙躬身行礼:“能为太后献曲,盈儿喜不自胜。只怕琴艺不精让太后看了笑话。”
“怎么会呢?这春姝宴便是要其乐融融年轻人一同玩乐才好。”宣太后说罢果然将目光转向司珏:“子安,你最善横笛,便帮盈儿配一曲吧。”
“皇祖母抬举孙儿。”司珏起身走向纪雪盈,“我许久未练,只怕拖累了纪娘子。”
“不……不会的。”
景姚笑眯眯地观望:“既然如此便开始吧,我甚是期待二位的合奏呐。”
许是她的话也是宣太后想说的,宣太后难得没和她计较太多,倒是堂下的司珏闻言不太友善地瞪了她两眼。
啧,瞪什么瞪。
纪雪盈安静地坐在古琴前,那双雪白的手滑过琴弦,指尖奏出流水般动听清脆的乐声。她独自弹了一段手握横笛的司珏才终于加入。
不得不说,虽然看司珏不太顺眼,但笛子吹得还行。
但景姚的注意力还是全在纪雪盈身上,她一看就是真心喜欢弹琴,每一个动作都如此投入,乐曲到她手里就像有了生命,生动地演绎着其中的灵魂。
一曲奏罢,四座掌声雷动。
景姚也很激动地拍手,司裴象征性地点头认可,宣太后笑意盈盈:“琴笛相和,甚是合拍啊。”
这话说得暧昧,纪雪盈不禁红了脸。
宣太后显然要往婚事上面引,景姚猜她下一句就该说两个人郎才女貌甚是般配,立即插了一嘴:“纪娘子琴艺如此高超,看得我也有些心动了。只可惜我少时贪玩没认真练过,如今也弹不来几个音。”
纪雪盈笑道:“景娘子不必伤怀,古琴并不难学,如今再开始也不迟。”
景姚闻言喜上眉梢:“只怕京中没有合适的琴师,纪娘子若不嫌弃我愚笨,可否做我的老师?”
“景娘子言重了,您聪慧过人心思活络,肯定很快能学会。但做您的老师……凭我的技艺实在是不敢当,倒是够格做个陪练。”
“纪娘子实在太谦虚了。”司裴微微笑道。
既然太子都开了金口,纪雪盈再没有好什么推脱的借口。况且她也不抗拒这能跟未来的太子妃打好关系的机会,便欣然应下来了。
一通折腾话题都到了景姚那边,宣太后也不好重提方才的话头,计划便暂时实施不成。见状司珏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反复跟宣太后强调过别真的动给他选妃的心思,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看宣太后方才的意思,可不像是做做样子而已,倒像是真情流露。
“好了,继续吧。”
司裴话音刚落,一队持剑的男女边走到大殿中央。
这是下一场表演——剑舞。
“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只管待在我身边就好。”
司裴覆在她耳畔叮嘱,景姚深吸一口气,竟然隐隐有些激动。
余光瞥到堂下的司珏,他正全神贯注地欣赏着渐渐加快的剑舞,一副兴致勃勃模样。
舞者或快或慢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队形也时而外扩时而向内。
乐曲里的鼓声不断加快,像是在追赶什么东西。
几乎是刹那间,为首的舞者手持一柄雪白的匕首冲向司裴,嘴里还喊着景姚听不懂的话语,似乎是西戎族的人。
景姚下意识地尖叫出声,司裴却丝毫不慌地带着怀中人猛地朝另一边翻滚。
“有刺客!保护太子!”
作为宫廷护卫首领的邢枫最先反应过来,立即横剑上前挡住了还想再次补刀的刺客。此时另一波刺客直奔司珏而去,他暗骂一声司裴的龌龊阴谋,转眼却已经被刺客团团围住。
“快救临王啊!子安!”
亦有一部分刺客直奔宣太后而去,侍卫顶在前方,女官立即架着太后撤到后殿,这时宣太后便记挂不上她的子安了,片刻不停地往安全地方跑。
司珏寡不敌众,虽然宫廷侍卫及时上前将刺客擒住,但司珏还是中了两刀。
一刀在腹部一刀在大腿,位置都很危险。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好在刺客目标是皇室成员,其余人只要逃得快就不会被抓住。
“快传太医!”
司裴站起身主持局面,只是话音未落,他眼前忽然一片混沌。
喉间一股腥甜的铁锈味道,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过鼻腔,落在了地上。
“司裴!”
景姚心脏随着男人的倒下猛地一坠,司裴意识渐渐模糊,他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一张脸全然苍白,七窍都止不住地往外流血。
景姚面露绝望,眼前这副场景,她太熟悉了。
前世司裴也是这样忽然在她面前倒下,从此再没有醒来。
“太医!给我传太医来……”景姚撕扯着喉咙,那叫声凄厉中只剩悲戚,“救救他……快救救他啊!”
46. 死局
一夜之间,宫中遭逢巨变,局势如同天翻地覆,堪比山塌海啸,混乱不堪。
作案的刺客是混进一批剑舞表演中的西戎间谍,内务府放这批人进来的主管早就被灭口了,找不出什么证据。
景姚在慌乱中大致猜测出这些人中一部分是司裴安插的,便于以假乱真另行刺杀司珏。
如若这样司裴又是因何忽然毒发?按理说刺客能下毒成功就完全不必要当面刺杀。更何况既然是司裴授意的刺杀,便绝不可能让他们有机会下毒。
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过来了,一批在围诊司裴,另一些不善解毒的去给同样命悬一线的司珏诊治。
“太子殿下这毒……老臣竟是从未见过啊!”太医院中资历最深的孙太医大惊失色,惊恐地移开自己为司裴把脉的手。
他此生见过解过的奇毒无数,还未见过似这般刁钻的。
“那就先开药保住他的性命!”孙太医的话同我前世一模一样几乎是一字不差,景姚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毫无遮拦地发泄道:“你们不是个个都说他身体里的毒没有威胁了吗!让你们查西域奇毒查了那么久,什么线索都没查到,太医署养你们这群废物到底有什么用!”
景姚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甚至不管对错了:“明谈!膳房的东西你有没有检查过!邢枫!为什么这些刺客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混进宫里?你们究竟都在干什么!”
骂来骂去景姚开始骂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跟司裴坦白,虽然能提醒的她都提醒了一遍,但若是从一开始开诚布公,说不定有那么一点可能会让结果不一样。
怨完自己,景姚又觉得不是自己的错,是这个王八蛋老天爷的错。
明明给了她重来的机会,为什么却还是让司裴重蹈覆辙。
这毒发作得毫无意义,也找不到逻辑!
是不是老天爷隐隐有只大手操纵着这一切,只许轻轻一挥,就能轻易地夺走司裴的生命。
所以即便她们再努力,也没办法改变狗屁老天爷为司裴定下的命格。
“我去你的老天爷。”
景姚痛得快流不出眼泪,太医院加紧为司裴熬制吊命的汤药,那苦涩的草药味道萦绕在鼻尖,景姚却好似感受不到。
这个味道,她上一世已经闻够了。
不,她绝不认命。
伏在司裴床榻边的景姚猛地坐起,用力擦去流淌着的泪珠。
司裴毫无生气地平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脸上的血迹都已经被擦拭干净,现在看着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平静。
可景姚知道,这份安静下藏着爆裂的痛苦,会渐渐地蚕食掉司裴身体的所有生命。
景姚忍住眼泪,此刻只有她还能救司裴,她知道要从哪里下手最快。
“邢枫,去查临王和他的亲信,一个都不要放过。他手上一定有解开这种毒的办法,再不济也先把什么毒搞清楚。”
刚刚派人审查完今日宫中动态的邢枫欲言又止:“景娘子,我已经查过临王今日的动向,没有任何问题,就是正常赴宴。而且临王此刻也生命垂危应该不是……”
“我叫你去查你就去,把他的亲信、侍卫也全给我审了!”景姚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她凌厉的眼眸看得邢枫心头一震,立即应声退下。
此事关乎太子殿下的性命,他确实不敢懈怠半分,无论什么路子也只得一试了。
“景娘子!”另一边救治司珏的太医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宣太后听说在后殿被紧逼的刺客吓晕了还未醒,现在宫中仅剩的能主事的人居然就是景姚了。
太医哆嗦着身子:“启禀娘子,临王殿下伤势过重,只怕是……撑不过明天了!”
若放在往日,或是司裴平安无事之时,景姚听到这个消息定只会心中畅快非常,喜悦于大仇得报。
可这一刻,她竟不希望司珏死。
如果司珏也死了,那么闻出解药救活司裴的希望只会更加渺茫。
她确实恨不得司珏千刀万剐,但此刻她也必须保住一切有希望的方法。
“不惜任何代价,给我先保住他的命,”景姚稳了稳心神,就算司珏真的快死了也得先让他醒过来把司裴的解药吐出来再死。
太医额头冒了一头汗水,但也只得尽力一试:“……是!”
明公公毕竟经事更多,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率先出面把年轻慌乱的宾客都安抚住让他们接受大理寺的排查。
今夜涉事的人太多,大理寺和刑部几乎全员出动,好在这里面很公子小姐们占比很多,几乎都没搞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很快就能排除掉一大帮没有嫌疑的。
最难查的就是饮食和刺客。
行刺的那批人不是被斩杀就是服毒自尽,在他们身上只能找到有关于西戎的一些刺青纹样。
而景姚最怀疑的饮食,居然也没有什么为题。
明公公解释道:“一开始有宫女说太后娘娘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白莘香芸糕点呈上来,殿下不喜,便叫老奴去把这些糕点都撤了下来,换上了梨花酥。其他的菜品那时也都一一试过毒,没有问题。”
太医们方才甫一出事便立即将司裴桌上的所有吃食一个不落地重验一遍,依旧没有查出毒药痕迹。
“御膳房所有的食材都过过了明路,记录在册,很难做什么手脚。”
“很难也不意味着完全不可能,继续查,把所有可能是疑点的东西都揪出来。”景姚头痛得厉害,但还是记起明公公提到的糕点:“太后送的糕点查过了吗?”
“当时查过。”明公公有些迟疑,那丝慌张被景姚尽收眼底。明谈第一次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看到那样狠厉的目光,让他背后发颤,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但不算仔细,因为想着是太后派人送来的应该不可能……”
景姚好似抓住了最后那一丝救命稻草:“把那些糕点找回来,重新仔细地验一遍!”
明公公知道这是他的失责,手脚都冒出一层冷汗,闻言忙不迭地退下去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着,大理寺的人还在外面核查宴会的细节和方才的事情,最后一个要查的就是景姚。
百里文赋放轻脚步缓慢地走到少女身旁,她脸上神情麻木,甚至连泪水都不再落下。景姚寸步不离地守在司裴榻边,她此刻的精神脆弱到了极致,百里文赋也不敢轻易地打扰她。
他望向死气沉沉的司裴,心中思绪顿时五味杂陈。
若放在半天之前告诉他,他绝不会相信能在宫中发生这样的事情。
太子被投毒,王爷被刺伤……
一切都太混乱了,连他们查案的人都无从下手。
这些刺客被放进来得刚刚好,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找不到,巧合得就好像……宫中有什么人在接应,而且不是普通的人。最可怕的是现今没有证据能证明给太子投毒的也是这批刺客,如若真的不是,那宫中极有可能还隐藏着另外的危险。
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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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静静地待了好一会儿,就在百里文赋准备打破沉寂氛围的时候,景姚先开了口:“文赋哥哥。”
百里文赋先是一惊,旋即立刻靠得离她更近了一些,柔声道:“令伊,别害怕,我在呢。”
但景姚并未像他想象中那样无力或柔弱地寻求他的怀抱,反倒冷静得可怕。他不知道,景姚此刻已经连那么最后一丝丝崩溃发疯的气力都没有了。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景姚也没工夫煽情,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让百里文赋把来意表明。
百里文赋先是心中惊诧,但片刻后又感慨,这或许是多遭巨变后景姚的成长。她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爱哭爱撒娇的小姑娘了。
于是他也认真起来:“令伊,今日你同太子殿下一直待在一起吗?”
“并不全是,我有两次跟他分开。一次是上午同左元武叙旧,一次在晚上放花灯的时候和姜家大小姐还有霍四娘子她们在一起。”景姚努力回忆起今日发生的一切,语气平静有条不紊地回答着问题,“除此以外我们都在一起。”
“太子殿下有什么异常吗?可否透露过身体不适?”
景姚摇头:“没有。”
如果有,她也能看出来的。
今日司裴真的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可能是高兴了一点,因为她答应和他成婚。
“你能把太子殿下遇刺时的景象再描绘一次吗?”
景姚竭力回忆起司裴将她护在怀里的那一刻,还有他口吐鲜血砰然倒下的场面。
简直是又一次的精神上的凌迟。
“好,我都明白了。”百里文赋在她这里同样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得先待定。他们甚至已经派人去追上送五公主到城郊的车队,对五公主再进行一次审问。
毕竟她白日那些撒泼打滚同样是今日最大的异常之一。
殿外还有一些人被扣留着没走,其中就有因为同样是今日五公主大闹宴会一案当事人而致使嫌疑骤升的两位少男少女——闻人宥、姜玟。
妹妹被扣留,好友又受了爱人自己面前毒发病危的巨大打击,姜静没有理由离开,霍竺心也留下陪同。
“令伊该怎么办啊……”
姜静自认为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此刻却也控制不住眼眶中不断涌出的泪水。
闻人宥懊悔不已,姜玟无论是被烫伤还是遭受审讯这些事情都是受他牵连,连自己的两个哥哥也因为担心而留下了。
“宫中可能还有危险,我们留下也是为了保护几位殿下。”
闻人错冷冰冰地解释,似乎不愿意承认有关心自己弟弟的私心。
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去查糕点的明公公终于来了消息,将白莘香芸糕点都找了回来。现场空闲的太医立即开始验毒,景姚心底又燃起那么一丝希望。
“景娘子!”傅太医面色悲戚,“这些糕点……并无问题。”
景姚好不容易筑起的那么一点点期待,又在一瞬之间尽数崩塌。
“你这恶毒的贱人!”即便虚弱但依旧尖锐的声音从后殿传来,刚醒来的宣太后赫然出现在殿中,“毒害了太子,居然还有胆子污蔑哀家!”
景姚瘫坐在地上,听见声音,那双在怨恨后满目凶戾的眸子,紧紧盯着气势汹汹的宣太后,将那老女人吓得又是一阵心悸。
少女此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猞猁,正意欲残暴地撕咬那送上门的猎物的命门。
47. 冷静
宣太后自诩自己在后宫多年已然是见惯生死的女人,世上没什么可畏惧的东西,但此刻望着景姚那双毫不掩饰杀意的眼眸,她还是被吓得心口闷痛,险些再次晕过去。
“好你个毒妇!毒害了太子还胆敢这般挑衅哀家!还不快来人把她拿下!”
宣太后话音落完好一会儿,周边侍卫宫女竟无一人敢动。
“人都死了吗!哀家还在,太子也未褫夺过哀家的皇太后封号,你们这些人竟敢为了维护这个女人而忤逆当朝西京太后!一个两个是不是都疯了嫌自己活得不耐烦!?”
宣太后越说越激动,最后简直像要扯着嗓子一样地骂人,但周围人依旧不为所动,反倒显得此刻歇斯底里的她更像个疯子。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这件事,宣太后恼羞成怒地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女官:“你!去带人把那个贱人抓住!给哀家杀了她!”
苏女官猛地被太后推出来,方才她也被刺客吓得不轻,此时脚都还有点发软。她颤巍地往前走了两步,还没到景姚面前就被邢枫和百里文赋一左一右地拦住了。
“你们两个,是要造反?”
宣太后咬牙切齿:“你们都是大京的官员,该保护的是太子殿下,而今怎敢反过来维护杀人的凶手!”
百里文赋冷着脸:“太后娘娘,现下没有任何一个证据能证明景娘子是凶手,请您先稳定情绪。”
“你这是和哀家说话的态度吗!”宣太后气得呼吸都不大顺畅,停下喘了两口后才继续:“哀家没有证据?太子中毒便是因为她用匕首刺伤了太子,一直遗留到现在致使复发的!这件事难道需要哀家来提醒你们吗?”
邢枫知道宣太后不好应付,从上一次开始就一直怀恨在心,他无奈地解释:“那匕首不是景娘子的,一直在太子殿下手上,当日是景娘子第一次接触匕首,下毒的另有其人,应当也是西域的间谍。”
“可这毒一样是她种下的!你们又怎么知道这个毒妇没有和西域杀手串通在一起?”
邢枫已经懒得和她解释,难道要一五一十地说当时景姚一直被太子殿下囚禁在漪兰殿中严加看管断绝了一切和外界的往来,所以绝无可能跟外邦勾结?
而这位太后娘娘自己的权势早被太子殿下除得一干二净,却依旧认不清现实。
沉默了许久的景姚忽然站起身,她发型衣装都有些许凌乱,夜色已深,在碎发遮掩下神色甚至显得格外阴晦。
“你怎么确定他的毒是之前遗留下来的?”
景姚两眼死死地盯着宣太后,后者被吓得当即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太医都没敢妄言这毒跟上次的一模一样,怎么宣太后上来就能咬定是她上一次种进去的。
她确实说对了,若硬说是猜,也可能猜到这个可能,毕竟宣太后本来就厌恶她,想往她头上按罪名的心思昭然若揭。可景姚的直觉却怀疑宣太后能说对,并不是因为这些。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景姚失控地拽住宣太后,这一刻她再也顾不得面前的人是什么德寿宫太后,也不再似小时候那般害怕她,反倒气势凌人地逼问着。
她自己现在就已经快像个疯子,别妄想让她轻易冷静下来。
“放开哀家!你这个贱人!她疯了!她疯了!来人……快来人救驾!救驾!”
老太后被景姚揪着衣服和头发,嘴里呜咽惨叫着说不出话,任谁看见了都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平日里那位贵气天成、眼高于顶傲气十足的宣太后。
见她真的说不出什么话,景姚也累了。邢枫见状及时上前分开了两人。
“你……你们所有人都是造反……哀家要诛你们九族!”
宣太后看上去被狠狠羞辱一阵之后精神也不大对劲了,景姚看她年纪这么大搞不好真的有中风痴呆的可能性,拍手唤来了两个暗卫。
“太后受了今日刺杀的惊吓,无法承受精神失常,恐患心病,故送回西郊行宫安养。”
方才可能精神面貌还不一定比宣太后好的景姚此刻已然神色清明,毫无发狂的姿态,言语之中甚至还充满了对宣太后的关心和怜切。
“是。”
暗卫是司裴留下的,既忠心守卫景姚必要时刻也可以和其余司裴势力交接权限,西郊行宫是司裴的地盘,将人送到那儿以后也会有专门的人“照看”太后娘娘。
“你们……你们都疯了!”宣太后无法接受这一现实,她身为一朝太后此刻居然连一个人都使唤不动,明明白日里她还是众人尊敬的太后娘娘……
难不成那都是司裴还在时演给她看的假象?
宣太后终于发觉自己的愚蠢和天真,没想到司裴竟真的半分不在乎自己这个太后名头的权势和威压。
“你们就搅吧!搅吧!就算哀家管不了,明日、后日、大后日……待朝中百官问起时,你景姚一个罪臣之女又如何担得这些罪名!”
“把她带下去。”
景姚不想再听,扭脸看向安静如同沉睡的司裴:“别吵到太子殿下了。”
宣太后那不顾仪态脸面的谩骂声已经越来越远,大殿中久违地沉寂下来。
好一会儿过去,百里文赋终于开口:“太后有句话倒没错,如今的局势完全失控了,太子命垂一线,临王时日无多,太后遣送郊外,朝中已无一人能主持。届时朝中混乱,不说百官问责的事情,宗亲们一定会先联起手来讨伐你……”
西京是绝不能落入一个在他们看来犹如祸水般的女人手里的。
“司氏那帮子宗亲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如今剩下那几个老头老太太不成气候,手上也没有实权,不过是骂我几句,我不会怕他们。”
但朝中政务的确需要想办法。
“大京养着那么多官员不是吃干饭的,朝中还有重臣,你是百里家的长子,我想这种事情怎么面对你比我更该要明白。”
不知何时起,景姚面对百里文赋全然没有了从前那股小女孩的娇羞,她理智而清醒地同他交谈,言语中甚至让他都不禁感受到些许压迫感。
“我明白了。”百里文赋点头,“我现在就给我父亲去信。”
“请替我转达,劳烦左丞相一并联络右丞相、定国公、衡王爷还有大司马大将军,第一要务是要稳住朝中局势。”
“是。”
百里文赋领命,心中不禁升腾起一股对景姚的敬佩之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精神甚至几度接近崩溃,居然最后还能调整过来更加冷静地面对接下来出现的难题,他压根无法想象。
“景娘子,左元武将军殿外求见。”
明公公快步走上前通报,景姚连忙起身:“快让他进来。”
“是。”
左元武好不容易等到了能进大殿,门一开便片刻不停地奔向景姚。
“小姐!”
“元武。”
看见亲人的那一刻,景姚久为松过的心弦终于像找到依靠一般跟着身体一起软了下去。
左元武稳稳接住了自家小姐,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心疼到无以复加。
“阿姚……你辛苦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太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景姚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经哭干了,没想到此刻听到左元武安慰的话语还是止不住地淌下成串的泪滴。
”
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
司裴说过不会再抛下她,他怎么敢这么死掉!
