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苏轼府上当厨娘》
1. 第一章
熙宁五年,钱塘,净慈寺。
佛钟幽幽的回响在霏霏雨雪中渐渐隐去,佛寺后身一处简陋的僧舍里,有一枯瘦如柴的青年男子正伏在床沿上咳嗽,其声如拉破的风箱,让人不忍卒闻。
圆娘猛一激灵,从昏睡中惊醒!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周围环境十分陌生,明明前一刻她还在家中书房里赶新视频的策划案,怎么只是打了个盹儿的功夫,周遭环境瞬变,她莫不是在做梦?
无奈之下,她狠狠的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子,呜呼,真疼,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穿越了?!!!
圆娘怔怔的望着这一切,勉强能遮蔽风雨的屋舍,面前一个不知与原身是何关系的重病之人,最关键的是她伸手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她分明还是个孩子啊!看这穿着,一件并不如何保暖的破夹袄,款式还挺复古。
不对!她抬眸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竟穿了一件青色的文士袍子!看款式像宋代的襕衫!别……别啊,别是穿到两宋时期了吧!那她这种境况还有什么活路可走?!
许是她的眼神过于惊恐,那患病的男子挨过剧烈的咳嗽稍作平复后,缓慢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儿莫怕……”
他虽然羸弱不堪,可略带水气的目光却温柔慈爱的不像话,许是这份柔情触动了圆娘的心扉,她慢慢起身走了过去,伸出小手给男人拍背,试探的喊了一声:“爹爹?”
男子微笑的看着她,不断安慰道:“莫怕……莫怕……往后爹爹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平安康健的长大,做个……做个快活的小娘子,如此……如此爹爹才可安心。”
圆娘并没有原身的记忆,也没看见除她二人之外的第三个人,一旦这个自称是她爹爹的男子身故,她立马就变成孤女了,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一介孤女要如何过活?
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老天爷?
圆娘悲从中来,脱口而出:“不要啊,爹爹会好的!会好的!”
男子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不由宽慰道:“爹爹已为你安排好了去处,爹爹的挚友正在杭州城内为官,会帮忙照料你的。”
男人眸色深情而眷恋,带着微微的涩苦与不舍,只将自己的大掌覆在她的小手上,他多想跟自己的女儿再多待一会儿,毕竟这个孩子只有六岁大,正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却要孤苦伶仃了。
寒风凛冽,薄衾抵不住这缠骨的冰冷,男人死撑着一口气不肯咽,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连屋内廉价的灯烛都晕作一片昏黄,圆娘紧紧的依偎在他的身旁,冻得浑身战栗……
吊子里的汤药渣儿还散发着浓烈的药味儿,想来是刚饮过没多久但没什么效果,男人已病入膏肓,时不时的便要猛咳一顿,每咳一次,他的脸色便要灰白一分。
偏偏这时,她脑子里还有个不省事的屏幕,上面书着一句极欠揍的话: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日期显示:熙宁五年。
圆娘愤愤!这用你说!她自己看不出来?!幸灾乐祸是吗?!她恼怒的伸爪去按屏幕!
恰在此时,房门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有人携风伴雪而来,他身形颀长,举止间梅姿鹤质,神清气华,在摘下斗笠的那一刹,圆娘听见父亲恹恹道:“子瞻兄,你来了?”
圆娘豁然抬头,熙宁五年,杭州城内,叫子瞻的,她还听说过的,就那一个……不会吧?!
那人将斗笠放在靠墙的角落里,蓦然回首,只见他面如冠玉,眉目毓秀,有云开月静之貌,他双眉紧蹙,急忙阔步趋前道:“短短几日,怎生流落到这步田地?”
男子摇了摇头叹道:“病急如湍,天不与时,奈何,奈何!!”他喘了阵气继续道,“子瞻兄来了,我便放了心,我一生不为功名所累,也算洒脱自在,唯遗一女放心不下,现如今只能托付给子瞻兄照看到她出嫁,大恩大德来世必衔草结环相报。”
“你我之间,何须讲这些?”子瞻摇了摇头,面露悲戚之色回道。
“愚弟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子瞻兄应下。”男子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我女往后孤苦无依,便是嫁人也恐怕她被人欺凌,苏兄可否应她拜入你门下,将来也好有个仰仗。”
苏子瞻的目光倏然望了过来,圆娘亦呆愣愣的看向他,忽然她的脑子里“叮”了一声,屏幕里亮起一行字:恭喜宿主绑定“风物人间”系统,随后屏幕一灭,趴窝了!
圆娘倒吸一口凉气,“风物人间”不就是她的策划主题吗?!她原是个美食博主,曾以年代为背景策划美食内容,已经出到北宋了,可惜她是个宋黑,创作一度卡壳陷入了瓶颈,所出内容不被粉丝所喜,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有闻风而来的宋推激情开麦:博主有失公正,这期内容出还不如不出!科技允许的话,真想把你送到北宋,亲自体验一番什么叫大宋风雅!什么是梦华之城!什么是诗酒风流!
啊喂!就这么穿了,也太草率了吧!那个只会添堵的屏幕也太草率了吧!刚穿过来原身单亲父亲就要病死了也太草率了吧!父亲临终前要她拜苏子瞻为师也太草率了吧!
她还在发呆,忽然头顶被人摸了一下,她的父亲提醒她道:“傻愣着干什么呢?子瞻兄已应下,你还不快跪下拜师!”
圆娘云里雾里啪叽一下利索跪了:“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是三拜。”男子摸了摸她的圆脑袋瓜说道。
圆娘从善如流,又加了两拜!
“呆呆的,甚可爱,我定会将她视若已出的。”苏子瞻保证道,“你放心。”
男子闻言满意了,又从床底抽出一方盒子:“这里有二十金权作她日后出嫁的嫁妆,她那门亲事是她娘在时就定下的,我是看不到了,还请子瞻兄帮我掌眼,我只这么一个女儿,平素里爱若珍宝,舍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郎君若好便嫁,若不好散了这门亲事也没什么,只是又得麻烦子瞻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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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子瞻摇了摇头道:“无妨。”
“我乃常修行之人,不在意红尘俗礼。”似是念及苏氏乃诗礼之家,他不禁又道,“便让圆娘为我服齐衰不杖期,遗体让寺里的和尚焚化入塔即可,不必哭丧亦不必另置墓碑。”男人气息奄奄道。
“我想您了怎么办?”圆娘突然开口问道。
“孩子,咱们这一世的缘分尽了,以后你跟着子瞻兄过活,我也算放心,不必想念。”男子说完便头一仰,身故了。
苏子瞻知他甚深,沉声痛道:“便按你父亲所言吧。”
圆娘心中忽然悲切难言,哇的一声哭出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杭州城一连下了好几日的连阴雨,因为天气缘故,她父亲的身后事办的磕磕绊绊,但好在一切都有苏子瞻在和寺里的和尚交接,倒也还算顺利。
父亲的身后事一了,她便被苏子瞻抱离了僧舍,往苏公馆的方向走去。
圆娘小小的身子趴在苏子瞻的肩头上,文士身上特有的松檀香萦绕在鼻间,特别好闻。
她至今才勉强接受了自己穿越北宋的事实,内心简直五味陈杂。
坏消息:刚才穿越,生父去世,她沦为孤女,在这个蚂蚱飞过都要被剐一层油下来的大宋,简直是晴天霹雳了!
好消息:在这个时代,只有士大夫会过得好,而她恰好被士大夫收养了。
不好不坏的消息:收养她的正是赫赫有名的千古奇才苏轼苏子瞻!!!
啊啊啊!难怪那块屏幕说自己好日子到头了呢!!也不一定是在阴阳怪气!
后世不是很流行一个梗吗?苏轼不是在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此时他刚出任杭州通判,后面除了谪居黄州还有流放岭南呢!!
思及此处,她脑袋清醒了几分,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苏轼的衣襟被洇湿了一小片,潮乎乎的,他还以为她在为父亲离世而伤情,不由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身子,宽慰道:“你父亲修行圆满,往生极乐了,节哀顺变。”
圆娘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穿越大神真会绑啊!一下子把她绑到大宋顶流这里来,若谈诗酒风流怎能绕得开苏子瞻!
那可是苏轼啊!!日后自己的命运就要和他绑定了!但不管怎么样,先活下去再说吧。
而且,脑袋里那块已趴窝的屏幕不知是何来历?会不会开出金手指来?不会也没关系,别是啥debuff就成,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不造那份口业了,厌宋就私下里悄咪咪厌,不说与旁人知道便是,她自制的短视频“风物人间·北宋篇”一经发布,网上舆情汹汹,一时间满城风雨。
她甫一穿到北宋,还……有些心虚呢。
她的小脸贴在苏轼宽阔的肩膀上,仔细整理着心情,她如今这个身体年方六岁,精力小,劳碌了几日早已累的不行,有些昏昏欲睡。
2. 第二章
圆娘睡醒时,马车踢踢踏踏的走着,苏公馆还未到,她仰面躺在“新爹爹”(嗯,师父也是父)的怀里,他单手拢着她的小脑袋,另一只手握着诗卷正读在兴头上,垂眸见她醒了,遂将书放在一侧,低声问道:“饿了吗?”
圆娘摇了摇头,她怔怔的抬眸打量着他,这可是苏轼啊!她心中不禁暗叹!她正躺在苏轼怀里哎!
思及此处,她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苏轼迄今只得了三个儿子,没有养过女孩,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亦不知道这么小的女孩子都喜欢什么,他拉开车柜的抽屉,挑了一块最好看的点心塞到她手里道:“离家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先垫垫肚子吧。”
圆娘点点头,拿着酥糕小心翼翼的啃着,模样活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松鼠,这模样看得苏轼心头软软的。
他拿过旁边的一个七彩风车吹了吹,仔细问道:“喜欢这个吗?”
圆娘:“……”
见她兴致缺缺,他若有所思的放下风车拿了一对花花绿绿的傀儡戏扯了扯道:“这个呢?喜欢吗?”
圆娘:“……”在她睡着的时候,师父到底买了多少个小玩意儿?她叹了口气,举了举手中的糕点道,“师父,我还要。”
苏轼闻言大喜,立马放下傀儡戏,索性伸手将车柜里的点心盒子端了出来,摆在她面前任她随便挑。
盒子里点心样式很多,圆娘一下子挑花了眼,面露微诧,仔细一想也是,宋朝在吃喝玩乐方面一向花样多,而她面前这个又是史上大名鼎鼎的顶级吃货。
曾经作为美食博主的圆娘一下子仿佛一只掉进米缸里的老鼠,念及自己还在守孝中,她自动避过了荤馅点心,又拿了一块带有桂花香气的栗子糕,慢慢吃了起来。
吃了这块,她没再要了,苏轼见状叹道:“吃的也太少了,小孩子家家的应该多吃点。”
圆娘拍了拍肚皮满足道:“师父,我饱了!”
师徒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马车稳稳的停了下来,车夫提声道:“通判大人,到了。”
苏轼收好诗卷,吩咐僮仆道:“将车里的小玩意儿送到圆娘的院子里。”
“是!”僮仆恭敬应道。
苏轼敛袍下车,圆娘亦跟了出来,她站在车前仔细衡量了一下车子的高度,觉得自己跳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刚要卯足力气往下蹦,双腋被一双大手叉起,她被牢牢的抱入怀里。
“小孩子不可擅自跳车,磕了碰了如何是好?要等师父来抱。”苏轼说道。
“嗯!”圆娘乖巧应道,她没有坐过马车,一时有些新奇,亦不知是不是身体的缘故,她总会有调皮一下的冲动,像个小孩子。
苏公馆位于凤凰山麓,傍溪而建,馆内竹林幽幽,绿意盎然,风萧萧吹来,竹浪涛涛,简远疏朗,雅致天成。
苏轼爱竹是真哒!
穿过竹海,踏过水面上的曲桥,绕过假山,又走了片刻才到正堂。
守门的婆子见了苏轼,忙道:“郎君回来了!”
须臾之间,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在仆妇的搀扶下迎了过来:“接到夫君的消息,我忙命人收拾出一套干净的院子,这便是圆娘吧?”
苏轼点了点头回道:“有劳夫人了。”说罢,他将圆娘放了下来,开口介绍道:“圆娘,还不见过你师娘。”
圆娘睁着圆溜溜葡萄似的大眼睛,福了福身子,奶声奶气道:“圆娘见过师娘,师娘万福金安。”
王闰之伸出柔若无骨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叹息道:“怪可怜见的,好孩子,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家了,不必拘束。”
苏轼环顾一圈,问道:“家里的小子们呢?”
“伯达还在学堂,叔寄刚刚服了药,哎?辰哥儿刚刚还在……”王闰之左右看了看问道,“你们谁看见二郎去哪里了?”
朝云笑道:“且往东边屋檐下去看,那不是!”说着,她伸手指给众人看。
小小的人儿一看藏不下去了,嘚嘚的跑来,站在圆娘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片刻后他狡黠一笑道:“爹爹,我喜欢这个新妹妹。”
苏轼见二人年纪相仿,圆娘乍逢父丧,连日来郁郁寡欢,辰哥儿性子活泼,两个孩子一道玩耍倒也相宜,他对圆娘说道:“这是师父的次子苏遇,小名唤辰哥儿的,往后你俩一道玩耍罢。”
圆娘眨了眨眼睛,有点懵,据她所知,苏轼四子分别是迈、迨、过、遁,没有叫遇的啊,可是有谁后来改了名字?也不对,遁是朝云生的,不满周岁便夭折,听刚刚王夫人说了三个孩子的名字了,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这就四个了,跟历史不符啊!
辰哥儿见她不说话,主动过来拉她的手道:“走,二哥带你出去玩。”
他肉头头的小手伸过来,却是蜷缩成拳的,圆娘一个不防突然感觉手心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心下大惊,忙去抽被人握住的手,却不料这个只有七八岁的男孩子力气很大,她的手抽不出来,情急之下,她瘪了瘪嘴,要哭不哭的模样。
知子莫若父,苏轼知道自己这个孩子是个促狭的,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在捉弄人,他故意虎着脸问道:“你在作甚?”
辰哥儿抬头间分了神,圆娘瞅准机会将自己的手拔了出来,并将手心里的那个东西迅速甩了出去,?叽一声那东西撞到了桌子腿上,仰面一翻,几条细腿一阵乱蹬后彻底不动了。
辰郎变了脸,扑过去大声哭道:“我的金兜大将军!我的金兜大将军!你死的好惨!”
圆娘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那是蛐蛐儿,见他哭的伤心,便知自己惹祸了,她紧张的捏了捏衣角,咬唇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苏轼揉了揉发痛的额间,将哭的热闹的小童提了出来,从桌上随手拎了一本诗集出来递到圆娘面前道:“帮师父选十首出来。”
喧天哭声顿消,辰哥儿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圆娘,想说什么又怕爹爹,灵秀的桃花眼因为假哭蒙上一层水气,水气之中氤氲着期盼,小家伙被父亲辖制住依旧不老实,张嘴无声冲圆娘说:选短的。
圆娘清了清嗓子,故作不知,小手翻开诗集,故作思考状,苏轼抿唇笑了笑道:“不必纠结,可着长的选!”
圆娘从善如流啪啪啪指了十首最长的出来,什么《长恨歌》《将进酒》《琵琶行》《春江花月夜》都不在话下。
苏轼将书卷塞到儿子手里道:“到日落背不过不许用膳。”
辰哥儿闻言惊悚的瞪大眼睛,这回是真哭了,苏轼又道:“这是你作弄妹妹的教训。”
圆娘甫一到府就惹得府上的小郎君被罚,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她刚想开口说话,便被一个模样十分俏丽的姑娘拉住,她冲圆娘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行动。
辰哥儿被罚站在屋檐下背书,王夫人牵着圆娘的手去看她的新院子。
新院子在正堂的东厢,离主屋不远,透光性很好,有三大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书房客厅一应俱全,院子里还栽了一株碗口大的海棠树,十分雅致,名为观棠居。
院内有两个粗使的婆子,两个粗使的小丫头,一个在屋里伺候的大丫鬟,王闰之招了招手将大丫鬟叫过来吩咐道:“拂霜,这是你的新主子,往后要尽心伺候。”
拂霜恭敬应道:“谨记夫人教诲。”
圆娘见她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皮肤透白,相貌十分清秀,心底隐隐生了几分好感。
王夫人又对圆娘道:“一时仓促,过两天新的仆从到了再往院子里添置,若要用什么东西打发拂霜来找我便是,万莫客套。”
“嗯!”圆娘喜欢这个温柔体贴的师娘。
王夫人又交代众人给圆娘认真梳洗一番,这才扶着硕大的孕肚在仆妇的搀扶下回了正院。
热水是现成的,只是圆娘还不习惯有人伺候,拂霜只以为她在害羞,便耐心开解道:“姑娘,您怎么给自己搓背?”
圆娘顿时哑住,此间没有淋浴,她又短胳膊短腿的,确实一个人洗澡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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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便。
拂霜见她态度松动,忙说:“还是奴婢来吧。”
圆娘没在拒绝,片刻之后,她看着浴盆里黑压压的洗澡水,羞的无地自容,不禁感叹:这么多年来,爹爹给她洗过澡吗?
关键是脏兮兮的她浑然不觉,在师父身上又贴又蹭的!啊啊啊!!简直要社死了有没有!!她以为她只是手脏,没想到啊!!她现在没脸见人啦!!
拂霜见状,知道小姑娘羞了,也不戳破,只沉默着将洗好的小人儿从木桶里捞出来擦干净,给她穿上颜色素净的新衣,又绞干她的头发,替她梳了精巧的发式。
“姑娘玉雪可爱,是顶顶漂亮的小娘子。”拂霜给她系好发带凑趣儿道。
圆娘泄气的瞧了一眼铜镜,嗯!镜中人跟前世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弯弯的眉毛圆鼻子圆眼圆脸蛋,哪里都是圆圆的,她叫圆娘还真是名副其实。
过了片刻,拂霜见她消化好了情绪,试探道:“约摸到了用夕食的时候,姑娘甫一来家夫人有交代过要一起用膳的。”
圆娘认命,由拂霜领着往正院走去。
二人遥遥看见苏轼正从书房出来,圆娘现在十分不想看到师父,奈何撞见了不能当作没看见,她只得折弯走到他面前见礼道:“师父!”
苏轼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举过头顶左右打量着,倏然一笑道:“未曾想我家圆娘竟这般白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圆娘害羞捂脸!并不想听见这话!
苏轼朗笑着将她抱入怀中,往竹轩而去,圆娘将自己的小脸埋在师父的肩膀上,悄悄盖住眼睛,不想,不想见人,不想说话。不仅儿子是个促狭的,老子也是!她怎么忘了,师父这张嘴啊,不提也罢!
一行人到时厅堂时,饭桌已在收拾了,席间不仅有辰哥儿,辰哥儿上首正襟危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极有规矩的模样,苏轼笑着解释道:“这是为师的长子苏迈,表字伯达,长你七岁。”又对苏迈说道,“这是阿爹新收的弟子,圆娘。”
苏迈主动开口道:“圆娘妹妹好。”
圆娘亦回道:“大哥哥好。”
辰哥儿在旁边暗暗扯了扯兄长的衣袖,小声嘟囔道:“不跟她好,不跟她好。”
苏迈失笑的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道:“还想罚背?”
辰哥儿顿时噎住,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哭嗝,水色桃花眼红红的,一看便知是才不哭的。
苏迈主动跟父亲说道:“爹爹,辰儿都背会了。”
“嗯,不错。”苏轼点了点头道,“下次游宴顺道可以捎上他!”
辰哥儿闻言大惊失色道:“不……不要啊,我不去!”他蹭下椅子嘚嘚嘚的跑到圆娘面前道:“好妹妹,我跟你好,只跟你好,你跟爹爹讲讲情好不好,游宴这种透着酸馅气儿的玩乐别带上我行不行?!”
圆娘奇怪道:“有吃有喝还不好啊!”
孰料辰哥儿义愤填膺道:“我不想作诗,我还是个孩子!那群人太丧心病狂了!!”
圆娘了悟,不独宋代,历代文人凑一堆儿少不了吟诗作赋,辰哥儿又是师父之子,估计逗弄他的人不少,给孩子整出心理阴影来了。
她觑了他一眼,忽然起了坏心思,低声道:“师父才高八斗,诗词文章冠古绝今,想必虎父无犬子。”
“汪汪!”辰哥儿羞愤道,“我承认我是小狗!”
圆娘噗嗤一声笑了,这小孩儿还真是个妙人!
“圆妹,你是爹爹的弟子,想必诗词作的不错吧。”辰哥儿红着脸期期艾艾的问道。
圆娘瞬间哽住,她傻了眼,转念一想一本正经道:“我还小,尚未启蒙,等我会读书了,一定会作诗的!”
辰哥儿闻言拱了拱手钦佩道:“二哥记住圆妹的豪言壮语了!”
苏迈听到俩小人儿叽叽喳喳的谈话,忽而凑过来同情的看了圆娘一眼道:“保准作诗作到你饱!”
“你俩不准吓唬妹妹,吃饭!”苏轼一人拍了一下说道。
3. 第三章
圆娘抬头望去,这一桌子佳肴她只认识碗里的白米饭!旁的一概叫不出具体菜名来,其做法形容与后世大不相同。
辰哥儿坐在她身侧,低声道:“今天吃素斋,这些都是庙里的老和尚爱吃的。”
圆娘心下感动,她所了解的师父其实是爱吃肉的,大名鼎鼎的东坡鱼、东坡肉、炙羊蝎子不就是他发明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她身上带着孝,苏家因她的到来全家吃素斋,让她十分动容。
她夹了块笋片,冬笋细腻鲜甜的口感十分突出,尝着并未放多余的调料,主打一个展现食材的本味,不愧是顶级老饕家的素斋,真心格外可口,她爱吃。
她情不自禁又夹了一块鲜笋,此举看在辰哥儿眼里却是误会了,雪笋离她最近,以为她够不到远处的饭菜,这个小家伙调皮归调皮,却是个殷勤有眼力价儿的,便用公箸将远处的菜肴一一夹到圆娘的碗里,见圆娘看向他,他不禁哄道:“吃吧,爹爹说了,小孩子就该多吃饭。”
苏轼微微一笑,将箸上的吃食落在圆娘碗里,轻声道:“这荷莲兜子是从友人那里新讨来的方子,甚有滋味,你尝尝。”
圆娘抬眸看了过去,见是个造型像后世烧麦的吃食,只是用粉皮包裹的且里面盛的不是肉或者糯米,而是冬笋丁、天花丁、杏仁碎、核桃碎、莲藕丁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来的食材和调料做成的馅料,轻轻咬一口,表皮筋道弹牙,内馅鲜香四溢,风味十分独特,跟后世的烧麦或者外婆菜杂粮包一点儿也不一样。
只是她微微纳罕,为何此物要叫荷莲兜子?
辰哥儿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悄咪咪告诉她:“爹爹他们说咬一口好似舌尖生莲,雅趣非常,故而名为荷莲兜子。要我说,吃一块羊肉还能感觉小羊羔在舌尖跳舞呢,那舌尖岂不是可以命名为大草原了。”
这一番童言童语将圆娘逗笑了。
苏轼幽幽的夹了块素烧鹅塞他嘴里道:“食不言寝不语,堵嘴。”
王闰之温和道:“辰哥儿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其实这荷莲兜子之所以叫荷莲兜子,是因为它的外形像荷吐莲蓬。”
圆娘仔细一瞧,还真是,她这才注意到荷莲兜子的外皮是翠绿色的,形神具备,色香味俱全,里面用来调馅的调料也跟后世大不一样,除了芝麻油和食盐之外,她竟也猜不出别的了,但她知道仅仅这两样调料是无法调出这么独特的风味。
最后是侍女将一碗泛着梅花香气的汤放在圆娘面前,汤汁清澈,犹能看到里面淡红色的梅花形状的小面片,这个她知道,她曾经考证过的,这就是传说中的梅花汤饼呀!
她曾经照着流传下来的方子复刻过,不知道是不是比例不对,总之味道很怪。
也可能是她本身就对宋朝存有偏见,所以有时候关于宋朝的一切评价都会有失公允。
她试探的闻了闻暗香扑鼻的汤汁,努力吸了一口气,真的是淡淡的梅花香,与天然梅香竟有九成相似,她舀了一小点放在嘴里抿了抿,噫?怎么跟她复刻出来的味道不一样??!好吃的嘞!
圆娘内心泪流满面,好吃哭了!真不愧是苏氏素斋!要是天天吃这个,就算一生吃素又何妨呢?
大宋风雅,名不虚传。
一顿饭吃的酣畅淋漓,圆娘的小肚皮吃的圆溜溜的,她旁边的辰哥儿也在忙着晒肚皮。
不过他是个坐不住的,见圆娘也吃饱了,便要拉着她出去玩。
王闰之忙道:“就在屋子里玩,刚刚吃了饭,别去外面让凉风吹着。”
“知道了,阿娘。”
“好的,师娘。”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应道。
待两小只手牵手走远了些,辰哥儿突然悄咪咪的问她:“你喜欢玩胖娃娃吗?”
“啊?”圆娘已经过了玩玩偶娃娃的年纪,但看眼前这个真小孩兴致勃勃的模样,她回道,“还可以吧。”
辰哥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将她放在一个小隔间里道:“暂且等我一会儿。”
圆娘只当他是去拿玩具去了,遂坐在小隔间里消食。
一刻钟后,辰哥儿回来了,浑身挂的滴里当啷的,怀里还真抱了个两三岁的娃娃。
圆娘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个大大问号?
辰哥儿低声道:“圆妹帮我一下,这娃娃生沉的,咱俩合力把他抱到榻上去。”
圆娘见他摇摇欲坠的艰难模样,生怕他一个不慎摔了孩子,遂努力与他将娃娃抱到床榻上去。
辰哥儿将娃娃安置好了,腾出空来将自己身上大包小裹都卸了下来,一一摆在床头上。
圆娘不解此为何意?只好先看着。
娃娃似是有不足之症,身上有很浓的药味,按说这么大年纪的娃娃应该会走了,但她刚刚帮辰哥儿扶他的时候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双腿软绵无力,她忽然福至心灵,这不会是苏迨吧?!传闻中苏迨自幼体弱多病,四岁之前不能行走的。
辰哥儿已经将瓶瓶罐罐摆好了,他跟圆娘解释道:“这是三弟,小名儿叫叔寄。”
圆娘了然的点点头,此子果然是苏迨。
叔寄很喜欢二哥,咿咿呀呀要他抱,辰哥儿安抚道:“乖,二哥有个新游戏跟你玩,不要出声,被人发现就不好了,会将你捉回去吃药的!”
叔寄闻言眼睛瞪的大大的,小手情不自禁的捂住小嘴,示意自己绝对不会出声,求二哥不要把他送回去,他不想吃药,药苦苦的,讨人厌。
辰哥儿将一床的瓶瓶罐罐打开,圆娘一看都是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打哪儿搜罗来的。
“呀呀,咱们三郎真俊,还有更俊的呢,看二哥我的妙手。”辰哥儿说完拿粉勺蒯了一勺水粉放在手心里磨匀便往娃娃脸上招呼,直将一个好好的孩子涂的跟个小鬼儿一样。
圆娘扶额,悄悄的往后撤了半步,她确信他会挨打的,暂时先决定不跟他同流合污,孰料辰哥儿猛一回头不由分说的将一盒胭脂扣在她手心里道:“不是喜欢玩胖娃娃吗?你躲那么远作甚?来玩!”
圆娘诚心发问:“这么玩会被师父师娘捉住打的吧?!”
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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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十分有担当的拍了拍胸膛保证道:“相信我,到时候我会拉着你一起跑的!”
不是……这事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圆娘手心里掬着胭脂欲哭无泪,她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成了共犯。
辰哥儿给娃娃涂完水粉,便又伸出两只手指在圆娘手心里挖了一抹胭脂就往娃娃脸蛋儿上抹,直把好好的一张娃娃脸抹成猴屁股样,样子十分滑稽。
辰哥儿在娃娃眉心处点了一点胭脂,又在他的嘴唇上抹来抹去,活像刚吃完孩子的小妖怪。
辰哥儿仔细端详了片刻,满意的点点头,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做工十分精细的螺子黛来给小娃娃描眉涂眼,描画了半天也达不到他想要的程度,他扭头对圆娘道:“稍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说完,他丢下手里的螺子黛便跑了。
圆娘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呼吸都艰难了两分,她跟娃娃面面相觑,大眼对小眼,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好在,辰哥儿没让她们等多久,只见他手里拿了一块墨回来,又在砚台里添水晕开,不知在哪儿变出一只笔来,他执笔蘸墨煞有介事的往娃娃脸上涂画了半晌这才故作深沉的点了点头评道:“不错,不错。”
娃娃见辰哥儿笑,也跟着笑,一咧嘴又滑稽的了不得,两条眉毛像毛毛虫一样,圆娘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王闰之纳闷道:“两个孩子去哪儿了?怎生这样安静?”
苏轼回道:“孩子静悄悄,指定在作妖,不知跑哪里淘气去了。”
说着二人掀帘走进了隔壁房间,苏轼又道:“衙里近来公事繁忙,这段时间恐怕要辛苦夫人照看家里了。”
“哪里的话,本就是我该做的。”王闰之回道。
辰哥儿耳朵十分灵,听到人声的那一刻,拽着圆娘便跑,叔寄不明所以,伸手便叫:“二哥,阿姊……”
苏轼夫妇闻言推门一看,脑门嗡嗡的!!
这时朝云跑进来说道:“夫人屋子里可是遭了匪,连带诸位姐姐们的胭脂水粉一概不见了。”
她一抬头看到叔寄的模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一拍额头道:“哎,这是怎么说的。”
众人一时又气又笑,苏轼笑着抱过叔寄道:“小家伙淘气,你们姐妹少了什么都算在我头上,去找账房支些银子填补空缺吧。”
这时书房的僮仆来报:“郎君,竹轩的纸可还够?刚刚辰哥儿说郎君要写字,特意讨了笔墨……”
苏轼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抬头问道:“他都要了什么?”
“欧公赠您的那支诸葛笔,还有潘谷墨……”
还没等僮仆说完,苏轼便看到了随意扔在一旁的笔墨,墨块不知怎么搞得还断了一小截。
苏轼痛心疾首!!他将叔寄放在床上,站起身来直接一个起式:“那小兔崽子现在何处?将那厮捉来,我%#@/?&”
在窗外悄摸偷听的圆娘和辰哥儿撒丫子便跑,圆娘边跑边感慨:没成想大文豪骂孩子也这么直抒胸臆!
4. 第四章
辰哥儿终是被老内知捉到苏轼的书房里,圆娘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臊眉耷眼的。
“跪下!”苏轼冷喝一声!
辰哥儿拿眼梢偷瞄坐在一旁的兄长,苏迈放下手中的笔,轻叹了一口气道:“瞧我作甚?爹爹要你跪你便跪。”
“兄长……”辰哥儿放软声音,小声求饶道。
“叫祖宗都没用。”说着,苏迈狠心的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辰哥儿不情不愿的跪下,圆娘瞅瞅这个瞅瞅那个,不知如何是好?
“圆娘,过来。”苏轼又开口道。
圆娘小跑过去,拽着苏轼宽大的袖子轻轻摇了摇火速认错道:“师父,我错了。”
苏轼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从袖中掏出一只帕子来给她擦拭满手的胭脂,边擦边嫌弃道:“不太好弄,若是水粉倒还好些,以后换别的玩,好好一个小娘子怎能如此狼狈?”
“不关圆娘的事,是我倒在她手上的。”辰哥儿大义凛然的说道。
“你还好意思说!”苏轼气不打一处来,他将圆娘的手擦干净后,从书架上拿出一只戥子来,将被辰哥儿祸祸的残墨放在戥子上称了称,足足半两!要知道整块墨锭也才二两重!
苏轼又从墨盒里拿出一方墨锭来交给侍立在一侧的书童道:“从明天起替我盯着他,就在这儿练大字,直到写完半两墨为止,期间只可用膳和晚上入寝时才可稍作休息。”
“是。”书童同情的看了辰哥儿一眼。
辰哥儿只觉天都要塌了,坐在地上撒起泼来:“这得写到什么时候啊!”说罢,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声响彻云霄!
王闰之忙推门而入劝说道:“辰哥儿才多大点的人儿,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你教训他两句也就罢了,何苦还真跟他较上真了?”
“再不管教恐怕他得无法无天了!”苏轼道。
“瞧瞧这脸拉的,赶上厩棚里的驴子了,我命人烹了一壶菊花清茶,你且先败败火吧。”话音未落便不由分说的将人往外拉,边拉边回头给辰哥儿使眼色,辰哥儿哼哼唧唧的作势要站起来。
“跪足一炷香方可起身。”苏轼殊不知母子二人的眉眼官司,撂下这句话才肯走。
辰哥儿见爹爹的身影愈行愈远,很快就不见了,他才不会乖乖听话,单手一撑便要起来。
“跪着。”苏迈气定神闲的说道。
“阿兄,爹都走了。”辰哥儿嘟囔道。
“你可知自己今天闯了什么祸事?”苏迈问道。
“拿了阿娘她们的胭脂水粉给弟弟涂抹……”辰哥儿说道。
“还有呢。”苏迈继续道。
“还拿了螺子黛……不过那螺子黛颜色太淡,不大好使。”辰哥儿抱怨道。
“还有呢。”苏迈继续道。
“啊?还有?还有什么?”辰哥儿目光扫过书案上的墨锭恍然大悟道,“哦,用了爹爹一点子笔墨,爹爹也忒小气了些,竟然为这个生气!”
苏迈转身拿了一柄戒尺,小先生模样的说道:“伸出手来。”
辰哥儿眼里瞬间含了泪,颤颤巍巍的将手掌伸出。
“左手。”苏迈严肃道。
辰哥儿慢慢腾腾的换了手掌。
“啪!”一声下去,吓得圆娘往后撤了一步,辰哥儿反倒是不哭了,强忍着眼泪挨打,明显不服气。
“那诸葛笔和潘谷墨是先前欧公赠予爹爹的,你玩什么不好,偏偏糟蹋这两样!”苏迈教训道,“阿娘怀着身孕,爹爹不忍心她劳碌才被劝了去,不然你以为此事好了结?”
“我……我没想要这两样,只说要黑的来。”辰哥儿怯怯的辩解道。
“谁给他拿的欧公遗物?”苏迈扫视书房一圈,冷声问道。
良久,才有个侍从磨磨蹭蹭的站出来,口中还振振有词道:“二公子要好的。”
苏迈道:“好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差的?父亲藏墨无数,哪块拿不得,你偏偏给辰儿拿欧公的遗物,是何道理?”
