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驸马探案录》
2. 神秘人
距离县衙最近的客栈附近车水马龙,大堂里人满为患。
薛雁拦住直直往里走的颜清越。
“小主子,都这个时辰了,你确定这客栈里还能有剩余的上房?”
“试试嘛。”颜清越扯着她的袖子往柜台前走去。
“掌柜的,可还有空房?”
掌柜愣了一下,又笑得热切。
“小郎君运气真好,刚好空出一间上房,其余的房间也还有空余。”
“那就两间房。”颜清越扭头冲着薛雁一笑,“你看,我的运气是不是一直很好。”
“是是是。”薛雁摸出钱。
掌柜接下钱,插嘴道:“小郎君运气确实好,本来,我们客栈的上房都是满的,那个退房的客人原本说好要住十日,就刚刚突然说要走。或许是遇见什么急事了……连不退钱他都要走呢。”
暗处,两个漆黑的人影交谈着。
“我就说嘛,小娘子从小就懒散不爱动弹,肯定会选这个最近的客栈。”说话的人有些絮叨,“就是拿了二百两银子那人才愿意走,真是让人肉疼……甲六,这个应该要给报销的吧?”
身旁的人定定看着不远处,没有回答。
“甲六,你不要说到报销就不说话啊!你是不是想要赖账?”
被叫做甲六的男子按住喋喋不休的人的脸:“我看到了他们。”
“他们?啥?”
“甲七。”
折腾了一日,用完晚饭,颜清越满足地擦了擦嘴巴。
“啊,好饱!”
薛雁提醒道:“把药吃了。”
“哦。”颜清越熟练地摸出一瓶药丸子,吃下一颗。
看着自己小主人无忧无虑的样子,薛雁忍不住操心。
“柳自然的事情……”
“听那衙役的话,那个村庄失踪的案子肯定大有问题,柳郎君应该是被拿来顶罪了,我得去救他。”
“救他?你不是口口声声闹着来解除婚约的吗?他死了不正好?”
“一码归一码。”颜清越喝了一口水,神色正经了起来,“一个村庄至少上百口人,那么多人失踪,这案子不值得查吗?还有那两个死在任上的县令和如今已经身陷囹圄的柳自然。上百条人命啊。我不能坐视不理。”
薛雁说道:“牵扯了这么多条人命,这不是小事情。”
“我知道啊。”
“我们不如先回去,和阿郎商议……”
“阿爹阿娘就是俩大夫,能做什么?”颜清越一脸莫名。
薛雁翻了个白眼:“你总是要回去的。”
“我——不要!”颜清越嘟起嘴,“我打小就没出过宜春,凭什么啊……”
沉默了一会儿,薛雁还是软和了下来。
“好,那今晚我先去那个村子踩踩点。你老实呆在房间里,不许乱跑。”
颜清越一下笑了开来,抱着她的胳膊,在她脸颊响亮地亲了一下。
“我就知道雁姐姐对我最好啦!”
薛雁严肃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温柔,她点了点颜清越的额头。
“你就嘴巴甜。”
薛雁走了,颜清越坐在桌边,撑着脑袋,看着烛火思考着。
柳自然是她父亲自小给她定下的未婚夫。
二人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她相信柳自然的人品。
他怎么可能是凶手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拍了一下桌子。
身后的窗户微微动了两下。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站在了她的身后。
“我也觉得不可能。”
语调四平八稳的男声骤然在耳边响起,像是索命的无常。
颜清越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她猛地转过头。
“大哥,你谁!”
陆行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一脸惊恐的小郎君。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是冤枉的。”
颜清越警觉地站起身,面对着他。
面前的人很高大,宽肩窄腰……啊不!是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带着帷帽看不清长相。
怎么看怎么可疑!
陆行摇头。
这是他把人吓到了?
他只能拿出记忆里哄着小侄子的语气。
“破案,去京城,你就能得到答案,还能得到奖励。”
“奖励?”颜清越眼中闪过一丝光,连姿态都轻松了些。
陆行心里一松。
还真有用。
“你是不是官员啊?”颜清越说道,“什么奖励不奖励这样的话,只有官员会说吧?”
陆行顿了顿:“是。”
“您是什么官儿啊?”
陆行拿出一个御史台的令牌晃了晃,含糊道:“管刑狱的。”
这不废话嘛。
颜清越也明白对方这是不想暴露身份了。
“您也是为了桂香村的事情来的?”
“是。”
“那您……”
“去年二月初九,香桂村所有人失踪。今年六月十三,柳自然到任,八月十六,河东巡抚杜岱巡抚河东时发现是柳自然勾结匪徒杀害了香桂村村民。”
“村民失踪时,柳自然根本没有到任啊!”
“杜岱说,柳自然原本在隔壁潼县任上,在那时他就勾结了潼县的一伙匪徒坐做下了此案,之后又借权谋私,销毁证据。”
“销毁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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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柳自然在调查案子的时候被他们抓起来的吧?”
“是。”
“那您什么都没查到吗?”
“是。”
这人好闷啊……
颜清越问道:“那您怎么称呼?”
“双木林。”
颜清越很是自来熟:“林大哥,我姓颜,颜清越。”
“颜?”
“开颜的颜。”
“你是颜家人?”陆行心里起了几分警惕。
柳自然怎么会有个颜家的表弟!
“不是不是!”颜清越连连摆手,“我家就是个普通人家,和颜氏没有关系。”
陆行有些歉意:“是我多虑了。”
“无碍。”颜清越见对方是友非敌,请他坐下,“林大哥,我们先说说要怎么查案子吧!”
二人坐下后,她主动说道:“无论如何,总要先去现场看看才行。等明日我打听的消息到了之后,我们晚上就潜去看看。”
一百多人失踪,不可能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
“好。”
颜清越没有被话少的陆行影响。
“只是明日那衙役来了,我还没想出凶器是什么怎么办呀……”
陆行冷不丁来了一句:“镰刀。”
“什么?”
见对方一脸疑惑,陆行解释道:“凶器是镰刀。”
“镰刀?”颜清越分不清这些用刀具的具体区别,一时有些迷茫。
“镰刀的刀刃比柴刀薄,切割速度更快。刀片带有小锯齿,是为了收割时能够更好的切断麦秆。”
颜清越没想到这个一身昂贵行头的官员竟然还知道这些。
她不由赞叹:“林大哥,你太厉害了!连这个都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户部的官员呢!”
“我不是户部的。”
嗯?
颜清越忽然发觉不对。
“你怎么知道凶器的特征!”
陆行坦然:“偷听到的。”
这人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怎么说自己偷听这种事情连顿都不顿一下!
颜清越眉头都拧在一起了。
陆行起身准备离开。
“我在楼下。”
楼下……
二楼不都是地字房吗?
颜清越随口道:“您没订到天字房啊?”
迈出去一步的脚停滞了一瞬间。
“刚到就没了。”
就差那么一步!
颜清越点头:“这个客栈生意好,能订到地字房也算运气很好啦,好多人都住不到房呢!”
这个反应出乎了陆行的余料。
他“嗯”了一声,脚步略显轻快地离开了。
3. 孤村
等到薛雁回来,颜清越老老实实把事情都告知给了她。
薛雁按住心口:“我才走了两个时辰……”
就来了个可疑之人,这孩子还一副很是信任别人的模样!
“莫要轻信他人。”
颜清越拉着她的袖子:“你听我解释嘛。如果这人真不是为了调查案子而来,今日他在县衙偷听的时候就可以当场把我们当作余党捉拿。他跑来和我商议,明显只是因为今日在县衙见了我的本事想要借助我查案。更何况,他还有御史台的牌子。”
薛雁被说服了。
“目的就算一致,也要提防。”
“嗯嗯,我明白的。”颜清越一脸乖巧,“雁姐姐,你在香桂村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从村民房屋内的东西来看,就像是正常离开了似的。没有任何异常。”薛雁有个猜想,“你说会不会是去年的地动造成的?村民们可能是进山的时候遇见了地动然后被埋在了山里。”
“房屋可有垮塌?”
“没有,只是老旧。”
“房屋都没有垮塌,这地动能够多厉害?而且村子里老人孩子也没了,总不可能村民进山还会带上老人孩子吧?”
“那……”
“好了好了。”颜清越伸了个赖腰,“先睡,明日事明日议。”
第二日一早,李良就自己找上门来。
颜清越打开门,有些意外。
“李小哥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李良直接走了进去。
“我在青石县做了这么多年的衙役,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颜清越笑着请他坐下,给他倒上茶:“李小哥满面红光,看来是已经抓到了凶手。”
“那也是仰仗小郎君才智。”李良心服口服,“要不是小郎君出手,我家二叔这次可是真被人算计进去了。”
只是看对方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小郎君猜猜凶手是谁?”
颜清越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马贵的小儿子。”
李良拍了一下大腿:“我就知道你早已猜出!”
“这不难猜。”
死者马贵和李大树是好友,马贵的儿子对李家肯定熟悉,他能够轻而易举偷走李大树的柴刀。
而他就住在马贵隔壁,对于更夫每日要路过附近的时辰也能够轻松掌控。
还有,能够清楚知道死者和李大树喝酒的时间,李大树离开的时间,也就只有他了。
“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会猜的到这上面去?”
一般人还是很难去想到儿子杀爹这种事情的。
“李小哥做了这么多年的衙役,见过不少凶杀案吧?”
“自然。”
“那李小哥仔细算算,是无缘无故杀人的多,还是有缘由杀人的多呢?”
“自然是有缘由的多。”
“这缘由大多是一个‘利’字。亲人虽有血缘,却也夹杂着更多的利益。反而是没有关系的人才没有利益冲突。”
“小郎君年纪小,倒是看得透。”李良感叹着,将马贵儿子杀父的缘由讲来。
如同颜清越所推测,无非逃不过一个“利”字。
马二欠了数额巨大的赌债,只有老父亲全部家产才能够填补得了。
他自知马贵不会拿出全部的财产帮他还赌债,就动了杀心。
一日,他在隔壁听到了李大树说晚上要找马贵喝酒,又想到李大树还欠着他父亲不少钱,就想出了这杀人栽赃的法子。
他原本打算得极好。
只要马贵一死,他大哥也无法及时赶回,他就能轻轻松松拿到所有的钱去偿还赌债。即使等他大哥回来了,钱都花出去了,他大哥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昨日,李良找到了真正的凶器后带着人去的时候,正好碰见马二在马贵家里翻箱倒柜找银子。
衙役们来势汹汹,又来得突然,还拿着这种的凶器,马二一时慌乱,当晚就招供了自己杀父之事。
其作案的过程和颜清越的推测别无二致。
“马贵的命不好啊!那么好的人,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确实可怜。”
感叹完,李良也说起了正事。
“你要问我什么事,尽管问吧。”
颜清越也不再客气。
“现在的县令可有追查过香桂村的事?”
“没有,我们现在这位县令才从京城赶来,是个闭眼菩萨,什么都不管的。不然,我也不会找你在此说事。”
颜清越继续问道:“前两位县令是如何出事的?”
“暴毙。其实应该算是三个。出事时在任的那位县令是个七十几的老人,出事后没几日突然心疾发作而死。因为他岁数大,我们也没多想。结果,来的第二任还在路上马车就跌下山崖死了,之后那个倒是平安到了,碰这案子还没一个月又是暴毙。柳县令算活得长的。”
李良说着,手捏成了拳头。
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啊!
“李小哥?”颜清越轻声呼唤。
的李良这才回过神,他一脸郑重。
“我李良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也是在青石县土生土长的人,这么多乡亲没了,我不甘心。”
他锤了一下桌子。
倒是个真性情之人。
颜清越说道:“我和柳县令虽是远房亲戚,却也不能对这样的惨案坐视不理。你可知道柳县令在出事前可有什么异常?”
“有一点!他出事前三日突然让人拿了许多道教的经书来看,除此以外,他也只是多在坊间走动。”
柳自然似乎是不信道的吧?
颜清越暗暗记下这一点。
“小郎君。”李良劝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这件事,水太深了。你还是回去找你义父商量吧。张县令虽然只是县令,却是今上倚重之人。”
颜清越张了张嘴。
她和张恪不熟啊!
“我先看看情况。”
见对方不像是没有成算的人,身后还坐着个铁塔似的随从,李良也不太担心。
“那你小心,我先走了。”
颜清越起身要送他,李良却摆摆手:“免了,你有啥事儿来县衙找我就是了。”
送走了李良,薛雁凉凉开口:“还是回去吧。”
颜清越当作没听见:“哎呀,今晚就要去香桂村了,我要准备点什么呢~”
天色刚黑,陆行就闪进了颜清越的房间。
薛雁警觉,一个旋身将刀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厉害的身手!
陆行纹丝不动,心里疑惑更添一重。
这个颜清越到底什么来历,怎么有个这么厉害的手下心甘情愿跟着他?
“雁姐姐!”颜清越吓得将薛雁的手按住,“是林大哥,不是旁人。”
好胆色。
薛雁收回刀,对这个临危不乱的人多了一分忌惮。
什么时候,朝廷的年轻官儿也不是软脚虾了。
颜清越朝着陆行拱手道:“林大哥莫怪,雁姐姐武功高强,难免动作太快了些,请您不要介意。”
陆行脾气大,但是对这样懂礼又年幼讨喜的人还真生不起气来。
“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陆行走到窗前。
颜清越表情微变:“走窗户啊……”
她不会武功啊!
陆行生平第一次想要逗弄一个人:“你不会武功,我可带你下去。”
薛雁一把抱起自己的小主子,恶狠狠地说道:“不劳阁下!”
原本只是一说,可是看着乖巧地窝在薛雁怀里的某人,陆行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只他的性子,怎么可能把这样的心思宣之于口。
他领先一步,声音更冷了。
“跟上。”
三人于夜色中疾驰而去,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香桂村。
“到了。”
陆行转过身,盯着二人。
即使隔着面纱,薛雁也察觉到了这眼神的锐利。
颜清越从她怀里跳出来,头发衣裳有些凌乱。
薛雁伸手给她整理着。
“还是长不大似的,毛毛躁躁的。”
陆行眯起眼:“这位是颜小郎的护卫吗?”
二人的关系可不像是正常主仆。
“薛雁姐姐和我亲姐姐一样。”颜清越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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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没再多问。
他现在只想到一个词——童养媳。
颜清越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浑身透着正经味道的人脑子都歪到哪里去了,只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望着眼前的村落。
村落规模不算小,稀稀疏疏立着几十个小屋子。
屋外还放着各色的农具和推车。
四处却还是都是空落落的,在夜色和白惨惨的月光下显得有几分瘆人。
三人沿着村中的道路走入。
路边的农田已经完全荒废掉了,土地干涸,裂成了一块一块的,颜色深沉。
房子边的桂花树也已经都死掉,只剩下瘦细的枝条指着天空。
村庄后的山沉默着,被夜色染成了黑洞洞的颜色。
陆行点亮一个火折子,率先走进一个院子。
院子是典型的农家小院,院子里还落着几件衣物,还有一些干货。
扫帚,水桶,簸箕……
若不是这些东西上面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只会让人觉得这地方还有人住着。
走进屋内。
屋内的摆设也是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不说杯子碗碟,就连针线筐都还随意放在桌上,里面还有一双没有纳好的鞋底。
抬起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神龛。
颜清越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等三人搜遍了整座村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三人随意找了个地儿坐下。
颜清越摸了摸空空的肚子。
好饿……
薛雁和她大眼瞪小眼。
俩人都不会做饭。
陆行瞟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某人,站起身:“我去弄些吃的。”
他就近找了个农房找了些锅碗筷子。
薛雁自告奋勇去打了水。
颜清越见他这要做饭的派头,不由凑了过去。
“林大哥,你还会做饭啊。”
“嗯。”
陆行从随身的佩囊里掏出一把挂面和几个小瓶子。
“你准备得这么周全?!”
陆行手下动作不停。
“来了这里好几次,习惯了。”
如他所言,他还真是个熟手,不过一刻钟,就弄出三碗热腾腾的面。
颜清越捧着碗,带着香味的热气氤氲在脸上。
“好香啊,林大哥真厉害。条件这么简陋,做的面条和面摊上卖的一样好吃。”
薛雁对颜清越爱夸人这一点早已习惯。
陆行只庆幸自己带着帷帽。
这小郎君……怎么嘴巴这么甜?
“林大哥……”颜清越试探着说道,“你不摘掉帷帽吗?”
其实她是有些好奇他的长相的。
陆行犹豫了一二,摘下帷帽,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脸部轮廓不粗犷也不阴柔,是恰到好处的阳刚有力度。眉骨高耸,一双浓眉斜飞入鬓,其下是深邃如同黑曜石的眼,剑眉星目不外乎如此。月光给他的脸镀上一层清光,更显得他严肃冷冽。
完蛋!这人怎么照着小丫头的审美长!
薛雁恨不得立即蒙住颜清越的眼睛。
颜清越一脸震撼。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比她爹爹还要好看!
她在心里给了一个极高的评价。
过于直白的眼神让陆行有些无措。
“不饿吗?”
颜清越移不开眼:“林大哥你长得太好看了吧!”
虽是夸赞人的外表,眼神却清澈得没有半分邪念,陆行有些受用。
但是他从来没有回应过别人的夸赞,此时只会干巴巴说道:“多谢。”
“林大哥,有空可以让我画一画你吗?”颜清越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先吃饭。”
“好好好。”
三人捧着碗几口就吃了个干净。
刚放下碗。
“什么人!”薛雁忽然冲着草丛大喝一声。
二人立即身防备着。
颜清越被二人夹在中间护着。
草丛窸窣窣动了两下,窜出一个人影。
“面条……面条……”
5. 宝藏?
回到了客栈,三人也没有歇息,直接在房内整合起了今日得到的消息。
颜清越很是肯定一点。
“我们今日闻到的那个味道是有毒的,带着一股石胆味。还有那些石头上面的黑色痕迹,明显是被什么腐蚀过,我怀疑那些毒气可能和石胆炼出的绿矾油有关。”
陆行不解:“绿矾油很是昂贵稀少,而且也不能把尸体腐蚀到只剩下白骨的程度。”
“或许是还加了什么?总之那个洞里现在应该充满了毒气,我们要进去查看必须准备好。除了这些以外,从面条的话中,我大概知道这些村民是怎么失踪的了。他们在供奉了神像后,受到别人的指使,每日连土地都不耕作,就去山洞里挖东西。这个东西可能是什么宝藏。而之后,或许是已经找到了宝藏,他们就被灭口了。”
陆行揉了揉眉心:“自幽帝起,民间就有不少人假借神鬼之说哄骗欺诈百姓。”
“诶!你说,柳自然是不是已经查到了这里,才会突然要看道家的经书?他是为了寻找线索?”
陆行如实道:“我还未见过他。”
“那你怎么来查他的案子?”
陆行知道她是在试探。
“是我的上司让我来的。”
那倒是说的通了。
陆行又说出一个消息:“柳自然被关在大理寺。我接触不到。”
颜清越放心了些。
大理寺的寺卿徐数是个好官。
柳自然暂时不会出事,至少不会被人在牢里杀掉。
“我们明日再去洞里看看吧?我觉得那个洞里应该还有什么东西。”
“好,明晚见。”
陆行心里不自在,说完就走了。
薛雁此时才开口:“小主子,方才那人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吧?”
颜清越坐在梳妆台前,取下簪子,一头乌发落下。
“你放心,我穿着特质的内甲呢。”
她的声音也变化了,一点儿也不像之前那么少年雌雄莫辨的调调,而是一个纯粹的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
外衣褪下,白色的内甲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完美再造了她的曲线。
凹凸有致的少女躯体被自然修饰成了尚未长成的少年。
“师娘的东西就是不一般。”
她宝贝似的摸了摸自己的内甲。
薛雁还是不放心。
“防备些总是好事,之后行事,你记得和他保持距离。”
“我明白了,今日也是一时情急。真是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还守着那地方……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暗处。
两个黑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要是阿郎知道小娘子被郎君抱了,肯定会气的跳脚~”
“我这辈子没见过阿郎跳脚,你不要编排阿郎。”
“我要把这件事告诉阿郎~对了,甲六,那个男的是谁啊?”
“肃王。”
男子一下显得兴致缺缺:“肃王啊……不就是陛下的儿子么?这样算来,就没意思了。”
“你现在应该考虑怎么保护小娘子,小娘子碰的这个案子很复杂。甲七说,是陛下和太子派肃王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天大的事反正也越不过陛下,有什么好怕的?而且,你不觉得小娘子现在这样挺好的嘛?”
“是……很好。”
第二日一起身,颜清越麻溜用了早饭就去楼下找陆行了。
她敲了敲门。
“林大哥?”
陆行的语调比往日高了一分。
“进来。”
颜清越推门而入,只见他和面条两个人分坐在桌子两端,大眼瞪着小眼。
这大早上的……
她打量了一眼面条。
嗯?!
竟然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换了一身衣裳。
陆行想到自己累成半死的小厮,解释道:“我手下的人说,他原来的模样太扎眼。”
看着面条洗干净后竟然很是俊秀的脸,颜清越由衷道:“这样也扎眼……”
“总比原来好,这人就先呆在我这里,我的人会照顾好他。”
颜清越有些不乐意。
她其实不太想让他握着这个香桂村唯一的活口。
陆行挤出一句:“你……没有我方便。”
这倒也是,自己身边就只有薛雁在,没有足够的人手照看面条。
“我知道了。”颜清越敲了敲桌子,“面条,你把手伸出来。”
“看病?”
“你知道看病呀?”
“看过。”面条照着记忆里的样子伸出手腕。
颜清越摸着脉。
“气滞,血瘀……面条你小时候受过伤吗?”
面条拍着脑袋:“撞石头,疼。”
陆行问道:“他是外伤导致的痴傻?”
“对。这种情况还有可能治好,你可以给他找大夫瞧瞧吗?”
“这里的我不放心,等回到京城,我给他找大夫。”
“林大哥真是个好人!”
颜清越看得出来。
陆行对痴傻的面条只是无奈无法交流,并没有丝毫鄙夷。
这样的人怎么都不会太坏。
怎么……随口夸人?还夸得这样直白?
却足够真诚。
陆行清了清嗓子:“昨晚运气不好,遇到了那些人,我们今晚去的时候注意些。”
“我们昨晚运气很好啊。”颜清越纠正道,“那样的地方,却出现了其他人,这难道不是一条线索吗?”
“线索?”
“对啊,说明这件事情小不了,而且和这件事有关的人还在本地,或者说就在附近。”
“你倒是会想。”
“本来就是运气很好。”
陆行不由看向挂在架子上的衣服。
那是昨晚上穿的,因为在林间行走,被挂得破破烂烂。
是不是可以说成是……
运气很好,正好可以换件新的?
到了晚上,三人熟门熟路到了山上那个塌陷的洞口处。
这一次,他们做足了准备,辟毒丹化成的水沾湿的手帕用来捂住口鼻,嘴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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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着药。
洞有些深,需要绳子吊着下去。
薛雁立即说道:“我带我们小郎君下去。”
陆行正为难,立即应下。
“好,我在上面看着。”
薛雁绑着绳子,抱着颜清越一点点下到洞中。
即使隔着帕子,二人也闻到了那股腐臭味。
得速战速决。
颜清越先环顾了洞中的情景。
洞中四壁都崎岖不平。
尸骨四零八落地散开,尸骨下都有浅浅的水洼。
水洼里的水是绿黑色的。
而在尸骨附近还有数个锄头。
她飞快地一一看过去,将每一具尸骨的样子都刻在脑子里。
“好了可以上去了。”
陆行见她这样快就上来,就知道里面的毒气肯定不轻。
“下山再说。”
这次没有人来,三人下山脚步从容不少。
“尸骨一共有五十六具。骨盆狭小且高,都是男子,因为被腐蚀得严重,我没法判断年龄。但是可以确实,洞里没有一具尸骨是小孩或者是女人的。”
一个村庄正常情况下,孩子和女人大概有一半,男人都死了,那剩下的人呢?
“还有什么发现吗?”
“尸骨都有骨折的痕迹,我想应该是这个洞在垮塌的时候,他们都在里面,所以被砸死了。还有,里面的那些水……都是绿色的,就是这水化掉了尸体。”
陆行忽然想起了一个传闻:“化尸水?”
“有点那种感觉。”颜清越嘟囔着,“这些人可真狠啊,为了不让人发现死者的身份,竟然把尸体都给化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那山洞里也没有什么宝藏的痕迹啊。”
山里的宝藏……
出了树林,站在了平地上,不远处就有另外一座山,山不高却格外陡峭。
山顶还隐隐约约看得到有一座规模巨大的山庄。
陆行收回视线:“我还想去看看那些荒地。”
“荒地?”
“对,我觉得那些东西不太对劲。”
“不对劲?”
“嗯。”
“一起一起。”颜清越不愿意放他单独行动,扯着他的袖子向前走。
被荒废的土地就在路边。
土壤是黄黑色的,裂成了一块一块。
上面枯死的植物像是杂草一样,变成了褐色,叶片尖端扭曲。
陆行蹲下去,拔出一颗查看,根部小小的,缩成一团,也是褐色的。
颜清越凑过去。
“林大哥,这是种的什么啊?”
“麦子。村民是二月份出的事,这个时候,麦子正是拔节的时候,刚刚冒出地面,根部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似乎在书里见过这样的情况……”
陆行起身:“我回去看看。”
“我回去也有事。”
“什么事?”
“我要去坊间看看,那个衙役说过柳自然出事前常去坊间逛,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我找到就通知你一声。”
6. 意图
颜清越出门的时候,陆行还在屋里,紧闭着门窗。
“这个人实在是不对劲。”薛雁很是忌惮陆行,“一个御史怎么懂得这么多地里头的事,而且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出身庶民啊。”
“或许因为他是个好官儿啊。”颜清越回头看了一眼,出了客栈大门。
“小主子是不是对他太过信任?”
颜清越看着街边的小摊儿。
“不信他也没办法。”
现在的情况,也就他还算可信。
难道让她去找一定有问题的县令吗?
“你放心,我防着的,而且他真有问题,你带着我跑掉不就行了吗?”
薛雁无法反驳:“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牵扯进来。”
小主子的身份特殊,这事情又牵扯到朝廷……
颜清越一下没了笑脸。
“那是一百多条人命。”
薛雁只是担心她,此时也服了软。
“随便你。”
颜清越知道她只是嘴硬,立即抱着她的胳膊:“走走走,我去给你买首饰。”
“别忘记阿郎和夫人。”
想到自己总是笑盈盈的阿娘,颜清越腿有些发软。
“也给阿娘买,到时候给他们寄回去。”
薛雁皮笑肉不笑:“小主子真是孝顺。”
“你不要这样嘛~”颜清越带着她进了一个首饰铺子,大手一挥,“随便挑,今日全部我买单。”
老板眼睛可利,一见这样的大主顾上门,立即迎了上来。
“小郎君和这位娘子看些什么?鄙人为二位介绍。”
“我听你们本地人说,青石县盛产一种可以做首饰的石头?”
“小郎君好眼光。”
老板立即拿出一串手链。
手链是浓烈的青绿色,每一颗珠子上都带着奇特的花纹。
“这花纹像是猫眼儿似的,颜色又正,正适合这位娘子大气的气度。”
老板看着风度翩翩像个文士,卖起东西来说话也好听,听得让人如沐春风。
多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夸得很好。
颜清越拍板:“这个好,雁姐姐你喜欢吗?”
薛雁也不客气:“确实不错。”
“买下。”
老板忍住猖狂的笑意。
“见小郎君如此识货,鄙人也不把好东西藏着了。还有这个抹额……”
抹额上嵌着一块绿色的石头。
“也是这青石做的,上面的花纹也是奇特极了。”
颜清越在薛雁头上比了比。
“好看!买了!”
薛雁:“差不多够了。”
她不怎么戴这些,买多了也是浪费。
“那就这两样,再选个……耳环簪子。”
老板试探道:“是要给谁买啊?”
“我阿娘。”
“小郎君气度不凡,令堂定然也是雍容华贵,不如选上这个……”
老板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套首饰,都是青石做的,颜色比刚才的更沉静,搭配着黄金,更显大气。
薛雁都忍不住插嘴:“这个确实很适合夫人。”
“我也这样觉得。”颜清越准备掏钱,“多少银子啊?”
“这个手串二十五两,抹额三十三两,这一套头面贵些,要一百两,一共一百五十八两,我给您抹个零,就算作一百五十两。”
“这手串和抹额这么便宜?”颜清越把银票递给老板。
老板将东西包好。
“这青石,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们这儿多得很,而且这东西脆,容易坏,自然也买不上价,要不是我这个两样的花纹好看,做工好,也就只能卖个十两银子呢。”
颜清越说道:“老板倒是实诚。”
“做生意嘛,还是要以诚信为本。”老板和她搭起了话,“小郎君这是要买些特产回去吗?”
“是呢,难得出门一趟,还是该给父母带些什么。”
“多孝顺的小郎君,令尊令堂真是好福气。”老板话锋一转,“小郎君可要买些画和彩墨?”
“彩墨?”颜清越一下来了兴趣。
老板见对方神情就知道自己是找到了主顾!
“是呢,隔壁的书画铺也是鄙人的,不如鄙人带您去看看?”
“我似乎听说过,那青石做的彩墨颜色极好?”
“正是!鄙人也是看您就像个喜好书画之人才故作此问。”
老板带着二人去了隔壁。
“鄙人店里的彩墨是青石县最好的。”
一进门,颜清越就被吸引了视线。
书画铺里挂着各色青绿的山水画,颜色或浓或淡,各有千秋。
老板看她眼神,心里不禁一喜。
又是一单大生意!
他拿起一盒彩墨:“您瞧瞧,这彩墨可都是细细磨出来的,颜色正还细腻绝不会有粉渣子。像我们店里的画,都是用这墨画的。”
“这画也不错……”
颜清越带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客栈。
陆行已经在屋内等着她了。
见二人手里都提满了东西,他不免有些惊讶。
怎么买这么多。
颜清越把东西放下。
“我给我爹娘买的。”
陆行瞟了一眼。
除去首饰都是彩墨和画。
她父亲是个文人?
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文人,不然她怎么会……
“林大哥,你是不是找到什么线索了?”
“是。”陆行回过神说道,“许多矿山中的污水流出会导致粮食绝产,土壤板结。”
“那些村民是挖矿的时候死的?可是这有什么好遮掩的?挖矿出事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吧?”
“我来之前就在工部查过,那座山上没有矿,至少在朝廷的记录里没有。”
“黑矿?”
历朝历代是不允许私自采矿的。
原因很多。一是百姓会为了采矿放弃耕地,荒废土地。二是在矿被采光后,矿工失去生机,就会为了生存上山为匪。三是比较实际的税收问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怎么会允许百姓拿走“自己的财富”呢?四是因为采矿本身会破坏风水,这也是君王的大忌。
是以,只要是被发现的矿都必须被上报朝廷,在朝廷允许后才能开采,而私自开采的矿都被称为黑矿。
私自开采黑矿受到的惩罚极重,基本都是斩刑,甚至还有处以极刑的例子。
地动……矿……骨折……消失。
颜清越一下理清了思绪。
“凶手是矿的主人,而香桂村的百姓则负责给他采矿。那日,矿洞坍塌,引起了地动,挖矿的人被埋在了矿洞中。凶手害怕暴露黑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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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直接将他们尸体毁掉……那些女人和小孩应该也是被他灭口了。”
“还有疑点。”陆行提醒道,“神像,他们之间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
“这倒是好解释,百姓们都相信神鬼之说,采矿虽然辛苦但是酬劳极高,那人应该是编造了什么神神鬼鬼的话让百姓觉得这矿是神仙的恩赐。所以,他们才会家家户户供奉神像,每日去采矿前还要去山洞里参拜。”
“女人和孩子呢?她们是如何被灭口的。”
“你想啊,出了事,她们肯定会去找那个人,那个人大可把人先稳住然后再对她们痛下杀手。”
颜清越说完观察了他的反应。
“其实,你也觉得最大的疑点还是在于县令的死吧?”
这黑矿到底是什么矿?为了遮掩,背后之人竟会冒着那么大风险屠杀一个村的人,就连对县令都敢痛下杀手?
陆行犹豫了一二还是说了实话:“利益最大的无非就是金银铜。”
这三样都是流通的货币。
颜清越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于一张巨大的蛛网边缘,她刚刚扯断了几根蛛丝。
蛛网中心卧着一只巨大的蜘蛛,睁开八只眼睛,对她亮起了獠牙。
恍惚之间,她碰倒了手边的彩墨。
彩墨掉落在地,撒出一滩的青绿。
青石……石绿……
她在书上看过。
“是铜矿!”
“铜矿?”
“‘石绿生于铜坑内,乃铜之祖气也,铜得紫阳之气而变绿,绿久则成石,谓之石绿。’这是一本医书上记载的。石绿和铜矿是伴生的。”
铸造铜钱的铜足够那些人冒这样大的险了!
铜……铸造铜钱。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陆行的心里浮现。
“铜矿附近会有铅矿吗?”
“会……”颜清越也反应了过来,她的脸白了白,“你是说……那些人铸造假的铜钱……”
铸造铜钱的时候会在铜里掺入铅和锡可增加铜钱的硬度,让钱币更加耐用,是以,铸造的铜钱中都含有铅,只是铅的比例是有规定的,本朝一般是一分半的铅。
铸造这种□□,只需要更少的铜却能创造更高价值的钱币,会让钱变得不值钱,长此以往,钱轻物重,百姓的生活就会遭受重创,而铸造□□的人,就相当于拥有无尽的财富,无尽的财富就意味着——造反!
二人对此心知肚明,但是都默契的没有说出口。
只有薛雁直接说道:“这不就是意图谋反吗?”
颜清越忍不住愤怒。
“自幽帝以来,天下人心思变,内外皆反,动乱不止,这才十八年啊!如今的陛下仁德敦厚,朝廷政治清明,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他们怎么还不肯罢休?非要搅得这天下尸横遍野才肯收手吗!”
她自幼就听父母说起那时的惨状,还见着不少乡亲身上心中还带着噩梦的残影艰苦度日,对于这些搅弄风云之人,她最是厌恶。
陆行虽然不像她那样情绪外放,但是愤怒的心情不比她好上几分。
陆行,这个名字起源于一个小镇。
那个小镇后来变得……积尸于野,饿殍遍地,连尸体都不是完整的……
“颜清越,你可以帮我吗?”陆行的语气是带着恳求的。
“不仅是帮你。”颜清越直直看着他,目光满是坚定。
7. 第二案:乱红山庄命案 花万枝
凶手的目的让并不坦诚的二人联合了起来,就连对陆行颇有微词的薛雁都态度好上了几分。
青石县是个小地方,只要掌握了足够的线索,就很容易就能查到凶手的头上。
更何况还有颜清越在。
她对凶手的情况做了准确的推测——在香桂村附近有很多地的富商。
只有这样,那人才能更好监视铜矿的情况,也能更不露痕迹地将村民灭口。
陆行直接让人潜入县衙。把当地的名册翻了个遍。
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条件——唐天赐。
唐天赐,是青石县土生土长的人,家中数代经商,一直到十五年前,忽然暴富,成为青石县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的生意主要是卖花。
“卖花这么赚钱的吗?”颜清越很是讶异。
陆行解释道:“普通的花自然没多少利,但是那些珍贵的花,动辄上千两。”
颜清越溜圆的眼睛更圆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贵的花……”
一旁的薛雁抱着刀转过身,憋笑。
天天被小祖宗揪叶子的那盆兰花应该是值几百两黄金吧?
陆行面色缓和:“这个唐天赐,专门做的就是这个生意,听说他有个山庄,里面花开四季,如同仙境。”
“花开四季?是堂花?那是挺赚钱的。”
“那个山庄,就是那日我们在香桂村看见的那一个。”陆行拿出一份大红烫金的请帖,“名叫乱红山庄,每年入冬,他都会举办宴会,邀请富商豪贵参加。”
颜清越打开请帖:“林家?这是?”
“捏造的身份,你叫林清是我弟弟。我们还是先探虚实。”
“那你呢?哥哥?”