景姚愤恨地咬紧下唇,左元武伸出手:“小姐你要咬就咬我吧,我皮糙肉厚的不怕疼,别伤着你自己。”
看着他脸上呆憨又忧愁的表情,景姚心里忽然没那么难受了。又或者说是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没有剩余的力气留给她黯然神伤怨天尤人了。
“他们还在殿外是吗?”
左元武知道她说的是谁,便贴心解释道:“大理寺的人都问完了,但说是还得再看五公主那边的证词,她们又都很担心小姐你所以就想着留下。明公公给她们都安排了住所的,小姐可以等明天白天再跟她们见面。”
景姚点点头,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我今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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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儿陪他。”
“不行啊小姐!”
“老奴也觉得不妥。”明公公上前一步劝道,“景娘子您今日已经太累了,在这里陪着殿下肯定休息不好,还是回漪兰殿歇息一晚吧。”
“是啊,娘子……”
薄月也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要以娘子的身体为重。
“若是您也垮了,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公公福身:“景娘子就放心回去吧,太子这里有老奴照看着。”
众人劝了好几遍景姚才终于松了口:“那好,我先回去,明早一早我就过来。”
明公公欣慰地应了一声好,临走前景姚百般不舍,最后俯身在司裴的额上落下一吻。
左元武小心翼翼地揽着景姚的肩膀:“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现下已过了深夜,薄月枝月两人一前一后打着灯笼,好在因为今夜的事情不少路上的灯也还未熄灭,算不上太暗。
“今夜的计划,司裴同你说过吗?”
如果说最有可能知道这个计划的其他人,除了邢枫就剩一个左元武。
邢枫她暂时没法去问,但左元武此时此刻就在她身边,这是绝好的机会。
“只是提过,相当于告知。”
左元武补充:“邢枫知道的也不一定比我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太子直接给死士下的命令,我们都能没经手过。”
景姚心说或许得联络暗卫看看有没有别的信息,他们在暗中能看到的说不定都是她们察觉不到的细节。
“那他有没有说过一旦失败了出事了……该怎么办?”
左元武沉默片刻,移开了看向景姚温和却悲切眼睛的目光。
似乎踌躇了很久,他点头:“有,但我觉得你不会想听的。”
“你说对了。”
景姚同样偏开自己的脑袋,瞥向远方尽量稳定住自己几乎再次决堤的情绪。
她深呼吸片刻,挤出笑容:“他最好祈祷他醒来的时候我没力气揍他。”
好像是个玩笑话,景姚却愈发笑不出来。
心头的苦涩意味不断弥漫,直到覆盖了整个人。
泡进浴池的那一刻身上的温暖依旧没有能够融化景姚完全冷冻的心脏,她待在里面好久好久,等待薄月和枝月都有些担心她身体泡久了受不住,她才如梦初醒般从水中挣脱出来。
在当才的某一刻里,她甚至觉得周遭的热水像是一个密实的牢笼。
困倦和疲惫侵扰着心神高度紧绷的景姚,如若放在一天前让她想象这样的日子,她绝对会大骂一句不可能并拒绝这个假设。
真希望一觉醒来,一切都只是梦。
她依然在司裴怀中,什么都没有改变。
——
后半夜整个皇宫都安静了下来,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混乱,一切在这短暂的夜晚中归于平静。
西京皇宫里的宫人多是粉绿色的襦裙,一道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宫女身影端着铜盆走向大门,明公公打着哈欠拦住:“做什么的?”
“回明公公,临王殿下的身子需得每两个时辰擦拭一趟,不然怕痛出的汗水浸湿伤口绷带。”
明公公让大宫女将她全身搜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才点头。
“行,走这边的门进偏殿去吧,动作麻溜点,记得千万要轻些。”
“是。”
侍女微微福身,在明公公的示意下快步地进了临王司珏所在的偏殿。
司珏的侍从在宴会上并不能随行,此刻守在榻边懊悔非常。见有人来了立即警觉地站起身低声道:“什么人?”
那侍女将铜盘搁到一旁的铁架上,一言不发地靠近床榻。
跳动的幽黄色烛火照亮了少女的侧脸,是从看清她的容貌,立即毕恭毕敬地垂首:“岳娘子。”
少女挥手示意他让开,十分无语地扫视着床上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司珏。
没了侍从的遮挡,她的脸被烛光月光完全清晰地映照出来,正是那早应该进了棺材的岳宁宁。
48. 逃跑
再次清醒过来时,景令伊只觉得浑身不舒服,看清眼前的事物发现自己还在左元武的那辆马车上。
唯一不大一样的,是她的手脚都被麻绳死死捆住了。
“唔!唔唔!”嘴里也被绢布塞住了,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些支吾的气声。她不甘放弃,努力地鼓动腮帮子和舌头想把那绢布给弄出来。
听到她醒过来的动静,帘子外的男人有些许调笑似地开口问候:“景大小姐,许久不见了啊。”
说着他伸手撩开了帘子,景令伊连忙咬住快要吐出去的绢布,两只眼狠狠地瞪着他。
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并不陌生,以前还是景国公府的常客,正是她的好表哥——晋王。
“司铖?”看见他,景令伊下意识地松了口,司铖看了看掉落的绢布,心说左元武这家伙还是塞得不够紧。
莫不是心疼这旧主子了?
景令伊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看看绢布又看看司铖,这家伙总不可能把它再塞回她嘴里吧!
司铖耸肩:“表妹放心,本王不会那么做的。”
他很有风度地微微颔首,景令伊眯眼笑:“那表哥能不能把我身上绳子也解开?太紧了,有点痛。”
她一脸真诚转而娇弱蹙眉,似乎在告诉司铖自己丝毫没有逃走的意思,只是不想被绳子绑着。
司铖回敬她一个眯眼邪笑:“表妹如果真觉得这么难受,本王也可以再给你喂点迷药。”
景令伊双眼瞬间睁大,她飞速摇头,末了咬牙切齿地“娇羞”道:“不必了,表哥。”
哪个晓得她要是真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会被送到哪个犄角旮旯里面去。
她缩在马车角落里愤愤地磨牙,都怪左元武那家伙……居然敢算计她!
景令伊才想起来左元武不见了,但又不想再和司铖说话,还是选择了暂时乖乖闭嘴待着。
她艰难地思考着,不知道司铖抓她作甚。
景家原是西京世家,她家自太祖一代便承袭下来的国公爷位置再加上她那位宠冠六宫、位至皇贵妃的姑母,景家近二十年来在上华城中是风头无两,权势滔天。
而这晋王司铖就是她姑母唯一的儿子,景家曾经最看好的帝位人选。
不过那也是以前的事了,景家现在也是树倒猢狲散了。
景令伊是自小和宫里的几位公主皇子一同上学的,和司铖也算是一起长大,但她实在对这个表哥没什么好印象。
且不说司铖长着那一张不怀好意的阴暗窄脸,从小他就总喜欢捉弄她,还将他养的那些蛇虫扔到景令伊的身上,故意叫她惊叫出丑。
不过每当这个时候司裴就会出现了。
记忆里他和司铖之间的关系从小就非常恶劣,似乎是因为景贵妃和司裴的母后之间的恩怨,司裴的性格冷漠孤傲,司铖不敢招惹他。
“司裴现在应该很着急吧?哈哈哈哈……”
司铖的奸笑声从帘子外传进来,打断了景令伊的回忆。
隔了好段日子不见,她这个表哥还真的是越来越疯魔了。
景令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上次见到司铖还是景家被抄之前。
司铖虽然人很精明的样子,但实际上并没什么本事,全靠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根本就赢不了那位有真手段的太子殿下。
司裴只不过是用了个激将法就能让司铖乖乖上钩踩进陷阱里。他误以为司裴已经胜券在握,便操之过急想拉拢人心,反倒犯了皇家大忌让皇帝心生猜疑。
“司裴那个疯子,他只会耍些阴手段!”司铖此刻还在外面忿忿不平的痛骂着他的对手。
当初要不是司裴故意刺激他,他也不会跑去寻求外族的帮助,最后反倒被司裴污蔑是勾结外敌。
之后他为躲避牢狱之灾被迫逃亡,司裴反而稳坐了太子位。这狗东西不仅抄了景家,还把他母亲也送进了道观!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他查到司裴那个看着无情无义的家伙居然有个软肋,还恰好就是他的表妹景令伊。
“表妹,表哥真的觉得很失望。”隔着距离景令伊也能听见司铖猛拍胸脯的声音,“你居然还能爱上那个杀千刀的司裴。”
本来一切顺利的话,景令伊自然是要许给他做皇后的。可自己这夺嫡之路半道被司裴断了不说,就连景令伊也被司裴抢了去。
“……你听谁乱说的。”
景令伊拧眉,左元武和他勾结之前没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要逃出东宫吗?
她到底哪点看着像是对司裴情根深种。
“哼,本王在宫里还是留有眼线的。本王都听说了,太子对表妹你可是宠爱有加。”
司铖语气酸溜溜的,尤其是最后四个字音还故意咬得更重了些。以至于就算看不见他的脸,景令伊也能想象到他那副衰样。
景令伊咬紧牙关尽力让自己情绪平缓:“表哥,你要对付司裴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呢?我完全可以在宫中接应你啊,我对司裴也是恨之入骨!”
司铖再次掀起了帘子,这回他探进来半个身子,脸上挂着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当我是傻子?”
“你不相信我?”她可是不久前才捅了司裴一刀。
他上下打量了景令伊两眼:“你是想让本王相信,司裴百般宠爱的是一个恨他还想杀他的女人?”
景令伊沉默了片刻,即便她不觉得司裴对他有什么真心,但她也必须承认从表面看确实和司铖说的一样。
“荒谬!”司铖哈哈大笑,“你要是真的恨他,怎么不早些把他杀了,还能在东宫待那么久?”
景令伊被这个疯子逼得口不择言:“司铖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要我说多少遍,我和司裴什么也没有,我今日是让左元武来带我逃出宫的!”
她许久没能这样像发泄情绪的大叫,这一顿吼完她微微感觉舒服了点。
来不及顾虑司铖会不会气急败坏而做出些什么坏事来,景令伊自己反正是开心了。
司铖额角微微抽搐:“左元武,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在挥缰绳赶路的左元武低声道:“王爷,他们感情十分恩爱,她这么说是想误导您,让您觉得她没有利用的价值。”
司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歪嘴一笑:“啊呀呀表妹,表哥我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景令伊听见左元武居然还在,而且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禁怒火中烧。她想冲过去把人挠一顿但自己又被麻绳捆住了,只得扭动身子蛄蛹着靠近帘子。
“左元武你这个王八蛋!”景令伊不能动手总得骂他两句,“居然敢骗我!还一并骗司铖这个大傻子来绑我?”
“哈?”司铖脸色都绿了,“景令伊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景令伊被吓了一跳,说话磕巴但气势不减:“你…你凶什么凶?他在骗你啊表哥!”
“王爷明鉴,属下一片赤诚之心。”
两人各执一词,司铖左看右看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还是左元武眼疾手快,直接探身进去给景令伊后颈来了一记手刀。
景令伊带着满腔的怒气又晕了过去。
司铖看了一眼里面昏死过去的少女,心下不觉一动:“我这表妹出落得还真是漂亮……”
“王爷。”左元武忽然打断他的话,“我们快到了,太子应该也快追来了。”
司铖兴致缺缺地点头,眼神不舍地从景令伊身上移开,转而透出几分疯狂:“你说司裴要是看见她死了,该是什么表情?”
左元武攥着缰绳的手死死抓着,指尖泛白:“王爷,我们的计划只是借她威胁太子,好让我们离开西京。”
司铖想到自己沦落这种境遇,不禁皱眉:“我知道了。”
只不过,他还是真有点想玩的心思。
马车在一处小山庄前停下,这里已经是围满了左元武的亲卫军,司铖的亲信也在其中。
他们整装待发,只等东宫的人赶到这里。
景令伊在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正陷入温暖的怀抱中,她低声唤着记忆里的少年郎:“文赋哥哥……”
男人的身体僵了片刻,接着很快把她身上的麻绳解开。
“文……左元武!?”景令伊久违地感受到身体的放松,缓缓睁开双眼就被眼前这个一副假惺惺模样的男人吓了一跳,恨不得把他踹下马车。
左元武身子结实,任她踹了几脚也不动,景令伊想骂他,却又不知道从何骂起。
“小姐,你乖乖在马车上待着,外面很危险。”左元武摁住她想扬起的手,低眉顺眼地央求她,“你最后信我一次罢,你只要听我的,一定不会有事。”
“我保证。”左元武垂着眼眸,一脸真挚。
景令伊吃软不吃硬,见他百般保证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我知道了。”她闷闷地应了一句,虽然还是有些生气,但念在左元武多年来待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再信他一回。
她也不傻,看来刚刚他是在骗司铖。
可怜司铖这个笨蛋,今日是肯定逃不了了。
左元武转身下车,叫人将马车拉去了后院。天边已然浮出几撇鱼肚白,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
骏马的嘶鸣声惊起了远处密林的鸦雀,声响不小,屋里的司铖听得很清楚。
“是不是他来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近乎癫狂的激动。
男人隐在阴影中:“应该是。”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大队御林卫停在了山庄之外,被左右近卫护着的司裴戴了顶黑色的帷帽,叫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殿下,山庄外有重兵把守。”邢枫瞥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此处地形复杂…”
他的话被司裴抬手打断,男人牵动缰绳驱马前了两步,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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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眸透过帷纱注视着被亲卫军围住的马车。
“别来无恙啊,皇兄…哦不,现在该叫您太子殿下。”
司铖嘴角上扬,眼神中的恨意无比浓烈,他大笑两声:“哈哈哈,没想到太子殿下最宠爱的居然是景家女娘,莫不是忘了些陈仇旧怨?”
面对他的嘲讽,司裴不以为然:“说吧,你想要什么?”
男人微微一笑,余光中看见缓缓向司铖移动的左元武。
“只要放了她,本宫全部答应。”
司铖说了自己要的财宝和安全离开西京的要求,司裴果然毫无异议地同意了。
他如此爽快,倒让司铖多想了几分,要是自己说想要皇位他会不会给?
只不过司铖并没有继续往下深思,他唤人把关着景令伊的马车牵了过来,准备一同上马车。
“唔!晋王!…殿下……”一声嘶吼在司铖耳边响起,脖间一凉,他嘲讽司裴的笑容凝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向持刀之人。
左元武沉默地避开他的目光,迅速地制住了他。周围的亲卫军也包围了晋王为数不多的亲信。
“快,给本王杀了马车上那个女人!”司铖破罐子破摔,对着最靠近马车的亲信怒吼道。
亲信猛地回身踹开亲卫,一把长刀刺破车帘,刺进车上那人的心口。
“救命啊!”
帘子忽然被挑开,几缕幽暗的光飘进马车里。
“救命!给我滚出去!”景令伊边叫两只手边在空中乱舞,眼睛紧闭不敢看掀开帘子的人。
马车外的两名侍卫面面厮觑,不知该不该开口。终于等到车里的人喊累了睁开眼,景令伊一脸茫然无措,“你们是何人?”
左边的士兵微微垂首:“小姐,卑职是左将军手下的人,奉将军之命带您离开这儿。”
说着,右边的士兵沉默着掏出一块青白色玉佩,景令伊微微探身瞧了两眼,那确是左元武身上的物件无疑。
方才他提到过会派人来带她离开,应该就是这俩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左元武叫你们带我去哪儿?”
“安全的地方。”
另一个人补充:“是将军在山脚下的另一处庄子。”
两位士兵面容端肃,语气真诚挑不出毛病,景令伊勉强答应了从马车上下来。
“啊!”看见马车旁躺着的两句具尸体,景令伊吓得不轻:“他们……是…是谁?”
士兵一声不吭地把尸体搬上马车,清理了一下现场。
“小姐不必忧心,只是些叛军罢了。您还是快同我们离开吧。”
山庄前院传来了些许嘈杂的声音,景令伊边走边回头偷偷地张望两眼,沉默已久的士兵低声提醒道:“好像是太子殿下到了。”
景令伊瞪大眼睛,顿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也不敢再回头看了。
“快…快走!”
要是被司裴抓住,她不敢想那个家伙会多生气,自己也绝不可能再有离开的机会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士兵给景令伊披了件黑色斗篷,一小队亲卫负责护送她下山。
山路那边是太子的军队把守,他们必须绕从小路离开,没有车马就只得步行。景令伊心里虽然有几分嗔怨,但也不敢说出来。
现在她满心就只有一件事,赶紧到安全的地方去。
几人行进的步伐很快,周围燕雀叽喳着围观中间走得有些踉跄的少女,清脆的啼声很快被她摔倒的声音盖过。
景令伊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红色的锦云纱被枯枝碎石划破,生生在她腿上划出几道口子来。
先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士兵最先反应过来将她扶起,带她去干净的溪水边处理伤口。
“嘶……疼!”景令伊带着怒意地嗔怪言情的士兵。她怕痛得很,他的动作直叫她痛得滴出几颗豆大的泪珠来。
“卑职手粗,请小姐恕罪。”他低垂着头,像是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景令伊倒也不是真要难为他,这士兵看着憨厚,她自认是一向不同老实人计较什么的。
“算了,继续走吧。”
她摆摆手,由身旁士兵搀扶着往前走。只不过他们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
景令伊和不远处躲在灌木里的山匪打了个照面。她怔在原地,莫名其妙想起左元武的预感,原来这山上还真有其他人。
耳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声音越发清晰,景令伊迟来地感到恐慌,只能闭上双眼阻止自己乱瞥的目光。
是蛇?还是青蛙?
此刻她浑身的皮肤毛发都变得极为敏感,仿佛碰到的每一样东西都可能是那些恶心的玩意儿。
思维的高度紧绷在她右手触到那一丝微凉时达到了顶峰,景令伊条件反射似的抬起了右手。
她想爬起来,但身上的剧痛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景令伊疼得满脸冷汗。
49. 起死回生
景姚忍不住缩紧自己的身体,那股刻骨的冷透过单薄的衣裳侵袭进入皮肉的每一寸,血液几乎凝结成冰,肌肤表面覆上白晶,仿佛完全置身于层层叠叠冰天雪地之中。
冷,真的好冷。
少女挣扎着想要从冰凉白雪中爬起来,呼啸而过的狂风卷起漫天雪花,那晶莹的小花看着如此细小柔美,打在身上却犹如一根根细小的银针刺入。
这具身体几乎失去了对寒冷与疼痛的知觉,景姚颤抖着伸手抱紧自己的两臂,他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这儿究竟是哪儿?
环视四周,全然一片白茫茫的天地让她的眼睛刺痛到快睁不开。
“闭上眼睛吧,那样会舒服一些。”一道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景姚努力地想要去辨别声音的来源,却发现眼前漆黑一片。
“啊!我看不见了!”
这是什么东西!
一双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被冻伤的肌肤虽然感觉迟缓,却更能察觉到那股奇怪的陌生触觉。
“别害怕,你这是雪盲,跟我来。”
女声依旧温柔的说着,并且不顾景姚意欲挣脱的动作将她带往另一个方向。
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察觉到她并没有敌意,又或许是这一路风雪中走来实在太累了,景姚原先极度害怕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也不再固执地想要挣开那女人的手。
女人带着她犹如飘飞般脚不沾地,行动极快地移动。将她带往一处飞雪中的小木屋,其中温暖的温度让景姚身上冻结的满身冰霜瞬间融化,雪盲症也渐渐恢复。
“这儿究竟是哪儿?”
景姚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我是顺应你的心而来。”
女人并不过多解释,只默默地替她斟茶。
视线复而清晰,景姚眨眨眼,转头紧盯着垂首品茶的女人。
景姚确定,她过去从未见过这个女人。
看上去大抵是中年将近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容貌稍显衰老却不褪美人姿态,一言一行皆是温润慈爱的模样。
景姚脑子一转略微思考便想到:“这是我的……梦?”
看女人笑而不语的神情,似乎是答对了。
景姚倍感新奇地在屋子里东张西望,四周空荡荡一片,只有眼前一张方桌几张椅子。而一旁火炉烧着暖炭,让整间屋子都暖烘烘的。
她从没太完整的做过什么梦,更别提进入如此真实的梦中世界。
“那你呢?”
她挑眉,手指缓慢地摩挲面前茶杯。
那杯上花纹似冰晶起伏不平,似景姚此刻的心绪徘徊不定。
“我?无谁非谁。”女人挽起衣袖为自己也倒了杯热茶,看着景姚漂亮的眉眼染上愠怒之色,她才不再打哑谜:“说起来我还和你们家很有渊源呢。你看,这外面的皑皑白雪……”
女人站起身,推开了被雪敲打许久的窗棂。
景姚下意识地缩紧身子免得受那寒风吹进脖子里面,但片刻后她才意识到,那流动的风像是被屏障阻隔着,只能在窗外汹涌。
“这里是……”
她缓缓起身,移到窗边,极目远眺。
不远处峰峦叠嶂连绵千里,宛如游龙般的山峰走势让它张牙舞爪地横亘在大地之上,又因为身居极北而身披雪甲,不得不陷入沉睡。
而如此雄阔高耸的雪山,她知道的只有——决云雪山。
千百年前圣昀仙人在这里踏上登神长阶,而此后一百年间璇昙花开遍决云雪境,终年不败。
女人一挥手,遮云蔽日的风雪顷刻间消散,眼前的世界忽然明亮晴朗起来。
景姚看着洁白的雪地居然眨眼间就疯长出成丛成片的冰蓝色根茎,绵延着勾连牵扯成网。
少女愣神,那是璇昙花的枝蔓。
趁她没反应过来,女人再一挥手,只见无数幽蓝的花苞骤然间从枝顶间岔中冒出,转瞬之间全然绽放。
景姚哑然,心道璇昙花果然是风姿绝丽冠绝天下的名花,蓝色纤长轻盈的花瓣翩飞,含羞地拢着中间金色的花蕊。
“果然是梦中才能看到,现在决云雪山早就没有璇昙花的踪迹了。”
听见景姚小声的感慨,女人不置可否:“谁能确定呢?或许只是去的时间不对,找的地方错了。”
景姚回过头,恰好撞进她似笑非笑的眸子,总感觉那里面带着几分超脱尘世的淡然,甚至还有对她的……无奈?