那人闭口不答,开始装死。
“书房里怎可容你这种奸人待着,明日去庄子上看守职田吧。”苏迈说道。
“这是郎君的书房。”那人大惊失色道。
“哦?你的意思是我处置不得你?”苏迈一手执戒尺,一边轻轻拍打自己的手心,沉稳说道。
“小人不敢。”那人不再言语了,被人拉了下去。
辰哥儿懊恼的说道:“兄长,我真不知道那是欧公的遗物,我跟爹爹道歉去。”
苏迈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古来文人惜墨如金,一点一滴都浪费不得,墨不是胭脂水粉,怎可在人脸上随意涂抹,况且欧公前月作古,爹爹悲痛难当,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绪,如今又被勾了出来,万一他伤心之余写些什么被人拿去做文章,如何是好?”
“兄长,我错了。”辰哥儿后怕道。
“我们来杭州前,文伯父特意交代过,朝中局势动荡劝爹爹少作诗,当年欧公又是极力反对新政之人,又对咱们家恩重如山,他一身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爹爹,盯着爹爹手中这支笔呢。”苏迈叹了口气说道,“爹爹生性旷达,不见得在意这个,他恼你是你不珍惜笔墨,你不必因此自责,只是其中利害兄长要为你讲清楚,免得你将来懵懵懂懂酿下大祸。”
圆娘听到此处才反应过来,苏迈口中的欧公是欧阳修,她轻轻叹了口气,因为苏迈的担忧不无道理。
一炷香后,苏轼施施然回来了,见辰哥儿仍乖巧的跪在地上,面露微诧,他点了点头道:“起来吧。”
辰哥儿乖巧的站起身来,一本正经的说道:“爹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淘气了。”
苏轼招了招手,将他叫到面前道:“纵有健妇把锄犁,后面三句是什么?”
“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辰哥儿老老实实答道。
“连峰去天不盈尺。”苏轼又道。
“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辰哥儿对答如流,毫无凝涩之感。
这是他白日被罚背的十首长诗里的句子,圆娘当年学的时候背了许久才背下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有人不用一下午的时间就可以背十首,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辰哥儿真不愧是苏轼之子啊!
苏轼显然也是满意的,他点了点头道:“刚刚我和你阿娘商议过了,等明年开春便送你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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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哥儿瞳孔震荡!晴天霹雳啊!
“叔寄自幼身体不好,郁郁寡欢,你作为兄长能时时关照他,逗他开心,这是很好的。”苏轼肯定道,他伸手摸了摸辰哥儿头上的鹁角,转念又道,“只是要有限度,不能随意浪费笔墨,更何况是欧公的遗物,就像有人夺了你的老虎帽随意丢弃在地上,你也不开心是不是?”
老虎帽是辰哥儿最喜欢的东西,那是他的亲阿娘去世前特意为他缝制的,他每晚都要抱着老虎帽睡觉的。
设身处地一想,他也觉得自己错的离谱,遂郑重开口道:“爹爹,我错了,我去上学!”
苏轼点了点头道:“很好。”
辰哥儿觑了一眼圆娘,得寸进尺道:“我要圆妹跟我一起上学。”
圆娘霎时愣住,她在一旁吃了这半晌的瓜,怎么临了还有自己的事?不过,在宋朝哎?应当没有多少女子读书吧。
苏轼抬眸看着圆娘,点头道:“虽然六岁是早了些,不过无妨,先去学堂适应适应也好。”
辰哥儿瞬间眉开眼笑!
上学是好事,圆娘觉得能让辰哥儿美成这样的事儿不见得是好事!就怕这调皮捣蛋的小鬼在憋什么新花样!
苏迈在一旁嘱咐道:“好好学习,莫要淘气生事。”
“知道了,知道了,阿兄,你怎么比爹爹还啰嗦。”辰哥儿像只脱缰的野马,牵着圆娘的手便跑了。
“天黑了,你慢点儿,玩一会就回去睡觉。”苏迈又忍不住添了一句。
回答他的只有入堂的晚风,辰哥儿早就跑没影儿了。
天快黑了,两小只决计不敢去幽幽竹林去耍的,辰哥儿可没有他爹的风雅意趣,直说晚风吹竹林,鬼哭狼叫的,气的他爹把他倒拎起来啪屁股。
辰哥儿领着圆娘坐在假山上,他转眸问道:“晚上你会不会害怕?”
圆娘摇了摇头,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哪里会怕?
不过辰哥儿好似误会了什么,他晚上都会怕黑,圆妹这样小小一团,怎会不怕黑呢?是不是她不好意思说呀?
辰哥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一旁的贴身侍从说道:“去将我的老虎帽取来。”
片刻后,侍从回来,将一顶老虎帽交给辰哥儿。
辰哥儿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最后一鼓作气将其戴在了圆娘的头上,他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就不怕了!”
圆娘瞬间怔住,她因为穿越而惶惶无措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刚刚在书房的时候师父用这顶老虎帽来和欧公遗物做比较,想来此物在辰哥儿心目中的地位十分不一般,他却与了自己。
圆娘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这顶憨态可掬的老虎帽。
辰哥儿道:“不许取下来,这是我阿娘亲手缝制的。”他顿了顿又道,“不是这个阿娘,是我的亲阿娘,可惜我现在戴着有些小了,圆妹戴着正相宜。”
难怪师父在盛怒之下都舍不得狠罚他,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小郎啊!
“谢谢你。”圆娘由衷说道。
辰哥儿似乎害羞了,他抿了抿唇故作深沉的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嗯!”两小只手挽着手朝观棠居而去。
5. 第五章
一连三日,辰哥儿都被罚在苏轼书房里写大字,不能四处调皮淘气,苏家顿时安静了不少。
这可苦了圆娘,家里就辰哥儿跟她年纪相仿,辰哥儿在书房写大字,她瞬间没了玩伴。
王闰之见她闲的无聊,忙让朝云给她拿了一盒精致的点心,将她送到书房里看辰哥儿写大字。
辰哥儿额头上绑了一根朱红色的发带,边写边上愁的啜泣两声,就连抬头望望窗外都得先看到自家兄长那张严肃的脸,吓得心里慌慌的,握笔的手不觉抖了三分。
所以,圆娘抱着点心盒子来书房的时候,他内心是万分欢呼雀跃的,好耶!
苏迈特意命人抬了套低矮一些的桌椅安置圆娘,他真真正正的将圆娘当成小孩子,甚至还贴心的为她画了一本画册,是这个年纪的小儿都能看得懂的画面,内容是小花妖找阿娘的故事。
圆娘是真好奇了,花儿会有娘亲吗?!她拿了块香香软软的桂花糕仔细翻看起来,她倒要看看苏迈怎么圆?
小花妖经过狂风暴雨、路途颠簸、被其他小妖怪追赶等诸多磨难后在一个名为都广之野的地方,寻到一棵参天大树,而这巨木正是小花妖的娘亲,圆娘看得瞠目结舌,这也不是一个品种啊,怎么就成了母女?
苏迈见圆娘一副纠结的小模样不禁问道:“可是有何疑惑?”
圆娘咽下口中的甜糕,小声问道:“大哥是想家了吗?”
苏迈一怔,温声道:“何以见得?”
“都广之野在西南,大哥的故乡也在西南,这群山峻岭的,很像蜀地。”圆娘猜测道,而且眉山是苏迈、苏遇母亲的埋骨之地,这画册的内容又是小花妖找阿娘,容不得圆娘不往这边想。
苏迈轻笑:“圆娘果然冰雪聪明,这是当年在眉山时爹爹画给辰儿的册子。”
原来如此!那应当是迈、遇二兄弟为母亲和祖父守孝的时候了,而如今大概是寒衣节刚过,苏迈的眉间还有几分轻怅,想来也是思念生母了。
二人各有所思,岂料辰哥儿在一侧幽幽的说道:“峨眉山的猴子很讨嫌的,还会抢人的甜桃吃。”他小的时候,被父亲抱着游览过故乡南边的峨眉山。
苏迈挑眉道:“你不逗弄它,它会抢你的桃子吗?”
辰哥儿下巴一仰,十分理直气壮的拆台道:“这话说的,你倒是没逗弄它,它不也往你头上撒尿了?!”
圆娘在一旁咯咯笑,没成想峨眉山的猴子在千年之前就已经如此无法无天了,她忽然想起另一只猴子来,忙问道:“大哥会画猴子吗?”
苏迈难得吃瘪,见圆娘岔开话题,忙应道:“会的。”说罢,他执笔三两下一只活泼劲儿十足的小猴子跃然于纸上。
圆娘瞧了瞧说道:“大哥再给猴子穿上铠甲。”
苏迈略一思索,提笔既成,不过是宋式盔甲,嗯,铠甲内穿,显得有些不够威武。
圆娘摇了摇头道:“要威武霸气的环锁铠,还要头戴凤翅紫金冠!手执如意金箍棒!”
苏迈好奇问道:“这猴子穿戴成这样,是何来历?”
这个时代当然还没有《西游记》问世,于是圆娘想了想说道:“它是玄奘法师的大弟子,护送法师西行取经,专打妖怪的!”
“啊?”辰哥儿大惊失色,难过道,“那小花妖岂不又要挨欺负了?!”
圆娘将手指上的碎糕屑嗦干净后摆摆手道:“不会,这只猴子讲理,只打坏妖,小花妖是好妖怪,不会挨这只猴子的打。”
“什么是好妖?什么是坏妖?”辰哥儿问道。
“不吃唐僧肉,不为祸百姓的就是好妖怪。”圆娘答道。
“哎?为何要吃唐僧肉?唐僧是人呀。”辰哥儿好奇的问道。
“大概是因为饿吧,五代时易子而食的惨祸时有发生的。”苏迈若有所思的说道。
“吃唐僧肉能长生不老啊!妖怪们抵抗不了这个诱惑,就会打唐僧的主意。”圆娘回道。
“可见是胡说的,玄奘法师都作古多少年了。”辰哥儿较真道,“这世上肉身成圣的神仙太少啦,屈指可数。”
“额……”辰哥儿逻辑太强,圆娘也不能自圆其说了。
“兴许,唐僧肉只是一种隐喻呢,唐僧身上肯定有别的让妖怪感兴趣的东西。”苏迈说道。
“大哥说的对!”圆娘悄悄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索性辰哥儿也没抓住这点儿不放,很快,他的注意力被猴子身上的铠甲和金箍棒吸引过去了,他期待的问道:“哥,你能给我弄一套这个不?”
“私制盔甲犯法。”苏迈断然拒绝。
“这个呢,这个棍子想来没事儿吧。”辰哥儿不死心的问道。
果然,古往今来没有男孩能抵制金箍棒的诱惑!
“先好好写你的大字。”苏迈睨了他一眼说道,自己却盯着纸上的猴子久久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辰哥儿哼哼唧唧磨磨蹭蹭的继续写字,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点心,一会儿这热了,一会儿那钻风,总之,他的屁股上像长草了一般,不大能坐得住。
苏轼最近因为吴地大旱的缘故,一直在下面几个县里巡视灾情,监工疏浚河道,一连好几日没有回家了,临近冬至,学堂放了假,敦促辰哥儿写大字的任务落在了书童和苏迈的身上,主要还是苏迈能辖制这小家伙。
眼见到了用夕食的时候,苏迈也不总拘着辰哥儿,便允他和圆娘出去玩一会儿,光盯着这小东西了,自己的功课还没温习呢。
辰哥儿得令,立马牵着圆娘跑了!
辰哥儿跑的很快,圆娘短胳膊短腿的在后面跟的费劲儿,一个劲儿的呼喊:“二哥,慢点,慢点。”
待到二人跑出去老远,辰哥儿才停下脚步道:“圆妹见谅,真的慢不了,后面竹林里有鬼,一到傍晚就会出来嚎叫,可怕的很。”
“啊?”虽然圆娘穿越之前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穿了之后她就对这种神秘之事变得将信将疑起来,听辰哥儿这么说,吓得心里蹦蹦跳。
两小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的跑去厨房,见大家在包馄饨,灶膛里的火烧的劈啪作响,她们心里这才安定些。
朝云抬头见二人跑的满头大汗的,忙拿干巾子给她们擦了擦,边擦边说道:“做什么跑这么急?冬天风硬,仔细着凉。”
圆娘悄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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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问朝云道:“朝云姐姐,竹林为何一到黄昏就传出十分奇怪又凄厉的声音?叫人听了害怕。”
孰料朝云闻言竟哈哈大笑起来,边笑的抹眼泪边说道:“瞧把你们吓的,说来都是官人造的孽,府上有个幕僚颇擅诗词,豪放不羁,一喝点小酒就喜讴歌,但唱歌跑调。”
“啊?”圆娘听得呆呆的,“姐姐说的这个门客是师父本人吗?”
“谁在背地里说师父的坏话?”苏轼一身酒气的从门外走进来,魔爪一个劲儿的揉搓圆娘头上的小揪揪,直将整齐的发式都揉成鸡窝状。
“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圆娘一边捂着头发一边作势要跑。
苏轼按着她的脑袋不让她跑,不仅不让她跑还非得唱歌给她听,以此证明自己唱歌不跑调。
魔音贯耳之际,辰哥儿一本正经的品评道:“娘嘞,就是这个调!就是这个调!旁人唱曲儿收钱,爹爹你唱曲儿收人性命。”
王闰之笑道:“多大个人了,还吓唬小孩子,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酒气,还不去梳洗一下,过会儿正好用膳。”
苏轼亦笑,颇为满意道:“夫人觉得我这首新作如何呀?”
“腹中胎儿听后都迫不及待的踹了我一脚,你说呢?”王闰之打趣道。
苏轼摸了摸下巴,怀疑道:“有那么差吗?朝云,你怎么看?”
朝云在一旁捂耳朵道:“啊?什么?官人我失聪了!”须臾,她松开耳朵调侃道,“杨公要知道你背地里这么调侃他,指不定要怎样作诗骂你呢?”
“怕他?”苏轼挺了挺胸,颇为骄傲道,“作诗,他亦是我的手下败将。”
之后,他便被王闰之圆润的推出厨房了,理由是碍手碍脚。
朝云拿了一把桃木梳子来重新给圆娘扎头发,一旁的仆妇已经将锅里的水烧开,厨娘急着将包好的馄饨下入锅中。
圆娘早就听过在古时候冬至大过年的说法,宋朝亦有冬至吃馄饨,过年吃馎饦的习俗。
冬至前一天夕食就要煮馄饨,待明天正日子的时候还要吃一次,圆娘很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热火朝天的氛围,这样烟火气十足的日子最能抚慰人心。
今年苏家包的百味馄饨,馅料不一,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筷子夹到的是什么口味的,乐趣十足。
吃着吃着,辰哥儿屁股底下又开始长草了,他动来动去,疑惑道:“噫?不应该啊,我方才在厨房明明看到有芥末馅儿的……”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圆娘就赶紧捏住鼻子咳嗽,一股钻鼻的呛辣味儿从嘴里疯狂蔓延着,她吐亦不是,咳又很失礼,一时狼狈不堪。
“呀!原来今年的幸运馄饨在圆妹那儿啊,别吐,别吐,赶紧咽,反正左右都是辣着了,吃了就是小福星了!”辰哥儿在一旁艳羡道,“一共只包了这一个芥末馅的,圆妹好福气。”
圆娘憋了满包的泪,眼圈红红的,她十分想将这份福气让给辰哥儿的!
苏轼忙问侍从要了一杯牛乳道:“喝这个顺一顺。”
圆娘从善如流,吨吨吨牛饮半盏牛乳,这才稍微好些。
今年的冬至节,是呛辣至极而又无比温馨的!
6. 第六章
辰哥儿终于在自家兄长的监督下写完父亲罚的大字,之后像匹脱缰的野马似的带着圆娘四处淘气。
苏迈首当其冲成了冤大头,日日听人告辰哥儿的状,替这个小家伙理官司。
最后无奈,苏迈只得拿出做兄长的派头,将他拘在书房里。
辰哥儿一步三磨蹭,口中念念有词道:“阿兄,我明明已经写完大字了,为何还要进书房?”
苏迈掐了掐又疼又麻的太阳穴,摸了摸他额前的呆毛连哄带骗道:“等开春你们也该入学了,阿兄教你们裁纸研墨。”
“啊?不是有书童跟着去吗?”辰哥儿反问道。
“总有书童不跟着的时候,到时候咱们二郎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裁纸磨墨,岂不让人笑掉大牙。”苏迈调侃道。
辰哥儿一想也是,裁纸对他来讲是个新鲜事儿,他很乐意跟着阿兄学。
苏迈故意慢悠悠的带着两小只消磨时间,辰哥儿是个急性子,又忍不住发问道:“阿兄,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怎地这样磨蹭?照你这个进度,我太学都上完了,你一本课业册子都没裁出来。”他想了想又道,“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苏迈闻言毫不留情的赏了他一记暴栗,辰哥儿灰溜溜的摸了摸脑袋,不怕死的说道:“尽管如此,我还是不会嘲笑阿兄的。”一脸我很讲义气的神情。
圆娘在一旁咯咯的捂嘴笑,苏家兄友弟恭的传统可是青史留名的,如今看来名不虚传。
见辰哥儿这活泼开朗的性子,便知苏迈是个极好极宠爱弟弟的兄长,圆娘很喜欢,这才在一旁看热闹。
岂料此举竟被辰哥儿以为圆娘是向着他的,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三兄妹说说笑笑,书房外忽然有人提声禀告:“大公子,夫人发动了。”
“啊?”三兄妹闻言齐齐怔住,苏迈率先反应过来吩咐侍立在一旁的书童道,“砚青,你骑快马速速去河堤上禀告父亲。”
“是!大公子!”砚青领命而去。
苏迈定了定心神继续道:“稳婆之前便预备下了,可曾到位了?”
“夫人那边已派人去请了。”下人又回禀道。
“任嬷嬷是父亲的乳母,最是经验丰富通晓事理,让任嬷嬷去产室照应,家里所有奴仆除了厨房的,一切无急事之人皆到竹轩外候令,母亲那里缺什么少什么好及时支应!”苏迈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他是家中长子,父亲不在他就要顶立起门户。
“是!”另一个书童砚秋火速出去传达命令。
随后,苏迈一手一个牵着弟弟妹妹往竹轩赶去。
辰哥儿小脸儿绷得紧紧的,也不说笑玩闹了,死死揪住兄长的衣袍依偎在兄长身侧。
圆娘见他与往日形容大不同,微微纳罕,伸出肉乎乎的手指头戳了戳他的小手道:“二哥,你怎么了?”
辰哥儿忧心忡忡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苏迈是知道辰哥儿的心结的,他们的生母便是生产后身子不好的,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而继母生下叔寄后,叔寄一直体弱多病,都快四岁了还不会走路,在辰哥儿看来,生孩子大概是件顶顶倒霉的事吧!
思及此处,苏迈温柔的摸了摸弟弟的脑门道:“没事的,阿娘诚心礼佛,这次佛祖一定会关照阿娘和宝宝的,你马上又要做哥哥了,开心点。”
辰哥儿抿唇点了点头。
苏轼是踏着新生儿的哭声进的竹轩。
片刻后,稳婆将包裹好的宝宝抱了出来,一把塞进苏轼的怀里道:“恭喜苏官人,是个顶顶壮实的小郎君!”
“听出来了,哭声震天响,这孩子弱不了。”苏轼抱过孩子轻轻颠了颠笑着说道。
命人打赏了稳婆后,一行人进了暖室,室内有专门为新宝宝准备的摇篮,苏轼小心翼翼的将小宝宝放入摇篮里,三兄妹脑袋贴着脑袋挤了过来。
辰哥儿一瞧小宝宝,大惊失色,当即要发表高论,骇的圆娘急急的捂住他的嘴巴,大好时光不要煞风景!
苏迈在一旁憋笑,辰哥儿一撅腚他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指定是要嫌弃小宝宝生的丑,于是他笑着对辰哥儿说道:“你小时候也这样。”
知子莫如父,苏轼岂能看不出来这小兄弟俩在打什么机锋,他笑道:“宝宝不好看不要丢,养养就漂亮了,你们兄妹在此处玩罢,我去看看你们阿娘。”说着,他春风得意的起身走了。
产室内已经收拾妥当,王闰之脸色煞白的靠在朝云怀里喝汤,见苏轼来了,她忙问道:“孩子呢?可康健否?”
“嗯,他很好,辛苦你了。”苏轼关怀道。
王闰之悬着的心这才放进了肚子里,虽然面上不表,实则她心里焦虑极了,叔寄是个身子骨不大康健的,她怕,怕她的这个孩子也……但幸好,苍天垂怜。
苏轼用巾帕拭了拭她额头上的虚汗,宽慰道:“莫要多思多想,仔细养好身子才是,叔寄的事马上就要有眉目了。”
王闰之刚要闭上眼睛,闻言将眼睛睁得溜圆。
苏轼道:“你先睡一觉,等醒来再详细说。”
王闰之知他是不肯说了,只得重新躺好。
三日后,苏公馆大办洗三宴,遍邀亲朋好友。
时任杭州知州的陈襄与柳子玉、陈舜俞、刘孝叔、张先、李公泽等人齐齐来贺。
圆娘听说宾客名单后瞪大了眼睛,厉害了,都是留名青史的人,她倒十分想见一见,然而辰哥儿带着她左藏右躲恨不得隐身了。
圆娘不解,问道:“二哥,你跑什么?”
只见他心有余悸的抚了抚胸膛说道:“好妹妹,快跑吧,被那群老学究逮住可是要作诗的。”
“我才六岁,字还认不全呢,应该不会有事吧。”圆娘问道。
“寻常来说是没事儿,可你是我爹的弟子,你想想,可怕不!”辰哥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什么,人们都说名师出高徒呢。”
吓得圆娘抖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跟着辰哥儿钻进假山洞里躲猫猫。
没多会儿,假山外俩侍从匆匆相遇,其中一个问道:“王七,郎君现在何处?有贵客登门。”
王七疑惑道:“在竹林会客呢,今日知州都到访了,这杭州城里还有大过知州的?”
那人忙回道:“是朝廷的人。”
王七听得心头一紧,连忙带着他去回禀了。
两小只在假山里听得云里雾里的,圆娘的右眼皮扑扑直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孰料这时,脑海里趴窝许久的屏幕缓缓亮起两个醒目的大字:沈括!
圆娘心头漏跳一拍!怎么把这么要紧的事情给忘了!!沈括可是从杭州拿了苏轼的诗集分别作注夹在巡察报告的公文里给官家上眼药的。
她嘁了一声,也顾不得躲着了,转身飞速跑出去找苏迈。
“哎,圆妹,圆妹,你去哪儿?等等我。”辰哥儿紧接着在后面追赶。
二人跑的满头大汗,圆娘终于在去酒席的路上逮住了苏迈。
圆娘将苏迈拉到一旁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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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师父与沈察访使可有交情?”
苏迈笑道:“虽然沈察访使是新党骨干,可这天底下父亲跟谁合不来?”
圆娘摇了摇头继续问道:“二人之前可有诗文往来?”
苏迈这才正色道:“倒是不曾,沈察访使是钱塘人,钱塘沈氏精通岐黄,父亲想替三弟问诊,故而才给沈察访使发了请柬。”
“这么说,不是来写诗的?”圆娘担忧道,“我听说他临回京之前特意想要师父一本新诗集,是何道理?”
平日里没诗文往来,今日突然一上来就讨诗集,还是新党的人,身负两浙察访使之职,这就很惊悚了。
苏迈脸色微变,当即顾不得什么,把腿就往苏轼书房跑,圆娘亦跟了过来。
隔间,苏轼正和沈括细谈,把酒言欢,气氛相当融洽。
苏迈悄咪咪将最新的几本诗集都挪到了抽屉最里面,又从书架上重新拿了一本诗集放在桌面上。
圆娘随手翻了翻诗集,没什么过激言论,她稍稍放了心。
约摸一炷香后,沈括借口公务繁忙起身作辞,苏轼照例再三挽留,沈括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询问道:“不知子瞻最近可做了新诗?是否装订成册了?能否借愚兄一观?”
苏轼不疑有他,笑道:“存中兄请稍候。”说着,亲自走到书房寻诗集,三兄妹悄悄的躲在暗处。
苏轼在书桌上翻了翻,见最近几本诗集都不见了,书桌上只留有一本诗集,再去寻的话,让客人久等就太失礼了,他只好拿了这本出去。
圆娘的心怦怦直跳,古代文人最怕的就是文字狱了!虽然那些明显带情绪的诗文被苏迈藏了起来,但有心人想找茬儿怎么也能找到,思及此处,她悄无声息的从侧门转了出去,辰哥儿见状要跟,圆娘摆了摆手道:“我去茅房。”
说罢,她从另一条路上抄近路追上了沈括。
“察访使大人。”圆娘硬着头皮去拦路。
沈括脚步一滞,见是个六岁的小娘子,他抽搐了一下嘴角,居高临下的问道:“你是谁家小娘子?有何指教?”
“仰慕苏公才学,跟随家人来苏公馆做客的人。”圆娘信口胡诌了身世,“您……手里拿的是苏公诗集吗?”
“不错。”沈括皱着眉头说道。
“听家父说您是官家新任的察访使,是官家让您来要苏公的诗集吗?官家也喜欢苏公的诗吗?好耶!”圆娘故作天真的说道。
沈括冷峻的容颜上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圆娘不管那许多,反正她敲山震虎的目的达到了,之后便故作忧虑的说道:“也不知我爹爹有没有沈大人这么好的运气也向苏公讨得一份诗集,今天来做客的人这么多,我爹爹又是个嘴笨的,哎,愁人……”她目光艳羡的看着沈括手中的诗集,嘴里都快淌出涎水来了,似是一个极钦慕苏公才华的小娘子。
沈括摇了摇头,提步便走了,转过墙角后,他若有所思的问身旁的侍从道:“这小娘子是哪家的?”
侍从摇了摇头:“今日来府上贺喜的人很多,倒是未特别留意。”这个沈大人可是新党,跟自家郎君政见相左,大公子特意交代过,碰到新党的客人要谨言慎行。
沈括见状也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圆娘见沈括头也不回的走了,立马将脸上的天真收敛干净,小脸儿冷冷的。
“为师怎不知,你竟如此仰慕为师的才学?”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冷不丁的从背后响起,圆娘惊了一跳。
7. 第七章
圆娘闻言心里一紧,懊恼的抿了抿唇,这也太巧了吧,不知师父听去多少,大概……都听到了,嘶……难搞!
她低着头不知该如何解释,因此错过了苏轼眸间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他并未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只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笑道:“小小年纪皱什么眉头?老气横秋的,快随师父喝酒去,席间就差咱俩了。”
圆娘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沈括能不能听懂她刚刚那番话,师父已不在朝中,左右不了朝政,何苦还要图谋兴文字之狱去害他?
她趴在师父的肩头上,热闹的宴席越来越近,沈括的身影渐行渐远。
竹林里,衣冠满座,广谈博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对身旁那个胖乎乎一脸福相的中年男子说道:“公择待会儿可万万不能放过子瞻,上次你得子宴请,他又唱又跳,化杜诗夸令郎也就罢了,偏偏他要扯晋帝的典故,说什么尊夫人产子他无功受禄,真真是刁钻的很,举座绝倒,如今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了,公择,你报仇的机会到了。”
李公择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作诗我是作不过他了,好在我今天请了帮手。”
有人纳闷道:“听说那沈括已经起身作辞了,子瞻兄怎么这半晌还不来,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众人也不知。
正说着,苏轼穿过曲桥,登上青灰色的石阶施施然而来,边走边笑道:“刘兄可是爱煞我也,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得。”
又是一阵满堂大笑。
李公择身侧的那个年轻人亦是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苏轼,满脸的敬慕之情毫不掩饰。
苏轼就是这样的,他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众人见他怀里抱了个女童过来,不禁问道:“这是……子由府上的?”苏轼无女,倒是有几个嫡亲的侄女。
“给大家郑重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小名唤作圆娘。”苏轼道。
众人一时呆住,苏轼博学多才上达天听,大宋多少后生才俊想拜入他的门下而不得,怎么就忽然收了个小姑娘?大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憋了半晌方道:“子瞻的弟子,定是不同凡响的。”
张先好奇的打量着圆娘,问道:“圆娘可会作诗?”
圆娘眨了眨眼,温声细语道:“不会的,我只会吃点心,喝果子汁。”
众人呵呵笑道:“能吃是福,能吃是福!”
苏轼在一旁笑着解围:“你们这群老家伙可是够了啊,见面就要作诗,扰我还不够,弟子亲儿你们是一个也不肯放过,如今还吓的我家二郎不敢上桌吃饭呢。”
“若论作诗,十个百个不及你一个,跟你联诗有什么趣味?”又有友人调笑道,“令郎可是有意思的很呢,快快将二郎叫来。”
李公择捋须道:“我今日带了帮手定要挑战苏子瞻。”
“哦?是谁?”苏轼往温好的梨汤里添了两滴果子酒,摇匀后倒给圆娘喝。
圆娘一边嘬着师父特意为她调的“鸡尾酒”,一边看这群大儒们互怼,十分得趣。
被李公择举荐的年轻人向前一步作揖道:“洪州黄鲁直拜见苏公。”
圆娘闻言差点一噎,苏轼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慢点喝。”而后抬眸对上那个年轻人道:“我听说过你。”
圆娘也听说过他!黄庭坚啊!黄庭坚啊!一幅《砥柱铭》在后世拍出4亿多的天价,她看他哪像看人啊!分明在看一座行走的小金库!哗啦啦都是钱币作响的声音!
年轻人见自己被举世瞩目的大文豪听过名字,眼睛更亮了,他连忙拿出平素得意之作呈上,谦逊的说道:“请苏公指点一二。”
圆娘也悄咪咪的将小脑袋瓜凑过去,黄庭坚的真迹啊!绝对保真!后世寻常人若想看得去博物馆呢!
“好诗!好诗!”苏轼抚掌称赞道。
“好字!好字!”圆娘亦学着苏轼的语气感叹道。
众人被这对师徒逗个仰倒,心说一个小姑娘会看什么?他们纷纷围了上来,亦是震惊住了,年龄再小也是苏轼的弟子,眼界果然不差,确实是好诗好字!
黄庭坚被这对师徒夸的有点不知所措,但出乎意料的开心,他主动说道:“苏公过誉了,晚生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可否拜入您门下,再多精进精进。”
苏轼亦起了爱才之心,当即应道:“未尝不□□幸之至。”
黄庭坚努力压都压不下翘起的唇角,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张先打趣李公择道:“哈哈,亏你老谋深算,牵了外甥来要和子瞻一较高下,这下好了,墙角都被人撬了。”
李公择捋须但笑不语,他今日就是领着外甥来拜师的,目的达到了呀。
苏轼那边还在问黄庭坚的课业情况,被人一把拉走了:“好呀,鲁直的才名我们都是听过的,本想指着他杀杀你苏子瞻的威风,你们倒混一起去了,不甚给人留活路,这会子竟然还教上学了,不可不可,且陪我们喝酒作诗来。”
苏轼就这样被人拽走了,黄庭坚顺势坐在圆娘的身侧,张口便叫:“小师姐!”十分不见外。
“嘎?”圆娘惊的手中的白玉盏都差点落地,她万万没想到黄庭坚坐下之后会来这么一句!也是,能与师父聊的来的人,必也是个爱逗趣说笑的。
“哈哈,小师姐不必惊慌。”他眨了眨眼睛,满目促狭道,“虽然我年长你许多,但比你晚入师门,理应如此称呼。”
天啊!圆娘在心底惊呼一声,这话是她能听的吗?这是什么玄幻开局,黄庭坚成了她师弟,那她以后岂不是发达了!!
圆娘自动忽略他眼底的调侃,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说道:“大师弟,将师门发扬光大的重任就靠你了!勉之,勉之!”
黄庭坚故意客气作揖道:“共勉,共勉!”
这可是名垂青史的苏门四学士之首啊!圆娘心痒痒,戳了戳脑子里已趴窝的屏幕道:“你有储存功能吗?能存字画吗?”
“没有,不能,少打我的主意!”那屏幕迅速亮起一行亮字,语气高冷又傲娇,十分欠揍!
“哎,黄庭坚的真迹啊!你不存岂不可惜?!”圆娘不死心的问道。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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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声,屏幕自己扣过来了,屁股对着圆娘,圆娘气咻咻的戳了戳它道,“恁地小气!”
发财梦灭,圆娘瞬间心如死灰有些沮丧。
黄庭坚不知这其中曲折,会错了意,他以为她在为自己不会作诗而惆怅,于是安慰道:“小师姐年岁尚小,未来可期。”
圆娘看着面前的移动金库充满遗憾的说道:“多谢师弟吉言!”
黄庭坚岔开话题问道:“今日苏公家高朋满座,不乏鸿儒巨擘,依小师姐看来,谁堪称风流蕴藉冠绝一时?”
圆娘慢悠悠的饮下一杯掺了果子酒的热梨汤,故意咂咂嘴道:“好酒,好酒。”这大师弟逗她逗上瘾了。
她放下酒杯,却发现四周不知为何都向她看过来,师父太e了有个漏处——容易养出i徒。做惯了小透明突然成了宴会焦点人物,她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苏轼被人灌了几杯酒,双颊红通通的,醉眼惺忪,脚步有些虚浮,恍恍乎如玉山倾颓,偏偏他还不觉得,漫步过来,一把将她举了起来,举过头顶,招摇道:“看!这是我的乖徒!”
圆娘骇的在心里疯狂吐槽:啊!喂!师父放下我呀!你个醉汉!走路尚且不稳当,摔了我如何是好!!
圆娘很为自己的小命担忧!
黄庭坚一边憋笑,一边帮忙扶着,岂料苏轼又道:“鲁直,你自己去天上站一站,跟你师姐站一起!”
黄庭坚汗流浃背了,他笑道:“那您可是折煞鲁直了,鲁直资质愚钝,不能白日飞升。”
圆娘急呼:“师父八成是醉了,大师弟搭把手将师父放倒,你再站在他眼前不就类似升空了。”
黄庭坚赞道:“小师姐好主意!”
岂料苏轼不应,他满含期待的看着圆娘道:“乖徒,论人物俊采风流当首推何人呐?”那眼神儿分明在说看看为师,看看为师,为师就是答案啊!
圆娘悬在半空中悬的胆寒,她拍了拍苏轼的手臂说道:“师父,你放我下来,我站在地上说,在这漫空中说好似有吹牛之嫌!”毕竟只有牛皮才在天上飘着。
苏轼闻言有理,他将人放了下来。
圆娘甫一落地,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之后大言不惭道:“我觉得,应该是我!”
