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时代的美食大亨》
1. 初来乍到
宋曦放下手中的退学申请书,看着申请书末端上陌生的签名,长长叹了口气。
拜伦·德·拉塞尔。
这是一个典型的贵族名字,因为只有贵族才会有中间名,已经穿越过来一个晚上了,宋曦还是没能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拜伦,今年15岁,苏楠帝国的臣民,家住安多港,父母早逝,由姐姐伊丽莎白和姐夫约翰抚养长大,现就读于西敏贵族公学……
好吧,这只是原主此前的情况,两年前,因为一场瘟疫,原主的姐姐不幸染病逝世,原主也在那时患上了疾病,为了安葬伊丽莎白和给原主治病,本就已经落魄的原主家掏空了最后的积蓄。
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也让原主的身体每况愈下,断断续续病了两年之久。
直到昨晚,也许是因为原主的病情,也许是因为他郁结忧思过度,总之,拜伦一觉睡去,就再也没有醒来,再次睁开眼的,就是宋曦这个异世界的灵魂了。
宋曦苦笑不已,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他原本只是馋口滇省的菌子,好容易才攒的假期,谁知道飞机竟然中途失事了,虽然能够重生也算一件幸事,可是……
可是他到最后也没吃上让他心心念念好几年的菌子火锅啊,宋曦欲哭无泪,他本以为这次滇省之行,最差也是菌子中毒看到跳舞小人,谁知道是直接重开到了这个陌生的异世界。
按照原主的记忆,宋曦发现自己穿越的这个世界大约相当于19世纪的欧洲,此时,正是蒸汽机繁荣昌盛的时代。
在这个不算太落后的时代重生成为贵族,听起来是很不错,但原主家这贵族的头衔,就像纸糊的皇冠,看着唬人而已。
宋曦把退学申请书叠起来,放进口袋里。
今天是原主回学校拿成绩单的日子,宋曦凭借着原主的记忆换好了校服,看向卧房中的全身镜。
黑发,蓝眸,欧洲面孔,长相俊美斯文,因常年病弱和卧病在床,镜中少年精致的眉眼间总含着淡淡的忧郁,脸色也带着些病态的苍白,这让他脖颈和手背上的青色血管看起来尤为明显。
陌生的长相让宋曦有些不能适应,他对着镜子,习惯性地微笑。
这给这张文弱忧郁的脸增添了几分温柔和煦之意,他这才从这张陌生的脸上找回些许熟悉的感觉。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西敏公学的校服是帝国标准的晨间礼服,以戗驳领西装搭配领结与丝绸高筒帽,上口袋还放置着一只金链怀表,链尾搭在衣领处,形成一个漂亮的金弧。
虽然校服短了一截,但镜中的少年依旧绅士优雅,就像从维多利亚时代的老照片中走出来的人物。
宋曦想,不论他此刻能不能适应,从此以后,他就是这个世界的拜伦了。
拜伦准备出发,他走出家门,一抬眼,最先看到的是一片蔚为壮观的烟囱丛林,这些烟囱密布在城市大街小巷的房顶,远处还有数座高耸入云的巨大烟囱,无数黑烟从烟囱顶飘扬出去,渐渐消散在熹微的天际之中。
拜伦为眼前这工业城市壮阔又压抑的景像震撼,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来到的,是一个机器与钢铁齐鸣的蒸汽时代。
原主家的两层小楼建在一个幽静的半坡上,左手边侧是通向半坡下的台阶,他穿过破败的花园,走下台阶,没走几步,市井的热闹气息便扑面而来。
马车叮叮当当,行人熙熙攘攘,正值一天中城市苏醒的时刻,许多临街店铺正在打开店门准备营业,一辆有轨公共马车从远处驶来,随着一声汽笛吹响,公共马车停了下来,着急上班的居民便一拥而上,售票员从窗户探出脑袋,大喊着排队才能上车……
犹如一副从黑白电影里活过来的城市百景图,拜伦感叹。
拜伦挤在那些准备上车的乘客之间,差点把帽子和鞋子挤掉才勉强上了车,这让他想起了前世自己每日早起乘地铁通勤上班的事情,不由苦笑,不论在什么时代,乘满社畜的车厢都像拥挤的沙丁鱼罐头啊……
售票员在车厢里大喊催促着乘客买票,他艰难从挤满人的座位间隙挨个走过去,检查对方是否买票并开具票据,等轮到拜伦时,售票员擦着汗不耐烦问他,“到哪里下车?”
“到西敏公学。”
西敏公学?
这个关键词让周围几个乘客多看了他几眼,售票员却没工夫管他到底去哪,他咬着笔头在收据上龙飞凤舞一番,刺啦一声撕掉塞给他,然后伸手说道,“三又四分之一个先令,快点交钱!”
“啊……好的。”拜伦一边从钱包里数出硬币给他,一边在心里泛起嘀咕,三又四分之一个先令?这到底算多少钱?便宜还是昂贵?
可惜原主对金钱毫无概念,落魄的少爷也是少爷,从小到大,拜伦就没缺过吃穿用度,还能在贵族学校上学,他虽然知道如今自己家中艰难,但因为一直卧病在床,又是个没毕业的学生,自然对生活常识和物价水平一无所知。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原主,他毕竟才十五岁,放在前世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中学生。
有轨公共马车缓缓驶过安多港的街道,拜伦记得,这座城市是苏楠帝国最大的港口和最繁华的商业城市,被誉为帝国皇冠之珠,城市到处是巨大的烟囱和整洁宽阔的大道,美丽而恢弘。
只是……蒸汽时代的城市,空气质量却算不得多好,一路走来,所有的街道都笼罩在蒙蒙薄雾之中,拜伦嗅着空气中焦煤燃烧的味道,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在发痒,他用手帕捂住口鼻,内心却在感叹,怪不得原主的肺疾一直反复发作,生活在这种雾霾超标的城市,能好起来就怪了!
拜伦在学校附近的站台下了车,艰难挤下车后,他看了一眼身上的校服,不出所料,他被挤得领结都歪到了一边……
拜伦一边整理校服向前走,一边思考着口袋中的退学申请书。
他到底要不要将申请书交给学校?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直接关乎到自己的未来。
要知道,蒸汽时代虽然是一个社会剧烈变化的时代,但阶级之间的差异依旧十分巨大,这个时代最值钱的硬通货可不是什么黄金白银,而是一份优秀学校的学历。
如果拜伦能够拿到西敏公学的毕业证,这足够他日后找到一份收入不错的文职工作了,这将有效改变如今原主家的窘境,自己也能在这个时代立足生存下去。
但……拜伦叹了口气,贵族公学的学费可不是个小数目,原主也根本不清楚家里的积蓄是否还足够支撑他读下去。
如今原主已经15岁了,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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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就能申请提前毕业,是再咬咬牙坚持下去,还是前功尽弃?
拜伦一时还不能做出决定。
他现有已知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拜伦的沉思被一声嘲讽打断惊醒。
“我当这是谁,这不是坐公共马车来上学的拜伦少爷吗?”
拜伦顺着声音看去,便见到一个少年坐在马车车窗旁,居高临下面露嘲笑。
“尊敬的拜伦少爷,您家中的马车是又坏了吗?要不要我派人去您家修理一番,您可千万别嫌弃我这个暴发户的一番好意呐。”
拜伦微蹙起眉,他记得这个少年,他叫费尔南多,是原主的同班同学。
同时……也与原主关系奇差……嗯,拜伦现在毫不怀疑这一点。
正如费尔南多的自称,他们家族的确是个暴发户。
蒸汽机的使用创造了无数一夜暴富的传奇,这些骤然乍富的商人纵然没有贵族头衔,手中的金磅也足以一点点撬动这个时代森严的等级秩序,即使是最古老的贵族公学,也不得不在金钱的诱惑之下为这些新贵的子女敞开大门。
纵然那些能够进入公学的新贵学生还不多,但即使是一小部分,也足以让校园里的新贵和老钱们形成彼此对立的小团体了。
校园就像是微缩的权力场,即使是心智还未成熟的孩子,也已经开始了对权力的竞争追逐。
其实……作为一个家族早就衰落的贵族少年,原主自进入西敏公学起,就从未被任何一个校园团体接纳过,老钱们嫌弃原主家的落魄有失贵族的体面,新贵则觉得原主的贵族出身就是原罪,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原主一直都在独来独往。
几年前,费尔南多靠着父亲砸钱转学到了西敏公学,他在乡下长大,父亲才刚发家,那些新贵一味嘲笑他浓重的乡下口音,费尔南多也就成了和原主一样的边缘人物。
费尔南多觉得,原主和自己一样都不受待见,就应该凑在一起报团取暖,可他这个人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原主家的落魄,为人行事又狂傲且没有分寸感,原主是矜持冷淡的性子,对费尔南多的屡次过界和傲慢自大不胜其烦。
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原主让费尔南多不要再打扰自己,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可戳到了费尔南多的肺管子上,让他直接炸了毛。
“你也不过是个落魄少爷,有什么了不起的!呸,瞧瞧你那穷酸样子,扒了你那身校服,还不如我家的猎狗值钱!”
费尔南多当场就辱骂起了原主。
为了不给家里惹麻烦,原主强忍下了怒气,却不料在此后,费尔南多愈发变本加厉。
明知原主家早已落魄,费尔南多却多次明嘲暗讽原主,原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骚扰得不想去上学,心情也愈发抑郁忧虑。
如果是打脸爽文设定,拜伦此刻应说竖子尔敢,莫欺少年穷,如果是三流爱情小说,拜伦应该说你这么在意我,一定是在暗恋我,如果是玄幻文学,拜伦此刻应该眼神一凛,使费尔南多虎躯一震,纳头便拜……
然而……拜伦既不是网文男主,也不是在演打脸爽文……他压根懒得给费尔南多一个眼神。
他一个心理年龄快三十岁的大学教授和一个小屁孩计较什么!