她觉得女人很像是梦里故意安排过来嘲笑她无能的人,景姚本就因为司裴的事情心烦意乱,故而也莫名憋了一肚子气。
“你那么厉害,怎么没让璇昙花再开满决云山?”
景姚方才见她一挥衣袖密密麻麻的花地就把眼前那一整片雪地全都铺满了,花叶枝条肆意疯长。
“难不成你是璇昙花仙子啊?”
仙子点头:“这么说倒也不错。”
景姚脱口而出:“那你能救活司裴吗?”
传说中仙女都神通广大,说不定会有办法的。
“你别忘了,你说这是你的梦。我我区区一个梦中人,怎么有本事救人。”
景姚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得笑眯眯凑上前:“先前是我胡言乱语,仙子姐姐你不是假的,你是真的!你就帮帮我吧~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仙子不也要攒功德吗?”
“到时候说不定你就和那圣昀仙人一样,直接成神飞天!”
女人的脸色怔愣一瞬,忽然冷了下来。
不知是否想起什么往事,璇昙花仙子垂眸叹息:“救人非易事,更何况你们二人的命格并不寻常,难以更改。”
仙子一抬手,雪地上原本还盛开得繁茂无比的璇昙花顷刻之间化成飞灰,消逝于风雪之中。
“难道……就只有死路一条吗?”
景姚愕然摇头,她绝对不能接受。
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重蹈覆辙。
“破局的方法,不在他身上。”仙子遥望着远处起伏的皑皑雪山,女人转过头,那温柔如水的透亮眸子凝视着面前少女,“而是你自己。”
“我?”
景姚下意识想要反驳,不可能的,她什么都不想做也做不好,还是快点把司裴救醒让他去解决吧。
“相信你自己。”
女人的声音渐渐变弱,似乎离耳边越来越远,却依旧坚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
“娘子……娘子!”
景姚猛地从榻上惊醒,面前薄月满脸担忧:“娘子,您方才梦中面容惊骇,是不是做噩梦了?”
听她这么说景姚连忙去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果然汗湿了一块。
可方才那梦,应该也算不得噩梦吧。
景姚脑袋一阵刺痛,似乎刚才那些梦中出现的事物还依稀在脑海里反复如碎片般穿梭浮现,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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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发模糊,甚至就快要想不起来,只迷迷糊糊记得自己差点冻死,有个奇怪的女人救了她。
枝月扶她起身沐浴,发了满身大汗还是洗洗更舒服。
如若昨夜泡进热水中是让她紧张劳累的身体得到了放松,而此刻在清晨迈入浴池的景姚反而因为这池子水顿觉清醒了不少。
景姚费力地穿上侍女递来的靛蓝色衣裙,比平日少了几分艳丽轻飘,多了些庄重意味。
眼下等着她的那些乱事只会多不会少。
景姚马不停蹄地赶往蘅水宫,虽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她还是忍不住幻想,万一一夜过去司裴忽然被仙人施救,亦或是老天开恩,能让他的毒突然消失殆尽,身体恢复如常。
可想想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景姚轻摇着头嘲讽自己异想天开,却不知道这世上或许真有这样的奇迹。
她前脚还未迈进蘅水宫大门,只听得里面太医冲出来通报,语气激动:“醒了!”
“什么!?”
景姚立马奔到太医面前:“太子醒了?”
太医还未平复下来那兴奋的心情,连连摇头:“不是太子殿下,是临王殿下醒了!”
旁边的另一位太医擦了擦额上汗水,喜笑颜开:“这实在是史无先例的!昨夜我们都说临王殿下重伤,兴许撑不过今晚,没想到,一夜之间便奇迹般的好转了!这世上没有哪种膏药能做到这样的奇效!”
“看来真是上天施了援手……”
“也可能是临王本人体质的缘故……”
太医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司珏是怎样奇迹般“起死回生”的,只有景姚犹如遭逢当头棒喝,伫立原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老天开恩救下的是司珏?
怎么能是他!
明公公略显担忧地想要劝慰她:“明娘子,太子殿下再静养些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景姚心中苦笑,好起来?
哪还有这个机会。
他们不知晓司裴中的毒有多凶残,可景姚是亲眼见过的。此毒发作以后,毫无转圜余地。
景姚咬紧牙关,忍了再忍。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一众人,直奔司珏所在的偏殿而去。
床榻上躺着的少年被侍女扶着倚靠在床头上,一口一口地喝着熬了半夜的补药。
他方才苏醒不久,整个人依然虚弱得像一张不堪风摧雨折的白纸。
见她来了,司珏强撑着扬起一个笑容:“令伊……”
可在看见景姚那双充满恨意的眸子以后,他也知道她不是来关心自己的。
“司珏,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景姚瑞凤眸一旦冷下来,就犹如一道冰刀般刺人,“司裴的解药在哪里?”
“你在说些什么?”少年喘不过似的咳了几声,“皇兄他中了什么毒……啊!”
景姚纤细有力的手掌掐住司珏的脖子:“你不说,我不介意让你真的死。”
“令伊……表姐……”
司珏完全没有力气反抗,还是宫女和侍从一并上前才勉强把时空的景姚的拉开。
昨日才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面对一切的景姚这才短短一夜过去就已经无法维持理智了。
凭什么!究竟凭什么!
明明该死的是司珏才对……
景姚几近崩溃,她知道,自己方才真的动了杀心。
50. 攻守易形
景姚猛地甩开司珏的侍从:“放开!你也配拉扯我!”
可侍从看她面上那股掩藏不住的怒意心中犯了难,若是松手以后她再冲过去对临王下手该如何是好?
一时之间他松开也不放心,可不松开更要受景姚的苛责。
“放开……放开她……”司珏原本就因一夜昏睡而极为沙哑的嗓子因为刚才毫不收力的锁喉压迫而更加难以发出声音,此刻司珏竭力开口也只能说得断断续续,无比轻声。
侍从犹豫:“殿下……”
司珏并未多说,只是使了个眼色。侍从见状也无话可说只得立即点头称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摁着景姚的手。
即便这样侍从也丝毫不敢懈怠,两眼紧盯着景姚的一举一动,生怕她再次做出什么威胁到司珏的事情。
景姚扯着嘴角,冲躺着侧脸朝向她的司珏露出一个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的笑:“怎么,又在装什么好心?”
“司珏,我不想和你多费口舌。”景姚比起方才平静了不少,她知道如果还想救活司裴,审司珏是最快的方式。
少女猩红着眼质问:“你究竟给司裴下的什么毒?解药在哪里?!”
“景娘子!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家殿下何时给太子下过毒!”侍从气得脸都红了,高声为司珏辩解,“临王殿下也是被外族刺客刺伤,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景娘子你再怎么也不该怀疑临王身上。”
景姚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冷声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给我滚出去。”
“你!”
侍从没见过如此霸道蛮不讲理的女人,不由得腹诽此女不愧能得到太子的盛宠,和太子司裴简直是如出一辙的专横独裁。
景姚的视线始终落在司珏身上,他死里护也丝毫不惧与她的视线交锋,没有半分胆怯和犹豫,看起来坦荡得很。
“令伊表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司珏那双偏圆的桃花眼里满目无辜神态,“皇兄究竟出了什么事?他还好吗?”
别人兴许看不出来,可景姚却把他的伪善掩饰看得真切,令人作呕。
“我最后说一次,你现在不从实招来,我就让你到地牢里想明白了再说。”
司珏现下这虚弱还未康复的身体,若是扔进地牢,怕是不出一天就可以驾鹤归西了。
她想,司珏就真的不怕死吗?
现在他在她的手上,司珏还敢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迷惑旁人视线。只可惜他骗得过别人也不可能骗过她景姚。
“邢枫,把他拖进诏狱地牢!”
景姚甫一下令,门外呼传来明公公的通报声:“临王殿下,景娘子,大理寺少卿百里君求见。”
话音刚落,青年风尘仆仆地快步赶入殿中,神色莫名慌张。
百里文赋是满京盛名的文雅公子,从没见过他流露出这般急躁的神情。
景姚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尤其是看到他的眼神先试探性地看向了身后的司珏,景姚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异样。
绝对是出事了。
百里文赋的眼神在司珏和景姚之间流连,最后躬身作揖道:“臣有要事同景娘子商议。”
景姚不知道他为何这个关头还在弄这些虚礼,连忙拉着他先去了正殿其中一个厢房里。
“是不是……”
景姚还未问出口,百里文赋已然面露自责神色:“令伊,如今朝中局势恐怕不由我们掌控了。”
“什么意思?”
景姚愕然,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其中深意。
百里文赋长叹一口气:“今日一早,临王醒来的消息就已然传遍朝野。”
“他不是刚刚才醒吗?”景姚警觉,司珏是如何能够这么早就做好这些准备的?还是说朝中如今全是他的耳目,所以信息都流通得如此之快。
“我亦不知,但他如今确实已经醒来,朝中因为这件事情争得不可开交。”百里文赋犹豫了片刻,“但总之商讨的结果……应该都不利于太子殿下。”
司裴现在全然没有醒来的可能性,朝中百官皇室宗亲都想先扶持一位能暂时或长远执政的掌权者。
一时之间无论是年幼的八皇子还是远在封地的几位王爷,还有同为皇帝皇后所出的临王司珏。
论资历那些年幼的孩子比不过司珏,论血统那些外系王爷们就更没有司珏名正言顺了。这一场争斗,司珏的赢面占了太大。
景姚也不是傻子,知道司珏是真的有备而来:“那在朝中究竟有多少人支持临王?左右丞相如何表态?”
“百里家和我父亲都秉持中立,没有过多发言,更多的还是寄希望于太子早日醒来的。右丞相他……也主张先选一个稳定大局的人出来。”
“就这些吗?”景姚以往不问朝政,可她看着司裴在前朝执政监国多年,拥护他的人绝对比司珏多得多,最重要的左元武肯定也是支持司裴的。
“闻人大司马和右丞相一个意见。”百里文赋说着自己也有些惊讶,一向喜欢中立的闻人家居然在这一次如此危险紧张的局势中选择站了队。
实在是少见。
“衡王爷告病,没来上朝。”
景姚冷哼一声,早就知道那个老头子靠不住,关键时刻就生病。
“更重要的是清臣一党,几乎全都支持了临王。”
景姚瞪大双眼,只觉得不可思议:“清臣一派怎么愿意趟这趟浑水?而且里面不是有太子党的崔少傅吗,他怎么也没阻止一下。”
百里文赋表情一言难尽:“他就是最先表态的那一批。”
景姚愤恨地在心里怒骂那些狗养的东西,拿了司裴的好处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倒戈敌营。还有那帮子清臣,平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会儿出来凑什么热闹,支持司珏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看着景姚生气得来回踱步,百里文赋也是欲言又止。
若是这会儿左元武在,应该会一边支吾一边坦诚地告诉她,现在在清臣眼里就两个选择,选司裴但司裴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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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不醒所以极有可能落到她景姚把持朝政,景姚名声在前朝中并不很好,那么这一下就显得去选司珏变得非常合理。
前朝那一帮迂腐的大臣本来就极度不喜景姚,司裴在的时候没人敢置喙他的行为,但如今太子生死未卜,没到手的帝位极有可能易主,从功利上看他们也是趋利避害。
景姚算是看明白了,清臣虽然自诩不惧权势威逼不求功名利禄,实际上太子强权他们管不了,也想着往人多的康庄大道上走。
从景姚的视角看自然是朝臣们虚伪蛇鼠两端,可若是真从臣子们的考量出发细究,支持司珏恰恰事现下最好最靠谱的选择。
司珏在朝中素以温和良善出名,所以就算上位了也绝不会伤害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而且有在封地处理政事的经验,监国能力应该不会差。更别提他因为对百姓的尊重爱护在民间的风评也是好得不得了。
不说朝中,之前书局老板被“逼死”的事就让京中掀起好一阵支持司珏取代司裴的风潮,只不过都被太子派人处理得一干二净了。
“朝中现在定下来的,就是先推司珏上位。”
本来司裴就一直不肯登基,西京帝位空虚已久,现下动乱更是引得西京上华城百姓个个都惶惶不可终日,新帝登基既能稳定民心也能起到震慑外邦的作用。
百里文赋这一通解释完,景姚心中都凉了半截。
“不行文赋哥,必须要审司珏,他一定知道救司裴的解药在哪儿。”
景姚面色坚定,也全无发疯的癫狂,看得百里文赋不由得脊背发凉:“令伊,我知道太子殿下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可是我们查案要讲证据。”
“证据,你想要什么证据?坏人难道还自己承认自己怎么做的坏事吗?”
见景姚语气一点点急促起来,百里文赋抬手示意她冷静。景姚看着百里文赋犹犹豫豫的模样就一肚子气,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他是最帅的人……
她不耐烦地拍开百里文赋的手,后者见状也不恼,只是默默收回手:“昨夜我能不听太后的命令,不仅是因为我相信你,更是因为我有证据告诉太后凶手不是你。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事情些和临王有关。”
“令伊,我不是胆小怕事,也不是见风使舵。而是我背后牵扯太多人,我不敢赌。”百里文赋一字一句犹如石刻般有力,砸得景姚无话可说。
是啊,每个人都各有各不得已的苦衷,各有各必须要维护的东西。
她景姚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又凭什么要求别人能不顾一切抛下所有地来帮她,相信她。
她连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难道她要对文武百官说因为她重活过一世,所以她知道下毒的人就是司珏?
就算百里文赋大抵只会觉得她是受了刺激开始幻想,更别说朝中那些人精,恨不得说她是疯子、妖孽才好。
不对……还有人会相信她!
景姚提裙跑向门外:“明公公,替我传骠骑将军左元武!”
51. 背叛
景姚话音刚落,未等明公公应声,门外忽然传来另一道喝止的声音:“景娘子不必再白费功夫了。”
那男人的声音浑厚低沉,带着几分冷意,景姚不知是不是自己此时过于多疑以至于草木皆兵,居然还听出了些许得意的感觉,惹得她又是一肚子无名火。
景姚直奔门口而去,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来对她的事情指指点点。
示意两边侍女将殿门拉开,景姚眼眸微眯一副高傲模样等着见识门外何方神圣,待到那人的身形渐渐清晰,景姚心里比吃了只虫子还难受——
那一身银灰色甲胄,配上一张似笑非笑略显风霜的黝黑又硬朗的面容,这人不正是她最不想碰见的那个闻人错吗!?
景姚态度更冷下来:“闻人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见少女态度如此恶劣丝毫没有欢迎他的意思,闻人错也不恼,反而眼中笑意比方才更浓了些,看得景姚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总觉得闻人错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猫。就好像景姚在他面前是一只故意伸爪子挠他的小猫,而他不仅不计较反倒很乐意看到小猫这样,觉得是在亲近他。
思及此,景姚只觉得心下一片恶寒。
“闻人将军若无其他事情,便请回吧。”
“景娘子且慢。”闻人错拦住想让他吃闭门羹的景姚,“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声,不用去找左元武了。”
“什么意思?”景姚心中提一口气,“他出事了?”
司珏那么快就向左元武下手了?
不,不对,司珏还在病榻上,不可能立马开始插手朝政。而且就算真的要针对左元武这个太子近臣,左元武是仅在闻人大司马之下的军队将领,大权在握,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拉下马。
可是——万一呢?
闻人错看她一脸担忧焦急神色,不由得扯了扯嘴角笑道:“景娘子多虑了,依左将军现下的境况,没人伤得了他。”
说着他便长叹一声:“可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他讥讽意味太重,说得也直白,景姚猛地便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你在胡说什么!?”
任何人都可能、都可以倒戈,唯独左元武,绝不可能。
那是左元武,在景国公府从小伴她长大的、已经说好要成为她家人的哥哥。他怎么会狠心把她丢下,丢在这危险的漩涡里弃之不顾?
闻人错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神情,幽幽道:“景娘子,世上人心是最难测最善变的事物,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种趋利避害的道理,到了现在的地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他自以为是苦口婆心地劝告景姚,可传进她耳朵里就变成了一句句扎人心口落井下石的讥讽。
景姚苦笑,人心易变,她怎么会不懂。
是该懂了。
可是……那是世上唯二许诺过永远不会离开她的人之一。
景姚忍住落泪的冲动:“闻人将军活说完了吗?说完就走吧。”
闻人错似乎还是有些担心她没听进去,眉头紧皱:“景娘子,我以为我过来是很有诚意的……”
“诚意?你说诚意是指你们闻人家全力支持推司珏上位,害我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还是指你一早来挑拨我同左元武的关系?”景姚抬眸,那双娟丽的瑞凤眸依旧倔强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闻人错被她呛得愣神,景姚只是冷笑:
“闻人错,你究竟有什么资格来我面前说左元武?投靠司珏比谁都快…你不也是见风使舵‘趋利避害’?还是你以为你就高贵了,就能看透一切本质了?”
少女眸光冰冷,好似眼前站着的并非车骑将军,而是一个冒犯她的仆人。
“我告诉你,闻人错,你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来做这种自以为是的事情。你这样从一开始就满心算计,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写在脸上的人,立刻、马上,从我面前离开。”
“你……”
闻人错比她大了那么好几岁却依旧被她哽得说不去半句话来,尤其是自己的心思被她摆到明面上来讲。
但他那见惯生死后毫无波澜的心境终究非普通人能比的,换做别人早就羞愧的离开,但他还能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景姚骂他。
那样的神态,真和那日在玉山书局里面的争吵一般无二。
那一天她也是这般愠怒神色吗?
绝色美人连嗔怒也是幅美景。
景姚观察他表情就知道此人看着人高马大一副正派模样,但内心肮脏得很。
不知道是不是景姚厌恶的眼神过于明显,闻人错的态度也和缓不少:“景娘子误会了,我从一开始就是想着提醒你罢了。至于左元武的事情,我没必要骗你。”
“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骗我。”景姚看不惯他一本正经装深情的样子,“我只听左元武怎么说。”
果然,在她心里还是那两个人重要。
闻人错虽然对此也心知肚明,但看到景姚事到如今依旧那么维护左元武,心底真不是滋味。
“若是你回心转意,我一直在。”
景姚呵呵一笑:“我不需要。”
她就算是去死,都不可能去投靠闻人错。
说罢,景姚没等侍女动手,自己拉上了大门,十分干脆利落地在闻人错面前将这道门猛地合上。
关上的那一刹,景姚整个人脚底发软头晕目眩,几乎快要倒下。
好在身后一双手臂及时扶住了她的双肩:“还好吗?”
景姚回头,略显抱歉的看着身后满脸关切的百里文赋,方才对他发了太多脾气。
但她太累了,抱歉的话也说不出口。
明明才不到一个上午过去的时间,可她的精力都已经几近燃烧殆尽。
她一步步走向司裴的榻边,明明原先她本来就只是来见他的。
她只想来好好看着司裴。
“左元武的事情,你也听说了?”
景姚坐在床榻外侧,一只手握住男人冰凉的手掌,虽然在说话但并未侧脸看身边的百里文赋一眼。
百里文赋犹豫片刻,最终模棱两可的回答:“我只知道,今早早朝问到临王这个问题时左将军一言不发。”
景姚心想,左元武性情内敛少言寡语,兴许是因为不想在朝堂上争吵,所以才闭口不谈。
她想用这样的说法自己安慰自己,可是心里又明白换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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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左元武不会在这种生死境地中选择沉默。
可昨晚左元武还坚定地陪在她身边,说要做她的后盾。
一夜之间,左元武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或者说,昨晚那些温柔才是装出来的。
“我知道了。”景姚面无表情,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觉得空气都萦绕着淡淡的忧伤,“你先走吧。”
“你一个人没事吗?”
百里文赋的那些担心并不是毫无道理,但景姚明显不需要这些可怜的目光。
准确来说,是压根不需要他们的可怜目光。
百里文赋不好多言,只能讪讪离开。走到门口前眺望屋内坐着的景姚,回头看了又看,终究还是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待到殿内的人全部离开,景姚紧绷的心绪终于得以放松片刻。
如今安静得可闻落针声的宫殿里除了忍不住落泪哭泣的景姚,就只剩一个安静得毫无反应的人平和安详地躺在床上。
景姚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面前仿佛熟睡中的司裴,那瘦削的脸庞,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她贪婪地描摹着面前人的容貌,生怕自己遗忘。
事已至此,或许到司珏上位掌权的那一天,又或者是他心情不好的某一天,就会变成她和司裴的死期。
“小梨,你醒醒,好不好?”