满座愕然!
岂料圆娘有理有据解释道:“未及髫年就结识满座高朋,风流之冠当属我。”
“哈哈,有理!有理!”杭州知州陈襄说道,这小娘子谁也不肯得罪,明面上是抬高自己,实际抬了在场的所有人,不愧是子瞻之徒,果然机智。
李公择亦笑道:“圆娘这张嘴若长在苏子瞻身上,他也不至于这样讨人嫌了。”
苏轼悠悠道:“乖徒这张巧嘴本就深得我的真传。”
圆娘汗颜,心里想:是在脸皮厚这方面深得师父真传吧!
张先抖着胡子颤巍巍说道:“可惜子由不在,不然的话此情此景他一定会说……”
他话音未落,周围人异口同声道:“阿兄大抵是醉了。”
说罢,大家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8. 第八章
竹林这边的宴会正热闹着,圆娘抬头猛然瞥见辰哥儿在竹丛里冲她打手势,狗狗祟祟,挤眉弄眼,偷感很重,圆娘抿了抿嘴,一时不能意会。
半晌后,辰哥儿只得磨磨蹭蹭的过来,迅速开口道:“爹,阿娘叫你去正厅洗六郎呢。”
苏轼苏辙家的儿郎一起排行,新生的宝宝暂时没有起名,家里便按排行直接六郎六郎的叫。
这时苏轼已被好友们灌了三杯,醉态熏然,他摸了摸辰哥儿的头,笑道:“不急,不急,日头还不足。”
说罢,还往辰哥儿怀里塞了一把糖炒栗子,让他坐在圆娘身旁吃。
辰哥儿如芒在背,哪里肯坐!
有那爱玩笑的故意凑过来,刚想开口便被苏轼一把薅过去道:“看我写字。”
大家起哄道:“终于灌醉了苏子瞻,快快快,笔墨伺候!”
一时间再去别处抬桌子已然来不及,人们腾出一桌酒席来,命人将席上的美味佳肴撤走,还等不及仆人拿抹布拭桌,有那心急的直接上袖子去撸。
圆娘扶额,看得目瞪口呆,说好的文人雅士呢,满袖的菜汤残炙是怎么回事?!
辰哥儿嚼着甜栗仁,解释道:“他们素来如此,圆妹见多了就习惯了。”
圆娘神情恍惚的点点头,果然真名士是不拘小节的。
这时桌上早已铺好上等宣纸,黄庭坚在一旁磨墨,苏轼手中执笔,略一思索,挥毫而就,飒踏风流,自不必说。
一张纸写好又铺了一张,苏轼也不拿乔更不惜字,来者不拒。
苏轼每辄就一篇便引得满堂喝彩!
他笔下水墨如游动的鱼,走顿之间灵巧活泼,圆娘在他身侧细细的观摩着,心中折服不已,大宋俊采风流之士,莫过于此。
前有太白绣口吐出盛唐华章,今有苏轼提笔挥就大宋风雅。
圆娘心中暗暗的想,风物人间,不外如是,难怪她会穿越到苏轼身边,她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错过一分一毫!
直到写完在场宾客带来的所有空白纸张,苏轼作势要搁笔,有那狂热之人竟当众解下衣袍,高呼:“苏公,我这里还有!”说着便把丝绢制成的外袍铺在桌案上。
辰哥儿眉角抽了抽和圆娘咬耳朵道:“服了,这人是真不怕冷啊!”
“可能是敬仰师父的心很热乎。”圆娘回道。
苏轼揉了揉圆娘的头顶,继续提笔蘸墨写字,边写边说道:“只此一例,诸位快将外袍穿好。”
有效仿者只好意兴阑珊的系好衣带。
至此,苏轼搁笔,一把抱起圆娘,率领众人去正厅洗新儿。
厅内炭火烧的很足,靠北山的地方摆放了一张三尺长两尺宽四足内翻马蹄状楠木桌案。
桌案上摆放着猪腰、猪肚、蹄脚、水精角儿、各色果子等吃食,俱是当日亲朋好友所赠,靠前一点儿放着彩画线、金银线、彩缎、珠翠等物。
桌案的正中摆放了一只刻有耕读图的银盆,朝云手持铜壶将煎好的香汤倒入盆内,王闰之往盆里投入洗儿果、彩钱等物,六郎的乳母冯氏用彩带缠绕银盆,苏轼手执金银钗搅水,宾客们纷纷将金钱、银钗撒入盆中,此举叫“添盆”。
圆娘看得目瞪口呆,啊?这对吗?旁的也就罢了,钱上不知沾了多少细菌,是不是不太卫生?新生儿的身体可是很脆弱的。
正在她发愣的时候,手里被人塞了一枚铜钱,辰哥儿笑着冲她眨眨眼道:“圆妹,咱们也去添盆。”
圆娘见所有人都去了,纠结的咬了咬嘴唇,被辰哥儿拉着凑上前去,辰哥儿利索的往里面投了一枚铜钱,口中念念有词道:“愿六郎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圆娘木木的抬起手,思量再三又想把手撤回去,辰哥儿以为她不知怎么放,小手按在她的手上道:“对,就这样投出去就好,快!许个愿望。”
啊!喂!辰哥儿你清醒一点儿,这是弟弟的洗澡盆,不是寺庙里的许愿池,对着这个许愿,那待会儿弟弟来了,不就成许愿池里的王八了嘛,思及此处,圆娘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也只好入乡随俗依葫芦画瓢道:“愿六郎身强体健,事事顺遂。”
苏轼笑道:“哎?这么多年圆娘还是怕这洗儿盆嘛?”
“嗯?”圆娘疑惑不解。
苏轼又道:“当初林家办洗儿宴的时候,你说什么也不进盆,一沾盆便放声大哭,小手小脚奋力扑腾,我与你父亲都被你扑了一身的水,最后无法,只能我抱着你,你父亲掬水来洗。”
圆娘汗颜,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忙问道:“师父,你当时没作诗吧?”她可不想因此而垂名青史。
“是想作的!”苏轼一边搅弄盆中的水一边说道,“你父亲疼你,说我儿哭的这样狼狈就不要调笑她了,我只好到口的诗又顺着甜果子咽了下去。”
圆娘点点头,露出心有余悸的微笑:“师父今天可以作个够。”
苏轼朗笑,圆娘被辰哥儿拉着去看一旁的果山,有仆妇将六郎抱了出来。
辰哥儿悄咪咪的说道:“幸亏咱们跑出来了,我闻过了,现在六郎臭臭的,等他洗香香了咱们再去跟他玩。”
圆娘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她就说好端端的他跑什么,原来如此。
等水温差不多了,苏轼解开六郎襁褓上的丝带,将他抱到盆里缓缓洗来。
片刻后,小家伙被洗好,乳母将彩缎铺开,苏轼将他擦干净放上去裹好,然后抱入一小方金银盒里给众人观览,文人墨客在场少不得吟诗作赋。
张先捻动胡须笑道:“今日我先做,还能略出一出风头。”他垂眸略一思索道,“有了,且听我吟来!
凤凰山下凤凰雏,五彩衔得五德殊。
一落人间书香第,蟾宫丹桂始觉孤。”
“好诗,好诗!张公此诗一出,倒叫我等犯了难。”
正说着,书童砚青来报:“郎君,文家的书信贺礼到了。”
“速速呈来!”苏轼大喜过望。
砚青连忙将书信呈上,李公择笑道:“今日我等有眼福了,与可兄定然送了竹子来。”
他所料不差,砚青怀里抱着的正是一个长长的匣子,匣子里放了一卷画轴。
众人迫不及待的展卷一观,纷纷惊叹:“不愧是文与可,观其墨竹耳边仿佛有风吹竹林声,神作,神作啊。”
陈襄将笔一把塞进苏轼手中道:“文与可的墨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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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瞻的诗,缺一不可,快题,快题!”
文与可善画竹但一向惜墨,时人去求画多有败兴而归,便是他提笔画了,画作上也是留白的,他每次都要嘱咐求画之人莫要让旁人来写字,只待苏子瞻来,这已成习惯了,更何况这幅画本来就是给苏轼的。
苏轼注视这幅墨画雪竹,久久不语,半晌后他叹了一口气,挥笔写道:
吾儿应是竹胎成,骨如竹节气自清。
待他生发十八载,留得清影酬雪晴。
此时反对新政的人都被朝廷一一发落,散在各地,胸中壮志难酬,致君尧舜的理想化为泡影,陈襄心中恻恻,但今天是喜日子,不应该如此消沉,他主动开口道:“好!好一个酬雪晴,子瞻是有大才的人,还怕无展露拳脚的地方?”
又有人说:“范文正公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如今我等身处江湖,合该忘忧解乐,当以自牧啊。”
“有理有理。”
又有人陆续不断的做洗儿诗,六郎被人抱着绕厅堂一圈,吓得辰哥儿直往他阿兄身后躲,如今这小将身上文气正盛,谁见了他都要赋诗一首,他还是忍忍一会儿去后堂看他吧。
苏迈见状好笑的摇了摇头,他接过六郎,见小儿双眸如清泉一般,踱步吟诵道:“
天上骅骝子,踏月驰江来。
满载青云志,报君黄金台。”
诸人闻言都抚掌称叹道:“不愧为苏公之子,我看要不了多久必定雏凤清于老凤声呐!”
辰哥儿替他兄长客气道:“诸位叔伯过誉,过誉!”
他生的俏,粉雕玉琢的十分可爱,此时躬身作揖一本正经的模样尤为憨态可掬,众人一时间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二郎也……”
话音未落,辰哥儿迅速打断道:“诸位叔伯吃好喝好算我爹的,小子先行一步了!”说罢,拉着圆娘头也不回的跑了!
苏轼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小子!诸君且随我吃酒来,莫去管他。”
却说辰哥儿手里拿了几枚银盆里的洗盥钱,用彩画线串成一串,领着圆娘来到一处安静的院落。
前面的热闹丝毫传不到这里来,满室都是浓烈的药味儿,一小儿刚刚吃完药,正敛胸轻咳着,见辰哥儿来了,眉眼之间不自觉的溢出一抹浓重的欢喜来,甜甜叫道:“二哥!”
辰哥儿点了点头,将串了铜钱的彩画线圈挂在他的脖子上,温声问道:“好些了吗?”
叔寄点了点头,懂事的说道:“好多了。”他仔细摸着项间的彩绳道,“前院是不是很热闹?”
辰哥儿摆了摆手道:“吵死了,一点儿也不好玩!”
明明,明明二哥才是家里最好热闹的人,哪里会怕吵闹,如此说只是在安弟弟的心。
叔寄都是知道的,他的小手攥了攥锦被,刚欲说话,便被辰哥儿打断:“听说钱塘沈氏精通岐黄之术,爹爹今天见了沈家家主,你的病有指望了。”
叔寄乖巧的点点头,自己的腿比寻常孩童细弱的多,原不该有所期盼的,可他又十分想站起来像二哥那样到处跑跳。
他最喜欢二哥了,二哥说有指望,他便信!
9. 第九章
今年天寒,一进腊月钱塘之地便飘起了细密的雪花。
圆娘被贴身侍女拂霜换上一袭做工考究的斜领交襟素缎旋袄,内搭菱纹梅花夹裙,额间应景的点了黄蕊白瓣的素梅。
圆娘仔细瞧了瞧身上的穿搭,问道:“今日可是要出门?”
拂霜笑道:“昨夜小娘子睡后便落了雪,朝云姐姐一早过来说恰逢最近天竺寺的梅花开了,郎君明日休沐,少不得带家眷去天竺寺踏雪寻梅,每逢这样的日子大家都会应时打扮。”
待圆娘到正堂一看,可不是!莫说主子,便是侍女都换了通草梅花簪,红簪衬红妆,说不出的妖冶美艳,最出色者还得是朝云,她凝睇不笑时本身就带着一股梅雪之气,又生的唇红齿白,有种特别晃眼的漂亮。
连辰哥儿都穿了一袭月牙色织锦印金彩绘梅花纹貉袖,十分玉雪可爱。
苏轼和苏迈则穿的低调清淡许多,苏迈穿了石青色文士袍,只在袖口的地方能看出梅花暗纹来,苏轼的鹤氅领子上用银线勾了一枝雪梅,风雅又有趣。
今日的朝食要在寺里用梅花粥,家里便没有再备,防小孩子饿了,只在马车上装了几盒子梅花糕。
除了新降生的六郎和乳母在家,连体弱多病的叔寄都被抱上马车和大家一起出游,马车里被烘的极暖和,辰哥儿有些待不住,便要作妖。
苏迈怕他豁腾进凉气吹着叔寄,便将他揪下来一道骑马,孰料辰哥儿坐在马背上也不老实,一个劲的招惹圆娘。
苏轼慢慢悠悠坐在马背上,见状亦笑道:“圆娘快来,为师带你骑马。”
王闰之照料完叔寄吃药,闻言道:“雪天路滑,你们爷仨少胡闹。”
圆娘却有些意动,她只在景区骑过马,有威猛帅气的异族小哥哥给牵着缰绳,还算安全。
她瞧了瞧端坐在马背上的师父,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靠谱的气息,她一想也是,能写出《江城子·密州出猎》的人,骑术应该不差,她倒可以一试,于是她跟王闰之打了声招呼,便被苏轼一把抱上了马背。
圆娘只觉迎面扑来一股寒意,苏轼笑着把她裹进自己的鹤氅里,只给她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分外灵动。
苏轼苏迈二人并排驭马,辰哥儿和圆娘坐在前排说悄悄话,说着说着小家伙不满意了,他扭头道:“阿兄,爹爹,你们怎么走这么慢?一会儿寺里的梅花都被大和尚下锅了,多煞风景,快行!快行!”
苏轼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双腿夹紧马腹,左手揽着圆娘,右手持缰绳,急奔出去。
辰哥儿坐在马背上哈哈大笑道:“爹爹先走一步去抢梅吧。”他刚拿马鞭偷偷抽了爹爹的马腹。
苏迈边加快骑马边训弟的声音渐行渐远,耳侧都是呼啸的寒风,圆娘心怦怦加速,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骏马奔驰的速度很快,危险但骑术好的话可以控住危险,十分刺激。
圆娘对师父一百个放心,路过的雪花扑簌簌的往她眼睛里飞,凉津津的有些痒,她故意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将笑声撒了一路。
不知行了多久,天竺寺的院门愈来愈近,苏轼手忙脚乱的收缰绳,边收边道:“吁!”
偏偏马儿淘气,偏要撩着蹄子跑,苏轼狂喊:“喂!停下,停下,咱们到了!”
正在门前扫雪的年轻僧人笑道:“苏公又惊了马?”
圆娘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叫做“又”?难道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看师傅手忙脚乱的模样不似作假,她胆子一寒,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但好在马儿只是调皮并没有真的失了分寸,它最终停在一位扫地僧面前,冲他喷气,喷了他一脸的口水鼻泣,僧人好洁,见状也只是拍拍它的脑袋说道:“今日贫僧合该有此一劫啊!”
苏轼下马,而后将圆娘抱了下来,便倚在马鞍旁叉腰大笑道:“畅快!畅快!”
有个青年僧人将苏轼的马牵进寺内,扫地僧将扫帚归置好,亲自引苏轼和圆娘进寺。
满寺梅花竞相怒放,红梅白雪,灿若云霞,梅香阵阵扑鼻而来,果然是个难得的风雅之地,适合烹茶作诗。
“我甫一到杭州便来寻你,谁道不巧你去云游了,竟蹉跎了这许多时光。”苏轼说道。
“知道你个饕餮要来,我提前下山化缘了。”扫地僧说道。
苏轼哑然失笑道:“偌大个天竺寺,哪里就能被我吃空,没得你这老僧小气。我今日来寻你,却不是为别的,只为了家中幼子而来。”
扫地僧道:“前日陈知州来进香,道是你请了钱塘沈氏的医师,不见益效?”
苏轼摇了摇头道:“沈氏说吾儿双腿尽是死脉,连寻穴针灸都无处下手,药没开便走了,只说治不了。”
扫地僧道:“沈氏的药方多是贵家保养之方,令郎是实证,他们束手无策亦不奇怪。只是你今日顾着玩,可有将令郎带来?我且瞧上一瞧。”
“和他母亲在后面的马车里。”苏轼回道。
寺里的僧人已经在折梅煮粥了,圆娘好奇,嘚嘚嘚的跑去看。
扫地僧抬眸道:“你这又是?”
“新收的徒儿,她的父亲你也识得。”苏轼轻手拂开眼前的梅枝说道。
扫地僧目露微诧,仔细想了一会儿道:“难不成是林公之女?”
“正是。”苏轼点点头道。
扫地僧了然:“你倒行了一桩善事。”
苏轼道:“我平日里也不作恶多端。”
“素闻林氏有奇女子,可否容我给她观相?”扫地僧问道。
“省省。”苏轼目含警告道。
“不观,不观,你别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我素淡的很,并不好吃。”扫地僧打趣道。
二人走至茶室,扫地僧道:“年尾哪得好茶,你且将就着喝吧,待来年春天我请你喝新茬的明前龙井。”
“好说,好说。”苏轼笑道,“且让我看看你都化了什么缘来?”
扫地僧抚掌大叹道:“说你是饕餮着实委屈了饕餮,你分明是田地里的蝗虫!过境毛都不剩。”
正说着,圆娘捧着一株积雪的白梅花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槛道:“师父,煮茶,煮茶。”
苏轼笑着问道:“煮什么茶?”
圆娘道:“梅雪烹茶,人生一大雅事耳。”书上说的,文人都好这一套,她的师父又是文人之最,没道理不好这个啊!
苏轼顺手拿起一个空置的茶壶,将梅雪抖落在茶壶里,然后放在小火炉上烧。
圆娘乖巧的坐在旁边,感受这风雅的瞬间,苏轼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调侃道:“待会儿煮好茶可要仔细品,看看与我们往常喝的有何不同?”
圆娘郑重的点了点头,满含期待的看着炉火上的茶壶,期待它咕噜噜的作响,这传说中的风雅之事被她赶上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不一会儿,茶壶烧开了,苏轼从旁边的茶盒里夹了一竹镊茶叶放在茶盅里,然后倒上新烧开的梅雪水沏茶,顺手用茶盖将茶盅盖好,一番沏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平素握笔的手此时泡茶亦是雅致非常,直将圆娘看呆了去。
片刻后,苏轼将茶盅推至圆娘面前眨眨眼道:“尝尝?”
圆娘满怀欢喜的揭开茶盖,煞有介事的深吸一口轻啜一口,啪将茶盅放下,而后对上师父明摆着看好戏的脸,她不禁吐了吐舌头道:“怎么会一股子土腥味儿?说好的有梅花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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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小沙弥告诉你这样饮茶有梅花香?”苏轼好奇的问道。
圆娘摇了摇头道:“我看书上这么说的!说是文人雅士必做的十件雅事之一便是梅雪烹茶。”
苏轼笑得前仰后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写书的文人与喝茶的文人必不是一拨的。”
圆娘虽然失望透顶,但仍不死心的问道:“将这些梅雪收集在坛子里储藏在窖中呢?也会如此?”
“不会是土腥味儿,倒是难免一股酸腐气息。”苏轼回道。
“师父怎么知道?”圆娘好奇的问道。
“因为你师父当年也是那种狂浪之徒,白白糟蹋我的明前龙井。”扫地僧毫不留情的拆穿道。
圆娘气馁:“原来做文人雅士这么难啊?”
苏轼伸手刮了刮她精致如玉的鼻头,温声问道:“想喝带有梅花香气的茶?”
圆娘猛然点头!
苏轼起身从茶屉里抽出一套檀木盒子,盒内摆放着一只紫黑色的兔毫盏,一柄半新不旧的茶筅,茶磨,茶碾应有尽有,竟是一整套的点茶工具。
圆娘一双杏眼睁得溜圆,啊!这就是宋代著名的点茶嘛!!她看很多博主复刻过,自己也买了相关工具,还没来得及做就先穿了,时也,命也,运也。
苏轼起身净手,圆娘跟着。
苏轼去长案旁磨茶粉,圆娘跟着。
苏轼拈了一点茶粉抹在圆娘的小脸儿上,左右瞧了瞧笑道:“成了。”
扫地僧给圆娘递了个干净的帕子,圆娘十分豪气的一抹,站远点,继续跟着。
“呀呀,我竟不知何时长了条小尾巴。”苏轼筛好茶粉转眸看着圆娘调侃道。
圆娘一本正经的催促道:“师父快干活,不要玩笑,我正偷师呢。”
苏轼朗声笑道:“好!”他极爱笑的,像明媚的春光。
待备好茶粉,苏轼又拿出几个盒子,圆娘看上面有标签梅粉、檀香、瑞脑,他用极细的金签分别挑了些放在兔毫盏里,添了温好的茶水,然后拿茶筅快速击拂,慢慢的兔毫盏上浮起雪色的沫浡。
圆娘头一次看这么正宗的点茶,一时有些眼花缭乱,小脑袋随着茶筅的移动竟也开始左右摆动。
扫地僧在一旁幽幽的提醒道:“苏子瞻,你再炫技一会儿茶沫该消了。”
苏轼十拿九稳道:“那倒不会。”说着,他又往兔毫盏里添了些水,击拂的力度渐渐轻匀下来,茶色此时已经得了六七分,再接着击拂,添水,击拂。
圆娘像只烫脚的小猫一样,来回扒着看,心中暗叹:点茶可真是个技术活儿。
待到她以为师父还要再添水时,谁料他是故意虚晃一枪,转手拿了细签蘸了茶粉画了一枝绿萼在雪沫上,他将茶盏推至圆娘跟前,问道:“如何?”
“神乎其技!”圆娘十分给面子的夸奖道。
美得苏轼尾巴要上天了!他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快尝尝,是不是你要的带有梅花香味的茶?”
圆娘头一次见茶上还能拉花,且是师父拉的花,她一口喝下去的话,她的肚子也价值千金了!啊啊啊!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喝掉呢,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她端着茶盏细细的看着雪白的沫沫,轻轻嗅着梅花的香气,爱不释手。
这时,苏家的人已经到了天竺寺,辰哥儿一下马便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往寺里奔,他找到圆娘后直问:“有没有喝的?渴死我了。”
圆娘将自己手中的点茶捂好,冲他抬了抬下巴道:“桌子上那不是?!”
辰哥儿举盏牛饮,啪的一下子吐了出来,纳闷道:“谁往茶盏里放了泥巴?!”
众人瞬间笑的前仰后合。
10. 第十章
辰哥儿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是圆妹在捉弄自己,他凑上前去问道:“好妹妹,你喝的什么?”
圆娘一边捂着茶一边偷喝道:“和你一样。”
淡淡的梅香飘散开来,圆娘小心轻啜一口,明明是热茶却难得品出一丝冰雪的气息,令人神清气爽,大抵是添了薄荷和瑞脑的缘故。
辰哥儿不好这个,很快便失了兴趣,扫地僧重新给他斟了杯茶水,他坐在父亲身侧难得老实的喝了起来。
苏轼问道:“其他人呢?”
辰哥儿回道:“兄长在帮阿娘抱弟弟,想必一会儿就过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王闰之率众人进门,扫地僧起身相迎。
互相问了好。
苏轼接过苏迈怀中的叔寄,对扫地僧道:“有劳了。”
房门关闭,除了叔寄的乳母外,其余随从一概候在门外。
苏轼将幼子放在榻上,扫地僧随手解开厚毡打量片刻,又探手摸了摸骨脉,沉思后方道:“不好治。”
叔寄满含期待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也不是全无办法。”扫地僧又道。
苏轼深吸一口气道:“你这和尚怎么说话大喘气?”
“法师,真的可以吗?”王闰之神色激动的看着他。
扫地僧点了点头道:“只是令郎要吃点苦头了。”
叔寄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摇了摇头坚定道:“辩才师父,我不怕吃苦。”
辩才颔首,转头对苏轼道:“令郎恐怕得在天竺寺住上一段时间。”
苏轼道:“若是你真能治好他,莫说住,便是让你做他师父我也是舍得的。”
“不敢,不敢。”辩才连连摆手道,他寻出笔墨开始写药方,而后又道,“单单吃药是不够的,得想法子让他站立起来,只要能站希望就更大了。”
王闰之闻言,目光颤了颤,似有所不忍。
苏轼一一道出了妻子的隐忧。
叔寄这种情况还跟一般的幼儿学步不太一样,学步的孩童双腿有知觉,可以使得上力气,摔了,痛了,他会适可而止。
叔寄是个倔脾气,他太想走路了,以往不是没扶着他走过,可每次再如何小心,都会伤了他的腿,再之后便不同意他下榻了。
他的腿没有知觉,练习走路谈何容易?
辩才闻言亦是垂首思考着办法。
圆娘悄声喝下最后一口梅花茶,出声道:“既然如此,何不给三弟做个扶步车?”
众人齐齐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圆娘顺手放下茶盏,比划道:“就是那种圆圆的小车,底下装有轱辘,车上绑了丝带,用丝带将三弟兜住放在车上,车高正好是三弟站立时的腿高,先慢慢感受,一步一步来,也省的磕碰。”
苏轼和辩才法师率先领悟了圆娘的意思,点头称赞道:“这倒是个好点子。”
苏轼揉了揉圆娘的头顶道:“好孩子,多亏了你。”
这时小沙弥进来禀告:“法师,苏公,斋饭好了,请去后堂用膳。”
苏轼哪有心思吃饭,点点头吩咐他带着苏家内眷先去用膳,自己拉着辩才去做圆娘所说的扶步车了。
圆娘好奇,盛了一碗梅花粥,夹了几箸香油拌的小菜去看师父做手工活。
辰哥儿亦好奇,索性端着碗和圆娘一起去看,顺便顺走圆娘碗中的两根咸菜条,气得圆娘追着他跑。
王闰之在她们身后忙嘱咐道:“不要跑,灌了凉气是要肚子疼的。”
话音未落,两个孩子早跑没影儿了。
圆娘找到苏轼后给苏轼和辩才法师递了一盘素包子。
苏轼擦了手,捏着素包子吃得一脸开心,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
辩才法师念了声佛号,感激道:“小娘子有心了。”
“那是自然,我这徒儿是天下第一好的。”苏轼满意道,“有她在我身边方圆了我没有女儿的遗憾。”
“师父,谦虚,谦虚。”圆娘小小声说道。
苏轼笑道:“对他不用。”
辩才法师淡笑不语。
吃完饭后苏轼开始拿着墨盒在挑好的木材上弹墨,辩才法师拿着一把锯沿着墨线裁木头,二人配合十分默契。
圆娘捂着粥碗,不让锯末飞进碗里,在她的眼里,书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过显然师父不是这样的。
她头一次见识到有人仅仅凭她口述,便制出了后世商场里卖的扶步车,用材虽然不同,但功能一样。
她的师父果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半晌后,扶步车落成,苏轼用废弃的木料给圆娘做了一套鲁班锁。
圆娘顾不上与辰哥儿吵嘴,把玩着鲁班锁,迟迟不得要领,良久,她不禁暗叹一声:师父是享誉天下的大才子,徒弟却是个笨笨的,难搞。
辰哥儿也皱着眉头问道:“爹爹,这怎么跟我之前玩过的鲁班锁不一样?”
苏轼道:“鲁班锁有千变万化,没有定式,你们且耐心领悟,等解开了,我答应你们一个小小的要求。”
辰哥儿眼中兴味盎然,他瞄了一眼旁边的钝刀。
苏轼垂眸看着他悠悠说道:“不许砍坏,此物有正经解法,仔细琢磨去,休要想旁门左道。”
辰哥儿吐了吐舌头道:“我这不是想快点拥有一只小狗吗?这样就可以陪着叔寄学走路了,等我们上学之后他一个人在寺里待着也不寂寞。”
苏轼忍笑道:“嗯,知道了,你想要一只小狗。圆娘呢?”
圆娘抬眸,认真道:“等我解出来师父就知道了。”
两个孩子蹦蹦跳跳跑到梅花树下坐下来,认真解鲁班锁。
红□□丽如霞,白梅光洁盛雪,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样子,如果忽略掉解着解着又吵起来的两小只。
辩才法师推着扶步车和苏轼慢悠悠的在梅林里散步,且一步三回头,再三问道:“真不用我为她观相?”
“辩才法师这么闲?我新近得了一本梵经,你替我译一译如何?”苏轼岔开话题道。
“哎,早知道今日,当初我就不下山了,白白错过了当她师父的好机会。”辩才法师感叹道。
“她与红尘有缘,跟着我才是最好的。”苏轼认真道,“这也是她父亲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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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不能当她第二个师父?”辩才法师不死心的商量道。
“那大抵是不能的。”苏轼果断拒绝。
“为何?”辩才法师问道。
“因为她喜食鱼羊且不爱听经。”苏轼一字一顿道。
辩才法师:“……”
金乌西坠,落日熔金。
圆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解开了鲁班锁,她和辰哥儿拿着一堆木件去找苏轼邀功,抬眸间却发现他早没了踪迹。
两小只走了一会儿,看见朝云和拂霜还有几个别房的侍女正在梅林斗梅,辰哥儿惦记着他的小狗儿,没有留下一起玩,只开口询问道:“诸位姐姐,可曾看到爹爹去哪儿了?”
朝云俏手一探往他鬓边簪了一枝梅花道:“在后殿跟辩才法师参禅呢。”
拂霜撷了一枝绽的繁茂的白梅花簪在圆娘头上道:“那里面无趣的很,何不留下跟我们一道玩。”
辰哥儿摇摇头,拉着圆娘便跑了,他擎等着问爹爹讨要小狗呢。
等两小只找到苏轼时,只见他正放浪不羁的躺在短榻上吃蜜饯樱桃,双脚搭在短榻扶手上,姿态慵懒且闲散,哪里有参禅的样子?!
见两小只来了,他一勺一个蜜饯塞到他们嘴里道:“解开了?”
圆娘和辰哥儿献宝似的说道:“自然!”
苏轼道:“二郎想要小狗,圆娘呢?”
圆娘毫不犹豫的回道:“我想要一只肚子肥肥的储蓄罐!”
苏轼微诧,若有所思道:“可是月银不够花了,才如此节俭?”
自然不是!圆娘解释道:“正是师父师娘给的月银花不清才存起来啊,等我长大了要买胭脂抹的。”
苏轼笑道:“咱家的女郎们另有银钱买胭脂水粉,倒不必刻意省着月银。”
圆娘道:“哎呀!女孩子的事情怎么说得清呢,总之,我要个胖胖的储钱罐!”
“好!”苏轼应道。
圆娘这才放了心,她要存储罐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因她的师父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月光族啊!
她得提前存点钱备着,以后应急用。
回城的路上,苏轼拐弯带着圆娘和辰哥儿去逛杭城大街的夜市。
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饶是夜市,也聚了许多人,百般行当皆开门迎客。有头戴三朵花的点茶婆婆敲着响盏摇头晃脑的揽客,有走街串巷的货郎在沿街叫卖,亦有果子行,酒肆等固定店铺点亮自家铺前的灯笼,静等客来。
苏轼闲适的带着她们沿街逛着,有不少人认出了他,皆上前来打招呼:
“苏公!”
“通判大人!”
“来,给孩子抓点零嘴儿!”
“子瞻兄,何时再聚一聚,我手上有王右军的真迹!”
没走多久,圆娘和辰哥儿身上的口袋都被人装满了各色果干点心,沉坠坠的,圆娘不禁感叹道:“杭州百姓好爱师父啊!”
圆娘捧着一只肚子溜圆的青瓷小猪储蓄罐从小儿戏耍家事儿店出来时,连小猪的肚子都被热情的百姓掀开,往里塞满了杨梅糖和十色花花糖。
11. 第十一章
圆娘咋舌,环抱着装满糖果的小猪存钱罐跟在师父身侧慢慢走着,边走边吃糖果子。
苏轼见她小小的一只,爱的不行,生怕被人冲撞了去,便伸手仔细将她抱入怀中。
二人一眨眼的功夫,辰哥儿便不见了,砚秋出声提醒道:“二郎在崔官人相字摊后身。”
苏轼抱着圆娘寻去,见辰哥儿正蹲在一处卖犬的摊位前看来看去,此摊主是个身形短胖的中年人,脸上挂着一只红肥的酒糟鼻,一笑瞧着有些憨厚。
只是他的摊位上多是半大狗子,奶狗只有一窝,品相差强人意,而且胆子很小,提起来的叫声过于凄厉,让人不忍卒闻。
摊主解释道:“家养的狗崽儿,没见过什么世面,小郎君抱回去精养几日,它跟您熟悉了便好了,而且我这的价钱公道,若是去大佛寺后身的铺子里买,便是多加半缗子钱也拿不下的。”
辰哥儿闻言点点头,真诚的问道:“那你为何不寄在店里卖?”
看似憨厚实则精明的摊主一噎,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圆娘她们正好赶过来,听到个尾音儿,急得圆娘直摆手道:“二哥,不要买胆子太小的狗,狗子一发狂我们能跑能跳的倒还好,叔寄躲不开。”
苏轼见此处离大佛寺不远了,便提议道:“去大佛寺后身的铺子里看看吧。”
一行人刚转身,那摊主以为这是他们杀价的一种手段,不紧不慢的喊道:“再便宜三百文,不能更多了。”
话音还未落,便见一行人消失在人群中,徒留摊主在风中凌乱。
相字的崔官人扭头晒笑道:“你可知刚刚那人是谁?”
“是谁?天王老子不成?”摊主白白失了一单生意,心情正沮丧呢,没好气的回道。
“那倒不是,只是他的名头估计连天王老子都听说过。”崔官人继续道,“那可是欧阳相公的高足,咱们杭州城的通判苏轼苏大人。”
“哎!你这耍滑的道人怎地不早说,别说一贯钱了,这小狗崽子白送他一只都行,沾沾苏府的文气也算是它的造化。”摊主追悔莫及,懊恼的直咬牙跺脚。
却说苏轼抱着圆娘带着辰哥儿来到专售犬类的铺子,这家铺子挺有趣的,门口挂着的彩旗不是写了个犬字,而是绣了两只小狗一站一卧正好组成个狗字,门口的橱柜里摆放着各种饧糠,肉干等物,打理的十分干净整洁。
店主是个性情娴静的女子,见苏轼进门忙放下手中编织的小毯子起身招呼道:“客官里面请,是买饧糠还是买绳笼?”
苏轼道:“店内可有刚出窝的小狗崽?”