2. 西敏公学
“喂!你走什么!我在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该死的,你是聋子吗!拜伦·德拉塞尔!你这个窝囊废!”
对于十几岁的小屁孩,拜伦的直接无视显然比正面回怼更直接有效,身后传来费尔南多气急败坏的声音,拜伦也懒得再管,他听到身后传来费尔南多走下马车的声音,加快了脚步。
“你给我站住!该死的,你再往前走试试!”费尔南多追赶着拜伦。
拜伦抢先一步,向前方朗声说道,“文森特先生,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一个正在走进校门的中年男人停下了脚步,他回过,看到是自己的学生,笑着摘下帽子,“啊,是拜伦啊,你今天竟然来学校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身体好些了吗?”
拜伦与文森特的对话迫使费尔南多停下了脚步,他瞪了拜伦一眼,气得咬牙,却不敢再上前挑衅了。
他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老师的面欺负同学,西敏公学的老师们可是都配备了戒尺,随时能给学生一场“爱的训诫”。
“今天好多了,谢谢您的关心,我来拿我的成绩单。”
拜伦笑得乖巧,仰头说道。
文森特慈爱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他的这个学生和之前相比,好像阳光开朗了不少,也许是因为身体变好了,心情也跟着变好了吧。
“嗯,既然如此,你跟我来吧,我们要商讨一下你的学业问题。”
文森特说道。
学业问题?拜伦心里咯噔一声,他想起来了,原主这两年来一直断断续续请假在家,学习成绩早已一落千丈,不会上次考试,原主全都挂了科,西敏公学要把他劝退开除吧?
拜伦苦笑,若是如此,他也不必纠结什么退学不退学的事情了,直接被老老实实劝退得了。
拜伦跟着文森特来到了办公室,文森特从一沓成绩单中抽出了一份,递给了拜伦。
拜伦看着成绩单上刺目的红墨水,在心惊之余,又小小松了一口气。
还好,原主的成绩虽然掉了许多,但所有科目都及格了,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成绩在及格线徘徊,被心慈手软的老师们放过了一马。
呜呜,老师,捞捞。
拜伦前世在当大学教授的时候,没少看见自己的学生给他发这样的卖萌表情包,然而他从未给那些将挂不挂的学生们高抬贵手,如今穿越到异世界,成了被捞的学生,反倒让他发自内心感激起了这句话。
这世上还是少些像他这样的坏老师吧……
“拜伦,你这次的成绩,实在不算太好,当然,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情况,总归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现如今,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你又有三个月不能来上学,如果你能在这期间养好身体,下学期坚持上课,也是能赶上课程进度的,可我实在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了,还有你家里的……”
文森特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少年略显紧促的袖口,不忍再说下去,拜伦家族的落魄在校园内不是什么秘密,他没少在私下听到其他学生对拜伦的嘲笑,纵然西敏公学的管教极为严苛,轻易不会出现肢体霸凌,但那些孩子对拜伦的言语排挤,学校却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咳,总之,如果你以这个成绩持续下去,恐怕以后你会很难拿到毕业证,如果你还想申请大学的话,就更难了……我的意思是,下个学期,你不如直接留一级,把你以前落下的课程再补上,这样既能把你的知识扎稳,也能照顾你的身体……”
文森特照顾着少年敏感脆弱的自尊,温和说道。
拜伦陷入了沉思,多留级一年,就意味着要多交一年的学费,如今原主的家庭可未必能撑得起这笔开支了。
“先生,我记得下一次的考试,是在暑假之后,是吗?”
文森特点点头,“是的,新学年的第一个学期,学校都会对你们的学习进度进行检测,这是为了考验你们在暑假时分是否怠慢学业,也是为了让学校掌握你们每个人的学习进度,提供给你们选修科目的建议。”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暑假的时间,等开学后的第一次考试再做决定。”拜伦说道。
“您知道的,我的身体此前一直都不大好,但在最近几天,我感觉比之前好多了,也许我可以自己在家复习一下学业。”
“可只有三个月……”文森特迟疑了一下,但也不忍心打击少年的自信心,“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敲了敲桌子,笑着说道,“那你可要在家好好复习才行,要是你三个月后的考试依旧是这个成绩,我就不得不强制你留级一年了。”
拜伦小小地松了口气,三个月就三个月吧,不就是中学的考试内容嘛,这个时代的学校课程,能难到哪里去?
还能难住他这个前政治学大学教授不成?
想起西敏公学对成绩优异的学生设有奖学金,拜伦就更加自信了,只要他能在三个月后的考试中取得前三名的好成绩,就能减免学费,甚至还能拿到一笔价格不菲的奖学金。
他对这份奖学金志在必得。
当然,这样的话,拜伦没有当着文森特的面说出口,即使他说了,文森特也不会相信。
一个学习成绩常年吊车尾的学生,怎么可能在三个月内突然逆袭呢?
从文森特的办公室走出来,拜伦准备去拿走原主留在储物柜中的东西。
他暂时不打算留在学校上课,原主已经许久没有来学校了,课本都早已拿回了家,再者,如今期末考试刚过,学校已经不再教授什么新的内容了,他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早早回家养病。
他下午还要会见原主的医生呢。
拜伦行走在走廊上,听见教室内传来教师们传道受业的讲课声,他无意间听了几耳朵,听着听着,他的脚步顿住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异世界的中学生还要学什么古苏楠语的十种语法词根变调、经院哲学的百年思想变迁与当代神学、文法学与古代诗歌载体的联系与发展之类的课程啊?!
这不是前世的大学生甚至研究生才会研究的课程吗?!
拜伦只觉两眼一黑,差点没站稳从台阶上摔下去。
他发现,自己好像严重低估了这个时代贵族公学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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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度……
不要慌,不能慌,你可是大学教授,青椒人才,怎么能被这蒸汽时代的小小中学课程内容打到,拜伦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安慰自己道。
好吧,他可能还是有点慌,他需要再调整一下计划,不能把解决财务危机的希望都寄托在拿奖学金这件事情上。
“拜伦·德拉塞尔,你还好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一个男孩叫住了拜伦,拜伦抬头一看,还好,这次不是那个臭脸的费尔南多。
这是臭脸的另一个人……
“嗯,我还好,你是……”拜伦面露迟疑,他在原主的记忆里没有找到这个圆脸微胖男孩的名字,好像对他的脸也印象不深。
男孩的脸色更臭了,“我就知道你没记住我的名字!该死的!我叫阿列克修斯·格林!记住了吗!我叫阿列克修斯!真是的,早知道不关心你了!”
拜伦尴尬笑笑,他想起来了,这个男孩是原主的同桌。
原主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又常年被同学霸凌排挤,半年前,这个微胖的男孩阿列克修斯刚转学过来,因为一直没人愿意和原主做同桌,原主身边的空位就被老师安排给了这个转校新生。
阿列克修斯在最开始用一张写着自己名字并问询对方姓名的字条向原主表达了善意。
可那个时候,正是原主身体状况最差、心情也最郁结的时候,他实在没有心情与人交友,也不想再分辨这个转校生善意的面孔之下,是否像费尔南多那样隐藏着另类的恶意,因此,他没有接过同桌的纸条,也从不和他说话。
后来,原主就因为身体急剧恶化长期卧病在家,他很快就把这个新同桌抛在了脑后,以至于虽然他们做了半年的同桌,但拜伦却始终不记得对方的姓名,也没怎么和他交谈过。
看来原主的高冷让这个新同桌很是不满,拜伦苦笑,原主还真是在学校里给他留了一大堆“惊喜”。
“抱歉,我的病情可能影响到了大脑,我最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许多事情……”拜伦轻咳着,故作虚弱说道。
阿列克修斯脸上的愠怒立刻就烟消云散,他皱巴起了包子脸,担忧说道,“那你现在还好吗?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叫医生吧!”
“咳,别去了……”拜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只是装一下柔弱,没想真的见医生,虽然他的身体确实还生着病,可万一呢?万一医生看出来点什么呢?
最重要的是,万一医生给他开了一大堆药,又让德拉赛尔家族的账单雪上加霜了呢?
“这都是老毛病了,再看医生也没什么意义,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拜伦捂着心口说道。
“哦,这样啊……那,那我扶你去座椅上休息一会儿?”阿列克修斯没有多想,他伸出手臂示意,向拜伦发出邀请。
拜伦心下暗笑,真是好糊弄的小孩,还挺可爱,鉴于自己之前就已经拒绝了他,再拒绝他,可能会惹恼对方,拜伦扶住他的手臂,坐在走廊旁的长椅上。
“喂,德拉塞尔,你之后还会来学校吗?你总是不来学校上课,他们都说你要退学了。”阿列克修斯问他。
3. 医疗账单
“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拜伦给了对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阿列克修斯皱起眉,“我听说你家里的情况了,你是不是很缺钱,要是你实在缺钱,我可以借给你啊,我家里有钱。”
拜伦诧异看向对方,他们两个不是没说过几次话吗,这小子为什么对原主这么好?他愣了几秒,才说道,“谢谢你的好意,阿列克修斯,但真正的绅士,不应当无功受禄。”
无功受禄是什么意思?阿列克修斯有些不解,拜伦的话语听起来有点奇怪,像是某种陌生语言被生硬地翻译成了苏楠语。
但他大概听懂了拜伦的意思,他在拒绝自己的好意。
“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成朋友啊,如果是朋友之间,借钱不是很正常吗?朋友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啊!”