陆行被呛了一下。
她怎么能叫自己哥哥!
“林明。”
“好平凡的名字。”颜清越现在也大致摸准了他的性格,继续玩笑道,“可是听上去我像哥哥,清明清明,清在前明在后啊。”
“我倒是不介意,就是你个头不允许。”
颜清越面不改色:“林大哥你多大岁数了?”
“二十八。怎么了?”
“你比我大十岁!”颜清越一脸呆,“你孩子都不小了吧。”
老是被催着成家的陆行下意识头疼。
“没孩子。”
窗外幽幽传来一个声音:“主子还没成亲呢~”
陆行才不会对这种打趣有什么反应。
他本来就不想成亲。
窗外的声音再度响起:“连小娘子的小手都没摸过呢~”
越说越过。
陆行敲了敲桌子:“事情办完了吗?”
窗外微微一响,声音彻底消失。
颜清越看着对方脸色都发青了,安慰道:“我也没成亲呢。”
薛雁坏心眼摸着颜清越的手:“但是小郎君还是摸过女子的手的。”
陆行耳朵一下热了。
他……他好像也摸过……
“咳咳,我们说回唐天赐……”
十月初十,二人带着请帖,换了一身打扮上了乱红山庄。
而薛雁留在了客栈准备支援。
乱红山庄坐落在山顶上。
颜清越抬起头,近乎垂直的石梯向空中延伸,幸好,石梯两边还有粗粗的麻绳结成的扶手。
她一把抓住:“我需要它。”
这什么山啊,怎么这么陡!
陆行神色未变,也抓住了扶手:“如此陡峭,确实危险。”
颜清越一下觉得没那么窘迫了,一步步往上走。
“别往下看,平视前方。”背后的声音带着热度抚平了恐惧。
面前一阶阶石梯看得人眼花,却让人少了几分恐惧。
前后都没有人。
“这个唐天赐一个人住在这么偏僻难行的地方肯定有问题。”
陆行接话:“是,这个山庄平日里生活肯定不便。”
“我想他的手下应该不少,要是起了冲突怎么办呀,我不会武功,会不会拖累你?”
“你很聪明,不会,我会保护你。”陆行也有意和她闲聊,“你为何没有学武?”
她的护卫武功都好到不可思议。
“我其实身体不太好,有点虚。”
陆行有些意外。
她向来都是面色红润健康的模样。
“看上去不像。”
“从小调理得好,而且我只是胎里不足。”
陆行算了算她的年纪,出生那年正是动乱之时。
“令堂那时一定很辛苦。”
他见过在人群中逃难的孕妇,被踩踏得隆起的肚子都瘪了下去……
“现在日子好了。”颜清越说到这里又想到那些作乱的人,一下就有些生气,“那些人就是没啃过树皮!过几日苦日子就知道现在的好日子有多么来之不易了。丞相多好啊,还有陛下。”
“你很喜欢丞相?”
“谁会不喜欢丞相呢?”颜清越开始好奇,“林大哥,你应该是见过丞相的吧?他长什么样子啊?性子怎么样啊?”
“丞相长得很俊美,性子温和,从来不发脾气,做事慢悠悠的。”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我原来一直以为丞相长得不好看。”
“为何?”
“因为他那么厉害,怎么还能样样都占齐呢?”
“这是什么话?”陆行觉得有些好笑,“丞相本就是如同神人一般。”
“那蔡夫人呢?我听说蔡夫人文采极好,不逊于丞相。”
“论起诗文笔墨,蔡夫人更胜一筹,她的书画乃是一绝。”
颜清越嘀嘀咕咕:“好想看看啊……”
“以后到了京城,我带你去拜会丞相和夫人。”
“真的?!林大哥你和丞相很熟悉吗?”
“嗯,丞相……算是我的老师。”
“那你的文采一定也很好。”
“让你失望了,我不擅长这些。你丹青很好?”
“是啊!我跟我爹学的!”颜清越顺势道,“等会儿到山庄我画给你看。”
还没有人这样直接承认自己的优秀。
陆行嘴角轻扬:“好。”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知不觉竟已经看到了山庄门口。
见有人来了,山庄大门守着的两个小厮一下就迎来上来。
“见过二位郎君。”
两个小厮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声音还处于正在变化的阶段,很是粗嘎。
陆行拿出帖子。
小厮看了一眼收下,笑着引二人进门。
“原来是隔壁县的林家。二位郎君,请。”
山庄的门是石头做的,颜色淡雅,缓缓推开,一股白兰的清灵香气慢慢倾出。
“这个天气,怎么会有白兰花?”颜清越看着盛放在路边的白兰树很是讶异。
小厮说道:“这就是我们山庄的独特之处了。”
白兰树喜暖,北方本就少见,如今还是冬日竟然在这山庄里盛放了。
这堂花虽然反季节开放,可是也是放在温室中培养才会如此。
这白兰树在室外为什么还会在冬季开放?
“哪里来的小郎君?”
一道张扬的红影掠来。
颜清越定睛一看,是个穿着朱红色大袖袍的年轻男子。
一头黑发只象征性系着发带,狂乱地披散开来,细长狭窄的眼睛高高挑起,眯眼笑着,泄露出一丝精光。
像只狐狸。
“小郎君,你长得真可爱。”
男子俯身,凑在颜清越的脸颊边。
颜清越哪里见过这样狂放无礼的人,吓得向后一退。
陆行顺势挡在她身前,将这人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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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脸的时候是极吓人的,平日里,除了太子,就连皇帝看见他的冷脸都会有些发怵。
面前这男子却满不在乎地笑着,眼神还紧盯着颜清越。
“你们俩可不像是兄弟。”
陆行目光一沉。
“兄弟之间不相像很奇怪?”
颜清越立即配合地扯着他的衣袖:“兄长……这人好奇怪呀。”
红衣男子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又扬起笑,甩了甩袖子:“在下花万枝,是这乱红山庄的建造者。”
颜清越心思微动。
也就是说这人……和唐天赐肯定关系匪浅。
她从陆行身后出来。
“在下林清,见过花郎君。”
陆行也猜到她的想法,忍着怒气打了个招呼:“在下林明。”
花万枝噗嗤一笑。
“二位的名字倒是配不上这容貌。”
这人的话句句让二人心里发虚。
还是颜清越说话灵巧:“花郎君倒是人如其名。”
“小郎君真会夸人。”花万枝摆了摆手,“我和小郎君投缘,不如今日就让我领着小郎君看看这山庄?”
颜清越应下:“那就劳烦花郎君了。”
花万枝挥退小厮,十分自然挤在了二人中间。
陆行气得别过头去。
这人,居心叵测。
花万枝像是一点儿也没察觉这边的气氛似的,自顾自对着颜清越介绍着山庄。
“这整个山庄都是依水而建。水自东北而下,穿流下山……”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一条五尺宽的小河自上蜿蜒而下。
河流两岸,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水仙,其中还夹杂着几朵粉白的玉蝶花,还有不少叫不出名字的花。
“都是野花。”花万枝弯腰折下一朵嫩黄色的花,放在鼻下嗅闻:“虽不知名却意外美丽。”
走近的颜清越此时才发现这河水上飘着一层白茫茫的烟雾。
“这是?”
“是温泉水。”花万枝将花朵抛入水中。
难怪河流两边的花朵如此茂盛。
再向前看去。
是各色花木摆成的花苑。
一片白如同落雪的玉簪花躺在绿茵茵的草上。
数盆牡丹在最中间争奇斗艳,路的两边,玉兰吐露,海棠满枝。
放眼一望,就连山庄的外墙也完全被三角梅覆盖。
风吹过,各色的三角梅便会簌簌落下一地的花朵,如同碎玉一般。
明明完全依靠人工雕琢,却无丝毫匠气,浑然天成。
颜清越瞟了一眼身边的花万枝。
这人不简单。
“其实我这法子也不新鲜,不过是借温泉水加上在地下挖了不少烧炭的通道让花木附近的温度更高,如同室内,这些盆栽就更好办了,每晚拿进温房就是。”
不过?
这山庄极大,他们一路走来,足足走了两刻钟。
要维持这么大面积的高温度,可没那么简单。
陆行怎么算都觉得唐天赐的财力怕是供不起这么大的花销。
花万枝适时开口:“只是这花销极大,也就唐老板能这样大手笔了。”
“花郎君谦虚了。”颜清越赞道,“花郎君的才华可不是钱能买到的。有钱的人不少,可这乱红山庄只有这一个。”
花万枝肆意大笑:“小郎君真是可爱极了!”
陆行的脸又黑了一下。
当真放荡!
他语气平淡。
“这景也赏完了,我们也该去拜会主人了。”
“不急不急。”花万枝眯着眼,“庄主今晚自会在宴席上和众人相见,我先带二位去客房吧。”
红衣翻飞。
落在身后的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8. 粉墨登场
二人的客房是一处小院子,院子口守着两个小厮。
花万枝说道:“你们二人没带仆人就先使唤着这俩孩子吧。”
两个小厮很是乖觉,上前行礼。
“小的玉生。”
“小的玉茗。”
颜清越说道:“唐庄主那般爱花吗?连这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是花名?”
“庄主自然是爱花成痴才会费这么多功夫建这山庄。”花万枝眼里的情绪有些不明,似乎是有些嘲讽的意味,“这么偏僻难行的地方,也能住十年!”
“唐老板竟然是日日居住在此处的?!”
“不仅是他,连妻儿也在呢。”花万枝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我可吃不了这样的苦头。”
“求仁得仁,于唐老板而言,山庄更重要些罢了。”
花万枝坐在石凳上,冲着她一笑。
“那对于小郎君来说,什么最重要?”
颜清越没有犹豫:“家人。”
花万枝愣了一下,笑得更开怀了。
“我也一样呢。”
这倒是让颜清越意外了。
这样狂放不羁的人,也会最看重家人?
花万枝起身,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
“小郎君的表情真是让人受伤。”
颜清越被突来的一下搞得有些懵。
一直关注着的陆行一把抓住花万枝的手腕,将人扯开。
花万枝稳住身子,手腕一转挣脱开来,阴阳怪气地说道:“林郎君这个兄长可真是尽职尽责。”
“兄长”两个字的音格外重。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
花万枝撩了撩头发,又对着颜清越眨了眨眼。
“小郎君好好休息,等着好戏登场吧~”
他说完踏着步子离去,只剩下二人留在原地。
陆行看了一眼外面的小厮,转过身。
“先安顿下来。”
二人进了房才开始说话。
“这个花万枝,十分肯定我们并非兄弟。”陆行面色阴沉。
“可是他却不挑明?只是挑衅?”颜清越也被这行事怪诞之人弄得迷糊。
陆行皱了皱眉:“看这人的模样,像是那些所谓的‘风流名士’。”
颜清越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他吃五石散?”
“行为荒唐,打扮怪异。”
陆行的这个判断并非是空穴来风或是因为个人对花万枝的不喜。
要先说到五石散这个东西。
五石散于前周末年开始流行,不少贵族以服用五石散为荣,一时之间蔚然成风。
而这五石散是有热毒的,服用完后浑身燥热,必须散热泻火。
这散热解毒的过程被称为“行散”,需要喝酒多活动少穿衣吃寒凉之物来中和热毒。
是以,许多服用五石散之人在服药后都会披散头发少着甚至不着衣物狂奔。
而长期服用五石散,毒性会慢慢入侵肌体,导致皮肤十分脆弱,极容易受伤,因此,那些人平日里不管多冷也是穿着宽袖大袍的薄衣裳。
披头撒发的习惯和宽袖大袍的打扮,再加上奇怪的性情,实在是太像服用五石散之人。
颜清越摇了摇头:“他性情虽然怪诞,但是刚刚的样子和常人一样,而且他的身手也不像是被五石散摧残过的人。况且……”她歪了歪头,“自从陛下登基后就严禁此物,怎么还会有那么多吃五石散的人呢?”
陆行冷静了下来。
他见过不少吃过五石散的人,都是一副将死之相,和花万枝那个“祸害遗千年”的模样确实很不一样。
“若是不是就更怪异了。”
三人不过初见,他怎么就如此肯定他们的身份是假,却又不揭穿也不做什么,只是嘴上占便宜?
还有他对……颜清越的态度。
也不像是有歪心思的样子,更像是在……逗她?
颜清越捂住头:“反正这个人就像个狐狸成精。”
“你小心他就是。”陆行有些担忧,“在这里几日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更不要和此人单独相处。”
“我会跟好你的。”颜清越紧紧握住他的手腕。
和那个狐狸精比,林大哥简直是正经又可靠!
陆行浑身僵硬了一瞬,还是没有挣脱开,只问道:“你不是说要作画吗?”
颜清越手一松,双手合十,眼睛亮亮的。
“可以画你吗?”
陆行不在意这些:“可以。”
院内。
看着提着笔一脸认真的颜清越。
陆行忍不住问道:“不需要我不动吗?”
“不用不用,我记在脑袋里了。一直不准人动,反而僵硬不灵动了。”
两个小厮看她拿着各色彩墨在纸上落笔,也不禁探了探脑袋。
他们只见过用彩墨画山水的呢。
片刻后,颜清越放下笔。
纸上画的是陆行刚刚微微侧着头坐在石桌前的模样,五官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却画出了十成的神韵。
画的背景里还有两个小厮探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们。
她还特意加了些想象的东西进去,两个小厮的耳朵上,肩膀上还停着两只蝴蝶。
这画和她的人一般,颇有灵气。
陆行双手捧着画:“比宫廷画师的有意思。”
“宫廷画师的笔触细腻,这是我所不能及的。”
陆行又看了看:“我虽不懂画却觉得好极了。”
颜清越被夸得脸颊微红,她朝着两个小厮招手。
“玉生,玉茗,你们俩也来看看自己。”
她一早就发现这个两个孩子很好奇这画。
两个孩子却立即垂下脑袋。
“小的不敢放肆。”
颜清越笑道:“唐老板不在,怕什么,快过来。”
到底是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哪里有那么沉稳的心性,二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走了过来。
“很好看。小郎君的画比董老板店里的还好。”
颜清越这才看清二人的长相。
都是很清秀的长相,尤其是玉生,一双下垂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是灵动。
“我给你们俩单独画一幅。”
玉生急忙阻止:“这怎么使得?!”
“你才多大啊,怎么这样无趣呢。”颜清越看他小大人的模样,将手上的笔一转,笔头点在他的鼻子上,留下一个墨点子,“哎呀,变成小花猫了。”
玉茗吃吃笑着。
玉生却没想到这位新客人会这样亲近地和他开玩笑,一时傻在原地。
颜清越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这个时候不擦掉真的会变成黑鼻子。”
她说完又开始在纸上画着。
这次画得比刚刚更快。
画的是刚刚的场景。
两个孩子一个捂着嘴偷笑,一个脸上画着猫的胡子。
她吹了吹未干的墨:“来,送给你们。”
玉茗一脸期待,手上不安动了动。
“这……可以吗?”
“当然可以。”颜清越把几个点心盘子还向前推了推,“这个也给你们。”
玉生看了她片刻,眼神有些复杂,接过画,低着头道了谢。
“多谢小郎君。”
两个小厮站在不远处的门外吃着点心。
陆行小声说道:“你为何给他们点心?”
赠画是假,送点心才是真的。
“这两个孩子瘦得手腕都细得跟什么似的,头发也稀稀拉拉的,肯定是平日里饭都没吃饱,这个唐天赐……”颜清越小声骂着,“真坏极了,自己奢靡得炭火烧着不停,却不给仆人吃饱饭……”
此刻,她对那还未谋面的唐天赐已经满是厌恶。
夜色将至,宴会开始了。
宴会就在距离客院很近的花园中。
二人一路走过去,倒是将整个布局摸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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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
山庄的中心是花园。
唐天赐住在北边的主院,左侧紧挨着他儿子的院子,右侧则是住着他的妻妾。
花园的东边则是客人们居住的客院。客院都很小,但是数量不少,沿着曲折的河流修建在两岸。二人的客院是距离花园第六近的。
颜清越拉着陆行窃窃私语:“我们地位还挺高的啊?”
“是,捏造的身份是隔壁县的首富。”
等到宴会的时候,颜清越眼前忽然一亮。
“那不是……”
她在人群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小郎君?”那人也看见了她,乐呵呵走过来,“真是有缘啊有缘啊!”
来者斯文儒雅,长着山羊须。
正是那日首饰铺的老板。
颜清越拱手:“确实和老板有缘,没想到还能在此碰见您。在下林清,这位是家兄林明。”
“在下董华茂,有礼了。”
董华茂悄摸儿打量了陆行几眼。
这林家是什么风水?怎么俩兄弟长得不一样,还都如此周正?
陆行也回了礼。
“真是没想到,小郎君竟然是林家主的侄子,这可不赶巧了吗?这山庄的主人正是在下的义兄。”董华茂心里打着小算盘。
“我和兄长长久呆在京城,倒是不知唐老板和您还有这层关系。”
“来,先入座。”董华茂一副主人家的姿态,引着二人坐到了前面,“我和大哥还有二哥早年就相识,所以义结金兰,成为异性兄弟。喏……”
他遥遥指不远处扎在人堆里的一个黑皮壮汉。
“那就是我家二哥鲁直,他年轻的时候混江湖,后来又开了镖局,现在也算是安定了下来。不过……这还是要多亏了我大哥。”
“哦?此话怎讲?”颜清越顺着他问下去。
“我家大哥是个仗义性子,对我们两个弟弟向来是多有帮衬。我家二哥性子鲁莽,之前走镖得罪了人,也是我大哥出面帮忙摆平,前前后后弯腰求人,才让我二哥幸免于难。”
唐天赐办这个宴会自然不会是只为了赏花,更多是为了结交好做下生意,董华茂自然不能放过在林家这个大客户面前吹捧自己兄长的机会。
颜清越也乐得和他拉近关系:“唐老板真是仗义,难怪能打下这样大的家业。”
“是啊,我也是因为大哥的教诲,所以一直坚持诚义为先,这生意才一点点红火了起来。”董华茂侃侃而谈,还给二人介绍起了来者。
来的人其实并不多。
鲁直身边的瘦瘦的老头儿是本县的一个乡绅,也是鲁直的亲戚,姓钱,他的母亲是京城市令的乳母,和那市令如同兄弟一般。那群人里,神色倨傲的中年男子也是个商人,叫杜石,家底一般,但他家的女儿嫁给了刺史做妾,还生了个儿子,这一点足够他趾高气昂了。
其余的几个商人也都是类似的来头,要么是亲戚做官要么是女儿是大官家的妾室。
其余的不论,有一人却让颜清越好奇极了。
“那位……”
她指向正朝着他们走来的一位身着袈裟气质清雅的和尚。
“这是哪位大师啊?”
董华茂面色僵硬了一瞬:“他叫释空,是法安寺的主持,佛法很是高深,我大哥常请他来讲经。”
像是发现了对他的议论,释空含笑踱步而来,朝着三人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有礼。”
“大师有礼。”颜清越好奇看着他。
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竟然都是主持了?
释空迷蒙的眼神在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
“二位施主的面相极贵啊。”
颜清越笑容淡了些。
是个江湖骗子吧?
陆行觉得有些不自在:“大师玩笑了。”
释空也不纠缠,有微微转身,对着董华茂行了礼。
“舅父,今日可还安好?”
10. 夜游
院内安静得只听得见阵阵风声。
颜清越缩在被子里,全无睡意,翻来覆去。
没有薛雁在身边,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想来想去又想到如今的情况。
偷采铜矿……杀害上百人……诡异的神像……
查到了乱红山庄,却遇见了怪人。
那个花万枝……好奇怪,一直在逗她,却也不见有恶意。
还有那个奇怪的释空和尚,那般容易看破人心,也一直规规矩矩,却总觉得他不像是和尚……
还有……
她坐起身,看着对面的墙。
隔壁是陆行的房间。
林大哥又是什么人呢?
她总觉得对方不够坦率,可也不是坏人。
只能暂时和他合作,不然她一个平头百姓,根本没有能力去做什么……
头疼!
“还没睡?”门外响起陆行的声音。
颜清越飞快把内甲穿上又套上外衣,才去开了门。
“林大哥……”
“我听见你这边动静不断。”
“我吵到你了?”颜清越一脸抱歉。
“没有,我也……”陆行按了按额角,“事情太多。”
颜清越眉眼一弯:“不然……我们出去逛逛?”
“嗯?”
颜清越拉住他的胳膊:“我们悄悄地去……”
花都被小厮们搬去了暖室内,空旷的花园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十分冷清。
只有游廊上偶尔有几个小厮路过。
或许是太过安静,月光照在人脸上,雪白雪白的,看得有些瘆人。
陆行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了。
大晚上跑出来瞎逛什么?
颜清越猫着腰藏在柱子后面:“林大哥,这样有没有一种在做贼的感觉?”
做贼?
“我们确实可以顺道去主院探查一二。”陆行转过身,面朝着北面。
颜清越也正有此意。
“好啊。”她跟在他身后,忽然语气失落了起来,“林大哥,不然我先回去?我不会武功等会儿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呀?”
“我在。”陆行停下脚步,转过头,“若你不在,会遗漏线索。”
她异常的机敏和细致,这是他所不能及的。
颜清越抿着嘴笑:“我也相信你。”
然而刚走到院门口,陆行就有些想要收回这话。
这翻墙……得抱着她啊?
也没别的办法。
他半蹲下身,伸出一条胳膊:“我带你过去。”
颜清越搂住他的脖子,有些脸红。
还好林大哥不知道她是女子。
陆行更是动作僵硬。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用手背贴着她的腿,才一跃而起,翻过了墙。
二人落地的地方是一个小花园,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灌木和高大的乔木。
“暧,你轻点儿……”
“小娘……小娘……我想你……快想疯了……”
衣料摩擦得窸窸窣窣,暧昧的声音从灌木后传来。
颜清越用力捂住自己的嘴。
是秋夫人和唐大郎!这一趟来得太值了吧!
陆行还没把人放下就听见了这样的动静,一时情急,直接抱着人闪入花墙之后。
花墙和墙壁距离极近,狭窄的空间容不下两个人站立,颜清越只能继续被他抱着。
外面的声音愈来愈大。
“还是你好,比你那死老爹强……”
“小娘喜欢,我日日都来。反正他也不来你房里。”
“你恨不得都不走了。”
“谁让小娘这么美……”
过了许久,颜清越手有些撑不住了,一下往下滑去。
陆行急忙将手往里一带,才让她稳住。
颜清越坐在他的腿上,被他紧紧按在怀里,松了口气,继续听着。
声音暂歇。
“父亲最近愈发严重了,你能躲着他就躲着些,明白吗?”
秋夫人喘着气:“我明白,他如今次次来我都是躲着他的。”
“离远些总是好事。”
“你爹说要给你娶亲。”
“我不娶,我只要你。”
“别说这种胡话。”秋夫人带着哭腔,“我是你父亲的夫人,和你不会有结果。”
沉默了片刻,唐大郎说道:“你只信我,我有法子。”
“什么法子?”
“你别过问,好好做你的夫人就是了,不是什么好事,沾手了你就……没有退路了。听话,好吗?”
“我听你的就是……”
二人又粘粘糊糊说了好久的话才分别离开。
陆行抱着她走了出来,沉重地将人放下,侧过身,脊背有些弯,单手撑着墙壁。
颜清越见他这样,以为他是累着了,关切地上前:“你还好吗,林大哥?”
“还好。”
“我太沉了,还让你抱了那么久,对不住……”
“没事。”陆行转过身,又是往常的平静模样,“今日还是先回吧。”
颜清越有些舍不得回去,但是这会武功的人都累着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就糟了。
“那好吧。”
二人回了房,陆行还是一脸的不自在。
颜清越倒是毫无所觉。
“你还记得刚刚那二人的话吗?”
“不记得。”
“唐大郎说有办法娶到秋夫人。”
“除非他爹死了。”
“也不太可能。秋夫人是他爹明媒正娶的妻子,就是他爹死了,二人也不可能。但是唐大郎为什么那样言之凿凿?”
“他爹死了,他带着人离开此地,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只要二人不去衙门办婚书,也不是大问题。”陆行讽刺道,“本来看上去二人更像夫妻些。”
“我看没那么简单,你没注意听。”
陆行扯了扯嘴角。
他干嘛注意听这些!
颜清越继续说道:“唐大郎说让秋夫人不要沾手,还说沾手了就没有退路。看来,唐天赐和香桂村的事情一定脱不了干系!”
香桂村牵扯出的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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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一事,背后之人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
唐天赐只是一把刀。
陆行思虑了许久:“确实是个线索,等明晚我们再去一趟。”
今日实在是倒霉。
颜清越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门口忽然转过头,“我觉得我们今日运气很好啊,竟然一去就碰见了这么大的事情。”
“很有趣?”
“不仅是有趣。他的妻儿对他有异心,是个可以拿捏的弱点。若是我们找不到证据,还可以去威胁唐大郎,反正他是肯定知道点什么的。”
她笑的时候你起的眼睛几乎弯成了一条缝,像一只吃到肉的小狐狸。
陆行嘴角轻轻扬起:“确实如此。”
第二日用完早饭,二人就跟着小厮去了花园中等待。
人已经来齐,唐天赐却还未到。
唐大郎有些着急,先安抚完客人又让人去催促。
“家父这几日睡得一直不安稳,或许是今日晚起了些,请各位见谅。”
董华茂性格最圆滑:“也不着急,别说大哥,就是我这几年这晚上也是睡得不安稳,还真是岁数大了,都会如此么?”
在座的人多是五十多岁的人,一时之间颇有感同身受之感,都纷纷说起了自己难以安眠的毛病。
今日,坐在颜清越身边的是释空,花万枝直接被陆行隔开。
后者比前者危险多了
她主动搭话:“大师眼下青黑一片,是昨晚睡得不好吗?”
释空慢悠悠说道:“不仅是昨晚,贫僧虽然才三十出头,但是一直难以入睡。”
“出家人都讲究心静,大师佛法高深也会难以安眠?”
“或许就是因为心不静才要出家?”释空盯着她,笑意弥漫,“小施主明明眼下一片青黑,却精神烁然?”
“我很期待今日的点心嘛。”
“啊——”一声来自女子的尖利呼喊从主院的方向传来。
是秋夫人的声音!
唐大郎是瞬间冲了出去。
其余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颜清越拉了拉陆行的衣角。
想去……
陆行很是犹豫。
旁边的二人让他忌惮。
没想到花万枝忽然站起身。
“哎呀,我怎么听着那声音像是秋夫人的?”他一脸担忧,“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董华茂和鲁直也站了起来。
“不然我们去看看?”花万枝阔步而去。
有人挑头最好,二人抓住机会跟了上去。
本就等了许久,众人都有些着急,呼啦啦也跟着去了。
主院距离花园极近,进入院门,走过一座小桥就到了正房的门前。
门前一片混乱,秋夫人坐倒在地,几个婢女正准备扶着她站起,唐大郎站在门口,面无人色,面对敞开的房门,僵在原地。
再走近一看,第一眼就看见门内有一大片怒放的牡丹花洒落在地,累积成堆。
而花堆里伸出一个惨白的人头……
是唐天赐!
“啊——”
11. 牡丹花下死
颜清越首先将视线投向了唐大郎。
会是他吗?
“大哥!”
“大哥!”
鲁直和董华茂扑在花堆上痛哭。
花朵飞起,露出唐天赐的尸体。
凶手是用牡丹花将唐天赐埋了起来?
陆行只想到一句话——牡丹花下死。
只是不知这风流一生的唐天赐做了鬼还能不能再继续风流。
“阿弥陀佛。”释空双手合十,“唐施主,还是先让小厮去报官吧。”
唐大郎这才回过神,胡乱点了几下头。
“报官,去报官……”
身边的小厮飞速离开。
花万枝回过头,冲着颜清越挑了挑眉。
这人是什么意思。
颜清越此时可没有心情去理会他,只悄悄观察着唐天赐的模样,想要从中得到一点信息。
面色苍白,鼻出血,嘴唇发白略带青色,无外伤无血迹。
难道是中毒?
不能上手检验,她也无计可施。
陆行低下头:“是中毒?”
“中毒也有很多种。”
“我看他的样子,有些异常。”
中毒死亡若是中的烈性毒药,一般是七窍流血且面色青紫肿胀,死相惨烈。
唐天赐明明流了鼻血面容却一点都不狰狞。
“等会儿那个李良来了,让他帮忙,我就能上手验。”颜清越踮起脚在他耳边耳语。
轰——
一声巨响,地面颤动,颜清越身子一歪,撞进陆行怀中。
陆行将她扶稳,向声音来源处望去,一股白烟在不远处腾上空中。
唐大郎神情恍惚,摇摇晃晃先前了几步:“这又是怎么了?”
众人也不由向院门口走去。
“会不会是又地动了?”
一句话让现场人心惶惶。
此地并非常有地动这样的事,之前的地动虽小,可也是给所有人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过了片刻,去报信的小厮一瘸一拐跑了回来,满脸尘土,连衣裳都破了。
“大郎,不好了!下山的石梯被炸了!”
唐大郎差点晕了过去。
“这……这怎么办啊!”钱老板哆哆嗦嗦的,“我们岂不是要被困死在山上了?!”
到山庄的路就那一条,而且极其陡峭,石梯毁掉了,没人敢下山。
秋夫人被婢女扶着走了过来:“钱老板稍安勿躁,山庄每日都有人要送补给过来。送补给的人发现了一定会去报官的。”
钱老板还是不依不饶:“那得等多久去了!”
“最多五日。”唐大郎恢复了镇定,“之前石梯也损毁过,三日就修好了。各位……”
他朝着众人拱手道:“山庄内的吃用还剩余不少,请各位不要焦急,容晚辈先处理好父亲的……后事。”
死者为大。
本来心怀不满的众人也只能忍下。
秋夫人也含着泪说道:“是我们唐家没有招待好各位,出了这样的事情……”
董华茂帮腔:“大嫂千万别这样说,你们现在孤儿寡母的多不容易,我们怎么会为难你们呢。”
“是啊!”鲁直说道,“都是一家人。”
这话说的,谁也不好意思再多言,就连最是害怕的钱老板也乖乖闭上嘴。
“还请诸位先回客院歇息。”唐大郎朝着众人深深一揖。
众人散去,却还有几个人没有走。
一个是花万枝。
他是唐天赐座上之宾,没人多说什么。
一个是释空,他自称要为唐天赐超度。
另外两个自然是陆行和颜清越。
颜清越上前对着董华茂说道:“董老板。唐庄主定然是被人所杀,如今县衙的人上不来,你们一定不要乱动,以免破坏线索。”
董华茂看了一眼唐大郎。
唐大郎点头:“多谢林小郎君提醒。”
颜清越装出犹豫的模样:“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大郎有些疑惑:“但讲无妨。”
“在下的舅父原是京兆府衙门里办差的,听他说起,这……凶杀案,若是调查的时间晚了,怕是会遗漏不少线索。如今,这衙门的人要几日才能赶到……令尊的事情……”
董华茂倒是听出来这话的含义:“颜小郎君还懂断案之事?”
颜清越谦虚道:“在下不才,愿尽微薄之力。”
几人互相看了看对方。
唐大郎下定决心。
“那就请林小郎君先帮着看一看。”
颜清越瞟了一眼尸体:“劳烦先拿一支银钗,毛巾和热醋来。”
这银钗验毒大家都懂得,只是热醋是来做什么的?
唐大郎指了个小厮:“快去取来。”
颜清越走到尸体面前,将花瓣拂开。
她先翻开死者的眼皮看了看。
“黑睛轻微混浊,死亡时间已在五个时辰前,应该是子时左右。兄长,你来帮我扶一下。”
陆行正要上前却被花万枝抢先。
他眯了眯眼。
叫他了吗?
花万枝却浑然不觉,直接蹲下帮着扶起了尸体。
颜清越也没空和他计较,伸手脱下了唐天赐的衣裳。
“林小郎!”鲁直忍不住说道,“这是……”
“只是检验外伤。您放心。”颜清越好脾气说道,“这里只有夫人一个女子,没事的。”
董华茂拉了拉鲁直:“验尸都是这样的,你别打扰到别人。”
刚刚颜清越的表现让他觉得这人是真的有本事。
自己大哥的事儿说不定还只能靠他!
“尸斑主要集中在背部,说明死者死亡时是就是躺在此处的,皮肤没有摩擦伤,尸斑未出现移位,这里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除去背腹部的几处疮,浑身没有外伤,死者极有可能是服下毒药导致的死亡。”
正说着,小厮就拿着银钗等物来了。
董华茂问道:“林小郎君,这热醋和皂角水是做什么的?”
“如果服药服下的时间比较久,毒素会淤积在身体深处,只用银钗是不行的。这时就必须用热醋从尸体下腹向上敷洗,使毒气上涌。”
颜清越让花万枝将尸体放平,又将银钗探入死者口中,再用毛巾沾着热醋使劲儿从死者腹部向上擦洗。
过了片刻,她停下动作取出银钗。
银钗果然变黑。
“是中毒!”鲁直惊呼。
出于谨慎,颜清越又将银钗放在皂角水里洗了洗,银钗依旧是黑的。
“确实是中毒。”
唐大郎追问:“是什么毒?”
颜清越就是头疼这个问题。
“只能说不是砒霜这些常见的毒药。可否让在下在房间内寻找一二?”
唐大郎此时对她只有信服:“林小郎自便。”
颜清越也没做得太明显,只将桌上的点心和茶水检验了一二,又在房间里走了几圈。
卧房一般不会太大。
床上很是整洁,没有睡过的痕迹,窗户关着,上面还带着露水,湿湿的,衣柜和放东西的地方也是整洁的,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只有一点……
“郎君可让人去查查令尊这段时间都吃过什么。”
能得到这个结果已经是很不错了。
唐大郎也不愿对方插手太多。
“辛苦小郎君了。”
颜清越故作哀伤:“唐庄主昨日还……唉……也不知这凶手为何如此丧心病狂。唐大郎节哀。”
“小郎君是心善之人,不像有些……”唐大郎很是不满刚刚钱老板的做派,心里对他更多几分好感,“在下让人抬些热水去,您先休息一会儿,若有什么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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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开口。”
颜清越眼神在众人身上一扫。
和自己继母私通的儿子,怪异的和尚,两个看上去情深义重的义弟,还有……花万枝。
到底谁是凶手?
“有劳了。”
颜清越泡在热水里,任凭热气向上熏蒸着。
其实,唐天赐的死疑点很多。
桌上有一壶茶一壶酒,一盘绿豆凉糕,都没有毒,也没有吃过的痕迹,还有一碗白水,那一碗水是做什么的?
可是若是是之前中毒,有一个地方就不对劲儿。
还有那些花,凶手为什么要用花把他埋起来?
她无意识扣着浴桶那满是水珠的内壁。
“咳咳,你洗好了吗?”门外传来陆行的声音。
他不是催促,只是见她洗了那么久又没有半点动静,怕她是出了什么事。
颜清越回过神,慌乱起身:“好了好了。”
“我在隔壁等你,不着急。”
“林大哥。”颜清越清清爽爽走了进来。
陆行恍惚了一瞬:“洗完了?”
“嗯。”颜清越坐在他对面。
陆行推给一盏茶。
颜清越这才感觉到口干舌燥,端起来喝了个干净。
“多谢林大哥。”她缓口气,说起案子,“唐天赐确实是中毒而死,但是这案子有许多地方我想不通。”
“慢慢说。”
颜清越停了停才说道:“第一,就是凶手为什么要用牡丹花把死者埋起来。第二,死者到底是何时中的毒。第三,桌上还放着一碗白水,那又是什么。”
“牡丹花……今日见唐天赐死状我就想到一句诗……”
二人异口同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颜清越拍掌:“我们真默契。”
陆行笑了笑。
“所以,我觉得唐天赐那些妻妾的嫌疑很大。秋夫人会怨恨他,他的小妾也会因为他风流怨恨他。”
“第二呢?”
“这个我没对他们说实话。唐天赐中毒身亡的时候已经躺在那里了,我怀疑他还中了迷药。”
“为何?”