景姚的头靠在他的旁边,用几乎是哀求般无力的语气呼唤他。
“我求求你,不要再逗我玩了,这一点都不好笑,其实你早就醒了对不对。”景姚的泪水顺着司裴的脖颈淌过,最后轻飘然地滑落滴在榻上。
景姚长大以后并不想小时候那般容易落泪,为数不多的几次泪水都和面前的这个男人有关。
“司裴,如果你再不醒过来,我要恨你一辈子。”
景姚竭尽所能地刺激他,“再睡成亲的事情你也别想了,我才不要和天天爱睡觉的家伙住在一起。”
“你快点醒,快点醒……”
景姚伏在床榻边,不知不觉哭累了就这样睡着了。
而另一边的偏殿倒是人头攒动门庭若市,人人都想和未来新君走动联络,自听说临王司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奇迹般的在重伤后快速恢复苏醒……这简直超乎寻常。
甚至有不少人开始造势他这个是上天命定之人的标志,而司裴并没有能够挺过,所以未来真君就应该是临王司珏。
西京朝在现任皇帝的影响下颇为迷信,就喜欢听些天文占星的事情,虽然几分真几分假不好说,但“老天爷看不下去司裴景姚作恶为祸百姓,故而降予司珏登帝位大任”这说辞近来在上华出名的很。
司珏现在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成功夺权登基称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司裴的人,压根动不了我。”
司珏在生死药水的治疗下身体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生龙活虎身强体健毫无影响。
“哼哼,为了安心些,还是尽快动手吧。”
一旁手上缠着厚厚白色纱布的岳宁宁如是说道。
昨晚她想动手差点被那顶主角光环轰焦,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旧主角得让新主角去完成绞杀。
52. 逃跑
岳宁宁看着自己裹成猪蹄的手,越看越生气,心中万分恼怒那该死的3022居然现在才告诉她上面检验任务完成的标准已经更改了——必须由新主角司珏亲自出手抹杀掉司裴和景姚,才能被判定为正式完成了本世界的剧情线。
要是系统早点接收到通知,她不就可以逃过这一劫了!
3022委屈巴巴地嘀咕:【宿主,昨晚我劝过您,等司珏醒过来再说这个也不迟,是您执意要去的……】
“你还敢狡辩,我怎么想得到那么多,你就不知道拦着我一点吗?”岳宁宁气得想动手奈何3022并非实体只是飘在她脑海中的一团声音,便只好作罢。
岳宁宁颇有怨言:“我以前不按你要求完成任务的时候,你不都直接放电电我吗?怎么昨晚就不敢了?”
【宿主,您也太记仇了。我说了这是我的设定,我……我也不想电你的。】
岳宁宁呵呵一笑,看起来不想和她多说。
把3022从脑海里打发走,她侧眸看向倚在榻边沉默不语的司珏。
“怎么突然安静了?”岳宁宁站起身,用自己另一只还能灵活动作的手轻拍司珏的肩膀,“殿下离帝位仅一步之遥,该高兴才是。”
司珏回过神,闻言笑笑:“是该高兴。宁宁,多谢你。”
少年微仰着头看向岳宁宁,神情中并没有往日的冷淡疏离,反倒温和许多,终于真有点少年人的天真气质了。
看起来整个人心情不错。
“司裴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反正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他身中诡异难解的奇毒,时日无多。”岳宁宁勾唇,“还是早日送他个解脱吧。你作为他的弟弟,总不该看着他受苦吧?”
司珏特意选了这种毒,很大原因就是看中了这能长久地折磨司裴,让他放弃难得的能看着司裴痛苦挣扎的好机会,不是件易事。
“宁宁,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
岳宁宁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心急连忙掩饰般笑笑:“倒也不是,我就怕拖久了生出旁的事端。”
司珏本来就不怕她,她也不能对任务目标下手,要是让这个挨千刀的扒皮司珏知道她的最大弱点在他自己身上,必须要他出手才能离开,说不定会直接故意把她扣留下来。
司珏这小子心里算盘打得最精,不榨干她最后的利用价值都不会肯罢休的。
况且她的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永远别小瞧主角翻盘的能力。
待到主角光环真起来的时候,天与地、星和海乃至世间万物都可能成为她们的助力。
岳宁宁不敢赌,万一输了就是万劫不复境地。
“任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司珏不甚在意,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少年老成模样。
“怕只怕届时反应不及。”岳宁宁说得真情实感,她是打心底里担心。
司珏现今在她心里跟废物没什么区别,全靠她一手扶起来,没有自己帮忙司珏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既是成功的大喜事,肯定要来点好事庆祝,用司裴景姚的死来助兴不是一桩美事吗?”岳宁宁一点一点地诱导,“毕竟你恨了他们这么多年,难道不想杀了他们来个痛快吗?”
谁料到司珏眉头紧皱,脸上越听越有不悦之色。
“皇兄有更值得尝试的死法,而且我等着让他看好戏,这事不用急。令伊更不能死,我可从来没说过要杀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宁宁面色惊骇,为什么她从后半句里听出了些许甜蜜意味!?
司珏眉宇舒展,笑得莫名阴恻恻的:“内务府不是在准备一场东宫大婚典礼吗?皇兄没法成这个亲,我这个做弟弟总该帮他一把,不是吗?”
疯了,真是全疯了!
岳宁宁看出司珏说这话不是在开玩笑,他说得出就敢真做到。
他要娶景姚。
“子安,你若要折辱景姚还有很多别的法子,你想要太子妃或是皇后京中也不缺合适的女娘,用不着这样。”
“谁说我要折辱她?”司珏摇头,笑得痴狂,“我们令伊自然配得上天下最好的一切。她就该做世上最尊贵的女子,西京的皇后之位非她不可。”
他抬眸,是丝毫不遮掩的野心与不屑:“不过能与她相称的帝王,只会是我。”
岳宁宁哑然,她第一次在司珏身上看到如此浓烈的情绪。
“可你有没有想过,百官都一直反对司裴娶她,你根基还不稳,若是又遭反对……”
岳宁宁说的都是实话,朝中扶持司珏的人没有谁不想搭上这份势力,让自家女儿争一争皇后的位置,他们可不想看到最后这香饽饽拱手让人。
“解决的办法多的是,他们反对,不过是因为她出身景家,我让她改名换姓,谁还有理由置喙。”
司珏居然连这一步也想到了,旁边的岳宁宁听得头晕眼花差点没缓过一口气来。
她不停地在心中尖叫:系统给我滚出来,你自己瞪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那现在出的那个新判定规则不就是左右互搏吗?又一定要司珏亲手杀掉司裴景姚,可现在的剧情是司珏不演了摊牌了说自己一直真爱景姚,要和她甜甜蜜蜜缠绵悱恻,这下岳宁宁还玩个毛线。
不想让她回家就直说。
岳宁宁此刻无语到心如止水,她已经不在乎司珏是怎么爱上景姚的了,景姚漂亮得宛若神妃仙子,性格直率可爱,喜欢她的确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但是,她现在要怎么完成任务?
感觉希望渺茫啊……
【宿主您别急,我已经在反馈特殊情况了!】3022主机都快烧冒烟了,她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况。
岳宁宁心说早就该反馈了,这个世界线离奇魔幻的地方太多,压根跟剧本设定没半毛钱关系。
难不成老天爷故意给她设局了?
——
景姚记得自己是倚在司裴的床榻边睡着的,待到意识模模糊糊开始逐渐清醒的时候,她发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移动。
动作幅度堪称轻微,她只安静地靠在某处坚实温热的物体旁,似乎是人的胸膛。
“谁!”
身体忽然有些失重,有种开始往下坠的幻觉,景姚心一紧,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几乎是下意识去抓身边人的手臂,紧紧用力掐住不肯松手,直到睁开眼完全看清了眼前人,她才略显呆愣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左元武。”
景姚原本在想幸好是他,可转念想起今日早上百里文赋说的话,又硬生生变成了猜忌:怎么会是他?
“小姐。”
左元武好像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一样,眼神中除了流露出心疼怜惜的眸光,甚至还带有些许愧疚。
看他那低头不语讨罚等着挨骂的窝囊样子景姚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敢来我面前!还跟碰我!”
“对不起小姐……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太子榻边趴着睡了好久了,我怕你伤着身体,就自作主张想着送您回漪兰殿先休息好再说。”
左元武明明人高马大的,但每次认错都特别快,态度也诚恳真挚,总是让景姚听完一阵沉默,再说不出半句重话。
但今时不同往日,景姚现今就像已经点着了的炮仗,不管碰不碰都是要炸的。
“你这会儿倒是知道要好心了。”景姚冷笑,“转而投靠司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该怎么办?”
左元武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是最无力的辩白,一切从他没有维护太子司裴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小姐,我知道你伤心你生气,那你就打我吧。”
如果揍他一顿能让小姐消气,他没有半点意见。
景姚冷哼:“谁要揍你,皮糙肉厚。”
真打了痛的还是她的手。
吵完这单方面的架,景姚的困意早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她如今满脑子只有两件事情——杀了司珏,救活司裴。
想要做成这些光靠她自己一个人绝对不可可能,景姚对此虽心知肚明,但此刻让她立马压下心里那股愤怒委屈,却是无比困难。
若是换作别人景姚压根理都不会理,也不甚在意。可偏偏做出这种背叛之事的人是她最信任的左元武,要她放下这层最亲密人发芥蒂,谈何容易。
“小姐,宫里现在很不安全,我假意投诚只是权宜之计。”左元武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解释,景姚冷脸扯了扯嘴角:“权宜之计……那接下来呢?我们不过是你权衡利弊后抛出的牺牲品罢了。”
“不,小姐。”
左元武眼神坚毅:“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景姚愣住,她怎么给整忘了,当初左元武就是要带她偷偷逃出宫的。
司珏还没完全接手宫中政务,宫中还有很多可以钻的漏洞,想要逃出去大抵不是什么难事。
“你是认真的?”
景姚审视地上下扫过左元武,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才稍稍安心。
眼下的情况她们继续呆在宫里就是任人宰割的份儿,司珏登记后肯定百般容不下她们二人,迟早要被一杯毒酒了解性命。
“既然要走,我们就要带上司裴,没问题吧。”
左元武欲言又止:“这……”
带上一个几乎没有清醒时间的病号逃跑,不是件易事。
“……也不是不可以。”
得了左元武准话的景姚不禁挑眉思索,她要走之前更得给司珏留一个特地的惊喜。
让他终生难忘。
——
一觉睡醒,景令伊只觉得浑身不舒服,看清眼前的事物发现自己还在左元武带她离开的那辆马车上。
唯一不大一样的,是她的手脚都被麻绳死死捆住了。
“唔!唔唔!”嘴里也被绢布塞住了,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些支吾的气声。她不甘放弃,努力地鼓动腮帮子和舌头想把那绢布给弄出来。
听到她醒过来的动静,帘子外的男人有些许调笑似地开口问候:“景大小姐,许久不见了啊。”
说着他伸手撩开了帘子,景令伊连忙咬住快要吐出去的绢布,两只眼狠狠地瞪着他。
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并不陌生,以前还是景国公府的常客,正是她的好表哥——晋王。
“司铖?”他没死!
看见他,景令伊下意识地松了口,司铖看了看掉落的绢布,心说左元武这家伙还是塞得不够紧。
莫不是心疼这旧主子了?
景姚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看看绢布又看看司铖,这家伙总不可能把它再塞回她嘴里吧!
司铖耸肩:“表妹放心,本王不会那么做的。”
他很有风度地微微颔首,景令伊眯眼笑:“那表哥能不能把我身上绳子也解开?太紧了,有点痛。”
她一脸真诚转而娇弱蹙眉,似乎在告诉司铖自己丝毫没有逃走的意思,只是不想被绳子绑着。
司铖回敬她一个眯眼邪笑:“表妹如果真觉得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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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本王也可以再给你喂点迷药。”
那还是算了。
马车忽然急促地停下,景姚差点被甩了出去。
“唔!晋王!…殿下……”一声嘶吼在司铖耳边响起,脖间一凉,他嘲讽司裴的笑容凝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向持刀之人。
左元武沉默地避开他的目光,迅速地制住了他。周围的亲卫军也包围了晋王为数不多的亲信。
“快,给本王杀了马车上那个女人!”司铖破罐子破摔,对着最靠近马车的亲信怒吼道。
亲信猛地回身踹开亲卫,一把长刀几欲刺破车帘,直奔车上而去。
“救命啊!”
帘子忽然被挑开,几缕幽暗的光飘进马车里。
“救命!给我滚出去!”景姚边叫两只手边在空中乱舞,眼睛紧闭不敢看掀开帘子的人。
马车外的两名侍卫面面厮觑,不知该不该开口。终于等到车里的人喊累了睁开眼,景姚一脸茫然无措,“你们是何人?”
左边的士兵微微垂首:“小姐,卑职是左将军手下的人,奉将军之命带您离开这儿。”
说着,右边的士兵沉默着掏出一块青白色玉佩,景姚微微探身瞧了两眼,那确是左元武身上的物件无疑。
方才他提到过会派人来带她离开,应该就是这俩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左元武叫你们带我去哪儿?”
“安全的地方。”
另一个人补充:“是将军在山脚下的另一处庄子。”
两位士兵面容端肃,语气真诚挑不出毛病,景令伊勉强答应了从马车上下来。
“啊!”看见马车旁躺着的两句具尸体,景姚吓得不轻:“他们……是…是谁?”
士兵一声不吭地把尸体搬上马车,清理了一下现场。
“小姐不必忧心,只是些叛军罢了。您还是快同我们离开吧。”
山庄前院传来了些许嘈杂的声音,景令伊边走边回头偷偷地张望两眼,沉默已久的士兵低声提醒道:“好像是临王殿下到了。”
景令伊瞪大眼睛,顿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也不敢再回头看了。
“快…快走!”
要是被司珏抓住,自己也绝不可能再有离开的机会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士兵给景姚披了件黑色斗篷,一小队亲卫负责护送她下山。
山路那边是太子的军队把守,他们必须绕从小路离开,没有车马就只得步行。景令伊心里虽然有几分嗔怨,但也不敢说出来。
现在她满心就只有一件事,赶紧到安全的地方去。
几人行进的步伐很快,周围燕雀叽喳着围观中间走得有些踉跄的少女,清脆的啼声很快被她摔倒的声音盖过。
景姚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红色的锦云纱被枯枝碎石划破,生生在她腿上划出几道口子来。
先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士兵最先反应过来将她扶起,带她去干净的溪水边处理伤口。
“嘶……疼!”景令伊带着怒意地嗔怪言情的士兵。她怕痛得很,他的动作直叫她痛得滴出几颗豆大的泪珠来。
“卑职手粗,请小姐恕罪。”他低垂着头,像是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景令伊倒也不是真要难为他,这士兵看着憨厚,她自认是一向不同老实人计较什么的。
“算了,继续走吧。”
她摆摆手,由身旁士兵搀扶着往前走。只不过他们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
景姚和不远处躲在灌木里的山匪打了个照面。她怔在原地,莫名其妙想起左元武的预感,原来这山上还真有其他人。
景姚拖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腿快步穿梭在密林间。换做是平常时她绝对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肯定直接停下不走了。
“给我抓住他们!”
但是后面的山匪虽不是司珏,但她要是敢停下,今天横竖就得死在这儿。
“小姐,您快躲进那边的小灌木丛里。”士兵在她耳畔低语,“顺便,借您外衣一用。得罪了!”
还没等景令伊反应过来,外袍已经被扒掉了,他还顺势一掌把她推到了小山坡下。
因着距离和光线,山匪再追上来的时候只看见那边跑动的一抹红,想都没想立即跟了过去,完全没注意到已然滚落到灌木丛里的景令伊。
等到脚步声离得远些了,景令伊才敢大口喘气。灌木丛中多短刺尖石,她滚了一圈身上多了不少的细口子,疼得她直抽冷气。
腿上的伤口愈发严重,景令伊只觉得浑身都脱了力,想爬起来手脚却动弹不得。
“司裴……”四周寂静无声,景令伊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又怕声音把山匪引回来,她只能默默地闭上嘴。
景姚用力地抓紧地上的小草,如果不是司裴中毒让司珏上位,她也不会被迫离开,更不会遇见这些事。
所以这一切说到底还是司家那些男人的错!
这样一想,景令伊心里果然好受多了。
只是她越安静,身上伤口和骨骼错位的疼痛反而愈发清晰。景令伊躺在地上感受着每一寸肌肤的炙痛,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恐惧如潮水一般包裹着她。
灌木丛遮挡了光线,四周阴暗一片,景令伊心中的绝望愈渐扩大。
忽然,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音,似乎是什么小东西在向她靠近。
草丛中能出现的东西并不难猜,无非是些蛇鼠虫蛙。景令伊用余光小心翼翼地巡视周围,既害怕看见,又害怕什么都看不见。
53. 皇后是她
“小姐!小姐……”
少女遥遥便传来急促的惊呼,粉绿色的身影窜过漪兰殿外间长廊,手上端着撤下餐食的宫女都险些被撞到。
这些动静殿中听得不大仔细,此时晚间已过了用膳的时辰,景姚一个人吃完饭无事可干,便照例倚在榻边望着司裴那张平静的脸怔怔出神。
这是自前世起便留下的习惯,那时她嘴上说着再恨终究还是心软,也时常忍不住在夜深人静时期盼司裴能早日苏醒。
听闻现下被移出蘅水宫暂居景泰宫里的司珏伤势大好,太医说不出半个月就能完全恢复。景姚心中甚是可惜,原本还盼着他只是临死前回光返照撑不了多久,如今看来是彻底没可能了。
司裴也被接回了东宫安置,蘅水宫只能暂住,他中毒后不知要昏睡到何年何月,自然还是搬回东宫更方便伺候。反正司珏打算直接登基称帝,他府中空虚膝下无子,暂且也用不着住东宫。
她抬起头,应了一声门外遥遥传来的呼喊,目光移向旁边的薄月,脸上表情不大欢喜:“这是怎么了?”
薄月用不着仔细听也知道那莽莽撞撞的动静指定是枝月发出的,无奈地起身去给她开门。
枝月的确是一副慌乱神情,见门开了连跟薄月说话都顾不上,脚下马不停蹄地往里殿奔去:“小姐!!”
景姚知晓小丫头就是这般咋呼的性子,但看上去应该是真出大事了,也不多计较她的失礼:“是出了什么事情?”
枝月知道自己唐突,未到景姚面前便一把跪下:“小姐……奴婢今日路过内务府的茶水房,听见里面正忙着张罗登基大典的事情……”
景姚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低头望向手边的茶杯,不知心里是该轻松还是沉重,只好摩挲着花纹沉默。
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了,不算意外。
朝中大臣尽数靠向司珏,不管他们怀着怎样的心思——是单纯为利己还是幻想架空权力,司珏登基都已成定局。仅剩的太子党面对如今摇摇欲坠大厦将倾的局势,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新帝登基,偌大皇城中哪里还有旧太子的位置?
司裴现在是昏迷不醒,可万一哪一天能醒来……司珏不是傻子,绝不会留下这样的隐患,他必死无疑。
任谁来看,她们都已经输定了。
枝月会因此担忧她的处境,景姚能理解,心里也阵阵感动,这世上仍有人愿意真心待她。
景姚自认算不上什么好人,待人接物都是随心所欲,学不会委婉也懒得去迎合,一直以为只有司裴这样痴心的傻子会忍受她,却忘记了枝月薄月也陪在她身边多年。
“小姐,您别妄自菲薄。”枝月抹了把眼泪,“您好着呢,没有弯弯绕绕,也不会克扣虐待我们,很好的呀!”
景姚真心被她逗笑了:“这就算好了?”
“哎呀奴婢嘴笨说不明白……可小姐您真的很好,只是……只是……”
枝月突然哽住,薄月接上:“只是小姐从不标榜,也不觉得自己是做了好事。世上没有非黑即白,人的好坏也不是一句话一件事就能定下的,这个道理只有真心和您相处的人才能明白。”
曾经她们也害怕景姚,把她想象得如同是宫中那种尖酸刻薄人面兽心的可怕女人,又或是手段凶狠的恶毒妖妃。可接触下来才发觉现实和想象大相径庭。
景姚的确不是至臻纯善的那一种人,但谁又能说怀有自私性格刁蛮的就一定只是坏人?
她对□□恤,待人真诚平和没有架子,她们作为贴身侍女都看在眼里。
“怎么突然说出这么些煽情的话来。”景姚耸肩笑笑,“又不是我要死了,本小姐好着呢。”
说到这儿,枝月忽然记起前面还未说完的要紧事,仔细想想景姚这话的确没说错。
她一定会好好的。
“小姐……其实我还听到另一件大事。”枝月深吸一口气,“临王打算登基之后立马举行封后大典。”
“封后?”
景姚和薄月异口同声道,后者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景姚微微颔首示意无妨,让枝月继续说:“皇后有了人选?”
司珏的皇后可是各家抢破头花都想要的位子,什么时候定下来的?这么大的消息怎么没见左元武或者百里文赋来信和她说说。
“是……”
景姚看热闹不嫌事大:“哦,是哪家女娘?定国公的小郡主?”
枝月猛摇头。
居然不是纪雪盈?宴会那晚宣太后可是拼老命撮合呢。
不过那晚就能看出司珏对小郡主没意思,况且这几天也没听说宣太后被请回来的消息,看来老太太最疼爱的小孙子也没多把她放在眼里呢。
景姚冷笑两声,又开始思索皇后之位是谁
上华城中适龄女娘不少,但出自有名世家就那么几个,卫家家训女子不离家只赘外男,只在先帝朝出过一个卫贵妃,皇后之位大概落不到她们家,但卫三娘子应该很乐意进宫。
霍家远朝堂,唯一适龄还没许亲的只有四娘子霍竺心……景姚顿时心一紧,她不希望好友羊入虎口,霍家应该也能想到这一点。
那就是——
“百里语兰?”