拜伦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总是温柔和煦,使人如沐春风,“阿列克修斯,你说的在理,朋友之间的确应当互相帮助。但友谊是有边界线的,过渡的帮助与施舍无异,请恕我无法接受。”
阿列克修斯陷入思考,他的小胖脸又变得皱皱巴巴的了,活像个十八个褶子的蟹黄汤包。
就在拜伦以为这孩子终于能理解自己的话语并学会换位思考之后,阿列克修斯挠了挠脑袋,说道,“听不懂,你怎么和我那个哥哥一样,就喜欢说些不像人话的人话。”
拜伦嘴角一抽,他有点不想说话了。
“阿列克修斯,不是让你来我的办公室吗?你怎么还在外面傻站着?!”
文森特先生的声音在走廊尽头响起,阿列克修斯哎呀一声,他忙对拜伦说道,“我得赶紧走了!改天你来学校我再和你说话,你别再忘记我的名字啊!别忘记啊!”
拜伦笑着目送阿列克修斯走开,放心吧,这次他肯定不会忘记了。
有谁会忘记一个会说话的胖乎乎十八褶汤包呢?
在离开西敏公学之前,拜伦还不忘薅一把学校的羊毛,虽然还不到学生们吃午餐的时候,但食堂的饭菜已经做好了,他完全可以吃完午饭再走,省一顿饭钱嘛!
拜伦薅羊毛薅得理直气壮,没办法,他现如今正囊中羞涩,再说,他也想尝尝传说中的贵族公学,午餐会有多豪华高档。
可等拜伦坐在餐桌旁吃完了寡淡的炖豆子、腥膻的烤羊排和半生不熟的煮土豆之后,他才从茫然的表情中回过神来。
他这是穿越了吗?怎么贵族学校的午餐也难吃得像大学食堂?!
拜伦一阵无语,即使到了异世界,他也摆脱不了食堂菜。
据说西敏公学食堂的难吃是千百年的校史中一以贯之的“优良传统”,作为这座城市最古老的学校,西敏公学向来坚守勤俭节约、苦修克己才能培养出真正绅士的教育理念。
拜伦无意批判西敏公学的教育理念,他只是觉得……这学校的学生是真的惨,每年花那么多钱来这儿找罪受……
拜伦离开学校,准备回家。
他在公共马车的站台旁犹豫了一会儿,果断选择了步行回家。
反正也没多远,能省一笔是一笔嘛。
拜伦回到了家中,此刻,拜伦的姐夫约翰正在外面上班,一楼属于他们的家中只剩下了拜伦一人,也许楼上还有几位租客在家,但拜伦没有上楼去看。
自半年前起,德拉塞尔家的二楼和阁楼就被拜伦的姐夫拆分租给了三户人家八个租客,租金用来维持拜伦的医药费与学费。
一栋不大的房子里竟然住了足足十个人,拜伦苦笑摇头,原主家真是落魄到了极点,他应该乐观点想,至少他们一家还不至于流落街头。
因为走了一段不远的距离,拜伦感觉自己面色变得潮红,喉咙也带着克制不住的痒意,他咳嗽了好一阵,感慨这具身体真是孱弱到了极点。
拜伦心道,他得尽快养好身体才行,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他可不想还没吃到这个世界的独特美食,就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吃得清汤寡水。
想到这里,拜伦决定去厨房烧点热水,润润喉咙。
作为一个华夏人,想要养好身体,当然是要从多喝热水开始了!
拜伦在厨房找到水壶,接满水放在瓦斯炉上。
凭借记忆,拜伦用橱柜里的火柴点燃了瓦斯炉,烧上热水。
说起来,拜伦注意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看到的工业产物都是用瓦斯和煤油驱动的,没有任何电力产品,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没有发明电机吗?
拜伦在原主的记忆里翻找了一番,发现他还真没找到任何关于电力的记忆,就连街边的路灯都是用煤油点亮的。
难道这是一个科技树点歪了的蒸汽朋克时代?拜伦忍不住想,但他又不能确定,说不定电力其实已经被发明出来了,只是原主不知道呢?
哎,还是要想办法知道这个时代的时事新闻,拜伦思衬道。
水壶开了,蒸汽让壶嘴发出尖锐的哨鸣,拜伦将瓦斯炉关掉,注意到一旁瓦斯管道上的指示表向前挪动了些许。
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瓦斯是怎么计价的,拜伦想了想,却发现原主对此一无所知。
还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拜伦苦笑,他还是得尽快了解这个时代的物价水平,才能清楚如今原主所面临的财务困境。
拜伦给自己倒了杯水,晾在一旁,他听到外面传来了三声钟鸣,紧接着,家门被敲响了。
莫桑医生来了。
莫桑医生留着一把有些乱糟糟的胡子,看起来足有三四十岁,他身上穿着成套的晨间服,头戴一顶呢绒宽檐软帽,手上提着一个行李箱,看起来就像一位即将要前往车站的绅士,而非一位治病救人的医生。
“日安,德拉赛尔先生。”
莫桑医生取下软帽,和拜伦打了个招呼,拜伦有些惊讶,听他的声音,他似乎还很年轻,怎么竟然长相如此……着急。
“日安,莫桑先生。”拜伦微笑说道。
莫桑跟着拜伦走进客厅,拜伦给他端上提前煮好的热水。
“家里没有茶叶,请您将就着喝吧。”
莫桑医生摸了摸水杯,有些惊讶,“你平日里常喝温水吗?”
“是,我身体一向不好,喝冷水可能会刺激我的肺部。”
莫桑点点头,赞许说道,“你做得很好,现在有很多人还习惯喝没有烧热过的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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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身体很没有好处!我从前在帝国的西大洋殖民地工作过几年,亲眼见过许多当地人因为常喝生水而患上疾病……哎,我劝他们不要喝这些,他们却说自己没有办法……”
谈起这些,莫桑医生又忍不住摇摇头。
西大洋殖民地?拜伦很快想起,苏楠帝国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帝国,它在海外有着广阔的殖民地,西大洋殖民地就是其中之一,那里地处热带地区,以出产可可、咖啡和香蕉烟草等热带农产品闻名。
原主对海外殖民地了解不多,他只知道那里曾经有一些原住民建立的小国家,但在几十年前,随着苏楠帝国殖民触角的扩张,如今那些原住民小国都早已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苏楠帝国的开发公司和总督政府。
拜伦无声叹息,殖民者能够带给当地居民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罪恶。
莫桑医生用听诊器详细检查了拜伦的身体,又检查了他的舌苔、眼睑和喉咙,还细细询问了拜伦最近的身体状况。
“你的身体比之前我来复诊时好多了,我还以为,你这几天会一直恶化下去呢。”
拜伦有些心虚,原主的身体确实是在一直恶化,再加上他心绪郁结,忧思过度,就更进一步加重了病情,也许是因为换了个芯子之后情绪稳定多了,拜伦穿越过来之后,感觉身体确实比之前好一些了。
莫桑医生把新的药剂交给了拜伦,这种药剂是一种刚上市没多久的新药,苏楠人将之命名为“圣光恩赐”,拜伦已经服用了这种药一段时间了。
圣光?
拜伦想起来,圣光是苏楠帝国的官方信仰,圣光教会是该国的国教。
起这么个神棍名字,能靠谱吗?
拜伦心存疑虑,忍不住问道,“先生,这种药物的原料是什么?”