“毒发身亡的时候摔倒在地,怎么都会有碰撞的伤痕,但是唐天赐浑身没有半点撞击的伤痕,连个乌青都没有。这说明他毒发身亡的时候已经躺在那里了,除了中迷药没有别的可能。”
“凶手如此做,确实耐人寻味。”
“是。还有第三点,桌上那碗白水,那水里什么都没有,但是为何要放一碗白水在哪里呢?这一点我完全想不通。林大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陆行答道:“那些花是从何处而来?”
颜清越算了算:“一盆花一般是八朵左右,那一堆大概就有上百,至少要三四十盆花才够。”
“这里也就花洞子里有那么多牡丹了。”
“这确实是个线索,花洞子在住院的东侧,距离不近,凶手要拿那么多花也挺引人注目的吧?而且还不方便搬运。”
“看来,凶手是有能够在山庄里来去自如且不会被发现的本事。”
颜清越忽然问道:“昨晚我们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丑时初。”
“当时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啊……”颜清越努力回想着,“除了遇见唐大郎和秋夫人。”
“花万枝。”陆行突然提起此人。
“他?”
“他身手相当不错,而且这座山庄也是他设计的,他对于山庄很熟悉。”
颜清越嘀咕:“总觉得他没那么坏。”
“你说什么?”陆行没听清。
“啊?我说……我说他……”颜清越慌乱,“他没有动机!”
“我们对唐天赐的事情了解很少。谁知道二人会不会有什么过节?”
颜清越搓手:“干脆今晚我们再去主院看看?”
“行。”
12. 密室
是夜。
二人又在丑时出了门。
因为唐天赐的死,二人多留心了山庄内的情况。
除了守夜的仆人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一路到了主院。
住院是两进的。
进门先是正厅和卧房。
正厅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只是唐天赐的尸体还放在正房内躺着。
颜清越跃跃欲试:“我想去看看尸体。”
陆行没有不应的。
“小心些,灵堂附近会有人值守。”
二人摸了过去。
令人意外的是,灵堂外竟然没有人。
颜清越有些好奇,在灵堂侧面偷听。
“那个老不死的终于死了,真是老天开眼。”
“你疯了,你在灵堂……”
“小娘不觉得很刺激吗?”
颜清越:我也觉得很刺激……
陆行听得面红耳赤,拉着她准备离开。
不能教坏小孩儿。
颜清越缩回手:“嘘,我们听一听,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对方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是发着绿光。
陆行很想说服自己对方真的只是为了找线索。
里面又是一阵响动,不堪入耳。
喘息声后,唐大郎开始说话。
“等事情一了,我就带你离开。”
“真的?”秋夫人言语里满是惊喜。
“我何时骗过你,只是我们得悄悄地走。”
“这是自然。”秋夫人激动之后又是忧心,“你给我交个底儿,是不是你?”
“我?你说是我杀了我爹?”唐大郎声音高了起来,“怎么可能!”
“我也是……”
“老头子确实死得蹊跷。”唐大郎叹了口气,“但是昨日确实不是我杀了他。你忘了,昨晚我们俩一直在一块儿?”
“你还好意思说,明明在我院子里就是了,你非要拉我去主院,可吓死我了。”
唐大郎轻笑:“你明明喜欢得不得了。”
“你说凶手到底是谁?”
“那个林小郎说是中毒……中毒的话,多半就是我那两个叔叔了。”
“不会吧?他们平日里……”
“你呀,就是太单纯。鲁直这个人看着粗莽实际上最不是个东西,董华茂内里藏奸,最会伪装。对了,还有那个花万枝,也有可能。”
“花郎君?”
“是啊,这个人来历成谜,说不定是老头子得罪的什么人的儿子来找他报仇的。”
“越说越离谱了!”
“这不玩笑话嘛。咱们呀别管那么多,谁杀的也不重要,老头子这一死,倒是省去了我不少麻烦。以后,咱们就能好好过日子。”
又是一阵缠绵之声。
颜清越站直身子,以口型说道:“走吧。”
二人进入书房。
令人意外的是,书房竟然没有上锁。
颜清越说道:“门口没人守着,还没上锁。我觉得这里可能没什么线索。”
“也不一定,先找找。”
陆行深知,要隐藏这种秘密,只用几把锁和护卫绝对不足以让唐天赐放心。
书房内的布置和普通书房没有两样。
右侧临窗是书桌,左右两边的墙面靠着书架。
进门正对着一张软榻,上面挂着一幅画,旁边放着小桌
左侧靠窗放了个条桌,上面放着一个玉如意。
二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玉如意上。
陆行先一步握住木架上的玉如意一转,机关的声音微响。
二人心中一喜,连忙环顾房内,房内却没有丝毫变化。
“难道是入口不在此处?”
颜清越摇头:“距离太远,容易暴露。”
墙上的画一下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画挂得好低。”
那幅画虽然长,但是画的最下端却和软榻的靠背之间没有距离。
明明上面还剩下那么多。
她走上前,将画掀起。
果然,画的背后是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她跨过靠背走进去,陆行跟上,点燃了火折子。
行走十步左右就穿过了黑漆漆的密道,到达了密室。
陆行将密室内烛火点燃。
瞬间亮起,颜清越闭上眼又睁开。
映入她的眼帘的是一座神像……
灰白的皮肤,黑漆漆的眉眼,血红细薄的唇……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行站在她面前,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和香桂村的神像一样。”
看不见那诡异的神像,颜清越面色好上许多。
“我们找对地方了。”
陆行转过头。
架子上堆得满满的,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不少小玉瓶。
颜清越走过去,拿起一个瓶子打开。
一股血腥味冲了出来,让人作呕。
她捂住鼻子。
陆行接过一看,将瓶子一转,几颗丹药落在手心。
“这是什么?”
丹药有指甲盖那么大,是黑红色的,气味十分怪异。
“没见过,但是这血腥味做不得假。”
陆行将丹药倒回,把瓶子往怀里一揣。
“也算是个证据。”
二人继续在书架上查找。
书架上多是些医书。
陆行看得头疼,还是继续认真翻找。
“林大哥……你看看这个……”
颜清越的声音有些发颤,陆行转过头,只见她的背影都是僵硬的。
“是什么?”
颜清越缓缓转过身,将一本书递给他。
书皮上写着“太安经”三个大字。
陆行面色一变。
太安经!
这是□□家的经书,却因为一件事情而成为禁书。
幽帝年间,皇帝败德,奸臣执政。
百姓上苦于苛政,下困于匪盗,民穷财尽。
而在此时,一个叫做张鹿的道人出现了。
此人最初以传授弟子法术咒语,后又通过符水治疗病人,聚集了不少信徒,形成了相当大的势力,称之为“太安道”。
上至朝堂公卿皇帝近侍,都有其信徒。
元始三年,张鹿揭竿起义,率三十余万信徒,剑指天子。
然而,其弟子谭真叛变,机密被泄露,张鹿也兵败身死。
《太安经》就是张鹿当年用来传教的经文。
其中内容以阴阳五行、治病养生、通神占卜等为主,本都是正常的经文。却因为张鹿算是反贼,而被列为禁书。
“当年张鹿身死后,幽帝下令焚毁所有《太安经》。除非此人是太安道之人,不然不可能还能收藏有此书。”陆行的表情有些复杂。
“不管太安道与否,这些人做的事情总是邪门歪道。”颜清越拿起手边的一本书,在书中取出一张纸,“你看这个药方。”
药方名为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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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还阳丹,药材有生鹿角,菟丝子……至阳精血!
那药丸……
里面是人血!
陆行霍然抬起头,目光沉重。
“这药方是做什么的?”
颜清越抿了抿嘴唇:“上面虽然没写,但是看药材都是些壮阳补肾的,再加上精血,很像是传说中,让太监能够再重生玉经的方子……而且我在这本太安经里面找到了对于的部分,确实是说可以让太监……”
陆行将经书和药方飞快揣好。
“这件事怕是和宫里的太监脱不开关系。”他吐出一口气,“陛下很是宠信内侍。”
颜清越低着头:“我知道了。”
“我们先回去,有这些证据大概也够了。”
颜清越抬起头,眼神清澈:“好啊,我正好很困。”
二人回了院子,各怀心事,也没再说话,各自回了房休息。
这一觉就到了第二日辰时正,颜清越才慢慢醒来。
玉生在外面敲门。
“林小郎君?您起来吗?令兄等着您用早饭。”
颜清越闭着眼睛摸索着穿衣裳,嘴里回道:“快了快了……”
她打开门,玉生正立在门外。
“也不用这样等着我。”她摸了摸玉生的头,“吃了吗?”
玉生愣了一下:“等会儿就去吃。”
颜清越指了指不远处柱子后面,那里飘着一小片绿色的衣角。
“快去吧,小娘子等你都等急了。”
玉生一下红了脸:“我……我……”
“别害羞啊。”颜清越摆摆手,“我们本来也不喜欢被人伺候,快去吧。”
玉生道了谢,小跑着过去了。
柱子后走出一个和玉生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笑起来甜甜的。
颜清越看着两个小孩儿面露微笑。
“该用早饭了。”
不知何时陆行站到了她的身后。
颜清越被吓得蹦哒了一下。
陆行忍不笑,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这有什么好看的?”
不远处,两个孩子已经越走越远,只剩下背影。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此纯真,令人动容。”
“昨晚上你也听得起劲儿。”
颜清越摇头晃脑:“‘君知妾有意,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也令人动容啊。”
陆行泄出一丝笑意:“你这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我学富五车。反正别人是两厢情愿的,秋夫人又是被迫嫁给唐天赐的,唐天赐本身又风流成性,这有什么?”颜清越忽然想到昨晚所听,“我看,他们二人的嫌疑倒是可以排除了。”
“唐大郎对秋夫人说的不一定是实话。”
“我只是觉得依照他们二人的行事风格,真要杀人,二人一定会联手。”
这俩人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不好说,但是都是狠人。
“好饿……”颜清越摸了摸肚子。
陆行走在前面:“等着你,还没动筷。”
早饭虽然简单,但是也足够吃饱。
颜清越放下筷子,又等了片刻掏出药丸吞下。
陆行问道:“你这是吃的什么药?”
“就健脾开胃的,我小时候身子弱,得吃得多身子才会好。”
陆行放下心。
他还以为她有什么病痛。
“二位郎君。”玉茗在外面敲了敲门,声音带着焦急,“大郎请二位过去一趟。”
13. 遗嘱
走在路上,颜清越再次问道:“玉茗,唐大郎寻我们有何事?”
玉茗苦着脸:“小的真的不知。”
此时,三人正身处花园之中,远远就能看见花园中央的牡丹。
颜清越顿住脚步:“这里不是去主院的路吧?”
玉茗一脸老实,陪着笑:“怪小的没说清,郎君让小的带二位去鲁老板的院子里。”
“鲁老板?”
去他那里做什么?
看玉茗也真不知情,颜清越随口问道:“你们这花园里的花还摆出来啊?每日搬进搬出的,多累。”
“郎君吩咐的,说是只要客人在一日就不能懈怠。”
“辛苦你们。”颜清越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玉茗吓得一缩:“您这是……”
颜清越凝眉片刻,又绽出一个笑。
“没事,你太瘦了,平日里得多吃点。”
玉茗脸红红的:“小的知道了。”
等到了鲁直所居的院内,四周都安静得可怕。
房门大开着,秋夫人和唐大郎正转过头望了过来。
“林小郎!”唐大郎疾步走过来,面色发青,朝着二人急匆匆行了一礼。
他未开口,颜清越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眼皮子都跟着跳了几下。
不会吧?
陆行已经看到了。
在房间里靠近门口的地方,堆着一大堆雪白的玉簪花。
唐大郎侧开身:“今日一早,那些小厮发现的,我……唉……只能请林小郎再麻烦一二。”
颜清越上前几步,果然在那堆花里看见了鲁直的脑袋,死状和唐天赐几乎一模一样。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她半跪在尸体。
“都备好了,还是昨日那几样。”唐大郎急忙让人把毛巾等物拿来。
颜清越将尸体的衣裳褪去,验了一遍。
“死亡的时间也是在子时前后,死因也一样。都是服用了迷药后中毒身亡。”
陆行扶着尸体,她的手指摸过鲁直的脊背,那里有几处溃烂的伤口。
“昨日,唐大郎可查到了什么线索?”
“没有。”唐大郎叹气,“昨日父亲所食之物我都让人一一验过,没有毒。”
“那令尊生前的动向呢?他可有私下见过谁?”
“问过的,小厮们都说没有。那晚刚过戌时,父亲就打发了小厮们离开自己睡下了。说是困乏的很,连妾室也没有叫来侍奉。”
“那唐郎君可查到了……”颜清越起身擦了擦手,“那些牡丹的来处。”
“确实是晚上存放在花洞中的花。昨日我让人去查过,几乎每一盆牡丹都有被人折断的痕迹。凶手应该是潜入花洞子中盗窃了牡丹。”
“花洞子那边可有人守着?”
“花洞子极大,一般没有人守着。门也没锁,谁都能进。”
“这些玉簪花呢?”
“也是花洞子里的。”
颜清越在屋内走着。
鲁直的死亡现场和唐天赐的惊人一致。
桌上放着一壶茶一壶酒和一盘绿豆凉糕还有一碗清水,床铺没有动过的痕迹,挂着露水的窗户半开着……
“林小郎……”唐大郎怯怯道,“这事情……”
颜清越回过头,笑得意味深长。
“在下只能为您提供线索。这案子怕是不简单,背后牵扯的事情想必也涉及到唐家的私事,在下不敢多问。”
唐大郎干笑了两声:“也没什么私事……”
“那……唐郎君,请问你觉得令尊和鲁老板董老板的关系如何?”
唐天赐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家父的性子并不随和,董叔叔心思细密,鲁叔叔最好面子,三人也有过龃龉。”
“哦?”
“在下本不想说长辈的不是。但是鲁老板和董老板曾在背后说过家父是非,若非家父身家更高,他们怕是并不会如此敬重家父。”
“让我进去!”
这真是背后不能说人。
刚说完,这董老板就在外面大声吼叫。
“是不是我二哥出事了!让我进去!唐云升!你让我进去!你是不是心虚!”
唐大郎摊手:“二位瞧,我这位董叔叔……”
颜清越劝道:“还是让他进来吧,不然这样闹着反倒惊动了其他人。”
唐大郎无奈摆手:“请董老板进来吧。”
董华茂是跑着进来的,直奔尸体而去。
“二哥啊!”他扑在尸体上,脸上满是鼻涕眼泪,“好好的,你怎么也出事了!这让我怎么活呀!”
唐大郎冷眼旁观,表情冷漠。
秋夫人拿着帕子捂着脸,肩膀抽动。
颜清越有些尴尬,往陆行的身边靠了靠。
真是各演各的……
“三叔,节哀。”唐大郎的语气不咸不淡,却有些不合时宜。
果然,董华茂气腾腾站起来:“是不是你害死了你爹和你二叔!”
“三叔。”唐大郎蔑了他一眼,“我是父亲的独子,和二叔也没有什么仇怨。”
董华茂冷笑一声,拿出一张纸甩了甩,高高扬起:“谁知道是不是你知道了遗嘱的事情所以才对你父亲痛下杀手!”
“遗嘱?”唐大郎盯着那张纸,眼神微闪,“我不知道什么遗嘱的事情。”
董华茂朗声道:“你爹生前给我们二人留下遗嘱由你二叔继承他的山庄,我继承他的产业,你只得祖田!”
“不可能!”唐大郎气得面色涨红指着董华茂斥责,“你休得胡言!”
秋夫人也上前说道:“这事情夫君从未和我提起过。”
董华茂将遗嘱递给她:“大嫂自己看。”
秋夫人拿着遗嘱,不由念出声。
“吾身死之后,乱红山庄交予二弟鲁直,其余产业交予三弟董华茂,唐云升年幼,还需历练,只留家中祖田百亩交予其打理……”
她面上血色褪尽,不可置信地看着唐大郎:“大郎……是你父亲的笔迹……”
颜清越眼见着唐大郎的眼神一点点失焦,然后疯狂大笑了起来。
“父亲!父亲!我的好爹爹!”
“大郎!大郎!”秋夫人上前扶住他,“你父亲定然有他的苦衷,他……呕……”
话未说完,她干呕了几声,身体摇摇欲坠。
“秋夫人定然是过于焦急了。”颜清越立即上前,悄悄在她的手臂上一点,笑眯眯地说道,“这尸体如此可怖,唐郎君还是先让人带秋夫人回去休息为好。”
唐大郎心里系着她,刚刚的疯狂也褪去了几分。
“是……是……这不关后宅之人的事,先让人回去。送夫人回去。”
秋夫人脑子还是眩晕的,正回头想要去看唐大郎,视线却对上一双清灵灵的眼。
那双眼似乎看透了一切,她瑟缩了一下,垂下眼眸,被婢女扶走了。
董华茂明显也是怕这两个关系不错的继母子联合起来对付他,抄着手站在一旁看着,也不出声。
“三叔,遗嘱的事情我确实不知情。”唐大郎一脸郑重。
“除了你还能是谁?”董华茂直截了当地揭开了对方的伤疤,“就算不为了遗嘱,为了你的母亲,你也恨着你父亲吧?”
唐大郎眸光一黯淡,露出一个恶毒的笑。
“随便三叔怎么想,既然二叔死了,这乱红山庄你要就拿去。”
董华茂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快松口,自己准备好的一番话无法说出口,嘴巴张了张,怔住了。
颜清越上前道:“还是先解决眼前之事吧。唐郎君可问过守门的小厮?”
唐大郎不再去看董华茂,转过身说道:“山庄人手少,夜晚巡夜都是小厮轮值,我已经问过,不说子时前后,就是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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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都没有任何人进过父亲和鲁老板的院子。”
“既是轮值就容易有人潜入。唐郎君还是要从毒药入手,让人查一查山庄里所有的人。”
唐大郎有些迟疑:“我不想把事情闹大,这石梯还有三日才能修好,到时候闹得人心惶惶……”
“阿弥陀佛。”释空缓步闯入。
几个小厮拦他都被他巧妙避开。
“贫僧失礼了。”
唐大郎提起一口气,见来者是他又松了气:“释空大师。”
释空双手合十:“刚刚的话,贫僧都听见了,唐施主,贫僧多嘴一句,依照刚刚林小郎君所言,令尊与鲁施主死状如此雷同,还都是中迷药后毒发身亡,怕是凶手故意为之,很有可能,凶手还会继续行凶。”
“继续?!”唐大郎面色惊疑不定。
他其实也有此猜想,只是不愿相信。
颜清越附和道:“释空大师所言有理。作案手段如出一辙,令尊和鲁老板又是结义兄弟,很难保证凶手不会继续作案。”
释空点头:“唐施主目前应该先加强山庄防卫,并且不能隐瞒消息,免得众人不知情反而对凶手没有防备。况且……”他望向院外,“鲁施主一直没有出来,诸位早已心存疑虑。”
“唉。”
唐大郎重重叹出一口气。
“来人,请各位客人到正厅。”
正厅。
二人站在人群中,听着窃窃私语的声音。
“鲁老板真的出事了?”
“我就说……”
“诸位。”唐大郎特意换了一身孝服,清了清嗓子。
众人议论声立即停下,齐刷刷看着他。
“昨晚,鲁老板也被人杀害了。”
人群沸腾。
“我就说吧!今早都没见鲁老板出来遛弯!”
“怎么死的?”
“是不是和唐老板一样?”
“诸位先静一静。”唐大郎作揖,语速飞快,“确实如大家所想,所以凶手很有可能还要继续作案,请诸位小心防备,三日后,石梯就能修好,在此期间,请诸位呆在房间里不要和他人接触也不要走动。”
钱老板一下慌了神:“也就是说,凶手就在……”他左右一看,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家父和鲁老板都是中毒而死,晚辈需要搜查山庄,希望诸位等会儿配合晚辈,尽早抓到凶手,以免再出事。”
“你还要搜我们?!”钱老板很是不满。
“请您谅解,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唐大郎一脸恳求,语中暗含深意,“这搜查也不是针对某一个人,只是为了找到凶手,若是让凶手逍遥法外,出了什么事,晚辈也无能为力。”
一直没有说话的董华茂也开口道:“搜就搜,又不是凶手怕什么?只有凶手才会害怕被搜。”
他向来是个圆滑的人,此刻说话却格外辛辣。
钱老板冷冷一笑:“说的也是,不过我想凶手杀人也是有规律的吧?”
董华茂脸上的笑容消失。
“倒是董老板很危险呢。”钱老板伸长了脖子,一脸假意的关切,“您可要小心啊,这前两个死者都是你的义兄,说不定凶手就是冲着你们来的。”
董华茂迎上他的目光,讽刺道:“钱老板好生冷静,自己的表侄刚刚死于非命还有心思揣摩这些?”
钱老板拍拍心口:“你们三人如同亲兄弟一般,在老朽眼里,你也是老朽的侄子。逝者已矣,老朽也是担忧你啊。”
董华茂脸抽动了两下。
“那还真是谢谢您了。只是在下可没有只会敲竹杠的亲戚。”
这话骂得难听,钱老板却没有丝毫的怒气,反而哈哈一笑:“董老板真是才高八斗,多会用词儿啊。”
唐大郎本是想让董华茂多挨几句骂,见钱老板将要落下风,立即说道。
“请诸位先回房吧。”
14. 挖掘隐秘
唐大郎没有亲自来搜查,只是让下面的小厮动手。
小厮们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众人反而多几分宽容。
而颜清越和陆行带的行李也是简单得很,只有随身的衣物。
玉生和玉茗随意看了看就算了事。
“要是我是凶手,你们这样搜可能就错漏了消息呢。”颜清越很喜欢逗两个沉默的孩子说话。
玉生一本正经:“您肯定不是凶手。”
“就这么肯定?”
“您和庄主又不熟,没必要杀他。”
“那你觉得谁和你们庄主熟?”
玉生低头:“庄主不喜欢鲁老板。”
“嗯?还有这事?他们不是结拜兄弟吗?”
“庄主骂过他,我们都听到了。”
“骂他什么?”
“不太清楚,只说他畜牲不如……骂得很难听。这样的污秽的话,您还是别听的好。”
颜清越不再追问:“好啦,不逗你们了,你们快去向你们郎君复命吧。”她将点心盘子塞给他们,“边走边吃。”
这几日,天天被她塞吃食,二人也习惯了,道了谢就走了。
“林大哥。”颜清越看着小厮远去的背影,“我们去找一个人吧。”
“钱老板?”
“对。”
二人进入钱老板院内的时候,并没有其他人在。
钱老板正躺在躺椅下悠闲地晒着太阳,见二人来了还很是意外。
“二位这是……”
颜清越笑眯眯对他行了礼,一副恭敬的晚辈的模样。
钱老板喜欢被人捧着,一下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林家的郎君就是教养得好。”他抬手示意二人坐下,“怎么?你们来找老朽是有何贵干呐?”
颜清越开门见山:“晚辈想问问鲁老板的事情。”
“他?”钱老板双眼眯成一条直线似的缝,“二位和董老板相熟,不去问他,怎么来问我?”
“不过是多见了一面罢了。”颜清越赔笑道,“而且晚辈总觉得您是个实诚人,所以才敢大胆上门一问。”
钱老板坐起身:“人人都说我敲竹杠。”
颜清越一笑:“有空心竹杠的人才会被敲竹杠不是?”
“是个灵巧的。”钱老板讽刺道,“那个董华茂自吹自擂自己才华横溢,还说什么若不是商人定然能金榜题名,却还不如你个少年郎脑子转的快。”
颜清越拱手道:“请钱老板赐教。”
钱老板摸着胡子微微一笑:“你想知道什么?”
“鲁老板的空心竹杠。”
“这可是为难我了,到底他也是我侄子,真说出去就是家丑外扬了。”钱老板呵呵一笑,“我只告诉你,他们二人死有余辜。”
“此话怎讲?”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钱老板呵呵一笑,“这人呐,做了孽就要遭报应,哪怕自己能够想办法逃避律法的制裁,可是神仙都拦不住要复仇的人。老朽自认不是神仙。”
“钱老板是想要袖手旁观?”
“林小郎君今年也就十五吧?”钱老板看着她,一脸慈祥。
“正是。”
“你年纪还小,见过的事情太少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非只有对错二字。”钱老板转头对着陆行说道,“你是兄长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这事情不会把你们扯进去,好好带着你家阿弟在屋里呆着,莫要多管。”
陆行只说道:“阿弟自有他的道理。”
“劝不住劝不住。”钱老板向后一躺,躺在躺椅上摇晃,“林小郎不是会验尸吗?好好验一验鲁直的尸体就明白了。”
“验尸?”颜清越不解。
钱老板闭上眼:“按照仵作的规矩从头到脚验一遍,哪里都不要放过。”
他说完就假寐了起来。
二人也不好再问。
颜清越拱手:“多谢提醒,晚辈先告辞了。”
等二人从钱老板处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
过了秋分,白日越来越短,才申时太阳就要落山了。
从洞门一眼望去。
天边被染得暗红,夕阳如血。
小厮们正忙忙碌碌地搬运着花园里的花盆。
花园里的花一朵朵减少,一下失去了生机。
“刚刚钱老板的话让我有所猜想。我确实有一个地方没有检验。”
“什么地方?”
颜清越顿了顿,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等会儿去了再说,也不知道唐郎君愿不愿意让我们验尸。”
“鲁直的应该可以。”
二人走到鲁直的院内,尸体还留在原地没有收拾,唐大郎也没有离开。
见二人前来,他才起身:“二位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颜清越说道:“我想再验一验鲁直的尸体。”
“自然可以。”唐大郎抬手一引,“是我劳烦二位了。”
“没有的事。”颜清越神色自若,“说来,这客人们怎么都没有带上家眷啊?”
“这次宴会说是赏花实际上是做生意,况且山庄偏僻难行,自然很少有人带家眷来。”
“自己夫人不带也就算了,怎么连儿子都没带?鲁老板的孩子呢?怎么没来?”
唐大郎抿了抿嘴唇,眼神有些躲闪:“鲁老板没有孩子。”
“这可真是少见。”
“或许是没有孩子的缘分吧。”
颜清越没有再说:“接下来的检验会比较私密,唐大郎可否回避一二。”
“都是男子,无妨。”
颜清越也不多言:“兄长,帮我把尸体翻个面。”
翻个面……
说的像是煎鱼一样?
尸体虽然沉,但是对于陆行来说还是很轻松。
颜清越上去就把鲁直的裤子给扒掉,掰开,查看死者的谷道。
陆行心跳都停止了。
她……她这也太……生猛了吧!
怎么动作这样自然!
唐大郎也没想到会私密成这样,下意识转过脑袋。
脏眼睛啊!
“死者谷道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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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襞完全消失,还有异常肿块,明显是经常用它……做不该做的事情。”
颜清越自认自己的话已经委婉至极,可是现场的二人已经尴尬到说不出话,一片死寂。
这些人脸皮咋这么薄?
“咳咳,听到了吗?”
陆行低低“嗯”了一声。
唐大郎连连点头:“听到了听到了,只是此事和案子有何关联?”
颜清越把鲁直的裤子给他套上:“他是不是还不行啊?”
唐大郎其实也隐隐约约有猜到鲁直的情况。
“或许吧?”
“那就是不行。”颜清越站起身,“不行的男人一般都有怪癖,甚至还会在行房的时候虐待他人。”
唐大郎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鲁老板是因为这个怪癖被人报复?可是家父呢?父亲他虽然风流却从来不做这些事的。”
“唐郎君今日搜查可搜到了什么线索?”
“只在家父妾室那里搜到了砒霜。”
“不会是砒霜,症状不像。”
“那……”唐大郎身子向前倾,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颜清越无奈摇头。
对方既然要隐瞒,她也要装傻。
唐大郎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说什么,只客气道:“无论如何,总是有劳二位了。”
颜清越也装傻到底:“如此,那我们先告辞了,若是在下想到什么线索就派人给您说一声。”
“有劳有劳。”唐大郎一步步送着二人出了院子才折返。
走在陆行问道:“你可是有头绪了?”
“确实。”颜清越眉毛耷拉着,肩膀也垮了下来,“我大概猜到凶手了,但是凶手如何作案这一点还是没有想通。”
“听说有一种毒药服下后会过很久毒性才会发作。”
“鼠莽草吗?可是鼠莽草中毒会浑身上下都是青黑色,腹部膨胀,吐血,嘴唇干裂,齿龈发青。”
“还有其他的毒药也是类似的吗?”
“你是怀疑凶手是在第一晚的晚宴上下的毒?”
“晚宴人多眼杂容易下手。或许二人中的就是发作时间很长的毒药。”
颜清越无精打采,双眸都是失去了神采。
“这种药很少,我现在只能确定那个毒药是极热之物。”
“哦?”
“两个人都流鼻血了,而且他们身上有阳亢之证,背上口舌都有疮,这毒药应该是大热之物。”
“附子算是吗?”
“附子中毒身上会有小水泡红肿。”
“死者真的是中毒而死吗?”陆行忍不住怀疑。
他见过不少被毒死的人,死相各异,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和二人的一样。
“除了中毒,不会有其它可能,我查过,他们身上连一个针眼都没有。疮上也没有用药的痕迹。”颜清越拽着他的袖子,脸皱成了一团,“你说凶手接下来真的要杀董老板?”
陆行语气和缓了不少:“要不要去花房看看?”
“对啊!凶手一定是去过花房的!”
15. 在劫难逃
这还是二人第一次来山庄里的花洞。
说是花洞,实际上是几座大房子。
房子很朴素,是土夯墙,窗户也是用纸糊的,一走近就感觉到一股热气从里面散出。
里面的小厮见二人来到,急忙走了出来。
“二位郎君可是有什么事。”
颜清越摸出一颗银馃子:“我很好奇这花洞的模样。”
小厮收了银子,喜滋滋带着二人进去。
花洞里,挤满了各色花朵,尽头的一堵墙上密密麻麻全是洞。
小厮解释道:“这花洞里的热气就是来源于那处,那墙背后是个密室,两侧墙都有洞。在密室里,用牛溲、马尿、硫黄处理后再来放上一个锅炉来熏蒸,外头的气通过小孔进入,这热气自然而然就被吹了进来,这花洞里就如春日一般和熙。”
一眼望不到头。
颜清越感叹:“真是惊人,从未见过这样大的花洞,没想到一个锅炉如此设计就能有这样大的作用。”
“不止呢,类似的锅炉,山庄里有好几处,有些是放在挖好的坑里面,那坑和长在花园里的花木之间有挖出的通道连接,热气顺过通道可以让花木四周十分温暖。所以既是不用放在密室内,锅炉的热气加上温泉的热气也足够花园里的花木存活了。”
“难怪整个山庄都不太冷。只是这花怎么看着蔫儿蔫儿的?”
“白日里在外面那冷风太大吹蔫儿了的。缓一晚上就好了,等明日一早就能恢复如初。”
花洞里的花比摆出来的还要多还要新鲜,其他的不说,单说那几盆豆绿色的牡丹,就足够罕见。
“你们山庄里的稀罕东西真不少,我还没见过绿色的牡丹。”
小厮笑道:“那都是染上去的,本来只是粉色的牡丹,是花郎君弄来的东西。山庄里很多花都是染了色的。”
“竟是如此?”
“是呢,那些稀罕的颜色极难得,就是有,也不会有这么多。”小厮小心翼翼说道,“大郎让我们每晚都要把这里关好……”
颜清越顺势告辞:“那我们先走了,你慢慢忙活吧。”
用完晚饭,颜清越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行喜欢安静,却习惯了她叽叽喳喳,此时对方如此安静倒让他觉得不自在。
“你可是在花房发现了什么?”
颜清越眼神闪烁:“死者身上的花如果是从花房偷去的,在没有炭火的室内放了一晚上应该是蔫哒哒的,可是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花朵却很是娇艳。”
玉簪花倒还看不太出来,牡丹花确实是盛放的状态。
陆行思索了片刻:“难道是煤炭中毒?凶手在屋内封闭燃烧煤炭导致死者中毒而亡。”
“不会,煤炭中毒的人皮肤、嘴唇和尸斑都是樱桃红的颜色,还会双眼突出。书中也写过‘中煤炭毒,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人受熏蒸、不觉自毙、其尸极软,与夜卧梦魔不能复觉者相似。’要是这么简单我一早就验出来了。”
陆行心中惊异。
对方不仅是脑子转的快,就连对各类典籍都是信手拈来一般。
“我头好疼。”颜清越抱着脑袋,“但是我觉得这一定和凶手的作案手法有关系。”
“过犹不及,明日再想吧。”
颜清越敲了脑袋两下:“也只能如此了……”
她向来是不会带着坏心情入睡,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平日里欢畅的模样。
“林大哥好梦,我先回房了。”
好心情总是会感染人,微黄的烛光柔和了陆行的脸上的轮廓。
他的眼睛好像弯了一下。
“好梦。”
一夜无梦。
冬日的阳光是淡黄色的,透过窗户照在脸上只有微微的热度。
颜清越缓缓睁开眼,疲惫在休息之后被一扫而空,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气。
坐起身,她在心里计划着。
抓到凶手,拿着证据去京城告御状,等柳自然出狱就和他解除婚约,然后……
是回家还是干嘛呢?
哎呀不管那么多,先解决眼前之事!
她将枕头下的几本书贴身带着才套上内甲穿上外衣洗漱。
守在外面的玉生听见了动静敲了敲门:“林小郎君,小的拿热水进来?”
“进来吧。”
玉生做事很是妥帖,水的温度正正好,倒在架子上的盆中,散发着热气。
颜清越接过毛巾洗了洗脸,又对着镜子照了照。
热气熏得镜子上满是水雾。
玉生贴心地把盆先拿开,又给擦了擦。
颜清越摸了一把脸,故作感叹:“我真的长得很像小娘子啊。”
玉生宽慰道:“小郎君是生得太过俊秀,年纪又小,才会如此精致,等过几年及冠就好了。”
颜清越在心里偷笑。
果然,越是坦荡越是不引人怀疑。
“起了?”陆行走了进来,“昨晚睡得可好?”
“还不错。”颜清越转过身,笑眯眯的,“哥哥呢?”
陆行手里的食盘一颤:“很好。”
玉生腹诽。
这俩兄弟的性子真是截然不同。
陆行将食盘放下:“先用饭。”
早食很简单,是桃花羹还有几碟小菜和金灿灿的鸡蛋饼,
“是我最爱的桃花羹,还有拌萝卜!”
“昨晚林大郎特意吩咐的。”玉生说完就退下来。
颜清越弯起的眼里都是笑意:“兄长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嗯。”
连吃两碗一点不剩不是喜欢是什么?
“林大哥你真好。”
一时之间,陆行有一种自己真的是她的兄长的感觉。
然而,残酷的现实是——他的弟妹侄子都很讨人厌。
聒噪娇纵听不懂人话。
真好啊……
“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没有啊,我爹娘就只有我一个孩子。怎么了?”颜清越抬起眼,望着他。
陆行摇摇头,舀起一口粥吃下。
这认义妹的程序要怎么走?
“挺好的。”
“林大哥家里有很多兄弟姐妹吗?”
陆行如实道:“我有两个哥哥,六个弟弟,一个姐姐,七个妹妹。”
颜清越目瞪口呆:“大户人家啊。那你有同母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母亲只生下我一个,不过,我和我姐姐长得很像。”
颜清越咽了咽口水。
肯定是个大美人。
“你们兄弟姐妹关系好不好呀?”
“还不错,我父亲对孩子们都很好,嫡母也是很好的人,家里也没什么矛盾。”
“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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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很多家里孩子多斗得跟乌鸡眼似的。”
“或许是我们几个兄弟性格都随父亲。”
没有他大哥,早玩儿完了。
“你爹应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和善,心软。”陆行也好奇她的父母,“令尊是个文人?”