百里家唯一的嫡出大小姐,自幼才学过人聪慧无双,广负盛名。景姚因为从前喜欢跟着百里文赋跟她也多有来往,但二人性情不合关系非常一般。
那女娘和卫娴那种纯粹爱书痴迷的才女不大一样,她心思要缜密得多。出身官宦人家,注定要比旁人多上数倍压力,需得玲珑心窍和一张巧嘴。这么看百里语兰就是皇后之位的最佳人选。
可百里家不是说好了中立吗?
难不成是要反悔?她就知道这些混迹官场的人就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小姐!”
枝月忽然打断她的臆想,像是终于忍不住,又有些担心地欲言又止。
她抬起头,那双忽闪忽闪的圆润杏眼紧盯着景姚:“是您。”
咣当一声,景姚手上把玩的那个茶杯猛然坠地,碎得四处分散。
薄月连忙上前收拾残骸,枝月也闷声将头低垂着。
“……什么意思?”
景姚终于回过神来,心里还是不可置信,扯出笑容:“这是哪儿传出的流言吧。”
枝月摇摇头:“内务府已经拟下来了,皇后……就是您。”
景姚腾地站起身,满目怨恨怒气:“司珏那个王八蛋!”
他是脑子抽风了还是活够了,为什么……又凭什么?!
立她做皇后,真是天大的笑话。
景姚怔怔地扭过头,看向榻上的司裴。
他处心积虑地把司裴害成眼下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就这样让他心愿成真登上帝位。而占尽便宜的司珏还要用立她为后这种手段来恶心她,恶心将死的司裴。
“他是不是还觉得,我应该对他感恩戴德?”
把一个罪女强立为一国皇后,这是连司裴都没做到的事情,司珏现在应该得意坏了。
毕竟对胜利者来说,不对输家赶尽杀绝就已经是格外开恩,而司珏还要让她坐上皇后之位,享尽荣华富贵。
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一直告诉自己没有什么能比活下去更重要,她以为自己是因为惜命才接受了司裴。
景姚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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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怕死。
至少,让她嫁给司珏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景姚脱力般将身体靠坐在榻边,可是她真的好不甘心。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为什么老天爷好像总是偏爱司珏,让万事的发生都有利于他。
一直坐到深夜,景姚才挣扎着起身。
窗外传来熟悉的敲击声,是暗卫来了。
司裴留下保护她的那批人景姚原以为一生都难派上用场,没想到这两日数他们最忙。
她派他们去跟司裴的暗卫对接,景姚想知道司裴究竟还留没留后手,这或许是他们翻盘的最后机会。
为了便于传递信息,左元武的人也和这群暗卫建立的联系。
景姚推开窗,面前侍卫一身黑衣蒙着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对眼睛,但她还是立即认出这是那天和她一起在大牢里吃过饭的十四:“你进来吧。”
十四长腿一跨进到殿内,他此次来身上带了两条信息。
“太子制定刺杀计划的时候只定下来当场刺杀失败就自裁推到匈奴身上,不过太子手下还有一处地方,是最后的避身之所。”
“在哪儿?”
景姚喜出望外,她就知道司裴不会蠢到毫无准备的。
十四递上了一张地图,画得有些诡异,不大像西京的城池地域分布。
景姚只看到南边两州间唯一带着名字的城池被画上了一个红圈,旁边注释了句物极必反,万事始终。
她认得那座城的名字——康阳城,在南边的化州光州交界处。
她猛地合上地图,看向十四:“另一条消息是什么?”
“左将军来信,一切顺利。”
那意思是准备就绪可以动身了。
景姚松了一口气,手却无意思地抓紧手里的地图。
“回去告诉左元武,我们要去康阳城。”
十四领命刚要退下去,景姚忽然叫住他:“待我们出城,趁乱,杀了司珏。”
思来想去,她也不想让司珏好过。若他真是天命在身连刺杀不能成功,到时她们也已逃出上华,他一个还未执掌大权的新皇应该顾不上也来不及拦。
景姚心想,若是早知司珏背地和朝臣勾结,醒来就会造势夺权,那一晚他垂死之际她就应该再添上一刀。
只是一切来得太急太快,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没料到司珏能在一晚过去后就醒来,也没想到太子党能倒得这么快。
景姚心想自己果然无论如何都不适合在皇宫这般龙潭虎穴步步惊心的地方生存。
“小梨,我真累。”漪兰殿里重归寂静,景姚拖着疲惫的身体想要躺进司裴怀里,却只觉得男人的体温又冷了不少。
“原来你以前也这么累,那你还挺厉害。”
每天处理一堆朝政还能有精力来哄她。
景姚倒没有什么愧疚,司裴那叫自讨苦吃。不像她现在,可真的是赶鸭子上架硬要撑起来。
“等你醒了,要好好补偿我。”
景姚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自言自语:“我现在才发现我还是很不喜欢在宫里,等你醒了,你愿不愿意——”
扭头看着司裴的侧脸,她欲言又止。
即便知道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景姚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让一个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的人放弃名正言顺、理所应当还唾手可得的皇位,她实在算异想天开,也的确自私。
“算了,等你醒了再说呢。”
景姚难得地十分温柔地凑近司裴,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待他们到了康阳城,一切肯定都会好起来的。
54. 冷血动物
枝月说的事的确是真的,因为第二天一早内务府就开始有人来给景姚量体裁衣赶制大婚的婚服,言语中也都是对未来皇后的恭维之意。
景姚称病冷淡地斥退了所有内务府的宫女,让她们不必再来。这事很快传到司珏耳朵里,当晚就派人到了漪兰殿:“景娘子,殿下请您到景泰宫一同用膳。”
若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未来帝后培养感情,可宫中谁不清楚司珏是明晃晃地抢兄长的人,自己的皇嫂。
这种兄弟阋墙的事情,他倒也好意思搬到明面上。
景姚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目不斜视一口回绝:“听不懂人话吗?我身体不适,不想走动。”
“景娘子,别让奴家难做,殿下说了一定要将您请过去的……”
“有什么难做的,就是司珏把你砍成臊子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愿意跟着这样残暴无情的主子是你自己活该。”景姚扯着嘴角嘲讽,“不过临王不是号称天降明君贤主吗,怎么仅仅因为这种小事就要威压苛待下面的人?”
简直可笑。
司珏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呢。
“景娘子慎言。”
景姚懒得同司珏的狗腿子废话:“你就算是在这儿站到死,我也不会去景泰宫。还是赶紧回去向司珏复命吧,别误了用膳的时辰。”
“毕竟,人家还得养好身子准备登基不是?”
景姚双眸微眯,含笑道:“可别撑不到那一天就早死了。”
“景娘子!你!”
那太监气得说不出话,扔下一句他要将她的大不敬言论都回禀给临王殿下便匆匆离开了。
枝月薄月一左一右目视着他离开,枝月更是在那太监刚刚踏出殿门时在他身后猛地将门合上,吓了他一大跳,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小姐,这样下临王的面子真的没事吗?”
“无妨。”景姚接过薄月递来的药碗,掰开司裴的嘴往里灌。
她的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但沉睡中的司裴却意外配合,换宫女来慢慢喂他反倒总是喝不进去。景姚也是在一旁几次看不下去才直接上手灌的。
景姚不由得想,司裴比上一世中毒以后还难伺候。
那时候都不用她操心这个。
越想越气,她喂完药便把药碗往桌上一扔,起身去沐浴。
“可临王若是执意要立您为皇后,小姐又该如何应对?”
毕竟是皇帝的命令,抗旨不遵届时只怕不会有好下场。
“他立不成。”
薄月心思活络,早已猜到她不会坐以待毙,识相地拉住枝月的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枝月见状也只好噤声安静下来,默默地给泡在浴池中的景姚按揉肩膀。
——
景泰宫中,那白脸太监抖若筛糠弱弱回道:“……景娘子就是这么回的。”
“是吗?”司珏侧眸,那张清俊的少年脸庞露出的笑容总透着一股不明的阴冷,太监一言不发,打心底不敢多言,只是点点头。
“都说了她不会答应的。”
少女怀中抱了只雪白混着黑色皮毛的长毛猫,边低头逗猫边不甚在意地提了一嘴。
岳宁宁如今就住在景泰宫偏殿,但鲜少有人知晓,服侍她的人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临王的侍妾,还偷偷给她传授服侍男人、对付妃嫔的技巧,却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司珏身边的人倒是都知道她同司珏虽关系匪浅但绝非男女之情,而是尽心尽力辅佐临王称帝的有力臂膀。
从前二人还能装作深情模样相敬如宾,但自从司珏发现她也是在利用自己以后,简直是演都不演了,直接把她当工具人用,还学会威胁她了。
现如今两个人关系聊胜于无,勉强维持面上平衡。但岳宁宁何尝不知司珏心里惦记她的能力,不会轻易让她走,甚至不想让她活。
岳宁宁恨不得掐死这个伪善的男人,他难道以为自己很想待在他身边吗?如若司珏能立刻下令绞杀司裴和景姚,她立马可以从他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而且也绝不用担心她反过来出卖、对付他。
但司珏现在就跟脑子有病一样非要留着那两个人的命,甚至于立景姚为皇后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两日前朝怨声载道,全是反对的声音。”
岳宁宁幽幽道:“你还没坐上皇帝的位置,先别摆太大架子为好。而且其实你真想将她留在你身边,不用非要立后,你这样只会害她。”
闻言司珏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我说过了,令伊必须是我的皇后。宁宁,你今日怎么又好心起来了?不是一直反对我吗。”
岳宁宁心里狂翻了好几个白眼,她倒是想继续反对,但司珏能给她机会继续骂吗。
司裴这边不用怎么担心,他早死晚死只是时间问题,总归问题不大。但景姚不仅能上窜下跳主角光环还强得离谱,岳宁宁实在放心不下这巨大的威胁。
加上司珏现在还一门心思扑到她身上,如果再耗下去是不是还得等她色衰爱弛了再动手?岳宁宁光想想都觉得可怕。
她已经受够这个崩坏的世界和这个弱智人物对象,她只想赶紧下班回家。
好在系统开恩,她得到允许可以动手去绞杀主角之一的景姚。
毒药已经派人下好了,景姚吃完必死无疑。
岳宁宁心中得意地想着,面上还假惺惺地劝司珏:“我是说你别逼得太紧,慢慢来,不急于一时。”
岳宁宁垂眸,司珏冷哼一声,挑眉道:“慢慢来?我看你倒是很着急啊,岳宁宁。”
听见他故意拉长的声音,岳宁宁心中直呼大事不好,绝对是出事了:“殿下何出此言?”
司珏看着她明显颤动的眼眸,上扬的嘴角绷直,嘲讽道:“你派到东宫膳房的人,不是什么嘴严的家伙。”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看她装傻充愣一副无辜模样,司珏耸肩:“看了是我误会宁宁了。为了赔罪,这膳房刚做好的莲糕你尝尝。”
司珏站起身,端起手边的一整盘糕点,摆到了岳宁宁身侧的桌案上,示意她拿一块儿吃。
岳宁宁看着粉白色的糕点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心里阵阵发凉。
司珏既然能说得出前面的话,那人肯定把她完完全全的地给卖了,那眼前的糕点……
不会是本来该给景姚吃的那一盘吧?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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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我嗓子怪干的就不吃了,你吃就好。”
岳宁宁语气难得软了下来,还唤起他的表字,企图让司珏记起她们之间的恩义,别对这件事斤斤计较。
“那喝口花茶?”
司珏微笑着摆手叫人送上一盏花茶,温柔地递向岳宁宁,明明一副体贴神态岳宁宁却愈发心底发寒。
面前的花茶也宛若一道催命的符咒,她方才是自己给自己挖了坑,这下只能颤抖着手接过。
“喝啊,怎么不喝?”
司珏笑容慢慢敛去,一手夺过茶碗一手掐住岳宁宁的下巴就要往她嘴里灌茶水。
岳宁宁见自己性命攸关猛地爆发全身力气将司珏推开,后者明显没料到她力气如此之大,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岳宁宁重获自由第一时间就是将入嘴的茶水吐出来,好在她刚刚紧闭牙关并没有给司珏什么灌进去的机会。
“你这个神经病!我惹你什么了!?”
“所以你没下毒?没下为什么不敢喝?”
岳宁宁梗着脖子:“我只是纯粹不想喝!”
“你刚刚那慌张的模样,看着不像只是不想喝啊。”司珏微笑着凑近,岳宁宁满脸警惕,生怕他再来灌一遍。
少年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此刻只是摇头,紧接着在岳宁宁面前将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可惜,我根本没下毒。”
“你!”
这小子……是在诈她!
“来人。”司珏眼中笑容转瞬即逝,语气像是抛弃一件无用之物一样轻松,“先把她关到霜花宫去。”
他不需要一个不听指挥怀有贰心的辅佐者。
岳宁宁气得即便两只手臂都被牵制住还想飞身起来给司珏两脚。
“你绝对会后悔的!”
一定。
她会让司珏付出代价。
“3022你看到了吗?你的宿主有性命之忧啊!司珏那个王八蛋迟早把我弄死”
把关在冷宫的岳宁宁急得团团转,只能在殿中反复踱步。
系统脑子都被烧坏了,宿主和任务对象反目成仇了……这下该怎么办。
“你说句话啊!”
【服务器繁忙,服务器繁忙。系统崩溃,请宿主稍后再试。】
这该死的人工智障。
岳宁宁骂了两句,既气不过又怕真气死自己,她只好先躺上床睡了。
这一晚她睡得还算安稳,宫中却出了大事。
司珏一直都对岳宁宁怀有莫名的敌意,明明看得出岳宁宁是在帮自己。但那样强大的人,为什么要不求回报的帮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岳宁宁绝对是要从他这里图谋些别的东西。
而那个代价,他不一定能承受。
如今能勉强把岳宁宁制住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但那女人神通广大,霜花宫关不了她多久的。
要不要立即斩草除根?
可岳宁宁身上的价值说不定还有一定用处……
司珏还在思考如何处置岳宁宁,耳边忽然划过阵阵冷风。
他下意识扭头,却见殿外骤然灯火通明,惨叫声此起彼伏。
随之而来的,是如雨般的箭矢。
55. 失魂
深夜,把守皇城西门的士兵双臂环抱靠在哨台,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已经快进入梦乡。耳边一声闷响,他蓦然惊醒还以为是开小差被人发现了。
环顾四周寂静漆黑,唯有城门灯火通明,看似一切如常。待他仔细回想才终于察觉到哪里有问题——一起值班的人呢?
不知何时,身边竟只剩自己一个人。
那刚刚听到的动静其实是……
士兵紧张地直咽口水,拔出佩剑一点点靠近离自己最近的哨台。
他瞪大双眼,颤抖地看着面前瘫软在地的士兵,喉咙就像被利刃割破一般说不出话,恐惧席卷了一切情绪,还未等他开口呼救,肩颈上便传来了清晰的痛觉。
紧接着,视线变得模糊。
同一时刻的东门,这里把守的士兵最少,但反应及时当即敲响军鼓示警遇到敌袭,几乎是同时,另一边景泰宫、东宫以及皇宫南门都传来了遇袭的钟声。
整座皇宫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东宫是邢枫在发现太子、景娘子全都消失不见,侍从宫女迷晕倒地后惊觉情况不对连忙下令羽林卫追查,一出门就和景泰宫里临王派过来的人撞个正着。
对面是司珏的心腹,新提拔的大内总督,级别在邢枫这个羽林卫统领之上,邢枫便如实禀报怀疑太子被奸人劫走了。
“来人,把这些反贼给我拿下!”
邢枫冷脸:“余总督,你这什么意思?你不去追击奸人,怎么还反咬一口?”
余进眼睛根本瞥都没瞥他一眼:“太子旧部行刺临王殿下,太子畏罪潜逃,你说本督该不该抓你?”
“胡言乱语!太子殿下昏迷不醒至今,谁会下这样的命令!?”
余进不屑地睨他两眼,似乎觉得没必要和他多费口舌:“拿下。”
三俩大汉当即上前按住了邢枫,他面如死灰,成王败寇,而今竟只能做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岳宁宁睡得正香,霜花宫的大门“砰”地一声巨响被人从门外直接撞开,来者实在匆忙,也顾不上应付侍女,三步并两步走进寝殿内。
听见动静的岳宁宁心中并不是很意外,不慌不忙地起身披上了外袍。
“岳娘子!”依旧是那夜的侍从,扑通一声干脆利落地在她面前跪下,“殿下……请您去一趟景泰宫。”
“我知道了。”
她话中分辨不出什么情绪,扭身回到殿中。侍从自己也觉得难为情,殿下今晚才刚和岳娘子闹得这么不愉快的收场,转眼却又要来寻求她的帮助。
岳宁宁换好衣服在侍从毕恭毕敬的指引下来到了景泰宫,当看到司珏那一刻,她倒吸一口气,心理准备还是做得太少了。
太医守在司珏身边针灸解毒,包扎伤口,宫女来去匆匆地更换被染红的一盆盆血水。
司珏本人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好在人还是清醒的,只是眼神稍微有些涣散。
“刺客经验丰富实力极强,而且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来的,速度太快,待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杀到殿前了。”
岳宁宁眉头紧皱,忍不住斥责:“你们的暗卫和守卫都是吃干饭的?”
“那伙人本来就在宫中,我们的情报网也还没能完全覆盖太子的势力,一时不察……”
侍从边说额头边止不住地冒出冷汗,短短半个月司珏就第二次遇刺,实在是他们的严重失职,自己的脑袋都可以掉上千八百回了。
岳宁宁走近了两步:“简直是废物。”
那双原本软润俏丽的杏眼冷冷地俯视司珏,不知她嘴里的废物究竟是指谁。
“叫你回来,不是为了听这些的。”
司珏看上去情况不算太坏,还能继续和她呛声。
岳宁宁知道他是害怕了,急着搬她回来当保命符。不过算他运气好,之前她给他身上用的生死药水还有一些余效,加上系统设定本来就只有主角之间能互杀,所以尽管她很失望但事实就是司珏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正好余进从门外匆匆赶回来:“太子和景姚他们都跑了,只抓到了羽林卫统领邢枫。”
司珏下意识绷直背脊:“从哪儿跑的,还不快追?”
“西门、东门、南门都遇袭了,暂时不能确定,但西门方向最便于出城,属下已经直接派人到西城门拦截了,他们应该跑不了多远。”
岳宁宁侧目看了眼司珏,若有所思:“他们是刚刚跑的吗?”
余进回道:“东门南门的遇敌鼓声几乎和景泰宫钟声同时响起,应该差不了多少。”
那按理说应该很快就能把人抓回来,但是……景姚她们会那么蠢?
“左元武权被卸了的时候没见他说什么,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司珏冷哼,又因为肩背上的伤口而痛得闭上嘴巴。
岳宁宁心神不定,总疑心有哪里不对劲。
“带我去东宫看一眼。”
东宫的大部分人还在,事发时已经被迷晕了。余进刚刚留下的人已经把他们都弄醒了,尤其是倒在榻边的薄月,她原是景姚贴身侍女之一,但如今她还在这儿,另一个人却跟着景姚一起不见了。
她或许知道些内情。
但审了半天她还是一问三不知,说自己本来在榻边服侍小姐,结果不知怎的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面前的景象了。
“你晕倒之前,是什么时辰?”
“酉时,太阳刚落的那会儿。”
一旁的明公公也回忆那时景姚用完膳就说要休息,于是他没有再进过殿中打扰,中间也并未发生其他奇怪的事情和其他大的动静,一切如常。
岳宁宁冷笑,果然,景姚早就逃出去了,只是掩饰得极好才没让旁人发现。留下的人一直等到漏夜时分才动手,故意在好几个宫门都制造动静,甚至三个宫门之间还要做出区别,误导了余进他们的追查方向。
其实他们根本不是从东西南任何一个门走的,所以往这三个方向的出城方向追根本没用。
景姚想跑还带着司裴,肯定是想给他解毒……
岳宁宁抬眸:“她们要去北边,立刻向往北到决云一带的方向搜查。”
余进领命:“是。”
【警报!警报!世界剧情线出现严重偏差。】
久违的听到3022人机一样的声音,岳宁宁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怒。
【宿主,这下可怎么办啊?】
“你还问我怎么办?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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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骗我来的时候不是说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
岳宁宁气不打一处来,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完全是被这群满口跑火车的人工智障狠狠坑了一道。
“我现在就一句话,司珏要杀我,你保我还是保他?”
【这……】3022为难道,【宿主,我的程序里面没有这种情况的应对方案……但是!我肯定是向着您的。】
“那好。从现在开始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能对我有任何的限制,听明白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3022心说不管了,只要能完成任务就行,挨世界劈两道雷算什么!
岳宁宁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回了景泰宫。
“传新帝的命令,凡是见到旧太子和景家女的,立刻缉拿回上华城来见我。”
“是!”