“是杨柳枝,怎么,你对医学感兴趣?”莫桑医生有些高兴。
杨柳枝?那主要成分就是水杨酸。拜伦记得原主得的是肺炎一类的疾病,所以这种药应当是前世的阿司匹林。
看来,苏楠帝国的现代医学和化学水平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高度。
“是呀,我担心自己的身体一直好不了,想学一些医学知识,也好让自己安心。”拜伦说。
拜伦想问问莫桑医生是否知道细菌的存在,但在不能确定此时的科学家是否发现了微生物之前,他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超出这个时代比较好。
“海德涅广场那里有一个公共图书馆,离金核桃街区并不算远,你若是想阅读这些书籍,不妨去图书馆看看。”莫桑医生好心说道,“医学相关的书籍在三楼,不过,你要是想去三楼看书,就得穿得正式点了……”
莫桑医生将药物留下后就离开了,临走前,他还趁拜伦不注意,将一张账单塞进了客厅的桌垫下面。
其实原主早就知道账单的存在了,他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等莫桑医生走后,拜伦拿出来那张账单。
上面写着拜伦这半年来的医药明细,一共合计6苏楠磅。
即使原主并不清楚日常的物价与收入,但在他的记忆里,6苏楠磅也绝不是一笔小数目,而姐夫约翰已经逾期一个月未交了。
4. 异世物价
拜伦仔细查看着长长的账单。
虽然原主对物价所知甚少,但对于苏楠帝国的货币单位,他还是了解的。
苏楠帝国的货币单位分为磅、便士和先令三种面额,其中,苏楠磅的数额最大,便士次之,先令最小,在先令之下,还有四分之一先令这种辅币作为小数额零币,这些货币有硬币和纸币发行,并实行金本位制。
由于苏楠帝国强大的国力,苏楠币如今是整个世界最稳定的钱币,轻易不会发生外汇波动。
幸好苏楠帝国实行的是十进制货币单位,不是什么六十进制或二十进制之类让人头大的换算单位。在苏楠帝国,1磅相当于100便士或1000先令,1便士等于10先令。
原主这一通生病,半年就花掉了近6磅,账单上的大头几乎都是药剂费,这还是在莫桑医生已经抹去零头的情况下,在这个时代,药剂可真是不便宜。
难怪医生和药剂师是这个时代的中产阶级。
不知道如今家中的积蓄是否还足以支付这笔医药费,等姐夫约翰回来,拜伦得想办法弄清楚如今家中的财务情况。
而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要养好身体,只要他的身体恢复健康,日后就不需要再承担如此昂贵的医药费了。
拜伦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锻炼身体,哪怕他现在不能剧烈运动,也应该多出去走走,锻炼一下心肺功能。
拜伦从原主的储钱柜里清点出存钱来,这是原主平日里的零花钱和晚餐餐费,这半年来,约翰为了赚钱养家不得不打两份工,由于他的工作地点离家太远,他晚上就不再回来,而是直接给了一大笔钱让拜伦自己去外面解决。
拜伦数了数里面的现金,一共是40便士25先令,拜伦不知道这个金额算多还是少,但在姐姐伊丽莎白在世时,拜伦每个月的零用钱也不过2便士多一点。
拜伦拿了3个便士,然后把先令全部带上,再把剩下的钱放回抽屉锁好。
他决定在这附近的街区考察一下安多港的物价。
作为帝国第一大港,这里的物价相对较高,但收入也会更高一些。
拜伦记得,原主家所居住的金核桃街区是一个以工人和普通市民为主的普通街区,物价不算太高,这附近有一个农业集市,约翰常常会去那里购置家中物资,他便决定先从那里开始考察。
农业集市离家不远,拜伦只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这个农业集市不算太大,但五脏俱全,有蔬果、肉类、香料和海产。
安多港是个沿海城市,海产十分丰富廉价,只需要一个便士就能买到两条普通的青花鱼,个头还不小。
除此之外,由于安多港是苏楠帝国最大的贸易港口,海陆货运十分发达,农产品也并不算昂贵,最便宜的是土豆、洋葱和胡萝卜等块茎类蔬菜,只需要1个先令就能买上1.5磅重。
但肉食就贵很多了,鸡肉是最便宜的,大约3个先令一磅,最贵的是羊肉和牛肉,1便士又4先令才能买到一磅。
拜伦在集市上甚至还见到了一些生长在热带的水果和香料,不过,这些异域的产物就相对比较昂贵了。
拜伦在集市逛了一圈,简单计算了一下,一个普通人如果省吃俭用并且营养均衡,每个月的饮食开销大约在10个便士左右,也就是100先令,但这只是单纯的食材开销,如果再加上油盐香料和瓦斯水费等开支,花费会更多。
拜伦走进了一家杂货商店,这里主要是贩卖乳酪、香肠等副食品和罐头的,罐头的价格相当便宜,在肉铺里需要一个多便士才能买到新鲜牛肉,在这里竟然只需要4个先令就能买到一罐牛肉罐头,但这些牛肉罐头的味道嘛,难吃得就像是牛肉味的面粉坨……
商店里的罐头种类很多,有肉类罐头,还有香肠罐头、高汤罐头、糖类罐头和水果罐头等等,甚至还有一些蔬菜罐头。
这些罐头大部分都比新鲜食物要便宜,但在调味和用料上,就只能看商家的良心了……
如果一日三餐不吃新鲜食物,只吃罐头的话,那日常的开销成本可以再降低一些。
罐头,是的,苏楠帝国又被戏称为罐头帝国。
自从三十多年前,一个苏楠化学家发明了罐头之后,这种廉价便捷的食物就飞快攻占了苏楠帝国平民百姓的餐桌。
苏楠帝国最常见的家常菜,就是将罐头连带一些蔬菜和肉类炖煮在一起,搭配面包或煮土豆一起吃,至于味道怎么样……
从原主的记忆来看,帝国的第一国菜烹饪水平与西敏公学的食堂旗鼓相当,不相上下,让人舌尖一烫,眼前一黑……
多么标准的生命体征维持餐……
一想到这里,拜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似乎,苏楠帝国的烹饪水平普遍十分糟糕。
他好像来到了一个真正的美食荒漠啊……
拜伦觉得自己的异世美食梦瞬间破碎得再也捡不起来了,他简直对未来的新生活毫无希望……
哦,不,仔细想想,苏楠帝国肯定存在一些值得称道的美食,至少原主在外面的餐厅吃饭的时候,还是吃到过不错的美食的,一想到这里,拜伦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只要能有钱,什么样的美食吃不到?异世界肯定也通行这样的法则!他未来还是要努力赚钱!
杂货铺的店员看到拜伦在店里逛了半天,也不像要买东西的样子,有些不高兴,故意走到拜伦面前用抹布擦拭柜台。
拜伦摸摸鼻子,好吧,他确实不该打扰别人做生意,正好他记得家里也没有面粉,拜伦就选了一袋三磅重的面粉买了下来,花费2个先令。
他又买了一些香料粉和干辣椒,这些一共花费7个先令,提上这些食材,拜伦准备回家了。
拜伦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往回走,今天下午对物价的考察让他明白了6苏楠磅的欠款究竟价值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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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没有去问询过普通工薪阶层的平均收入,他大致也能推算出来,6苏楠磅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收入与开销了。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拜伦感叹。
他在外面逛了很长时间,天色已经渐渐变暗了,点灯人正站在梯子上,将街边的煤油灯点亮。
这些煤油街灯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亮,并不能把整条街照得十分明亮,昏暗的街巷驶过叮叮当当的马车,路边的小酒馆传来喧闹的说笑声,拜伦行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内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仿佛也在逐渐融入这个陌生的时代,成为黑白照片上的一个剪影。
街边忽然飘来一阵浓郁的熏烤香气,拜伦转过头,看到路边有人在卖烤鱼。
数条青花鱼被放置在烤炉上,慢慢用炭火烤出脆皮,烤出的油脂顺着烤架缝隙滴落下来,发出刺啦的声音,那些烤鱼只放了一些简单海盐调味,鱼肉原本的香味就足以引诱行人停下脚步了。
拜伦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口腔不自觉分泌出些许唾液,他的内心陷入挣扎,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尽量节省开支,但烤鱼的香味就像钩子一样钩住他的心房,让他移不开脚步。
俊美斯文的少年面露苦恼,就好像他现在是在思考什么不得了的哲学问题,谁也不会想到他此刻其实是在纠结要不要买条烤鱼。
小贩还在向过往行人叫卖着烤鱼,高喊着,“大鱼3先令,小鱼2先令!香喷喷的烤鱼,来一条吧!”
拜伦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过去,掏出钱包,指了指其中一条鱼,“我要这个。”
小贩看了一眼,“这是大鱼,3先令。”
“这明明是小鱼,你看它比旁边的鱼小一圈呢。”
小贩:“……你在胡说什么呢,它就是大鱼,你怎么不说它比小鱼还大呢!”
“那两个半先令,怎么样?”
小贩上下打量了拜伦一番,表情诧异,看他的穿着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怎么为了半个先令和他讨价还价?
“不行不行,这就是大鱼!只能按3个先令卖。”小贩挥挥手,不耐烦说道。
“哦,那算了,我不买了。”拜伦故意把钱包当着小贩的面合上,装回口袋里,然后转身欲走。
小贩见他真的要走,忙叫住他。
“哎,算了算了,两个半先令卖给你了!”