“算是吧,我爹娘都很爱读书。但是我爹嘛……啧啧。”颜清越直接说起了自己爹爹的坏话,“他心眼儿可多,在我娘面前就装样。”
“这很有趣。”
“我娘还以为我爹是很柔弱很需要保护的。”颜清越瘪瘪嘴,“一肚子黑水儿。”
陆行看她的表情都能联想出她和自己父亲“斗智斗勇”的过程。
“你母亲未必不知。”
颜清越叹气:“我英明神武的阿娘……”
狐媚惑主的臭爹!
果然她的父母也是这样有趣。
陆行有一个荒谬的想法。
认干爹是不是要简单一点。
“还有雁姐姐,她也觉得我爹可好可好了,她们怎么回事,平时看着挺聪明的。”
“薛娘子是从小在你家长大的?”
“是啊。雁姐姐的家人都去世了,她父母把她托付给我们家的。”
“薛娘子那身武艺了不得。”
“雁姐姐天赋异禀,从小就长得高大,还很灵活。而且她练武很刻苦,每日天不亮就起来了……”说到薛雁,颜清越滔滔不绝,“雁姐姐不仅武艺好,还通晓兵法,她什么都会,最厉害了。”
陆行不由想到自己的那个姐姐。
是很相像。
只是可惜……
“林大哥,你可有听说过女子从军的例子?”
“不少。只是女子要在军中有所作为,一要机遇,二要强过他人百倍的本事。”
“机遇?”
“是,这很重要,若无机遇,哪怕再有本领也是枉然。”
颜清越“哦”了一声,埋头吃饭。
机遇……
“林郎君!”玉生急匆匆跑了进来,“出事了!”
颜清越眼皮一跳。
“董老板被杀了!”
董老板被杀的事情没有被唐大郎瞒住。
因为尸体是被来找他下棋的杜石发现的。
杜石一进院门就看见一大堆红的像血的花,什么都没看清,就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招得此时董老板的院子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众人又是好奇又是害怕,都站在院门外,透过窄窄的院门窥着。
颜清越跟在陆行后面挤了进去。
唐大郎像是看见了救兵一样,小跑着上前:“林小郎总算来了,您看看……”
颜清越也不废话上前查看。
火红的三角梅聚集在一起像是一摊血,其中探出董华茂的人头。
面色苍白,鼻出血,嘴唇发白略带青色……
死状一模一样。
颜清越让人关上院门,解开了董华茂的衣裳。
或许是因为董华茂是个斯文人,他的皮肤保养得很好,浑身无伤无淤青,也很干净,没有疮疤。
“可查过饮食了?”
院门忽然被推开,释空走了进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释空大师。”颜清越起身问道,“昨晚,你可有见过董老板?”
“自然是见过的。”
16. 细微之处
“是何时?”颜清越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和尚。
“是亥时初,当时贫僧来找舅父闲话家常。”
“你何时离开的?”
“只坐了一刻钟。”释空叹了一口气,“林施主可知贫僧的舅父是因何而死吗?”
“和唐老板鲁老板一样。”
释空皱眉:“难道是生意场上得罪了谁?”
“释空大师可有听懂老板说起过生意场上的事情?”
“贫僧是出家人,舅父很少很贫僧提及这些事情。但是,舅父性子温和,为人厚道,通达事理,从未听说过他和何人结怨。”
“那刚刚释空大师为何有那样的猜测。”
“贫僧出家的时间虽不长,但对于人情世故还是知晓一二。舅父家中和谐,除了生意场上……真想不到他会得罪什么人。”释空悲悯的眼神投向董华茂的尸体,“竟然招来杀身之祸。”
颜清越转过身:“唐郎君可否帮我取些验尸的东西来。”
“早已备好。”
颜清越开始赶人:“验尸之时难免有不尊重的行为,请释空大师回避吧。”
释空也没有死赖着不走,只望了一眼尸体就转身离开了。
颜清越想要验的……是毒。
将银钗塞入董华茂的口中,用热毛巾从腹部用力向上推拿。
她今日格外沉默,表情也很严肃,脸上看不见半点笑影。
陆行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难道是董华茂的死有其他的问题?
片刻后,颜清越取出银钗。
阳光投射在银钗上,发出刺眼的光。
银钗根本没有变黑!
唐大郎揉了揉眼睛:“这是!”
颜清越没有太过意外。
“林郎君,那家父他们?”
“有些毒银钗验不出来,有些东西不是毒也能害死人。”
比如人心,再比如……
“唐郎君。”颜清越凝视着他,“我想要剖尸检验。”
“不可!”唐大郎拒绝得十分坚决,“家父本就惨死,不能让他尸体不全。”
“即使有可能抓不到凶手?”
唐大郎低下头:“抓到凶手,父亲也不能再活过来了。我身为人子,不能让父亲的尸首都不被保全。”
颜清越也没有太过坚持:“既然你这样想,那就算了。”
她走向室内。
“我看看现场。”
乍看上去,现场和之前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桌上放着一碗清水,一壶茶一壶酒一盘桂圆枣糕。
床铺也是整整齐齐没有睡过的痕迹。
但是……
颜清越摸着窗户上的半透明的明瓦,垂眸看着那一摊三角梅。
颜色鲜艳,像是被新鲜的血染过似的,只是边缘打着卷,有些萎靡的模样。
“这鲜红色的三角梅很是少见。”
唐大郎回答道:“昨晚花房被锁上了,花房中也没有三角梅。凶手应该是从墙上扯下来的。”
“您可知道花郎君在何处?”
唐大郎皱了皱眉:“花郎君就在隔壁。”
陆行紧紧贴着颜清越走着。
“为何要去找他?”
“他手上应该有山庄建造的图纸,我有个想法想要求证。”
“小心他。”陆行对花万枝怀着敌意。
颜清越扭过头扬起嘴角:“这不是有你在嘛,他不把我怎么样的。”
陆行心里有点隐秘的欢喜:“我在。”
已经走到院门口,颜清越刚伸出手想要叩门,里面就传来了轻飘飘的男声。
“进来。”
陆行率先走进,颜清越半个身子都藏在他的身后。
正抱着琵琶的花万枝面色一黑。
“哟,我是会吃人的妖怪呀~”
陆行直言道:“阁下看上去不太正经,为人兄长,实在是不放心。”
花万枝被气得发笑:“你是哪门子兄长?”
陆行正要开口被颜清越拉住袖口。
他们是来求人的,忍一忍啊!
陆行这才忍下。
“咳咳。”颜清越对着花万枝讨好一笑,“花郎君之前说着山庄是您设计的?”
“嗯~”
“不知花郎君可有山庄的图纸?”
“你要那东西做什么?”花万枝将琵琶放在桌上。
颜清越犹豫了一二,还是说了实话:“和唐老板等人的死有关。”
花万枝勾起嘴角,狐狸眼弯起,上下打量着她:“有意思。”
颜清越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还是强忍着不适说道:“那图纸……”
花万枝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拍在石桌上,冲着她挑眉。
“自己过来拿。”
陆行出其不意,一个箭步上前飞快抢过,又快速退后将图纸往颜清越手里一塞。
花万枝目瞪口呆,细长的狐狸眼都瞪圆了。
这人看着挺老实,怎么行事如此不要脸!
“多谢花郎君了。”陆行斜睨着他,抬了抬下巴。“在下替阿弟谢过你。”
花万枝的手慢慢捏成拳头,白皙的手背上暴起一根根青筋。
“林郎君真是个好兄长啊。”
这带着磨牙声的话语让陆行很是畅快,漆黑的眼眸里带着真实的笑。
只不过是嘲笑。
“多谢夸奖。”
花万枝恨不得蹦过去给他一个巴掌。
狗嘴脸!
二人之间的交锋颜清越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此时正低着头认真看着山庄的布局图。
山庄的布局很是符合风水之道。
左有流水,右有长道,负阴抱阳,藏风聚气。
就连花木的方位也是有讲究的。
东是桃柳,西栽栀榆,南植梅枣,北多奈杏。
只是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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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的不是风水,而是那藏在地下的通道。
山庄面积大,提供热气的锅炉共有六个,均匀分布在各处,而锅炉延伸出的通道更是四通八达,极其巧妙的覆盖了山庄内所有花木所在之地。
“花郎君。”
她忽然开口,二人立即停下了争执。
“怎么?图纸有问题?”
“没有,我只是想问一问,这个通道可以改建吗?”
“可以,通道都是土坯的,改建不麻烦。”
“原来如此。”颜清越心中的疑惑一扫而空。
她将图纸交还:“花郎君颇通堪舆之学,这山庄布局实在是处处巧妙。”
花万枝脸色好上许多:“你能看得出妙处,也是懂行之人。”
颜清越谦虚:“只是多看了些杂书罢了。”
“你爱看书?”
“也算不上喜欢,只是人人都该读书而已。”
“那就是喜欢了。”花万枝忽然起身往里屋走去,“你在这儿等等。”
被留在原地的二人面面相觑。
这人是……
陆行小声说道:“我们直接走?”
“不太好吧……”颜清越摸了摸鼻子,“刚刚才让他帮了忙。”
陆行点头:“我在,他也不能如何。”
过来片刻,花万枝抱着几本书阔步而来。
他不容置疑地将书往颜清越怀里一塞:“给你。”
颜清越傻眼:“这……”
“我不爱读书,放在那儿也是积灰。”
颜清越低下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书。
“汲冢书?这不是已经失传的吗?!”颜清越大惊失色。
她家里几个屋子都是书,可是也没有见过这一本。
花万枝一脸可惜:“是啊,这一本也不完整,但是也能看。”
颜清越觉得怀里的书有些烫手,想要推辞。
“快走吧。”花万枝直截了当转身往屋内走去,“我得歇个觉。”
陆行将书接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颜清越指了指紧闭的房门:“推辞的机会都不给。”
陆行的眉头紧锁。
这花万枝实在是太诡异了。
“好啦,我们回去把书放下,你再带我去个地方,然后我们明天就破案。”
“案子破了?”
“嗯嗯!”颜清越昂着头。
陆行唇角泛起笑意:“这么快就有结果了?你这脑子真是转得快。要去哪里?”
“晚上去,我要偷鸡摸狗。”
是夜,唐天赐的房间中闪着微微的光。
颜清越趴在床前的地板上,伸长了手去摸床底。
手下一空。
有个大洞。
果然如此。
她站起身,将压出褶皱的衣袖扯了扯。
“如何?”
“再去鲁老板和董老板的房间里看看。”
17. 破解
一大清早,颜清越就让唐大郎叫人都在董华茂的院子里等着。
来的人有唐大郎和秋夫人,释空,不请自来的花万枝和一众小厮。
人已经到齐,唐大郎上前道:“林小郎君,可以开始了。”
颜清越站在房门口,负手而立。
“我们先从董老板的死因说起。董老板是被毒死的,但是毒死他的不是毒药。”
唐大郎诧异:“不是毒药是什么?”
“有些常见的食物药物,本来是没有毒的,但是过量就如同剧毒。董老板的尸体表征明显是服用过大热之物。除此以外,他真正的死因是心悸,也就是心跳时快时慢。”
秋夫人说道:“董老板没有心疾,身子一直很好,怎么会心悸?”
“当然是因为一种药物,这种药物很是常见,就是人参。”
“人参也会吃死人吗?”
“短时间内服下大量人参会导致人心悸发作并且流鼻血,这和死者的尸体表征符合,并且,我私下检验过,死者口中有人参的气味和破损的痕迹。很明显,这是凶手灌入药物时留下的。”
唐大郎有些怀疑:“得多少人参才能把人给吃死啊?这真的可行吗?”
“平时服用人参每次不能超过两钱,若是要致人死亡嘛,我推测三两以上足矣。若是将其磨成粉末后的人参或水服下,效力更强,我在董老板的口中也确实找到了几颗人参的粗粒。”
唐大郎急迫地问道:“那凶手是谁?”
颜清越直直看向一个人。
“释空大师,你说呢?”
释空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双手合十,慢悠悠地说道:“阿弥陀佛,贫僧不知。”
“释空大师是那晚唯一一个见过他的人。”
释空张了张嘴,弯唇一笑:“小施主是在指认贫僧是凶手?”
“是。”
“那晚贫僧确实来看望过舅父,但是不过片刻就离开了。小施主,说话要讲证据的。”
“证据就在前两起凶杀案中……”
还不等颜清越说完,释空就打断了她。
“既然小施主已经发现了线索,贫僧就不抵赖了。”
他放下双手,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唐大郎喃喃道:“常意……”
常意,是释空出家前的名字。
二人的长辈是结拜兄弟,自然是熟识的。
他不敢相信,常意怎么会杀人,杀的还是他自己的亲舅舅!
“云升。”释空的笑很空洞,只是用力向上扯着嘴角,“你年纪小,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
唐大郎不住摇着头,嘴唇发着抖:“我不懂……我不懂……是为什么,常大哥,你本来是最自在的人。”
“出家就是自在吗?”释空苦笑一声,抚上自己身上的袈裟。
唐大郎蹒跚几步,抓住他的胳膊:“为什么?”
释空一把甩开他,双目赤红,像是手持钛叉为阎罗巡视阴地的夜叉鬼。
“董华茂他就是该死!如果不是他,九娘根本就不会死!”
“你还想着她……”唐大郎停下话头,别过头去。
释空毫不在乎的大笑,笑得有些癫狂。
“怎么?不敢提她?觉得心虚,对吧?”
唐大郎坚定地摇了摇头。
颜清越和陆行对视一眼。
心虚什么?
释空看众人一脸疑惑的模样,嗤笑一声。
“九娘在幼时曾经被贼人掳走过,那个县令是个好人,一直把这事捂着。可是就在我和九娘马上就要议亲的时候,董华茂却忽然跳了出来,把这事翻了出来。”
在这件事上,一定是董华茂故意为之。
“董华茂做了那么多,上蹿下跳,无非就是想让我去迎娶一个富户家的女儿,好让他也能扯上裙带关系。为了彻底将事情闹大,董华茂将消息散布得到处都是。”释空闭上眼,两行清泪流了下来,“九娘被逼死,而我为了躲避婚事也堕入空门。”
唐大郎叹息:“何苦呢?”
释空睁开眼,混浊的双眼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将袈裟脱下,往满是尘土的地上一扔,浑身只剩下一件灰色素服。
“好了,我认罪了,三人都是被我所杀,为的是报当年之仇。”
“当年之事,和父亲鲁老板也有关吗?”唐大郎质问。
释空坦然道:“他们是结义兄弟,自然是有关的。是我对不住你,害死了你的父亲。我也无可辩驳,来吧,找个地方把我关起来。”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我看未必吧?”
颜清越向前几步:。
释空大师,出家人不可打诳语,可你刚刚说的话可有一半都是假话。”
释空转过身。
“小施主,我已经交代了,我就是凶手,这还是假话吗?”
“是,也不是。”颜清越逼近他,“因为凶手是你,但是不全是你。你只杀死了董华茂。”
唐大郎心里一松:“真的?我爹不是被他所杀?”
“自然不是。不然,释空大师刚刚为何打断我的话?不就是因为所谓的证据也指向了前两起凶杀案的真凶吗?”颜清越死死盯着释空,“我说的对不对,释空大师?”
释空面露凶光:“小施主,何苦如此?”
“我只是要讲出一个真相。”
释空身上起了杀气,花万枝和陆行一左一右围住了他。
花万枝满脸笑意,却不达眼底。
“释空大师做事还是冷静为好。”
颜清越摆摆手:“我相信大师不会对我做什么,因为大师……”她目光闪过一丝同情,“他就是太善良。”
善良?
四周很是安静。
她继续说道:“唐老板和鲁老板死于一种毒药,并非是人参。”
唐大郎眼神一凛,似有所觉:“林郎君……”
“是五石散。”颜清越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阻拦不及的唐大郎也只有叹气。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家父就染上了这东西……”
“长久服用五石散的人,胸前背后会长疮,皮肤也会十分脆弱,而你父亲和鲁老板身上都有这种疮。”
唐大郎追问:“这和父亲他的死有何关系?五石散应该是吃不死人的。”
“五石散本来就是金石之毒,怎么会吃不死人?只是他们的死是凶手利用了五石散的特性造成的。”
“特性?”唐大郎对这东西深恶痛绝,也不愿意了解。
“因为五石散中含有大量大热之物,所以在服下五石散之后需要行散,即喝酒疾行少穿衣吃寒凉之物来中和热毒。一旦热毒未被中和,服药之人就会中毒而亡。死者桌上的酒和绿豆凉糕还有那一碗水都是用来解去热毒的。”
唐大郎不解:“水?水算寒凉?”
“冰块化了不就是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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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行想到昨晚发现的洞,一下反应了过来:“原来是这样。”
“兄长猜到了?”
陆行点点头。
颜清越继续解释道:“凶手的作案手法很简单,就是在死者服下的五石散中掺入迷药,然后将死者放倒在地,再用花朵将其掩埋……”
唐大郎:“这样就会致死?”
“当然不是,还有最关键的一步。”颜清越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那就是将给花木供暖的通道与卧房相连通。凶手悄悄将通道挖到了死者的卧房内的床下。等布置完一切后将门窗紧闭,锅炉的热气顺着通道进入屋内,使得屋内如同花洞中一般炎热。如此,本就没有行散的死者体内热毒不散,外受大热就会中毒而死。等到了早上,凶手再将通道截断,窗户打开,散去热气,一切了无痕迹。”
颜清越喘了一口气。
“至于证据,有三样。一是化成了水的冰块。二是窗户上因为外冷内热而凝结的水珠。三是那些花朵。”
每年冬日,屋内烧了炭火暖和,窗户上凝结水珠是常见的现象,众人一听就能明白,只是……
秋夫人问道:“那些花也算证据?”
“自然。凶手所用的花都是偷盗的白日展出夜间搬回花洞的花。这些花白日被冷风吹了一日,到了傍晚应该是蔫萎的模样。可我们当时发现的牡丹和玉簪花在死者没有烧炭的室内呆了一晚上却没有一点点蔫萎的模样,反而像是放回了花洞的样子。这三点加起来,足以说明当晚,死者的房内是极其温暖的状态,对了,我还漏了一点,唐老板和鲁老板床下的洞还在呢。”
秋夫人一边点着头一边喃喃着:“那凶手到底是谁呢?”
“唐郎君,夫人。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么多花凶手是怎么搬去房内的呢?”
二人摇头。
颜清越眼神在那群十一二岁的孩子身上扫过:“如果凶手不止一个,那就很简单了。”
玉生的目光和她相撞。
那是一双稚嫩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白虽然不明亮,但是还没有染上发黄发浊的颜色。
颜清越躲开他的注视。
“凶手在搬运花朵的时候,只需要每个人取下一部分花之后再借轮值之时,就能将花朵神不知鬼不觉运到死者屋内。”
唐大郎瞬间睁大了颜,缓缓转过头,看向那群小厮。
“是他们?!”
颜清越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说道:“董老板的房内没有洞口,花朵也是蔫萎的状态,窗户上更是十分干燥。这说明杀害董老板的凶手根本不是他们,释空只是模仿了他们的作案手法。也正是因为他的模仿,才让他有了嫌疑。他按照前两起案子的手法给董老板下迷药,而能够知道唐老板和鲁老板中了迷药的人,只有当时在场之人。而董老板死那晚,只有他去过。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
“那他们呢?”唐大郎面对着那一群小厮。
他们杀害了两个人,他们才十岁出头,他们却一脸麻木,毫无反应。
颜清越突然想到了钱老板的那句话:“‘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陆行冷冷道:“唐天赐取他们的血来炼药,鲁直所为……更是人神共愤。他们若是不杀他们,才是奇怪。”
“唐郎君。”颜清越看向他,“你要自己做决定。”
话说完,她只觉得疲倦至极,拉住了陆行的袖子:“兄长,我们走吧,明日就要下山了。”
18. 交易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
可是陆行还是有一点想不通。
“释空为何要担下罪责?”
“从一开始,他作案就不仅仅只是为了报仇。”
石凳坐久了有些疼,颜清越动了动。
“董华茂和他结仇已经有十年了,他若有意报仇,为何非要在此时动手?我想,他应该早知道这个山庄的秘密,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猜到了凶手是那些孩子。为了替他们遮掩,才模仿他们的杀人手法杀害了董华茂。董华茂本人应该没有直接参与残害那些孩子的事情。”
“他们是结拜兄弟,董华茂就一定没有沾手吗?”
“你忘记唐天赐的那份遗嘱啦?”
“遗嘱?”
“唐天赐那份遗嘱……也算是慈父心肠。他不给儿子留下任何财产,只给了祖宅和祖田,就是为了把他儿子从这些事情中摘出去。乱红山庄和他幕后之人息息相关。明明他两个义弟中,喜好风雅的董华茂更适合打理乱红山庄,他却把山庄留给了更粗蛮的鲁直,显然就是董华茂和他们在这件事情上不是一伙的。还有,董华茂没有服用五石散的痕迹。”
陆行久久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颜清越试探着问道:“林大哥,你准备怎么处理呢?”
他是御史台的人,在这件事情他拥有很大的权力。
“情有可原。这些孩子若是日后能够作为证人,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况且,我们确实没有实证证明他们杀了人。”
释空的算计还是成功了。
可颜清越还是想要再努努力:“那释空……”
“他自己招认了,而且证据确凿。”陆行想了想又说道,“死刑都是需要陛下亲自核准,或许还有转机。”
“真的?”
“陛下仁善。”
颜清越心下大定。
“如今,只等唐大郎的选择了。”
院门被缓缓推开。
唐大郎带着玉生和玉茗走了进来。
他朝着二人拱手道:“见过二位郎君,今晚到明日还是由玉生和玉茗来侍奉二位吧。”
颜清越起身:“唐郎君已经想清楚了?”
唐大郎释然一笑:“在下……祸福无门,惟人自召。父亲种的因得的果。玉生他们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我了。山庄的事情我未曾插手,多在外打理产业,确实是不知道山庄中竟然有这些事。”
陆行问道:“那你知道除了这些事情以外的事吗?”
“还有什么事?”唐大郎想到秋夫人今日给他说的话,不禁问道,“容在下多问一句,二位真的是林家人吗?”
此时,不再需要隐藏身份。
陆行说道:“我是御史台的人,奉命追查香桂村而之事来。”
“香桂村?!这和父亲也有关系?”唐大郎心砰砰跳。
他虽知道父亲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也一直以为只是和五石散有关,怎么会牵扯到那么大的事?
玉生终于开口:“我知道那件事。”
“你知道?”
“去年二月初八,就是地动那日,刚刚地动完,庄主传了信,来了一个黑衣人。我就在旁边,听见庄主对那个黑衣人说,地动后会露出马脚,反正东西都运走了,干脆把他们清理干净。三日后,我上山的时候就发现半山腰的一块地方被翻动过。过了很久我偷偷去挖,在那里发现了尸体。”
这些尸体多半就是香桂村的人的了。
唐大郎听得糊涂:“父亲他为何要对香桂村的人……”
陆行直接说道:“你父亲和人勾结,利用香桂村的村民私开铜矿,后将其灭口。”
“私……私开铜矿?”唐大郎不是傻子,猜得出铜矿的用处,更联想得到县令的死。
他吓得腿都软了,几乎要站立不住。
“你要保命,就乖乖和秋夫人回京,本官会好好安置你们。”
颜清越也劝道:“你父亲这一死,那些人一定会来查证灭口,和林御史走,你们反而安全。”
唐大郎有些犹豫。
他不愿意去亲自揭发自己的父亲。
颜清越见状说道:“秋夫人怀孕了,那是你父亲的孩子,也是你的弟弟。”
唐大郎诧异。
“什么?!”
陆行承诺道:“事情了结后,本官可以为你们安排一个新身份,送你们去其他地方生活,保你们不死。”
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让人动心了。
唐大郎怎么会不愿意?
“好!”他一口应下。
事情算是完满解决,陆行将一个令牌给他:“你先回去,明日晚上,本官的人会来接应你们。”
“多谢林御史!”唐大郎将令牌收好,又问道,“只是有一点,这山庄里出了人命案子,明日县衙的人来问话,在下该如何应对呢?”
“既然释空愿意将罪责抗下,就让他抗下吧。”陆行嘱咐,“只有一点,不可对县衙说出我们二人的踪迹。”
“在下明白了。”
李良站在唐大郎面前,背着手:“还有两个客人呢?”
唐大郎面色如常。
“那二位客人是隔壁县的,有事情,就先行了一步。”
李良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看到纰漏。
“我听说,这二位客人中有一位是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钟灵毓秀,气质非凡?”
“确实如此。那二位客人都是京城长大的,都是一表人才。”唐大郎假装疑惑,“怎么?李小哥认识那位客人吗?”
李良实在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能不再追问。
“随口一问。”他指了指释空,转身准备离开,“人我就带走了。”
唐大郎拱手:“劳烦了。”
李良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冷静。”
人影消失,唐大郎收回视线。
“玉生,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夫人也提前送下山了。”
“好,客人走了,我们就离开。”
离开这个……家。
下了山之后,陆行就忙着调动人手。
山庄的东西需要搬走,那些人都要接走,还有山庄那儿的尸体……
他忙碌了一日才能够喘口气。
“主子。”一个圆脸的小少年从窗户翻了进来,“主子,太子殿下来了急信。”
陆行急忙打开信件。
信件的内容让他紧紧皱起了眉。
“明日就走,去随州。”
“随州出事了?”
“灾民反了,还有兵变的迹象。”
“主子……那这件事情……”
“涉及到内侍,就不要先禀告给陛下了。”
陆行深知这件事涉及到的内侍绝对是那几个近侍。
如今,铜矿被搬得干干净净,也没有铁证,若是贸然发难,只信任内侍的父亲……怕是会不为所动。
“让太子殿下拿主意。山庄那边搜到了什么?”
“东西不多,和主子推测得差不多,只是有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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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缺失了一本,还有那本太安经也少了下半册。”
陆行也不太在意:“没有大的妨碍,去准备准备吧。”
“奴婢明白了。不过……那个颜……郎君怎么办?”
陆行坚定的表情松动了些许。
“我……问问她的打算。”
“要说到这随州,可真是兵家必争之地。元开八年的时候,这颜茂初出茅庐第一仗为了立威,就把随州屠了一次,前后被杀八万人,鸡犬不留,流出的血把河都染红了……”
陆行从屋内出来,正听见下面的说书人的话。
又在讲周末的大乱。
他朝着二楼走去,进入了一个包间。
刚刚他问过,她就在这里。
推开门,只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喊了一声:“颜郎君。”
对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马转过来,扬着笑脸和他打招呼,反而浑身抖了一下。
陆行走上前,坐在了她的旁边。
“怎么……”
她哭了。
哭得眼睛又红又肿,还一直用帕子擦着。
陆行无措。
“让你笑话了。”颜清越别过头,擦了擦泪。
往日听起来雌雄莫辨的声音被哭腔染上了一丝女气。
外面说书人的声音响亮。
“元开十年,这石家的人打到了随州,又屠了三个县……”
陆行关上窗户。
“人之常情。”
颜清越用帕子捂着脸。
“我从小到大见过许多病人。他们大多是逃难来的,很多身体都是残缺的,还有不少有癫狂之症,只要看见血就会发疯……那么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杀死,在书上,却是轻飘飘的一个数字。”
陆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动作有些僵硬。
“现在不会了。”
过了片刻,颜清越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好丢人。”
“不丢人。”陆行给她递上一盏茶。
“多谢。”颜清越捧着茶小口小口喝着。
想到明日……
陆行放在腿上的手不由握紧。
“我明日就要走了。”
“明日就要走吗?”
颜清越那双还红肿的眼睛望着他。
陆行眼神飘忽了一瞬:“有点急事,去随州一趟。”
“哦,那你……一路小心。”
“你有什么打算?”
颜清越眼珠子一转:“去京城啊!你还欠我一个奖励呢。”
陆行眉眼舒展:“说到做到,你想要什么?”
“到时候再说。”颜清越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等柳自然放出来了,他要是不愿意解除婚约,就让林大哥出面!
他是御史,柳自然就是个县令,肯定只能听他的。
“好,你小心花万枝。这人昨日就没了踪影。乱红山庄既然是由他所建,他和那些事情定然也脱不开关系。”
“嗯嗯,我明白的。”
“那你到了京城再联络我。”陆行倒是放心她。
她的脑子最聪明不过,身边还有个武功高强的薛雁。
他拿出一枚令牌,令牌上有刻着一个甲字,下面是六片树叶。
“等你到了京城就拿着令牌去如意楼。”
颜清越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收下:“如意楼是酒楼吗?”
“是。”
“那到时候我要吃你的住你的。”
“好。”
19. 路遇
“你买的画和首饰还有信我都让人寄走了,路引我也办好了,去办的时候那个李良还问东问西,真是烦死了。接下来咱们真要去京城?”
薛雁站在旁边,倚靠在墙上。
颜清越坐在窗子边,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大街,脸上是说不出的失落,平日里总是明亮的眸子都黯淡着。
“早走了,还看呢。”薛雁十分不爽。
野男人把她家小娘子的心都勾走了。
颜清越很是坦诚:“我舍不得嘛……林大哥人那么好。”
薛雁点了点桌上的几本书:“你觉得他人好还留了一手?”
这几本书是颜清越第一次去密室里偷偷藏起的名册和太安经的下册。
颜清越脸红了一下:“我这是以防万一。”
薛雁也没觉得这样不妥。
“急什么,你这样最好。那个林什么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我知道。”颜清越小声嘀咕,“长得那么好看肯定不简单啊……”
薛雁也没听清,背上行李。
“好了,不是要去京城吗?我们也该走了。”
从青石县到京城,走官道经平阳,过乐州,至新丰,前前后后大概要半个多月的时间。
也不算远。
二人买了一辆马车走着。
官道的路途偏袒,马车也不颠簸。
颜清越就爱靠在马车里看书。
架车的薛雁回头瞟了一眼:“这书哪儿来的?怎么没有听说过。”
书是花万枝所赠。
颜清越还没来得及和她说起这个人。
“有个人送的,那人……奇怪得很。”
薛雁一下睁开了眼:“怎么奇怪?”
“他明明对我没有恶意,甚至还帮过我,但是吧……”颜清越不知该如何形容,摸着下巴。
“但是什么?”
“就像是林大哥说的,那人就像是在逗我?”
“逗你?”薛雁黑脸,“应该是个登徒子吧。”
颜清越瘪嘴:“雁姐姐,我现在是个男子。”
薛雁上下打量。
就是个细皮嫩肉的小郎君,白白净净的,还娘里娘气的。
嗯……
“如此……那人就更令人作呕了。”
“嗯?为什么?”颜清越没有反应过来。
“有些男子……他有特殊癖好。”
“我明白了。但是不像。”
薛雁见她不是很在意,有些忧虑:“总该小心那个人,莫要和他亲近。”
不知道为何,颜清越看见花万枝心底就发怵,总是有一种底气不足的感觉。
“我躲他都来不及呢!”
旁边一辆马车驶过。
颜清越有些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最近路上的人很多啊。”
“你忘了?朝廷不是搞了个什么科举吗?这都十月了,那些外地的考生要去京城赶考。”
“朝廷的科举真是利国利民。”
“读得起书的还是少数,而且,我可听说了,这科举也不见得有多公平。”
“凡事都要慢慢来嘛,朝廷举办科举才十年,等更多的人通过科举翻身,自然会有更多的人供孩子去读书。而那些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人也会慢慢影响朝局。”
“难。”薛雁对此很是悲观,“我听说每年这头一名的状元也就是个九品的小官儿,如今世家仍然把控官场,这些人想上去都难。”
“凡有制改,无百年不可成。”颜清越笑道,“大周立国前,世家就已初具规模,之后的战乱更是无意助力了其发展,那样的参天大树,深扎地内,盘根错节,怎么可能一日就能将其铲除?缓缓图之,让世家慢慢瓦解,是最好的办法。一旦过激,动乱起来,受苦的还是百姓。”
薛雁看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喉咙动了动:“曾经也有人这样说过。”
“哦?是谁?”颜清越挺起胸膛,“这世上还有和我一样聪明的人吗?”
薛雁被逗笑:“你爹!”
“他笨。”
“当着你爹面你也这样说。”薛雁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会被整死吧?
“也不知道我爹从哪里学的那些手段,像是后宫中争宠的妃子~”
二人说说笑笑,赶在快傍晚的时候就到了平阳。
薛雁找了个地方放马车,让颜清越乖乖站在门口等她。
颜清越老老实实立在门口左边。
客栈右边有个大鼻子老道,胡子头发雪白雪白的,穿着一身打着补丁洗得发白的道袍,佝偻着背。
这么冷,这个老道还在门口摆摊给人算命。
颜清越走过去。
“老道长,你给我算一算吧!”
老道眯着的双眼瞬间睁大:“你……”
颜清越眨巴眨巴眼:“我怎么了?”
老道摇头:“小郎君面相极贵,没有什么好算的,而且贫道不是算命,是来给人治病。”
“治病?”颜清越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写着符文的算命幡。
这是她眼睛有问题吗?
老道解释道:“普通百姓不通医理,但凡生了病,多会以为是中邪所致,而求助于神灵。贫道名为算命实为治病啊。”
“您这话有意思。”颜清越问道,“所以,您实际上是给他们吃药了?”
老道摸出一个小药瓶得意地晃了晃:“这是治风寒的‘仙丹’。五文钱包治好。”
“只是这天儿这么冷,您还是找个避风的地方坐着吧。”
老道摸着胡子:“贫道虽然已经已近期颐之年,但是身子很强健,小郎君不必担忧。”
颜清越却更担心了。
都九十多了!
“您是哪里人啊?”
“家乡吗?好多年未回去看……襄州人。”
“您是一个人住吗?”
“是啊。”
“您虽然身子很好,但是毕竟年纪大了,怎么一个人从襄州跑到这里来了?”
“贫道……”老道士神情恍惚了一瞬,“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知道对面这个年轻人是在关心自己,说道:“小郎君不必担忧,贫道还有几个徒孙在世,他们会关照贫道的。”
颜清越这才放心。
“小主子!”薛雁站在门口叫她。
颜清越朝着老道告辞:“我家姐姐叫我过去呢,老道长,我们有缘再见啊!”
老道喊住她,摸出一瓶药:“小郎君和贫道有缘,这解毒丹就赠予小郎君。”
“解毒丹?”
“贫道看小郎君是喜好自由之人,日后必定会游走四方。这解毒丹可解瘴气之毒。”
颜清越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张护身符。
“这是在我老家附近的崇善寺求的护身符,很灵验,您不要嫌弃。”
老道接过:“小郎君也别嫌弃我的丹药。”
颜清越郑重拿起:“怎会!”
“小郎君!”薛雁已经在催促。
颜清越朝着老道士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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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您一路小心。”
老道士看着她笑得和蔼:“快去吧。”
“你看看你,我就一会儿不在,你又和人搭上话了?”薛雁戳了戳她的额头。
颜清越傻笑:“是个很有趣的老爷爷。”
薛雁叹气:“摆摊算命的多是江湖骗子,满口谎话,你不要轻信于人。”
颜清越装乖巧:“我知道了。但是那个老道长不是啊。”
薛雁余光瞟了一眼那个老道士,确实不太像。
“出门在外,总是要小心。”她向里面走去,“我们来得晚,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余的房间。”
颜清越跟上去:“肯定有,我们运气好,次次都能遇到。”
一进门,大堂内就坐满了人。
大多是年轻郎君,都是文人打扮。
“哎呦,客官可是要一间上房?我们这儿正好空出一间。”掌柜笑着朝二人招手,“刚刚走一个呢!客官运气真是好。”
薛雁:好到有点邪门了……
颜清越兴冲冲的:“那就两间房。”
“好勒!”
门外。
老道捏着护身符。
“宜春……是并州?”
他表情有些复杂,坐了许久,起身收好了摊子。
朝着颜清越来时的方向走去。
收拾好行李,二人坐在包间里用饭。
这几日都是日夜兼程地赶路,没怎么歇过,饭更是没好好吃过。
即使桌上有八盘菜,二人也有一种能够吃光的感觉。
“这个藕好好吃哦,绵绵的。”颜清越对桌上的藕汤赞不绝口。
薛雁更爱吃肉:“鸭子也不错。”
“我喜欢这个牛肉,很软烂,一点都不塞牙。”
正用着饭,楼下忽然传来喧哗声。
薛雁就坐在窗边,下意识瞟了一眼。
大堂里,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郎君正被几个人推搡着,看着惨兮兮的。
“撞到了小爷不应该赔礼吗?”