一张地毯式搜查的大网慢慢向北边突进,岳宁宁志得意满,这一次她就不信司裴和景姚有本事逃出生天。
——
深夜,一前一后两辆马车行至上华城北部的阴虚山下的分岔路口悠悠慢下来,直到后面的那辆同前面齐平。
“将军,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左元武撩开侧帘:“你们继续往前,一直到莘州城外会有我安排的人继续和你们交替分散,直到甘州为止。”
“是。”
收到命令后的另一辆马车挥鞭加快速度向前,直至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我们走另一边,拐往南下。”
马车夫点点头,驱车绕进了另一侧的大道。
虽然夜深人静但这条直通往西南部黔州的大道修得很是宽敞,也没有什么颠簸的路段,平稳得让景姚有些困倦。
“小姐,若是困了就休息休息吧。”
枝月心疼地劝道。
景姚摇头,眼神却十分感动。她们原本没打算牵连其余无辜之人,但枝月在最后关头憋气没有被迷晕,跟着她们上了马车。
其实枝月和薄月都明白她们要走,但薄月还有一家子人要顾及,枝月父母早亡一直寄人篱下几经辗转,她不求别的,只求最后一段路还能陪着景姚走,所以不顾阻拦也要向她而来。
枝月这份真心,景姚感受得尽切。
“你们都休息吧,太子殿下由我来照看。”
左元武行军多年,身体比她们都能熬得多,而且现下情势紧张他本来就要守夜等待情报,顺便照看司裴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辛苦你了,元武。……真的谢谢你。”
景姚笑着看向左元武,后者明显愣住,还未反应过来。
“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
左元武垂下头,眼眸晦暗。
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马车夫的肩上,他熟练地取下信件:“将军,宫中已经动手了。”
景姚混沌的大脑一瞬间清醒:“景泰宫如何?”
“没能成功,伤亡惨重。”
景姚如坠冰窟,最后这么一点念想也没了,原本还侥幸以为能刺杀成功。
“小姐不必忧心,还有转圜之地。”
左元武不由想伸手握住她,躺在中间的司裴却咳嗽了两声。
56. 难以接受的真相
“司裴?你醒了吗?”
景姚顾不上去看左元武悬在半空默默收回的手,也未曾注意他飞速扇动的眼睫下掩饰的失落。被那细微声音完全吸引的她满心惊喜,握住了司裴的手掌,期盼得到回应。
只可惜方才的轻咳似乎只是司裴身体在昏迷中因马车颠簸而无意识产生的反应。
景姚握紧的手慢慢松开,神色哀切地伏在司裴胸口,默默祈愿着他能早日醒来。
不知从何时起,司裴在她心里的位置已经无可取代。即便景姚始终不肯承认这一点,但任谁都看得出她流露的真情。
左元武凝视着面前的人,久久沉默。
他见过景姚所有模样,了解她的情绪和喜好。知道她笑的时候喜欢闭上眼睛和嘴巴、生气的时候反而会笑得露出牙齿,常常让人分辨不清喜怒。
她是一个太喜欢掩饰真实情感的人,不愿轻易承认自己的心意,更不情愿让别人去了解自己的内心。
即便曾经能同她亲密无间朝夕相处的左元武,也只是勉强得以探察她的一部分心绪罢了。
左元武忍不住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景姚对司裴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景姚心里的分量完全超过了自己?
左元武原以为他们之间横亘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可未曾想司裴竟硬生生架了一座桥。而从前不肯踏过半步的景姚,如今却可以不顾一切地朝桥对岸跑去,似乎不畏惧天崩地裂间脚下的大桥已然摇摇欲坠。
“小姐……”
左元武欲言又止,世人都说武将直率难有柔情,他却恰恰不是其中之一。
如若他能有闻人错半分的狂妄自信,说不定一切都会……
“元武,我们还要几天能到?”
左元武轻轻揭开帘子观望隐在夜色沉寂树林背后的一轮明月,笑着安慰:“快马加鞭,不消七天应该就能到。”
“你带着我们出来,军营那边……”
“司珏本来就收了我的权让我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现在军中依旧是闻人家独大,少一个我不成问题。”
何况他也压根不在乎。
左元武满脸无所谓模样,他明白过往手中执掌的一切军政大权不过是帝王们暂交于他的,该收走的就收走,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换作闻人家族那般世代传续的权威,倒很容易误以为是自己的东西。
“怪不得闻人错看着总像谁欠他的一样。”景姚对那个粗鄙之徒没有半点好印象,仰仗着天家却如此趾高气昂,闻人家要是交到他手上一定完蛋。
“他只适合在疆场带兵,不应该回上华搅进这场政变里的。”左元武摇头,闻人大司马还算性情平和敦肃,闻人错却是实打实拦不住的暴脾气。
“话说你怎么就没被司珏招安呢?”
景姚开着玩笑:“其实我一开始还差点真以为你转投司珏帐下了。”
左元武闻言跟着笑了两声,温柔的目光望向景姚:“我永远不会做对小姐不利的事情。”
“我知道。”
景姚语气里带了些认真。二人相对无言,良久后脸庞已经全然被阴影遮住的左元武轻声劝道:“小姐,您先休息吧,我来守夜。”
“嗯。”她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倾下身子。马车中用毛毯软垫堆出来一张柔软的床,司裴躺在上面占了一半,景姚自然地依偎在他身畔。
虽说依旧一路惊险但此刻好歹能得了几分安闲,景姚本就困乏至极闭上眼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少女睡颜平静,守在一旁的枝月也阖眼靠着小榻打盹。
马车内旋即静默,自然也无人看见左元武那双隐在黑暗中悲凉孤戚的眼眸。
“阿姚……原谅我。”
青年垂眸,竟有一滴晶莹泪珠顺着脸庞蜿蜒而下,砸进漆黑如夜色的衣角。
——
景泰宫中一阵死寂,并非是因为夜深宫人皆已入睡,相反,眼看几近漏夜时分,大殿内依旧灯火通明。所有伺候的宫女侍从都噤声安静地候在屏风外。
就在刚才余进总督进去给岳娘子汇报,才没两分钟就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直接轰出了景泰宫。
旧太子失踪的这两日里,临王殿下身上的伤也迟迟不见好,登基大典只好一再延后。
宫中现在也是人人自危,风声四起草木皆兵。有人说太子早就被临王杀了,现在不过是自导自演编个理由解释;还有人说太子的昏迷是装的,已经准备好起兵卷土重来。更有人说临王是被岳宁宁架空权力的傀儡。
内外朝百官和松麟阁大学士门都等着给个交代,上门的人如流水,恨不得全涌进景泰宫直接在临王榻前上朝。但这几天无论是左右丞相还是闻人大司马,甚至衡王爷都被岳宁宁以殿下身体不宜见客为由打发回去了。
坊间流言,送走了景娘子有迎来位新的“凝月”娘子。只可惜百姓还没能见过她真容,不然必定有眼见的能认出这是那岳宁宁死而复生了。
小小的书局老板此刻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拿捏朝政执掌风云的幕后军师,真是任谁也想不到。
更想不到的是那位被她一手倾力扶持起来的未来新帝、现在又被她宣称伤势严重无法处理政务的司珏,此刻一动不动地瘫在床榻上,远看倒有几分老皇帝的神态。
只是一旦靠近便会发现,司珏并没有昏迷。相反他清醒得很,两眼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天花板。
他不是不想说话,也不是只想看着天花板发呆,一切都因为身边这个心计狠毒的女人……
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差人去把她从霜花宫带出来,这样就不会被她使了计策落得个动弹不得只能任她狐假虎威的地步。
“哼。”
岳宁宁像是能读出他心绪一般冷笑一声,将脸转向榻边:“你我之前究竟是谁借谁的力,又是谁欠谁的多?”
司珏也哼了一声作为回应,因为无法说话而作罢。就算他能开口,大抵那些强词夺理的话也只能哽在喉中。毕竟他自己心知肚明,一路走来靠了她岳宁宁多少次才能化险为夷起死回生。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曾经对他百依百顺甚至他说一不二的岳宁宁,如今竟反过来控制了他。
不,这不正是他先前担心发生的事情吗?
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忧虑,知道她日后一定会脱离自己的控制,才直接下令将她关到霜花宫……谁能想到一时冲动脑子一热还是将人捞过来,如今反倒将自己的致命弱点交了出去。
“呵,你分明是快死了,才终于又知道害怕了。”
不然怎么还想得起来要求她过来救命。
“但你也真是够衰的,居然两次刺杀都能真让他们得手。”就算布下铜墙铁壁也没能挡住。
本以为他只是没有主角光环,不如景姚司裴那么幸运。现在看来,岳宁宁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绑定了什么霉运系统。
“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死了。”
岳宁宁嫌恶地收回视线,良久后起身走到司珏面前掐住了他的嘴巴。
“咳咳咳!……你就这么恨我?”司珏咳嗽了好几声,忽然发现岳宁宁给了自己开口说话的能力。
“我恨你们所有人。”
司珏皱眉:“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你为什么留着我,我就为什么帮你。”
司珏了然地点头:“既然如此,说吧,你究竟想要我回报给你什么。”
他又摆出那副大男子主义自信满满的模样,岳宁宁压下心头那股不适,扬起微笑:“我要你踩着司裴景姚的尸体,登上帝位。”
司珏闻言脸色骤变:“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是你问我要什么?我就要这个。”岳宁宁笑得有些讽刺,似乎是在嘲笑司珏的无能:“你想要的事情我从没有过办不成的,而要你司珏办的事情……呵呵。”
司珏顿时脸上一阵火辣:“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司裴的命我不在乎,但景姚……不行。你开口就是,要多少我都能给你。”
“你以为你还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岳宁宁怒气难消,终于忍不住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揭穿了真相:“左元武能轻而易举地带着景姚离开上华城,这其中有你的授意吧?”
司珏愕然抬眸,又快速地瞥开。
“她们也根本没去北边,一切都是误导。她们现在已经南下两天了,说不定都快到了?”
岳宁宁笑容如同鬼魅,远没有平日的乖俏可爱。
“把你安排的人,交给我。”
司珏紧闭着嘴唇,大有准备一言不发的意思。
“如果你不说,我不保证我的承诺是否还能正常履行。”岳宁宁说着,手却把玩似的抓起一把小刀。
司珏目眦尽裂,吓得眼底通红:“……好。”
岳宁宁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狡黠一笑。
景姚和司裴,你们两个最好跑远点,再多享受一点最后的时光。
既然逃出去了,就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到上华城。
——
景姚一行人接连赶路三天,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景姚的心便又提了起来。
“小姐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左元武自知嘴笨也没再多言,递上一碗糖水:“暑气正盛,小姐喝些解暑吧。”
“谢谢。”
景姚虽然不甚爱吃甜食,但眼下心情郁闷,天气又热,喝些宽慰宽慰自己也好。
说罢便接过白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还不忘给昏迷中的司裴喂了几口。
司裴毕竟没有身体意识,喂了总归会有些汤汤水水的从嘴角溢出。景姚下意识伸手去擦,左元武为之一震。
但这惊讶转瞬即逝,这几日看着他们之间的相处左元武自己都有些牙酸。
这还是司裴昏迷,若是他醒着,左元武压根不能坐在这儿看了。
不过看情况,司裴早就没有清醒的可能。
“怎么有些困,是太热了?”
景姚迷迷糊糊的念叨,枝月靠过来:“那小姐您午睡一会儿吧。”
“嗯……”
景姚几乎是立刻昏睡过去吧,速度快到枝月都目瞪口呆。
“小姐?小姐?”
她心中担忧,刚想小声叫上两句,却在抬眸时不小心对上了左元武冷漠的目光。
景姚的视线一片模糊,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好像听见有人叫她,又好似听到少女的尖叫声。
随即身上一沉,彻底陷入了了黑暗。
等到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景姚浑身酸痛哪哪儿都不舒服。等看清眼前的事物发现自己虽然还在马车上,可手腕脚腕都被人用粗绳捆住了。扭头一看枝月也被绑着,甚至昏迷的司裴都没被放过………
左元武,左元武呢!?
“唔!唔唔!”景姚嘴里被绢布塞住了,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些支吾的气声。她不甘放弃,努力地鼓动腮帮子和舌头想把那绢布给弄出来。
听到她醒过来的动静,帘子外的男人忽然开口,有些许调笑似地问候:“景大小姐,许久不见了啊。”
说着他便伸手撩开了帘子,景令伊连忙咬住快要吐出去的绢布,准备两只眼狠狠地瞪着来人。可等她真的看清眼前人,只觉一口大钟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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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狠狠敲中,震得她大脑空白。
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并不陌生,不仅曾经是景国公府的常客,也同样是颠覆景家的元凶……她永远不想再见到的、她的好表哥——晋王司铖。
“你!”看见他,景姚下意识地松了口,司铖看了看掉落的绢布,心说左元武这小子还是塞得不够紧。
看来是真心疼旧主子了。
景姚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还活着?”
他不是早就因为因为通敌谋反被皇帝秘密处死了吗……
司铖大喇喇地岔开腿:“司珏这样的傻子都能在废物司裴眼底下造反夺权,我怎么就不能来个死里逃生、金蝉脱壳?”
说起话来还是一样的讨人厌,景姚从小和他不对付,现在也不像和他多纠缠:“那你抓我干嘛?对了,左元武呢?”
左元武不是负责保护她们的吗?难道已经……
“哈哈哈哈,你没跟她提前说过吗?”
司铖扭过头朝身旁问道,景姚心里瞬间凉了一半,直到听见左元武回答“没有”那熟悉的声音,她的心终于彻底崩溃。
“左元武你骗我!?你什么时候跟司铖搞在一起的?”
景姚仔细回忆,不对,大概他们从以前到现在根本就都是一伙的!
“小姐你别生气。”左元武微微探身进来解释,“我是绝对不会害您的。”
“你看看!这还绑着我!这叫不伤害?”
左元武欲言又止:“这也是为了保护小姐。”
司铖插了一句:“这都是为你好,表妹你就知足吧。”
“司铖你这个王八蛋,趁人之危你!”
“诶谁趁人之危啊!”
司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司裴要是真想让我死我能活到今天吗?好不容易说几句大话你这丫头怎么那么轴,这都想不明白。”
景姚听的一愣一愣的,这还是她认识的司铖吗?是不是被扔去改造了两三年人都变正常了不少,居然看起来没那么讨厌了。
“你也是司裴安排来的?”
“呵呵。”司铖不置可否,只是看向不省人事的司裴忍不住嘲讽:“司离鸿,你也有今天。不过还真被你自己算到了,终究要遭此一劫。”
“在到前面一点就要碰上司珏的人了。”
左元武点头:“嗯,我们约定在这里接头。”
“等等,左元武你到底有多少个主子啊?怎么还跟司珏有来往……”景姚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一路出宫出城门都顺畅无比,“你跟司珏答应了什么事情?”
左元武沉默,司铖的目光再次投向司裴。
“你在想什么啊?你怎么能把司裴给他们?”
“我们本来就没打算带他!”司铖皱眉,“他死本来就是迟早的事情。”
“你胡说什么呢?!那司珏为什么同意让左元武带我出宫?”
司珏不是一心要立她为皇后吗?
“朝中怎么愿意你景姚当上皇后,而且只有景家人和太子党死光了他们才肯放心。那就得让你死,到时候再换个身份给你带回去,不就顺理成章了?”
景姚闻言陷入长久沉默,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沦为生死不由自己而只能任人宰割的牲畜了。
“小姐你放心,我们也是骗司珏的……绝对不会把你交回司珏手上,只是把司裴交回去稳住司珏而已。”
“左元武!司裴是昏迷,可他还没死,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怎么能这样就把他送回必死的境地当中!他对你有半分苛待吗?他对你们不都是仁尽义至了吗?”
景姚越说越激动,左元武依旧沉默,司铖气不打一处来:“表妹你胳膊肘往外拐得也太严重了,干嘛老偏袒他……”
“司铖你这个混蛋,给我闭上你的那张嘴!我最不想听到你说话。”
景姚恨恨地盯着马车外的两人,二者面面厮觑,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把司裴送走,又想怎么拿到他的势力?”
景姚语气冰冷,左元武依旧沉默,只有司铖没心没肺道:“不是还有你吗?你的脸他的人一样认。”
“那我宁愿去死也不让你们坐享渔翁之利。”
“表妹,你这是何苦呢!”
景姚恨他恨得不行,直接将头偏过一边,看上去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司铖一个头两个大,他本身就是贵族少爷脾气重的人,还是自信过度极为傲气的那种,忍不住愤懑道:“当初舅舅不帮我,你现在也不帮我。”
景姚简直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我家没帮你?景家怎么倒的你不知道吗?”
说到这个司铖更来气了:“这事也怪我?且不说我当初那个造反根本没造起来,你爹我舅舅压根儿不肯掺和我的事儿,我求了多少次都没用,而且你当时都被送进东宫里了,你觉得你爹有那么蠢吗?”
“他不是两边下注吗?”
“我倒希望他给我下点儿注。”
司铖一说这个就难受,好歹是亲舅舅呢,死到临头都不帮一把。母妃被送到那旧佛寺没多久就上吊自缢了,他年轻体壮能撑得住矿里的工作,好歹活下来了。
景姚心惊肉跳:“可景国公府是因为你的事情连坐……”
“是个人都能查出来,我跟舅舅之间没有这种来往。”
司铖冷哼一声:“表妹你也不蠢,我就不多说了。”
景姚脑子一片混乱,她其实能想明白司铖的意思,却还是下意识地不肯接受:“左元武,这件事情你也知道?”
“我……”左元武的话止在口中,再无法说出。
而景姚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淌满泪水。
57. 追杀
如果当年景家根本没有参与通敌叛国的谋反,那么景国公府为什么会被抄家、全族贬斥……
又为什么,全天下人皆知景家是因为伙同晋王谋反才落此下场?而她这么多年都背着罪臣之女的名头遭人耻笑……
“你自己想想,没有了娘家的支持,谁最好拿捏你?而能兵不血刃的去掉景家这么一大党派,谁最能从中得益?”
司铖冷笑,过去母妃总说他脑袋大却愚笨自大,现如今连他都能琢磨明白的事情景姚却看不出来。他不由得感叹景家这一辈血脉中他和表妹好像就是没什么能关心朝政的脑子。
也怪不得自己应对司裴会败下阵来,还被人家耍得团团转。
“所以,司裴这样表里不一狼心狗肺的人,表妹你有什么好为他伤神的?”
景姚神情错愕,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侧目看向始终安静的司裴,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容曾无数次温柔地、真诚地朝她微笑,一次次说过让她相信他。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就只有欺骗。
景姚分不清,她真的分不清了。司裴口中的话语到底哪些是真情实意的告白,又有哪些是巧舌如簧的谎言?
前世今生司裴为她付出的那些,她并不是看不见,也不是因为司铖一句话就想要怀疑司裴。她相信司裴爱她是真的,爱到为她去死、把她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这些司裴都做到过的承诺,景姚不想怀疑。
只是这爱里,似乎不只有这些。
“为什么…为什么呢?”
景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用被绑住的手腕去砸司裴的胸口。
为什么要骗她?
“司裴你说话啊!”
骗她很好玩吗?看她只能依附于他生活,是不是心里很得意?
知道她动心回应的时候,是不是还洋洋得意?
景姚胡思乱想的脑子根本停不下来,恨不得用最恶毒最偏执的形象去幻想司裴的行为。
可是每说一句,就好像有一把利刃在心上划过。
口不对心,词不达意。
“小姐……”
“表妹。”
帘子外的两个男人欲言又止,尤其是司铖,他压根没想到景姚对司裴的感情居然能这么深。
诚然他当初知晓司裴对景姚一往情深时也震惊过一回,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俗话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只是帝王家出这样一个情种的确少见。
所以他也等着看司裴怎么处置景家,只能说司裴的狠辣和偏执超乎了他的想象。
“依我看,舅父一家也是他派人杀掉的,只是伪装成意外遭了山匪。”
景姚摇头:“这不可能。”
山匪是岳宁宁和司珏的人。
“你怎么能笃定,你手上有证据?”
“我……”
景姚欲言又止,最让她抓心挠肝的地方不过如此,知道内情却找不出证据,总不能说她是在一本话本上里看到的吧。
“就算不是主谋也肯定逃脱不了干系。”
司铖信誓旦旦,景姚顿时哑口无言。
的确,如若景家倒台是司裴有意为之,那么后面酿成的一系列惨剧也不能说完全和司裴无关了。而且单说真凶一直逍遥法外久久未能缉拿归案这一条就足够奇怪。
司裴难道也是故意纵容此事的发生?
景姚越想越心寒,司铖趁热打铁:“表妹,他不值得你为他伤神。等把这块烫手山芋扔掉,我们就立刻到揭阳去,司珏肯定也找不到我们……”
“不!”
司铖正美滋滋地畅想着重获自由后的美好生活,他这几年在司裴掌控下卧薪尝胆苦不堪言,终于等到翻身的这一天了。
还未说完便被景姚出言打断:“不能把他送回上华,他还不能死。”
“可是他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司铖无奈地摇头。
景姚目光炯炯,带着几分决绝甚至癫狂:“他不会死,我不能让他这么轻松的死了。等他醒来,我要听他亲口说。”
她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上辈子浑浑噩噩地一起死了,这次说什么也要让司裴撑到能清醒地和她全盘托出的时刻,况且她也还有隐瞒的事情没来得及和司裴说。
这一世,景姚想和他真正的坦诚相待一回。
“你!”
司铖无言以对,只能威胁:“不把他交出去,带着他个拖油瓶我们怎么躲过司珏?”
“司铖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你的命还是司裴保下来的,你现在还贪图他的势力,如今连他这半条命你都送出去让他死!”
“如果不是他,我至于谋反吗?”
景姚气笑了:“你谋反还有理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属意司裴,他都当了十八年太子你抢得过?”
司铖当然也知道当初自己有多不自量力,可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懂,生在帝王家,不争哪有活路?我母妃若是不争,怎么能保护我?我若是不争,将来也不会有好下场。而且生为皇子,都是父皇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向往帝位?”