拜伦偷偷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转过身,又变成一脸严肃的样子。
“怎么有钱人家的孩子也这么抠门,真是让人看不懂……”小贩摇着头,把烤鱼用油纸包好,递给了拜伦。
“你这就不懂了,有钱人家的孩子才最会抠门呢,没见过那些精明的商人是怎么绞尽脑汁从工人手里扣下工资的吗?这些吝啬鬼最知道怎么守财了……”
商贩和顾客的谈论声被拜伦甩在了脑后,他提着香喷喷的烤鱼和面粉香料,笑容满面地回家了。
5. 楼上租客
拜伦回去之后,翻找了一下原主家的橱柜,不出所料的是,橱柜里空空荡荡的,他只翻找出了一些洋葱,一块人造黄油,两颗苹果,一兜土豆,半颗卷心菜和几根胡萝卜,以及……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罐头……
拜伦苦笑揉了揉脸,他还真是穿越到了一个好地方,苏楠帝国是什么预制菜大国,吃预制菜也就算了,味道还是出了名的寡淡难吃。
他决心给自己好好做顿晚饭。
拜伦在罐头堆里挑挑拣拣,选择了一些可用的罐头和食材,开始了今天的烹饪。
他先将切成大块的洋葱、卷心菜和胡萝卜放入清水锅中炖煮,再将土豆洗净去皮,切成细丝,以食盐和黑胡椒粉调味,放入平底锅中摊平煎制。锅中发出滋滋的油煎声,并逐渐变成一张金黄酥脆的土豆丝饼。
拜伦熟练地颠锅,将脆饼在空中抛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又用锅子完美接住,放回锅子时,他的手腕突然一抖,差点把平底锅掉下去。
拜伦慌忙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增加力量,差点忘了,现在自己是病弱的少年拜伦,不再是前世那个身体健康的大学教授宋曦了。
还好,此刻厨房里只有食物与油脂火候碰撞散发出的香气陪伴着他,不会让他感到尴尬。
拜伦又将切碎的洋葱和沙丁鱼罐头在铸铁锅中爆炒,然后加入已经炖煮近半个小时的蔬菜汤,琥珀色的蔬菜高汤与炒得微微焦香的洋葱与沙丁鱼味道充分混合,调味之后,拜伦用勺子尝了尝味道,清甜的蔬菜高汤与沙丁鱼的鲜味混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十分丰富的味觉体验,他这才满意微笑起来。
阵阵香气从厨房里飘出去,顺着窗户和客厅四处飘扬,这个时代可没有抽油烟机,拜伦在做饭时,不得不把窗户全部打开。
前世,拜伦就十分热爱美食,他自然也少不了亲自下厨烹饪,他的烹饪水平可是得到过许多厨师朋友的亲口认证,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后,拜伦虽然有些惊慌无措,但当他站在厨房里,亲手制作出美味的食物时,他的心情就立刻平静了下来,找到了他熟悉的生活节奏。
拜伦的晚餐就是一道沙丁鱼杂蔬汤,半条烤鱼和一些土豆丝脆煎饼,他这一日四处奔波,也实在有些饿了。
他正准备坐下吃饭,便听到楼梯口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拜伦抬起头,看到墙边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用小鼻子一耸一耸闻着香喷喷的味道。
小女孩看到拜伦发现自己,害羞躲在了墙后,拜伦忍不住微笑起来。
也许是因为拜伦的笑容亲切又温柔,她又探出了小脑袋,好奇看着他。
可能是营养不足,女孩长得瘦瘦小小,头发枯黄,她身上穿着用旧布料改制的衣服,雀斑圆脸上带着天真单纯的神情,她眨眨眼睛,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拜伦端起土豆脆饼,蹲下身招呼她,“快来,来哥哥这儿。”
女孩犹豫了一下,但看着拜伦亲切的笑容和他手上香喷喷的脆饼,她还是蹦蹦跳跳跑了过来。
拜伦捏了捏脆饼,感觉不太烫手才递给女孩,脆饼还是热气腾腾的,小女孩接过来后,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吹,小心咬了一口。
土豆丝烙得焦黄,入口就能听见酥脆的咀嚼声,调味对小孩子来说有些过咸,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对咸味煎炸物最喜欢的时候。
女孩吃得眼睛一亮,忙不叠捧着土豆饼大口吃下去,拜伦看着她吃得开心的样子,欣慰一笑。
即使来到这个世界,他的厨艺也没有退步。
今天也是成功馋哭隔壁小孩的一天呢……
拜伦又塞给了小女孩一张饼和一小块烤鱼,摸摸她的小脑袋说道,“好了,拿回去吃吧。”
女孩咽下嘴里的土豆饼,口齿不清说道,“谢……谢谢哥哥,我带回去给妈妈吃。”
妈妈?哦,她一定是楼上租客肯特一家的小女孩,在拜伦有限的记忆里,二楼的肯特家是一家五口,有一对夫妻和三个孩子,女孩好像是他们家年纪最小的孩子,剩下的一男一女都还未成年,但已经和他们的父亲一样开始工作了。
在苏楠帝国,童工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她蹦蹦跳跳跑回楼上,木质地板因而发出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声,拜伦看着她远去,笑着摇了摇头。
哦,他好像不知道小女孩的名字!拜伦想了想,却一时没想起来,原主是个多少有些贵族傲气的少年,他不喜欢和楼上的租客打交道,因而只能记得寥寥几个人名。
算了,以后总有机会知道的,短时间内,原主一家还是要靠租金维持生活,拜伦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楼上的租客们打好交道。
至少也不能如此陌生不是?
他留下了半条烤鱼用作姐夫约翰明天的午餐,又将今天新买的面粉加水揉搓,放在阴凉处水合一晚。
晚饭过后,拜伦坐在房间里阅读原主留下的书籍,这些书大部分是哲学类的书籍,还有一本《圣光福音》,原主是个喜爱哲学、文学与教会经义的文艺少年,他常常通过阅读这些来缓解心灵上的苦闷。
拜伦简单翻阅了一下这些课外书之后,就开始翻阅原主的教材,这些教材有文法学、逻辑学、哲学、自然科学、音律学、数学、礼仪学、古苏楠语,还有一门必修的神学,许多内容都能大致相当于前世的大学学科难度。
拜伦阅读着这些教材,不由咋舌,该说不愧是贵族公学吗?学习难度要远大于前世的普通中学,难怪许多中产阶级家庭拼了命也想把孩子送进西敏公学,这所公学真的是在培养帝国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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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
不过还好,拜伦在仔细看了教材之后,发现没有他白天在走廊上听了几耳朵时觉得那样难,这些知识体系虽然庞杂晦涩,但授课内容和探讨深度却称得上浅显,学校到底还是要考虑中学生的学习能力。
身为前人文社科类大学教授,拜伦想在三个月内熟练掌握这些知识,也不是那么难。
不过……他微蹙起眉,作为前世在大学任教过多年的政治学教授,拜伦觉得,这些教育有些过于“贵族化”了,而且相当重文轻理。
文科类的学习内容如此深刻,自然科学和数学的却简单得像前世的小学课本,当然……这里本来就是贵族公学,但这些教育内容多少有些与现实生活脱节了……
苏楠帝国已经进入工业革命时代了,贵族不可能再像曾经那样永远高高在上。前世拜伦也曾阅读过一些西方史,传统的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天堑鸿沟,终有一天会被无情的蒸汽机碾碎,到那个时候,这些贵族公学教授的知识,真的能足以帮助他们的学生立足于新时代吗?
拜伦放下书本,陷入深深的思考,西敏公学的毕业证和奖学金,他当然是要尽量拿到手的,但这不意味着他必须接受这个时代贵族学校的教育理念和知识,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自己能从别的渠道学习一些更实用的知识。
他决定明天先去一趟图书馆。
他早早地洗漱之后就休息下来,到了深夜,不知什么时候,楼梯间不时响起上楼的声音和轻声的说话声。
这具身体的睡眠很浅,房子的隔音又不太好,即使晚归的租客们放轻了脚步,也惊醒了拜伦。
拜伦看了看窗外,夜已经很深了,街上万籁俱寂,只有煤油街灯还在继续亮着。
原主和楼上的租客不相熟,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他的高冷,楼上的租客大部分是工人,苏楠帝国可没有什么工人保护法,帝国境内就没有工作时长不超过12个小时的工厂,因此工人们天不亮就要从家门出发,到凌晨时分,才能回到家中休息片刻,然后开始新一天的循环。
清晨,天还未亮,拜伦家的窗户就有长长的木棍在轻轻拍打,拍打的声音叫醒了楼上的租客,也惊醒了拜伦。
窗外站着一个叫早人。
叫早人是这个时代独有的一种职业,他们会在天明之前在客户楼下敲窗叫醒他们,防止他们上班迟到。
他揉着眉头,睡眼惺忪坐起来,看到窗外的天色,他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怪不得拜伦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这一晚上就被惊醒好几回,就是身体健康的正常人住在这里,也要被弄出神经衰弱了……
他一定得想办法做个耳罩,不然在这里连睡都睡不好……
被吵醒后,拜伦就再也睡不着了,他慢吞吞起身换衣服,准备去洗漱。
6. 机密文件
拜伦从盥洗室洗漱完出来时,门扉处传来清脆的叮当一声。
拜伦本以为这又是楼上进进出出的租客,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温柔而疲惫的声音,“身体好些了吗,拜伦?”
拜伦回过头,看到一个高高胖胖的男人正抱着一个纸袋走进客厅,他大约三十多岁,白色的厨师袍上沾着焦糖、奶油和果酱的味道与污渍,手臂上也带着许多烫伤旧痕,他褐色的卷毛乱糟糟搭在额发间,神色疲倦却有精神,还有一双明亮又和善的小眼睛。
是拜伦的姐夫约翰,他是一名手艺出色的糕点师,每天清晨才下班回家。
看到约翰,拜伦就想起了口袋里的退学申请书。
自姐姐伊丽莎白去世之后,约翰就一直独自抚养着拜伦,但这两年来,德拉塞尔家族的积蓄早就被掏空了,拜伦的医疗费和学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拜伦的姐夫约翰不得不每日打两份工,每天工作近14个小时,才能勉强维持家庭的生计。
拜伦在那张退学申请书的顿笔与凌乱之处,察觉到了原主纠结的心绪。
这个忧郁敏感的少年,早就不愿再让姐夫背负沉重的负担了……
“嗯,好多了,我昨天刚吃了莫桑医生带来的药。”拜伦矜持说道,在面对原主的家人时,拜伦有些手足无措,他毕竟不是原主,即使约翰是与原主相伴多年的家人,对现在的拜伦来说,也只是一个才刚刚见面的陌生人。
“啊……圣光保佑,那真是太好了!”约翰高兴说道,“看来我上个月在教堂的祷告有了作用。”
约翰把纸袋和兜里温热的牛奶放在了桌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给你带了早餐,你吃完之后,困了就再去休息一会儿吧,莫桑医生交代了你要静养。”
拜伦模仿着原主在约翰面前寡淡少言的性格,嗯了一声,然后又说道,“我上午打算去图书馆一趟。”
“可是……呃……”约翰有些顾虑,“不休息一天吗?你昨天才刚去了学校……”
但看了看少年沉默的表情,约翰又笑起来,“好吧,想去就去吧,但也不要因为看书而太辛苦,觉得累了就回来休息吧。”
拜伦点点头,约翰看着少年乖巧的样子,忍不住想抬手摸摸他,即将触碰到少年的柔软发丝时,想到拜伦一向不喜欢被摸头,他搓了搓带着面粉和烫伤的粗糙指尖,还是忍不住放下。
约翰困意连天,又关切了拜伦几句之后,就回去睡觉了。
拜伦打开纸袋,看到里面是约翰带回来的一小袋边角料面包,他解决掉这些面包和热牛奶,把牛奶瓶洗好放回桌子上,整理了一下衣襟后走出家门。
——————
像昨天一样,拜伦挤上拥挤的公共马车,在售票员问询过目的地后,数出了三个先令给他。
啪的一声,一张收据被丢进了他的怀里,连带着还有一枚圆滚滚的四分之一先令硬币。
拜伦打量着这枚小小的硬币,它轻薄而又精致,采用蒸汽机械冲压法制成,正面印刷着这枚最小面值硬币的数字,反面则印刷着一个头戴皇冠的男人坚毅威严的神情。
威廉六世,苏楠帝国的现任君主。
苏楠帝国是一个君主制国家,当然,它也同样存在民主议会和公民律法,让这个国家的臣民拥有着表面上的平等。
至于帝国内部实际上的平等,那就要另说了……
不过,这些太过遥远的事情,暂时与拜伦这个小小的落魄贵族无关,他也不打算对这个时代的制度做出任何评价,这是这个世界的历史发展进程,作为一个外来者,他有必要收起异世者的傲慢,尊重这个时代。
拜伦来到了海德涅广场的图书馆。
正欲走进门时,门口的保安打量了一眼拜伦,忽然厉声说道,“站住!”