小郎君畏畏缩缩的:“我对不住……”
“对不住就够了?”
那是个很清秀的小郎君,荔枝眼,小鼻子……
薛雁手上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颜清越凑过去看:“怎么了?”
等她看清了那人的脸后也被吓了一大跳。
这人怎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啊!
二人不仅长相相似,连个头都差不多,只是颜清越五官更精致些,双眼更加灵动。
那个小郎君……看上去特别好欺负……
“雁姐姐……”
薛雁皱了皱眉,拿起刀走了下去。
“在干什么!”
薛雁吼了一声,声如洪钟。
那几个纠缠着人的男子一下转过头来。
“啧。哪里来的母夜叉?”男子笑得轻佻,一双眼在薛雁身上打着转,“长得不错,就是像个……”
话还未说完,薛雁一脚踢了过去,那男子直接飞摔在门口躺着。
“也就这张臭嘴会动弹了。”
几人见她杀气腾腾,哪里还敢闹事,急忙扶起同伴就溜走了。
那被欺负的小郎君站起来,掸了掸衣裳上的灰,朝着薛雁道谢。
“多谢娘子出手相救。”
薛雁细细打量着他。
越看越像。
“你……用过饭了吗?”
“在下刚到此处,又没了房间。”
薛雁转过身:“跟上来。”
20. 遇险
那小郎君迷迷糊糊地跟着薛雁带上了楼。
一进包间就看见了歪着头瞧他的颜清越。
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你是?”
二人面对面,如同在照镜子一般。
面前这人怎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颜清越主动打了招呼。
“在下颜清越。刚刚救你那位是我的义姐,叫做薛雁。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小郎君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你也姓颜?!”
“难道你也……”
“对!”小郎君兴奋地说道,“在下颜青,青绿的青。”
“这也太巧了吧!”
二人的名字竟然都那么相近。
颜青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也是颜氏的人吗?”
颜清越摇头:“不是啊,我爹娘都是普通大夫,而且我是随母姓的。”
颜青觉得更不可思议了。
“我们怎么长得这样相像!”
他原本以为是同族,所以才会长得相似。没想到,不是同族还这样相似,实在是匪夷所思。
颜清越也兴奋得很。
或许是对方气质就很软乎乎的,再加上二人的相似,让她心生亲近。
从小到大,她也没有兄弟姐妹,只有薛雁陪着。
可是因为薛雁对她的敬重,二人也不像是普通姐妹。
“你可用过饭了?”
颜青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薛雁插嘴:“他刚来,没吃饭也没房间住。”
“那雁姐姐你和我一起住,我们腾一个房间给他好不好?”
薛雁点头。
她本有此意。
颜青被颜清越强拉着坐下。
二人一起用饭,时不时看对方一眼。
“这感觉太奇妙了。”颜清越放下筷子。
颜青也点点头:“是啊……”
“你是哪里人啊?是从开州过来的吗?”
“不是。”颜青面露难色,“我家是颜家的旁支,我一出生就在隆德了。”
看他的样子,颜清越主动挑起话题:“你是去京城赶考的吗?”
“也不全是。”颜青一脸老实的模样,“我要先去一趟乐州的乐阳县,送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然后再去京城。”
“重要的东西?”
颜青摸了摸行囊:“是最重要的事。这东西是我家的传家宝,父亲的故交来信说要用他救……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就想着这次把东西送了就刚好可以去京城参加科举。”
“我们也要去京城,你若不介意,我们可以结伴同行。”
颜青有些不好意思。
他如今囊中羞涩,对方一看就是家境不错,又是个性子豪爽之人。
这样……会不会占了对方的便宜?
“可……我还要去一趟乐阳……”
“没事儿,顺路的,你一个走多危险啊!”颜清越看他这样子,还不如自己呢。
颜青想了想:“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颜清越示意冷着脸的薛雁,“是吧?雁姐姐?”
薛雁点头:“多个人,免得你嫌我无趣。”
颜清越抱着她的胳膊晃:“我嫌弃我自己都不会嫌弃你,没有雁姐姐,我门都不敢出呢。”
“油嘴滑舌。”
“直言不讳。”
薛雁别过头:“小滑头。”
“雁姐姐就是这样,嘴硬心软。”颜清越对着颜青说道,“你不要怕她。”
颜青羞涩一笑:“薛娘子性子大方直爽,我不怕的。”
路上多了一个伴儿。
二人还十分投契,在马车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听。
“你今年才十六啊,参加科举恐怕有些吃亏哦。”
颜青捏着衣角:“我只是去试试,不在乎能不能考上,积累经验嘛。”
“你准备选哪个科啊?”
“我这个人脑子不灵活,就是以勤补拙,所以准备选简单的明经科。”
明经科考的是对经文的熟悉程度,最是简单不过。
“别这样说自己,说不定你这次真能考上呢。你才十六岁,还是在小地方读的书,就能过通过解试,已经很不错了。”
在地方官学读书的学生只有通过解试成为举子才能够参加春闱。
就颜青的年龄来说,他确实已经算是学问很不错的学生了。
颜青从小没被人这么夸过,又是害羞又是高兴。
“你太会说话了……”
“我说的是实话,是吧?雁姐姐。”
薛雁回过头:“十六岁的举子,很少见。”
“看吧,连雁姐姐都这样说。”
颜青目光有些黯淡:“我爹在的时候总说我书读得不好……”
“令尊已经?”
颜青勉强一笑:“我是爹娘老来子,他们走的时候快六十了,也正常。”
“可能是因为令尊的学问很好。”
“我爹确实很厉害……”颜青畏惧自己的父亲也敬佩自己的父亲。
他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遇见颜清越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什么话都往外说。
颜青有些可怜。
家里应该是被放逐的旁支,从小老是被欺负,十二岁的时候爹娘就没了,守孝都是自己一个人。
“我不太喜欢那些亲戚……我爹娘去世后,平时来往的他们都没有半点消息,反倒是一个我都不认识的亲戚给我寄了一大笔银钱,让我安身立命。”
颜清越虽没有亲戚,但是从小遇到的人都是极友善的。
她拍了拍他的手:“你要是愿意,以后我们就是兄弟。”
薛雁转过头:“反正你们长这么像,不知道还以为是双生子。”
颜清越忽然收住笑:“雁姐姐你说我是不是我爹娘捡来的?”
“这话是你三岁的时候你爹说的。”薛雁无语,“我一定会把这话写到信里面,告诉阿郎。”
颜清越只怂了一瞬间:“我现在和他距离可远啦,我才不怕他。”
“你可听说过‘决胜千里之外’这话?”
颜清越一本正经:“那得阿爹是妖怪才行。”
马车驶入了一座小山。
一进山,就听见泉水淙淙,声音清脆动人。
薛雁却面色突变,握紧了缰绳。
这山里怎么这样安静?
“把东西带好,有问题。”她假装侧过头,小声传递消息。
颜清越本就做好了被追杀的准备。
乱红山庄背后的人肯定是权势滔天,如今上路都快半个月了。
唐天赐死亡,唐云升失踪,他们一定觉察出了问题,查出她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颜青还有些懵。
“你快把你东西拿好,有人准备刺杀我们。”颜清越在他耳边低语。
颜青抱紧了包袱:“是我……是我连累了你们。”
“嗯?”
箭矢破空声响起。
颜清越顾不得刚刚的疑问,立即拉着颜青趴下。
就在一瞬间,二人原本坐着的位置上已经插着数支箭矢。
薛雁已经抽出大刀迎战。
“跑!”
颜清越拉着颜青就往前跑,前面有个城镇,贼人不敢在城里动手。
面前的路被从天而降的黑衣人堵住。
她停住脚步,扫了一眼。
有十二个……
背后还有兵刃交接声,她快速回头看了一眼。
十八个。
一共三十人。
虽然薛雁骁勇,可是这数量还是惊人。
颜清越只能拉着颜青步步后退。
薛雁也发现了这一点,挑开两个黑衣人,飞身挡在二人身前,挥着大刀挡开攻击。
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往林子里走。”薛雁决定。
颜清越点头。
面前三十人已经齐齐围住,薛雁使了一招虚招,借机撒出一把石灰。
黑衣人急忙闪开,却让包围圈有了突破口。
颜清越抓住机会,拽着人就跑向了树林。
薛雁紧随其后。
树林遮挡了日头,环境昏暗,密集的树木正好能将数量更多的敌人分散开来。
三人埋头狂奔。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亮了起来。
出了林子,三人才发现他们刚刚跃过了山顶。
“站住!把东西交出来,就饶你们不死!”
四五个黑衣人落在了前方。
为首之人死死盯着颜青。
“小子,把东西交出来,我就饶你这两个朋友一命!”
颜青抱着包袱:“你骗人!”
他又不是傻子这种话都信。
薛雁扫视了周围一眼。身后是还藏着黑衣人的树林,面前又被人堵住。
两边也没有任何屏障。
难道就走到绝路了吗?
她不信!
一声怒喝,震得人胆肝俱裂。
大刀带着千钧之势朝头上劈来。
一招便了结一条性命。
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闪身躲开的黑衣人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于千军万马中挥刀的身影。
好像……
也是这种刀,厚脊阔面。
刀就在眼前,他举剑一挡,被震退数步。
“你是什么人!”
“你祖宗!”薛雁发了狠,拼尽力气连砍数刀。
一时之间,黑衣人不敢近身,只敢远远围着,伺机而动。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薛雁的体力已经快要枯竭。
只能向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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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着对方军心涣散,正是冲开包围的好时候。
薛雁带着二人,用刀劈开一条血路。
黑衣人已经被斩杀了一半,还剩下十五人。
耳边的水流声越来越响。
薛雁心知不好。
颜清越动了动鼻子。
“前面有很大的河流。”
水的味道非常重。
薛雁向左边一转,想要通过小道进入正路出山。
然而,如蛆附骨的黑衣人缠了上来。
这一次,他们更改了战略。
十人围住了薛雁一人,五人去追杀另外二人,将他们隔开。
果然,薛雁的动作一下乱了套。
她沉住气,劈开包围圈,向前追去。
刀势就在背后,黑衣人不得不放弃前面的二人。
先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颜青面色苍白。
颜清越将颜青拉入一个山洞之中,暂时歇息。
她的面色比颜青更差,往日灵动的双眼都没有了光,红润的嘴唇也白白的。
“清越。你听我说……”颜青把自己的包袱打开。
一堆衣物中放着一个小包袱。
他取出小包袱将它郑重地放在对方的怀里。
“这个东西事关重大,比我的性命重要得多。你一定要帮我,帮我把它送到乐阳县的葛敦处。”
这话听得颜清越直皱眉:“你别这样说……我们……”
“我不傻,那么多人,光凭薛娘子一个人是抵挡不住的。人本来就是我招来的,我不能连累你们。”颜青圆乎乎的脸上满是坚定,“你和我有缘分,就当我救了自己的哥哥。只是遗憾……”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站起身:“我不能给我爹娘争口气了。”
颜清越一把拽住他:“不要!”
颜青笑着扳开她的手。
她的手指一根根松开。
“我是个顶顶没用的人,也没有父母需要我在。但是你不一样。”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颜清越往山洞深处一推,朝着外面跑了出去。
他最后的声音在相反的方向响起,夹杂着水流的哗哗声。
“你们这些畜牲!我就是死也不会把东西给你们的!”
紧接着,是一道落水声。
“颜青!”
是薛雁的大喊。
颜青,他死了……
黑衣人站在山边,望着湍急的河流,眼神红得出血。
那样的孬种小子还有这样的胆色!
“首领,怎么办?”
为首的黑衣人看了一眼勇猛无比的薛雁:“反正东西没了就好,没必要再惹麻烦。况且,这个女子的事情还是要禀告主人。”
“是!”
“撤!”
想跑总是容易的。
黑衣人边战边退很快就离开了战局。
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直接按照计划往返回。
走到一处无人的荒地时,眼前忽然红影一晃。
“你们完成任务了吗?”红衣男子面容妖媚。
“花郎君?您怎么来了?”
花万枝缓步走上前:“来接应你们,怎么样?”
“任务是完成了。就是出了点岔子。那个颜青和一男一女在一起,那两个人没法除掉。也是邪门,那个男子和颜青长得极像,还带了个身手极好的女子。那女子黑肤高个,一把大刀用得虎虎生威,颇有……”
“是吗?”花万枝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的笑意更深,“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跟踪的时候,已经查过了,叫颜清越,或许也是颜氏的人吧?那人也不会武功到没什么,就是那个女子,瞧瞧,她一个人护着两个人,前前后后竟让她杀了一半!而且我们在树林里的时候还遇到了偷袭。”
“偷袭啊?”
“是两个人,武功一等一的好,而且踪影鬼魅,我看像是暗卫。”
花万枝挑了挑眉:“哦~你们确实该回去好好给你们主子禀告此事。”他侧身让开一条路,“各位弟兄先行。”
“告辞。”黑衣人和他倒是亲近,抱拳行了一礼就转过了身。
然而,就在一瞬间,银光四溅。
剩余的六名黑衣人瞬间倒地。
“你……”一个还未断气的黑衣人喘着气,扭过头盯着花万枝,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为什么……”
花万枝手里拿着一把刀。
那是一把只有一尺左右的刀,刀身薄而窄,似一片柳叶,刀锋泛着红光。
他弹着刀身,血珠太大,顺着刀锋颤巍巍落下。
“真是该死,你们竟然敢伤她?”
黑衣人带着疑惑闭上了眼。
花万枝拨弄着头发,转身离开。
“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孩子。”
他的背后,是一团火。
21. 葛家
等薛雁找到颜清越的时候,她还缩在那个山洞里,手里紧紧拽着一个小包袱。
“清越。”薛雁猜到发生过什么,她蹲下身子,为她理好鬓角的乱发,为她擦干脸上的灰。
颜清越眼神一点点聚焦,像是回了神一样。
“那些人是为了颜青的传家宝来的,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是的。”
“我要为他报仇。”颜清越脸上不见半点笑影,浑身微微颤抖着,“他们是什么人?”
薛雁摇头:“那些人的身手,总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起的。”
二人凝眸对视,沉重一点点压垮了二人的脊背。
不知过了多久。
颜清越才抬起头:“如果颜青没死,他们会不会再来?”
“你是说……”薛雁眼神不定,“你要假扮他?”
“没错!”颜清越捏着手里的包袱,“我要装扮成他去京城,引那些人出来。不然,我们根本就查不到那些人的身份。”
不仅如此……
她还要用颜青的身份去京城,去参加科举,她要找出那些人,将那些人绳之以法!
“不妥,那个姓林的认识你!”
“你忘记了?那半份名册还在我这里。不管他是哪一方的人,都足够威胁他。”
“这太冒险……”薛雁捏紧了手里的刀柄。
那个姓林的不像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而颜清越接下来的话,更让她惊讶。
“我还要借他的身份去参加科举。”
“科举?那是欺君?!”
“只有科举之后,他们才不敢动我,才有机会接近皇帝。”
香桂村之事,还有颜青之死。
背后之人一定都是有权有势的,颜清越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那个林大哥,只有自己可信。
“万一被皇帝发现……”
“到时候再说。左不过逃亡,他们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根本就找不到爹娘。只是你……”颜清越迟疑。
她是怕连累她。
薛雁鼓起眼睛,使劲儿拍了一下她的头。
“我不在,你就歇菜好吗!不许说胡话!”
反正皇帝也不会诛她九族。
颜清越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她扑到薛雁怀里。
“你真好。”
薛雁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孩子,心肠随了阿郎,品性随了夫人。
遇见这种事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她摸了摸她的头顶。
就让她为她前锋,为她踏平前路。
乐阳县。
等二人到达乐阳县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
为了更靠近颜青的模样,颜清越改变了装束,把衣裳都换成了青的绿的棉布长杉,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刚进城门,一直送葬的队伍就和二人撞了个对面,纸钱满天飞。
死者为大。
二人立即让开,站到路边。
颜清越顺势找路边的小摊老板问道:“老板,请问您可知道葛敦葛家住在何处吗?”
“葛敦?”老板正在切面的动作一停,“你是他家亲戚?”
“是呢。”
老板抓起面扔到锅里。
“葛家嘛,从这条路走出去,往北拐弯直走就到了,那一条街都是大户人家,葛家住在最中间。”
“多谢老板。”
二人依言走到葛家门口停下脚步。
这条街多是大户人家,葛家也不例外,光是大门就有病两尺三寸宽,虽然乍看上去,风格古朴,可是其门上的门头雕刻精巧,花鸟虫鱼栩栩如生。
颜清越深吸一口气,叩了叩门。
门很快被打开,走出来一个小厮。
小厮一见她的身后的薛雁就吓了一跳。
“阁下是?”
颜清越一副斯文有礼的模样。
“在下颜青,奉家父之命,前来拜会葛伯父。”
小厮一听见这名字就变了态度,变得热情起来。
“原来是颜小郎君,你可算来了!阿郎一直等着您呢。”
他侧身弓腰:“您里面请。”
二人一前一后跟着他缓步而入。
葛家里面的结构也很是简单,前院里只有应季的花木,两棵迎客松,数盆仙客来,错落有致。
既节俭,也不失迎客之道。
小厮客客气气地请颜青坐下。
“请颜小郎稍后片刻,小的这就去请阿郎来。”
颜清越颔首。
小厮行完礼飞快跑了。
不过片刻,一个清瘦长脸的中年急步走来。
此人浑身透着一股平和之气,一看就知道是个温厚之人。
颜清越站起身,先行了礼。
“晚辈颜青见过葛伯父。”
葛敦连忙扶起她:“贤侄不必多礼。让我瞧瞧……”他满脸亲近,“这孩子长得愈发俊秀了。”
颜清越微微低头:“葛伯父谬赞了。”
葛敦摆手让她坐下,又让人上了茶水。
“隆德一路而来,你受苦了。”
颜清越见他眼神直瞟身后的薛雁,顺势说道:“还好,当年父亲救下了薛姐姐,有薛姐姐护卫,一路还算平安。”
“原是如此,倒没有听你父亲提起过。”
“不过小事罢了。”颜清越将包袱中的盒子与信件取出:“晚辈不辱使命,将东西带到了。”
葛敦看了几眼,就放下心来:“让你跑这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
“葛伯父与先父的情分深重,怎么能说这样见外的话?”
“你父亲……是个君子。”葛敦失神了一瞬,问道,“如今你家中只剩下你一人,如今可有何打算?”
颜清越如实道:“晚辈想要去京城,先找个地方住下来,顺道今年下场,摸一摸深浅。”
“你已经过了解试了?!”葛敦满脸赞赏,“不愧是瑰奇之子!”
“晚辈不过侥幸罢了。”
“这就巧了!”葛敦拊掌,“需要这宝贝的贵客过几日也要回京,你们二人上路到底没那么安全,不如和他结伴而行?”
颜清越迟疑片刻:“这……会不会给那位贵客添麻烦?”
“怎会?”葛敦解释道,“那位贵客身患旧疾,就等着你这宝贝来了配药救命呢。你也算是于他有恩。况且,他学识渊博,你还可以请教他一二,对你日后科举可有大好处。”
再拒绝就显得奇怪了。
颜清越应下:“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葛敦一脸欣慰:“你先暂且住下。”他让小厮将盒子拿走,又提点了几句,“那位贵人是我的堂兄,你唤他葛先生就好。我安排你住在他隔壁,记得多去拜会他,明白吗?”
在致仕前,葛敦就是从五品的秘书丞,权力不大,但职责很是重要,连他都如此敬重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颜清越应下:“晚辈多谢葛伯父点拨。”
葛敦摸着山羊胡,含笑道:“是个聪明孩子。”
在葛家安顿下后,颜清越大致打听了葛家的情况。
葛家如今在朝廷炙手可热。
只因为一人——丞相葛昭。
虽然自从今上登基后,以三省长官尚书令、门下侍中、中书令为丞相。
可是葛昭和他们并不相同。
这就要说到后周的建立。
先帝在起兵后不久就与世长辞,临死前托孤当时的丞相葛昭,让其辅佐今上恢复周室。
后数年,葛昭鞠躬尽瘁,对今上忠心耿耿,以一己之力一挽狂澜,恢复周室,建立后周。
先帝生前令今上“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今上也一直以“相父”称之。后周建立后,今上封其为忠国公,拜太师、太傅、太保,任尚书令。后丞相因为多年操劳实在无力参政而辞去尚书令一职位,隐居在家养病,只偶尔教导太子,其余政务一切不理。
可这完全不能撼动他的地位,至今,人人皆以丞相称之。
就连今上也在朝堂之上亲言“无相父则无周兴。”
也正是因为这一位传奇人物,葛家也算是鸡犬升天。
葛敦自然也沾了光,仕途一路平坦,直到五十六岁才告老还乡。
而他家的情况也很简单。
只有一个妻子,两个女儿已经嫁出去,两个儿子,一个在京中国子监任主簿,一个在外任司马。
家中只有老两口在,生活极其简单。
颜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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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在房内小声和薛雁讨论:“这葛家的家风真是不错,丞相和他几个兄弟都不纳妾,这位远方堂弟亦是如此,难得啊。”
薛雁对那位葛敦也颇有好感:“看着倒是个老好人的模样。”
看着她一脸羡慕,薛雁忍不住说道:“你为何一定要退亲呢?柳自然早就对阿郎承诺过不会纳妾。而且他人品贵重相貌也是不错。”
“再好也不是我喜欢的,我才不要和不喜欢的人成婚。”
“你……”薛雁想到她的婚事就愁得不行,“柳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我没说他不好。”颜清越反问道,“雁姐姐,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呢?”
薛雁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知道。或许是比我厉害,人品好的吧?”
“还得长得好。你要找就找最好的。”
薛雁学着她刚刚的语气:“再好也不是我喜欢的,我才不要和不喜欢的人成婚。”
颜清越哼了一声:“学人精~”
薛雁微笑:“我把你扔起来你信不信?”
颜清越飞快认怂:“我错了。”
不过说了这些话,倒让薛雁心里有了松动。
再好的也不是她喜欢的,若是让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她也不愿意。
“也不知道阿爹和阿娘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那么坚持……明明他们两个人过得挺好的。”
薛雁想到过往之事:“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
身不由己罢了。
暗处。
“甲六儿~我觉得小娘子挺可怜的。”
“柳自然是最好的选择。”甲六面露鄙夷,“前几日那些人把你脑子打坏了吗?你发什么蠢?”
“我这不是……嘤嘤嘤……”
“你看到隔壁院子那个人了吗?”
“没有。”
“是丞相。”
“什么?!丞相怎么会在这里?”
“丞相的旧疾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那药岂不是就是给丞相用的?幸好小娘子当时带着颜青一起走,不然这药都保不住!”
甲六古井无波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人这辈子真有意思,种因得果。你说是不是,二十七。”
“不要叫我二十七!那是我第一次的排名,我是甲十甲十!!!”
京城内,一处深宅大院中。
精神烁烁的老人气得在屋内徘徊。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人还没有回来!”
和他容貌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弯下腰:“父亲莫要动怒,或许是……出了什么其他的岔子。那个颜青不过孤身一人,很容易就被除掉的。”
“最好如此。”老人一脸阴鸷,“随州那边的情况如何?”
“太子让肃王去了。”
“这蠢货还真生了只狐狸出来!”
“父亲,那计划可还要继续。”
老人眼神一凛:“当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那个陆行,好好的一个王爷,天天守着他那块儿破田倒腾,真是不嫌丢人!”
“父亲息怒,肃王这样也好不是吗?”
“我宁愿他花天酒地,也不想见他那副做下贱活计的模样!”老人气得满脸涨红。喘气都喘不匀了,“青阳县的情况如何?”
中年男子皱着脸:“唐天赐的死确实是因为那个叫做释空的和尚,县令已经审过了,说是因为唐天赐和两个义弟当年害死了那和尚的心上人,所以那和尚才心生报复。至于……唐天赐的儿子和夫人还有那些小厮都……都……”
“都什么!”
“都消失了,下面的人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任何踪迹。”
老人“啧”了一声。
中年男子连忙补充道:“不过,花郎君见势不对,将山庄一把火烧了。消息应该没有走漏。”
老人面色稍缓:“算他得力。以后别让他老往那些地方执行任务,此人目前还不能死。”
“孩儿明白。”
“那个柳自然……”
“陛下怎么都不松口,打着马虎眼。”
“真不知道陛下怎么会那么偏心一个小县令。”老人摆摆手,“算了,算了……”
中年男子这才直起腰:“那孩儿先告退了。”
“下去吧。”
22. 第三案 业火灭门案
在葛府住了三日,颜清越听见隔壁院子的动静消停了,才拿着礼物登门。
院门口的小厮一眼认出了她:“你就是那个带药来的小郎君?”
“正是在下。不知葛先生此时方便否?”
小厮也没有通禀,带着她直接往里走。
“先生今日正好没事呢。”
院子不大,也就十步就进入了正厅。
“先生!先生!”小厮朝着屏风后大声喊道,“那位颜小郎君来探望您啦!”
颜清越站在原地,看着屏风出口处。
只见片刻后,一位六十左右体型高大的老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明明已经年老,却还是身姿挺拔如松,一双眼眸明亮如日。头戴纶巾,身披鹤氅,蓄着三寸来长的山羊胡,飘然若仙。
“二位小友,久等了。”
颜清越回过神,连忙行礼:“晚辈颜青见过葛先生。”
葛昭扶起她:“无须多礼。”他松开手坐到主位上,“在我这里不必拘礼,二位小友坐吧。”
没想到对方如此和善。
颜清越生怕对方是个眼高于顶的高傲之人,此刻也放下了心,坐了下来。
“晚辈听说葛先生身子好了不少,就带了些特产来看望您。都是便宜东西,请您不要嫌弃。”
“是彩墨?”葛先生捻着胡须,“刚好我这几日要作画,正能用得上。石竹,把东西收下,妥善放好。”
颜清越有些紧张,手心都在冒汗。
对方明明如此随和,却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葛昭看出她的紧张,有些无奈。
“我听堂弟说,你要进京赶考?”
“正是。”
“可想好考哪一科了吗?”
颜清越就在这件事上犯难,她面露犹豫之色。
葛昭娓娓道来:“今年,一共考六科,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字、明算。秀才科以试方略策为主,题目共有五道,难度最高。明经科主要考儒道经义,只要熟读经义就很容易考上。难度极低。进士科难度介于二者之间。考题分为帖经、杂文和策问。明法科主要考察对法令的掌握,还有根据经义来分析判断案情……”
颜清越有些为难这一点。
“论喜好,晚辈更喜欢刑名之学,只是听说明法科似乎……报考之人极少?”
“确实如此。原本设立明法明算名字科是为了选拔在专门的人才,但是这三科出来的人不一定能够担任推官等官职,反而只能担任地方的官员。”
颜清越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嘴唇:“晚辈如此,倒是太功利了些。”
葛昭微微摇头:“只要持心纯正,怎么能算是功利呢?我也建议你选进士科。进士科难度不比秀才科那么难,算是适中,又受陛下重视,对于日后任职大有裨益。你是有何顾虑吗?”
“晚辈喜欢刑名之学,更想做掌管刑狱的官员。”
“可你选择明法科也做不了掌管刑狱的官员。反倒是进士出身更有可能些。我记得这今年三法司有好几位要告老还乡。”
颜清越心下大定:“多谢葛先生指点,晚辈明白了。”
“你不必担忧,在任命之时,陛下和吏部都会考虑到学子的长处,你定然能得偿所愿。”
“那就借先生吉言了。只是晚辈才疏学浅,这一次能不能高中也未可知。”
葛昭顺势说道:“那正好,我来考校你一二。”
颜清越起身站好:“请先生指点。”
“先考几道简单的经义。‘不共是惧,何故废乎?’”
“‘且子惧不孝,无惧弗得立,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这是《左传》闵公二年篇中,太子申因晋献公宠爱骊妃之子而心生担忧,晋国大夫里克劝其与其担忧废立之事,不如修习己身以得人心而免去灾祸。”
“你认为这话对吗?”
“若要晚辈作答,晚辈定然会认为是对的。怨天尤人于事无补,反而会令自己困于其中,损己利人,非智者所为。里克以仁恕克己之道劝谏太子,是尽了为臣的本分。”
“若要?”葛昭挑眉,“你这个若要可是有意思。”
“若不在科举时,晚辈只会觉得这个里克就是个无能书生,除了会说几句圣人之言,毫无用处。”
颜清越的观点陡然一变。
“晋献公和太子之隙始于晋献公听信了骊姬的谗言。身为臣子,不为君明听辨言,反而一味劝太子懦弱忍受,将一国的太子教成了个天真孩童。最终,太子被疑自杀,献公去世,因储位未定,诸公子纷争,晋国内乱。这其中,多是克里这样的人的错。”
葛昭连连点头,很是赞赏。
“很好很好。这才是真正把书读到心里去了。知进退,明世理。不似那些死读书的人,学而不思,考他们帖经只知道一味记背。”
颜清越谦虚道:“先生谬赞了。”
葛昭问道:“你这书读得不错,是令尊教导的吗?”
颜清越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多是家母,父亲教导晚辈书画更多。”
葛昭也没有太意外,面上的表情越发温柔:“我家夫人也是才学卓著。女子也能读好书。”
这话让颜清越心里对这位葛先生更多了几分好感:“先生所言甚是。”
“做诗文的话……”
颜清越苦笑:“晚辈不通诗文……”
葛昭动作一顿:“你不通诗文?”
“只能勉强写出对仗的诗句来。”
葛昭身子向前倾了倾,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在谦虚吧?”
“晚辈确实才疏学浅。”
葛昭眼神颤了颤,吐出一口气:“无碍,人皆有短处,只要会写就行。你先随意做一首关于冬日的诗给我听听?”
见颜清越一脸紧张,手脚都在乱动,他添了一句:“慢慢来,不着急。”
旁边的小厮递上笔墨。
颜清越拿起笔,沉思许久才写下。
葛昭起身去看。
“霜雪凝寒色,萧疏万木深。一路行来处,家家炊烟升。”他颔首,“还算是不错,对仗工整,会用心思。”
“晚辈只是有感而发。”
葛昭眼神微动,坐了回去:“你自隆德一路而来,确实所见都是安居乐业之景?”
“不敢说是繁华盛世,但是路上少有饿殍,粮价也很便宜,一斗米最多也就二三十钱。”
见她算起粮价,葛昭不由想起了陆行挽着裤腿下地摔了一跤的憨模样,忽然忍不住笑。
颜清越眨了眨眼。
怎么?她说错什么了吗?
葛昭收住笑意:“你让我想了家中一个晚辈。刚刚这诗文也考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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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今晚我想想明日怎么考你时务策。”
时务策是最难的,也是最重要的。
颜清越拱手:“劳烦先生了。”
葛昭的病情在服药后得到了遏制,他也敲定了回去的时间,就定在十一月十三。
急着走也不为其他,而是为了赶在过年前回去。
这几日,颜清越日日到葛昭那里去请教学问,受益匪浅。
是夜。
颜清越还借着烛火在看书。
“小主子。”薛雁给她递上一碗冰糖雪梨汤,“冬日干燥,喝点雪梨水睡吧,过几日就要赶路了。”
颜清越点头,一边喝着一边继续看着书。
“葛先生的学问很好,小主子要好好学。”
“我知道……”
“但是也该睡了,这都要过亥时了。”
“我看完这一点就睡,你先去休息吧,别管我。”
薛雁不动。
颜清越无奈,只能把书合上。
“我马上睡。”
薛雁这才满意离开。
颜清越打了个哈欠,吹了烛火,就躺在了床上。
她睁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
睡不着。
一张脸在她脑海里浮现。
也不知道林大哥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等到了京城再联系吧。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让她有些心事重重。
香桂村村民之死引出私开铜矿之事,这背后又和宫里的内侍还有那些名单上的人息息相关,还有那个神像。
她打了个哆嗦。
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还有……颜青的死。
那些人是冲着颜青来的,或者说是冲着那个可以给葛先生治病的传家宝来的。
他们是为了害死葛先生?
之前颜青给她提起过,传家宝的事情除了葛敦还有他本人,没有人知道。
那消息又是怎么走漏的呢?
得想个办法委婉提醒一下葛先生。
还有葛先生这个人的身份。
应该是个高官。
从这几日他考校自己时务策就看得出来,此人对于朝廷的情况十分熟悉。
能和他搞好关系,也有利于自己的科举。
想到科举,她就更睡不着了。
自己虽然书读得多,可是都是父母在教导,根本没有过正经的夫子。
即使葛先生说她中进士没有问题,她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
想再多也只会浪费时间精力。
颜清越吐出一口浊气,蜷起身子,合上了眼。
意识却还是清醒得不得了,颜清越舔了舔嘴巴。
干得有些起皮,舌头都被划得生疼。
她披上衣服起身去拿水喝。
窗户外忽然闪过红光。
不对劲!
她鼻子动了动。
有焦糊味。
难道是起火了?
她飞快套上衣服,开门冲了出去。
一开门,焦糊味更明显了。
向左边一看,葛昭的方向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舌已经燃到了她的院子墙上,墙上的藤蔓被点燃,火光冲天,还吐着熏人眼睛的黑烟。
“快来人!走水了!”
23. 火场
颜清越一边喊着一边冲进葛昭的院子。
已经惊醒的小厮连外衣都没穿,傻傻地站在院门口。
从隔壁烧来的火已经蔓延到了葛昭一人居住的房间。
眼见着门都要被火焚烧,颜清越等不到其他人来救。
环顾院子,院内有个大水缸,旁边还有一个水桶。
她打了一桶水把自己从头浇透,又打了半桶水,用湿透的袖子捂住口鼻冲进了屋内。
屋内满是浓烟,而葛昭就站在床前,困在一片火内,动弹不得。
眼睛被刺激得直流泪,颜清越只能闭着眼睛跨过那一团火。
葛昭这才看清来者,表情失控:“你怎么来了!”
颜清越一把捂住他的口鼻,将水浇到他的身上。
“我带您出去,别说话。”
葛昭愤愤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
他腿脚不便利,那火他根本跨不过去。
火势越来越大,一团团火就要窜到面门上,颜清越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背起了比她高壮许多的葛昭,一口气冲了出去。
“出来了!出来了!”
“小主子!!!”晚来一步的薛雁冲到了面前。
二人身边围满了人,颜清越这才松开手。
然而,她刚刚已经耗尽了力气。
“雁姐姐……咳咳……”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颜清越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
缓缓睁开眼,是薛雁满是担心的脸。
“雁……”颜清越不过说了一个字就觉得喉咙又痒又痛,咳嗽了起来。
这下根本不用压低声音说话了,她的声音自己就变得很粗。
“啊啊,我变成鸭子了。”颜清越捂住喉咙。
“你啊啊那两声像乌鸦。”
颜清越:“啊!啊!咳咳咳……”
薛雁气笑了,一边给她拍背一边骂:“你是傻子吗?”
颜清越缓过气:“真的好像乌鸦……”
一阵低笑声从外面传来。
葛昭走了进来。
“你也不休息休息?”
颜清越一下老实了:“见过先生。”
她作势要起身,葛昭立即按住她的肩膀。
“不许客气。”他坐在床边,一脸感激,“是我该谢你。昨晚若不是你,恐怕此时我已经葬身火场了。”
“应该的应该的……”颜清越挠了挠头,“昨晚也幸好我睡不着,起来喝水才发现的。”
薛雁一脸庆幸:“葛先生和你都是福大命大。”
她昨晚到的时候,只看见她冲进火场的背影,当时被吓得差点一口气没过来。
没想到他们小娘子不仅好好的,还把丞相给救了出来。
“对了,隔壁的情况怎么样?我昨晚见那火是从他们家烧过来的。”
气氛一下沉重了下去。
葛昭皱起眉头,叹息道:“昨晚火灭掉后,县衙的人也来了,进去看过,吴家人全部都被烧死了。昨日傍晚时分,我还和吴家的郎君喝了茶,没想到……”
颜清越直觉不对:“那县衙的人可查出那火是怎么来的吗?”