“有的,在后院里养着呢,客官随我来。”店主温和笑道。
辰哥儿一双眼睛睁的溜圆,他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小奶狗,一时挑花了眼,有普通看家护院的小狗,有身体线条流畅善于奔跑的猎犬,也有供贵家女郎们把玩的康国猧子犬,小小的一只趴在笼子里,毛色通体雪白,店家将它养的很好,长毛打理的十分柔顺,在烛光下还微微泛着光,很是珍奇,只是它的性子有些高傲,不太喜欢搭理人,听见有人进来了,反而背过身去睡觉。
苏轼指着这只康国猧子犬问圆娘道:“这只怎么样?”
圆娘摇了摇头道:“不甚中意。”这猧子犬的面相让她无端想起前世小区到处横冲直撞的邪恶摇粒绒们,她被邪恶摇粒绒无端跟随吠叫过多次,是以不太喜欢这些长不大的小狗。
苏轼闻言将她放下,接过她的糖果和青瓷罐子说道:“去看看喜欢哪一只?”
“好!”圆娘解放了双手,被辰哥儿拉着到处走走看看。
未及多时,二人齐齐站在一只白面黄狗跟前,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后异口同声的说道:“要这只!”
这只小狗将将满三个月的模样,骨架却不小,前腿足足有三指宽,虎头猫耳,全身毛色淡黄,如铺了一层金粉一般,脸却是半面白色半面黄色,还有两点白色的豆豆眉,模样很是威风,关键是足够沉稳,见了陌生人吠叫被主人喝斥后,便默默蹲在笼子前端观察着,一有风吹草动便竖起耳朵警戒起来,亦不随便摇尾巴谄媚乞怜,适合打猎亦适合看家护院。
店家见两小只齐齐选了这只狗,便将其拎了出去,小狗不发抖不夹尾巴胆子很大,肥嘟嘟的一只,放在地上像个金色的毛球到处滚来滚去。
砚秋上前问价,店家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说道:“小郎君好眼光,这是相犬经上大名鼎鼎的黄狗白面,俗话说得好黄狗白面金不换,见小郎君小娘子如此喜欢,我少不得要忍痛割爱了,不多不少正正好是五缗子钱。”
苏轼买东西没杀过价,因此他的随从也没有杀价的习惯,作势要解开锦囊掏银钱。
圆娘扶额,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她直接对折砍:“姐姐,姐姐,两缗子钱好不好?狗狗这么可爱,我们还要时常来您店里给狗狗买零食狗窝绳索之类的,以后咱们便是老主顾了,给个优惠价?”
店家见这么个圆眼圆鼻子圆脸蛋的小小女郎上来杀价,直接被萌翻了,笑道:“那就两缗子半好了,我再搭个狗窝笼子一套绳索,如何?”
圆娘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说道:“还要再加三包肉干零食。”
“好好好,就照小娘子说的办。”店家说道,“小娘子这么小就会杀价了,以后还了得?”
圆娘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冒:“是店家娘子又温柔又漂亮又心地善良。”
店家摇头叹道:“真真是服了你这张小嘴,抹了蜜的吧?!”说着又给添了两包饧糠。
砚秋付钱,然后将店家赠送的鸡零狗杂的小玩意儿都塞进狗笼子里。
苏轼摸了摸圆娘的脑袋笑道:“真有你的!”说着,他将买狗剩余的银钱一并塞给了圆娘。
圆娘后悔不迭,若提前知道省下来的钱都给她,她就再努努力多杀点了,哎呀!失策了!
砚秋提着狗笼子,辰哥儿抱着小狗,苏轼抱着圆娘,圆娘抱着银钱,一行人皆是满载而归。
等坐上马车时,辰哥儿爱怜的摸着小狗说道:“圆娘,咱们为这只小狗取个名字好不好?”
圆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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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道:“叫阿黄怎么样?”
“太普通了。”辰哥儿摇头否决道。
“那叫来财呢?”圆娘又道。
“不够威风霸气且俗不可耐。”辰哥儿又给否了。
圆娘气结问道:“那你说叫什么名字?”
辰哥儿拧眉,翻了翻他肚子里不多的笔墨陷入沉思。
圆娘又道:“传说龙生九子中的第五子狻猊喜静,善奔,形似狮子且食虎豹,足够威风霸气了吧,但是我又不喜狻这个字的字音,不如就叫阿猊吧。”
辰哥儿眼前一亮道:“刚刚店家确实说过黄狗白面金不换,你又喜欢发财的寓意,不如就叫它金猊!”
苏轼气定神闲的听着这双小儿女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插言道:“这个名字太大了,不如加个奴字,叫金猊奴吧。”
两小只认真点头,都觉得这个名字简直不要太棒。
辰哥儿拎着小狗崽儿耳朵碎碎念道:“金猊奴,金猊奴,从今往后你就叫金猊奴了,喜不喜欢这个名字?你说你说!”
八岁的男孩儿猫嫌狗厌一点儿不假,小狗不堪其扰一个翻身卧到圆娘的怀里躲清闲。
辰哥儿大为遗憾,越过圆娘的胳膊继续摸小狗,金猊奴正犯困呢,于是虎着脸将小脑袋插进两爪之间,只剩一个毛茸茸的小屁股对着他,逗得圆娘哈哈大笑。
到晚上睡觉时,金猊奴死活不跟着辰哥儿走,圆娘只好将其抱回了自己院里,只是这样一来辰哥儿是暂且安分了,金猊奴晚上在外间吱吱的直叫唤,把圆娘从睡梦中吵醒,她听人说在小狗窝里搭一件新主人日常穿的衣裳会好点,圆娘试了,当时管用,没一会儿又叫唤起来。
圆娘无法,只好将金猊奴从狗窝里抱出来,塞到自己被窝里,金猊奴是个会睡的,它靠在青瓷猪罐旁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等圆娘。
待圆娘一上榻,它便欢喜的挤到圆娘怀里打圈,预备寻个舒服的位置卧下,只是打着打着圈开始刨床。
圆娘大惊,小声警告道:“小祖宗,安分点!”
未及多时,金猊奴的小爪子一翻,从褥子底下翻出几枚铜钱出来,金猊奴作势要吞,把圆娘骇了一跳,这不纯纯作死嘛!她连忙拾起这几枚不知何时攒的铜钱投到青瓷猪罐里。
叮咚一声,圆娘的脑海里突然炸了一下!屏幕缓缓亮起一行大字:兑换功能开通。
“嗯?”昏昏欲睡的圆娘瞬间清醒过来,精神抖擞的狂按屏幕,让她看看都能换些啥?但……戳了半天,屏幕只不耐烦的甩出一行字道:储蓄金额不足,暂无可兑换物品,不予展示!
圆娘气极反笑道:喂!这么懒的吗?连个大饼都不给我画?!
不过好歹是开通了这么项功能,有总比没有好!
半晌后,屏幕亮了起来,颤巍巍给圆娘展示了一本《小学生诗词选集》,兑换金额二百文。
圆娘怔了一下,将平日得的钱都塞入青瓷猪罐里,但无论存多少都只有一本《小学生诗词选集》可兑换,她彻底无语了,赌气将青瓷猪罐推到一旁,抱狗,睡觉!
12. 第十二章
圆娘是在一阵鸡飞狗跳的喧哗声中被吵醒的,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是不解困,索性把锦被往上拉彻底蒙住自己的脑袋,转瞬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摊手往旁边一划拉,空空如也。
圆娘心头一紧,含糊不清的嘟囔道:“拂霜姐姐,金猊奴呢?”
拂霜听到内室的响动,忙走了进来,推门掀帘道:“五更天的时候被辰哥儿抱走了。”
圆娘这才模模糊糊的想起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她当时只听拂霜打着哈欠道:“辰哥儿怎么这么早?小娘子还没起呢。”
金猊奴听到动静也醒了,尽职尽责的跳下榻去一探究竟,被守在门外的辰哥儿一把薅住抱走。
思及此处,圆娘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外面已经天大亮了,拂霜伺候她穿衣梳洗。
“刚刚怎么那么吵?好像是西院那边发出的声响?”圆娘好奇问道。
拂霜抿嘴笑着解释:“小娘子还问呢,这不正接上茬儿嘛,前脚刚说辰哥儿将金猊奴抱回自己的院子,后脚金猊奴就在他的被窝里又拉又尿,辰哥儿是个喜洁的,当即招呼自己的贴身随从换褥换被,撤下的被褥被人抱到洗衣房拆洗,闹闹哄哄的吵到了正院,正好有人递了帖子问郎君乞诗,郎君二话不说提笔便写了此事。”
圆娘呆呆的问:“啊?这也能入诗?师父这种文人雅士应当不会……”如此那什么吧!
拂霜笑道:“可别,可别,郎君不是那种读死书的迂腐儒生,他写诗是没什么框定的,什么有趣写什么且惯爱打趣人的。辰哥儿听说他写了此诗自是不依,说什么此诗一旦流出,自己以后在江南士林里再无立锥之地,父子俩拉拉扯扯的吵到了夫人,这会儿父子俩正在竹轩正堂前罚站呢。”
圆娘闻言也觉得好笑,笑着笑着她忽然察觉不对劲,于是悄咪咪问道:“拂霜姐姐,是我先将金猊奴抱进被窝的,你说待会儿师娘会不会也罚我?”
拂霜煞有介事的说:“郎君已命朝云姐姐送了朝食来,说今天竹轩事杂您不必去那边用膳了,且特意叮嘱我不要吵醒你。”
圆娘扶额,这不明晃晃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只差将师娘要罚她几个大字贴她脑门上了。
她洗漱后用了一碗红豆粥,夹了两三块小点心吃了,吃得暖暖和和饱饱的,踱步来到竹轩。
正堂前,两人一狗正臊眉耷眼的罚站呢。
苏轼见圆娘迎面走来忙挤眉弄眼冲她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快跑!快跑!
王闰之推门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凉凉的说道:“夫君可是犯了眼疾?”
“没!那倒没有!”苏轼双手握拳轻咳一声道。
圆娘主动走过去说道:“师娘,我知错了。”
“哦?错在何处?”王闰之问道。
“不该心软将金猊奴抱到被窝里睡觉。”圆娘小小声说道。
王闰之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你还这样小,身子娇娇的,不知小狗白日里在草地泥地里滚了几圈了,万一毛发里藏了跳蚤、狗豆子,被咬一口害了病怎么办?”
圆娘乖巧点头:“师娘说的是。”
辰哥儿在一旁不服气的替金猊奴辩解道:“金猊奴可爱干净了,身上才没有虫子。”
苏轼将手背在后面扯了扯辰哥儿的衣袖,暗示他别说了,岂料辰哥儿会错了意,以为父亲也在悄悄支持自己,于是扭头问道:“我说的对吧,爹爹?”
苏轼大骇,深觉此儿真呆!
“干净?你怕是忘了小狗往你榻上做了什么?!”王闰之摇了摇头说道。
苏轼刚想开口,便被王闰之横了一眼,她故意虎着脸说道:“家里的小郎君们一天大似一天了,是要脸面的,你图一时之快将此事抖落出去,没几日大宋士人皆知了,平素还好,将来有朝一日辰哥儿进了朝堂,被人拿此事攻击奚落,你让他的脸面怎么搁得住?”
王闰之清了清喉咙开始翻旧账道:“还有上次,领着叔寄去找辩才法师看病就看病,一会儿没看到你的功夫就题了诗,说什么‘我有长头儿,角颊峙犀玉。四岁不知行,抱负烦背腹。’小儿哪懂诗,旁人在他面前吟了,他全程就听懂个烦字,暗地里悄声问我是不是他拖累了我们,你叫我这个当娘的怎么答?”
苏轼眉头一皱,道:“谁吟的?”
“他每日闲来无事,闷在屋子里做什么?又动弹不得,便叫人将你新作的诗词吟来听听,打发时间罢了。”王闰之解释道。
苏轼面露愧色道:“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去看看他。”
辰哥儿闻言,心头一松,肩膀都塌了下来。
“咳咳!”王闰之故意干咳两声道,“再罚站一刻钟,圆娘,你也去!”
圆娘乖乖巧巧的站在辰哥儿身侧,三人一狗,一起臊眉耷眼。
辰哥儿抿唇看了她一眼,包揽道:“你去玩吧,二哥帮你罚站。”
“师父也帮你罚站。”苏轼不甘示弱道。
辰哥儿转眸看着他,问道:“爹爹,你怎么不帮我罚站?”
苏轼挥了挥手,干干笑道:“男儿要坚强,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况且你说是不是你连累的圆娘?”
圆娘提步站在他俩中间伸手制止道:“不要吵,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我自己来。”
父子得以休战。
金猊奴全程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不像不听话的小狗。
苏轼眨眨眼说道:“待会儿咱们给金猊奴洗个澡如何?这样就可以干干净净的了。”
辰哥儿赞同道:“妙极!”
圆娘犹豫道:“金猊奴刚刚到家,也不知适应没?此时洗澡会不会着凉?”
“不会,咱们带着它去暖阁洗,那里炭烧得足,很快就会烘干。”苏轼提议道。
圆娘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三人一狗来到暖阁,朝云命人备了热水,洗狗是个新鲜活儿,三人都不想假于人手,于是便挽袖子自己来。
金猊奴死活不进浴桶,苏轼上手将它抱了进去,小狗挣扎半晌也没挣开命运的魔掌,最后乖乖的站在浴桶里一动不动。
辰哥儿扶着小狗,苏轼和圆娘撩着水洗狗,金猊奴蓬松的毛发被打湿,活像一只落水的小毛驴。
苏轼一边给金猊奴搓香胰子一边感叹:“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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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辰哥儿连忙摇头打断他的念头道:“不!不!爹爹你不想!”
苏轼爽朗一笑,继续搓狗。
约摸一炷香后,金猊奴被提出了浴桶,苏轼试图拿干净的巾帕将它身上的水擦拭干净,岂料金猊奴动作更快,利索的抖了抖湿透的毛发,水珠子被抖落的到处都是,三人躲闪不及俱是被它抖了一身的水,换衣裳是不敢的,怕被王闰之发现,只好在暖阁里烤干。
三人一狗围在炭盆间烤火,圆娘看着炭盆啧啧摇头,觉得可惜,若是能在里面埋两只红薯才叫地道呢,哎,不过现在上哪儿整红薯去?!
苏轼也在旁边摇头叹息。
圆娘问:“师父在叹息什么?”
苏轼道:“总觉得应该在炭盆里烤点什么吃?”
辰哥儿一拍大腿道:“栗子啊!烤栗子,炭盆上架一张铁丝?,上面可以放生栗子,瓜子,核桃,红枣!”
三人一拍即合,命人找来这些,一一放上摊平,不一会儿红枣的香甜味儿散的满屋子都是,苏轼手执干净的铁叉将烤好的红枣放在圆盘里,辰哥儿是个性急的,上手便抓,烫的龇牙咧嘴。
拂霜拿了几张手帕来,用手帕捏着便好很多,像枣子这种圆娘自己就可以取来吃,烤栗子是拂霜提前剥好递给她的。
每个人嘴里都有进食,倒是把金猊奴馋的来回转圈,它身上的毛已经干了,金灿灿的像一块烤好的小蛋糕,特别可爱。
圆娘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烤食一边喂小狗,毕竟谁能在可怜巴巴的狗狗面前吃独食呢。
苏轼剥着烤栗子感叹道:“果然好味,但既然都烤了,为何不烤几串肉?”
是这样的!
于是苏轼又命人串几串羊肉过来,朝云指了指窗外,用唇语提醒他们:“夫人过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辰哥儿迅速将烤栗子填进嘴里,一手捞起金猊奴一手拉着圆娘火速从侧门跑了!
“哎!?”苏轼呆立在原地,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我也怕她啊!”
王闰之用帕子捂着口鼻进来道:“郎君怕谁?”
苏轼立马堆起一个笑脸,转身相迎道:“没谁,没谁,夫人吃烤栗子吗?可甜啦!”
“听说郎君想吃烤肉串?”王闰之问道。
“可以吗?”苏轼期待的问道。
“有何不可呢?只是不能在暖阁里烤了,冬日通气不畅,烟味儿要留很久的。”王闰之说道,“外面落了雪,我着人将竹林里的亭子围起来,又生了炭火,今日后厨新进了一只鲜鹿,恰好可以烤鹿肉,再让人温一角梅花酒,岂不相宜?”
“夫人知我!”苏轼合掌叹道。
“要不要发柬子请客,叫些朋友来?”王闰之素知他是个爱热闹的,故有此一问。
“现发请柬也来不及了,今日咱们先吃,不然到时候一联句作诗的,恐怕那两个小将都不敢上桌了,吃亦吃不自在。”苏轼道。
“嗯。”王闰之点了点头问道,“他们人呢?”
躲在门外的辰哥儿闻言跳进来手舞足蹈道:“阿娘,我们在这儿!咱们快去烤鹿肉吧!”
13. 第十三章
圆娘随众人走到竹林时,遥遥看见几面透光的琉璃屏风围了亭子,家丁已经将鹿肉架起来烤上了。
烤肉架旁搭了环形梨木台,既合了八角亭的走势,又将风口让了出来好散油烟。
侍女们备了暖身的香茶,热气腾腾,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得暖和。
圆娘落座之后,轻啜一口香茶,好奇的打量着已在烘烤的鹿肉。
鹿肉在后世没有绝迹,普通人可以通过电商平台或特定的销售渠道购买,只是比起猪、牛、羊肉还是不算常见。
圆娘是没吃过鹿肉的,按说她作为美食博主不应该放过此物,她之前有打算做一席鹿宴,只是跟好友一说,好友劝她作罢,因为后世的鹿肉来源于养殖,鹿浑身都是宝,养殖户不单单靠卖鹿肉赚钱,一般一头鹿轮到吃肉的地步,它已经被饲养了好几年了,其肉很柴,口感奇差无比。
她试图找些可靠的合法渠道订购一只年轻的鹿,还没联系妥当便穿了,没想到口福在此间。
圆娘正神游物外着,拂霜将一碟调好的姜汁,一碟切的极细的橙丝,一碟酸脆爽口的话梅萝卜并其他几样小菜摆在她面前。
圆娘笑,一只鹿要八样碟碗陪它,这鹿走得值实。
辰哥儿好奇的问道:“圆妹,你在笑什么呀?”
圆娘低声将刚刚的念头跟他分享了,辰哥儿亦弯唇一笑解释道:“这是阿娘怕我们小孩子吃了鹿肉不消化特意命人备的。”
圆娘环视一圈,果然如此。
苏迈面前是调好的姜汁和菌菇酱,还有裁好的菘菜叶。
王闰之的面前摆了肥大的青菜叶子,大抵一会儿要用菜叶卷着吃。
苏轼面前摆的是姜、芥、蓼蒿、薤、茱萸拼成的五辛盘。
鹿肉本身就热燥再加辛辣之味,那不是热上加热嘛,没成想历史上出了名的养生达人年轻的时候竟是这样的,圆娘目露诧色,扭头跟辰哥儿咬耳朵道:“师父这么嗜辛嗜辣吗?”
辰哥儿悄咪咪点头,回道:“不错。”
一想到师父的籍贯,圆娘倒也了然,毕竟川人自古嗜辛香。
只是她觉得有点可惜,师父还没吃过后世川菜的灵魂,辣椒!假如他吃一口辣椒,一定会爱上它!!
苏轼见圆娘的小脸上又是感慨又是遗憾的,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以为她是馋肉了,遂出声问道:“圆娘喜欢吃嫩的还是焦的?”
辰哥儿等的着急,替她回道:“嫩的,嫩的!”
圆娘笑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我都要!”
苏轼用一柄银质小刀割了两块嫩嫩的烤鹿肉分别放在圆娘和辰哥儿的碟子里,又单独给圆娘削了一块略微焦脆的鹿肉,炙烤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肉片上还有油脂耗出的小气泡,虽是薄薄一片但也散着热气。
辰哥儿吹着气,顾不得蘸调料就抄起筷子一把将鹿肉塞进嘴里:“嗯!原汁原味,好香好香!”
圆娘学着他的模样,也空口吃了一片,肉质十分鲜嫩,口感介于鸡肉和猪肉之间,很奇妙。
苏迈笑道:“你们俩呀,就这么忙手忙脚的吃下去了,也不怕腥着,蘸些菌菇酱会更鲜甜。”
辰哥儿回道:“兄长有所不知,第一口原汁原味才是会吃的,量得底味后便咸甜酸辣因人所好。”
苏迈点头道:“倒也有几分道理。”
圆娘从善如流,下一块便学着苏迈的模样稍稍蘸了些菌菇酱,还真别说,果然提了不少鲜!她心中不禁暗叹:会吃,苏家人一个赛一个的会吃。
圆娘一块肉换一种调料,每种料汁她都好爱!不同于后世的辣椒孜然料浓墨重彩的一撒,很多时候连肉的本味都遮住了,这里的调料更像是辅助烤肉保留本味的同时又去腥提香增鲜,十分奇特。
众人围桌而坐,边吃着烤鹿肉边谈笑风声,倒把金猊奴急的够呛,起先它急的吱吱哼唧,见没有人顾得上它便赌气趴到亭子外面卧着,竖着一条尾巴拿屁股对着众人,兴许是烤肉太香了,它忘了生被忽略的气,在桌子底下转悠了一圈没捡到什么残渣,只好摇着尾巴蹲在圆娘和辰哥儿之间,边看他们大快朵颐边流口水,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伸出小爪扒拉了辰哥儿扒拉圆娘,然后低低的“汪”了一声。
圆娘趁众人没有注意,省下半块没蘸调料的肉,悄悄的装作不小心的模样拿筷子拨了一下,肉顺势掉到地上,金猊奴眼疾嘴快一口吞下。
金猊奴是只贪心的小狗,只吃一块是不够的,又要。
辰哥儿夹了一块肉给它,被任嬷嬷捉住念道:“哎呀,我的小祖宗,这不是糟践年景嘛,会将狗喂馋的。”
金猊奴叼着辰哥儿给的肉飞快的跑了,任嬷嬷撵都撵不上。
辰哥儿抬眉打量着苏轼的神色,苏轼只当作没看见,辰哥儿这才又放心的继续吃肉。
后面吃得差不多了,辰哥儿教着圆娘用鹿肉卷上橙丝儿蘸橙汁吃,卷上话梅萝卜蘸蜂蜜吃,最后两小只撑的实在吃不下了,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瞄上了苏轼面前的五辛盘。
苏轼不经意间侧首看到两双直勾勾的大眼睛,瞬间起了作弄的心思,笑眯眯问道:“想吃?”
两小只重重的点头道:“嗯!”
苏轼迅速用两片鹿肉卷了五辛盘里的辛料递给圆娘和辰哥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道:“尝尝吧!”
圆娘好奇大宋的辛辣味是怎样的?毕竟这里好多凑成辛辣味的调料在后世不常见了,甚至有些调料很多后世人闻所未闻,比如说蓼蒿和越椒。
圆娘接过苏轼手中的鹿肉怀着好奇之心送入口中,决定一探究竟。
呜!一股极呛的辛辣从口腔通过鼻子直窜天灵盖!!个中滋味难以言表,圆娘瞬间辣的泪流满面!
她得到教训了!千万别好奇川人盘中餐,能辣到你哭,辣到你怀疑人生!
辰哥儿见圆娘吃了,自己随后也吃了,他瞬间扭曲着一张小脸控诉道:“这……这不是谋杀亲儿嘛!呜呜!”边说边毫无负担的辣哭了。
王闰之看着两小只囧样,又气又笑道:“我的儿,还不吐掉!”
圆娘和辰哥儿这时已经咽了,胃里火辣辣的!
拂霜与辰哥儿的乳母忙奉了温茶过来给她们漱口,折腾半天,终于将这股子呛辣压了下去。
圆娘就奇了,师父到底是怎么一口一口吃下去,还能保持不痛哭流涕的?他这个吃辣程度大抵吃后世的魔鬼辣变态辣也不在话下吧,服了,铁服!
圆娘拿干净帕子擦干眼泪对着苏轼道:“哼!师父今天又捉弄我,我今天先不喜欢师父了!”话还没说完,便被辰哥儿拉着跑了!
苏轼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两小只奔跑的动作一顿,更气了!
她们今天决定只跟狗玩!不跟比狗更狗的人玩!
两小只回院子喂金猊奴,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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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点头式吃饭的小狗今天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瞅了二人好几眼,才叹了一口气磨磨蹭蹭的开始舔食。
辰哥儿纳闷道:“它今天不太乐意吃食,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圆娘观察半晌,摇了摇头道:“可能是馋的。”
辰哥儿是个宠狗的,闻言摸着下巴沉思道:“要不我回去给它偷几块肉来?”
“罢了,仔细嬷嬷捶你!”圆娘制止道。
辰哥儿摸着金猊奴蓬松的毛发,颇有些爱怜的跟它约定道:“以后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好不好?!”
金猊奴瞅了他一眼,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吃食。
圆娘摇了摇头道:“那样它会更挑食的。”
“啊?那怎么办?不吃食岂不是要饿坏了?!”辰哥儿担忧道。
“倒也无妨,饿上一饿会好很多。”圆娘道。
辰哥儿仔细想了想说道:“倒也是。”
两小只正嘀嘀咕咕说着,忽然感觉堂内的地砖上投了一道阴影,她们转头朝门口看去,见了来人俱都不约而同的轻哼一声,扭过头来。
苏轼踏过门槛,笑道:“还在生气?”
“要生一整天的气呢!”圆娘十分有骨气道。
苏轼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物件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圆娘和辰哥儿眼前一亮,辰哥儿抽出一条放在嘴里,嘎嘣一声,差点没硌掉大牙,圆娘笑道:“刚刚你都吃饱了,又何苦来抢金猊奴的零嘴儿?”
“啊?给狗吃的?”辰哥儿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问道。
苏轼点了点头道:“小心别给任嬷嬷看到。”
三人有了共同的小秘密,很快和好如初!
金猊奴终于将盆里的饧糠吃完了,圆娘掰了一小截还温热的鹿肉干喂给它,狗子美坏了,叼着肉干到处跑,钻来钻去不知去哪儿好了,甚至跑到院里的海棠树下拿爪子迅速刨坑,想把舍不得吃的肉干埋起来。
圆娘追了出去:“金猊奴!低调!低调!快吃了,别跑了!一会儿撞上任嬷嬷保准你肠子都要悔青了!”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圆娘话音刚落,院门外便响起了任嬷嬷的声音:“小娘子在吗?”
瞬间满院子兵荒马乱,金猊奴察觉气氛不对,叼着肉干直往角落里藏,辰哥儿拎起桌上的肉干四处找抽屉,拂霜急急忙忙的出门迎接任嬷嬷,苏轼顺手抄起一本诗集假装来查功课,他指着辰哥儿道:“辰儿,将谢灵运的《登池上楼》背来听听。”
辰哥儿疑惑问道:“谁是谢灵运?”
苏轼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道:“谢安,谢安的诗也行。”
辰哥儿又问:“谁是谢安?”接着,他又提醒道,“爹爹,你将书拿倒了。”
这时任嬷嬷已经进来了,见苏轼在此不禁吃了一惊问道:“郎君怎么在小娘子的院子里查辰哥儿的功课?”
“啊!这里暖和。”苏轼信口胡诌道。
“哎,小娘子一天大似一天,郎君和小郎君们应时刻谨记男女大防,莫要乱窜,快回去!回去!”任嬷嬷说道。
苏轼带着儿子溜之大吉,独留圆娘在屋里提心吊胆,这俩人到底有没有将肉干藏好?
任嬷嬷将新做好的花袄往圆娘身上披,边披边道:“马上到年关了,试试嬷嬷新做的袄子合不合身?”
“嗯。”圆娘垂着眉眼,温声应道,实则内心慌得一批!
14. 第十四章
好在有惊无险,金猊奴惯会看人脸色行事,它悄悄的将肉干压在墙角的砖缝下,自己一屁股坐在青砖前,将肉干遮了个严严实实。
辰哥儿也早将剩余的肉干塞进隔间的柜子里,别说看见,闻都闻不见,比金猊奴还会藏。
任嬷嬷将新衣在圆娘身上比了又比,拿着划粉将需要修改的地方标记妥当,这才抱着衣裳匆匆离开。
任嬷嬷是苏轼的乳母,先夫人在世时一直在先夫人身侧侍奉,先夫人过世后被苏轼接到身边荣养,她在家中地位很高,连苏轼都要敬她三分,更遑论家里其他人。
老嬷嬷受先夫人的影响,是个信佛的,生就一副菩萨心肠,怜惜圆娘年幼失恃失怙,对她多有照顾,连圆娘新年要穿的衣裳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
老嬷嬷前脚刚一离开,辰哥儿后脚就返了回来。
圆娘惊魂未定的摸了摸心口说道:“你们跑那么快,骇得我现在心还在发抖呢。”
辰哥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道:“嬷嬷不可怕,就是惯常爱唠叨人,所以我们先闪了,好了,别抖了,快披件斗篷咱们跟着爹爹去天竺寺接叔寄去。”
圆娘找拂霜去要斗篷,辰哥儿一把捞起正埋头嚼肉干的金猊奴道:“走喽!”金猊奴四脚朝天,任他搂抱,一副乖巧又生无可恋的模样。
一行人来到天竺寺时,叔寄正靠着扶步车练习站立,他也正是爱玩的年纪,见了金猊奴亦是喜欢得不得了,然而他还有更令人开心的事情和大家分享!
“爹爹,我的腿麻麻的!”叔寄昂着红扑扑的小脸儿兴奋的说道!
苏轼闻言一滞,又诧又喜的看着叔寄,这个孩子生来多灾多难,性情敏感脆弱,难得这么开心,想起他对自己之前那番戏作的介怀,苏轼的心仿佛被软刺扎了一下似的,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肯定道:“这很好,爹爹很高兴。”
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同挤过来,辰哥儿高兴的说道:“弟弟放心吧,来年你肯定能走路了!”
圆娘亦很开心道:“是啊,万事开头难,好在开端不错,定会苦尽甘来的。”
金猊奴不知道大家在开心什么但见大家都在开心,它亦张着小嘴露出粉嫩嫩的舌头像是在微笑一般,甚至拿毛茸茸的脑袋去蹭苏轼的手,求摸摸。
苏轼摸了摸金猊奴的脑袋,一把将叔寄抱起,寒风料峭,细碎的梅花瓣簌簌而落如同飘雪一般,他把孩子裹进自己的鹤氅里朝辩才法师的僧舍走去,边走边问叔寄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待得习不习惯?有没有想家?
直将叔寄的眼眶问的红红的,他是个不健康的孩子,生来不知累得母亲流了多少泪?偏生好又好不了,死又死不掉,只好每日泡在药罐里耐活着,他的爹爹是个极体面的人,有很多很多的人敬仰他,自己这样的孩子终是拖累了他。
思及此处,叔寄红着眼圈趴在父亲的怀里小声回道:“都很好,辩才法师和寺里的师兄们对我很照顾。”顿了顿,他又说道,“也有想家的。”
苏轼听的分明,叔寄在努力压制自己的哭腔,声音极轻还微微颤抖着,他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小人儿安慰道:“爹爹也放心不下你,听说你时常叫人吟诵爹爹的新作?”
叔寄缩在父亲怀里,闻言微微的点了点头。
苏轼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还小,尚未启蒙读书,就如此好学,爹爹十分欣慰,有些诗篇不是嫌你的,你永远是爹爹最喜欢的孩子,爹爹只是很愧疚,没给你一副健康的身躯,让你平白受这许多磨难。”
叔寄闻言,内心十分复杂,伏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连哭都哭的很克制,他一直以为父亲喜欢大哥那样稳重自持的孩子,或是二哥那样活泼开朗的孩子,怎么也不是自己这……这般不堪的。
辰哥儿俯身喂了金猊奴一块零食,再追上来时却发现叔寄哭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眨了眨眼看向圆娘。
圆娘悄悄落后几步,将听到的话跟辰哥儿说了,辰哥儿急追几步表白道:“叔寄你别难过,二哥也最喜欢你!”
叔寄破涕为笑,趴在父亲肩头看哥哥:“扯谎,你明明最喜欢金猊奴。”
大家为之一笑,气氛又变得欢快起来。
辞别辩才法师后,一行人踏上回家的路途。
年根儿底下,衙门封了印,苏轼也暂且从繁重的公事里解脱出来,暂得几分清闲。只是不忙公事了,上门求书乞诗,邀请宴饮的人络绎不绝。
苏轼是个爱交游的,倒也乐在其中,碰到有趣儿的宴会还会带着圆娘去玩,无他,苏迈在家埋头苦读笔耕不辍闭门谢客,辰哥儿惧怕那群人拉着他作诗拒不跟爹爹出门,叔寄日日撑着扶步车学步亦没空玩乐,闲人儿只剩下圆娘。
由是全杭州城的文人雅士皆知苏轼新收了一个乖巧的女徒,时时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甚至有那好事的忍不住问苏轼有关圆娘的亲事,苏轼暗恼说自己的乖徒才六岁,哪里就考虑那么远了,实在被磨的没有办法了,只说她父母在的时候早已为她定了娃娃亲,诸公闻言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为自家儿郎感到惋惜。
说的多了,圆娘也暗暗好奇她爹妈到底给她定了哪家的儿郎?
然则,经不起好奇,大年二十四,便有客来访。
一直喜欢带着圆娘到处玩的苏轼头一次将圆娘藏了起来,不令她出来见客。
拂霜悄悄的告诉她,是她未婚夫家来人了。
圆娘嘴巴张得大大的,听得目瞪口呆,啊这……包办婚姻啊!前世自由恋爱都不想谈,没想到这辈子小小年纪就被父母包办出去了,她真是……内心复杂!
圆娘换了一套辰哥儿的衣服,悄悄摸到师父的书房,预备在屏风后面一探究竟,没成想遇到另一个听墙根的,骇了她一跳!
辰哥儿看了她这身打扮,脸莫名其妙的热了热,只伸出食指来在唇前竖了竖,示意她噤声,两人一起偷听。
只见来人侃侃而谈,高谈阔论间不乏对苏轼的恭维,都是些玄之又玄绕的人头晕的话题,圆娘听了半晌,没提她什么事儿,那男子身侧跟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皮肤白皙,身材瘦条,五官还算端正清秀,一副端庄安静的模样,即便大人间的谈话枯燥乏味,他也乖乖巧巧的坐在一旁为二人奉茶。
直到巳时过了一半,来人才捎带提了一嘴圆娘,为什么是捎带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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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呢?来人原是想让儿子拜在苏轼门下,和圆娘同承苏轼教导,说是青梅竹马长大,益处多多,并奉上厚礼。
苏轼拾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香茶,并未言语。
就在这个空档,辰哥儿拍了拍圆娘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动,自己却“嗖”的一声闪了出去,似模似样行礼道:“张世伯好,听说您想要贤弟拜在我爹门下?”