拜伦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保安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叫他身后的一个人。
拜伦回过头,看到保安拦住了一个工匠打扮的中年人,他的褪色牛仔工服打着厚厚的粗布补丁,清洗得却十分干净。
“去!出去!这是图书馆!你怎么能穿成这样进去!”
“先生,我的衣服很干净,我昨天才刚洗刷过,我早上还洗过手,绝对不会弄脏图书的,您就让我进去吧……”工匠祈求说道。
“出去出去!别打扰我工作!你觉得你这样的人进去合适吗?!”保安不耐烦挥挥手说道。
工匠嗫嚅了一下,他抬头看向图书馆的大门,浑浊的眼中变得悲哀又酸涩。
“抱歉……我……打扰您了……”
工匠低下头,转身慢慢离开了,周围的人有冷眼旁观者,也有面露怜悯者,但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中年工匠与保安的对话就像被投入水面的一粒石子,掀起些微波纹之后,很快就随着他的离去而消散了。
拜伦驻足良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走入了图书馆的大门。
这座图书馆十分安静,大厅的阅读区坐满了各种热爱文学、艺术和自然科学的求知者,他们大多衣着得体,说话时也温声细语,避免打扰他人。
拜伦在门口的指示牌上看了一会儿,看到这座图书馆将一些大众的书目分类放在了一二楼,三楼以上,才是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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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学、医学和自然科学等“高等学科”。
想起此前莫桑医生曾对他说,只有衣着十分得体之人才能进入三楼以上阅读,他不由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这身西敏公学的校服,是否足以让他进入这座图书馆的“高级区域”。
拜伦没有去挑选一本专业书籍阅读,他首先来到了一楼的报刊杂志区。
他翻找出了苏楠帝国的晨间日报,这份日报是帝国境内发行量最大的新闻报纸,拜伦现在想要更全面地了解这个国家,从新闻报纸入手是最好的选择。
他连着拿了十几份每月第一期和最后一期的报纸,准备从当年的报纸开始逐期往前看,他来到阅读区坐下,沉浸在信息的筛选和整理之中,很快的,这个庞大帝国的方方面面随着新闻头条与报纸信息的展示,在拜伦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了起来。
这让他更加深刻地了解了这个新旧激烈变化、社会飞跃发展的蒸汽时代。
拜伦一连阅读了好几年晨间日报的内容,高密度的信息轰炸让他感到有些疲惫,他不由放下了报纸,揉了揉眉心。
身边传来邻座的阅读者窃窃私语的讨论声,这些讨论声像水波一样轻柔无痕略过耳畔,拜伦原本不在意这些,听了几耳朵,却发现许多人似乎都在讨论着侦探小说。
似乎在苏楠帝国,侦探小说很受欢迎啊,拜伦暗笑,可惜他在文学一道上一向没什么天赋,否则说不定自己还能靠写小说发家致富呢!
他阅读完了这些报纸,打算再找些更早的报刊阅读,在放回整理和寻找以前的旧报刊时,拜伦看了一眼更靠前的日期标识,却发现图书馆收录的晨间日报只持续到八年前。
拜伦本以为这只是图书馆没有收录那么多报纸,但当他把抽拉架往前无意拉动一下时,却发现深层处还悬挂着一些更老旧的报纸。
拜伦将那些泛黄的旧报纸拿了出来,他看了一眼上面的日期,那竟然是二十年前的报纸,并且按照顺序摆放整齐,一直向前延伸至二十三年前。
奇怪……拜伦心道,他记得这份帝国晨间日报就是在二十三年前开始发售的,他甚至在这里找到了这份晨间报发行的第一期,可从二十年前到八年前,中间十二年的报纸竟然消失不见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未保存得当的意外损害?还是人为隐藏了这十二年间的报纸?
拜伦正在疑惑沉思之际,一个图书馆员工却发现了拜伦的动静,他看到拜伦手中正拿着一些泛黄老旧的报纸,脸色大惊,快步走了过来。
“先生,可以将您手中的报纸还给我吗?这是图书馆的机密文件!”
7. 临时工作
机密文件?拜伦心头困惑,他没看到这些旧报纸上刊载了什么敏感内容,但见对方的脸色变得十分惶恐严肃,他也不愿为难对方,更不愿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遂交给了这个员工。
员工拿着这些报纸,脸色十分难看,“抱歉,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这些机密文件本应被收纳起来,因为前段时间机密室在打扫才转移了一部分出来,没想到却被错误转移到了这里。”
他起开身,做出了一个不容置喙的邀请动作,“先生,请您暂时去别的区域看书吧。”
见对方如此,拜伦只得离开此处,不过,他心头的疑惑却更多了。
看来,这个表面恢弘繁荣的蒸汽帝国,隐藏着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既然不让他在这里看报纸,拜伦决心翻阅一下苏楠帝国的法律书籍,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解当地的律法也同样重要。
也许是因为西敏公学的校服足够得体,无人阻拦他进入三楼,拜伦阅读起了苏楠帝国的《公民法典》,直到他听到窗外传来十声钟鸣,他才决定放下书本回家。
他想起姐夫约翰每日中午醒来之后,会给他做过午饭后再去上班,他决心早点回家,帮约翰分担家务。
从图书馆出来后,拜伦本打算坐车回家,走向站台时,却看见路旁有一栋石砖楼门前排着长长的队列,门口还有人在喊着招工之类的词汇。
拜伦抬头看了一眼招牌,看着上面写着“安多港佣工登记所”的字样,不由好奇停下了脚步。
他发现门口排队的许多人都穿着粗布呢西装,这是匠人、车夫、司机之类劳工的常见打扮,但也不乏有一些打扮更得体的人走进大厅,径直走向二楼。
拜伦顺着人群走了进去,走上了二楼。
他发现二楼招揽的都是一些文员、会计、秘书之类的职业,一些衣着得体的女性也在这里寻找着工作岗位。
想到那6苏楠磅的医疗账单,拜伦忍不住想,他可不可以在这里找份临时的文员工作?
马上就要到暑假了,他有三个月的假期不需要上学,如果浪费掉就太可惜了,不如一边工作,一边复习西敏公学的考试内容。
他在二楼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文职工作招聘的大多是长期工,虽然对年龄和学历没什么限制,却不符合拜伦的要求。
在二楼嘈杂的油墨和咖啡味中间,他好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拜伦正转身欲走,忽然看到一个招聘桌前空无一人,与隔壁排成长队的热闹景况形成鲜明对比。
他不免好奇,上前问坐在桌后的中年男人,“先生,您在这里招聘什么岗位?”
中年男人有些秃顶,表情也愁眉苦脸的,他叹了口气,敲了敲一旁立着的牌子说道,“没看见字吗?小孩儿来凑什么热闹?”
“先生,牌子放反了……”
“哦……哦!”
中年男人尴尬擦了擦额头,忙把牌子放正,拜伦这才看清上面的字。
上面写着,“鲁伯特兄弟海洋捕捞公司,现招聘出纳一名,可接受短期工,月薪1磅30便士。”
1磅30便士的月薪,几乎是一楼那些体力工作薪水的两到三倍。
拜伦不由纳罕,“您开的工资条件并不差,怎么会无人愿意来应聘。”
男人不由自嘲,“还能因为什么原因?有哪个体面的绅士小姐会乐意来臭烘烘的捕鱼仓库工作呢?谁愿意出门一身鱼腥味?”
拜伦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嗅到的鱼腥味是哪里来的,不过,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身上喷了香水,身上的衣服也是新换的,味道其实很淡。
“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拜伦下意识惊讶说道。
男人上下打量了拜伦一眼,笑着说道,“孩子,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普通人家出身,怎么会问出如此天真的问题?来二楼应聘工作的绅士淑女们,有哪个愿意沾上下等人的味道?”
他这样说着,不免无奈摇了摇头,看得出来,他虽然也是个衣着得体的中产阶级,平日里也没少因为自己的一身鱼腥味被人轻视。
拜伦悻悻摸了摸鼻子,好吧,他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体面的看重。
“那如果我不介意呢?先生,您对聘用年龄有要求吗?”拜伦说道。
“你?”男人诧异说道,“你愿意来码头干活?大少爷,我们这是正经招工,可不是在玩过家家。”
拜伦哭笑不得,看来他今天的穿着打扮太得体了,以至于对方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真的是来找工作的。
“我会记账、日常文书和制作报表,书法也写得相当不错。”拜伦说道,他指了指桌上放置的钢笔,“我可以用一下吗?”