葛昭摇头。
“说是因为冬日干燥,厨房的火星点燃了旁边的柴堆,柴堆又波及了墙上的藤蔓,一股脑就烧了起来。”葛敦从外面走了进来,“我刚刚去打听过了,真是惨啊,昨晚风又大,那火就烧得更猛,一个人都没逃出来。”
水火无情,就是如此。
颜清越低下头。
“你可好些了?”
“晚辈无碍。”
她昨晚准备做得万全,不会受伤。
葛敦还是心有余悸:“昨晚多亏了你,石竹也睡得很沉,不是你喊那一嗓子,他根本起不来。”
“是葛先生吉人自有天相。”
“是啊是啊!但是,别说,你们还真是有缘分。”葛敦希望自己的堂兄能够提携提携这个旧友的孩子,见缝插针地说着。
葛昭也面露微笑:“这孩子救了我两次,自然是有缘,也是我现在不收弟子了。”
“先生这几日对我的教诲也是传道授业,在晚辈眼里,先生亦是老师。”
“真是个好孩子。”葛昭心里又是可惜又是喜爱。
可惜不能收做弟子。
葛敦也知道颜氏身份的尴尬,尤其是颜青,能入仕就不错了。
“有堂兄你指点,也算是这孩子有造化了。”
他说完又叮嘱了颜清越几句,才准备离开。
颜清越忽然开口:“葛伯父,不知可否让我去吴家看看?”
“嗯?”葛敦有些疑惑。
葛昭问道:“你怀疑这场火有问题?”
颜清越腼腆一笑:“我就是想看看尸体。”
葛敦被这话骇得眼睛都瞪大了。
这孩子还有这癖好?
倒是个葛昭明白得更多些。
“刑名之学中,验尸这一门道虽然一直被蔑视,但是却是重中之重。凡事都需要躬体力行,这验尸更是如此。让孩子多看看也是好事。”
自己堂兄都这样说了,葛敦自然会同意。
“刚巧那县令和我熟识,我带你去吧。”
颜清越立即起身,一脸喜色:“多谢葛伯父。”
葛敦无奈一笑:“这孩子的胆子倒是大,走吧走吧。”
吴家。
吴家的布局不小,很是阔气。可是如今除去前院待客的一小块地方,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一进门就是一地的黑灰,房屋更是被烧得快要成炭,墙壁上也只剩下枯枝残叶和烟熏火燎留下的痕迹。
在现场清点的人是本县的县尉。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长得虎背熊腰,圆脸大头。
一见葛敦进来,他就迎了上来。
“见过葛先生,您怎么过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着对方身后的二人。
好相貌的年轻人和一个……好魁梧少见的女子。
葛敦指了指颜清越。
“这是我家一个侄子,叫做颜青。这孩子啊,就喜欢这刑名之学,这不是想来见识见识。来,这位就是我们乐阳的县尉,赵进武。”
颜清越客气行礼:“在下颜青,见过赵县尉。”
赵进武是个好脾气的宽和人,听了这解释也不太介意。
“是个好学的后生,难得一见啊。生得也好。若是不嫌弃就跟着我来吧。”
葛敦客气了一句:“给赵县尉添麻烦了。”
“这叫什么话。”赵进武摆手,“您先回去吧,这孩子我先带着。”
葛敦又对着颜清越嘱咐:“你好好听赵县尉的话,不要给县衙添麻烦。”
“侄儿明白。”
葛敦点点头转身离开。
赵进武带着二人走到了后院。
后院比前院更惨,连房屋都烧塌了,衙役们在废墟中穿行,抬着尸体,看得人眼发酸。
“我听葛伯父说,是厨房的火星未灭导致的起火?”
“是啊。”赵进武也是个感性之人,眼睛都有些发红,“这吴家虽是商人,但是这家人都是心善得很的,时常布施百姓,没想到天降横祸。最可惜的就是那三个孩子,唉……”
“吴家的男主人可是叫做吴弘善?”
“你怎么知道?”
颜清越垂下眼,掩饰住眸中的异色。
“有听人说起过,确实是可惜了,多好的人啊。”
“赵县尉,尸体清点已经清点完了。”一个衙役走过来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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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进武看了一眼四周:“这老于还不来?”
衙役小心翼翼说道:“于仵作刚刚出门不小心摔断腿了。”
赵进武眼前一黑,一拍脑袋。
他这是什么运气!那这十几具尸体就这样摆着吗?
颜清越立即主动说道:“赵县尉。在下倒是会验尸,若是您不嫌弃,就让我来吧。”
赵进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会验尸?”
他明显是不敢相信的。
“有学过。”颜清越的表情很是自信。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进武说道:“那就麻烦你了,这尸体有点多。”
“没事。”颜清越挽起袖子,“只是不知可有验尸的工具?”
衙役连忙回答:“有的有的!老于是出门的时候摔断了腿,这工具是早就备好的。”
赵进武领着她先进了主屋。
一进屋,两具被烧得蜷缩的焦尸就在左手边,应该就是吴家夫妇二人。
颜清越走上前一看。
尸体被焚烧得算是比较严重,面目全非,衣物只剩下几片残渣,首饰耳环被烧得碎裂一地。
她半跪在地上,开始验尸。
“死者,女,年纪大概在四十五岁左右……”
她手上忽然一顿。
死者的睫毛被烧得干干净净。
她又掰开死者的嘴巴。
“不对。”
赵进武原本看得入迷,忽然听她如此说,抖了一下。
“怎么不对?”
“死者的睫毛全部被烧掉,咽喉中没有烟尘堆积,明显是死后被焚尸。”
“死后被杀?!”赵进武大惊失色,“这是凶杀?!”
“没错。”颜清越站起身,“因为尸体被火焚烧,真正的死因不明确,劳烦您让人把尸体都抬出来,我想把尸体都验一遍。”
“好好。我这就去!”
衙役们的动作很快,不过两刻钟就把尸体都抬了出来,还标记了尸体被发现时的位置。
尸体共有十七具,其中还有三个孩子。
颜清越先验了主屋发现的尸体。
“死者,男,五十岁左右,也是死后被焚尸。”
她一口气把尸体验完,除了主屋发现的两具尸体,其余的人都是被活活烧死。
“主屋两具尸体就是吴家夫妇,年龄体态也对得上。两口子都是大高个,吴弘善比较肥胖,这一具尸体应该就是他们家那个妾室,也就是三个孩子的生母,这三个孩子,老大今年十岁,老二七岁,最小的女儿才五岁。其余的都是他们家的仆人。”
颜清越追问:“三个孩子都是妾室所出吗?”
“吴弘善的夫人不能生,所以老吴四十岁的时候就纳了妾。他们家里人关系还算不错,这妾室是个普通的农家女,性情和善,老实本分,吴弘善的夫人也很大度,对这三个孩子和自己生的一样。本来也是抱给她养。”
“这么多人,那么大的火,却一个都没有逃出来,我怀疑死者都被下了迷药。能够把全家人迷倒,怕是只有自己人能够做到吧?赵县尉可以用我刚刚的验尸格目去对一对,看看少了什么人。”
赵进武立即吩咐衙役去询问对照吴家的人口,转头又把颜清越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颜小郎,你可要帮帮我。我这个人对这些是真的不懂,那仵作如今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我是真没法子了。”
颜清越就等着他开口:“赵县尉不嫌弃我指手画脚就行。”
“嗐!你这是什么话?我可不是那样心胸狭窄的人。”赵进武攀着她的肩膀,“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本事的。”
颜清越转过身假装无意避开他的手,拱手道:“赵县尉谬赞了,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24. 追凶
衙役核对吴家人数还需要时间。颜清越趁着有空,就先带着薛雁到处转,说是要看看火场的情况。
既然人是被杀的,那这场火肯定也大有问题。
厨房边的柴堆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地的黑渣,旁边的墙上也黑乎乎的,这里翻过去就是葛先生的院子。那些爬满了墙壁的藤蔓应该就是火势蔓延的原因,还有贴着墙种下的松树。
如此看来,火确实是从厨房开始的。
见左右无人,薛雁小声问道:“小主子,为何要插手这件事?”
颜清越拨弄着残存的几片藤蔓叶子。
“乐阳县,吴弘善。主要经营的是镖局。”
“你怎么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那份名单上有他的名字。”
之前在密室的时候,她长了个心眼,拿走了太安经的下册和名单的一部分。
那份名单虽然没写明上面的人是什么人,但是那些人肯定和唐天赐等人有关系。
“颜小郎!”赵进武飞快走过来,“找到了找到了!”
二人立即停下话头。
颜清越转过身:“找到什么了?”
赵进武一脸喜色:“刚刚问过两边的邻居,都说他家算上主人一共有二十口人,我们拿着验尸结果询问比对,发现少的两个人,是这府上的奶娘和护院。”
他走的有些急,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个奶娘和护院还有几个仆人都是五六年前逃难过来的。一个叫季兰,今年四十二岁,一个叫曾长峰,今年四十六岁。听那些邻居说二人是同乡,关系很是亲近。”
“衙门有他们的户籍吧?”
“有的有的。”赵进武摸出两张人像,“见过他们的人不少,我让人把人像都画出来了。”
颜清越接过一看。
是两个看上去很平凡的人。
季兰是个壮实的中年妇人,看上去强健有力。曾长峰年纪略大些,两鬓斑白,但是也是个健壮的汉子。
“这俩人可真是狼心狗肺。这个季兰当时逃难过来的时候刚刚没了孩子,吴家夫人看她可怜才让她当了孩子的奶娘,没想到她竟然下了这样的毒手。还有那个曾长峰也是。实在是可恨。”赵进武越说越气愤,大掌握成了拳头,“竟然对孩子都能下这样的毒手!”
“等等。”颜清越打断了他的话,“您刚刚说这家里有二十个人,尸体是十七具,护院和奶娘是两个,还有一个呢?”
赵进武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他们家还有个仆人,昨儿被派出去办事了,才逃过一劫。刚刚还在认尸。”
颜清越心中一喜。
“人呢?”
赵进武挥手:“快,把人带过来。”
幸存的仆人是吴家做杂事的一个年轻长工。
长得高高大大的,一脸的憨相,此刻他双眼红肿,明显是刚哭过。
“小民见过赵县尉和……”他打量了一眼颜清越。
不认识,可是看样子不是普通人。
他斟酌道:“和这位贵人。”
赵县尉对这颜清越介绍:“这人叫王天,一直在吴家做长工,平日里就帮着看看门跑跑腿。”
颜清越点头,对这王天问道:“王天,昨日你为何没在府中?”
“是阿郎叫我出去的。昨儿刚过了晌午,阿郎说他之前欠着乡下的汪乡绅一笔银子还没还,已经逾期好几日了,就让我去跑个腿,送钱去。”
“既是下午出发的,怎的晚上还没有回来?”
“昨晚小的到汪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想要回城,城门也关了,就在汪家住了一宿。”
“你平日里和季兰还有曾长峰熟悉吗?”
“季兰不太熟,只知道她是个不多话的人,平时就照顾几个孩子,看上去很是本分。曾长峰倒是和我熟悉,他也话少,但是为人还算不错,从来不占人便宜,也好说话。真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王天一脸气愤,“阿郎和夫人都是那么好的人!”
“听说他们二人关系很亲近?”
“是。季兰是个寡妇,曾长峰也没了媳妇。二人一直走的很近,虽然没有真撞见过什么,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之前夫人还说要撮合他们呢。不知道为啥,季兰不愿意,说她只想好好伺候夫人和孩子。”
颜清越又问了赵进武:“府里的财物可是有丢失?”
“刚刚带着王天去查过,说是他们放钱的地方都空了。吴家夫人和妾室的首饰也被拿走了。如此,二人杀人也就是为了财了。”
“可查到二人出城的记录?”
做下这样的大案,二人肯定是跑为上策。
“就这点奇了怪了!”赵进武一脸懊恼,“守城的根本没瞧见二人!”
“是奇怪……难道他们在城里还能有去处?”颜清越摸着下巴沉思。
赵进武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把海捕文书都发出去了,城里也会搜查一遍。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躲到地里去!”
令人没想到的是,两日过去了,赵进武还是没有找到二人的踪迹。
他思来想去,只能让人去请来了颜清越。
颜清越本就想着这案子的事,得了消息立即就来了县衙。
“颜小郎!”赵进武迎了上去,“真是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
“怎么?人还没有找到?”颜清越装出一脸惊讶的模样。
“别提了,我把乐阳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没找到一根头发丝。”
颜清越问道:“会不会是他们混出城了。”
“不可能。那日城门才开不久,出城的人也就十来个,守城的记得清清楚楚。根本没有二人的踪迹。”
“其实我那日回去就觉得有些奇怪。”颜清越凝眉,“这二人是逃难来的,在本地连半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能躲哪儿去呢?只是,我确实没想到您都找不见人。”
赵进武眼下都是青黑的。
“是啊,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谋财害命。绕来绕去竟然连人都找不到。”
颜清越抬起眼,凑近问道:“您可有去王天家中搜过?”
“王天?”赵进武瞪大了眼,音调拉得老高,“他?”
“对,就是他,您可有想过一个问题。凶手既然决心灭门为何放过了王天呢?要知道那日王天出门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赵进武心里也生出几分疑问,他叉着腰。
还真是啊……
颜清越继续问道:“不过,还有一点更是奇怪。”
“哪一点?”
“那日我回去后,葛伯父问起我吴家之事,我将前后缘由告之。他却说这二人为何突然要为财杀人呢?我想来想去,也觉得不对劲。杀害这么多人,做下这么大的案子,二人日后只能东躲西藏。若是为了求财,他们完全可以偷盗,偷盗不容易留下痕迹,就算被发现,逃亡也要容易得多。为何一定要杀人呢?”
赵进武听得连连点头。
这二人若只是偷盗,哪怕偷走再多银钱,衙门也不会像现在一样紧追不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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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几年,这事儿就没人管了,二人还能正常生活。
“难道是他们在偷盗的时候被发现所以才杀人?”
“不会的。我给您分析过,那么多人都没有逃出火场,他们二人定然提前给府里的人下了迷药,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那是为何?”
“除非他们需要很大一笔钱,这笔钱的数目大到光靠偷盗是不行的。”
赵进武更疑惑了:“他们俩人能需要多少钱?”
又不是做生意的人赔了本。
颜清越循循善诱:“而且没有这笔钱,他们还会面对比逃亡更可怕的事情。只有这样他们才会铤而走险,犯下如此大案。”
“治病?”
颜清越摇头:“普通人真得了那么严重的病不会花钱去治,而是去烧香拜佛。”
赵进武脑子本来就不转弯,这样的问题他想得头疼都没有结果。
见对方倒是胸有成竹,他告饶道:“颜小郎,你就别为难我了。我这脑子想案子就是一团浆糊,搅都搅不开,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清越还挺喜欢这人的性子的。
虽然粗莽,但是大方不小气。
见他这样,她觉得有些好笑。
“欠钱,而且欠的是赌坊的钱。”
只有赌坊那样的地方才会让普通百姓欠下巨款,并且欠钱不还还会被赌坊追债。
赌坊追债的手段可不一般,动辄剁手指打断腿,下手没轻重打死人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赵进武竖起大拇指,“还是你脑子灵光。”
“他要真在赌坊那里欠了钱,有可能就藏身于赌坊之中。这赌坊的人最是精明不过,若是你们直接去了,怕是会打草惊蛇。”
正准备行动的赵进武动作一顿:“那怎么办?”
“若是赵县尉不弃,在下可以代劳。我才来乐阳,没人认识我,倒是个生面孔。”
“可你的安全……”
一直站在后面的薛雁晃了晃刀。
赵进武停下话头。
这女子可能比他还能打。
“那就麻烦颜小郎了。”
“在下和赵县尉投缘,就当是交个朋友。”
赵进武也很喜欢这个小郎君。
看上去文气,但是一点儿都不酸腐,为人还如此热心。
“你这个朋友,我赵进武认了!”
颜清越拱手:“那我日后就叫你赵大哥吧。”
“好,那我也不客气了。对了你在家行几?”
“家里人多,我行十六。”
“嗯,那我就叫你小十六。”
“不过,赵大哥,还有件事得你去做。”
“何事?”
“二人既然困在城中。那他们拿走的首饰有可能会被拿去变卖……这城里的当铺,还是要你出面才好。”
“行,这没问题!”
支走了赵进武,颜清越站在街头,有些犹豫。
“小主子。”薛雁抱着刀,“这赌坊那么多,我们从何找起啊?”
“当然是去最大的那一个!”颜清越的眼神在人群里来回巡视。
“你怎么知道哪一个最大?”
“我前几日就问过葛家的仆人了。”
“那您怎么还站在这儿?”
“这不是找不到路吗?”颜清越忽然拉住一个穿着绸缎衫子的年轻男子,“这位郎君,请问顺昌赌坊怎么走?”
25. 煮骨验尸
顺昌赌坊。
二人站在门口,抬头望着金光闪闪的招牌。
赌坊的人立即迎上来:“小郎君可要进里面看一看?”
颜清越直接抛给他一块银子。
“找人。”
伙计接住银子,笑开了花:“您找什么人?”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叫曾长峰。”
伙计面色一变,赔笑道:“那不是海捕文书上的人吗?您这是……”
“我去衙门问过了,衙门没抓到他。”
“这衙门都找不到人,我们这小小的赌坊怎么知道呢?”
“他欠了我的兄弟不少钱,我兄弟说他爱赌,我才找了过来。”
伙计弯着腰。
“这人确实来过我们这儿,但是这人啊,是好有几日都没见着了。”
“他也欠了你们赌坊的钱吧?”
伙计没想那么多,点头道:“是啊,欠了不少。”
颜清越呸了一口:“王八蛋,到处欠钱!”
伙计劝道:“这人啊,您怕是找不到了,也别动气,就当是破财消灾了吧。”
“衙门的人还说是他为了还债才杀人灭门的,我还以为他来过赌坊还钱呢。”
伙计摸摸鼻子。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啊,小郎君,遇到这种敢灭门的狠人……您就认了吧。”
“真是晦气!”颜清越又扔给他一锭银子,扬长而去。
回到府中,颜清越直接回了房间,准备休息。
薛雁给她松开头发,有些不解。
“这不是探着消息了吗?怎么不去赌坊里探一探?”
“知道是哪个赌坊就够了,他去赌坊的情况应该有些特殊。”
“怎么特殊?”
“按理说,一个伙计不应该对一个客人那么熟悉,尤其曾长峰又不是什么豪掷千金的大老板。除非,曾长峰是被赌坊豢养的人给引去的。”
即使对赌坊知之甚少,颜清越也听说过,赌坊里会有人专门去外面都逗引人去赌博。
“所以,接下来你就打算只把事情交给那个县尉去做?”
“他们才认识那些人。”颜清越看着镜子里披散着头发的自己,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薛雁拿出一根上好的玉簪在她头上比了比。
颜清越苦着脸。
“别比了,我现在可不能戴这么好的东西,会露馅儿的。”
薛雁有些不在意:“一根簪子而已,你这些日子穿戴得太差了……”
“雁姐姐,这一根簪子都是一百两银子。伪装也要注意细节啊,我要是穿金戴银的,和颜青的家境根本就不符……”
忽然一个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她一下呆住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雁低下头:“怎么了?不戴就是了。”
“雁姐姐。”颜清越转过头,皱着眉,“你说这谋财害命的人会放过首饰吗?”
“什么?”
“不睡觉了,我们去县衙一趟。”
赵进武把当铺都查了个遍,什么线索都没有,到了下午刚回县衙就有手下告诉他,那个颜青来了,还等了他许久。
“人呢?”他加快了脚步。
手下答道:“就在验尸房门口。”
“验尸房?”赵进武脚步一转,进了旁边的院子。
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和尸体相关的线索?
“赵大哥!”颜清越走上前,“我有事找你。”
赵进武挥退其他人。
“什么事?”
“我今日去了顺昌赌坊,发现曾长峰确实在赌坊欠下了巨额赌债,而且他还是被那些人专门引诱去的。您可以顺着这个线索先去找到那些引人赌博的人。”
赵进武的坏心情消散了些。
“还是得靠你!我今日去当铺都查过了,没有一点线索。”
当铺那里肯定不会有线索。
颜清越只是为了支走他罢了。
她忽然严肃了起来:“除去此事,我还发现了一个极大的疑点。”
“什么?”赵进武也跟着紧张起来,搓着手。
“你可还记得吴家夫妇二人的尸体?”
“记得,有什么问题吗?”
“季兰和曾长峰既然是求财又怎么会放过二人身上的首饰玉佩呢?”
“是啊!”赵进武喃喃道,“吴弘善身上那玉佩是他家传的,据说至少值几百两银子,他们把首饰盒子都翻遍了,却没有动这二人身上的东西。”
颜清越拍了拍心口:“我心下总觉得不安定,感觉这案子没那么简单。赵大哥,我想能不能进一步验尸?”
“进一步?怎么验?”
颜清越吐出四个字:“煮骨验尸。”
“啊?”赵进武大张着嘴,“这……”
“死者的尸体已经被火烧焦了,外面看不出任何线索,说不定在骨头上还能检验出什么。”
赵进武咂了咂嘴:“这……不太好吧。”
“吴家还有亲戚在吗?”
“那倒没有。”
“赵大哥我也是为你好,我想这案子应该报到上面去了吧?要是破不了,到时候县令不得拿你撒气啊?”
赵进武想到自己那严苛的上司一下松了口。
“那就验吧!只是又麻烦你了。”
颜清越拍拍他厚实的臂膀:“你是我大哥,哪里麻烦了?”
“好兄弟,大哥这次只能靠你了!”
二人那热乎劲儿跟亲兄弟似的,就差勾肩搭背了。
薛雁别过头。
真没眼看!
颜清越给赵进武画大饼:“我们早日验尸,早日结案!”
“好,你需要啥我去给你弄来。”
颜清越扬起笑脸,很是单纯的模样:“一口大铁锅,盐巴和白梅还有醋。”
久在公门的赵进武立即脑补出了画面,一股寒气爬上脊背。
尤其是对方还一脸天真。
他搓了搓额头:“你等着啊,我这就去弄。”
赵进武看着粗枝大叶,做事是真的细致。
除去颜清越所提到的东西以外,他还把验尸的罩衣辟尸臭的东西连带着仵作的工具都弄了来。
薛雁就在验尸房门口架起火,将锅里的水烧开,又加入盐、白梅和醋。
颜清越将罩衣套,用被姜蒜汁水和醋打湿的布蒙住口鼻。
她将两具尸体已经剖开。
“我刚刚看过了,二人的肺部有淤血,可能是被捂死或者掐死的。胃部有迷药残留”
“看来凶手是迷晕了所有人。”赵进武问道:“只验吴弘善夫妇吗?”
“他们俩要看看骨头,那个妾室的尸体,我想要等会儿剖开检验。”
“行。”
颜清越拿起锯子却没有动作:“你们要不要回避一下?”
她知道很多人接受不了这种画面,这是人之常情。
赵进武和几个衙役却不在意。
他摆摆手:“你没见过老于,这老小子才是什么邪门事儿都做过了,我们早就不怕了。”
旁边的衙役笑得勉强。
“这算什么,上次老于拼尸体就是我在旁边拿着碎尸。”
颜清越挑眉:“你们这儿凶案还挺多的啊。”
赵进武解释道:“乐阳四通八达,多是做镖局生意的,武夫多。南来北往的人也复杂。经常出事儿。我在这儿光是碎尸案就遇见三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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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们也真是不容易。”
“嗐,其实也不光是乐阳这一个地方。乱了这么多年,这人啊,心里都有病了。见惯了屠城杀人,自己也手起刀落。”
战争留下的阴影会一直附着在亲历者的身上,直到入土轮回。
颜清越拿着锯子:“那几位帮我按一下呗。”
差役愣了一下,帮她按住。
“你们会验尸的人怎么措辞都如此奇怪?”
颜清越手下用力:“怎么奇怪?”
“这按着……就像是这尸体会诈尸一样。”
赵进武大笑:“臭小子故意吓人是吧!”
“你们别说啊……”一个衙役幽幽开口,语调低沉,“我还真听说过我们这里一家人诈尸的事情……”
天色正好黑了大半,昏暗却足够让人看见万物模糊的轮廓。
“就是那个汪乡绅的堂弟。”
众人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微妙。
颜清越动作顿了顿。
怎么不继续讲了?
赵进武吃吃笑:“被他媳妇儿骂上炕就完事儿那个?”
“就是他!”
“不是说他是疯死的吗?”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个汪三儿不是和他媳妇儿老吵架吗?他头一个媳妇儿是被他打死的,后来这个可就不一样。那个女人个头大不说,性子才叫一个厉害,狗走旁边过都要被她骂得夹着尾巴跑。那汪三还想着欺负人,结果被他那媳妇把屋里那档子事儿全给嚷嚷了出来。”
“到底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媳妇儿说出来了,这下可把他弄得疯癫了。经常喝了酒不穿衣服到处跑,后来疯跑的时候,他一个不小心就掉河里淹死了。说是他那尸体古怪得很,明明是夏日都不腐坏,还带着一股香味儿。当晚在灵堂的时候,一只黑猫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下跳在棺材板上。他媳妇吓得不行把猫打走了。没想到,那猫走了,棺材板却突然晃动了起来……”
赵进武半点不咻:“跳出来了?”
“是啊!”
“那怎么收场的?”
“他媳妇把尸体骂回去了!”
沉默了片刻。
“滚蛋!你瞎掰的吧!”
那衙役也笑道:“后面是编的,但是前面是真的。”
颜清越这边刚好完事儿。
她坐在锅边守着:“这人是吃五石散吃死的吧?”
说话的那衙役惊讶:“你怎么知道?”
“吃完五石散的人不就是会不穿衣服到处跑吗?还有他尸体的异样也是因为五石散的毒性所致。”颜清越搅了搅锅里,“我想,他媳妇说他不行的事情应该是真的。他可能就是为了这去吃的五石散。”
衙役拊掌:“你还真说对了。那汪三死后,他媳妇不是要改嫁吗?搬东西的时候,在他屋里发现了一包五石散。”
赵进武啐了一口:“吃这玩意儿,活该他死!”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探身对着颜清越叮嘱:“十六,那日我听葛先生说你要去京城?可千万记住,别和那些人搅在一起吃这玩意儿。”
颜清越点头:“我知道的。”
赵进武忍不住摸一把她的脑袋。
“孩子要是日后有这么乖巧就好了。”
衙役拆他的台:“我觉得您先祈祷家里的俩孩子这几日能不去拔树更现实一点。”
赵进武捂住心口:“别提别提……”
他想想就头疼。
几人说着闲话倒不觉得时间长。
到了半夜,几个衙役主动请缨把尸骨清理干净。
颜清越只需要把尸骨摆好。
不过刚刚摆好。
她就摇了摇头。
26. 蹊跷
赵进武问道:“真有问题?”
“吴弘善的夫人怀过孕吗?”
“没有吧?说是她不能生。”
“这就怪了。”颜清越拿起女尸的骨盆。
骨盆的形状像是一只蝴蝶,宽而矮。
这是女子的骨盆。
她指向骨盆前方中央连接的地方,那里有个小小的凹槽。
“女子在生育过程中这里会被拉伤,留下痕迹。未生育的不会有。”
赵进武愣愣的:“也就是说这尸体不是吴弘善的夫人?”
“不仅如此,我之前还剖开看过,这个人的胃部内有糜烂,这是长期挨饿的人才会有的症状。”
“那这尸体是谁?”
颜清越没有说话,表情更严肃了。
她又检验了另外一具尸体的情况。
不需要其他的手段,光是用眼睛都能看见尸体的双腿上有好几处白色的痕迹。
“是骨折导致的,多次且没有养好伤,死者走路应该都有些不便利。”
赵进武喃喃道:“曾长峰就是走路不便利……”
“那个奶娘是生育过的。二人的年纪也对得上。”
整座院子都沉默了下来,只听得见朔风吹刮的声音,卷着叶子打着旋儿。
薛雁打破了沉默:“这两具尸骨……是季兰和曾长峰?”
颜清越点点头:“除了他们不会是其他人。”
赵进武脑子乱了。
不是季兰和曾长峰为财杀人的吗?
“这两具尸体是他们,那吴弘善夫妇呢?”
“其余的尸体年龄都和他们二人对不上。不会是他们。”颜清越闭眼思索。
凶手先是下药迷晕了所有人,然后将体型与吴家夫妇相似的季兰和曾长峰杀死,给他们穿戴上吴弘善夫妇的衣物首饰,又放火烧掉尸体毁掉容貌。拿走银钱首饰是为了栽赃季兰和曾长峰。
可是,吴弘善夫妇呢?
二人是被凶手杀了?还是被带走了?
“凶手不会是外人。他要下药不说还明确知道季兰和曾长峰与吴家夫妇二人的体貌相似,才能混淆视听。”
赵进武倒是想到了一个人:“王天?”他又摇摇头,“王天是中午出的城,第二日早上才回来的,我去查过,他确实没有说谎。”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只能先让他来回话。”
王天一大早就被带到了县衙。
他还打着哈欠:“草民见过赵县尉,见过这位贵人。”
赵进武不住的打量着这人。
吴家诡异灭门,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换句话说,他就是唯一一个还活着且熟悉吴家的人。
嫌疑太大了。
但是想到颜清越的嘱咐,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收回狐疑的眼神。
“关于案情,还有些话要问你。”
王天一下挺直了背:“您问。小民知无不言。”
“你在吴家呆了不少年了吧?”
“是!小民在吴家呆了十年,阿郎和夫人对小民恩重如山。”王天说着眼睛都有些发红。
“那你对吴家的情况应该很了解了。你们阿郎可有什么仇人?”
“仇人?”王天摇头,“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仇人,我们家阿郎性子温吞,就连做生意都是能忍则忍,极少和人结仇。”
“出事前,吴家可有何异常?”赵进武强调,“你再好好想想。”
王天沉思许久才说道:“没啊……那日……什么也没发生啊,府里和往常一样。”
颜清越忽然问道:“你们府里那日可吃过什么吃食?要主仆都吃过的。”
“没有。”王天忽然一顿,“不对,我们府里每日晚上都有点心吃。”
“点心?”
“是。夫人是个心善的人,每日府里都会做上不少点心,样子不太好看的多余的都会分给我们,其余的就主子们吃或者是待客。”
眼见着没有了线索,赵进武也只能先让王天回去。
王天有些踌躇:“赵县尉……那阿郎他们的事……”
赵进武敷衍道:“有结果了会告诉你一声,你先回去吧,想起什么线索就来县衙找我。”
王天行了个礼就先走了。
颜清越站在远处,面色有些憔悴。
赵进武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主动提出:“我先把赌场的事情查一查,你先回去休息吧,你累了一宿。”
颜清越坚持道:“我把那妾室的尸体剖验后就回去。”
赵进武也不好再说:“那就麻烦你,我先出门了,你有什么事儿就吩咐他们。”
“好,赵大哥慢走。”
赵进武离开后,颜清越又笑着对这其余的衙役说:“我这儿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衙役也没多想,就先离开了。
薛雁觉着有些不对:“你把人支走干嘛?”
“这个妾室的嘴巴里有划痕。”
“划痕?”
“对。”
颜清越拿起刀切开颈部的食管。
一点白在一团半凝固的血中出现。
“就是这个!”她碰了碰那个白点。
质地硬而锋利。
她拿起来端详了片刻。
“是瓷片?”
薛雁急忙用碗接住。
颜清越弯着腰又找出几片瓷片。
瓷片都很小,只有小手指指头那么大。
薛雁准备把瓷片洗洗。
颜清越喊住她:“我来,你别沾手,等我把尸体缝合了就来。”
薛雁站在一边,看着碗里沾血的瓷片。
“这瓷片是怎么回事?”
“人即使服用了迷药,在被烧的时候也会醒来,只是无力逃出。这个死者应该是在火势很大的时候醒了,然后发现自己无力逃脱,将这个线索吞了下去。”
薛雁撇撇嘴:“我怎么听着有些奇怪。”
“确实很奇怪。正常人在遇到起火的时候,即使发现自己无力逃出,第一反应要么是拼命自救呼救要么是干脆不挣扎了。她这个反应更像是完全肯定起火是人为的表现。”
颜清越缝下最后一针。
“我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想要问问葛先生。”
刚一进府,颜清越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就被葛先生的小厮喊了过去。
自己身上还有尸臭味,颜清越有些不好意思,远远站在门口行礼。
“晚辈见过先生。”
葛昭正在喝茶,抬起头,见她站得那么远,有些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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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那么远做甚?”
“晚辈刚刚验完尸,身上还有味道。”
葛昭笑了一声:“这有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快过来。”
颜清越这才上前:“先生找晚辈有什么事?”
“我听你葛伯父说你这几日都在忙着吴家的案子?”
“是,吴家的案子有些复杂……”颜清越想着就愁容满面。
“哦?不是仆人为财杀主吗?”
颜清越扯了扯嘴角:“昨晚刚验出来的,吴家主屋的两具尸体就是被怀疑杀人放火的季兰和曾长峰。”
“那吴家夫妇的尸体呢?”
“其余的都不是。现在的情况成了吴家夫妇失踪。”
葛昭将手上的茶盏放下,茶盏溅出几滴茶水。
“两个大活人就这样不见了?”
“可以这样说。赵县尉已经去查了,也不知道查不查得到二人的踪迹。”颜清越愁眉不展。
葛昭笑着问道:“这案子可还有什么蹊跷之处?让你如此烦恼?”
颜清越将自己的推论道出。
“凶手是给吴家每日食用的糕点中下了迷药然后才杀人放火的。而且他还知道季兰曾长峰与吴家夫妇体型相似,在杀死二人后故意给他们穿戴上吴家夫妇二人的首饰将其伪装成吴家夫妇。这两点加起来足以说明,凶手对吴家十分熟悉。可是如今,除了一个不在现场的幸存者王天,没有人符合这个条件。总不可能是失踪的吴家夫妇吧?他们的孩子也死了,虎毒不食子啊。”
葛昭摸着茶盏的手一顿:“或许只有找到失踪的二人才能知道真相。”
颜清越这才想起一件事。
“对了,先生。您还记得那日傍晚,吴弘善来找您的事情吗?”
“自然记得。我和他之前就有过几次交道。此人虽是商贾,但是颇有见识,言谈亦是风趣。那日傍晚刚刚用完晚饭,他就上了门,和我闲聊了几句就走了。”
颜清越追问:“他上门时可带了点心?”
“是带了一盒,味道实在是甜腻。但总归是别人的心意,我吃了一块,剩下的就都给清冬吃了。”
清冬就是葛昭随身的小厮。
颜清越目光游移不定,像是在纠结什么。
“怎么了?那点心有问题?”葛昭其实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倒不算太意外。
“是……那点心里可能有迷药。”
“难怪那日我和清冬都昏昏沉沉,火都烧到跟前了都还没有醒。”
颜清越像是想到了什么:“先生,晚辈先告退了。”
葛昭没有追问,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好休息。”
是夜。
吴家的一片灰烬上,一个人影在走来走去。
正是颜清越。
薛雁站在一边警戒着。
“你在找什么?”
“碎瓷片。”颜清越在一根被烧焦的横木下看到了数块黑色的碎渣,她蹲下身,伸出手去掏,“在死者身上解剖出来的那些碎瓷片明显来自于同一个物件,她只吞的下去小的,但是大的还留在……”
她话语一停,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将手收了回来,目不转睛看着手心。
手掌心躺着数片被烧得漆黑的瓷片。
“回去拼一拼。”
27. 樊家
颜清越坐在桌子边,面前放了两个碗。
碗里放着透明如水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酸味。
“这白醋就能把这玩意儿洗干净?”
颜清越把瓷片倒进去又撒了一把火碱。
白醋呲的一声冒出密密麻麻的气泡。
“一会儿就好了。雁姐姐,浆糊呢?”