张临点头称是,辰哥儿微微颔首,笑眯眯的问一旁坐着的童子道:“贤弟平日里都读了哪些书呀?”
张远秋眨眨眼回道:“不瞒世兄说,我才刚刚启蒙,粗识几个大字罢了。”
辰哥儿点点头道:“无妨,你随我来,我带你看几样好东西。”
张远秋看向父亲,见父亲同意了,他起身朝苏轼行了一礼,跟着辰哥儿离开。
张临以为是苏轼态度松动了,乐见其成,又缠着苏轼聊起了别的,说沈括回朝之后在朝堂上参了苏轼一本,引得朝野震动。
苏轼不动声色饮茶,半晌后才慢条斯理的回道:“这次倒不愁我的文章传不到御前了。”
张临一噎,邀功的话堵在喉咙里再也倒不出来了。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张远秋哭着跑了回来,拉着父亲要离开,说什么也不在苏家呆了。
张临诧异,忙问缘由,张远秋抽抽搭搭的回道:“打死我也记不住那么许多书,我是做不来苏公的学生的!”
张临汗颜,拖着儿子便匆匆告辞,苏轼命砚青将张氏父子的厚礼退了回去。
圆娘在屏风后头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这俩人总是走了的。
苏轼绕过屏风,问圆娘道:“今日这二人你觉得如何?”
圆娘刚想摇头否定,转念又咽下了话头只道:“还需多观察观察。”苏轼摸了摸她的头顶,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苏轼与张临并无交情往来,今日张临以探望圆娘的名义携厚礼登门,既不提见圆娘亦不多问询她的情况,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想踏着圆娘搭上苏家,此等眼里没人又急功近利的人家能是什么好去处?
圆娘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为她了解师父,她若不喜欢他会二话不说替她退了这门亲事,只是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如此一来指不定要生出什么风波?她不想让师父替她承受这种非议,张家如此趋炎附势,以后退亲的机会还多着呢,并不急于一时,是以她才说还需多观察观察。
这时辰哥儿进门,头仰的高高的,一脸骄傲道:“总算走了,我跟那人说做爹爹的弟子不难的,只需将青筠馆里的那些书熟读成诵,随问随答即可。之后他问我会吗?我给他背了一段,他就哭着跑开了,想来是无地自容了吧。”
青筠馆里浩浩荡荡十几排一丈高的书架,摆放的都是苏轼的藏书,书目繁多,浩如烟海。
苏轼伸出手指敲了辰哥儿的脑门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只会背那一段。”
辰哥儿吐了吐舌头道:“谁叫那人傻傻的,那么好骗!能怪着我吗?”
他转身拉着圆娘从书房出来后郑重承诺道:“你放心,你不喜欢他,他就跟你没关系,以后你喜欢谁就跟谁玩,我说的!”
15. 第十五章
今天本是祭灶的日子,被张家父子一打岔倒耽搁了不少功夫,王闰之派朝云来书房催了好几次,终于等到张家父子识趣儿的走了。
圆娘和辰哥儿走在前面,苏轼在后面跟着。
厨房里照样热火朝天的,今日为了祭灶君一家人凑的整整齐齐的,就连刚出生的六郎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由乳母抱着站在王闰之身后。
灶台上摆满了胶牙饧、欢喜团、糖豆粥等物,甚至还有一只煮熟的猪头、两条鲜鱼,一碗豆沙馅的饵圆,一碗甘松粉馅的饵圆,跟后世习俗一样,祭灶君的祭品以甜食为主,盼着灶君升天面圣时只言好事,说好话。
后世大抵都不这样隆重了,从圆娘父辈起就不大看重祭灶习俗,只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只有老态龙钟的祖母会惦记这事儿,会提前买好糖瓜,蒸好年糕,包顿饺子,依次放在巴掌大的小瓷瓯里,点上香烛开始磕头下拜祭灶君,平日里再是刻薄的人,这一刻也露出了十二万分虔诚的表情。
那时候圆娘不懂,觉得灶台哪会藏什么灶君,这不妥妥的封建迷信嘛?!要坚持辩证唯物主义,彻底否定封建迷信。
其实,人越是缺乏什么就会越向往什么,当年祖母的尖酸刻薄是被贫瘠的日子拉扯而成的,而对灶君的祭祀也只是对美好生活的寄托和向往,不应当被嘲笑。
圆娘暗暗吁了一口气,有些道理还是明白的太晚了,祖母早已作古多年,家中再也没人有闲心祭祀灶君,如今这份古旧的仪式感在这里得到了隆重的对待,甚是奇妙。
辰哥儿一直在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只是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她还在介意张氏父子的到访,他一手秉持香火一手握住她的小手,用唇语说道:“别担心。”
嗯,其实任嬷嬷和辰哥儿乳母的视线都在辰哥儿身上,生怕这个皮小子临时作妖,还好,至少人今天是老实的。
家中每人都被分了三炷香,圆娘也有。
苏轼念了一早就写好的祭文,在灶台前点火烧掉,之后肃穆的进香。
圆娘提前被拂霜教过祭祀的时候该行什么礼,此时她绷着小脸格外严肃,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然而,差池没出在她这里,出在她前面了。
祭祀从户主起按长幼尊卑依次进香,苏家在辰哥儿之后进香的只有圆娘、叔寄和六郎,然而就卡在辰哥儿那儿!
他不知怎么,啪的一声跪在蒲团上,口中嘀嘀咕咕的念着什么,反正念了半天也没念完,迟迟不肯起来,偏偏模样还一本正经的很!
圆娘倒是不急,叔寄和六郎一个体弱一个年幼,不好长时间待在外面。
众人愈等愈纳闷,平日里不见辰哥儿这样,今日是怎么了?
大概一刻钟之后,他终于长敛一口气,拜了三拜之后将燃了一截的香奉上。
圆娘依着拂霜之前教过的,亦认认真真的行礼上香,之后叔寄在乳母的搀扶下敬了香,六郎的乳母抱着他一道进了香,祭灶仪式这才算完成。
礼毕,苏轼和几个小的一并被赶出了厨房,原因是碍手碍脚。
马上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苏轼等人没回书房,索性朝竹轩走去。
一行人正沉默着,苏轼突然看了辰哥儿一眼,开口道:“惩恶瘅邪兮彰天道,扬清激浊兮正斗杓,嗯……这状告的倒有几分屈子的意味。”
辰哥儿脸色大红,颇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头道:“我不是怕圆娘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嘛!闷在心里多不舒服!大过年的应当开开心心!”
圆娘闻言一怔,转头问道:“你刚刚是在灶君前告张氏父子的状?”
辰哥儿点点头道:“反正今天灶君也要上天面禀玉皇老儿,我怕他没话说特意给他提供了一些素材。”
圆娘瞬间有些哭笑不得,旁人祭灶谨防灶君去天庭告状,他倒好,跑去跟灶君告状,不过这份回护之心令她很感激:“谢谢你,二哥。”
辰哥儿做出一副为小伙伴两肋插刀的模样,摆了摆手道:“没什么,谁叫我是个好人呢!我替你告完状了,别不开心了。”
圆娘笑道:“没有不开心。”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她刚刚只是忆起前世的家了,然而这并不足为外人所道也。
“那你刚刚为何一脸严肃?都不笑了。”辰哥儿问道。
“那不是祭灶之事比较严肃吗?怎么好嬉戏打闹?”圆娘抹了一把汗说道。
辰哥儿将信将疑。
苏迈笑着打趣辰哥儿道:“也难为你想出那么许多词来,竟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辰哥儿看了苏轼一眼轻松说道:“那不是有爹爹珠玉在前嘛?我照葫芦画瓢也画下来了。”
苏迈又笑道:“正义劲儿一上来倒也不怕诗词文章了。”
辰哥儿回道:“爹爹常讲小儿宜养浩然之气,少吟哦。今日我正是感应到了正气才文思泉涌的,个中滋味跟你说不清楚。”
这段似模似样的话彻底把苏迈逗笑了,他道:“到底羞不羞?还没启蒙读书呢,倒又是浩然正气,又是文思泉涌的。”
辰哥儿仰头问苏轼道:“爹爹,我该羞吗?”
苏轼弯唇笑道:“不该。”
辰哥儿刚要咧嘴笑便听到圆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该羞?还是不知羞呀?”
“好呀,我好心敬表文替你在灶君面前告状,你却伙同他们俩一起嘲笑我?你到底跟不跟我天下第一最最好了?”辰哥儿控诉道。
“跟跟跟!朝云姐姐快把今日的甜饵圆端来,看我不黏上他这张巧嘴。”圆娘边躲辰哥儿的魔爪边笑道。
拂霜拎着食盒笑道:“小娘子急什么,这不就来了吗?”
今天要祭灶君,所以中午这顿少不得吃饵圆了,此间的饵圆与后世的汤圆极为相似,也是糯米面儿包的带馅料的圆子,只是馅料会有所不同。
后世的汤圆主要是芝麻馅、花生馅、水果馅、豆沙馅和鲜肉馅、香菇笋丁馅、猪肉荠菜馅,再猎奇点整个腐乳奶黄馅、榴莲芝士馅、百味咖喱馅,但应该极少有人吃到过甘松粉馅的汤圆,此物在大宋十分常见,尤其是在祭灶的这一日。
辰哥儿坐在饭桌前开始相面,并不着急动筷子,与他以往的行事作风大为迥异。
圆娘好奇问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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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只盯着这些饵圆不吃呢?你不是最喜欢吃饵圆了吗?”
辰哥儿压低声音,悄悄告诉她道:“是喜欢吃,但又怕吃到甘松粉馅的,你懂吗?”
圆娘摇了摇头,她不懂,她还没吃着。
辰哥儿用汤匙给圆娘舀了一个,吹凉后放在圆娘的碗里道:“不烫了,快尝尝,这个一定是豆沙馅的。”
圆娘从善如流的用汤匙舀起吹了吹,轻轻的咬了一小口,红豆的香,乳糖的甜,一并在嘴里蔓延开,豆沙并没有打得很碎,稍微带些颗粒感,口感更妙,豆沙饵圆万岁,好吃,她很爱!
辰哥儿收到圆娘感激的眼神时已察觉到不对了,他猜那个是甘松粉馅的!想搞个恶作剧逗逗她,没成想自己下一刻脸扭成了苦瓜!!
太逆天了!!为什么他每次都能吃到甘松粉馅的饵圆!!早知道就不捉弄人了,果然受到了报应!
王闰之笑道:“莫怕,今年的甘松是用玄参和着花雕酒一起炮制的,晒干以后磨成粉时又添了一点木香,想来没有怪味了。”
辰哥儿皱着眉吐了吐舌头,一个劲的要茶喝。
苏迈忙给他换了一碗只有乳糖豆沙馅的饵圆,调侃道:“辰儿这手气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好呢!”
圆娘见状越发好奇甘松粉馅的饵圆到底是什么味儿的了,她以为甘松粉是甘草加松粉呢,但见被辰儿抛弃的饵圆有着十分诡异墨绿色,她就觉得自己猜错了。
拂霜笑道:“小娘子可是好奇?”
圆娘重重的点了点头,拂霜用公匙给她舀了一个,吹了吹放在了碗里道:“小娘子快尝尝吧!”
圆娘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小口,嗯……很怪,但很上头,她不禁又咬了一大口,一股极浓烈的芳香味瞬间在口腔里逃窜走位,十分霸道。
第一口尝试可能不习惯,等第二口、第三口……越吃越上头,类似于第一次吃榴莲、香菜饺子、凉拌折耳根那种奇妙体验。
甘松粉味的饵圆有一股浓郁的芳香味,因为用花雕与玄参炮制过,带略带一些淡淡的酒香味和中药味儿,味道也是辛甜中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到的苦涩味,甚至有点点辣,还真别说,味道挺复合的。
圆娘不觉得它讨厌,吃完一个又舀了一个。
任嬷嬷一脸欣慰道:“你们小儿家肠胃弱,该多多吃这个才是。”
辰哥儿闻言一脸幽怨的看了任嬷嬷一眼,低头吃自己的乳糖豆沙馅饵圆,对甘松粉馅饵圆敬而远之。
没一会儿,圆娘听到辰哥儿问她道:“真那么好吃吗?”
圆娘点了点头道:“味道还不错。”
辰哥儿一言难尽的看着她说道:“你不觉得里面有一股臭脚丫子味儿?”
喂喂喂?!什么破形容?怎么会有人用臭脚丫子味形容一道美味的食物呢?圆娘不理解,明明就很好吃呀!
她前脚刚说完,后脚就丢了茶匙讨要茶水喝。
辰哥儿憋笑道:“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不听二哥言,吃亏在眼前!”
酒有后劲儿,谁知道区区一个甘松粉味的饵圆也有这么强的后劲儿,真顶啊!
16. 第十六章
过了腊月廿四,年味儿越来越浓,年轻力壮的家丁在洒扫庭院,擦拭门窗,女使们赶针线的赶针线,剪窗花的剪窗花,准备腊祭的准备腊祭,俱忙的不可开交。
王闰之刚出月子又赶上年节,也只好打起精神盘点年末职田的收成以及打点亲朋好友之间的礼节往来,亦是忙的脚不沾地。
就连苏轼也窝在书房里写了好几天的天行贴儿,嗯……后世管这个叫对联,按说只在大门上贴一副就好了,奈何这是苏轼亲笔所写,前脚刚贴在门上,一不留神就被人揭了去,又得重写。
只得命人在门口看着,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看门的小厮总有夜里休息的时候,就趁这个夹档,天行贴儿又被人揭走了。
苏轼扶额,头疼。
圆娘看在眼里,不禁提议道:“师父为何不命人去字画摊子上买两副回来,左右市井上的东西,又没那么打眼儿,难不成还有人去揭?”
辰哥儿回道:“家里没有读书人的才会去街上买,一般都是自己写的。”
圆娘叹道:“师父才名倾天下,便是写寻常的天行贴儿人们都觉得是好东西,奇货可居。”
苏轼揉了揉额角,将纸墨一推道:“圆娘说得对,还是命人去买几副回来吧,天行贴儿是写不完的。”大过年的,他决定放过自己!
辰哥儿合上面前的书本,从外面抱回一大抱扁柏枝对众人道:“咱们插百事吉吧。”
砚秋手中捧着一箱金桔,砚青手里捧着一箱甜柿子,二人紧跟在辰哥儿身后走了进来。
三人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空桌案上。
圆娘好奇,她顺手拿了一枝柏枝道:“这个怎么弄?”
辰哥儿递给她一个半臂高的天青色梅瓶,介绍道:“将柏枝插在梅瓶里,然后用彩线将金桔和甜柿缀在柏枝上即可。”
啊?圆娘看看柏枝看看光溜溜的金桔和甜柿,这怎么挂上去?
她随手拾起一截彩线,将乱成一团的彩线费劲解开,然后将金桔、甜柿等物缠成粽子状绑在柏枝上,尤怕一根线不够结实,她又添了一根线,虽然不够美观,但胜在结实。
圆娘拍了拍手,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不经意间抬头去看,却发现众人都在神情莫测的看着她以及她的“百事吉”摆件,表情有些震惊。
苏轼停下手中的动作,揶揄道:“圆娘绑的那样紧,来年吉事一定跑不掉。”
圆娘扫视一圈,发现只有她在傻里傻气的拆开彩线绑金桔等物!
那一团彩线是一个整体,相当于手工结成的一个个小网兜,只要用适当的方法用手将其撑开,将金桔、甜柿等物放入网兜里即可,能轻轻松松的将其挂起。
圆娘红着脸,尴尬的揪了揪柏树枝道:“原来彩线不必解啊!我说怎么抻根线那么费劲?!”
“要解的!”辰哥儿抢答道,“只是要在守岁的时候解。”
圆娘点了点头,她将自己做的那个百事吉慢慢解开,也不着急再弄下一个,而是看着辰哥儿似模似样的挂桔、柿,她这才发现“网兜”亦有不同,被果子撑起后竟是一个一个的花纹,有同心纹、梅花纹、宝相纹等等十分精致,她看得咂舌。
辰哥儿边摆百事吉边张嘴央求道:“圆妹,喂我一个桔瓣。”
圆娘像投喂金猊奴一样,将剥好的桔瓣撕了一瓣投给他。
辰哥儿瞬间皱起小脸儿,刚想感叹:“好酸啊!”却又想起过年应说吉利话,于是话到舌头转了音,他大喊一句:“哇!竟然这么甜?”
苏轼不疑有他,亦跟圆娘要了一瓣,瞬间眉头就要往一处挤,好在他忍住了,不动声色的将桔瓣囫囵吞下,低声道:“嗯,确实很甜。”
苏迈眼巴巴的看着圆娘道:“好圆娘,给大哥也掰一瓣。”他占了手,亦不方便剥桔子。
圆娘抿着笑,看着手里最后三瓣桔子,心想:终于把这酸神出兑出去了!于是,将其一把塞进苏迈嘴里。
苏迈一咬,酸汁儿迸裂,将他呛得咳嗽,好半天才抬起咳红的脸控诉道:“你们一个二个的……”
辰哥儿露出狡黠的微笑,解释道:“年关要说吉利话,阿娘说的!”
苏轼和圆娘亦是一脸认真的点头,眼睛里却满是促狭。
砚青、砚秋笑道:“这不是欺负老实哥儿嘛。”
“罢了,我刚刚还说给圆娘和辰哥儿做小兔桔灯呢。”苏迈摸了摸肚子道,“这会儿酸着了,可如何是好?!”
辰哥儿摆好了自己的百事吉,闻言嘚嘚嘚跑到苏迈跟前,摇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兄长,好兄长,我要小兔桔灯!”
圆娘又剥了一个桔子,在一旁缠磨苏迈道:“阿兄,这个真是甜的,不信你尝。”
吓得苏迈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给你们做,我给你们做就是了。”
砚青又去库房搬了一箱金桔,砚秋去厨房取来一柄小刀一双竹筷。
苏迈将金桔蒂端轻轻划开取下,三下两下裁了两道兔耳朵出来,又把竹筷伸进金桔内部,沿桔肉走了一圈后灵巧一拨,便将金桔皮肉分离开来,他用细小的竹签将兔耳朵插在金桔壳的边缘,接着用笔墨在桔壳外部描画了兔眼睛和三瓣兔唇,最后用小刀把桔壳底部刮平整,削了一块蜡安放进去,一盏小兔桔灯既成。
“真好看!”辰哥儿不禁赞美道。
苏迈转了一下刀,亦给圆娘剖了一个小兔桔灯。
辰哥儿又道:“给叔寄也做一个吧。”
苏迈点头应了。
辰哥儿想了想又道:“给金猊奴也做一个吧。”
“去!”苏迈将做好的小兔桔灯塞到他手里,指了指盘子上的桔肉说道,“这些你能一口气都吃完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不可浪费。”
辰哥儿犯了难,因为这批桔子里有酸有甜,万一盘中果肉都是酸的,那吃下去多难受啊。
他抬眸看着砚青、砚秋二书童,两个书童连连摆手道:“辰哥儿使不得!使不得!!”
苏轼顺手拿起那盘果肉道:“无妨,正好给你们煮金桔果茶喝。”
圆娘捧着小兔桔灯蹦蹦跳跳的凑到苏轼跟前,眼巴巴的看着他,她想喝金桔果茶哎!
苏轼揉了揉她的发顶,随即命砚青取来舂罐和蜂蜜罐子,将盘中果然分做两份,一份舂碎过滤取其汁液和着蜂蜜一道熬煮,一份切做小丁放在一旁备用。
带桔子汁熬好后,一道冲进热茶壶里与热茶相搅拌,苏轼尝了尝味道又在里面搁了几勺乳糖和玫瑰露,待温度差不多了,才从抽屉里取出几只茶盏来,将切好的桔丁分别放入茶盏中,而后注入桔茶,美味的金桔果茶既成,苏轼甚至在每个茶盏里放了一枚菊花。
圆娘暂且将小兔桔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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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她端起茶盏细细呷了一口,浓郁的桔香、茶香、玫瑰花香扑面而来,三者相得益彰,细细品来酸甜可口,竟还有几分奶香味,不夺主味且足够融合,哎,奇特!
要知道后世的果茶一般都不带奶香味的,不知为何?
她不禁感慨,师父若是穿到后世,就算不写诗词文章,凭借这一身烹茶的好手艺也能赚的盆满钵满了,这不比网红果茶好喝!
关键是,这可是苏轼亲手烹得茶呢!
圆娘细细呷着果茶,心想如果她带有随身空间就好了,她能及时储存,可惜啊,可惜。
咕咚一声,屏幕缓缓亮起,犹犹豫豫的打出一行字来:我……我也想喝!
圆娘垂眸,故意装作没看到这行字,不料她的嘴里被塞了一块糯叽叽的糕点。
苏轼笑道:“果茶虽酸甜可口,但喝多了恐怕烧心,先垫块茶点。”
圆娘从善如流,师父真好呀,跟在师父身边可真幸福。
辰哥儿亦叼了一块茶点嚼了,他喝完一杯又续了一杯,茶壶里的金桔果茶越来越少。
嘤嘤……嘤嘤……
什么鬼动静?!圆娘拍了拍脑袋!
嘤嘤嘤……嘤嘤嘤……我也想喝!
圆娘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块的屏幕,一个抖闪,屏幕化作一只奇怪的小兽,浑身金灿灿的,脸形很奇怪,像青铜鼎上的纹路,只不过这个要立体的多!嗯!那什么!那个十分出名的饕餮纹!
圆娘暗叫一声乖乖!饕餮怎么跑她脑子里去了!!饕餮的身子流动着无数行代码,应当不是真身只是拟形。
我也想喝!小兽焦急叫道,其声如童。
圆娘垂着眉眼打量着它,叫你平时高冷!叫你平时高冷!
平时的我你爱答不理,如今拥有金桔果茶的我你高攀不起!
我也高冷了,圆娘如是说。
快没有了!我也想喝!小饕餮急的团团转,竟抱着尾巴缩在墙角哭了起来,好生可怜,嘴巴旁的小须一抖一抖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挼一把。
圆娘赶在辰哥儿倒茶之前,将自己的杯盏填满,她伸手挼了一把饕餮须,终于如愿以偿,她本事了啊,居然撸到了饕餮须!
“我都给你摸摸了。”小饕餮耷拉着尾巴委屈道,“你何时给我喝金桔果茶?”
“你能好好说话为何还要跟我装高冷?”圆娘道。
小饕餮委屈极了:“我只是一只贪嘴的小兽,只有精妙绝伦的美食能唤醒我。”
“平日里的是谁?”圆娘盘问道。
“睡着的我。”小饕餮可怜巴巴的回道。
圆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商言商:“在我这儿吃东西是需要付钱的。”
“什么?”小饕餮吃惊的问道,须臾,它又垂头丧气的低下了头,喃喃道,“我没钱。”
“你知道等价交换吧,你有什么本事通通说出来,我看着换。”圆娘讨价还价道。
小饕餮一翻肚皮,将自己的功能都亮了出来:兑换、存储、搬运(待开发)后面几个模块都是灰色的,看不清内容,以后可能会触发。
圆娘用一杯金桔果茶兑了一份玄级心愿单,心愿单分天地玄黄四等,玄级是第三等,可实现的愿望包括但不限于存储空间扩容一尺、食材升鲜一层、白盐提精二分等等。
两边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美滋滋!
17. 第十七章
除夕之夜,祭祀毕。
阖家守岁,苏轼兴致盎然的与苏迈联诗作对,王闰之领着一家老小围炉团坐解百事吉结子,桌上摆放着各色蜜饯、干果、鲜果、糖果、面果点心、熟食、签食等吃盘。
圆娘与辰哥儿坐在桌旁分糖果吃,见父兄在联诗,辰哥儿掬着小兔桔灯牵着圆娘就跑了,生怕逮到他!
叔寄伸手要叫,王闰之笑道:“且由着他们皮去吧,不消说指定是去庭院里放爆竹,叔寄等明年就可以和兄姊一道玩了。”
叔寄眨了眨眼睛,期待的“嗯”了一声。
任嬷嬷不放心,跟出来叮嘱道:“就在竹轩院子里玩吧,不要去大门口,今晚有打夜胡的,莫要冲撞了去,亦不要去东厢那边,六郎还小,莫要惊了他。”
辰哥儿点点头,小大人似的回道:“嬷嬷放心,我晓得分寸的!”
任嬷嬷给圆娘将衣领窝好,又将毛茸茸的围领给她紧了紧,确定钻不进风去才轻轻拍了拍,叫砚青、砚秋两书童跟着,这才肯放她们离开。
辰哥儿悄咪咪对圆娘说道:“咱们放完爆竹回去正好讨随年钱。”
圆娘想起自己那只青瓷小猪式储钱罐,顿时开心极了。
金猊奴遛在圆娘脚边紧紧的跟着,小腿捯的飞快,一不小心便会被它拌到,圆娘微叹:这小东西这会儿跟的这样紧,待会儿肯定会吓的往厅堂里钻的。
等砚秋选定地方后,辰哥儿就着小兔桔灯里的烛火点燃一根线香,由着线香去引爆竹信子,这样比较安全。
圆娘四处瞅了瞅,抱着金猊奴躲了起来。
辰哥儿不许,非得让她看他的英姿,甚至要教她怎么放?
可怜圆娘打小就没放过鞭炮,也最怕响了,让她在一旁看着行,放那是绝对不可以的,她不敢。
辰哥儿自己说的豪壮,等真格的点着信子之后,抱头鼠窜的特别快,生怕崩着他,又怂又爱玩。
圆娘看得乐呵,顺势替金猊奴捂耳朵,可怜刚刚还在活蹦乱跳的小狗,此时正缩在圆娘怀里瑟瑟发抖,一动都不敢动。
辰哥儿看圆娘只在一旁干干的看着,也感受不到放爆竹的乐趣,他吩咐砚青去库房取些甩炮和火花炮过来。
辰哥儿一一教了圆娘玩法,甩炮就用手将其掷在地上即可,不用点火,也不会崩着人。火花炮虽然需要点火,而且燃起来噼里啪啦作响,但声音不大,一点也不吓人。
男孩子嫌弃这两样不够有意思,多半是不玩这个的,所以这两样是特意为胆子很小的圆娘备的。
这两样在后世过年的时候也十分流行,年纪小的孩子特别爱玩,圆娘的母亲每逢过年时会给她买一盒滴滴筋,跟这火花炮有异曲同工之妙。
辰哥儿把火花炮引着,交到圆娘手里道:“别怕,很好玩的。”
圆娘张大眼睛,看着火花络绎不绝的蹦出来,她的心情好似也跟着这些火花变的温暖起来。
金猊奴眼睁睁的看着圆娘叛变了,嗷的一嗓子从她怀里窜出去,欲夺路而逃却怎么也找不着路。
辰哥儿在一旁淘气,拿着另一簇火花炮追着金猊奴满院子跑,笑声传遍竹轩每个角落。
任嬷嬷在屋里心满意足的说道:“还得是孩子多才热闹。”
众人深以为然。
待三更鼓过,圆娘和辰哥儿也跑累了,皆蹦蹦跳跳的回到厅堂,身上俱沾了爆竹的气息。
拂霜给圆娘新换了一身衣裳,再回到厅堂时,八仙桌上的果盘子已然被撤下,热乎乎的年夜饭端了上来。
苏家家风简朴,并无十分奢华靡丽的做派,菜式也简单,从年夜饭可见一斑,虽无鱼翅熊掌等物,但亦准备精心。
猪羊鱼蔬等菜肴十分齐全,然而这些都不是主味,主味最打眼的还是馎饦,一道吃食倒有三盏汤去陪它,这阵仗倒是罕见。
先前,圆娘还不解,等仔细看过之后才发现这是从祭祀的供桌上撤下的一道吃食,食之添福添寿的意思。
最初只是拿白水煮了,并无味道,是人要吃,才添配了鲜汤。
圆娘是听过这个冬至馄饨年馎饦的习俗的,当时她还纳闷为什么过年要吃馎饦,而不吃与馎饦极为相似的面条?
直到馎饦上桌后她才终于了悟,无他,馎饦被抻的极薄,祭祀完祖先之后人们再吃时,拿汤水一罩,当作面片汤似的吸溜入腹即可,而面条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的话,早粘成一团,又面又粘又容易断怎么挑都挑不开,口感太一言难尽。
当然,这些缘由都是圆娘暗自揣摩的。
辰哥儿在她身侧捏着鼻子将馎饦一饮而尽,朝云又奉了屠苏酒来。
圆娘十分期待!这种酒在后世几近灭绝的,多少人都是在王安石“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句诗里识得屠苏酒的,个中滋味后来人大多无缘品尝。
圆娘曾经有个朋友,特别喜欢酿酒,寻常的葡萄酒、啤酒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她开始另辟蹊径的从古代流传下来的酒方里寻求灵感,甚至在郊区租了一大块地,生造了个古法酿酒作坊,甚至在其附近栽了好几亩的杏林,因为古代以杏仁做酒曲,著名酿酒之地必有大片杏林所在。
这位不差钱的主儿,真是将酿酒爱好养到了极致,在自己的小作坊里琢磨屠苏酒琢磨了月余,边实验边做,酒成之日此君成功的将自己干进了医院。
食物中毒了!
那日此君约了朋友来试酒,自己没忍住先小酌了一杯,等朋友到时,推门进去一看,人又晕又吐,奄奄一息,但凡晚一会儿都开上席了。
过后圆娘问她,那屠苏酒味道到底如何?
此君摇头不语,不过从那儿以后,再也没有朋友敢试她的酒了。
如今圆娘看着这屠苏酒,想到了远方的朋友,倒起了几分思乡之情。
饮屠苏酒的规矩是从年纪最小的开始,乳母将小六郎抱了过来,将将满月的孩子怎可饮酒,不过是用筷子略蘸了一下屠苏酒,在六郎的脸颊处点了点,而后是叔寄举杯饮就,接着是圆娘。
她很是迫不及待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咳咳!!救命!!一股呛喉的辛辣到处窜来窜去,仔细一咂摸竟还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随之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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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股令人无法忽略的苦味,重口的很!
圆娘抚膺暗叹:这么奇葩的酒,到底是谁在喜欢喝呀?
辰哥儿在一旁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别吐,别吐,这是避瘟酒,听说喝了吉祥。”
圆娘欲哭无泪,眼圈红红的!以后若还有机会见到她那个爱酿酒的朋友,她一定劝告此君:有些酒失传了不是没有原因的,放过彼此吧,果真酿出来,你也不一定爱喝,不仅不爱喝甚至还会怀疑人生呢!
圆娘往嘴里塞了好几口菜,才将屠苏酒的奇怪味道压下去,辰哥儿见她无碍了,自己扭头龇牙咧嘴的喝下屠苏酒。
圆娘仔细看过去,一大家子都在尽力勉强硬喝,到了苏轼时,他凝眉道:“要不我先作一首诗?”
众人笑道:“再作八首来这杯酒也是你的,快喝,快喝。”
他拖无可拖,仰面饮下,脸瞬间就憋红了,可见忍的辛苦。
圆娘顺势给他夹一箸冬笋,苏轼迅速吃了,摸摸她的头道:“有心了。”
他顿了顿又道:“这头一个酿屠苏酒的人合该与杜郎为邻。”
众人皆笑,深以为然。
待吃完年夜饭,便是孩子们最爱的时候,辰哥儿闹着给长辈拜年,好讨随年钱,又是一番热闹。
天蒙蒙亮时,圆娘抱着一兜刻有“千秋万岁”“除凶去殃”等字样的随年钱,这个是不能花的,每人给的数量与她的年岁相同。
还有几串一百二十文的压祟钱,编成钟馗模样挂在床脚,这个是可以花的。
圆娘象征性的在床脚挂了一个,其余的她都拆开放到存钱罐里了,虽然她挑选的是店里肚子最肥的存钱罐,此时也已填满,哎,真是个甜蜜的烦恼!她望着没装下去的压祟钱叹道。
她不禁想起那张玄级心愿单,火速兑换了增一尺见方的存储空间,原本只有一个存钱罐大小的储存空间瞬间扩大了好几倍,圆娘悄摸的将大部分钱都放到随身空间里了,只在小瓷猪里留了个底儿。
几日后,辰哥儿来找她玩,抱着她的小瓷猪晃来晃去,纳闷道:“这是个神器不成?竟怎么添都添不满?”
不是,不是神器的,只是个普通的小瓷猪,当初在瓷猪里投币误打误撞激活了饕餮系统的存储功能,过后圆娘也试探过的,发现这真的只是个普通瓷猪,并没有其他的神奇功能。
但此刻她听辰哥儿这么问,故意神秘一笑道:“你说得对,这就是个神器,只吃不吐,怎么都吃不饱的。”
辰哥儿信以为真,转身回房将自己的压祟钱也拿了过来,一文一文的往里投,最后将小猪肚子填的满满的,再也塞不下去了,辰哥儿抱着小瓷猪往下一控,铜币果然掉不出来。
辰哥儿沉思片刻,拍手笑道:“果然保险。”
“你不要了吗?”圆娘抬眸问道。
“放在你这存着也是一样的。”辰哥儿拍着胸口回道,“男子汉大丈夫,是不在意自己压祟钱在哪儿的!”
那语气十分洒脱,与当初护压祟钱护到眼红的小童判若两人。
圆娘这才明白,他是故意将钱给自己的。
18. 第十八章
二月上丁日,各州府的帅宰要在所辖州县的学宫里举行祭奠文宣王的祭礼,杭州各小学私塾也陆续开馆。
苏轼忙完公衙之事后,特别备了两份丰厚的束脩礼,带着圆娘和辰哥儿去拜访一个学识渊博正预备在□□院开馆的老秀才宋笃。
苏轼少年成名,惊才绝艳,又正任杭州通判,为官决断精敏,颇受杭州百姓爱戴,吴地读书人莫不为之倾倒,宋笃见苏轼亲自来访,自是喜不自胜,十分爽快的收下了圆娘和辰哥儿。
朝云和拂霜早早的用鹿皮给圆娘缝了个十分精致的三层小包,上面绣以梅兰之花,一个夹层放纸毡,一个夹层放笔墨砚台,另一个夹层放糖果点心,鹿皮包带处还有挂八角香囊的地方,特别漂亮。
辰哥儿瞄了一眼,发出灵魂一问:“怎地我的书包只有两层?”没有糖果点心层!