男人没有拒绝,他把钢笔递给了拜伦。
拜伦的笔尖落在纸面上时,肌肉记忆使他下意识想写出花体字,他的笔尖顿了一下,随后流畅地写出了一行端正而清晰的字体。
这是苏楠帝国的印刷文体,在报纸和招牌上最为常见。
同时,拜伦又不忘用一个漂亮而花哨的花体字签下自己的名字,他微笑着说道,“先生,这是我的名字。”
男人在看到他的两种字体时,赞许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注意到了他名字里的中间名。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找工作?”男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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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问道,当然,他没有当场将拜伦的贵族身份点出来,而是以一种更有分寸的口吻说道。
拜伦思考了一瞬,要不要将自己现在面临的困境说出口,但话到嘴边,他又改变了策略。
“一言难尽,生活在这样的家族,总会有许多无奈。”他故作无奈说道,然后摆摆手,又说道,“先生,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工作吧,您还需要考验我什么?我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请您相信我足以胜任这份工作。”
也不知道男人在一瞬间脑补了多少豪门恩怨,看向拜伦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同情,拜伦朝他无奈一笑,于是男人的同情更多了。
之后,男人又列出了几道算术题,这些对经历过高考的华夏人来说都不是很难,拜伦很快就计算了出来,男人看他计算得又快又准,不由满意点点头。
“我只能在您这里工作三个月,请问您能接受吗?”
“三个月?那也足够了,我的侄子两个月后就能回来了。”男人叹气说道,“原本我来招聘临时工,也只是因为原来的会计跑了。”
他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地址,又敲了一个红章,递给拜伦说道,“我叫雅各布·鲁伯特,你可以称呼我鲁伯特先生或小鲁伯特先生,最好两天之内来上班,等你到了地方,就让门卫看这张纸条,他会放你进去的。”
“您不现在和我签订合同吗?”拜伦问道。
“现在?”小鲁伯特露出了一个微笑,“我怎么能确定你闻到仓库的味道之后,还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呢?”
显然这位小鲁伯特先生被此前三番五次跑路的求职者弄得不胜其烦,才想出了这么一个让双方都先退一步的招数。
“你会有五天的试用期,五天之后,我们会正式签订合同,如果你坚持不下去,随时可以离开,但如果签订合同之后再想离开,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小鲁伯特敲了敲桌子,正色说道。
拜伦点点头,这位小鲁伯特先生显然正是这家捕捞公司的老板,他的举措对求职者和招聘者都留有余地,有这样一位靠谱的老板,这份工作应该不会太过难做。
“嗯……我想请问,试用期有工资和午餐吗?”
“哦,哈哈,害怕我让你打白工?”小鲁伯特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不傻!放心吧,码头招工已经很难了,我再难为你,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只要你肯留下来,五天的试用期会按照正式工作来计价。至于中午……我们那里的午餐是工人们自己随便做的,只怕你吃不习惯……”
拜伦点了点头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发虚,捕鱼公司的午餐……应该也是就地取材的海鲜,那难吃不到哪里去吧?
8. 餐桌谈话
找到了新工作,拜伦一时心情大好,他脚步轻快回到家时,窗外还未曾传来11声钟响。
拜伦掏出上口袋中的金链怀表,一声清脆的机械声随着轻按响起,古旧优雅的表盘出现在眼前。
尽管这只怀表已经损坏多年,指针上镶嵌的蓝宝石和表壳上雕刻的鸢尾花纹样仍然彰显着德拉塞尔家族昔日的荣耀。
这只怀表,是拜伦的父母传给姐姐伊丽莎白,又由伊丽莎白传给原主的。
拜伦叹了口气,以后有机会,他还是把这只怀表修好吧,这不仅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日常计时工具,也是因为这是原主最在意的家族遗物。
拜伦脚步放轻来到卧室门口,看到约翰还没醒来,又轻轻合上了门。
他来到厨房,制作今天的午餐。
他将昨晚留下来的半条烤鱼和面团拿出来,烤鱼用油煎脆,鱼骨煎香之后加入开水炖煮,再将面团揉搓、擀平,切成宽窄适中的面条,放在一旁备用。
拜伦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罐头里翻找出了番茄罐头和咸牛肉罐头,他决心将这些难吃的罐头彻底改造一番。
刺啦一声,切碎的洋葱蒜末、咸牛肉碎、卷心菜和土豆丁被倒入热油,在烈火的烹炒中发生美拉德反应,拜伦倒入番茄丁和鱼骨汤炖煮,再把煮熟的面条过凉水沥干之后加入锅中翻炒。
因为咸牛肉的盐量惊人,拜伦没有再加入盐份,尽管如此,他在品尝味道时仍然觉得面条有一点点咸,他翻出咸牛肉的罐子,看着罐子内壁上饱和析出的盐粒,不由抽了抽嘴角。
这到底是咸牛肉还是腌木乃伊?咸牛肉罐头还是苏楠帝国最常见的罐头,苏楠人长年累月吃这种东西,真不怕得高血压吗?
最后,为了给每日在后厨工作十几个小时的约翰提供足够的热量,拜伦又将早上留下的边角料面包丢进锅子里,用人造黄油煎出焦褐。
正在厨房忙碌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约翰的声音,“拜伦,是你在做饭?”
拜伦转过头来,看到约翰站在厨房门口,惊讶看着自己。
想起原主的性格,拜伦故作沉默点了点头,然后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别过脸。
“我只是突然想尝试一下……”
约翰的脸上欲言又止,他本想说拜伦用不着干这些家务,可看着少年别扭的表情,话到了嘴边,立刻变成了满脸高兴的夸赞,“哎呀,那一定很好吃!”
拜伦将面条和煎鱼端上桌,约翰看到面条时,更加惊讶了,“是萨宾面条?你还会做这个?”
想起在这个世界,面条并不是苏楠帝国的传统食物,而是大陆南方以美食著称的萨宾王国所发明的,拜伦说道,“我在报纸上看到的做法。”
约翰听罢,丝毫没有怀疑,而是笑了起来,“我们拜伦真是聪明,只是看到做法就能做出来,可比餐厅里那些笨手笨脚的学徒强多了!”
拜伦暗笑,原主这姐夫可真有意思,把小舅子当亲儿子养。
约翰看着盘子里红通通的番茄面条,觉得样子和气味倒是挺诱人的,内心却不大相信这些东西真的会好吃。
拜伦和他姐姐一样,都是从小到大就没有碰过锅子的人,哪里懂什么做饭?以前伊丽莎白和他一起经营烘焙店的时候,忙碌时伊丽莎白也会帮忙做饭,可她的厨艺嘛……
仅限于把罐头打开倒进锅里……
又不是第一天吃德拉塞尔家的人做饭,难吃又能难吃到哪里去?再说,约翰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拜伦的饭菜是没放盐还是咸死人,他都会装作好吃的模样全部吃下去,绝不能让孩子失望!
约翰拿起叉子尝了一口面条,浓郁的番茄酱汁包裹着微咸焦香的牛肉碎、洋葱和土豆丁,混合着黑胡椒、洋葱和大蒜的香气,酸咸可口又开胃,他瞪大了一双小圆眼,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味蕾,又叨了一口烤鱼,同样外皮焦脆而调味得恰到好处。
约翰闷头大快朵颐起来,没有什么比约翰此刻的进食是对食物更好的夸赞,美味的番茄炒面搭配煎鱼和外焦内软的面包,用油脂、鱼肉、碳水和蔬菜抚慰了约翰辛苦工作一整晚而饥肠辘辘的肚子,拜伦看着他,无声笑了起来。
看来他的厨艺也很符合约翰的口味。
约翰吃着吃着,低下头来偷偷擦拭眼角,拜伦注意到他的神情,心情有些复杂。
可怜的约翰,他一定在心里感动于拜伦的懂事,也许还在愧疚自己不能给拜伦提供更好的生活。
如果是真正的拜伦,在这种时候,他不会主动开口安慰约翰,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孤僻敏感不喜多言的少年,他只会默默愧疚自责,然后因为忧郁的情绪进一步恶化身体。
拜伦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明明他们都很在乎彼此,却都不太善于表达,这让他这个旁观者不免为他们遗憾。
既然原主已经离世,而他接受了原主的身体,他就一定会替拜伦照顾好家人,他决定将原主去世的事情隐瞒下去,否则,约翰一定会愧疚得不能自已的。
当然,他找到工作的事情暂时也要隐藏下来,恐怕他这个姐夫不会愿意自己出去打工,这年头,贵族亲自出去工作是一件很失体面的事情——虽然拜伦觉得德拉塞尔家族早就和体面这个词没什么关系了。
但眼下,拜伦虽然不欲让约翰担心,他也必须要弄清楚家中的财务情况才行。
“昨天上午,文森特老师劝我留级一年,我暂时没有答应。”拜伦说道,他顿了一下,放下刀叉,看向约翰,“姐夫,我知道家中的钱财不足以支撑我再多读一年了。”
约翰叹了一口气,“拜伦,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事情,你只需要专注学习就好了,不要管这些。”
拜伦摇摇头,正色说道,“姐夫,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许多孩子15岁就已经工作好几年了,我只是觉得……您应该把家里的事情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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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我了。”
“他们和你怎么能一样!拜伦,你是一个体面的贵族,你姐姐临终前把你委托给我,是要我把你好好养大,不是让你小小年纪就去当童工的!”约翰有些急了,慌忙撑着桌子说道。
“我知道,姐夫,我都知道……”拜伦看着约翰,温柔而平和说道,“我只是希望我能快点长大,也许这也是姐姐的期盼,不是吗?”