薛雁指了指桌上:“这不在这儿吗?”
“哦……”颜清越拿起浆糊,盯着咕噜着气泡的碗。
“你今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我在想林大哥。”
薛雁瞬间警惕了起来,音调都高了上去:“你想他做什么!”
颜清越还是呆呆的:“他原来跟我说过好多花木的特性……”
“你多看几本书也能懂,不需要想他。”
颜清越这才发现她过于激动,迷茫地仰起头:“你怎么了呀?”
“没怎么!”薛雁矢口否认。
小孩儿叛逆,越说越来劲儿,她不能做得太明显。
颜清越低下头。
唉……也不知道林大哥在随州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随州。
陆行正站在一座豪奢宅邸中——抄家。
鱼贯而入的士兵,仓忙逃窜的仆人。
那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人也被士兵围住,蜷缩在地上,不敢动弹。
“主子。”内侍小跑着过来,在他耳边说道,“里面有个密室。”
陆行眼神微动:“让其他人不要动,就你跟着。”
“是。”
陆行阔步向里走去。
密室就在卧房的背后。
外面只守着他的几个亲卫。
“殿下,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没有其他人看到。”
陆行满意点头,走了进去。
密室很小很闷,还残留着香烛的气味。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
长条桌案上放着一个神龛,神龛里是一尊一尺来高的神像。
“主子!”内侍低声惊呼。
这和之前在青阳县找到的一模一样!
陆行走上前,将神像取下。
“将杨参军秘密押至京城,先关押在府里。”
内侍不解:“主子,不在这里审问,直接带回去吗?”
“嗯。”
“不带去大理寺审问吗?主子,为什么要直接带回府里?”
“等她来。”陆行的视线从神像上移开,眼前浮现出一张满是笑意的脸,他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她到了京城没。
等她到了京城,应该正好过年前后,元宵灯会最是热闹,她那性子肯定喜欢……
内侍看得心惊肉跳!
是不是这诡异的神像附了他们主子的身!!!
陆行把神像扔给他:“保留好,重要物证。”
内侍偷偷觑了一眼,陆行又和平常冷着脸的模样没有区别。
看错了,肯定是看错了。
而颜清越这边,瓷片也被清洗干净。
她正用着浆糊一点点粘合上。
不过粘了几片她就停下了手。
粘合好的地方是一个下巴。
皮肤惨白惨白的,嘴唇的颜色却是血红色,薄薄的,嘴角微微翘起,又细又长,嵌在脸上。
别说颜清越,就是薛雁都看了出来。
“是那个老子像?”
“没错。”
颜清越把拼合好的瓷片又扳开:“只要确定是这玩意儿就行了。”
“你又想到了什么?”
颜清越一脸严肃,眼神闪过一丝不明的光。
“我要查吴弘善。”
“你要查吴弘善?查他做什么?”赵进武看着自己这个小兄弟,越发觉得不明白了。
“我只是想看看他在出事前几日见过谁,很可能会有线索。”
赵进武大笑:“咱们还真想一块儿去了!我正好查到有个叫樊梁的和他走的近,而且出事的前几日吴弘善还正好找过他。”
没想到一来就有了线索,颜清越心里都轻松了几分。
“那我们这个时候就去看看?”
三人一起去了樊家,刚到门口,都齐齐停下了脚步。
只见樊家的大门两边挂着招魂幡,地上还撒了一地的纸钱。
风吹过,纸钱打着卷儿旋上天。
颜清越微微张大嘴:“我希望死的不是樊梁。”
赵进武绝望地闭上眼:“先进去再说吧。”
走到门前,门还没有关,赵进武还是讲礼数地敲了几下。
然而,没有人回应,明明从门缝里就能听见隐隐约约说话的声音。
颜清越又敲了两下,细声细气:“请问,有人在吗?”
薛雁看见这俩一左一右站那儿当门神,很是不耐烦,直接一脚踢开门。
“进去!”
二人尴尬对视一眼,这才进了门。
绕过门口的照墙,直直就能看见灵堂。
“这家里最不要脸的就属你!平日里爹不知道偷偷塞给你多少东西!你还要多分!我才是长子!”
“爹塞给我是他乐意的,你不服气你去棺材里把爹叫出来让他给你说道说道啊?”
“你个不孝子!”
“父亲要是知道三弟如今还在灵堂就这样说话,一定会很伤心的~”
“你别在那儿装模作样了!咱们家里就你心眼儿最多。”
“我心眼再多也没有哄着老父亲把好东西都拢回自己屋里~论心机,谁敢和三弟相比较啊~”
“爹啊!你才死了几日啊!这两个哥哥都要把我们夫妻俩逼死啊!爹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不在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爹!”
“叫魂啊!爹都死了,你叫得再大声他也听不见!”
樊家人男男女女吵得不可开交,完全忽略了就站在跟前的三人。
颜清越扯了扯赵进武的袖子。
“赵大哥……”
听得入迷的找进武这才回过神,他大声呵斥。
“衙门办案!”
已经快要厮打起来的樊家人动作一顿,齐刷刷看了过来。
衙门?
“是赵县尉!”一个中年男子立即跑上前,陪着笑脸,“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是有什么事?”
赵进武瞥了他一眼:“樊大,你这做大哥的,怎么闹得家宅不宁啊。”
樊发立即发起牢骚。
“赵县尉您给评评理,我家三弟非说爹死前承诺要给他一半的家产。这怎么可能呢?我才是长子啊,而且这么多年一直是我和二郎在照顾父亲。父亲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遗言。”
“爹就是说过!他不喜欢你们俩也不是一人两日的功夫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眼见又要吵起来,赵进武连忙摆手喝止:“先别闹!”
他在此处做了这么多年的县尉,颇有威信,那看上去就落拓不羁的樊三郎终于住了嘴,扯了扯松松垮垮的衣物。
赵进武沉着脸说道:“你们父亲可留下遗嘱了?”
樊三郎撇撇嘴:“没。”
“没有遗嘱那就不能凭你一人空口白牙就把遗产给分了。要么按规矩,要么去衙门,衙门这边,谁尽孝谁分的得多。”
樊二郎眼睛一亮:“大哥,我们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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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衙门!”
樊大郎自然也宁愿去衙门:“好。”
“你们这档子事儿先放着,本官有话要问你们。”
樊大郎一脸阿谀:“您请说。”
“吴弘善你们可认识?”
樊家人都点点头。
樊大郎说道:“吴老板和先父关系很是不错,常有往来。”
“十月三十那日,吴弘善可是来过樊家?”
“这……”樊大郎面露难色,“那日我和二弟都在店里照顾生意,到深夜才回家。”
樊三郎开口道:“来过,他请父亲出去喝酒了。”
“你瞧见了?”
“我就在旁边。”
“他们说了什么?”
樊三郎不耐烦的扯了扯衣领:“没说啥,就说出去喝酒,然后他就走了,到了晚上我爹才醉醺醺得回来,第二日就死了。”
第二日就死了,颜清越这才想起自己进城那日碰见了送葬的队伍。
难道就是樊家?
赵进武继续问道:“去哪里喝的酒?”
“这谁知道啊!”
樊大郎看他无状,唯恐他得罪了人。
“赵县尉问你,你就好好回话!”
樊三郎吸了吸鼻子:“你教训老子干嘛?老子可不像你,遇见衙门的人都恨不得摇尾巴。”
他甩甩衣袖,直接往院内走去。
“走了。”
樊大郎急得跳脚,直叫他,他也不应。
“赵县尉。”他赔礼道,“我家小弟他……他就是这样……”
颜清越看那樊三郎走得飞快的模样,眯了眯眼睛。
“樊大郎,你可知道令尊和吴老板是怎么相识的吗?”
“先父和吴老板啊……就几年前忽然有了来往,或许是年纪相近又都是生意人所以才走的近吧?”
颜清越笑了笑。
“不知可否让在下和赵县尉这时去看看令弟,我怎么瞧着他的样子不太好。”
樊大郎面露难色:“我这弟弟最是任性,就怕他冲撞了二位。”
“没事的。”颜清越面上笑着,语气却不容拒绝,“请带路吧。”
樊大郎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赵进武,见他也没有反对,只能带着二人往里走。
“三弟的院子是家里最好的,就在后面。”
樊家人在前面带路,二人跟在后面。
不过走了半刻钟就进了一个院子。
樊家其实不算多大的富户,这院子的装横却很是不错,可见,这樊家老三真是樊梁心尖尖上的儿子。
门口守着的一个仆人面色大变。
“大……大大大郎?您怎么来了?”他惊恐的眼神从赵进武的身上飘过。
樊大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还不快把你们郎君叫起来,让他给赵县尉赔罪。”
“哈哈!”
紧闭的门内传出两声僵硬的大笑。
仆人浑身都在发抖。
颜清越忽然上前,一脚踢向门。
砰得一声,门丝毫未动。
脚好痛!!!!
颜清越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雁姐姐,你来。”
这个樊三竟然把门给锁了。
薛雁嘴角勾起,上前一脚把门踢开。
铜制的门锁四裂开来。
在场的人不由走进屋内。
只见樊三上半身赤裸着,一脸迷醉的表情还没收起,双眼迷迷瞪瞪望着众人,面前还放着一个打开的纸包和一壶酒。
“畜牲!”樊大郎暴怒,面色涨成了猪肝色,他左右一看,随手抄起一个凳子作势要砸上去,“你竟然敢吃五石散!!!”
28. 五石散
“大哥!”
“夫君!”
樊大郎的妻子和樊二郎一左一右死死拉住他。
樊三郎这才回过神,那股子昏沉劲过去,赵进武一身官服吓得他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众人乱作一团。
赵进武直接出手,一手将樊大郎按在了椅子上,又一手将樊三郎扯起来扔到床上。
樊三郎满脸通红,缩在床角发着抖。
“快让他把酒喝下。”颜清越把酒壶递了过去。
樊二郎接过,咬咬牙,跪在床上,一手捏住樊三郎的下巴给他灌了进去。
樊三郎喝下酒就开始大喊大叫,状若癫狂。
其余人却沉默了起来。
过了许久,樊三郎终于恢复了神智,浑身大汗。
颜清越趁机上前逼问:“五石散是不是你爹给你的!”
“是……”樊三郎说话舌头都有些大。
“你爹找吴弘善是为了要五石散?”
樊三郎刚想开口就咬了舌头,只能点点头。
赵进武插嘴:“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回去再说,赵大哥你先处理这个人吧。”颜清越嫌弃地走开,拉开和樊三郎的距离。
虽说没有律法明文规定禁绝五石散,但是陛下刚刚登基不久就在丞相的建议下颁布过圣旨,说是五石散有毒,要求各地不准再传播五石散药方,服用五石散的人也要被拉去解毒且不准再服用。
五石散的毒性绝大部分人已经了解,自然不会再去碰。
可是总有人不听。
赵进武问道:“你服用这东西多久了?”
“四五年了……”
颜清越多问了一句:“可是有人引诱你?”
樊三郎愣了一下,捂住脸痛哭出声:“我也不想的!是他们是他们引得我去吃……”
呜咽的哭声在屋内回荡。
樊大郎长长叹了一口气。
“拿纸笔来。”颜清越拿起桌上剩余的五石散闻了闻。
樊大郎迷惑:“这是?”
薛雁冷冷道:“我们小主子好心给你们解毒方子。”
樊大郎也顾不得颜清越看上去岁数小,忙不迭让人去拿纸笔来。
“快快快!去拿!”
仆人就从隔壁的书房拿来了纸笔。
颜清越坐下唰唰唰开写。写了足足五张纸才停下笔。
樊大郎看得眼花:“这么多方子?”
“不同的情况吃不同的药,大概四五年就能清除余毒,但是对他身子造成的损伤已经不可逆转,这一点我没有办法。”
樊大郎只怕自己这个弟弟暴毙而亡,如今听说还能驱散余毒只觉得幸运。
他站起身深深行了一礼:“多谢这位郎君。”
颜清越扭过头:“樊三,你自己看看,你大哥对你多好,自己做事有点良心,别再荒唐了。”
药效带来的幻觉后,樊大郎的真情流露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这傻样。”颜清越继续问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上钩的吗?”
樊三郎缓缓点头:“记得……是我一个朋友,那人叫贾仓。他带我去青楼,说这东西能够……能够壮阳,我就吃了,没想到后面不吃就不行了。我找他买药,他非说没有。那日我在家发作,被我爹看见,我没办法就告诉了他。当晚,爹就拿了五石散回来让我吃……”
“你爹可说起过那药是从哪儿来的吗?”
“他说过,是从吴弘善那里弄来的,还说让我多谢吴弘善,要不是他的门道,根本弄不到五石散。”
颜清越讥讽一笑。
“这位吴大善人可真是有手段。那个贾仓是做什么的?”
赵进武还真认识此人。
“这人是个游手好闲的。家里原来富贵过,后来败落了。败落了之后,他就开始到处给人扯篷拉纤。”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赵大哥,你最好把那个贾仓捉来问个话。”
“贾仓?”
“对,而且要快,我怕他也死了。”
所幸,贾仓没死。
他是被几个衙役从青楼里的床榻上揪过来的。
衣裳都没穿好,头发也松松垮垮得绑着。
面色蜡黄,双眼无神。
颜清越没有说要问什么话,赵进武说道:“这人就是贾仓,你先问吧。”
见那贾仓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一脚踢过去:“给本官老实点!”
这一脚踢醒了他。
贾仓这才看清楚自己被带到了县衙的院子里来,面前是那个他们都害怕的县尉赵进武。
他心里一颤,努力清醒,作着揖。
“赵县尉,小的这是犯了什么错了?您给小的指明,小的一定改,一定改。”
颜清越问道:“你和吴弘善认识。”
这不是问句。
贾仓眼珠子一转:“这乐阳县有几个不认识吴大善人啊!”
颜清越看他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一下沉下脸。
明明对方是个可爱小郎君的模样,冷脸的时候却气势十足。
贾仓的笑一下僵在了脸上。
“吴弘善曾经找你让你引诱樊家三郎服用五石散。”
贾仓抵赖:“小的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有哪儿来的五石散?”
“樊三郎已经说了。”颜清越给薛雁使了个眼色。
薛雁直接抽出刀抵在他的脖子上:“老老实实回话!不然今日就把你这狗脑袋给割下来!”
冰冷的刀锋就贴着脖子,凉气直往里钻。
贾仓抬起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我再问你,是还是不是?”
“是是是……”
“还有一件事,吴弘善是不是还找过你,让你引诱曾长峰去顺昌赌坊赌钱欠下了巨额赌债。”
对方既然把事情都了解得这么清楚了,贾仓也不再抵赖:“是有这么回事……”
话问完了,想法也得到了印证,颜清越却轻松不起来
“赵大哥,我问完了。”
赵进武听得满头雾水,让人先下去才开口问道:“小十六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扯到吴弘善头上了?”
颜清越深吸了一口气。
“凶手就是吴弘善夫妇。”
“怎么可能?!”赵进武大惊失色,“不说其他,吴家那三个孩子……”
颜清越打断他的话:“虎毒不食子,可是有些人确实是比老虎更狠毒。”
赵进武也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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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冷静下来后,将前前后后的线索一捋也信了几分。
“根据我们之前的线索,能够知道季曾二人和吴家夫妇体型年龄相近的且还能在食物里下药的也就只有吴家内部的人。可是,小十六,若真是吴弘善夫妇杀人,吴弘善那日又为何要支走王天呢?”
“为了让他认尸。他放火不过是为了毁掉所有人的容貌,让人只能从年纪打扮分辨身份。但是他还是怕衙门认不出,于是才留下王天这个认尸者,保证他李代桃僵的计划万无一失。”
“那贾仓……曾长峰……”
“你已经想到了。这也只是他为了陷害曾长峰而故意做的局,为曾长峰二人作案制造一个动机。”
赵进武的思路越发开阔。
“那樊梁的死……也和他有关?”
“您等会儿可以去查查樊梁的遗物中可是有不少欠条。怕是他借五石散控制樊三郎就是为了逼樊梁帮他放贷吧?曾长峰的债主应该也是樊梁,而不是赌坊。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消息不被走漏。为了彻底安全,他应该是在准备开始计划前,就约樊梁出去给他下了什么药,才导致樊梁回来后就死亡。我想那一日,他应该就拿回了曾长峰的欠条。这样即使我们追查到曾长峰的赌债,也找不到债主,就更找不到和他有关的线索。”
赵进武摸了摸脑袋:“这确实有道理,只是这动机到底是什么?他吴弘善在本地有钱有势,还有三个孩子,到底是什么让他不惜杀掉自己的孩子做一个亡命徒?”
颜清越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赵大哥,我总觉得这里面的水很深,你最好不要再追查了。”
“这怎么能行?”赵进武一脸不赞同。
那可是十几条人命。
颜清越思量了一二:“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是颜氏的旁支。若你信我,不如把此事交给我,我到了京城后可以找我家伯父求助。”
赵进武有些动摇。
颜家如今官职最高的那一个可是门下侍中……
“赵大哥。”颜清越继续说服他,“您想想,如今有几个人能够拿出五石散来,那个吴弘善做出如此反常之事,还能拿出五石散……这背后不知道牵扯得有多大。您是不怕这些奸佞小人,可是尊夫人和孩子就危险了。”
她这话是真心诚意的。
吴弘善一定和乱红山庄背后的势力有牵扯。
那个势力敢私开铜矿,意图谋反,绝对不是赵进武能惹得起的。青阳县那三个死在任上的县令就是最好的例子!
赵进武看重的就是妻儿,他只能答应:“好,那这案子之后就只能靠你了!”
“赵大哥,你也能帮上忙。”
“我?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吴家的生意来往,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这个简单。”
颜清越郑重道:“但是你要记住,这些事情,你必须瞒着所有人,包括县令。结案也不要提是吴弘善夫妇杀人,就说是有人劫持了他们,放火杀人。所有事情都要烂在肚子里。”
赵进武点头:“行!我都听你的。”
交代完所有事情,颜清越也准备告辞:“那我就先走了,十三我就要出发,劳烦你跑一趟。”
赵进武拍着胸膛:“明日就给你送到!我办事你放心!”
29. 第四案:画中人 进京
第二日,赵进武就让人送来了几饼茶叶,说是本地的特产。
薛雁拿着茶叶进来。
“不是说送账本吗?怎么送来的都是茶叶?”
颜清越一眼看出关窍:“你把茶叶拿出来掂一掂,这重量对不对?”
薛雁是觉得盒子有些沉,但是还以为是盒子沉,没想到打开盒子,这两个茶饼却反常的沉重。
“东西在茶叶里?”
颜清越笑着点头,接过茶叶:“赵大哥粗中有细。”她把茶饼掰开,里面赫然放着一本薄薄的账册,“他送账册来太扎眼,只有送茶叶才不引人怀疑,而且这茶叶是一饼一饼的,就算跑腿的人有问题,也不敢掰开检查。”
薛雁赞赏:“这人确实不错。”
颜清越翻着账册。
账册上都是吴家这么多年来大宗生意往来。
不过翻了几页,就看到了唐天赐的名字。
“吴弘善一直在帮唐天赐运送花木。但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唐天赐的二弟鲁直就是开镖局的,他没必要多过一道手。
她将账册合上,贴身放好。
薛雁问道:“你怎么想到吴弘善是凶手的?就算他是那些人的人,作案的动机也不够明确啊!”
“你忘记啦?那场火也不仅仅只烧了吴家。”
薛雁一下反应了过来:“葛先生?!”
“没错。葛先生主仆那日也吃下了含有迷药的糕点,若不是我偶然发现起火,他们二人也会命丧火海之中。”
“这……真的不是偶然吗?”
颜清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绝对不是哦。吴弘善那么圆滑的生意人,怎么会给葛先生一个老人带甜腻的糕点?明显是算计着葛先生吃不完就会给那个小童吃,这样他们就能让二人都服下迷药。还有,他们沿着墙种植的鞭炮藤和松树都是极易燃的花木,我看过那里的土都才翻过不久,肯定是他为了助力火势蔓延故意让人种上的。”
“那我们要提醒葛先生小心啊!”薛雁一脸紧张。
颜清越眼神微动。
雁姐姐对葛先生的态度不太对劲。
但是她没有问出:“走吧,我们这就去找他。”
也正巧,葛昭就在书房内等着她来。
“来了?案子解决了?”
颜清越换了一套说词。
“凶手是吴家夫妇无疑,但是他们的动机却让人有些胆战心惊。”
“此话怎讲?”
颜清越将糕点中含有迷药和易燃花木的事情一一告知。
葛昭没有觉得意外,反而含笑道:“你倒是懂得多,连那些花木易燃你都知道?”
颜清越想到了陆行,不由露出一个笑。
“是晚辈一个友人偶然提起过。”
“这听上去像是冲着我来的?”
颜清越趁机说道:“其实,有件事已经没有告知先生。”
葛昭心提了起来:“什么事?”
“晚辈来送药的路上遇到了追杀,若不是身边的薛姐姐在,怕是早就命丧黄泉。原本晚辈以为只是那些人为了求财,如今一看,倒像是冲着您来的。”
吴家的事情葛昭已有所预感。
“确实如你所说。”
“除此以外,请您细想,知道我是为您送药的人有哪些?”
葛昭皱眉:“我家中的人都知晓。”
颜清越点到为止:“那就请先生小心了。”
葛昭摸了摸她的头顶:“你这孩子,不做个刑名官员真是可惜了。”
颜清越扬起一个笑:“有先生指点,晚辈这次说不定真能中进士。”
葛昭拿起书。
“那我们今日说说诗赋吧,你其余的都很好,惟独这一样只能算强差人意,可不能让诗赋拖了后腿。”
颜清越苦着脸:“请先生指教。”
一行人十一月十三准时出发,为了避嫌,赵进武没有再来找过她,只让人又送了几样小东西当作是礼物。
路上,葛昭日日都在教导颜清越的诗赋。
无他,这孩子脑子这般灵光,怎么一说到诗赋就卡壳。
倒也不是写得差,可是怎么教她写出来的诗赋的都是中正平实,没有半点灵气。
眼见着京城城门就在眼前了,葛昭也只能放下心。
朝廷取士不重诗赋,合格就好。
马车已经在城门下。
城门上是二层三重檐歇山的城楼,下面的楼墩台共有五个门道,东西长近二十丈,深就有五六丈,上书“明德门”三个大字,宏伟磅礴,人站在下面似一只蚂蚁。
头一回出远门的颜清越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完全抑制不住好奇心,东瞅瞅西看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京城的城门好大。”
葛昭看得有些心酸。
“以后呆在京城,还有的看呢。”
颜清越点头:“京城真好,不像宜……我老家,城门都是小小的。听说京城有个西市,里面还有胡人变戏法?胡姬跳舞?”
“是,那里最是热闹,等过些日子就到了元宵节,通宵都不歇息。”
颜清越摸了摸鼓囊囊的钱袋子。
到时候她一定好好玩玩!
“等我把事情办完了就去。葛先生,能把我载到皇城下车吗?”
“你今日就要去礼部?”
“事情早办完早放心嘛!”
“去礼部南院。”
马车缓缓前行。
颜清越有些迷惑:“皇城也能随便进吗?”
六部等衙门都在皇城中,除非有特许,只能步行进入。
葛昭愣了一下,急忙找补。
“自然只能在皇城门口停下。”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颜清越有些不舍。
但是她不能和葛先生走得太近,若是有一日东窗事发……
她垂下头,沉默地坐着。
很快就到了皇城,马车忽然停下。
“到了。”
颜清越抬起头,只见葛昭正望着外面。
他说道:“从这道朱雀门进入到第一个十字路口东转第四个衙门就是礼部南院了。”
颜清越咬了咬嘴唇,拱手道:“先生注意身子,等……晚辈高中就来拜见先生。”
葛昭没有动,被风吹起的帘子正好遮住了他的表情。
“去吧。”
颜清越下了马车,和薛雁并排而立。
马车远去,她才直起身。
“雁姐姐,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住下吧。”
“不去礼部了吗?”
“明日再来,我只是不想让葛先生和我有其他的联系。”
薛雁张了张嘴:“好,那我们去哪里住?”
“先问问。”颜清越眼神一扫。
这边已经临近宫城,人是实在是少的很。
但就在不远处有个小娘子正站在那里等人。
她走上前去,保持着距离行了一礼。
“这位小娘子,在下颜青,是进京赶考的学生,请问你知道如意酒楼在何处吗?在下与朋友相约在那处见面,我却找不到地方。”
一转过头就是一个男子和一个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女子。
小娘子最开始是吓了一跳,可是见对方的虽是个男子,却意外没有让她觉得危险的感觉,而且还是科举的学生,年纪也不大,连名字都报了上来。
“如意酒楼我还真知道。”她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就在通化坊,你顺着朱雀大道直走,就在右手边儿。那酒楼很大,你进了通化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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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找个人一问就有人给你指详细的位置啦!”
颜清越拱手:“多谢小娘子指路。”
小娘子捂着嘴笑:“你好客气呀,祝你高中哦。”
“借小娘子吉言,在下先告辞了。”
二人离开。
那小娘子还站在原地看着。
真是有意思的人。
“兰叶!”一个戴着帷帽个子极高的宫装女子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看什么呢!本宫叫你你都没见吗!”
兰叶捂着脑袋:“殿下,您动作太快了,吓到婢子了。”
宫装女子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眉骨高耸,一双浓眉斜飞入鬓,双眼凌厉,和陆行竟有七分相似!
“你刚刚和谁说话呢?”
“是个来科举的举子,长得可真好看,像个仙子似的。”
“啧。举子!”宫装女子脸上一下变得不耐烦起来,“你喜欢让你嫁给他!”
兰叶瞪大了眼:“殿下今日怎么了?婢子做错什么了您要这样罚婢子?”
“还不是阿爹……非要让我今年在那些科举的学生里挑一个!说我都二十五了,再不嫁人以后就嫁不出去了!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兰叶怎么敢说皇帝的不是?
“陛下也是慈父心肠,您别生气。阳奉阴违就是了。”
宫装女子越说越生气:“还说三郎不娶亲是我的错?那是我的错吗?这也要怪到我身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兰叶不敢说皇帝的坏话也不敢说自己主子的不是,只能小声劝着:“过几日肃王殿下就回来了,到时候,陛下就没有精力再顾着您的事儿了。”
“但愿如此!”
颜清越二人按照那小娘子所言顺着朱雀大街走了两刻钟终于到了通化坊。
通化坊内有京城最大的驿站,是以车马来往不绝,热闹非凡。
一进坊门,颜清越就在街边买了两个羊肉胡饼,顺道跟老板打听道:“小哥,您可知道那如意酒楼怎么走啊?”
“如意酒楼啊……”小哥收下钱,装好胡饼,递给他,抬起手一指,“就向前走两个路口,再往右转直走,你看那街边儿的大招牌就知道了。”
“多谢。”
二人一人一个胡饼边走边吃。
“京城的人真好啊。那个小娘子人也好,这个卖胡饼的小哥人也好,我们运气最好,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酒楼。”
“找到又怎么样?你准备和那姓林的交代你的事情?”
“我去礼部报名后再找他。”
“怎么?你真想和他坦白?”
“哦,我只是想拉他下水,让他不得不帮我,这样事情解决了,还能让他想办法帮我们金蝉脱壳。”
薛雁竟然有点点同情那个姓林的。
但是,更多的是庆幸。
“我还以为你会色令智昏。”
胡饼吃完了,只留下满口的油香麦香。
颜清越砸砸嘴:“林大哥真的生得很好看。”
薛雁:“比阿郎和夫人还好看?”
“看腻了。”
“呵呵,你最好当着你爹面也能这样说,我才会比较佩服你。”
“我还敢当着他的面说,阿娘看他的脸看腻味了。”
薛雁双手抱臂:“真是山高皇帝远,猴子当大王。”
二人拐过路口。
颜清越放眼一望,正好看见如意酒楼那硕大的招牌。
“就在前面。”
薛雁眨眨眼。
“知道了,千里眼。”
刚走了几步,颜清越一下顿住了脚步,动了动鼻子。
“怎么有股焦糊味?”
前方涌出几股黑色浓烟。
人群瞬间骚动了起来。
“走水了!”
30. 堂兄
足有五层高的酒楼在火海中付之一炬。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和摇摇欲坠的牌匾。
衙门的差役从废墟中抬出一个个哀嚎的人。
“真是可怜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起火了呢?”
人群议论着,颜清越从人群中退出。
“我们换个地方住。”
二人就近在开化坊找了个客栈住下。
一进屋,早就觉得不对劲的薛雁说道:“这么大的火,左右两边的铺子却没有事。”
“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这里也被盯上了,我不联系他了。”
颜清越才不想暴露。
“不联系他也好,这人实在是古怪,说不定是坑咱们的。”
颜清越蔫蔫的:“不管这些了,明日还要去礼部报道,先睡先睡。”
“这才什么时辰你就要睡?我让人弄些吃的上来,吃了再睡?”
颜清越点点头:“嗯……”
第二日一早,颜清越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打扮得精精神神就出了门。
薛雁进不了皇城,正好留下客栈里歇息顺便贴身收好她们现在掌握了的证据。
到底是要去礼部,颜清越还是特意换了一身新的青布衣裳,可以寒酸但是不能太不上心。
走到朱雀门,颜清越向守卫出示了自己的文解。
“在下是来礼部报道的。”
守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年纪挺小啊?都过了解试了?”
“今年刚满十六。”
守卫夸赞道:“真是年少有为!”
“守卫大哥谬赞了。”
守卫摆手:“进去吧进去吧,礼部南院就直走到左领军卫衙门然后转弯就行了。”
“多谢。”
颜清越顺着路走了过去。
一路上,有不少文人打扮的考生。
不少都是结伴而行,只有少数几个是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
颜清越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从容得很,慢悠悠地走着,边走边看两边的衙门。
走到礼部南院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排着长长的队伍。
颜清越很是自觉站到了最后一个排着队。
站在她前面的是个瘦高瘦高的年轻郎君,穿着普通,笑起来如沐春风,很是温柔。
他转过头,看了好几眼才迟疑道:“你也是来报名春闱的吗?”
“正是。”
那郎君一脸好奇:“你今年贵庚啊?”
“刚满十六。”
“才十六!”他一声惊呼,前面的人纷纷转过头。
颜清越笑道:“不骗人,我这个头也不像十八的啊。”
那郎君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说你矮。对了你怎么称呼。我叫百里弗。”
“在下颜青。”
“你一个人来的?可有人和你……”
话还未说完,前面就响起一道惊诧之声。
“颜青?!”
颜清越侧了侧身子,只见一个穿着极气派的郎君朝她走来。
气势汹汹,飞扬的眉眼里满是嚣张。
“真是你!”
那人伸手就要来抓她的胳膊,颜清越后退了一步,忍住骂人的冲动,努力维持着笑容:“阁下是……”
“你不记得我?”那人一脸不可思议。
“在下记性不太好。”
“哼,是我,颜子光!”
颜子光。
这人她还真听颜青提起过。
是他颜家本家的堂兄,父亲是尚书左丞,出身高贵,性子顽劣,幼时曾经去过颜青家,二人闹得很不愉快。
一个是出身好的小霸王,一个家里困顿还是个面人性子,用脚趾头都想得到,颜青当时被欺负得有多惨,才至于到如今都耿耿于怀。
“原来是九堂兄。”颜清越笑得眯起眼,“九堂兄现在变了模样,高壮了许多,我还真没认出来。”
颜子光摸了摸鼻子。
这个穷酸小子怎么也和原来不太一样了,长得娘兮兮的了……
笑得他心里发慌。
“哼,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你还要参加科举吗?”
颜清越还是笑着:“是呀。”
“你过了解试?”
颜子光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让人火大。
“我没过解试怎么进得了宫城呢?”
“颜九郎,这真是你家人?”凑过来说话的是个肤色极白的俊秀郎君。
“嗯……我家远方堂弟,颜青,排行十六。”
“可以啊!”那人捶了一下颜子光的肩膀,“你们家这么小的都能过解试!”
颜子光打开他的手:“这是何素。”
颜清越客客气气的:“在下颜青,见过何兄。”
“别客气!叫我何七就行!”
正说着话,又过来了两个人,一个高大健壮如同武人,姓武叫武原,一个气质高华,神态倨傲,姓郑叫郑观澜。
武原开口道:“我们结款做保正好差一个人,加上你堂弟不就行了?”
颜子光一把扯住颜清越:“不然呢?你这不废话吗?过来!”
颜清越被扯到了前面去,很是不好意思,朝着后面的人点点头。
后面的郎君生得秀美,脾气也是很好,善意笑了笑。
“咳咳!”颜子光重重咳了两声,做出哥哥的模样,“你来京城怎么都不给家里打声招呼?”
颜清越垂下头:“刚守完孝,一时忘记了。”
颜子光并不知道对方的父母去世的消息,一时语塞。
何素解围道:“京城和你们颜氏老家距离极远,书信往来也没有那么方便,想必颜十六是想着到了京城再去拜见你父亲。”
颜清越也顺势道:“何兄说的对,我就是这样打算的。”
“你现在住哪儿?”
“在开化坊找了个客栈。”
“开化坊?那个破地方?”颜子光嫌弃地皱皱眉,“你搬到我家来住就是了。”
颜清越早有应对:“我的义姐也在,她尚未出阁怕是不太方便。”
“你什么时候还有义姐了?我怎么不知道?”
“前几年刚认得,她对我有救命之恩,父母双亡又没有去处,我就认了她做姐姐。”
颜子光也不在坚持。
“你……你这次考什么科。”
“进士科。”
“你考进士?”颜子光嗤笑一声,“就你?”
何素拦住他:“进士科挺难的,你年纪还小,怕是不好应对。”
“是啊!”武原也劝道,“进士科就只比秀才科简单,我兄长都考了两次才考上。”
“没什么的,我本来也没想能考中,所以这次只是试一试。”颜清越装出羞涩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个稚气未开的小郎君。
郑观澜倒是很赞同地点点头:“如此也好。”
“不过你也在客栈待不了多久。”颜子光昂着头。
“为何?”
“你不知道吧,陛下说了,今年所有的考生在报名后都要集中到新建的贡院读书准备春闱。”
“这我确实不知,需要交钱吗?”
颜子光大气摆摆手:“要交我也也给你一起交了。”
看他那个穷酸模样,都丢了颜家的人。
郑观澜说道:“陛下仁政,自然是不需要交钱的。”
正说着话,就轮到了几人。
颜清越跟着交上了家状和文解。
那负责的官员瞧了一眼抬起头,眼神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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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家人……你……岁数挺小。”
颜子光最是护短。
“可看完了?”
颜家虽然出了个反贼,但是颜子光一家和颜茂的关系甚远,其父还是拥立新朝的大功臣,不然就算是世家也坐不到尚书左丞的位置上去。
是以,这官员也不敢多说。
“记录好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颜子光“哼”了一声,扯着颜清越就走。
另外几名同伴知道他的脾气只能跟上去。
颜清越完全搞不懂他又在发什么脾气,好声好气地问道:“堂兄,你为何生气?”
颜子光忽地停下来,转过头盯着她。
眼神一寸寸从头到脚掠过。
“你……你不知道他是在瞧不起你吗?”
颜清越微微一愣。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颜子光松开她的手腕:“傻子!他就是看你穿得穷酸所以才会质疑你是颜家人。你都没看见他那眼神吗?”
“原来如此。”颜清越嘴上顺着他说,心里却一直在腹诽。
那人的眼神是奇怪了些,但是绝对不是轻视。
“可能是他家的子弟没有我们颜氏的出息所以他故意针对我吧?”
颜子光的表情稍缓:“是个小人。但是你这衣裳还是换换,科举不光是考试,还得出去结交,你穿这样,不行。”
颜清越敷衍应道:“知道了。”
几个同伴跟了上来,颜子光不好再说。
“咳咳,我们今晚去平康坊吧?”
几人点头。
颜清越弱弱道:“我就先告辞了……”
颜子光一把拉住她:“又不要你给钱。”
“我义姐一个人在客栈,我担心她。”
颜子光很是不爽:“一个义姐……”
郑观澜忽然说道:“我这才想起,父亲说家中今日也有些事。”
“你怎么又不去啊?”