苏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圆娘此番是被你连累的,她还小,原不到蒙学的年纪。到了学堂多关照她,莫要抢她点心吃,也莫要让旁人抢她点心。”
辰哥儿一派小大人的模样,满口答应了,书童浣墨拍了拍自己的包囊说道:“二郎的点心在小子这儿呢,休息的时候可以问小子要。”
一切准备就绪,浣墨和拂霜送两小只登上马车。
细碎的雪花簌簌而落,沾衣即湿。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学堂便到了,圆娘和辰哥儿钻入书童撑起的青蓬伞下,圆滚滚的往室内赶。
这间学堂说来也不小,横有二丈两尺,纵有三丈,只这么一间,是借了□□院里老禅师讲经的地方,老禅师去年腊月病故了,此地因此闲置下来,正好今春被寺里的沙弥给宋老秀才开馆用,寺里也算多个进项。
钱塘之地物阜民丰,学风浓厚,倒也不愁收不到学生,况且宋老秀才以前也在杭城教过书的,很有口碑。
是以这间宽阔的屋子里,乌乌泱泱坐满了刚开蒙的小童,俱是八九岁的年纪,圆娘在里面算是小的。
她和辰哥儿来的不算早,学堂里空座位很少了,只有靠窗的后排有个连坐的空位,她拉着辰哥儿顺势坐下,将书包规规矩矩的放在课桌上。
岂料,大家见她们进门齐刷刷的朝她们看来,前排有个黄衣小童索性扭头探出半个身子,冲她们咧嘴一笑,牙还缺了一颗,不过这不妨碍他的好奇心,他目光炯炯的问辰哥儿道:“你们就是苏子家的后生吗?”
辰哥儿沉默的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黄衣小童兴致勃勃的问道。
“苏遇。”辰哥儿简答道,他今天谈性不高,本来想低调的上个学,没成想一进学堂就成了大家的焦点,这让他的神经绷得有些紧,他爹盛名满天下,他不得回回考第一才对得起苏轼之子的名头?!一想就心累,他还想调皮偷懒呢。
黄衣小童自我介绍道:“我叫陈云谏,你叫我十七郎就好。”
辰哥儿点了点头,将书本笔墨从包里取出来一一摆放妥当。
黄衣小童又问圆娘姓名,二人交换姓名之后,黄衣小童突然说道:“我阿爹说了,等我长大了就可以拜在苏子门下,跟着苏子一道做学问。”
圆娘看他的眉眼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见过一般,却又死活想不起来了。
辰哥儿凑到她耳边说道:“他是陈知州的幼子。”
圆娘恍然大悟。
陈云谏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宋老秀才拿着书本戒尺夺门而入,他只好回过头去迅速坐好,胸背挺的笔直,姿态一丝不苟。
宋老秀才将书本放在讲桌上,抬眸扫视了一周,沸锅似的学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圆娘抬眸看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老儒生站在讲桌旁,他穿一件洗的发白的青袍襕衫,襕衫的袖口勾边处隐隐有开裂的迹象,可见其生活清贫。
他生的脸颊清瘦冗长,脸色黝黑近赤,像一颗蔫巴了的大枣,偏偏此刻他又神情严肃,很有威慑力,一看便知是个严厉之人。
圆娘心下忐忑,但又想自己今年七周岁不到,老师再严厉也严厉不到哪里去吧。
她手指摸索着《千字文》,掀开第一页,跟着众学童一道吟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突然,学堂里安静了下来,圆娘抬眸一看,正见老秀才盯着自己呢,他眉头蹙的紧紧的,之后只听他道:“认真听讲,莫要走神。”
天啊!冤枉!她真没有走神!学习态度十分专注!
辰哥儿的手悄悄在桌子底下拽了她衣角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头要晃动起来。”
啊?为何大家吟诵的时候要摇头晃脑?她试着摇了一下,好怪!她的脖子像个木偶一样!僵硬的很!
宋老秀才还在盯着她呢?她瞬间急出一身汗来,头脑也慢半拍的开始晃动,在人堆里特别扎眼。
宋老秀才轻吁一口气道:“林浦圆,你来背一下《千字文》的前二十行。”
圆娘闻言站起身来。
这本不是难事儿,虽然她之前上学的时候学校已经不教这个了,但她对《千字文》前面几段还是非常熟悉的,因为高中那会儿,班里为了提振士气,大课间是需要宣誓词的,有时候是学生自己写,有时候是在古文里摘抄相应句子,她所在的班级将《千字文》和梁启超先生的《少年中国说》轮流复诵,念叨的遍数多了,也就会背了。
所以背诵《千字文》倒是难不倒她,她老老实实的将《千字文》的前二十行背了一遍。
宋秀才听罢点点头道:“很好,坐下吧,要认真听讲,不要坠了苏子的名头。”
她哪里有不认真了?!她只是学不会摇头晃脑的读书……
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宋秀才悠悠踱步过来对圆娘说道:“你虽然天资聪颖,但也要尽心学习才行,方才不负苏子对你的殷殷期盼。”
圆娘眨眨眼,没有争辩。
窗外的雪花越下越紧,有大一点的孩子站在门口赏雪,为了引起宋秀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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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故意高声咏雪词。
这虽然是开蒙学堂,但大多家境殷实的学童已识得许多字,甚至开始学些声韵,背诵先贤的诗集了。
宋老秀才突然看向圆娘道:“传闻苏子七岁能诗,尔既为苏子之徒,想必亦有过人之处,窗外的春雪不错,尔便作首咏雪之诗吧。”
圆娘瞠目结舌,怎么就突然让她作诗了?她不会呀!!不算幼儿园,她曾受过十六年教育,没哪个阶段是学作诗的!救命!!
她的目光跟辰哥儿对视了一下,却发现辰哥儿也在兴致勃勃的看着她,她无语抹汗,这人何时叛变了??!他不是最厌作诗嘛?这么一脸期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她抬头看去,忽然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打量有之,好奇有之,艳羡有之,期待有之,嫉妒亦有之,大家都想看看何等人才占了苏子首徒的名头?
圆娘手指拨弄着衣带,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北宋之后咏雪的诗篇,可恶,早知有今日她当初就不背《唐诗三百首》了,而是拣着元明清的诗背了,也不至于此刻如此作难。
学堂忽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圆娘的小脑袋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咏雪的诗来。
她突然灵机一动,想起系统里有一份《小学生诗词选集》待兑换,她眼疾手快的点了兑换按钮,搜索关键词“雪”,果然蹦出几篇咏雪诗来,刨除北宋及以前的朝代,就孤零零剩下一首,一看作者是清代的郑板桥,简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就它了!!
圆娘略一思索,瞅着门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道:“一片两片三四片”。
学堂内静的出奇,起头这一句平平无奇,然而多少传世佳作都是这么个写法,宋老秀才捋须道:“接着说下去。”
圆娘继续道:“五六七八九十片。”
学童们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故意抬高声调道:“这算什么诗?数数我也会啊!”
宋老秀才环视学堂一周,目光生生的压下了沸沸扬扬的议论声。
辰哥儿表情凝重,他提笔迅速在纸上写了几行字,而后将纸张悄悄的移向圆娘。
针对这种明显的作弊行为,宋老秀才轻咳一声,无情的抽走了纸张,圆娘甚至都没来得及看。
“继续。”宋老秀才说道。
“千片万片无数片。”圆娘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话音刚落,满堂哄然大笑,陈云谏甚至促狭的回过头来大声说道:“哎呀,不好!你都无数片了,接下来还有一句呢,这可怎么数?”
圆娘小脸憋的通红,只觉师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以后人们提起苏子瞻,都会想到他有个才疏学浅、不学无术、不通诗律的弟子了!
旁的倒还好说,她的师父可是苏子瞻啊!
圆娘顿时窘迫的无地自容,她越想越羞愧,越想越委屈,以至“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丢下一句“飞入梅花都不见”后,提着书包跑了!
她再也没脸待下去了!
19. 第十九章
圆娘抱着小书包,连伞都没有打,委屈的朝门外跑去,学堂里的哄笑声像只怪兽一样追着她跑,惊慌之下她的脚底一滑,鹿皮小包“嘭”一下子甩了出去,一块米糕摇摇晃晃的颠了出来。
圆娘委屈极了,连地上的路都在跟她作对!岂有此理!她忍痛爬起来,跺了跺脚,哭的更大声了。
边哭边跑,她丢不起这个人,怎么上了半天学能这么狼狈!!
“圆妹!”辰哥儿也拎着书包从学堂里跑了出来。
圆娘听到喊声之后,跑的更快了。
苏家的马车已经回去了,并没有候在学堂外,她此刻只能跑回苏公馆。
好在学堂离苏公馆并不远,但杭州屋舍林立,巷陌纵横,她又是天生的路痴,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只记得苏公馆门前竹子多,她找竹子就能找到家。
孰料,家那么难找啊!
她手里抱着小鹿皮书包,沮丧的抽抽噎噎,最后走的累了,只好坐在一处高台上歇脚,可怜又狼狈,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
辰哥儿从学堂出来后,眼见着圆娘跑没影儿了,他一条巷子一条巷子找过去,愣是没寻到人,害怕她遇到拍花子的被人拐了去,又担心他弄丢了妹妹被家里责罚,生生被急出一身汗来。
但他当机立断,还是决定先回家禀告,好从家里抽些人手出来找人,也好过他自己到处大海里捞针。
然而,他还没跑到家就碰到刚下衙回来的苏轼,苏轼骑在一匹高头青马上,正朝苏公馆的方向走着,乍然看到辰哥儿还恍了一下神儿,待将人叫至跟前,听辰哥儿这么一说,才清楚其中缘由。
苏轼忙令随从带着辰哥儿回府叫人,自己勒马调转了方向去寻圆娘。
辰哥儿不肯,非要跟着去找人。
苏轼命他回去将身上的湿衣裳换掉再说,然后扬鞭策马跑了,边跑边叫:“圆娘——圆娘——”
初春的风还透着清冷的气息,雨雪霏霏,连绵不绝,圆娘眼圈红红的,仍然在哭!
她长这么大,就没受过当学渣的委屈!而今天,居然被那些三尺孩童嘲笑,得了,以后一提苏轼之徒,哪能有好话,说不定她还能在这个时空因为不会作诗又是苏轼的弟子而青史留名,不要啊!她越想越怕,又委屈又愧疚。
本来哭了半晌她眼睛里已经没泪了,思及此处关节,泪作倾盆雨。
早春的梅花随风飒飒而落,圆娘坐在西湖边开始思索人生,小脸端得是苦大仇深,皱的跟包子似的。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却不知何时雨雪飘不进她的衣领里了,明明还没停呢。
她恍然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却见苏轼手执青伞,衣袂飘飘的站在她身侧,青松玉立,身姿挺拔,只将青伞全都倾给了她,自己却被雨雪洇湿半身袍袖。
“师父!”圆娘惊的站起身来,顾不得难为情,将青绸伞往他那边移了移。
“受委屈了,怎么不来找为师?”苏轼轻声问道。
圆娘汗颜,她哪有脸?!
“为师遍寻不到你,还以为你不肯要为师了。”苏轼又道。
圆娘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只是迷路了。”她怎么总是这样笨笨的!!
其实,她已经打算不哭了,可乍然见了师父,不知怎么又委屈起来,就像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无人关心也就那样了,一旦有人关心有人照顾有人疼爱,她就受不得了,委屈、酸涩一阵阵的从心头往喉间涌,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嗯,她哭不仅仅是不会作诗惹众人嘲笑给师父丢脸,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那本《小学生诗词选集》她是花二百文兑换的!!!
整整有二百文呢!!她是什么很富有的人吗?!这个黑心饕餮!!!
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二百文打了水漂,焉能不气?!
若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嘲笑一下《咏梅》倒也无妨,那群小萝卜头凭什么?
苏轼用干帕子擦拭着她的小脸儿,擦了好半晌还擦不完,他不禁叹道:“再哭下去,西湖水都要被你流干了。”
圆娘破涕为笑,她抽抽噎噎的道歉:“师父,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
苏轼道:“你才多大点的人啊,哪有话刚说利索就作诗的道理,那宋老秀才怎能如此揠苗助长?!这家学堂不成,我另给你换一家。”
圆娘婉拒道:“不是宋老秀才的问题,其他家也都一样,毕竟,谁不好奇师父的弟子啊?可是……我真的不会作诗。”
苏轼鼓励道:“学作诗的事慢慢来,更何况你在学堂吟的那首还不错。”
圆娘咬唇,那也不是她做的啊,她只是欺负板桥先生不在,做了回文抄公,还被众人嘲笑了。
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旁人做文抄公都是令土著倾倒拜服,恨不得被奉为百代文宗,怎么到她这儿,连八九岁的小童都嘲笑她?师父说那首诗不错,估计也是在安慰自己。
圆娘真是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倘若穿到唐朝之前,她还有李杜、元白、柳刘、苏辛可以借鉴,这下好了,元明清三代文人打包一起上也照样被这些天赋流前辈吊打,她再借鉴的话意义就不大了。
经此一役,她知道,她得多多的搞原创了。
圆娘拿师父的手帕抹了一下脸,而后望着远处盛美的湖光山色叹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委屈够了,她决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苏轼也默默松了一口气,他揉了揉她的头顶宽慰道:“人各有长短,当年你的师祖父不擅声律之学,作不来空洞奇诡的西昆体,屡试不第,后一心钻研文章,终成一代大儒。”
圆娘点了点头,苏洵的《六国论》她背过的,原来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洵还有此等坎坷的经历?!
她心中那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渐渐消解了些。
苏轼干咳一声,又继续爆料道:“便是为师当年科举,也是出了一些小岔子的。”
“嗯?”圆娘聚精会神的竖起耳朵,她师父参加的嘉佑二年的科举考试被称为千年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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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龙虎榜,出了无数名场面,上榜及落第的奇才不少都是让后世耳熟能详的名人,瞧她师父这模样,里面还有八卦?!
苏轼脸上泛起两抹略微不自在的红晕,他压低声音自揭伤疤道:“当年礼部贡试考策、论、诗赋、墨义四门,师父有两门科目独占鳌头,论取得第二名,最后却是中的乙科四甲,你可知为何?”
圆娘眨了眨眼,慢吞吞的说道:“啊?这……难道是诗赋上出了岔子?”
“乖徒果然聪慧。”苏轼摸了摸她的头赞许道,“为师诗赋登榜末尾,差点不第。”
圆娘嘴巴张得大大的,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说出去谁信,那可是苏轼啊!苏轼在和她说他当年因为诗赋差点在科举上掉链子!!
苏轼有多少脍炙人口的诗篇流传于世,你信他作诗二五眼?!
“所以你切莫因不善诗赋而自伤,作为为师的弟子,你不善诗赋简直再正常不过了,为师当年也不擅长。”苏轼接过她的小鹿皮书包系在伞柄上,而后俯身将她一把抱起。
圆娘有些推拒,她不好意思道:“我身上都是泥点子,会弄脏师父的公服的。”
“没关系。”苏轼说道。
她已经被师父牢牢的抱在怀里了,冰冷的风雨欺不到的只有师父的怀抱,她的小脑袋窝在师父的颈侧,半晌后才道:“师父说的都是真的吗?可平日里明明有那么多人向师父乞诗求字,人人都以得到你的诗赋为荣。”
苏轼见她心情好多了,于是笑着点点头道:“自然都是真的,只是师父好学,后来把诗赋上欠的学问都补了上来。”
圆娘嗷的一嗓子,一口咬到他的公袍上,咬牙切齿道:“我跟你们这些天赋流拼了!!”
苏轼大笑,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她阔步而去。
圆娘又别扭的问道:“那宋老秀才说您八岁能诗,是真的吗?”
“呃……这也算不得假,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诌,我写完暗自修改了两个月才宣之于口。”苏轼说道。
圆娘叉腰:厉害了她的师!
她曾经听过一个传闻,说以前的人写文章不打草稿,所以写出来的东西十分潦草,但苏轼写文打草稿啊,这样就工整精彩许多,自苏轼始,其他士子做文章时也开始打草稿了,原来她师父这个“心机boy”从小就有这习惯了。
他的名声,没有一寸是虚的。
圆娘恻然:“师父,若是别人笑话你有个笨徒弟怎么办?”
“好办,”苏轼促狭的向她眨了眨眼道,“谁再嘲讽你,让他来找为师,为师倒要看看他能聪明到何种地步去?”
圆娘往他怀里钻了钻,安心了!
“再不许偷摸摸的自己躲起来哭了。”苏轼道,“有了委屈要先想到找为师。”
“嗯。”圆娘点了点头,应了。
“你再哭为师要写诗了。”苏轼‘威胁’道。
“别!我已经不哭了!”圆娘惊道!她可不想因此而青史留名,她的一世英名啊!!
20. 第二十章
圆娘哭累了,安心的伏在师父肩头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就像去年冬月第一次来苏公馆的路上一样。
雨停了,风还有些凉津津的,好在她被师父宽大的袍袖遮得严严实实,半点没被吹着。
“圆娘,圆娘!”刚一进苏公馆的大门,她就被辰哥儿咋咋呼呼的喊声惊醒了,睁开眼睛往下一瞅,辰哥儿正仰着头满脸担忧的看着她,金猊奴在一旁上蹿下跳的凑热闹。
“二哥。”圆娘含含糊糊的喊人,脸上还残存着些许尴尬。
辰哥儿挠了挠头,平时小话痨似的人这会儿反而安静了,他沉默片刻,双手紧握成拳,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承诺道:“以后那宋老头再喊你作诗,我就揪断他的胡须插在麻雀身上。”
圆娘猛的一个激灵,摇头道:“不可,不可!”
苏轼亦凉凉的看了辰哥儿一眼,辰哥儿瞬间噤声,然而他是安静不了一点的性子,没一会儿又自我反思道:“今日是我不好,没有护好你。”
圆娘回道:“不关你的事,你打了小抄给我的,是我没来得及看,纸便被宋秀才收走了。”
两小只明目张胆在苏轼跟前说悄悄话,苏轼静静听了半晌,幽幽插言道:“此事是我欠考虑,明日我送你们上学去,与那宋秀才仔细谈谈。”
辰哥儿明显松了一口气道:“我就说么,我是池子里的那条鱼!”
圆娘咯咯的捂嘴直笑,这时三人已到竹轩,任嬷嬷念了声佛号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朝云从隔间里端来一碗姜汤,圆娘表情痛苦,捏着鼻子灌下,她被拂霜拉下去换衣裳。
王闰之思忖道:“原是我思虑不周,是得给圆丫头添个专门侍读的婢女了,不然再如今天这样混乱,也是让人提心吊胆。”
苏轼边换外袍边说道:“此事便拜托夫人了,人选年岁不要太大,稍稍比圆娘大个两岁就行,要稳重一些的,心思纯正,忠厚老实的,既能陪读照料又能一起玩耍最好。”
王闰之点头应是。
次日清晨,圆娘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糟了!昨天只顾着伤心,在西湖旁吹了凉风又淋了雨雪,着凉了!
她弱弱的喊了一句:“拂霜姐姐……”
拂霜推门进来一看,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直接吓了一跳道:“哎哟!怎这般烫,小娘子先躺下吧,我去禀了夫人请个郎中过来。”
圆娘闻言点了点头,迷迷糊糊躺下,一歪头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郎中来给她号了脉,王闰之来过,辰哥儿和金猊奴也来过,满满一屋子,后来又轰隆隆的都走了。
待圆娘再清醒过来,已经到了晌午,她被汤药苦得小嘴直咧,天啊!宛如受刑!她哼哼唧唧的,很不愿意喝。
“听话,喝下去病就好了!”圆娘忽然听到师父的声音,她掀开一道眼缝无奈控诉道,“这也太难以下咽了吧。”
苏轼在哄孩子方面极有耐心,他许诺道:“只要你喝下去,你想吃什么为师都给你做。”
圆娘眨眨眼问道:“真的?”
苏轼伸出两个手指头岔开发誓道:“我从不食言!”
圆娘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十分干脆利索!啊!真的是!胶囊和点滴是伟大的发明!她歌颂!她怀念!
“哎!这时来杯奶茶漱漱口就好了。”圆娘倚在枕上哀叹道。
“奶……奶茶?这是何物?”苏轼好奇的问道。
圆娘自知失言,她连连摆手道:“师父,我乱说的!”
苏轼耐心的笑道:“我既许了你,便不会食言,你可是想喝这个了?”
没有奶茶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圆娘是个深度奶茶控!!她想喝,她想喝啊!尤其是刚喝完中药,嘴里总有一种萦绕不去的苦味,恼人的很!
听得师父这样问,圆娘迟疑的点了点头。
她怕师父不会做,于是说道:“用白……把糖霜敲成粉末状和茶叶炒制,炒出焦糖色为宜,然后添牛乳细煮片刻,将茶渣滤去不要,只要牛乳茶汁,杯盏里放一层蜜制的红豆,倒上牛乳茶汁就好了。”
“好。”苏轼摸了摸她的头,并没有追问她这奇奇怪怪的烹茶方子来自何处,只让她稍等片刻。
圆娘似是想到什么,忙冲着苏轼的背影补充了一句:“师父,不要用你的明前龙井,那玩意儿味道太淡,做出来的奶茶不好喝,要茶味足的!”
苏轼脚下一个趔趄,哎,自己视若珍宝的明前龙井竟然被这小家伙嫌弃成这样,他朝身后摆了摆手道:“安心。”
要知道,后世奶茶里所用的茶包品相都十分一般,并没有明前龙井这种极品货,明前龙井的好不是浸淫茶道多年的老茶客根本领悟不到,而且被牛乳、糖、佐料一冲,保准你找不到茶味儿了!!白白糟蹋了好东西!!很多打着明前龙井茶的奶茶要么用的不是明前的茶芽,要么压根不是龙井,而是用了别的手段刻意营造出的龙井茶的氛围。
圆娘对好茶没什么偏好,她只是想喝甜甜的奶茶,又怕师父太疼她,把自己的藏品都折腾出来,这岂不是暴殄天物嘛!她不许的!
虽然在宋代牛乳有些不太好搞,但在官宦人家这亦不算难事。
圆娘饮过药后,身子轻快了许多,病刚好一点,她就在榻上躺不住了,穿好衣裳正想寻双漂亮的绣珠鞋准备下榻走走呢,转瞬就被风风火火跑进来的金猊奴张嘴咬住裤腿。
她伸手欲抱它,小家伙急退两步,但嘴不撒开,拽着她的裤腿欲往外走。
圆娘不解,遂急忙穿好鞋跟着金猊奴着急的小步伐往外走,一人一狗刚出观棠居遥遥看见苏轼父子被任嬷嬷推出来了厨房,苏迈兄弟甚至还捂着肚子,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
圆娘一怔,低头看了金猊奴一眼,恍然大悟,她刚刚将烹奶茶的各个细节都交代了一遍,就是忘了说火候,啊?!他们不会将火候试了半天吧?!
思及此处,圆娘顾不得别的,拔腿就往书房跑,此时书房里十分静默,连砚秋、砚青两位书童都被支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父子三人在商讨什么惊天大谋呢!
圆娘猫着腰悄悄推门进去,辰哥儿却像脖子后面长了眼睛一般,猛的回头看去,她竖起中指往唇边比了比,示意他噤声,辰哥儿微笑颔首。
恰在此时,苏轼又烹好一锅奶茶倒入苏迈碗中,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苏迈。
苏迈苦着脸轻抿一口,摇了摇头道:“虽然比前面几例好了许多,可还是有股涩涩的感觉,圆娘的口味可真奇怪啊,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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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喜欢喝这个?”
“咳咳。”圆娘轻咳一声。
苏轼苏迈猛一回头,吃了一惊,苏轼温声问道:“怎的下榻了?”
“饮过药后,感觉身子松快了许多,便想下榻走走。”圆娘说道,“总躺着亦没意思。”
她走上前去,发现苏轼在清洗锅盏预备烹下一锅奶茶了。
苏迈拿了个新杯盏给圆娘倒了一些刚煮出来的奶茶递给她道:“圆娘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
圆娘接过杯盏吹了吹热气轻抿一口,饶是她在风寒中都尝见了一股不容忽视的涩味,她放下杯盏,看了看放置在一旁待用的牛奶和茶叶,一拍脑门道:“真是烧糊涂了,竟忘了个好方子!”
她将味道香美的光州茶收了起来,转而在茶柜找来找去,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红茶,啊!不是吧!宋人将茶喝到飞起居然没发明红茶出来?!
圆娘嘀嘀咕咕,最后还是选了光州茶,她将茶放在茶碾子上搓了几下,然后直接放锅里添水烧开,她在心里默默计时,数到一百二十下的时候端锅离火,又在心里默默查数,查到四百五十下的时候,揭盖将茶汤过滤了一下,滤去茶渣,然后再添稍微比茶汤略少一些的牛奶进去,又添了几勺蜂蜜,然后倒进茶盏里,她端起来品了品,评价道:“虽然味道还是淡了些,倒也值得一饮。”
苏轼自取了一些,低头轻啜一口点了点头道:“果然好多了,你刚刚要找的茶叶是何种模样的?”
此时饮茶多为白茶,没有红茶一说,圆娘想了想说道:“完全发酵过的茶叶。”
苏迈想了想,脱口而出道:“啊?那能喝吗?”
苏轼表情微妙的看着她道:“此事也不难。”接着,他出门吩咐了砚青几句,砚青领命离开。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砚青手中提着一个小竹笼回来了,他将此物呈给了苏轼。
苏轼打开竹笼,取出瓷盅嗅了嗅,转而交到圆娘手上道:“可是此物?”
圆娘接过来凑近鼻间一闻,惊的瞪大眼睛,此物虽然与后世的红茶还有些区别,可也十分接近了!天啦噜!她仿佛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苏轼解释道:“辩才法师擅茶,他那里用各种手法炮制了许多茶叶。”
圆娘惊喜的点点头,按刚刚的法子又做了一回奶茶,这次竟然真的将港式奶茶还原了八分相似,那二分差在茶和黑白淡奶上了!
她捧着茶盏一脸满足道:“这回味道终于对了!!”
苏轼碰了碰鼻头,没好意思告诉她真相:这些都是辩才制茶失败摒弃的边角料,不过这奶茶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下次与友人宴饮时可以煮来喝喝。
辰哥儿纵然撑得肚子溜圆,还是抱着茶盏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我爱这个!我爱这个!!圆娘比爹爹烹的好喝多了,这才是天下第一茶!!里面的蜜红豆也好好吃!!
红豆奶茶,最易俘获小儿心!!
“我也想喝。”小饕餮苏醒了过来,搓着爪爪在圆娘的脑海里跳来跳去。
圆娘凉凉一笑道:“你想喝?你这个坑我二百文的黑心饕餮居然还想喝我的茶!”提这个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金灿灿的小饕餮都吓红了,立马表衷心道:“我给你好处!大大的好处!”
这还差不多!
21. 第二十一章
小饕餮翻遍自己贫瘠的包裹,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跟圆娘交换,可大话已经放出去了,它不能丢份儿吧,不禁急出一身汗来!
圆娘看着它地面烫脚的模样,故意激将道:“你刚刚不会是在吹牛吧!”
“呸!才没有!”小饕餮抓着尾巴尖,委屈的咬了一口,丢下一句,“你等着。”便跑没影了。
然而,须臾之间,它又硬气的出现,将一包东西拍到圆娘面前道:“这个!够不够分量!”
圆娘定睛一瞧,眼都亮了!那赫然是一包酸奶发酵菌粉,有了它就可以做酸奶啦!
“马马虎虎吧。”她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但心里都快乐开花了,她连忙压平不断上翘的嘴角,眼疾手快的将此物收进储存空间里,生怕眼前这小玩意儿反悔。
“奶茶,奶茶!”小饕餮催促道。
“莫急,有你的。”圆娘心满意足的给小饕餮的圆角杯里斟满奶茶。
小饕餮开心的一蹦三尺高!
圆娘故意板着脸说道:“你兑给我的那本《小学生诗词选集》唐宋之后的咏雪诗篇怎么只有一首郑板桥的?害我被小学生嘲笑!”
小饕餮嘬了一口奶茶满意喟叹道:“不活该被笑嘛!!人家郑板桥是咏梅你非得张冠李戴拿来咏雪,不笑你笑谁?”
“嘿!”圆娘又气了,“怎么?你指望我一叉腰吟出《沁园春·雪》来一词压大宋吗?不怕我涉嫌侮辱宋人的祖宗而被官府捉起来砍头?到时候你还去哪儿吃香的喝辣的!!”
小饕餮倒呛一口奶茶道:“是我欠考虑了!不过你也是会穿,一穿穿来北宋,当文抄公都当不轻松。”它想了想,小爪子往肚皮上挠了挠,诗词生成器模块被激活。
小饕餮道:“输入场景就出诗作,神器也。”
圆娘输入场景,检测诗词生成器的效果。
小饕餮提醒道:“女人当自强!这玩意儿只可应急用,你别太依赖,它能生成的诗水平也有限,到底不如诗家自己写的。”
圆娘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看着屏幕上的诗词有几句略微有些熟悉,比如“气势还从马首惊”“朕到江南十六州”“飞入芦花都不见”等句,仔细一琢磨,不由大吃一惊道:“你这衰崽!莫不是接了乾隆的数据库?!”
小饕餮拧眉:“反正是两宋之后的,我看到哪个数据团最大就接了哪个!”
圆娘火速将诗词生成器关掉,冷笑两声道:“你这个不靠谱的小饕餮!我能跟苏轼学为什么要拾乾隆的牙慧?!”
小饕餮伸出小爪给她比了一个大大的赞:“行!有志气!”
圆娘一叉腰,决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一锅热茶被众人分饮殆尽,辰哥儿意犹未尽的舔舔嘴角道:“还想喝!”
苏迈毫不留情的拆穿道:“你确定肚子里还有地方?不是偷偷叫金猊奴搬救兵的时候了。”
辰哥儿不服气的说道:“这只是水饱,一会儿就下去了。”
苏轼放下手中的茶盏对孩子们说道:“走,也给你们阿娘尝尝好东西去!”
苏轼抱着圆娘又去厨房煮了一锅,王闰之给任嬷嬷和朝云拂霜也分了些,辰哥儿又继续跟着阿娘喝奶茶,一家人围炉团坐,喝着热气腾腾的奶茶。
苏轼骄矜的说道:“这红豆奶茶着实不错吧,这回还说我是瞎糟蹋东西吗?”
圆娘哭笑不得,敢情师父是给自己平冤来了。
任嬷嬷将圆娘搂在怀里,笑道:“看着圆娘如今的模样,但叫我想起郎君和九三郎小时候的事来。”
苏轼一怔,也跟着笑。
其余众人不明所以,苏轼慨然而叹道:“都过去这么多年的事了,难为嬷嬷还记得。”
任嬷嬷但笑不语,很难不记得啊,毕竟当初九三郎也是哭着回家的!比圆娘哭的还惨!
辰哥儿是个喜欢听八卦的,他凑到苏轼跟前问道:“听起来,这里面有故事啊,爹爹讲讲!爹爹讲讲!”
苏轼摸了摸鼻子,警告道:“我与你们说了,你们不准去叔父跟前言说,便是要言说也不要说是从我这里知道的!”
辰哥儿从善如流道:“这您尽管放心,便是我想说也没地说去,叔父如今在陈州呢!”
苏迈悄声问王闰之道:“阿娘,我怎么觉得爹爹有些心虚呢?”
王闰之浅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苏轼环视一圈,这才娓娓道来:“年幼时和你们叔父还有几位友人在学舍中读书,恰逢雨天,友人提议赏雨联句,大家都应了,一人曰:庭松偃仰如醉。有人接道:夏雨凄凉似秋。此君吟完大家来起我们苏家兄弟的哄,于是我接:有客高吟拥鼻。你们猜猜你们叔父是如何接的?”
众人皆摇头。
苏轼继续笑道:“他接:无人共吃馒头。众人绝倒,大笑。”
苏迈与辰哥儿亦笑。
圆娘眨了眨眼问道:“师父,难道这句接的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的。”苏轼答道。
“那大家都在笑什么呢?”圆娘不解,继续问道。
苏轼耐心道:“那时流行西昆体,经太学那帮儒生一顿牵强附会后,诗文的路子越走越窄,时人都以险峻奇诡之辞为上,他们认为你叔父对的粗简又出其不意,这才哄堂大笑的。”
圆娘又问道:“这可是奇了,自古以来酒可以入诗,鸡豚可以入诗,菰米可以入诗,为何馒头不可?不仅不可还要被笑呢?”
苏轼闻言笑道:“难怪嬷嬷想起这件旧事来,当时你叔父也是如此问的,你们真乃知己也,为师看来以馒头入诗没什么不可以的。”
苏轼说的大义凛然,苏迈却觉得父亲话里有水分,他不禁幽幽插言道:“难道那群人里不是爹爹笑得最大声,直接把叔父笑崩溃了?”
苏轼尴尬的轻咳两声:“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圆娘笑着解围道:“从夏雨到馒头,果真让人始料不及。”
辰哥儿不关心联句,他张口便问:“让叔父如此惦记的馒头到底是何模样?好不好吃?!”
苏迈敲了他的脑门一下道:“你还真会抓重点,哪里就真有馒头摆在那了?!”
苏轼轻轻摇了摇头,打断道:“还真有!当时你们叔父正独自啃蕈馒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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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吃吗?”辰哥儿好奇的问道。
苏轼摸了摸下巴,回道:“人间最好吃的馒头莫过于蕈馒头。”
王闰之道:“既如此,那咱们夕食便用蕈馒头吧。”
任嬷嬷道:“柜子里还有一些干香蕈。”
厨娘道:“今日采购的新鲜香蕈还没用呢。”
朝云净了手道:“快用温水泡发些干蕈,干的鲜的都会用到的。”
大家喝完奶茶又风风火火的忙碌起来,苏轼扛着圆娘带领着苏迈兄弟往书房走去,砚青正迎面走来道:“郎君,陈州来信了。”
苏轼大喜过望,他将圆娘放在书房竹椅上,转身边撕信件边笑道:“子由难不成长了顺风耳?真是说曹操曹操的信就来咯。”
苏轼览罢信件,望了望砚秋手里的小方匣子命他打开,里面花花绿绿的盛了不少小玩意儿。
苏轼笑道:“是宛娘送给圆娘的小礼物。”
嗯?圆娘好奇的凑过去一看,是陈州流行的小玩具,还有一个香香的荷包,荷包旁叠放着一张纸道:“圆娘你好呀,这是我第一次握笔写信,会的字不多,但想说的话不少。”其中字迹有的工整,有的稚嫩,想来宛娘在写信的时候有向家中兄姊求教,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娘子模样生动活泼的跃然于圆娘眼前。
圆娘继续往下看,只见宛娘写道:“这是我在上元节买给你的礼物,望你能够喜欢,或者你来陈州,咱们再去买好玩的,荷包是阿娘做的,香料是我填的,香香的,很好闻。”
圆娘眨眨眼,笑了。
礼物不算贵重,但装的都是宛娘满满的心意。
她虽未见过苏辙的家人,但苏氏兄弟兄友弟恭的手足之情一直是她非常羡慕的,师父是好人,师父的侄女也如此可爱。
圆娘摸着香囊郑重说道:“我要给宛娘回信。”
于是,她坐到自己位置上开始一板一眼写字,她会的字倒是很多,但有繁简之别,到时候再让师父帮她修一遍,她再誊写一遍即可,信上写了她在苏家的趣事,在学堂的囧事,还有新喝到的红豆奶茶,洋洋洒洒一大篇。
她虽然未见到宛娘其人,但已经十分想和她做好朋友了。
据辰哥儿说,宛娘跟她同岁,只比她大半年,她真想快点见到宛娘啊。
最后,她将信交给苏轼修改,自己猫到一旁给宛娘挑礼物,左挑挑右挑挑总觉得不够好,她抬头问辰哥儿道:“二哥,宛娘喜欢什么?”