景姚冷笑:“可你就算造反了司裴也没杀你。你和司珏一样,都自顾自地把司裴当成冷酷无情的敌人。我真希望他能冷血一点,就像他装的那样。这样他就能毫无顾忌地把你们全杀了。”
她眸光潋滟,泪眼涟涟,痛苦地靠向司裴。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最后居然也只有她能真正的理解他。
若司家王朝要的只是一个真的断情绝爱心狠手辣的阴毒帝王,司裴确实不合适。儿女私情上,他用情太深;对待过去的手足,他也一再容忍放纵。
“姑母要争才能在宫中活下去那是因为皇帝无能!那个老皇上管不了自己的后宫才让女人们举步维艰,只能彼此争斗到你死我活。司裴难道就不是受害者?可他没恨过你更不恨姑母。就算越皇后是宠爱司珏而虐待了他,他也只恨越皇后,从没想过要对司珏赶尽杀绝。表哥,你没谋反之前他针对过你吗?是你和司珏先背叛了他!”
司铖偏开目光:“死敌之间,谈何背叛。”
“你配做他的敌人吗?西京百姓何人不知司裴是太子,皇帝又有多看重司裴?老皇帝甚至从来没有给过你们任何可以取而代之的信号,是你们自己自作多情。作为兄长、作为君王,司裴他有半点做的不对的地方吗?而你们两个……为弟不恭,为臣不忠,为人不仁,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司铖情绪一下子就崩了,怒吼道:“我恨的就是父皇对他的看重!凭什么他生下来就是太子!为什么我们连跟他争的机会都没有?”
说来也是两难,前朝那些不早些定下继承人的往往会落到多子夺嫡手足相残的境地,老皇帝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从一开始就选定了司裴,还是避免不了这种情形。
还真应了司铖说的,身为皇子或许生来就流淌着对登上帝王的渴望。
景姚不知何时身子也靠到帘边,和司铖离得极近,甚至能听到他气愤得粗重的喘气声。
“为什么没有资格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没有半分帝王之资也不是执政的料。你最该恨的是皇帝,可你作为他的儿子又不敢恨。你和司珏一样都是因为自己无能,所以要推卸责任,把一切根源都推到司裴身上就万事大吉了。”
司铖倔强地哼了两声:“当然,如果没有他,谁当太子还未可知。”
“表哥,就算没有司裴太子位也轮不到你。”景姚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的嘲讽意味,“说不定皇上还得拼个小儿子做少帝。”
司铖叹了口气:“表妹,你跟着司裴可真的越来越伶牙俐齿了,我说不过你。”
“就是不想承认自己输了而已。”景姚了然地点头,“我本来就能说会道的好吧,和司裴没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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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他又不跟我吵架。”
“其实你刚刚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就是……唉。我还是挺佩服司裴的。”司铖点头,“如果我是他,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杀了。”
“因为司裴不一样。”景姚点头,所以她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她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司裴醒来亲口和她交代清楚来龙去脉。
沉默已久的左元武终于开口:“那就继续带着太子殿下吧。”
“你!”司铖瞪大双眼表示对左元武这种违背约定的行为极其不满,可实权毕竟一大半在左元武手上,他俩打起来也是自己占劣势,所以在发现左元武已经决定好了丝毫不怵他以后只好安静下来。
“算了,一个拖油瓶罢了,带就带吧。”
司铖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冷哼两声见没人搭理只好悻悻作罢,当无事发生。
“不对。”
左元武眉头紧蹙,似乎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
景姚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是司珏的人追上来了?”
“我猜……是。”
几乎是同时,左元武话音刚刚落下,两边便朝马车齐射了几十支箭矢。
左元武当机立断打开了马车的铁制防护罩这才勉强挡住了箭雨。
后面传来阵阵马蹄落地和嘶鸣吼叫的声音,距离听着还越靠越近。
“我就说不能带着司裴,这下好了,后面的人追着不肯放了。”
“做好跳马车的准备吧,这群人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我的人已经在阻击但情况不太乐观。”
见左元武面色凝重,司铖也没了嬉皮笑脸的兴致,只是暗自叫苦不迭。
运气差到家了。
景姚急道:“快帮我解开绳子!”
情况紧急司铖也顾不上刚才还在跟表妹吵架,钻进马车里面用自己的随身匕首割断了束缚她手脚的绳索。
景姚刚重获自由就摁着司铖揍了几拳:“你们真够可以的,还把我绑了!?”
“哎呦呦……这就是我们绑你的原因啊!姑奶奶别打了!”
司铖死死护住自己那张俊脸,快速躲到另一边。
“司裴把你惯成什么样了,以前你都不敢打我的!”
“呵呵。”
景姚冷笑,前世自己年纪小的时候是挺怕这个废物表哥的,可如今看来他就是纯粹的草包,根本不足为惧。
眼看景姚抬手又要打,司铖连连求饶:“别来了!你断掌,打人贼疼啊表妹!”
说罢他将匕首递过去:“快把你那小侍女也叫醒吧。”
景姚睨他一眼不再搭理,接过匕首快速地把司裴和枝月身上的绳索都割开。
“枝月!枝月!”
轻拍了两下少女的脸颊,枝月便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啊!小姐!”
枝月坐起来,却发现后脖颈处十分疼痛。
“嘶……哇啊啊啊!”
马车不知怎么的忽然极速狂飙着前进,速度之快把车上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砰砰两声巨响,是刀剑砍在外保护罩上的声音。
杀手追上来了。
司铖吓得脸色惨白:“左元武,现在这么办?”
景姚忽然问:“这附近有树林吧?”
“什么意思?”司铖听不明白,一帘之隔的左元武却了然。
抓紧缰绳的手猛地向右甩去,受惊的马匹惊叫着冲向另一侧的密林当中。
密林地势崎岖树木分布怪异,左元武驭书高超很快就甩开了后面的追兵,终于赶到的东宫暗卫也潜伏在密林中伺机出手,杀人于无形。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不过密林的崎岖莫测是平等的,左元武在夜色中看错了一棵横亘在前方的大树,为了避开撞树的局面而猛地向右拐。
未曾想到,右边竟是一处陡峭的山坡。
“啊啊啊啊!”
景姚觉得马车好像……飞起来了。
58. 第 58 章
迎面直射的光亮仅是隔着一层薄薄眼皮透进来,格外刺眼,使得景姚那本就钝痛非常的脑袋更觉头晕目眩。
“嘶……”
浑身疼痛,像是骨头被人用铁棍一一打断关节后又重新装了回来,甚至可能装的位置还不太对。
整个人就像错位的卯榫一样不适,极为难受。
景姚挣扎着爬起身,努力敲敲打打让自己的关节尽量舒服些。她环顾四周,这似乎是那个山坡最低端的一片谷地,马车已经在翻滚中散架破碎,她应该是从车里甩出来的。
河谷浅滩全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块,怪不得她觉得浑身跟碎了一样痛,被石头来了这么一套全身按摩也是差点无福消受。
稍微喘了两口气,景姚艰难地道河边用冷水洗了把脸,明明是初夏这里的河水却依然冰冷刺骨,不过正合景姚心意,她就是想清醒清醒。
冰凉的河水洗去了方才刺眼阳光侵袭的痛苦,也让景姚的神智渐渐回笼。
她们刚刚从山崖上面冲了下来,山坡不算极致陡峭但整个坡却长得离谱,马车在翻滚过程不堪重负支离破碎,当时她还紧紧拽着司裴的手……
对了,司裴他们呢?
还有枝月、左元武和司铖……他们应该也还活着吧?
景姚不敢多想也知道不能再等,立即往周边开始搜寻他们的身影。
马车解体的地方离她醒来的地方还有一大段距离,看来他们几人应该也和她一样滚了出去,只是位置不一样。
景姚安慰着自己他们一定没事,果不其然很快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发现了枝月。
“枝月!”
担心她受了伤景姚连忙上前抱起少女,轻柔地唤她:“枝月?能听到我说话吗?”
“小姐……”枝月耳内阵阵轰鸣,她个子小是直接从马车侧边窗子飞出去的,也因为体重轻滚了好久才终于停下。
“身上好像被马车压过去了一样。”
枝月慢慢恢复着清醒,景姚给她喂了两口水,让她暂时缓一下:“你休息吧,我去找剩下的人。”
“小姐你没受伤吗?”
景姚摇摇头:“兴许是我抓住的软垫护着我,身上倒没那么痛。”
“那就好。”
枝月安安静静地躺了回去,倒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痛得没力气了。
她太瘦了,随便受点伤都够要她半条命的。
景姚心中也很焦急,枝月尚且如此,司裴一个失去意识的会不会直接……
她不敢再想,只得加快脚步继续往另一边寻找人的身影。
河谷左畔有一大片蓝色的花海,乍一看景姚还以为是璇昙花,走进了才知道原来是星辰花。
这里星辰花生得极为繁茂,和常见的品种不同,这里的花蔓高及景姚腰间,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好似一副展开的苍蓝画卷。
景姚看得痴了,竟被吸引着一点点往花海腹地走去。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
还未等她回忆起声音来源,她的目光忽然被前方一大片倒伏的星辰花所吸引。
这样的情形,应该是……
景姚一点点拨开花枝,青年的身影也在眼前一点点地更加清晰。
“离…鸿…”
景姚下意识唤出他的字,司裴面无血色地倒在花海之中,幽蓝的星辰花摇曳,明明是清纯素丽的花朵,此刻竟有股莫名的妖冶之气。
景姚急急忙忙地想要靠近,却在仅剩一步之遥时猛地倒在了司裴身畔。
“司裴!”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摔倒,但她下意识地第一时间去探司裴的颈侧脉搏,发觉一切正常毫无大碍以后才终于送了一口气。
太好了,太好了。
司裴没有死。
景姚几乎是喜极而泣地将额头抵上司裴的前额,即便青年因为长期的昏迷而身体冰凉,景姚也依旧毫不吝啬地将怀中的温暖给予他。
她猛然发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但此刻的为时已晚。
兴许是周围的花香太过于催眠,景姚这样安慰着自己。
睡一觉吧,就再睡一觉吧。
随即,她陷入了层层叠叠又熟悉的梦境当中。
“奇了怪了,我刚刚不是睡着了吗?”
景姚站在四面皑皑白雪的神秘地方看着自己的身体百思不得其解。
又是在做梦?和上次一样?
“喂!有人吗!”
如若和上次是同一个梦,那么那位神秘仙子应该也在。
“出来啊!我知道你在这里!!”
只可惜这一次无论景姚怎么叫喊都没看见半点仙子的身影。
难道这一次她没来?
景姚郁闷得很,仙子没来就意味着没人来帮她了,要么继续站在原地等候要么就往周围摸索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景姚思来想去选择了后者。
她过去已经坐以待毙太多太多次,至少在梦里不要再走以前的老路了。
这回的梦中雪地和上一次其实很不一样,至少没有那冰冷彻骨的狂风暴雪,反而温和得如同春日,而身边的白雪还未消融罢了。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景姚很快就感觉眼睛一股刺痛。
看来又是一样的病症,她犯了雪盲。
想来梦中的世界不会有什么危险,景姚选择闭上了双眼。
闭上眼那一刻,苍白的世界一瞬之间变得漆黑,只不过无论黑白都是一样——景姚看不到他们的边际。
既然没有划定的边际,那就意味在走哪里都可以,走哪个方向都是对的。
景姚跟随心中的指引,一步步朝面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厚厚的雪层变得松软,景姚不敢多留立刻加快脚步,终于!她摸到了一道类似屏障的东西。
景姚喜出望外,惊喜地睁开眼却猛地发现面前空无一物。
那似乎是一道她看不见的空气墙壁。
景姚气急,伸腿狠踹了一脚。本来只想发泄一下火气,没成想竟然歪打正着,整个雪境世界都开始了剧烈的晃动。
脚下带来的那股猛烈震颤几乎让景姚失去站立的能力,好在片刻之后雪地平复下来,重归平静……了?
“啊啊啊!”
景姚脚下一空,再一次体会到了那股在空中飞起漂浮的感觉,感觉自己好似一只自由自在的燕子,又像随风飘扬无依无靠的柳絮,在空中时而自在时而慌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姚还在空中飘着,她也从一开始撒泼打滚手脚乱划慢慢变得安静温和,甚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任由自己落下。
“你来了。”
熟悉的女声终于在耳边浮现,景姚侧眸去看,发现女人正侧躺在另一边的空中,笑盈盈地看着她。
“是你。”
景姚并不惊讶,她等了那么久就是在等她出现。
帘子忽然被挑开,几缕幽暗的光飘进马车里。
“救命!给我滚出去!”景令伊边叫两只手边在空中乱舞,眼睛紧闭不敢看掀开帘子的人。
马车外的两名侍卫面面厮觑,不知该不该开口。终于等到车里的人喊累了睁开眼,景令伊一脸茫然无措,“你们是何人?”
左边的士兵微微垂首:“小姐,卑职是左将军手下的人,奉将军之命带您离开这儿。”
说着,右边的士兵沉默着掏出一块青白色玉佩,景令伊微微探身瞧了两眼,那确是左元武身上的物件无疑。
方才他提到过会派人来带她离开,应该就是这俩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左元武叫你们带我去哪儿?”
“安全的地方。”
另一个人补充:“是将军在山脚下的另一处庄子。”
两位士兵面容端肃,语气真诚挑不出毛病,景令伊勉强答应了从马车上下来。
“啊!”看见马车旁躺着的两句具尸体,景令伊吓得不轻:“他们……是…是谁?”
士兵一声不吭地把尸体搬上马车,清理了一下现场。
“小姐不必忧心,只是些叛军罢了。您还是快同我们离开吧。”
山庄前院传来了些许嘈杂的声音,景令伊边走边回头偷偷地张望两眼,沉默已久的士兵低声提醒道:“好像是太子殿下到了。”
景令伊瞪大眼睛,顿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也不敢再回头看了。
“快…快走!”
要是被司裴抓住,她不敢想那个家伙会多生气,自己也绝不可能再有离开的机会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士兵给景令伊披了件黑色斗篷,一小队亲卫负责护送她下山。
山路那边是太子的军队把守,他们必须绕从小路离开,没有车马就只得步行。景令伊心里虽然有几分嗔怨,但也不敢说出来。
现在她满心就只有一件事,赶紧到安全的地方去。
几人行进的步伐很快,周围燕雀叽喳着围观中间走得有些踉跄的少女,清脆的啼声很快被她摔倒的声音盖过。
景令伊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红色的锦云纱被枯枝碎石划破,生生在她腿上划出几道口子来。
先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士兵最先反应过来将她扶起,带她去干净的溪水边处理伤口。
“嘶……疼!”景令伊带着怒意地嗔怪言情的士兵。她怕痛得很,他的动作直叫她痛得滴出几颗豆大的泪珠来。
“卑职手粗,请小姐恕罪。”他低垂着头,像是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景令伊倒也不是真要难为他,这士兵看着憨厚,她自认是一向不同老实人计较什么的。
“算了,继续走吧。”
她摆摆手,由身旁士兵搀扶着往前走。只不过他们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
景令伊和不远处躲在灌木里的山匪打了个照面。她怔在原地,莫名其妙想起左元武的预感,原来这山上还真有其他人。
*
“殿下,晋王及其党羽已经全部扣下了。”左元武跪在男人面前,脸色坚毅毫无波澜,似乎晋王和他素不相识。
不过方才司铖被带走之前嘴里可没少骂他狼心狗肺,一心贰主。
左元武不欲和他解释什么,他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景家都得思虑后路,该站哪边他心里有数。
晋王成不了大事,这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司裴眼眸微抬略过了左元武,淡淡道:“她在哪?”
“小姐在后院。”左元武沉声答他。
男人凤眸微眯,取下自己的帷帽递给了身后的邢枫,“准备接小姐回宫。”
后者看着太子殿下表面稳步实际着急的身影,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左将军,走吧。”他没注意到左元武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只是将人扶起来一同往后院去。
沉寂的院中,司裴长身玉立,好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抽搐的额角却已然暴露了他此刻的滔天怒意:“左元武!”
良好的修养让司裴不至于做出粗俗的举动,他仅是冷眼看着同样一脸惊讶的左元武:“她去哪儿了?”
“小姐看着…应该是逃走了。”
男人怒极反笑:“那你们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是!”左元武气势十足地应了一声,扭头吩咐各副将带人去搜山。
邢枫有些担忧,也上前试图宽解太子几句:“时间这么短,景大小姐应该没跑远的。”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人的表情,司裴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
司裴踱步走到马车辙痕留下的地方,晨露沾湿了这一片路面,但依然掩盖不了这里慌乱的足迹。
他的目光一路望向幽林中的小路,就像是已经窥见了那抹红色的身影。
此刻,景令伊拖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腿快步穿梭在密林间。换做是平常时她绝对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肯定直接停下不走了。
“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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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住他们!”
但是后面的山匪不是司裴,她要是敢停下,今天就得死在这儿。
“小姐,您快躲进那边的小灌木丛里。”士兵在她耳畔低语,“顺便,借您外衣一用。得罪了!”
还没等景令伊反应过来,外袍已经被扒掉了,他还顺势一掌把她推到了小山坡下。
因着距离和光线,山匪再追上来的时候只看见那边跑动的一抹红,想都没想立即跟了过去,完全没注意到已然滚落到灌木丛里的景令伊。
等到脚步声离得远些了,景令伊才敢大口喘气。灌木丛中多短刺尖石,她滚了一圈身上多了不少的细口子,疼得她直抽冷气。
腿上的伤口愈发严重,景令伊只觉得浑身都脱了力,想爬起来手脚却动弹不得。
“司裴……”四周寂静无声,景令伊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又怕声音把山匪引回来,她只能默默地闭上嘴。
景令伊莫名其妙地在这时候想起司裴,甚至隐隐有些后悔。
要是她没有从东宫逃出来就好了……这样她也不至于沦落这步田地。
不对!
景令伊用力地抓紧地上的小草,如果不是司裴关着她,她也不会想要离开,更不会遇见这些事。
所以这一切说到底还是司裴的错!
这样一想,景令伊心里果然好受多了。
只是她越安静,身上伤口和骨骼错位的疼痛反而愈发清晰。景令伊躺在地上感受着每一寸肌肤的炙痛,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恐惧如潮水一般包裹着她。
灌木丛遮挡了光线,四周阴暗一片,景令伊心中的绝望愈渐扩大。
忽然,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音,似乎是什么小东西在向她靠近。
草丛中能出现的东西并不难猜,无非是些蛇鼠虫蛙。景令伊用余光小心翼翼地巡视周围,既害怕看见,又害怕什么都看不见。
她想起之前被司铖打断的回忆,年少时司铖就很喜欢用黏糊糊的虫子捉弄她。
景令伊最厌恶这种玩意儿,那时她还没有后来的跋扈模样,只敢和司铖骂上几句,但那完全不能阻止他的恶趣味。
有一回景令伊下学刚走出诲信院的门,司铖就专在水池旁等她。
景令伊躲也不是停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诶表妹,快看水里!”司铖故作惊讶地“提醒”她,景令伊侧头一看,直接被水塘边吐着蛇信子蠕动的花蛇吓得摔倒在地。
“表哥!你太过分了!”景令伊泪眼汪汪地吼道,司铖嬉皮笑脸:“表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本殿不是好心提醒你吗?”
“你!……”景令伊说不过他,刚要起身,手边忽然碰到了一只黏腻的恶心物。
“啊!”景令伊哭叫着从地上站起来,她平生最怕的就是青蛙,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更别说是碰到了!
她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司裴……”
她微微侧仰着头看他,眉目间楚楚可怜的神情微微刺了他一下,见他愣住了,景令伊也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立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臣女见过大皇子。”她弱弱地行了个礼,脸上泪痕未干,着实让人心疼。
司裴不再看她,双眸锐利地盯住了脸色极不自然的司铖。后者最害怕司裴这幅冷冰冰的模样,生怕他一句话自己又要被父皇教训一番。
虽说司铖的母妃才是最受宠的妃子,但司裴毕竟仍是先皇后的独子,皇上为了和先皇后母族维系关系,面上还是要维护司裴这个嫡长子。
“见到兄长呆愣如木,对女娘粗俗顽劣,皇贵妃娘娘是一点礼仪规矩都没教你吗?”
少年司裴的声线虽然稚嫩,但因着母后早逝被迫经事许多的缘故,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成熟的、天然的威慑力。
“我……”司裴蹙眉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了,此事我会如实告知父皇,晚间会有内务府的人去好好教你。”
司铖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此时他最要紧的是要先回他母妃宫里撇清关系,临走前他还狠狠地剜了景令伊一眼。
周围的学子慢慢散去,景令伊站在原地顿了顿脚步,不知如何是好。
“你无须害怕。”司裴拿出怀中的手帕轻轻擦拭她粘上污渍的手,就像过往的每一次:“你是景国公府的大小姐,不必低他一头。你越忍让,他越嚣张。”
景令伊抬眸看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谢谢你,小梨。”
司裴耳后染了一片红晕,假装嗔怒道:“我都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私下也不可以吗?”景令伊伸手揪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司裴任由她的动作,只是微微偏开头:“算了……随你吧。”
景令伊同司裴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迫于两家关系不合,二人只在私下来往。
她少时也算调皮捣蛋,在宫里四处乱跑,也正因此才偶然遇见了那时在旁人眼中犹如凶煞的少年司裴。
如果不是后来……
景令伊记忆中关于那个少年郎的画面支离破碎,只能看见在一片熊熊大火中哭泣的自己。
耳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声音越发清晰,景令伊迟来地感到恐慌,只能闭上双眼阻止自己乱瞥的目光。
是蛇?还是青蛙?