“吵闹。”郑观澜表情淡漠,“我家就住在安仁坊,我和颜十六一起吧。”
颜子光一下没了兴致:“算了算了,一个个的,走了!”
他甩袖就走。
何素和武原匆匆行了一礼就追了上去。
只留下二人在原地。
颜清越尴尬一笑。
“走吧。”郑观澜表情松动了些,“今日没有你在,我还真不好推脱。”
“郑郎君也不喜欢那地方?”
“嗯……不太好。”郑观澜微微皱着眉,明显很是不喜,“你这次科举可有把握?”
颜清越含糊道:“五成吧,我没有下过场也不知自己的深浅。”
“这几年基本年年都会考,不着急的。”
“嗯,你呢?郑郎君?”
郑观澜沉思片刻:“九成九。只是名次不太确定。”
“考官各有喜好,能考上就行了,名次代表不了什么。”
“你倒是会想。”
“我能考上就很满意了。”
郑观澜给她说道:“这些日子,你堂兄一定会带你到处去结交,你要做好准备。”
“一定要去结交吗……”
“考卷是不糊名的。”郑观澜说得含蓄。
颜清越还是听懂了。
就是变相作弊嘛。
这葛先生也和她说过。
考试前,很多考生会将自己的文章交给重臣名流,名为展示,实际上这些重臣名流就会将自己看中的文章转交给考官。
考官若是对其中哪一位有了印象,那在考试中自然就有了偏好。
这听上去好像没什么,实际上,考生本身的门第,还有推荐人的身份对考官的态度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多谢郑兄提醒,我回去就好好准备。”
31. 结识
回到客栈,颜清越打开门。
薛雁正坐在桌边看书。
颜清越凑过去。
“又在看兵法?”
薛雁点点头:“回来了?今日如何?”
颜清越把事情一一告知给她。
“颜子光?”薛雁也记得这人,厌恶地皱皱鼻子,“他可给你委屈受了?”
“我不和小孩儿计较。他爹是尚书左丞,我还要利用他呢。”颜清越毫不在意地坐在床上晃着腿。
也是,对方也不是会吃亏的性子。
“唉,不过这穿着确实要改改了,这样穿好像太朴素了,这世上的人多是狗眼看人低,我还是不能太低调。”
“那就换那几件丝绸的长袍。”
颜清越苦着脸,扯了扯衣裳:“天天穿青的绿的我都烦了,我想穿紫的粉的……”
“不是你自己说要低调吗?”
颜清越往床上一躺:“知道了知道了……对了,今日那个颜子光说今年年后要去新修的贡院住呢。”
薛雁心里一下提了起来:“能推脱吗?”
“我看是不能。但是我到时候会想办法。”
“我是怕会让你们几人住一个房间。”
“你放心,我有办法。”颜清越更担心另外一点,“这行卷……我只能交文章上去啊……”
没过几日,颜子光亲自跑到了客栈里来。
“颜十六,开门。”
颜清越打开门,笑脸相迎:“堂兄你来了?”
颜子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的穿着。虽然成色旧了些,但是好歹是一件绸缎衣裳。
“还行。”
颜清越迎他进去。
薛雁正站在里面,像一座山。
“见过颜郎君。”
颜子光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这就是你义姐?!”
这也能算是女人?
薛雁才不会在乎其他人的看法,面无表情,毫无触动。
不过是个连她一只手都打不过的小鸡崽儿。
“是啊!”颜清越忍住不满,“我义姐武功很是高强,所以这一路才能护我周全。”
颜子光接下来的话被堵住了:“咳咳,你收拾收拾和我出门。”
“出门?去哪里?”
她可不去平康坊!
“去郑家。”颜子光耐心解释道,“今日,郑观澜的小叔叔办了宴会,我们得去行卷。你知道行卷吧?”
“知道的。”
颜子光点头:“知道就好,东西拿上和我走。”
颜清越将文章揣好就跟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许久还未停,颜清越有些疑惑:“郑六郎不是住在安仁坊吗?”
“郑家已经分家了,他父亲那一辈几个兄弟没住在一起,我们等一会儿要去的是永兴坊。”颜子光伸出手,“把你文章拿来给我看看。”
颜清越大大方方把文章给他。
颜子光接过,看了一眼,面色微变。
“你……写的不错啊。”
颜清越哪里猜不出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
“还行吧,堂兄你的准备好没啊?”
“我似乎忘带了。”
颜清越假装惊讶:“那怎么办啊?!”她无措动了动,慢慢从袖子里掏出一篇文章,“我这儿还有一篇,不如你先拿去用!”
颜子光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能上钩,面上还是推脱道:“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你是我亲堂兄,只要你不嫌弃我写得没你好就行了。”颜清越把文章塞给他,“这一篇写得更好,你拿去用吧。难得有行卷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颜子光装出为难的模样:“也只能这样了。”
他掏出笔墨照着誊写。
颜清越坐在一边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
“堂兄,今日会来哪些人啊?”
正拿着别人的东西抄呢,颜子光也多了几分耐心。
“你还不太清楚郑家的情况吧?”
“我只知道肃王殿下的母亲郑贵妃是郑家人。”
“郑贵妃虽然已经去世,但是陛下对她感情很深,对肃王殿下也极好。肃王殿下你知道吧?”
“不太了解。”
“这么说吧,陛下诸子中,除了太子殿下,就是肃王殿下的封赏最高了。今日肃王殿下也要来。”
“肃王殿下不是不爱凑热闹吗?”
“自己小舅舅办宴会,他会来的。肃王殿下性子冷,但是一直很给郑家面子。除了这些以外,郑家本身就是高门大族,郑家如今的家主郑士化官至中书令,其弟也就是郑六郎的爹是鸿胪寺寺卿,还娶了老鲁王的女儿县主为妻。今日这个郑先生虽然官位不高,但是名声极显,你应该知道的。”
郑家老三郑士怀早已经辞官,只有个正议大夫的散官官衔,但是他是个书画大家,诗文也是极其出众,在文坛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要不是郑六郎的关系,你连门都不一定进得了。”
颜清越也不恼:“那也是堂兄愿意带着我。”
颜子光转过头:“你知道就好。”
“堂兄的恩情我不会忘记。”颜清越顺势提出,“日后堂兄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颜子光是家里的老幺,虽然平日有武原和何素捧着他,但是被自己的弟弟捧着的感觉他还真没有过。
“我是哥哥,自然会帮扶着你。”他越说越来劲儿,“你记住,等会儿我们去了那儿把文章给郑六郎转交就行了。其余的不用管,但是记住一点,千万不要想着去走肃王殿下的门路。”
“嗯?为何?”
“肃王殿下的性子古怪,而且从来不引荐任何人,就连郑家人他都不管的。之前有人找了门路把文章交给他,他转过头把帮忙转交的人给贬了官,一点情面都不讲。”
“如此不讲人情啊……”
颜清越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觉得这肃王简直是官场清流。
“嘘!”颜子光一脸郑重,“这话也别说,肃王殿下的性子古怪得很,你在外不要议论,也不要提。”
“哦……我知道了。”
“听话。”颜子光摸了摸她的脑袋,摆着做兄长的款。
颜清越挤出一个笑。
这小兔崽子……还真把自己当哥哥了?
过来一刻钟,马车终于停下,颜子光将文章收好,率先下了车。
二人来得晚了些,郑观澜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门口当真是车水马龙,一眼看过去,不是朱紫官服就是世家子弟。
三人互相见了礼。
颜子光笑着说道:“你在这儿专门等着我啊?”
郑观澜无奈:“等你做什么?父亲让我来候着肃王殿下。”
郑家这一辈里,也就郑观澜不怕陆行,每次接待陆行,都是让郑观澜这个胆子大的表弟来候着。
颜子光悄悄把文章塞给他:“那我们先进去了。”
郑观澜收下:“我知道了,何七他们早就来了,你们直接去就行。”
“好兄弟,走了。”
颜子光带着颜清越进去,路上的小厮很是有礼,弓着腰引二人到了院中西南方向的一片梅花林处。
二人刚到,何素就看见了二人,他招着手:“快来!快来!等了你们许久呢!”
梅花林下围了好几人,都是年轻郎君。
除了武原和何素以外,颜清越只认识那日排在她前面的百里弗和那个长得秀美的好脾气郎君。
何素介绍道:“颜十六还没见过他们吧。这位是王家的王子迁。”
他头一个介绍的就是那位秀美郎君。
“不知颜郎君还记得我吗?”王子迁笑得温和。
“自然是记得的,在下颜青,有礼了。”
何素大笑:“你长这模样,谁见一次会忘啊?”
王子迁被打趣得面色微红:“胡说什么呢。”
另外两人性子大方些自己介绍了起来。
一个看着比武原还高的姓夏侯,叫夏侯毅。一个肤色极黑身材精瘦的姓郭,叫郭牧。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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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看着文弱的唇色浅淡姓袁叫袁少轩。
百里弗兴冲冲地说道:“你还记得我吧?”
“记得,百里兄。”
除去百里弗,另外四人也都是世家出身。
二人入座。
何素给倒上茶水:“他们五个是一块儿的,我们正好一起玩耍。”
颜子光却目露轻蔑之色。
“随便。”
正想和他搭话的王子迁转过头,对着袁少轩说道:“我们来一局吧?”
袁少轩点头,去了不远处的棋盘跟前下棋。
另外二人也兴致缺缺随意找了个理由就去了旁边投壶。
惟独留下一个百里弗。
他有些紧张站起身:“在下去换件衣裳,先失陪了。”
人走后,何素忍不住劝道:“都是认识的人,你这样说话多不好。”
颜子光翻了个白眼。
“多个朋友多条路,不说其余四个,那个百里弗可是了不得。刚刚你没来的时候,画的一幅画可是得了郑先生的亲口称赞。”何素明显是有些想要拉拢此人的。
颜子光的神色这才郑重些。
“那还算可以。”他转念一想,面露讥讽,“可惜是个寒门出身。”
百里家早已败落多年。
“陛下取士的时候可不管寒门不寒门,百里弗今日这名声一出去,日后仕途必定坦荡。”
“你专门和我唱反调是吧?”颜子光一眼瞪过去。
颜清越急忙扯住他的袖子。
“堂兄!何七郎也是好意。若论家世有几个比得过颜家,堂兄何必和他们计较?他们或许只是看堂兄不太畅快,怕惹您生气罢了。”
颜子光这才消气。
“郑家的人呢?郑九郎呢?”
武原说道:“啊,郑九说要去找郑先生指点书画。”
颜子光嗤笑一声。
“自己的亲叔叔都扶不起来的人,指点再多也白搭。我看他那破字儿写得还不如我们家十六。”
“十六的字写得那么好?”武原伸长了脖子,“给我见识见识?”
颜子光挥手:“你那儿还有文章吧?”
“有的有的。”颜清越拿出一篇文章递给他们看。
何素一看就赞道:“十六这么小,笔力倒是劲健,我瞧着比郑九的好上不少啊。”
“确实不错。字势圆融,骨力内蕴,字体严谨规整,线条却不失灵动活泼。”不知何时,郑观澜已经走了过来。
三人都吓了一跳。
武原大大咧咧的:“还没见过你这么夸谁呢!”
郑观澜面色如常:“实话罢了。九郎的字跟这根本没法比。”
几人从小一起长大,很是熟悉彼此的性情,颜子光得意极了。
“那是自然。”
郑观澜见不得他得意,坐下说道:“之前见你那字,还以为三叔之言是唬我,今日一见才知道所言非虚。”
“郑先生说什么话了?”
“三叔说,颜家人的书法乃是一绝,就连她曾经认识的一位颜家娘子,其书法都算是大家。”
怕他听不懂自己的讽刺,郑观澜重复道:“我原来看你的字,还以为三叔是骗我。”
颜子光黑脸给了他一拳。
“我听得懂你在骂我,不需要你特意解释一遍。”
郑观澜看着颜清越:“确实写得很好,你的字是跟谁学的?”
“家父和家母所教,郑兄谬赞了。”
见她提起父母,颜子光转移话题:“郑六,你不在门口等着肃王殿下,跑过来干嘛?”
郑观澜摇摇头:“肃王殿下不来了。”
“啊?”
郑观澜一脸无所谓:“不知为何,突然不来的。不来也好,免得麻烦,你不是不知道我大伯父的心思。”
“说不定就是躲你家大伯父呢。”
颜清越歪着头:“肃王殿下为什么要躲中书令呢?”
至于其中的原因,不是为了躲谁,而是因为某个还正歪着脑袋的人。
32. 行卷
肃王府。
恢宏大气的王府内没有半点声音。
几个仆人缩在一大片刚刚翻过的农田跟前,一边喂着牛一边说着小话。
“殿下这趟出去是遇到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连地都不管了,应该是什么大事吧?”
书房内。
陆行坐在椅子上,紧闭着眼,面色凝重。
他的面前,跪着一个小内侍。
“奴婢……奴婢……按照您说的,去查了进城的记录,十二月初三那日,找到了一个叫做薛雁的人的记录,但是没有颜清越的名字。”
她们二人向来焦不离孟,不可能分开。
“十二月初三……”
“主子……就是如意酒楼起火那日。”
“我知道。”陆行不敢去联想。
她应该已经到了京城,却不和他联系,又恰巧是起火那日来的。
“不会的。”他这样说服自己。
她运气最好,怎么可能会出事。
小内侍咽了咽口水:“可是,酒楼那日死的人里有……有符合您说的……说的……”
“下去!继续找。”陆行打断了他的话,声音的尾音颤抖着,“去找,一定能找到。”
她不可能死了,不可能!
郑家这边气氛很好。
颜子光瞟了一眼周围,见没有其他人,才鬼鬼祟祟地问道:“你大伯父还真想让他女儿和肃王殿下亲上加亲啊?”
郑观澜说起此事就觉得厌烦。
“还不够明显吗?”
“啧。”颜子光咂嘴,“你家大伯父可真是厉害,富贵险中求啊~只是拿自己闺女的命去赌也真是够狠的。”
颜清越听得一头雾水。
成个亲怎么就要命了?
何素歪着身子与她耳语。
“你不知道,这事儿也邪门。你可知肃王殿下今年都二十五了为何还未娶亲?”
“为何?”
“咱们是等着高中才能结更好的亲,可是肃王殿下可不一样,他从十六岁就开始议亲了,可是只要陛下属意哪个小娘子,还没下文呢!人就暴毙了。光我听说的就死了五个。”
“这也太巧了吧?”颜清越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咳咳。我还听说……”何素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陛下让人给肃王殿下算过,说他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生而克母。这些小娘子被克死也不足为奇了。”
颜清越从来不信这种说法。
“这话说的,陛下还不是好好的?还有其他的殿下。”
“陛下他们是皇室子弟,能一样吗?反正这中书令也是够狠的,明明知道有这么大的风险,还要把女儿塞过去,可怜郑小娘子了。”
颜清越还是不喜欢这种说法。
“照你们这样说,肃王殿下只能娶宗室女。”
“你说胡话了,宗室女都是堂亲呢,能通婚吗?”何素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大笑道,“你这话真是逗乐。”
武原提醒道:“我们还是不要提肃王殿下了吧……”
令人害怕。
颜子光也反应了过来,坐正了身子。
“郑六郎,你知道今年管理贡院的夫子是谁吗?”
“无非是六学二馆的那些夫子。”
武原双手合十祈祷:“老天保佑,希望有徐夫子。”
“你说的是哪个徐夫子?”何素撞了一下他的胳膊,笑得很坏,“说不定是徐大夫子呢?”
郑观澜微笑:“恭喜你,主管夫子是徐夫子徐信之。”
武原绝望闭眼:“我就知道。”
颜清越好奇道:“这位徐夫子很严厉吗?”
何素笑不出来。
“我们太学院有两位徐夫子,一个徐信之,一个徐佩之。俩人是亲兄弟,但是性情却大相径庭。徐小夫子为人最是和善不过,但是那位徐大夫子就很一言难尽了。他不仅严厉还很……”
颜子光直言不讳:“是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必多搭理那人,他要是敢轻视你我给你撑腰。”
郑观澜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真是有了做哥哥的样子。”
颜子光无意识挺起胸:“我本来就是哥哥。”
正说着话,出来了一个小厮跑到几人面前:“六郎,宴会要开始了,阿郎请您去后面一趟。”
他的声音不小,旁边在对弈的王子迁二人都停下了棋局,望了过来。另外一边在投壶的夏侯二人也站得笔直。
郑观澜匆匆起身离开。
颜清越见四周都没有百里弗的踪迹,有些着急。
这人去了客院,怎么会知道郑先生就要出来。
眼见其余的人都没开口,她想了想,拉着颜子光的袖子:“堂兄,我想去客院更衣。”
颜子光皱眉,这个懂事的堂弟怎么这个时候掉链子。
他算了算时间,才招来一个小厮:“带我堂弟去客院。”似乎是不放心,他多嘱咐颜清越一句,“快去快回,还来得及。”
颜清越点点头,跟着小厮向客院走去。
走到四处无人之地,她开口问道:“小哥,你可知道那位百里弗在何处?”
小厮想了想:“也在客院,您要找他吗?”
“哦,我想着顺道叫他一起,他定然是忘了时辰。”
小厮见多了人情世故,哪里不明白对方的想法,心想着这位郎君人还真不错。
他笑道:“小的带您去。”
小厮加快了脚程,不过一刻钟就带着她到了地方。
远远的,她就能看见百里弗坐在桌边奋笔疾书,不知道在写什么。
小厮乖觉地站在原地,颜清越一个人走了过去。
“百里兄!”
百里弗被猛地吓了一跳,手下的笔一颤,一滴墨滴在了纸上。
“糟了!”他手忙脚乱想要去擦,却又怕把墨汁弄得更多,一时之间,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颜清越凑上前,拿过他的笔,就势一勾。
墨点成为笔画转折处,浑然天成。
“百里兄,你在急什么呀?”
百里弗回过神,一脸惊喜。
“颜十六?你怎么过来了?”
“郑先生马上要出来了,我来叫你。”
“多谢!”百里弗心里很是感动,急忙去收起桌上的纸笔。
桌上的纸未免太多了些,纷纷扬扬的。
颜清越心中微动,问道:“我怎么看几篇文章的笔迹不太一样呢?”
百里弗脸红了红:“我……这是……”
颜清越想到颜子光的做派,按住他的手,问道:“是帮他们写的吗?”
百里弗尴尬地点点头,手下收拾的动作不停,还未成熟的脸上是早已习惯的风轻云淡。
他将纸笔收好,抬起头,看见对方眼里的担心,心里一软。
“放心吧,我没事,这……本就算是他们帮我。”
颜清越也不好多言,说多了反而伤了对方的自尊。
她只说道:“我也帮他们写。”
百里弗顿了顿,他之前听王子迁说起过对方的情况。
虽是世家,可却是早已没落的一支。年纪这么小,还千里迢迢一个人来赶考,实在是不容易。
他安慰道:“我看你是个有本事的,不用在意一时的得失。我们出身不高,没有依仗,不过帮着写几篇文章就能托上关系已经算是好事了。”
交浅言深。
相似的境遇总能让人卸下心防。
颜清越对他心里总是比对那些世家子多几分亲近。
她点点头:“我明白的,走吧,我们先过去。”
二人一路小声说着话。
“我刚刚听堂兄他们说,你的画得了郑先生的亲口赞扬?”
百里弗有些害羞:“还好……只是郑先生恰巧看见了,算我运气好罢了。”
“运气好也得你真的画得好才行啊。你擅长画什么?”
“我喜欢画山水。”
颜清越来了兴趣:“我画山水总是画不好,每次画出来都是一个模子,不知道怎么回事。”
百里弗耐心听着。
“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很少出远门?”
这是颜清越的痛点,她原本飞扬的眉毛都耷拉了下来,失落道:“是。”
百里弗微微颔首,娓娓道来:“丹青一道,首要在于多看。若要画人就要多见形形色色的人,若要画山水就要多去几处地方。每个地方的山水是不一样的。黄山多石险峻,线条要奇崛蜿蜒干脆利落,用色要浓。江南一带的山水是雾蒙蒙的,用色要清淡……”
他几乎是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
随着他的话,颜清越仿佛也置身于山水之中。
“百里兄……你去了那么多地方啊?”
见对方一脸艳羡,百里弗笑道:“还好,我性子野到处跑也没人管。倒让我在丹青一道上能有所得。我看你很是喜欢作画,你可擅长画什么?”
“我只擅长画人像。”
“那我们可真是互补了,我人像画得不好。”百里弗玩笑道,“或许是我不喜欢见人吧。”
颜清越想到自己画的人像,也不敢吹嘘。
“旁人都说我画得匠气十足,过于形似少了韵味。”
“此言差矣,若是都不形似如何神似呢?而且形似说着容易实际上极难,我每次画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想到对方那般坦率,颜清越也不藏私。
“是因为不了解人的骨骼。骨为根基,一个人长什么模样是由骨头决定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体型和外貌,人的骨骼都是有一定规律的。”
百里弗抿了抿嘴唇:“这骨骼什么样子……怎么能知晓?”
颜清越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除了她的师父是仵作哪种职业,谁能看得到那么多人骨呢?
她只能找补道:“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可是去哪儿找那么多骨头看呢?”百里弗的表情有些痴。
颜清越打了个哈哈。
“哎呀,快到了,你快整理整理衣冠,等会儿郑先生定然要点名你,你可千万别掉链子啊!”
百里弗很是崇敬郑先生,扯了扯有些皱的衣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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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颜清越问道:“我这样可还好?”
颜清越夸道:“俊逸潇洒!”
“你……”百里弗被逗笑了,“你说话可真是有趣。”
已经回到了前厅。
二人各自的同伴都站在一起,正好一起走过去。
见颜清越回来,身边还带着百里弗,颜子光目光一蔑。
“你去找他了?”
颜清越一脸无辜:“啊?我正好碰见百里兄就一起回来了。”
颜子光斜着眼睛上下看了一眼百里弗,“哼”了一声,没有再说。
颜清越最不喜欢他的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低着头腹诽。
猪变的,天天哼哼!
“先生来了!”
一阵阵声音像是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颜清越一边内心震惊于这位郑先生的名望之高,一边跟着人行了礼。
“见过郑先生。”
“都不用多礼不用多礼!”
意外的,是个豪迈的声音。
颜清越偷偷看了一眼,这位郑先生被一群人簇拥着,穿着和普通名士没有区别,看面容更像是个俊朗的武将。
只是他没有蓄须,看上去倒是很年轻,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都坐吧,不要拘束。”
众人入席坐下。
郑士怀眼神在人群中一扫。
“百里弗,可在?”
百里弗强忍激动,缓缓起身行礼:“晚辈见过郑先生。”
“你的画很是不错,日后多到我这里来。”
这话随意,却透露出要收徒的意思。
百里弗手都在发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装出宠辱不惊的样子:“晚辈遵命。”
“坐吧坐吧。”郑士怀笑呵呵的摆摆手,又点了几个学生夸赞,只是绝口不提收徒这样的意思。
不过,他的认可已经足够人激动,气氛还不算差。
郑士怀忽然说道:“颜……青?”
正在听何素说小话的颜清越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晚辈见过先生。”
郑士怀挑眉:“你是颜青?”
“正是晚辈。”
郑士怀一脸意外:“你今年多大了?”
“晚辈今年才满十六。”
郑士怀叹道:“才十六啊……”他话锋一转,“真是不错,才十六就有这样的笔力,你的字是何人教授的?”
颜清越老实道:“家父和家母。”
“抬起头我看看。”
颜清越紧张地抬起头。
二人的目光对上。
她在郑士怀眼里看到一丝失神。
“你……”郑士怀忽然转过头对着身边的人笑了起来,“徐老弟,我就说颜家的书法一绝吧?这孩子才十六呢。”
被他叫徐老弟的人,是个长脸细眼的男子,看上去就很是严厉。
他吝啬般点点头:“确实。”
郑士怀挥手让颜清越坐下。
颜清越如蒙大赦。
刚刚对方的眼神差点把她吓死,她还以为这人是认识颜青的。
“胆子这么小?”颜子光转过头,“怕什么?先生是夸你。”
颜清越垂下头:“堂兄,郑先生旁边那个就是徐大夫子吗?”
“是啊。”颜子光又指了指旁边几个,“那个和他长得像但是脸圆圆的就是他弟弟。那个特别特别瘦的,面色蜡黄的是我们的算学夫子……”
宴席一直到下午才结束。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颜清越十分疲累,一出府门,感觉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颜子光“啧”了一声,嘟囔了一句。
“没见识。”
颜清越只当作没听到。
“等等!”
郑观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几人连忙转过身。
只见他匆匆而来。
“还有件事没告诉你们。”
颜子光问道:“何事?”
门口的人有些多,郑观澜往旁边无人处走了走。
几人跟上,颜子光不解:“到底什么事?”
郑观澜说道:“刚刚听我大堂兄说,今年面圣的时间改了,改到了正月初一。”
“正月初一?往年不都是十一月二十五吗?怎么突然改了?这不是和宫宴撞上日子了?”颜子光连连发问。
郑观澜说道:“看陛下的意思,今年就是要我们参加宫宴。你们倒不用着急,过几日,就要让我们去礼部领进宫的冠服,只是提醒你们记得提前学学宫里的规矩。”
颜子光摆摆手:“宫里的规矩谁不知道啊!”
几人都是显贵,怎么会不知道宫里的规矩。
郑观澜这话本就不是对着他们说的,而是颜清越。
“十六,你可知道了?”
颜清越点头:“我记住了。”
颜子光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是他的弟弟。
他甩了甩袖子,径直离去:“走了走了,啰嗦!”
到底要蹭他的马车,颜清越匆匆行了一礼跟了上去。
“堂兄等等我。”
33. 面圣
回到客栈,颜清越把要面圣的事情告诉给了薛雁。
正在喝茶的薛雁呛了一下。
颜清越拍拍她的背:“你着急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
薛雁缓过气。
“一时激动。”她清了清嗓子,“那这几日你就好好把进宫的礼仪学一学,别到时候出了纰漏。”
“我明白的。”
薛雁起身关上窗户,面色凝重地站在窗边。
“正好少出门,这几日街上多了不少身份不明的人,像是在探查什么。”
“应该和我没关系吧?”颜清越歪歪头,“对了,雁姐姐我今日认识了个好友,叫做百里弗,听说他的山水画连郑先生都夸过。还有还有,今日郑先生也夸过我,说我字儿写得好看……”
薛雁坐过去,耐心地听着。
颜清越说得眉飞色舞,双眼闪闪。
薛雁忽然觉得。
自己当时追上她后没有把她打包带回去而是跟着她出来,或许是一件好事。
“他们对你还好吧?”
颜清越评价道:“颜子光虽然傲慢,但是很容易拿捏。郑观澜高傲却不爱欺负人。何素心机虽然深了些,但是为人圆滑,武原嘛……不爱说话。”她笑着,“不过我想,很快他们就要欺负我了。”
“欺负你你还笑!”薛雁知道她是开玩笑,敲了敲她的脑袋。
“哎哟,你不知道嘛,这就是太过优秀的代价。他们四个人除了郑观澜都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以后,颜子光今日抄了我的文章,日后定然是要我给他们代笔的。”
薛雁戳她的脸蛋:“还笑得出来?”
“这有什么?”颜清越偏头用脸蹭蹭她的手,“我多写几篇就当作练笔了,而且给他们写的肯定不会有那么好,好的我都自己留着。这还挺划算的,不管怎么说,这次去行卷也好,还是之后在贡院,他们确实给我带来了实际的好处呀。”
说完,她一直压在心里的失落浮了上来。
“这段时间,我心里有些难过。我知道科举时不公平,可是现在这么一看这里面的水也太深了……”
薛雁温和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之前不是还劝我说什么一步一步来吗?”
颜清越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亲眼看见百里弗这样的人受到冷遇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如你所言,自己的本事是别人偷不走的。你说那个什么百里弗既然已经得了郑先生那样的夸奖,日后的仕途定然没有问题。”
颜清越倒在她怀里:“一定会的,他人很好……”
颜府。
颜家的男主人在夜色中归来。
他快六十岁了,又积劳成疾,头发已经花白。
一踏进书房,他刚刚把大氅脱下就问道:“九郎呢?”
旁边的管事愣了一下,笑道:“真是父子连心!九郎今日一回来就嘱咐说等阿郎回来要通知他一声呢。”
颜同方坐下,疲累地扶着额头:“叫他过来吧。”
话音刚落,颜子光就走了进来。
他在自己父亲面前就规矩多了,板板正正行了礼。
“孩儿见过父亲。”
颜同方抬起头,靠在椅背上。
“你们都先下去,我和九郎有话要说。”
仆人放下茶水,就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颜子光心里有些打鼓。
父亲这是怎么了?
“今日去郑先生那里,可把文章都交上去了?”
颜子光回答道:“郑六郎已经帮我们转交了。”
“那就好,六郎是个靠得住的人。”颜同方眼光一闪,“听说你最近总是带着远房的十六出入?”
颜子光正是来找他父亲说颜青的事情的。
“今日去郑先生那里,郑先生还特意夸了十六的字写得好。我看他文章写得也极好,高中不成问题。父亲……”
对方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他停下了话头,小心翼翼看着父亲的脸色。
颜同方吐出一口气,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他也可怜,父母都不在了,你做堂兄的确实该多照应照应。”
他的几个儿子都不成材,如今家里后继无人,还只能指望这个远房堂侄来为颜家撑住一点颜面。
即使对方……身份尴尬。
颜子光见父亲面色稍缓,松了口气。
“孩儿明白,都是颜家人。”
颜同方觉得有些欣慰。
今日他在礼部的人那里听说了这事,本来心里乱的很,倒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在这件事上这样明理,一点也不像之前的懵懂模样。
“九郎长大了。”
正月初一,刚过正午,颜子光就在客栈下面等着了,只让人上去请颜清越下来。
至于他为何不亲自上去,实在是因为那个“义姐”让他见了就肝颤。
“堂兄。”颜清越掀开马车帘子,一脚踩着坐了上来。
今日换了一身簇新的绸缎夹棉长袍,虽然还是平凡的青色,但是却显出了几分她的气度。
颜子光心快速跳了两下,嘴巴里又是刻薄的话。
“没穿得那么穷酸了。”
颜清越才不在意,笑呵呵的。
穿布衣裳都比你好看。
颜子光扭过头。
“今日老实些,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好,我都听堂兄的。”
马车缓缓前行,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在丹凤门停下。
皇帝召见考生的地方是在皇宫的含元殿。
和之前位于京城北边正中心的皇城宫城的位置不同,含元殿是在京城东北角,进出的门也是丹凤门。
一下马车,门口已经聚集了数名考生。
一位礼部的官员在组织考生站好,准备进宫。
颜子光拉着人找到早来的同伴站到了最前面。
何素对着颜清越问道:“怎么样?十六,紧张吗?”
颜清越挠了挠头。
“有一点。”
武原的脸都憋红了,安慰了一句:“没事,好多人都是第一次来。”
过了片刻,看着人差不多到齐了,引导的官员点了名,见没有遗漏,就带着众人走了进去。
进宫自然是步行,众人走得慢,颜清越借着人群遮掩,悄悄打量着四周。
丹凤门比进城的城门小了些,但是更加精致。
过了丹凤门,走侧面前进,前面有一条水渠,水渠上架着五座桥梁。
众人走的都是侧面的桥梁。
下了桥,就能得见三座极宽极高的建筑立在前方。
中间的含元殿,红墙绿瓦,坐落在数丈高的三层大台之上。两侧稍前处,是两座略小的宫阙。
宫殿两侧为钟鼓二楼,殿下有一条盘旋蜿蜒的小道。
气势磅礴,让人看得腿发软。
官员带着众人自小道而上。
殿门大开,考生们鱼贯而入。
颜清越不敢抬头,只老老实实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金砖。
“拜——”
内侍的声音响起,考生们整整齐齐跪拜下来,高呼三声“万岁”。
“都免礼吧。”皇帝的声音分外和蔼。
颜清越随着人群起身,偷偷瞟了一眼。
有些意外。
皇帝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圆圆的,满面红光,笑得一脸亲和,说不出的老实憨厚。
像是弥勒佛!
而皇帝也正打量着她。
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当年才那么小一个,他抱的时候都不敢使劲儿……
思绪一走远,大殿瞬间沉默了下去。
还是皇后清了清嗓子,小声提醒:“陛下……”
皇帝这才回过神:“朕刚刚看过了礼部的名单,这今年的考生又多上不少。”
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父皇仁德,泽被四方,民间好学之风大兴,这是盛世之象。”
皇帝被太子的话吹捧得开心极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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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来考校一下这些考生,看看他们学得怎么样。”
此话一出,考生们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这可是皇帝随意出题,要是答不上来……
旁边的大臣也捏了一把汗。
谁家没有几个孩子在科举呢?
“那朕就随意点了。”皇帝目光逡巡,“郑六郎?你先来。”
郑观澜面色波澜不惊,稳步踏出。
皇帝越看越喜欢。
这孩子从小就稳重,真是做事的好苗子。
“边境有危,若遣兵伐之,“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且天下初定,军民恶杀好生。依你之见,若边境有危,该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未免太难了些,颜清越为郑观澜担忧。
边境未定不是皇帝信口而言,而是确有其事。
大周内耗许久,实力大减,明面上已经归附的匈奴蠢蠢欲动,兴起的鲜卑又虎视眈眈。
如今朝廷分成了主战主和两派。
太子的同胞妹妹,义阳公主是主战派。
另外一半的朝臣则是主和。
而郑家家主身为中书令,一直持中不言。
皇帝此时问郑观澜这个问题,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郑观澜只犹豫了片刻就说道:“学生只能纸上谈兵,请陛下先恕学生妄言,也请诸位朝臣莫要把学生的书生之言当作真。”
一句话倒是把主战派和主和派的嘴都堵上了。
皇帝摆手。
“不过是个考题罢了,你答就是。”
“陛下以《孙子兵法》问,学生正好以《孙子兵法》的三句话来回答。‘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如有边患,应先慎重思量,若只能以战平息祸乱,就可调兵遣将,若要调兵遣将就要先多谋算。这样才算是用兵制胜之道。”
“呵。”上面传来一个女子有些发闷的笑声,像是隔着什么似的,带着讥讽,“确实是书生之言。”
就是不看,颜清越也知道说话的定然是那位义阳公主。
皇后开口解围道:“郑六郎常长于诗文,没想到对兵法也能烂熟于心,真是不错。”
皇后与郑贵妃是闺中密友,对于郑家倒是宽容。
“皇后这话说的对。”皇帝面露赞赏,“郑六郎的书读得很好。郑寺卿,你和信安教子有方啊。”
郑寺卿谦虚道:“陛下谬赞了。”
皇帝又点了几个重臣的孩子问了话,问题都不如之前的难,几人应对得也很是不错。
“好,好,好。”他十分满意,“今年科举之后朝廷又要多上不少栋梁之材。来,赐座。”
众人坐在宫殿最末端。
“父皇。”义阳公主撩开帷帽,开口道,“三郎怎么还没来。”
皇帝这才想起自己的三儿子好像是回来了。
“对啊,三郎呢?他不是已经从随州回来了吗?怎么初一都不进宫?”
皇后面露忧色:“说是忙,自随州回来后,他就进宫请过一次安,之后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太子,可是你又让他去做什么了?”皇帝笑着问道。
说到这儿,太子也觉得迷糊。
这老三从随州回来后人就没影了。
义阳公主坏笑,装出一脸惊讶,轻轻捂着嘴。
“孩儿就说怎么三郎府里的农田都荒了。”
臭小子,让你给我吃闭门羹!
皇帝又指着几个皇子皇女问道:“是不是你们又去闹你们三哥了!”
几个皇子皇女一脸无辜。
“都没见着三哥呢。”
“这孩子!”皇帝指着旁边的内侍,“王安得,你去肃王府一趟,这是什么规矩!再大的事今日初一也不能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