辰哥儿挠了挠头道:“弹弓?”
苏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是你喜欢的!宛娘的话给她带一对泥塑小人儿,还有杭城的藕丝糖,还有你们小女娘不都喜欢小包包嘛!”
圆娘听得频频点头,但总觉得少了什么。
辰哥儿又道:“今日咱们喝的红豆奶茶不错,不如给宛娘妹妹寄些。”
圆娘一拍大腿道:“好主意!”
于是,苏轼痛失一头奶牛钱!
因为牛奶太贵了,他弟弟生活拮据,肯定舍不得买!他叫人将牛买好了给他们送过去,又问辩才讨了些发酵茶叶和圆娘写的烹茶方子,一道给人送过去。
22. 第二十二章
夕食,果然是蕈馒头。
所谓蕈馒头就是后世的菌菇包子。
圆娘和辰哥儿摩拳擦掌,二人倒要看看让叔父联句都不忘的蕈馒头到底是何方神圣?
二人各拿了个小碟子,碟子上放了一个刚出锅的蕈馒头,蓬松暄软,洁白如雪的面皮里包裹着鲜香的馅料。
圆娘之前吃过最好吃的菌菇包子反而是自家楼下的早点店里包的,馅料是素的,将香菇切丁,再拦几刀绿油油的小油菜,放多多的荤油,因为香菇和油菜都是喜油的蔬菜,不惧油多,然后再放盐、少量白糖,最后再点香油,做成一口一个的小笼包模样,你就去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
点半屉小笼包,一碗绿豆粥,绝配绝配!
圆娘曾日日去那家早点店用饭,惬意十足。
而如今和苏家的蕈馒头一对比,别提了,货比货得扔,苏家蕈馒头比早点店里做的精心多了。
蕈馒头里鲜蕈锁住鲜甜的口感,干蕈增加浓郁的香气,使其口感层次更加丰富,里面亦是拦了几刀青菜,关键是还放了笋丁,油渣沫儿,极少量的海米碎,一口咬下去汁水丰沛,又鲜又香,给大鱼大肉都不换!
就连平时话最多的辰哥儿都在闷头用膳,一言不发。
一盘热气腾腾的蕈馒头转瞬没了,任嬷嬷又添了几次。
最后辰哥儿实在撑的吃不下了,他摸着肚子瘫倒在椅子上长叹一声:“我就不理解了。”
大家齐齐看向他,不知他要抒发什么高论?
“有这样堪称人间绝味的蕈馒头在,你们为什么要咏夏雨,咏也是要咏蕈馒头啊!”辰哥儿故作深沉的说道。
苏轼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冲天鬏调侃道:“看来,你与你叔父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大家相视而笑。
次日,正赶上休沐,一家人去天竺寺看望叔寄。
辩才法师捉住苏轼悄声问道:“你两次问我要发酵的茶叶,可是藏了好东西?”
他制茶失误,将不少好茶沤的发了酵,茶叶风味迥变,丢掉糟蹋年景,喝吧还喝不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呢,苏轼频频问他讨要此物,可见这人八成是捣鼓出了新花样。
苏轼倒也没藏着掖着,他神秘一笑道:“是有好东西,只是在佛门净地说不得。”
辩才法师凝眉,在佛门说不得的吃食必定与荤腥相关,他就纳闷了,茶与荤腥的东西结合能好吃吗?
苏轼看他疑惑,也是个促狭的,竟直接将他拉到寺外说了红豆奶茶的玄机,直将辩才法师说的目瞪口呆。
半晌后,辩才法师问道:“这么说,是你那位乖徒发明的饮法?”
苏轼自豪的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辩才法师神色莫变,他斟酌了一会儿又说:“倒是件功德无量的善事,我还有不少那样的茶叶,闲置着也没用,不妨都赠予你如何?”
苏轼道:“哪里就喝的了那么些!”
“你多开几个香茗集会也就有了。”辩才法师哄道。
苏轼略一思索,命人将圆娘叫来,问她是否同意开与红豆奶茶相关的品茗集会,毕竟红豆奶茶的方子是圆娘的。
圆娘大气的摆了摆手道:“开罢,开罢,好东西就应该大家一起分享的!”
苏轼笑道:“也算了结辩才和尚一桩心事。”
圆娘叉腰笑道:“倒也不必担忧红豆奶茶的方子外泄,谁问师父来讨要方子便留一份自家的独门食单如何?”
苏轼笑道:“倒是门稳赚不赔的买卖。”
圆娘想起什么来似的,补充道:“扯玄修仙炼丹的不要,神仙术不要,就要市井烟火气的食谱。”
苏轼一怔,轻咳两声,不再掩藏自己的小心思,对圆娘游说道:“有好几个牛鼻子老道有不传丹方呢,你不好奇?万一吃了能得道飞升呢?”
圆娘连忙摆手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飞升岂能如愿?中毒嗝屁倒是时有发生,我还想长命百岁呢!”不想年纪轻轻,就重金属超标啊喂!
“你不信世上有神仙术?”辩才法师突然插言道。
圆娘摇了摇头道:“人能活到古稀尚靠老天垂怜,长生久视岂会是真的?”别说在宋代,在科技十分发达的后世也没办法实现啊?
辩才法师怔怔的看着她,沉默不语。
圆娘挠了挠头,发出灵魂一问:“法师,您不是专修佛法吗?”
辩才法师回神,轻咳道:“佛道不分家。”
圆娘:“……”
哎,宋朝皇帝笃信佛道,带偏一帮文人士大夫,就算机智如苏轼也难逃牛鼻子老道的忽悠,对神仙之术多有好奇。
所以,刚刚圆娘才给他们打预防针,因为她就知道,炼丹术除了能衍生火药这种黑科技之外,对长生不老一点用也没有!!不要上骗子的当!!关键是旁人被道门骗子骗也就罢了,她师父不可,她师父稍微做件事就能名传后世了,若是频频被骗子骗,她都不敢想他的一世英名会成什么样的?!
苏轼见圆娘十分坚持,遗憾的叹息道:“你不想吃仙枣?”
圆娘问道:“什么仙枣?”
“无核仙枣,十分难得,这个世间也没几个人吃过的。”苏轼神秘莫测的说道。
圆娘忍笑,忍笑,再忍笑,实在忍不住了,她坐到门槛上背过身去,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笑出泪来笑的肚子疼嗓子疼!
她努力平复好心情,抿唇道:“师父想吃?”
苏轼搓了搓手指有些不好意思承认。
圆娘道:“好吧,咱这次也跟那个有仙枣的道士换,徒儿定让师父吃上仙枣。”
“那你笑甚?”苏轼问道。
圆娘摆摆手道:“没什么,刚刚压到笑筋了,师父,你不要介意。”
她心里暗自感叹,不知她拿出一把无核枣来,他该如何应对?!会不会惊为天人!师父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想吃枚“仙枣”罢了!
思及此处,圆娘又道:“可以换,可以吃,但师父不能将此事记下来。”
“为何?”苏轼问道。
“凡事皆以密成,以露泄,万一写下来就不灵了呢。”圆娘振振有词的说道。
“说的也是。”苏轼郑重的点了点头。
午后,她被师父抱上画舫,画舫里早已高朋满座,珍馐美味尽数罗列,甚至还有舞姬歌女在侑酒。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有点懵。
众人见苏轼来了,皆起身相迎道:“苏公。”
苏轼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他转身将圆娘放在自己身旁的座位上,腾出了双手来。
宾客见状,又蜂拥而至,劝酒的劝酒,乞诗的乞诗,求字的求字,请教时文学问的请教时文学问,真是五花八门好不热闹。
圆娘接过一个漂亮歌姬姐姐递过来的果子酒,细细抿着,她一侧头,见身边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年岁与她仿佛,只是不知是哪家的。
小姑娘见她看过来,亦是抿嘴一笑道:“姐姐好呀,我是陈十一娘,陈云谏是我哥!”
圆娘眨眨眼,还在想陈云谏是谁,结果小饕餮被桌上的美味馋醒了,正好听到二人的谈话,遂提醒道:“苏遇的前桌。”
圆娘扶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十一娘一笑便显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儿来,甜美又可爱,她没提圆娘学堂作诗之事,只是好奇问道:“听阿爹讲,苏子要在西湖开品香茗会,我便缠着跟了来。”
圆娘挑眉,得嘞,她师父的魅力啊,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没人能抵得住。
圆娘将自己的果子酒分了一半给她,心说:你喜欢我师父,你就是个好孩子,值得结交!
十一娘悄咪咪凑近她说道:“苏子生的真漂亮,又有才学,我决定了,等我长大之后就嫁给他!!”
圆娘闻言被呛了一口果子酒,咳个不停,好哇好哇,我分你果子酒,你倒想着当我师娘,这怎能让你得逞,于是圆娘说道:“等你长大,我师父就老了。”
“我不嫌!”陈十一娘依旧执迷不悟,倒不是小孩真的执着,这么点的孩子哪里明白什么娶啊嫁啊的,对一个人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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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慕的方式大抵就是长大了要嫁给他吧。
这时苏轼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清净了,他拍了圆娘脑袋一下,似笑非笑道:“不许嫌师父老。”
“行叭,你现在不嫌我小,将来我定不会嫌你老,定会给你养老送终,极尽孝道的,你放心!”圆娘喝了果子酒,小嘴叭叭的,逗乐了在场的一众宾客。
有人顺势问道:“苏公今日请我等前来,可是有什么好茶分享?”
苏轼点了点头道:“是有好东西。”他拍了拍手,候在画舫外的书童拎进一只暖桶,桶里用热水泡着一个个的密封好的竹筒。
众人不解,但苏轼一向标新立异,这次不知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他们十分好奇!
苏轼命书童将竹筒一一分了下去,在场诸君一人一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连陈十一娘都有份。
大家学着苏轼的模样打开盖子,静静的打量了一番,迎面扑来乳香和茶香,这倒新奇,有人出声问道:“莫不是新的点茶方式?”
他旁边的人摇了摇头,反驳道:“不像,点出来的茶只是看着像牛乳一般,而这茶貌似真的添了牛乳,却没有牛乳的腥,很是奇特。”
苏轼笑眯眯说道:“小徒闲来无事琢磨出来的新花样,我觉得十分不错,特邀诸君尝尝。”
陈十一娘是小孩子,小孩子哪有耐心听大人们碎碎念,她早寻了一根苇管吸溜吸溜的喝起了奶茶。
甫一入口,她张大了眼睛,看向圆娘道:“好喝,好喝耶,姐姐,这是你做的吗?”
圆娘点了点头,笑道:“我也觉得这样的茶好喝。”
在座的皆是有些家底的人家,买得起牛乳,喝得起好茶,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喝茶方式,绝大多数都是非常喜欢的。
陈十一娘滋溜滋溜立马喝完了一竹盏,还想要喝却是没了,只好将自己父亲那盏也喝了,还是没喝够。
陈知州看她着实喜欢,便想出手买圆娘的方子,得知圆娘不卖的,只兑换,拿自己独门食谱来兑换。
陈家家大业大,独门吃食不少,圆娘特意要了点酥盘。
大家一看,也纷纷要换,什么酿酒方子,煲汤方子,药膳方子,烹鱼的,炖鸡的,做点心的,不一而足。
待宴会散时,她手里已经揽了一沓厚厚的食方了,原汁原味绝对宋朝!
圆娘不禁咋舌道:“就算是立马开店,也撑得起来了!”
苏轼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都是好东西,快收起来吧。”
圆娘将食单放在自己的鹿皮小包里,她挥了挥手告别了十一娘,趴在师父肩头离开了西湖画舫。
杭城华灯初上,璀璨如昼。
苏轼沿着湖堤往苏公馆走去,边走边跟她说辨认苏公馆道路的诀窍,免得她下次再找不到家了。
圆娘小脑袋一磕一磕的,边听边打盹儿,她最后迷迷糊糊的问:“师父吃到仙枣了吗?”
苏轼好笑,将一枚红彤彤的脆枣塞入她手中道:“唯愿吾徒,长命百岁。”
圆娘一个激灵清醒了!!什么?!!她师父真的讨到了“仙枣”!!?
啊啊啊!!在迷信的宋人眼里,这可是明晃晃的成仙机会啊!!他就这么让给她了?!!这哪里是师父啊!!这比她亲爹还亲爹!!!
圆娘打量着这颗神奇的枣子,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她错了,她之前不该笑师父沉迷修仙的,师父为了谁?都是为了她啊!她林浦圆是什么人!何德何能啊!
苏轼笑道:“别相面了,快吃吧。”
圆娘从荷包里取出一只小刀来,将枣子一分为二道:“师徒见面分一半,好东西怎能独享!”而后不由分说的将半颗枣子塞进苏轼嘴里,自己吃了另半颗。
苏轼春温一笑道:“这下好了,若真有飞升这等妙事,咱师徒二人一占占一双!”不过最重要的是,经此一役,他徒弟是笨小孩的谣言便再也传不开了吧。
小家伙什么都不必介意,安安心心长大就好。
城内灯火葳蕤,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恍若天上宫阙。
23. 第二十三章
两日后,圆娘风寒全愈,又到了该上学的时候。
用罢朝食,她揪着小鹿皮书包的带子有些踟蹰,虽然嘴上豪言壮语,但心底发虚,有几分怯场。
王闰之将她叫到跟前,摸了摸她的头顶,说给她选了个伴读。
圆娘错愕的抬起头,见朝云从侧门领进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梳着双丫髻,穿着苏府女使特制的衣裳,双眉浓黑如墨,皮肤白皙似雪,鼻梁两侧有几块芝麻粒大小的淡斑,一笑嘴角上翘更添娇憨。
王闰之殷殷教诲道:“知雪,往后你跟在小娘子身边照顾,主要伺候笔墨事件,要尽心服侍,莫让她受委屈。”
知雪微微欠身行礼柔声应道:“是,夫人。”
圆娘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师娘,学堂里有二哥陪着,没事的。”
王闰之笑道:“他还是个需要人看着的孩子呢,哪里照顾的周到,更何况你的院子里本来伺候的人就少,拂霜两处分神,疲于奔命,倒不如再添一个侍读专门陪你读书,拂霜也能安心打理你院子里的事,岂不更好?”
圆娘鼻翼翕动了一下,点点头道:“多谢师娘。”
王闰之温和道:“好了,就不必在师娘这里客气了,上学快迟了,赶紧带着知雪去找辰哥儿吧。”
圆娘不再纠结,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门槛,见师父和辰哥儿已经在等她了。
知雪道:“小娘子,将书包给奴拿着吧。”
圆娘将书包递给她后蹦蹦跳跳的走到苏轼跟前道:“师父,你真的要送我们去上学呀?”
“当然。”苏轼俯身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一把将她抱起,“走咯。”
辰哥儿背着书包在后面颠颠的跟着。
圆娘趴在师父的肩头上轻声哼唱:“小嘛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风雨狂,只怕那先生骂我懒呀,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
正想如何在学堂偷懒的辰哥儿闻言一怔,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她,用唇语悄无声息的控诉道:“坏圆妹!不许打趣我!”
圆娘见他一副又羞又窘的模样,不禁心情大好,自己咯咯的笑起来。
苏轼不知她兄妹二人的眉眼官司,见她开心,自己心情也明朗了不少。
学堂外,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学生。
圆娘渐渐紧张起来,那日作诗之事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至今心有余悸,看到相关的人也不自觉的会胆怯。
苏轼察觉到她的不安,伸手拍了拍她紧绷的后背以做安抚。
正当她刚想放松下来,突然听见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苏通判,您来了?”寻常的问候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苏轼点了点头,将圆娘轻轻放下,而后吩咐她的陪读侍女知雪道:“把圆娘领进内堂吧。”
知雪乖巧的点了点头,她和辰哥儿一人一边一同牵着圆娘的手走进学堂。
还是坐原来的位置,学堂里已经七七八八坐了不少人。
豁牙小童陈云谏见夫子被苏轼绊住了,他又扭过头来试图跟辰哥儿说话。
辰哥儿一脸高冷,并不如何搭理人,显然是还在气他那日带头嘲讽了圆娘。
陈云谏见辰哥儿不理他,遂扭过头去准备和圆娘说话,迎头却见知雪像一堵墙似的遮在圆娘身旁。
陈云谏摸了摸鼻子,自讨没趣的回过头去。
啪嗒!啪嗒!又有学生进门的声音,圆娘并不好奇,没有抬眼去看。
却不料那人径直走到圆娘面前,站定,未语先笑。
圆娘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见是陈十一娘,她略惊讶了一下,问道:“你也在这里读书吗?”
陈十一娘点了点头道:“是呀,圆姐姐,你往里挪一挪,咱们坐一块!”
学堂里的桌案是长条的,理论上可以坐三人,但一般是俩俩坐一起,陈云谏是陈十一娘的阿兄又自己占了一条桌,圆娘以为陈十一娘会与她阿兄坐一起呢。
孰料,陈十一娘摇了摇头说道:“谁耐烦理他,上学不等我,还敲诈我的糕点吃,讨厌的很。”说着,她又凑近圆娘,神秘兮兮的说道,“况且,他门牙漏风,丑丑的,我怕旁人见了连我也一同取笑。”
得了,这小姑娘还是个颜控。
偏偏她自以为声音小,却不知不少学生听见了,还频频扭头去看陈云谏,看得陈云谏脸一阵红一阵白,火辣辣的,他恼羞成怒的回头瞥了陈十一娘一眼:“你回头休想抄我作业。”
陈十一娘理直气壮的回怼道:“我抄圆姐姐的。”
“哼,她上次作诗……”陈云谏还没说完呢,自己的凳子便被人踢了一下。
他气咻咻的扭头看向辰哥儿道:“苏遇,你踢我作甚?”
辰哥儿头也不抬的回道:“你很吵,夫子马上过来了。”
陈云谏忙回过头去,不甘心的说道:“还不让人说了吗?她作诗就是一言难尽啊……”
满屋子听他们斗嘴的学生也记起那日圆娘吟的《咏雪》来,都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两声讥笑。
圆娘沉默着捏了捏衣角,脸上又开始发热。
辰哥儿一把将手中的课本合上,站起身来高声说道:“既然都这么喜欢论诗,倒不如跟我来联句,你们坐在这里空比圆妹长了两岁,却要嘲笑一个小姑娘也不脸红?!”
圆娘蓦然抬头去看辰哥儿,他往日里最厌作诗的,开在家里的宴会一个都不参加,师父在外面的宴会亦都不去,即便是师父和大哥哥联句他也像鼠躲猫似的,怕的不行。
她以为,他真的不擅诗文呢!
可他是师父最得意的子嗣,又怎么可能真的不擅诗文?!他能忍着本能的不喜欢去为她出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兄长。
陈十一娘看着辰哥儿的模样,凑到圆娘耳边,一脸羡慕的念叨:“这才是当哥哥的样子嘛!哪像我哥,上学都不等着我!”
其他人哪里敢触辰哥儿的霉头啊,他们被辰哥儿说的头低低的,压在桌案上不敢说话。
“吸溜!”一道极响亮的声音刺破安静,陈十一娘若无其事的拿出竹筒杯吸了一口奶茶,一股不容忽视的奶茶香气弥漫开来。
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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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的学生都被吸引着朝这边看来,有胆子大的不禁问道:“十一娘,你喝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陈十一娘骄傲的仰脸回道:“奶茶呀,圆姐姐想出来的茶饮子,可香了。”
陈云谏闻言来了劲儿,回头道:“你在家磨磨蹭蹭的不肯出门,就是为的这个?”他挠了挠头又道,“她连诗都不大会做,会做茶饮子?”
陈十一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真是狗眼看人低。”
陈云谏又回过味来问道:“阿爹悄悄带你出去玩了?”
“嗯?”陈十一娘傲娇的瞥了他一眼,回道,“我是阿爹最喜欢的孩子还用明说吗?”
旁人却不耐烦这对兄妹吵嘴,只对十一娘的奶茶感兴趣,于是悄悄插言道:“十一娘,你这奶茶卖吗?”
陈十一娘道:“这是圆姐姐的茶饮子,谁没嘲笑过圆姐姐才有资格喝!”
“我,我没笑话过林浦圆!”
又有一个小童举手道:“我,我也没有,我也不会作诗的!”
“还有我!我也不会作诗!更不会笑话旁人。”
整个学堂的小童都纷纷举起手来,显然是被奶茶馋坏了。
圆娘见状哭笑不得,心里最后那点芥蒂也慢慢消散了,她隐约听到师父在门外说道:“圆娘还小,我在家都禁止她们小孩子吟哦的,以养浩然之气。”
宋老秀才恭敬的答道:“苏公说的是,是老朽思虑不周了……”
今天杭州没有雪,是个极难得的晴天,圆娘雾霭霭的心情也随之见晴。
看着问陈十一娘讨要奶茶喝的小童们,她这才明白那日师父开品香茗会的初衷,原来……原来都是为了她呀。
她可真是好命呀,有爱她如斯的师父,有护她如斯的二哥。
末了,陈十一娘的侍读气喘吁吁的分完奶茶,将最后一杯放在了圆娘的面前。
陈十一娘眨眨眼说道:“杭州的二月天还是冷清,一杯奶茶下肚,到处暖暖的,连书上的字都变的甜美可爱起来。”
圆娘忍俊不禁,还头一次见有人这样形容书文的。
她含着吸管,嘬了一口香浓的奶茶,心里熨帖极了,她亦拿出朝云姐姐做的甜糕和大家分享。
一回生,二回熟,在奶茶和糕点的撮合下,大家很快便熟识热络起来。
虽然辰哥儿一如既往的高冷,但他是全学堂长得最俊俏的小郎,女娃娃都愿意寻他说话,男娃娃也因他是苏轼的儿子对他多有好奇,大家出奇一致的都来找辰哥儿问功课上的问题。
辰哥儿只是看着清冷,实际上他是个热心肠,亦很乐意给大家答疑解惑,只是不理笑过圆娘的,记仇的很呢!尽管如此,渐渐的他竟比奶茶还受人欢迎。
不知过了多久,老学究宋秀才一脸春风的走了进来,开始上课。
圆娘坐的笔直,认真听讲,争取重回往日读书时学霸荣光!
时光啪嗒啪嗒过了一个月,三月的江南草长莺飞,百花齐放。
她就是在这样一个香馥且热闹的休沐日收到的苏辙和宛娘的回信!
24. 第二十四章
三月三,上巳节。
大宋上下在此日休沐,又恰逢佑圣真君的诞辰,道观宫宇设坛打醮,上祈国泰,下保民安,诸军司衙门会在道旁结缚台阁,安排社团进行表演,杭州百姓都会出来瞧热闹。
苏公馆与陈公馆毗邻,自打圆娘在学堂里和陈十一娘交好后,二人经常一起约玩,要么是十一娘来苏公馆撸金猊奴,要么是圆娘去陈公馆看百杂戏,偶尔家里大人有宴会她们也会参加,躲到一旁喝果子酒说悄悄话。
像上巳节这么热闹的节日,二人怎么会错过?
一大清早,圆娘穿了织银丝撒花裙,头上被朝云别了一簇妍丽新绽的茉莉花,走来走去的时候香馥之气也随之飘来飘去,辰哥儿跟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小娘子们热衷戴花?
他想拉圆娘的手,又怕圆娘头顶的花引喷嚏,只将一只手伸得远远的去够圆娘的小手,姿态甚为滑稽。
两小只刚出苏公馆,便见另一对兄妹鸡飞狗跳的跑了过来,陈十一娘双眼红红的捂着头上粉嫩的海棠花冲向圆娘道:“圆姐姐,救我!!”
陈云谏边追边作势去摘圆娘头上的茉莉花,被辰哥儿一把拦了下去。
十一娘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她拉着圆娘跑了好远才停了下来,叉腰叹道:“圆姐姐,我要跟你换阿兄!”
圆娘忍俊不禁,笑道:“这个还能换的?”
十一娘抱着她的衣袖撒娇道:“我不管,就要换,就要换,陈云谏简直太讨厌了,不仅长得丑,还调皮捣蛋猫嫌狗厌的。”
陈云谏不服气的大声反驳道:“胡说八道,家里哪有猫狗?难不成你是猫狗?!”
辰哥儿小大人似的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跟小娘子吵嘴,出息。”
“哼!”陈云谏闭了嘴,终是不再追逐她们了,他缠着辰哥儿明日要抄辰哥儿作业,直将辰哥儿烦的提速往前跑。
苏迈正和陈家大郎讨论时文,苏轼正和陈知州商讨杭州下属几个县的农田水利问题,王闰之与陈家夫人相约打算过几日去灵隐寺进香。
没一个话题是辰哥儿爱听的,辰哥儿挠了挠耳朵静静的在圆娘身后踩着漫下来的花影走着。
陈云谏不知从哪儿掏出个弹弓来,直朝树上的飞莺打去,飞莺惊动间掠翅摇枝,桃花如粉般簌簌而落,前面的小娘子们沾了满头的桃花瓣。
陈家兄妹又开始吵嘴,辰哥儿将圆娘头上、肩上的桃花瓣小心翼翼的摘除,一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间便走到了正街。
钱塘自古繁华,节日向来过得隆重,出门凑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
小孩子个子低,只能看见大人们不断晃动的腰和腿,看不到花红柳绿的节目。
苏轼抱着圆娘,陈知州抱着十一娘,两府管家的脖子上分别托着辰哥儿和陈云谏,小将们乍一看到打扮的浓墨重彩的伎人都被吸引了,眼睛睁得溜圆,嘴巴张的大大的。
有扮演鬼神跳傩舞的,有吞刀喷火胸口碎大石的,有唱说媒戏的,有攀竿杂耍的,小将们眼睛应接不暇,不一而足。
看得人们大加赞叹,于是陈云谏率先发宏愿指着正在胸口碎大石的伎人说道:“我长大后,也做这个。”
吓得托着他的老管家手忙脚乱的去捂他的嘴,生怕陈知州听到这话不喜,陈家大郎指了指旁边一个空档赶紧让管家将人带远了些。
这下众人耳朵都清静了不少。
苏轼淡笑不语,只当什么都没听到,陈知州想原地去世的心都有了,这个不肖子将他的脸都丢光了。
陈十一娘年纪还小,不知道大人们忌讳听到孩子要做伎人的话,她扭头兴冲冲的问:“圆姐姐,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圆娘陷入沉思,她还真的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宋人对女子多有苛责,好似女子生来便是要附庸男人而活,自己都不配拥有名字,多以某氏相称,不论别处,就连学堂里女娃娃都很罕见,除了家境特别殷实富裕的,就没什么人家会让女郎读书,这还是在富庶的钱塘一带,科举就更没女子什么事了,在这个时代女子谈梦想是件极其奢侈的事。
她没有立马作答,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案。
圆娘迟疑道:“我性子散漫惯了,最想做的事便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随心所欲的活着。”
陈十一娘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终是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不是会纠结的人,于是开口说道:“我就不一样了,我想长大后嫁给苏子!!”
“噗嗤!!”众人忍不住笑了。
陈知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的老脸哟,都被自家这对小儿女丢尽了!!他也不好杵在这里了,匆忙跟苏轼告了罪转身就往回走。
陈十一娘趴在他的背上,张牙舞爪的乱晃:“爹爹,您待会儿没事!为何这般匆忙回家?我还要看杂戏呢!”
陈知州轻咳一声,心中暗道:我为何跑了,你们兄妹心里没数吗?
看着陈知州落荒而逃,苏轼偏偏还促狭的在他身后朗笑。
见陈知州不见了踪影,苏轼才回过头来带着圆娘和辰哥儿去旁边的茶楼里喝香饮子,但见辰哥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不禁笑道:“喝香饮子都走神?”
辰哥儿抬眸认真的看着他说道:“我在想自己以后最想干什么?”
苏轼老怀欣慰,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都会思考以后的人生了,他岂能不开心?!
“那你想出来了吗?”苏轼问道。
辰哥儿摇了摇头,迅速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要说以后做个喷火的,爹爹指定是要面上无光的,说不定还会像陈知州那样满脸羞愧的遁走。”
苏轼笑意盈盈道:“我不会,人生是你自己的。”
辰哥儿道:“会喷火的伎人练习百日千日兴许也才有一日登台的机会,也只能愉一城百姓,辛苦的紧,这么一想便不太划算。况且这些伎人多是贱籍出身,我以后要做了这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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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岂不是在诅咒爹爹你嘛。”
苏轼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这小脑袋瓜想的还真多。”
辰哥儿扭头问正在喝紫苏饮子的圆娘:“圆妹,什么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随心所欲呢?”
苏轼的目光也看了过去,似是期待着她的解释。
圆娘不好意思的吸溜了一口凉饮,小小声道:“我是个挺俗的人,但要脸,总不能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以后要赚很多很多钱,然后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园子享福吧!噫,被那帮儒生听见,指定要啐一句斯文扫地。”
苏轼似是想问什么,但终究忍住没问,他弯唇笑了笑,没再言语。
辰哥儿若有所思的问道:“圆妹,我以后可以和你住一个园子吗?”
圆娘大吃一惊,道:“这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儿行为,好男儿志在四方,当胸怀天下的!”
孰料,辰哥儿也大吃一惊,不懂就问道:“为何住园子里的男儿就不是好男儿了?”
苏轼简直要被两小只的对话笑死了,他促狭的眨眨眼问道:“在圆娘看来什么样才算志在四方,胸怀天下?”
“范文正公曾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言当为天下士人的座右铭。”圆娘说道。
苏轼闻言不胜戚戚,当年进士及第后,欧阳文忠公将自己引荐给韩琦、富弼,三人都以国士待自己,欧阳文忠公曾哀叹道:“恨子不识范文正公。”他登科及第那年范文正公已作古。
今日乍听圆娘提及范文正公所言,他亦深以为然。
正当苏轼感慨万千之际,辰哥儿忽然煞风景道:“为何这是男子志向?女子不能秉持此志吗?”
“女子自然也能,只是在当下,女子能做的事情不多,若实现此志最快的途径便是……”圆娘轻咳两声,将“爬龙床”三个字悄么声的咽了回去。
辰哥儿正听得起劲儿呢,见圆娘忽而不说了,他好奇的催问道:“便是什么?圆妹快说。”
圆娘看了苏轼凉凉的脸一眼,识相的将话瞒下,只道:“快喝你的香饮子吧!”将师父惹毛了,你付香饮子的钱啊!
苏轼轻啜一口麦门冬饮子气定神闲的对圆娘说道:“这世道女子能做的事情其实也很多,不必走那捷径,我跟你说说你师祖母的故事吧。”
圆娘自知失言脸有些发烫,听师父如此说她点了点头,作洗耳恭听状。
苏轼娓娓道来,将先太夫人的事迹如数家珍的说了一遍。
程太夫人太出名了,圆娘对她的事迹并不陌生,不仅仅因她是二苏之母,不仅仅因她的墓志铭是大名士司马光所作,她自身所表现出来的人格亦熠熠生辉,令人不可忽视,正是有这么一位伟大的女性,大抵才会有苏门三杰彪炳史册吧。
在苏轼口中,她并不是一个依附男人而活的女人,反而得到了苏家上下,远近邻里的敬仰。
出了茶楼,圆娘一直沉思着,该选择怎样的方式认真度过这一生?
25. 第二十五章
思来想去,圆娘还是想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跟在师父身边整理师父的诗词文章,使其刊印成册,师父仙游之后她就选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自立门户,平安顺遂的度过此生。
她半点没有想嫁张姓未婚夫的念头,依张氏那喜钻营的劲头,想必也看不上自己这一介孤女,两家的亲事告吹的可能极大,是以她并没什么特别的期待。
圆娘努力盘算了一下她自己的技能,嗯……等长大后先开个食铺练练手,反正她还小,钱可以慢慢赚。
理清思绪,圆娘的心境豁然开朗起来。
其他人早已去往别处玩逛,苏轼领着两小只喝完香饮子之后,又去犬舍给金猊奴买了一袋糠饷,两包肉干后便打道回府了。
还没踏进书房的门,砚秋就迎过来兴冲冲的说道:“郎君,陈州那边回信了。”
“哦?”苏轼眉尾挑的高高的,显然有几分意外,心里揣度着是不是子由那边家计困难,钱不够花了,他回头问问闰之家里账面上能省出多少钱来,一并给子由寄过去。
他边思索边接过包裹来打开一看,几本孩童启蒙的声韵书,皆是他和子由幼时读过的,一看纸面还新想必不是原本,大概是子由自己闲来无事誊默的。
他打开最上面的信封一读,信上极短一句话:红豆奶茶很好喝,奶牛拖去犁地很费劲,嗯,但还是多谢兄长了。
苏轼扶额,那奶牛……是给他犁地用的吗?
薄薄的一张纸,没了。
他的目光落到包裹上,发现还有一个厚厚的信封,上面写着:圆娘亲启。
苏轼将信封递给圆娘道:“你的。”
圆娘万万想不到里面还有自己的事儿,她受宠若惊的接过信封,拆开一看,啊!苏辙的亲笔信!!啊啊啊!!!苏辙居然给她写了亲笔信!!!圆娘错愕的小脸上满是惊喜!!
再仔细定睛一看,大条了!!她现在算半个文盲,而苏辙又是写的行书,她看得磕磕绊绊的,哪里看得懂?!只能靠猜!
第一张纸是苏辙提到了“无人共吃馒头”的典故,控诉其兄促狭本性,让圆娘不必介意她师父的看法,有疑难问题怕被师父取笑的话,可以写信问他这个做叔父的,他一定言无不尽的!