此刻她浑身的皮肤毛发都变得极为敏感,仿佛碰到的每一样东西都可能是那些恶心的玩意儿。
思维的高度紧绷在她右手触到那一丝微凉时达到了顶峰,景令伊条件反射似的抬起了右手。
她想爬起来,但身上的剧痛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景令伊疼得满脸冷汗。
右手即将落回去的那一瞬,忽然被一只干燥温凉的大手握住了。
景令伊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脸,她劫后余生似的又哭又笑,下意识将手搭上他的脖颈,男人俯身抱起她,动作轻柔。
“找到你了。”
59. 第 59 章
景姚心跳加速,震声如同擂鼓般在胸腔回荡。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连忙撑起身子去看身旁青年:“司裴!你醒了!”
青年眉眼带笑微微点头,虽然看着还是有些虚弱,但景姚能感受到一股勃然的生气正在他身上重新弥漫。
她喜极而泣,自顾自地委屈起来:“你终于醒了……我差点以为…以为…”
司裴抬手拂过她的脸颊:“以为我们要做一对亡命鸳鸯?”
景姚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谁跟你是鸳鸯。”
她被司裴那副横竖都是不要脸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怎么有人刚醒过来就这样插科打诨没个正形?
还是什么堂堂西京太子殿下呢!
“我现在应该不是太子了吧。”司裴笑着叹了口气,“没想到司珏这么有手段。”
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中了对方的计策。
“而且宫里连毒源都没能找到,那段时间我都差点不敢吃东西。”
“司珏派人销毁了?”
“不好说,你觉得邢枫能给他们这个机会吗?”
司裴本意倒不是想怀疑邢枫查案的本领,只不过司珏连兵马势力都能暗度陈仓,怕是处理这点痕迹也不在话下。
“确实。”景姚点头,若是她理解的意思没错,岳宁宁还存活于世,那么的确不算难事。
想起这一点,景姚才反应过来司裴应该还不知道岳宁宁是个什么角色,她绝对是司珏方最难对付的人。
“司珏自己是个草包,他能起势全靠背后的贵人岳宁宁相助。”
司裴对这名字还算有点印象:“玉山书局的掌柜,她不是自杀了吗?”
景姚摇头,刚想开口解释,不远处传来的熟悉叫喊声就打断了两人还未说完的话。
“表妹!表妹啊……”
“小姐!小姐!”
景姚心说怎么每次要跟司裴坦白事情就被打断,不节外生枝就不行?
话虽如此但眼下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景姚只得站起身看向不远处向他们招手:“我们在这儿!”
另一边昏迷好久终于悠悠转醒的枝月也循着声音找了过来:“小姐!”
看见少女的身形,司铖下意识激动地猛拍身旁男人的肩膀:“快!快过去!哎呀快点啊左元武!”
景姚这才看清楚司铖和左元武的惨状——司铖单脚一蹦一跳的,另一只脚被布条裹得严严实实时不时点地,看着伤势不轻只能依靠左元武搀扶着前行。
再一看左元武,袍子下摆被撕掉了大半布料用于给司铖包扎,脸上身上血迹斑斑,不过应该也不是他自己的血。衣衫褴褛又蓬头垢面,很难看出这是往日威风凛凛的骠骑大将军。
“呼!唔!嘶…疼死爷了……”
司铖呲牙咧嘴地摁着自己的后腰,他不仅腿被破裂的马车木构割破,滚落过程中还撞上了好几颗大石头。要不是左元武身体素质好所以即便和他一样被甩得最远身上也没什么大碍,还很快就找过来帮他处理了伤口……不然他司铖就真要命丧于此了!
当年造反被发配挖银矿都没把他弄死,怎么可能就败在这区区的小伤上!
司铖豪言壮志还没说完,步子迈大了点又疼得说不出话了。
“表妹,表哥我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可我看你还挺有活力的。”司裴上肢慢慢开始恢复,撑着让自己坐了起来。他笑得戏谑,配上苍白的脸色,司铖差点以为自己已经升天了。
“你!你你你!……”
司铖惊恐万分,扭脸看向左元武,怎知他也是一脸茫然呆滞的神情,横竖看着也都不像惊喜模样。
“看来我醒过来,让某些人不太开心。”
司裴心中冷哼,这俩人一个想拿着他的势力东山再起,另一个想方设法地要把景姚带离他身边,甚至不惜与虎谋皮转投司珏帐下。
“你又胡说什么,你能醒过来肯定是仙女降下的帮助!这是好事,我们都很开心的!”
景姚是打心底里高兴,抛开一切是是非非,见过司裴毒发身亡的模样她实在是不忍心再目睹一次,所以他能有所好转自然是好事。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就醒过来了,但既然是仙女好意那顺水推舟收下就是。
况且司裴清醒着她们面对司珏也就没有那么被动了,她终于能松一口气……
“司铖你要干什么!”
景姚思绪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打断,她连忙上前拦住掏出匕首的司铖。
“表妹,你还护着他干嘛?你忘了舅舅忘了景家是怎么没的?”
景姚一个头两个大全成浆糊了,景家的事情原本就是一团烂账,现在又和司裴搅在一起,她当然知道该审问司裴,可她的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先别吵这些了!我们先离开这里,之后再说!”
景姚只能暂时叫停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地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久待的地方,枝月、司铖和左元武的伤口也都急着需要处理。
“你这不还是向着他嘛!”
司铖说罢愤愤不平地朝司裴啐了一口,反正现在司裴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也拿他没办法,他可不得把以前那些屈辱失去的面子都找回来。
司裴昏迷了许多时日现在又是刚醒没多久,下半身尤其是腿都有些虚弱,只能景姚和枝月一人一边手臂扛着让他借力才能勉强赶路。
好在河谷前方就有一座木桥通往尽头的密林,看护理和开垦的情况应该会有人居住在那里面。
几人才刚踏上木桥,身后便传来了阵阵马蹄嘶鸣声。
“是追兵!”
左元武神色一凛,催促大家立刻过桥。
“他们是冲我来的?”司裴微微回头,只看到一阵一阵被卷起的风沙,那群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衣杀手正朝他们奔来。
一看就知道是司珏派来的。
“小姐,你和枝月扶着司铖快走左边,我背着太子能跑得更快,他们也追不上我们。”
景姚想想这样的确可行,于是将司铖换了过来。
“姚姚,照顾好自己。”
司裴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左元武带着他跑能吸引火力给景姚她们争取时间,不过左元武会不会半路把他扔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景姚边咬牙扛住司铖的胳膊一边点头:“小梨,你也保护好自己。”
说罢眼神望向沉默已久的左元武:“元武,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和司裴。”
“……好。”
左元武点点头,不知怎么的还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两组人马兵分两路往密林两边逃去,景姚和枝月用尽浑身力气才抬着司铖艰难前进:“你真的…太重了……!”
司铖故意卸力全靠两个人搬着他,景姚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说时迟那时快直接弯起手肘给司铖腹部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下。
“唔!表妹不要!”
司铖挨了打疼得直翻白眼,嘴里也吱哇乱叫,景姚不禁得意的笑:“表哥~你还是安~分~点儿吧!”
不然她的拳头可不是开玩笑的。
“啊!我都没说话你怎么又打我!”司铖怒道,“还是扎进来的,好疼!你拿什么扎我了!?”
景姚一脸茫然:“谁扎你了?”
她什么也没干啊。
司铖忍痛从自己后腰拔下来一个小飞镖伸到她眼前大声质问:“喏!不是你扎的吗?”
“我哪有!”
两个人皆是一愣,缓缓地扭过头去看。
景姚大惊失色:“怎么追着我们来了?”
不是说追杀的人都奔着司裴去的吗,可看着好像那一大波人都在往她们这边来啊!
司铖现在腿疼屁股也特别疼,给他痛得眼嘴鼻快挤成一团,闻言呲牙咧嘴地摇头:“不应该啊…司珏这么可能派人杀你?”
景姚听出几分调侃意味,边扛着他加快脚步边不悦地偷摸掐了他腰间一把,哼道:“说不定是奔着你来的呢。”
“嗷!唔唔……”司铖欲叫又被迫止,怕声音引来追杀的人,他刚发出一点声音就被身旁两姑娘一捂住了嘴。
司铖拼命挣扎景姚和枝月更加不敢松开手,直到青年筋疲力尽归于平静地拍拍她俩的手。久违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司铖虚弱得像被打了一顿:“终于放开我了……呼,他们抓老子有什么用?”
他被秘密关押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临王还记不记得有他这个皇兄呢。
“谁知道呢。”
后面似乎又有一批人进入了密林追赶他们,景姚来不及多想,和枝月一起扛着司铖拼命往密林深处里去。
司铖兴许也知道局势危急快死到临头了,根本顾不上自己伤口还疼着,能强忍着伸脚踩地的就直接踩地跑。
只不过一旦踩地自己伤口就痛,他不踩景姚和枝月肩上的负担就更重。
思来想去司铖还是咬牙双脚一瘸一拐地跑,至少速度提升了不少。
“啊啊啊!”
这边扛着伤员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另一边步入安静幽深林中的左元武司裴两人也发现了反常。
左元武停下脚步,侧耳:“我们后面没有追兵。”
他背上的男人闻言十分自然敏捷地跳下稳稳落地,望向林中的另一个方向:“他们是冲着阿姚去的。”
司裴眉头紧蹙面色凝重,心中直呼大事不妙。
“小姐身边有你的暗卫,应该至少能撑一段时间。”左元武说道,目光扫过司裴和先前残废模样全然不同、此刻正常站立的腿:“为什么要骗她?”
司裴耸肩冷笑:“那你呢,不是早已经看出我把所有暗卫都派到姚姚那边了吗,怎么还主动跟着我来送死?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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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左元武真如此忠心耿耿,反倒是我司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左元武带着怒意的眸子死死盯着司裴,他早该想到这个人不会那么简单就能处理掉的。
“让我猜猜,你怕如果姚姚和我待在一起,中间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所以姚姚必须带着司铖,而把我掌握在你手上是最安心的做法。我想如果刚刚真的是司珏的人追上来,你应该早就把我卖了。”
司裴笑笑:“你说全是司铖的谋划,司铖那个废物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脑子?倒是你——左元武大将军,等弄死我这个绊脚石以后打算带着姚姚到哪儿去?”
他毫不留情地将左元武的心思揭开:“如果我真的死了就好了,可惜,我居然又醒了,你那点美梦又破灭了。”
左元武知道自己现在全被司裴看透了,也懒得装君臣那一套:“所以你就算死也要拉我一个垫背的,你这样害姚姚,就只是因为你那点嫉妒心?”
“姚姚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她不属于任何人,所以你也别幻想着等我死了她就是你的。”
司裴不想再和他多言,他的心神此刻都飞往密林另一边,此刻他恨不得面前的树木都幻化成虚影让他能看清景姚的方位。
“比起现在就急着跟我争个你死我活,不如还是一起先找到姚姚再说吧。”
司裴皱眉瞥了一眼旁边怒气腾腾的左元武,要不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他俩现在确实应该打起来了,但事有先后紧急,眼下还是姚姚的安危最重要。
左元武尽管再生气心里也的确认同这个说法,二人便暂时握手言和,循着记忆中的方位一齐向密林另一端靠近。
“我们……我们跑了多远了?”
司铖感觉自己的下半身都已经没有了知觉,气若游丝般问道。
景姚也是不断喘粗气:“呼…谁知道啊!”
枝月累得满头大汗说不出半句话,她比景姚要矮一些,虽然司铖自己也尽量往景姚那边靠,但她扶着总归是更吃力的。
“小姐……感觉…好像…后面的人没追上来。”
景姚放慢脚步仔细一听,的确如枝月所说没有了像之前那样的追赶脚步声。可人还在漫无边际的密林之中,她不敢怀有侥幸之心。
“先继续往前走吧,趁天还没黑应该可以走出去。”
枝月喘了两口气稍微缓过来一点闻言也点点头表示认可,中间的司铖痛得快失去理智了:“能不能……问问我?”
“问你干嘛?我们不快点走出去找到人,谁给你包扎伤口?”
司铖无言以对,只能闭嘴,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小姐!”
一道急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但因为太快太急三人连什么内容都没听清只知道有人追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继续逃命。
“不是……别跑!小姐!是我呀!”
少年揭开面具,清秀的面容十分熟悉,正是多日不见的暗卫十四。
可景姚并没听见他的呼喊,十四蹲在树干上看着她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急忙跳下来要追,未曾想却让前面的三人越跑越快,连中间受伤的司铖都豁出去了。
“小姐,后面的人是不是刚刚在叫你?”
景姚慌不择路差点踩进坑里,急忙调整后抽空回了一嘴:“废话,他奔我来的不叫我叫谁啊啊啊!”
“停停停!”
景姚听到声音往前一看,连忙叫停:“前面是悬崖!”
枝月连忙停住脚步,好在发现得及时,三人仅差一步之遥就要从悬崖上冲出去了。
她们停下十四终于有机会追上去了:“小姐!是我啊!”
景姚刚想动,脚下忽然有些奇怪的颤动。
“这什么意思?”她看看枝月又看看司铖,“这儿不会是块土崖吧?不会……这几天还刚好下过大雨吧?”
司铖面如死灰,枝月想踏出去可刚抬脚脚下的泥土又裂开一条大缝,司铖连忙拉住:“别,你动了我和你家小姐就要下去了。”
“小姐!”
“别!过!来!”
景姚做着夸张的口型,也没敢大叫,十四虽然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意思及时停下,但那块儿软土终究没有再给景姚思考破局的时间。
松软的红土不堪重负,从最边上一直向内开裂了十余尺,整块土块滑落下去,三人也摔了下去。
景姚觉得眼前忽然飘过了很多东西,却怎么也看不清。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还在骂老天给她的运气太衰,是不是看她滚下山坡没死所以直接安排她跳崖?
果然老天总有一堆绝人之路,之前只是还没走到罢了。
不过也好,至少这个死得痛快点。
她紧闭双眼,整个人却在失重后被什么东西接住又反复回弹撞击了几次,随即才彻底昏死过去。
60. 逢生
“一群废物!连杀个弱女子这种小事都办不到,我要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着一袭绿色锦绣荷叶纤纱襦裙的少女面容白皙柔媚,姿貌乖俏,不认识的人乍一看以为是谁家鬼灵精怪的可爱小姐正在发脾气,未待仔细端详便可以得到少女暴怒后扔出一壶滚烫茶水。
岳宁宁心里恨得连神色都显得尤为可怖,她派了那么多人就是想要一举杀掉景姚永绝后患。
司裴中毒命不久矣不足为惧,但是那一次次有意无意挑动剧情线的景姚实在是她的心头大患,仿佛一把悬在她头顶摇摇欲坠的利刃,而她又被系统禁锢着动弹不得无法躲开。
“主子,探子说亲眼看到他们都摔落山崖了,生还的几率百里无一……”
那手下挨了一记开水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解释,谁知这更让岳宁宁暴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没有确定景姚真的死之前,不要拿这种话来应、付、我。我最后再说这么一次。”
“是,主子。剩下的人已经在山谷里开始搜查了,有消息马上回报。”
岳宁宁心中烦躁只得在大殿中反复踱步,时不时再摔几个杯子泄愤。
“你有什么可生气的,现在不是该你得意的时候吗?”
司珏扯着半嘲讽半真心无奈的笑容缓缓道:“还是说你也失败了?”
“给我闭嘴!”岳宁宁面露凶光,虽然扯着嘴角笑,可那股杀意几乎抑制不住:“你的小命现在在我手上,我真心的建议你还是别惹我生气的好。”
“那怎么了?要现在杀了我吗?”
岳宁宁觉得可笑,这个人前几天还贪生怕死,今天又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想要故意激怒她,无非就是思来想去觉得她不敢真的杀了他。
岳宁宁一步步走向司珏,司珏的面色也逐渐变得凝重。
【宿主,别动手!您还是消消气吧……】
3022小心翼翼地劝她,心里不禁嘀咕一开始选岳宁宁的时候她挺活泼挺开朗的呀,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暴躁易怒,心狠手辣了。
谁成想被打断的岳宁宁反倒更加被刺激上头:“我没骂到你的时候你就躲好了别出来,我能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不都是拜你所赐?我付出了这么多,捏着鼻子装模作样这么久,结果你最后才告诉我主角光环能抹杀一切。你明明知道景姚她们想要翻盘比你我想象的更加容易,你非但不帮我,还总想限制我!”
【宿主,您冤枉我了,我也是按设定行事的……】
“我去你个垃圾设定,脑子长在男人身上了,天天就知道护着司珏。”
岳宁宁骂了个痛快,3022只能不停地哄她让她冷静:“至少现在景姚没有翻盘的机会了,所有局势都在利好我们呀宿主。”
岳宁宁深呼吸一口气调整情绪,听到外面有人的通报,只能扔下一句“希望真的顺利”便匆匆换上司珏的容貌出门。
这是3022给她的免费补偿,让岳宁宁可以用这个药水直接易容成司珏的样子,以便整个计划的继续进行。
现在除了要把主角团斩草除根,还有一个要务就是稳定好朝堂局势,这样即便后面景姚司裴真的能东山再起,她手里也有一定的把握能赢。
——
城北练兵营中,士兵依旧在进行日常的训练,但排列行伍间明显整齐了不少,动作也更加凌厉,明显是进行过加强训练。
“大哥,果然还是你来调教得厉害。我没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干过待过,对于这些城防训练还是止步于纸上谈兵了。”
闻人矩扭头看向一脸严肃表情的闻人错,他也知道自家大哥最近心情不好所以一直和他泡在城防营里面紧抓演练,这都几天了还是心情不好。
“最近太子和那景娘子又是从北门出逃的,上面给了不少压力呢。”
闻人矩试探地提了两句,想看看自家大哥的反应。
他知道大哥对景姚有意,不然也不会从那天起就一直情绪低落到现在了。
“其实,她走了也挺好的。”闻人错笑笑,“司珏登基后要立她为皇后。”
“原来是这样……”闻人矩是察觉到临王对多少对景姚有所喜爱,但没想到他疯得跟他兄长一样。
“所以城防的事情和你们没多大关系,人也都是司珏故意放走的。”闻人错望向前方,极目远眺似乎在看天边的浮云。
“大哥,这样你真的能做到心无芥蒂的支持临王吗?”闻人矩很明确的知道,大哥不是左元武,不可能和他不争不抢拱手将喜欢的人让给司裴一样地让给司珏。
“我其实并无支持临王之意。”
闻人矩大惊失色:“所以大哥你才拒绝去城南任职?”
“是也不是。”闻人错摇头,“去城南只不过是从一个虚职跳到另外一个虚职罢了,而且去了那里反而更受人桎梏。”
左元武出逃城防总督和城南演兵营的主职都空缺出来,原本司珏是打算让闻人错补上,但他拒绝了。这个职位是司珏为了拉拢他抛出的筹码,可闻人错也没傻到这种地步,一旦接受闻人家就真的跟临王一党绑在一条船上了。
况且他跟司珏之间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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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互不信任,司珏肯定也不会真的把实权都给他,这个职位反而是他用来监视闻人错的绝佳手段。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闻人矩莫名有种大哥成长了不少的感觉,比起一开始刚回家时候的莽撞自负,现在的闻人错真的稳重了不少。
“大哥,所以你是打算?”
“我和父亲现在的看法一致,不明面反对,但尽量和司珏减少接触。”闻人错轻笑,“随时做好清君侧的准备。”
虽然这里是闻人矩的地盘可以确保安全,但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僭越大胆的话他也有点哽住。
果然,大哥还是这样的性格最让他熟悉。
“那大哥……万一太子他将来东山再起,我们?”
闻人错思索片刻,抛开偏见平心而论,至少从现在看,司珏和他之前想象的仁义形象完全然不同,显然不是明君之选,而对比之下司裴的执政能力的确卓然。
只不过……若是能有第三种选择呢?
“我记得,睿王府是不是有位小世子?”
闻人矩瞪大双眼,如今中风在床的皇帝仅有两个弟弟还健在,一位是当初坚决支持皇帝后来协助辅理朝政的国柱大臣衡王爷;另一位就是当初先帝和元后嫡出的小儿子,最喜游山玩水的睿王爷。
睿王无心帝位,而他那十二岁的少子却以才情学识过人而出名,年纪虽轻已经誉满京都。
“若不是司珏提前布了局,睿王世子倒是不错的选择。”
闻人矩看自家大哥不像只是在说笑,只能劝上两句:“大哥,慎言。”
闻人错不甚了了:“世事难料,峰回路转,只是看时机如何。若真能成事,此计也未必不可。”
兄弟两人相视笑笑,闻人矩却真的开始思考大哥说的这些话究竟有几分可行性。
只不过,第一条就得是司珏倒台……
可此刻临王一党正如日中天,此计,只怕难矣。
——
深夜,潮湿密林间掩藏着一处静谧之地,水潭幽深,青木森森,瀑布却如白绸倾泻而下飞溅。花藤缠绕的小木屋里燃着烛火,浓郁草药香随着煮沸的药炉不断涌起。
“噗!咳咳咳……什么东西啊!”
景姚只觉得自己嘴里被灌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本就敏感的思绪一刺激,直接从迷迷糊糊的梦中惊醒。
这一次景姚梦中没有出现什么仙女,而她眼前也只有穿着紫色织锦罗裙的少女。少女那双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里念念有词:
“美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