第二纸,她有好些个字认得磕磕绊绊,甚至连大概语意都不大能猜得出来,她坐在竹椅上抓耳挠腮半晌,最后求助性的看向辰哥儿。
辰哥儿虽然比同龄人多认识不少字,可还是有不识得的,两小只脑袋凑一起,费劲巴力的辨认着。
苏轼支颐,悠闲的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两小只异口同声的拒绝道:“不要!”,二人担心的事情却并不相同,圆娘看第一张纸上苏辙吐槽了不少他哥少年时的荒唐事,她担心第二张纸上有什么,再影响兄弟二人的感情,虽然说并不会!而辰哥儿只是单纯的好面儿,不想在圆娘面前露怯。
两小只皱着眉头继续猜测道:“这应当是个书字,什么奋识什么天下字……”二人一头雾水的对视一眼,懵懵互问道,“什么意思?”
二人又一并摇头道:“等阿兄回来请教他?”
苏轼握拳掩唇,偷笑道:“发奋识遍天下字?”
两小只闻言双眼瞪的圆溜溜的!!
圆娘眼疾手快把信纸叠巴叠巴塞进袖口里,好奇问道:“师父,这句话是不是跟您相关?”
“嗯?什么意思?”苏轼疑惑问道。
本来圆娘还没记起来,经苏轼之口吟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一个典故,说是苏轼年少时自负才学,发誓要“识遍天下字,读尽人间书”,有一天遇到一个来苏家拜访的老人看见此对联后,掏出一本晦涩难懂的书来递给苏轼,苏轼发现上面有许多生僻字不认识,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羞愧之下在原有对联上各添了两个字,改为“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
圆娘之前对这则典故深信不疑的!可自从听了程夫人的故事后,圆娘已经不大相信这则典故了,程夫人是个极大气极重视子女道德修养的母亲,培养不出太浮躁轻狂的子嗣来,是以她对这则典故产生了怀疑,但苏辙又将这个对联明晃晃的写在了信纸上,她就懵了,暗戳戳的来找苏轼求证。
圆娘轻咳一声,弱弱的将这个典故说了出来,苏轼忍俊不禁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为师读书多年,岂会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怎会自负轻狂到这般模样,可见是世人讹传所致,嗯……也有可能是新党那边造的谣。”
圆娘抿嘴笑:“也不见得。”
苏轼脸色一变,他变戏法似的从圆娘袖里将那厚厚一沓信纸顺走,站起身来翻看。
他生的高大,圆娘踮脚去够都够不到,瞬间急得团团转。
等苏轼粗略看完,一把将信纸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苏、子、由,你、给、我、等、着。”
辰哥儿忙在一旁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圆娘捂脸,小声道:“大抵是叔父在编师父的段子,造师父的谣。”
“啊?”辰哥儿一时也呆愣住了,他嗫嚅了一下仔细问道,“那怎么办?”
圆娘窃笑,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师父偷摸知便好,切不可外传!
辰哥儿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圆娘将自己的信救了出来,锁在百宝箱里放好,她命知雪寻来一截水绿色的锦帛,自己亲自操刀,在上面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一雪前耻!
她将锦帛折了折,将字折在前面而后一把系在了额头上,她仍觉得不大过瘾,遂又裁了长条纸,提笔写道: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
她叫着辰哥儿将这两个纸条贴在苏轼书房门前的立柱上,一副要奋发图强的模样。
惹得前来拜访苏轼的文人墨客们看到苏轼书房门前贴着的大作,俱都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心中暗暗揣测:这是苏公的眼疾又犯了?不然何至于墨迹粘连成这样?!
苏轼哪里知道,自己的弟弟只是喜欢编排自己的故事勉力后辈上进,自己的徒弟可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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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实打实在“败坏”自己的名声!然而,他豁达的很,得知文客们的风言风语后,他并没有将圆娘的豪言壮语撕下来,而是成天一副乐见其成的宠溺模样。
圆娘看着苏辙寄来的声韵书和初学诗时的感悟体会册子,心道: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两位唐宋八大家来教,她不信她学不会作诗!
然而,圆娘奋进了,辰哥儿却是傻了眼!他拉着圆娘一起启蒙读书,是为了让妹妹打扰他学习二人一并玩耍的,谁曾想妹妹一副头悬梁锥刺股的模样,比他学的还认真,这有点难绷。
妹妹发愤图强了,他还玩什么?少不得也得拿出书本来温习功课。
苏迈本就学习刻苦,回家一看弟弟妹妹小小年纪就安坐书房里认真学习的模样,受其激励,学得愈发刻苦起来,三个孩子散学回家日日在书房里卷,家里都清静了不少。
王闰之忧心忡忡的对苏轼说:“也不见孩子们歇口气,学得这么刻苦,别再累着了。”
苏轼道:“无妨,我和子由年幼之时亦是如此。”
王闰之微微诧异的看着他。
苏轼笑着打趣道:“夫人不会以为我是生而知之吧?!”
王闰之摇了摇头道:“世人皆传夫君过目成诵,是不世出的奇才,还真是未曾想到夫君年少时竟也这般刻苦。”
苏轼笑道:“世上书籍浩如烟海,即便我有过目成诵之能又岂敢说皆识的,咳……不说了,我也去读书了。”他抬脚刚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道,“夫人,将账上的余钱劈一半遣人给子由送去,他的俸禄微薄,需要养活的人口又多,他又一向嘴硬,喜欢挺着,怕是手头拮据了也不肯向我开口讨要什么。”
“哎!”王闰之应了,片刻后她反应过来道,“可是夫君,这个月你要勒紧腰带过活了。”
“嗯?账上没有余钱?”苏轼诧异问道。
“月月光。”王闰之叹了一口气道。
苏轼摸摸鼻子说道:“这个月的宴饮减少几场,活到老,学到老,我也要安心读书了。”
“好。”王闰之笑道。
深夜,苏轼坐在书房给弟弟写家书道:“你们叔侄探讨学问可以,阿兄有两点要求:其一不要败坏我的名声,有损我在乖徒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其二以后家书用楷体,圆娘才开始启蒙,认识的字十分有限。”
写罢,他常舒一口气,真是操碎一颗心呐。
他吹干墨迹和着凑出来的一百贯钱令人快马加鞭的送去陈州。
数日后,苏辙在陈州遥寄一麻袋黄花菜一斗黄梨干一箱泥泥狗两坛枣集酒,并附送两封信,其中给他的里面就一句话道:“阿兄,你是甘露雨,多谢。”而给圆娘的勉励信,又是厚厚的一封。
苏轼绝倒,不知这未曾见过面的叔侄俩怎么有那么多的悄悄话要说。
他看着面前这扎扎实实一麻袋的黄花菜陷入沉思,心里将煎、炒、烹、拌的技法都过了一遍,好的,接下来他们一家要掉进黄花菜坑里了,子由这个倒霉弟弟,到底种了多少亩黄花菜?!
26. 第二十六章
杭州多雨,气候潮湿,干菜不耐储存,需尽快吃掉,以免梅雨季的时候发霉变质,好好的美味不能享用了,岂不是糟践年景?
是以,苏家近些时日都陷在黄花菜窝里了,掰开馒头一看,黄花菜馅的,拿汤匙舀一勺羹汤还是黄花菜配的,就连伸箸夹菜多半也杂着黄花菜。
笑容慢慢从辰哥儿脸上消失,但他是男孩子又是当兄长的,自然不会直说自己吃够了黄花菜!
他的表达相当委婉,起式便是:
“圆妹,你想吃蟹黄馒头吗?”
“叔寄,隔壁陈公馆的酥骨鱼很是美味,下次去陈家做客我带着你!”
“阿兄,陈大郎的时文虽然不如你,但诗赋吟的不错,你们不妨多交流交流?”
“爹爹,陈知州得有好几日没邀你赏画了吧?”
“阿娘,陈夫人是姑苏人,绣活十分了得,陈云谏穿的那套墨竹袍便是她绣的,我觉得十分好看,你们什么时候交流交流女红?”
除了还不会说话的六郎,一桌人让他沙场秋点兵似的点了个遍。
知子莫若父,苏轼岂能不知他的小心思,于是放下羹匙笑眯眯说道:“真是不巧,前不久我刚刚把陈知州得罪了。”
“嗯??”辰哥儿一脸紧张的问,“严重吗?影响我们去陈公馆蹭饭吗?”
苏轼笑道:“大抵是不影响的,不过陈公馆也是吃的这个。”吃得陈知州一脸菜色,见他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生怕他再遣人送十斤黄花菜去陈公馆。
辰哥儿泄气了,扒拉了两口饭便下了桌,他坐在门槛上摸着金猊奴蓬松的毛发,对着小狗发出灵魂一问:“乖宝,你的糠饧好吃么?”
金猊奴瞬间打了一个激灵,后撤几步,逃出他的魔掌蹂躏,乖乖巧巧的坐到圆娘的绣墩旁等着圆娘投喂。
圆娘坏心眼的给它拾了一根黄花菜,金猊奴仔细打量了两眼,略微嗅了嗅,若无其事的跑开了,跑到自己饭盆前把剩下的糠饧一口气舔食干净,本来还有些挑食的小狗看到黄花菜之后居然不挑食了,她有些哭笑不得。
圆娘胃口小,饭量也不大,很快她便吃饱了,一抹嘴跑下饭桌,坐到辰哥儿身边。
辰哥儿斟酌半晌,又问道:“圆妹,你真不想吃蟹黄馒头啊?很香很鲜,轻轻咬一口汤汁到处流,十分美味的!”
圆娘笑意盈盈的看着说道:“昨日我梦到一位老神仙,他给了我一张食谱。”
辰哥儿果然来了兴趣,忙问道:“什么食谱?”
“神仙糊涂汤呀!”圆娘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微笑道。
“哦?”苏轼听到两小只的谈话,也来了兴趣,他扭头继续道,“说说。”
圆娘掰着手指,将胡辣汤的配方及做法详细的说了出来。
岂料,辰哥儿十分会抓重点,他垮着一张小苦瓜脸说道:“说来说去,还是黄花菜汤啊!”
苏轼略一思索道:“做法倒很新奇,不妨一试。”
圆娘有些吃惊的问道:“师父,你信我?”
“为什么不信呢?”苏轼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再这么吃下去,我都起了跟你们叔父断绝兄弟关系的心了。”
“哈哈。”圆娘忍俊不禁。
辰哥儿不死心的说道:“不要黄花菜了好不好?”
圆娘道:“黄花菜是点睛之笔,不要了风味少一半,我保证做出来你能连喝两大碗!”
“我不信!”辰哥儿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
“打赌?!”圆娘伸出小手指来冲他比了比,辰哥儿亦伸出小手指来勾住,两小只异口同声的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辰哥儿发完誓问道:“赌什么?”
圆娘道:“赌下一旬的算目题,谁输了谁包圆儿。”
“一言为定!”
“好!”
辰哥儿十分笃定自己一定不会输!
圆娘亦笃定自己不会输!
苏轼好笑道:“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打这样的赌真的好嘛!”
两小只异口同声道:“师父/爹爹,请关上你的耳朵,不要偷听我们讲悄悄话!”
圆娘沉思片刻又道:“此类羹汤做起来十分繁琐,容易做多了,师父不妨邀一些朋友来家里……”
苏轼扶额,一言难尽道:“我的好友都暂时与我绝交了。”
“啊?!送黄花菜这么容易没朋友呀?!”辰哥儿调侃道,“哎,好脆弱的友谊。”他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圆娘略一思索道:“这好办,师父不是新得了一份怀素真迹吗?春光如此多娇,正是邀友踏春之际,两厢凑一处岂不巧哉?”
苏轼几乎立刻领悟了圆娘话中的意思,他一拍大腿道:“妙计!”
于是,他迅速回书房写请柬,邀甲友泛舟西湖,不过请甲友自带蛋皮丝来参游。邀乙友泛舟西湖,不过请乙友自备一包胡椒粉来参游。邀丙游泛舟西湖,不过请丙友自带绿豆粉丝来参游。邀丁友泛舟西湖,不过请丁友自带泡发的木耳丝、香蕈丝来参游。
圆娘趴在书桌旁看他一一写请柬,不禁叹了一口气道:“此味羹汤正经来说牛肉最好味,不过……此物难寻,羊肉也算差强人意吧。”
“嗯?”苏轼侧脸看了她一眼道,“说来也巧,衙门新收了一只跌下山坡摔断气的黄牛,正在衙门公厨宰着呢。”
二人眉目一对,苏轼敛笔吩咐侍立在一旁的砚秋道:“你去公厨问大厨割些,记得按市价给钱。”他垂眸问圆娘道,“要什么部位的?”
“肉最嫩的部位,还要两根筒子骨吊高汤。”圆娘回道。
“好嘞!”砚秋领命而去。
砚青去各府发放请柬。
众人收到苏轼的请柬后,都十分纳闷,不知为何观览怀素真迹要带食材?!琢磨半晌也没琢磨透,但好歹苏轼不给他们送黄花菜了,可喜可贺!
恰好明日便是休沐,他们到底要看看苏子瞻在搞什么幺蛾子!?
于是,众人纷纷按照苏轼所说,带着食材赴会。
还没登舟呢,就闻到一股极香的高汤味道,哎?不是说赏怀素真迹吗?怎么舟上好似在做饭?!
人们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食材,一头雾水的登上了画舫。
苏轼端坐在火炉旁吊牛骨高汤,朝云在揪洗好的生面筋,圆娘和辰哥儿乖乖巧巧的坐在他们身旁看着,怀素真迹被砚青稳稳的抱在怀里。
众人甫一掀帘,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将信将疑的问苏轼道:“子瞻,这是赏怀素真迹的雅宴?”
苏轼轻轻颔首道:“不错。”
众人犹疑道:“不是食宴?”
苏轼意味深长的回道:“诸君远道而来,一定饿了吧。”
提这个众人就来气,不禁抱怨道:“你将时间定得这样早,才刚起床就忙不迭的赶了过来!”说着,他们将手中的食材一股脑塞给苏轼道,“给你!请我们喝热羹!不然我们不依的。”
此举正中苏轼下怀,他乐呵呵道:“这不是怕诸君听说我这有怀素的墨宝,在家里坐不住,迫不及待的想着一睹为快嘛!”
有人回过味儿来问道:“子瞻,你这是请我们赏宝的架势吗?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时,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泡发好的黄花菜,大惊道:“好你个苏子瞻!在这儿等着我们呢!我就说嘛!好好的休沐日不在家睡懒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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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得邀我等来游西湖,还以怀素墨宝为饵,这分明是在钓鱼嘛!!”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不也都上钩了!”苏轼气定神闲的说道。
众人绝倒,最近大家都被苏轼家的黄花菜折磨的不轻,甚至对苏轼都敬而远之了,生怕被他扯住再赠二斤,没成想诡计多端如苏子瞻!还是被他骗了来,这找谁说理去?!
陈知州简直怕了苏轼,他连忙摆手拒绝道:“我来之前垫了两块点心,这会儿不饿,你们吃,你们吃。”
诸君闻言也纷纷摆手道:“我们也不饿!”
苏轼笑问:“果真不饿?”
众人异口同声的回道:“真不饿!”
苏轼一脸遗憾道:“真可惜,我那乖徒从梦里得了神仙方,诸位竟然都无此等口福。你们暂且等等,这汤吊了两个时辰了,我将配料下锅马上就好,吃完再赏墨宝。”
他一边说,一边往锅里下料,香味十分霸道,噌噌的直往人鼻子里钻,甚至有人饥肠辘辘。
苏轼只当没听见,不仅如此,他还故意刺激道:“既然诸君不吃,我便少做些,免得浪费粮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圆娘在一旁配合道:“师父,我要喝满满一大碗。”
辰哥儿真不想吃黄花菜,但他是个捧场王,这方子是圆娘提供的,再不爱吃也要尝尝再说,于是他预定道:“爹爹,我也要喝一大碗。”
苏轼温和笑道:“好!”
他边下料边慢条斯理的用汤勺搅动汤面,沸锅咕嘟咕嘟的翻滚着。
黄庭坚凑过来说道:“苏公,我也要喝一碗。”
“行!”苏轼爽朗应道。
头一锅胡辣汤出锅,苏家师徒(父子)每人得了满满一大碗,吸溜吸溜的喝,又香又辣,开胃暖心!
黄庭坚捧着碗转着圈的喝,闷头喝,并不说话,末了,他看向苏轼道:“苏公,我还想再来一碗!”
苏轼指了指锅道:“自己盛!”
周围人好奇的问黄庭坚:“鲁直,这汤真这么好喝?”
黄庭坚捂着锅道:“不好喝,不好喝,我只是饿了。”话虽如此,他盛汤的动作比谁都快!
第二个喝完的竟然是辰哥儿,他抱着碗又盛了满满一大碗,而后才腾出功夫来对圆娘说道:“圆妹,我输了,下一旬的算目题我包圆了!”
众人一看这架势,这汤哪里像不好喝的模样?分明是非常好喝,黄庭坚这厮怕他们抢罢了,这奸滑小子!
众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蜂拥而至,抱碗盛汤,顷刻之间,锅里竟然一滴都不剩了。
苏轼抱着空碗欲哭无泪道:“我说诸君,你们倒是给我留点啊,你们是来赏墨宝的!”
“不!我们是来喝汤的!”诸君异口同声的答道。
苏轼只得坐在锅旁重新熬汤,众人边喝自己碗里的汤,边虎视眈眈的盯着锅里的,苏轼头皮一麻道:“圆娘,快,把碗递给师父,你抢不过这群饿死鬼!”
圆娘在师父偏宠下,又得了满满一碗胡辣汤,美美的坐到一旁吸溜吸溜喝起来。
有人问苏轼:“子瞻,这汤可有名头?”
苏轼摸了摸下巴,故作高深道:“叫神仙糊涂汤,老神仙授给我乖徒的方子。”
有那心思活泛的,凑到圆娘跟前道:“小友,你还缺师父吗?子瞻不擅棋,我手谈出色。”
苏轼扬着锅铲破口大骂道:“喂,你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赏墨宝啊!不是跟拍花子一样拐别人家乖徒的!”
“不耽搁!”
“不影响!”
“林小友,我擅长酿酒!”
“林小友,我擅长园艺!”
“……”
27. 第二十七章
圆娘本着技多不压身原则,结识了师父的很多好友,将他们的拿手本事徐徐图之。
夕阳西下,主宾尽欢,最后大家闹闹哄哄的一致把此羹命名为胡辣汤,并直言此羹之美味可以比肩汴京白矾楼的鳜鱼羹。
白矾楼即后世所称的樊楼,为东京汴梁七十二酒家之首,店铺布置奢华豪美,美味佳肴,数不胜数。
圆娘还挺自谦的,连忙摆手说:“哪里,哪里。”
私下里,她却悄咪咪的扯了扯苏轼的衣袖,认真问道:“师父,白矾楼的鳜鱼羹真的特别好喝呀?”她师父可是做过京官的,定然知道!
苏轼还未说话,黄庭坚先扭过头来为她答疑解惑道:“小师姐,你是不知道,白矾楼做菜最有名堂了,那鳜鱼羹是用四条大鳜鱼系在线上吊起来的,底下用文火慢慢炖粥,待火候足时,鳜鱼之肉悉数落在粥羹里,美味即成。此羹只有鳜鱼的鲜香,而无半分鱼腥之气,亦不见鱼骨,堪称一绝。”
圆娘见他说的这样煞有介事,随之问道:“师弟喝过?”
黄庭坚吹牛道:“自然。”
苏轼在一旁拆台道:“你信他?他连汴京都没去过。”
圆娘笑道:“师父喝过这白矾楼的鳜鱼羹吗?”
苏轼摸着下巴思索道:“倒是喝过白矾楼的鳜鱼羹,只是不大像是这么做出来的。”
圆娘点头称赞道:“师父果然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真实不虚!”
“哎?小师姐,何出此言呀?”黄庭坚疑惑的问道。
圆娘道:“师弟说的这种做法,太耗功夫了,一天也出不了几碗鱼羹,白矾楼的生意那么火爆,好像每个进店的人都能喝到鳜鱼羹,用这种方法做鱼羹是不可能的。”
圆娘前世作为美食博主,可太清楚此类羹品的猫腻了,这里不得不提让全网美食博主大翻车的神仙鱼,也是把鱼吊起来煲汤,鱼会一块一块的落到汤里,而鱼骨鱼刺会留在绳上。
这神仙鱼跟黄庭坚所说的鳜鱼羹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全网鲜少有博主挑战成功,圆娘为此付出过十几条鱼的智商税!
后来经过仔细复盘发现,若想不翻车,需要保证整条鱼熟的时间不一样,中间的鱼肉要先熟,鱼尾部分刺多,即便鱼肉熟了也脱落不下来,只能指望整条鱼中间那部分先脱落,若一起成熟的话,整条鱼会从拴绳的腮部断裂,整个掉进锅里,导致挑战失败。
而东京白矾楼的食客络绎不绝,人人都点一份鳜鱼羹,楼里也不用做其他生意了,不能说没人吃过这种做法的,只是说至少三品大员以下轻易不会有人吃到。
圆娘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不料却引来大家的好奇,非得要试试。
圆娘摸了摸鼻子,她并不觉得用此法做出来的鱼羹会更好吃,主要是做法猎奇一些而已。
苏轼笑道:“桃花流水鳜鱼肥,也到了吃鱼脍的时节了。”
“那下个休沐日怎么样?”众人约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临散场之前,有人花五百两银子买走圆娘胡辣汤的食方,非独家的,以后圆娘自己开店也能继续用。
圆娘想着,她会的羹汤还有千百种,而此刻她还小小的,不能开店,先积累原始资金吧,她将五百两的银票投进了青瓷猪腹中,留作后用。
经此一役,苏家的黄花菜总算吃完了,众人松了一口气,辰哥儿终于吃上心心念念的蟹黄馒头了,圆娘的耳根子得以清静。
然而,胡辣汤像长了翅膀一样,从杭州风靡到汴京城,在汴京城里引起新潮流。
按说等闲羹汤不至于在帝京有这待遇,可谁让这羹汤出自大宋第一才子苏子瞻之手呢!!甚至有好事者暗地里称此羹是才子羹,状元羹,喝了能进士及第,甚离谱!
但不管怎么说,这品牌故事讲的极为成功,胡辣汤确实在汴京打开了销路,为士庶所追捧。
官家近日因变法之事焦头烂额的,下朝之后,他带了个内侍鱼龙白服出宫散心。
二人正在汴京街头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闻到一股极鲜香的味道,方觉腹中空空,便拾步进店。
店中装饰极简朴,只有五张长案,壁墙上挂着一些时人诗词字画,有苏轼的《饮湖上初晴后雨》。
官家赵顼轻吟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好诗,好诗!”
店家正好将胡辣汤端上来,闻言凑趣儿道:“客官也喜欢苏公的诗?”
赵顼端起羹汤吹了口气说道:“诗是好诗,只是字看着不似真迹。”
店家笑道:“苏公是什么人?小老儿岂会讨得他的诗词书迹,不过是花了几个铜板托隔壁李秀才写来应景的。”
“应景?”赵顼疑问道。
店家目光落在赵顼手里的那盏羹上说:“这胡辣汤便出自苏公之手,从杭州风靡到京城,这几日进店的客官都会点一碗尝尝,风味很是不错。”
赵顼闻言仔细的打量了手中羹汤一番,他执羹匙轻轻舀了一些递进口中,麻、辣、鲜、香入口,催的人食指大动!
他微微挑了挑眉,目光有些意外,不消片刻便频频点头称赞:“不错,着实不错,此汤类苏轼。”让人爱煞,又被辣一下。
他一匙连一匙的,一饮而尽,胃里暖融融的,连精神都放松了几分。
想到苏轼,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哪哪都觉得遗憾,父祖都欣赏有加的人才,为何就是不能为他所用呢。
他神游万里,忽然想起苏轼早些年做的史论文章《贾谊论》,怅然若失。
一旁的内侍极有眼色的从袖口掏出几个铜板来递给店家结账,之后二人便出了这家小食铺,沿街漫无目的的散步。
内侍见赵顼心事重重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儿,不禁问道:“官家可是想起了苏学士?”
赵顼轻叹道:“只是在想仁宗皇帝罢了,想起嘉祐六年那场制科考试。”
内侍恭谨笑道:“老奴记得当初苏家兄弟因这场考试名动天下。”
“大苏入三等,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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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仁宗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被黜名。”赵顼说道,“当时朕想莫非二苏只是在以直博名?后来倒是朕想岔了,你还记得那科名是什么罢?”
“回官家,是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内侍答道。
赵顼轻吁一口气道:“而今直臣悉数被贬,倒叫朕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前朝的事儿哪是一个官宦可以置喙的?内侍只得换个话头宽慰道:“钱塘自古繁华,苏学士在杭州倒也不算委屈他,能吃能喝能吟诗作赋,可见其人过得不错。”
赵顼闻言静默了一会儿,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
片刻后,他说道:“御案上堆了不少弹劾苏家兄弟的奏章,你都拣出来留中不发。”
“是。”内侍答道。
内侍刚欲走,赵顼又吩咐了一句:“内库刚收上来一对吕道人制的澄泥砚,将其赏给蜀国长公主的驸马吧,此物并非内府御制,转赠他人亦无碍。”
内侍得令,躬身退下办差了。
蜀国长公主府上,驸马都尉王诜正莫名其妙的捧着这一对御赐的澄泥砚端详了半日,仍是一头雾水,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亦不知官家赐下此物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蜀国长公主见丈夫苦恼,不禁说道:“我命人封了白银给传旨的内侍,得到口风说是官家在外面吃了一碗胡辣汤,回宫后便吩咐内侍与你送了这澄泥砚。”
王诜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道:“这哪里是赏我的?”于是他抬眸吩咐随从道,“包一个给苏子瞻送去。”
千里之外游西湖赏春的苏轼毫不知情,今日又休沐,他是个闲不住的,刚脱离案牍劳形之后,便呼朋唤友泛舟游湖。
圆娘亦在舟上,不为别的,她今日特意监督人来的,小小年纪就劳心盯着她的馋嘴师父,别再吃鱼脍了!眼睛还要不要了?!
起因是这样的,前段时间休沐,一群人泛舟西湖非得学渔夫,在西湖撒网捕鱼,捕上来的鱼立马烹制成美味佳肴。
船上胡闹的都是文人,哪里会捕什么鱼,一兜下去不过是兜了网菱角,被主人家撵的四处逃窜。
只有苏轼是个聪明的,他下网之前先跑去跟渔夫聊天,讨得许多捕鱼技巧,之后他几乎每网皆有所得。
船里厨师煎炒烹炸弄了满满一桌子全鱼宴,最后上了一盘切的极薄极细鱼脍,大家纷纷下箸分食,当时圆娘躲得远远的。
生鱼肉啊!厨师敢做她不敢吃!这个时代的医学不足以应对寄生虫,沾上就倒了血霉了,她还想长命百岁呢!拒绝鱼脍,从她做起!
苏轼百劝未果,只得自己先吃了。
谁料,还没回家呢,他因食鱼脍引发了旧疾,华丽丽的得了红眼病!
圆娘担心的要命,毕竟眼睛上的事绝非小事啊!
孰料苏轼见怪不怪了,年年吃年年引发,习惯了。
圆娘扶额,心道你搁这玩脱敏呢?不难受吗?
她仔细分析了半晌,觉得苏轼的眼睛不单单是眼疾的问题,很有可能是对鱼脍过敏啊!
28. 第二十八章
苏轼吃鱼脍吃的飞起,过后眼睛疼的不能碰,不能见强光,甚至睁着都难受。
圆娘叹息:“师父,你就不能忌忌口?”
苏轼躺在西湖旁的凉亭摇椅上,回道:“我也想忌忌口,可总觉得委屈了这张嘴,你听我狡辩,嘴巴和眼睛都是为我所有,因为眼睛有病就要忌口,嘴巴有病却不禁止眼睛看东西,这不是厚此薄彼嘛!”
圆娘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将王安石说破防的嘴,就是厉害!然而,厉害没用,赤目一直不好,也怪难受的呀!
偏偏的,家里就没有一个人能管得住他!是以,此病拖了数日仍不见起色。
最后圆娘没办法,只能让任嬷嬷煮一盆滚烫的白粥,只要餐桌上见鱼脍,她就一把将鱼脍按滚粥里,直接来个生滚鱼片粥。
苏轼无奈,自己忌不了口,自己又疼圆娘,两厢矛盾下,只得由吃鱼脍变为喝生滚粥了。
眼睛是舒服点儿,可是嘴巴馋啊!!
苏轼也只能趁着在外公干时偷偷吃上几口,这是圆娘看不到的。
但休沐日可就没那么好混了,圆娘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生怕他忍不住偷吃鱼脍,整得苏轼哭笑不得的。
偏偏圆娘也有话要讲,什么管仲有言:“畏威如疾,民之上也;从怀如流,民之下也。宴安酖毒,不可怀也。”意思是说,随波逐流的人是人中渣渣,耽于享乐等同于服毒自杀,这些都是不可取的。
偏偏的,辰哥儿也来补一句,《礼》曰:“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
依两小只的文化水平,哪里就读到《管子》和《礼》了,都是苏迈暗地里提供的理论支持,见他们全须全尾的背下来了,他悄咪咪躲在角落里冲他们竖起大拇指,以示鼓励!
苏轼用宽大的袖子遮住眼睛,闻言笑道:“行了,我再忌不了这口鲜食,都快成大逆不道之人了。”
“倒也不至于,只是苏公千万要以身子为要。”黄庭坚提了好几尾新打上来的鱼走过来说道。
圆娘看着奋力挣扎的鳜鱼,不禁问道:“师弟,你还没死心呐?”
黄庭坚回道:“只是好奇!”
辰哥儿在一旁摇了摇头道:“这鱼死你手里算是白死了。”
黄庭坚但笑不语,他坚信他能做出鳜鱼羹来。
这时,刘邠兄弟撑着兰舟过来了,舟中坐着张先,张先怀里抱着一床唐琴,三人靠岸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他们后面是随从们的小舟,里面备着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
黄庭坚在廊阴处架炉子生火,柴火刚点着便听到一道婉转清扬的歌声,众人皆被这道歌声吸引了,纷纷引颈望去。
湖面雾霭蒙蒙,一道精致的小船冲破迷雾,朝凉亭这边缓缓驶来,船内清歌不减,众人对视一眼,眼底有些疑惑,显然不是他们带来的人。
片刻后,小船停稳,一个模样俏丽的女使走到船头说道:“我家夫人自幼仰慕苏公的才华和为人,对苏公的大作如数家珍,今日听闻苏公在此游玩,特来为苏公献曲。”
不多时船内遥遥传来《长相思》古琴曲,而后是一曲《高山流水》,几个年轻女子依傍在琴旁翩然起舞,甚至能听到活泼欢快的莺声燕语,有女郎在窃窃私语:“岸边这么多人,哪个是苏公啊?”
“哎?对哦,哪个是?”
圆娘和辰哥儿往苏轼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刚还慵懒卧在躺椅上的人已经正襟危坐起来,头上带着一顶竹青色幕篱,他的眼睛真的不能见强光,只留半张白皙的棱角分明的脸露在幕篱之外,眉目深藏帘后,隐隐绰绰,让人看不清。
“苏公盛名在外多年,想必年纪不小了,那个炖鱼的一定不是他!”
苏轼摸了摸鼻子,没有否认,因为那是黄庭坚,也确实不是他。
“那个老翁是不是?”
“啊?会不会年纪有点大?”
苏轼目光游弋,他确实比张先年轻的多。
“那亭子里的两个年轻书生呢?”
“嗯……”一阵沉默过后,有个年轻女子婷婷袅袅的说道,“我主要是仰慕苏公的才华。”言外之意是那俩相貌抱歉了些。
纵是如此,女郎们还是掀开帷幕,冲着刘氏兄弟盈盈一笑。
苏轼还待等女郎们再猜,却听见女郎划动船桨的声音,人竟然直接华丽丽的离去了,他这个正主彻底被无视了!!
啊喂!你们那么多双眼睛,没看到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吗?!
圆娘难得见师父一副吃瘪的表情,简直要笑死了,她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哎,船里有视线死角,女郎们也不见得看得全啊!”
苏轼郁闷!继续躺回摇椅上眯着,却见刘氏兄弟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他不禁戏作:“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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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
填的是《江城子》的词牌,他和着张先的琴声就这样悠悠的唱了出来。
“啊?亭子里竟然还有人!”
“是苏公吗?是苏公吗?”
“一定是啊!”
“苏公给我作词了!啊!我死了也值!!”
小船被喧闹的女郎们撑的左摇右晃,圆娘很为她们捏一把汗,这星追的咋还有生命危险呢!!不过得偶像亲作,确实死而无憾了!
这时陈知州领着陈云谏兄妹来了,他见十一娘兄妹去找苏家兄妹玩了,自己径直走向苏轼道:“还病着,别浪了!”
张先笑着捋须道:“子瞻风采依旧啊,走到哪儿不是冒出一群漂亮活泼的小娘子,就是手捧画绢美酒的书生,这还算克制的,有那凶残的能直接将子瞻淹没了,不给留诗留词留字不让走!”
是啊,毕竟谁不爱苏子瞻啊!
黄庭坚点着火慢慢煲他的鳜鱼羹,只听噗通一声,鱼又白死了,他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将苏轼从摇椅上扶起,欲哭无泪道:“苏公,求指导!”
张先笑骂:“多少人求着子瞻讲学问尚且不得,你倒好,偏偏让他教你做鳜鱼羹,大材小用啊大材小用!”
苏轼坐定,笑道:“别晃,我眼睛疼,头晕。”
黄庭坚的书童趁这个间隙将翻车后的鱼羹分给在座诸君,众人一阵唉声叹气,这鳜鱼羹他们真的喝得够够的了。
苏轼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走到黄庭坚搭起的炉子旁,用银质小刀将帷幕划了几道口子道:“且再试试。”
黄庭坚从善如流,又杀了几条鱼挂上,继续煲汤。
圆娘无语望苍天,这次再不成功,她便将黄庭坚拴绳上挂起来,再喝鱼汤她就暴怒了!
半晌后,鱼肉果然接二连三的脱落入锅中,传奇的鳜鱼羹美味即成!
照例,一人又得了一碗鱼羹,圆娘仔细咂咂嘴,疑惑道:“除了味道淡些,与前面的鳜鱼羹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是我的舌头有问题吗?”
她不禁有些自我怀疑。
苏轼尝了一口说道:“确实区别不大。”
圆娘悠然的看了黄庭坚一眼道:“好奇心害死猫啊!”
“分明是害死鱼。”辰哥儿在一旁纠正道。
正说着,砚青突然骑马跑过来道:“郎君速回吧,汴京来人了!”
众人闻言一惊,皆站起身来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此番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