也许是拜伦温和的神情稍稍安抚了约翰,也许是拜伦提到了亡妻伊丽莎白,约翰攥了攥衣角,看向拜伦的眼神变得悲伤起来。
“好孩子,你终于长大了,可我……我对不起你姐姐……哦……我真对不起她……”
约翰抹着眼泪抽搭起来,拜伦掏出手帕递给他,约翰一边擦拭着眼角,一边说道,“孩子,这几年家中确实比较困难,可你千万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咱们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你要相信我……”
“是,姐夫,我相信您。”拜伦轻拍着约翰的肩膀,温声说道,“可是,我也知道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您一天需要打两份工,实在太辛苦了……”
“这只是一时的,拜伦,只要你的身体好起来,我就不需要这么劳累了!何况,你瞧,我在王后剧院一个晚上收到的小费就有30个便士,虽然……不是每天晚上都能收到这么多小费,但我每夜在那里工作,总会遇到那么几个小费多的时候。”约翰从兜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沓纸钱和硬币,乱糟糟堆在桌上。
“我看到了莫桑医生开的账单,姐夫,我们现在还欠着6苏楠磅的医药费。”
“哦……是莫桑医生告诉你的吗?”
拜伦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偶然发现了账单。”
约翰无奈叹了口气,“既然你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的确,我们还欠了莫桑医生半年的医药费,莫桑医生是个好人,他从未向我催过债,可我们的账单也不能一直欠下去,你的病情还需要持续吃药。”
“我会在下个月底把6苏楠磅结清的,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攒下一部分钱了,月底楼上的租客会交纳下半年的房租,这些费用加起来,足有3磅50便士,接下来一个月,我会努力凑齐剩下的2磅50便士。”
2磅50便士,这个数目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今日在佣工登记的见闻让他知道,这是一个文职人员近两个月的收入,也是普通劳工小半年的收入。
拜伦不知道约翰每个月的工资是多少,但他隐隐记得,约翰以前曾提起过,好的烘焙师在高档餐厅的工资并不亚于那些衣着得体的秘书会计,甚至可能依靠小费收入更多。
拜伦意识到约翰没有把家中的实际情况都告诉他,不说别的,难道如今家中的开销仅仅只是医药费吗?
暑假过后,他还要接着去西敏公学上学,看约翰的样子,他可没打算让拜伦退学。
西敏公学的学费和日常开销,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9. 茶叶帝国
清晨早起时,安多港下起了濛濛细雨。
苏楠帝国多雨,一到下雨时,城市总笼罩在雾雨之中。
拜伦换了一身普通的长礼服,外搭一件厚实的羊绒呢披肩风衣,手上提着一把黑伞出了门。
一如往日,他坐上公交马车说明目的地后,售票员看都没看一眼,找零和收据就精准飞入他怀中。
他在港口附近到站,一下车,便看到不远处繁忙的码头和大海之上密密麻麻的风帆与蒸汽船。
拜伦深吸一口空气,感受着鼻腔中充斥的海风咸腥与雨水的清新——啊,他终于不用再吸一整天的工业雾霾了……
小鲁伯特先生的公司地址就在一处栈桥旁,拜伦将昨天对方给自己的纸条给门卫看后,门卫打量了他一眼,嘟囔着“小鲁伯特先生怎么还没放弃”,放他走了进去。
这所渔业捕捞公司不大不小,有独立的仓库、运输车和简单的起吊机,拜伦走进去时,厂房中人不多,拜伦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栈桥,想必船只已经出海打鱼捕捞去了。
海鱼被捕捞上来后,一部分鱼获会在院中经过简单的处理,因此院中还放着一些木墩、肉架和鱼刀,水泥地上沁着经年累月的血痕,使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但打扫得却很干净,拜伦经过庭院时,看到有个穿着雨胶鞋的老人正提着橡胶水管冲刷地面,将残存的鱼鳞冲到沟槽的拦网上。
老人看见他,哎呀一声,粗着嗓子说道,“小鲁伯特还真找来一个小孩儿!嘿,小子,可别看见杀鱼就被吓跑了!”
拜伦面露微笑,摘下帽子礼貌说道,“先生,日安,我是小鲁伯特先生聘用的出纳员,请问这里的办公室该怎么走?”
老人哈哈一笑,“有礼貌的小子,你可别再让我们失望!看到那边的白房子了吗?小鲁伯特在那儿办公呢!”
拜伦朝老人点头示意,走进一旁的白砖房,他一进门,就看见小鲁伯特先生正坐在成堆的文件中间,一边愁眉苦脸挠着头,一边书写着什么。
拜伦叩了叩门板,“小鲁伯特先生。”
小鲁伯特抬起头,看见是他,又惊又喜起身,“哎呀,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快来,帮我把账单核对一遍!”
拜伦还没停下脚步,就被早已被报表折磨了一个早上的小鲁伯特先生按在了座椅上,他低头一看,只见小鲁伯特先生方才是在核对上个季度的营收数额和仓库出入,难倒是不难,只是许多零碎收支和不同品种的鱼类磅数价值计算过于复杂,难怪小鲁伯特先生算得满脸愁容。
拜伦无奈苦笑,刚入职就被老板催着工作,真是穿越成贵族也逃不开成为牛马的命运。
拜伦开始埋头验算起来,小鲁伯特见他上手极快,算得还又快又准,欣慰点点头。
本来对招个半大孩子不报什么太大希望,他都打算下午不忙的时候再去招聘桌前坐一会儿了,没想到还真让自己捡到了宝!
沉溺于纯粹理性的数□□算之时,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过了多久,拜伦终于将上个季度的仓储报表核对完成,他放下笔交给小鲁伯特,再继续核算账目收支。
小鲁伯特接过他的账目,看了几眼,发现问题不大,不由拍了拍桌子,“你完成得很好,休息一会儿,先来喝杯红茶吧!”
苏楠帝国又被称为茶杯上的帝国,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普通劳工,无人不爱饮茶,于是,工作的间隙,他们总喜欢依靠喝茶聊天度过。
小鲁伯特艰难从杂乱的办公室中找出成套茶具,洗干净之后烧上了热水,又问拜伦,“需要牛奶和糖块吗?啊哈,我还喜欢额外加一些炼乳。”
亲自给员工泡茶的老板可不多见,拜伦心道,他微笑点头,“我自己添加就好。”
很快,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就被端到了拜伦面前,小鲁伯特得意洋洋说道,“这可是今年新上的锡卡红茶,品质最好的那种,我托了朋友才从南大洋殖民地买来呢!”
锡卡,南大洋殖民地的一个国家,拜伦记得,那里以香料、宝石、棉花和茶叶闻名,是苏楠帝国最重要的殖民地。
拜伦搅了搅茶匙,沉默不语,他想起了自己曾在苏楠晨间日报看到的新闻,锡卡公国年年反抗殖民者(报纸上称其为暴民叛乱),年年被苏楠总督用枪炮碾作茶田中的肥渣。
他浅尝了一口红茶,醇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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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的茶香与奶香交融得恰到好处,很像他后世喝过的一些高品质手作奶茶,他舀了一小勺炼乳加入搅匀,味道更加香甜可口。
小鲁伯特就没那么讲究了,他直接抄起炼乳罐头就往茶杯里倒,顺手又丢进去几块方糖,看得拜伦眼皮直跳,不敢想那杯茶会甜腻成什么样子。
他将热茶倒进茶碟,小口嘬饮,发出长而舒适的叹息,“身为苏楠人,享用一杯热气腾腾的苏楠式红茶总是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光,可笑卢瓦人不懂茶叶,竟然说我们喝水煮树叶!”他粗重地哼了一声,“吃青蛙的乡巴佬!”
拜伦揉了揉鼻子,好吧,苏楠和邻国卢瓦的关系奇差,身为一个假冒苏楠人,现在,他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附和自己的同胞,避免漏了馅儿,他笑着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哦,得了吧,卢瓦人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投降速度,他们不应该去评判什么茶叶,而应该去应聘成为什么费尔南大陆投降协会的专家!”
小鲁伯特听罢,想起过去几十年卢瓦帝国在费尔南大陆几次争霸战争中的狼狈惨败和他们总是打不过就飞速投降的奇闻,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拜伦,你可真是个天才!”
没有什么是比两个苏楠人凑在一起嘲笑卢瓦人更能快速拉近彼此距离的好方法,当然,反过来在卢瓦人那里也一样。
小鲁伯特是个能干踏实又平易近人的实业家,他的公司不算太大,因此许多事情都需要他亲力亲为,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基层工作,小鲁伯特并不难相处,拜伦的第一天工作经历十分愉快,临近正午,小鲁伯特问他,“在这里感觉怎么样?能受得了鱼腥味吗?”
拜伦暗笑,鱼腥味就鱼腥味吧,总归这里是在有海风吹拂的港口,不比天天在城里吸雾霾强多了?
“其实……我没有闻到很刺鼻的鱼腥味,这里打扫得很干净,我觉得还好。”拜伦说,“我不是那么介意这个味道。”
“哎,希望等捕捞船回来之后,你也能这么说。”小鲁伯特叹了口气。
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汽笛声,小鲁伯特和拜伦一齐向窗外望去。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你瞧,渔船回来了!”
10. 锯末面包
拜伦和小鲁伯特出去清点货物。
方才那个在院中冲洗地面的老人正和工人们一起将一箱箱的鱼获从甲板上搬下去,他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嘿,我就说今天圣光他老人家正是高兴的时候,瞧瞧,不到半天就捞满一船了!要是让我和你们这帮小崽子一起去,太阳落山之前咱们就能把仓库堆到天花板上!”
“算了吧,老乔治,瞧瞧你那把快散架的老骨头,哪里还经得住海上的风暴?”一个工人哈哈大笑,“你还是好好在岸上待着吧!就是把你丢进海里喂鱼,鱼都嫌柴呢!”
“好哇,臭小子,敢这么和老乔治说话?我当年出海捕鱼的时候,你还在妈妈怀里穿开裆裤呢!”
其他的工人嘻嘻哈哈,纷纷嘲笑起了“穿开裆裤的山姆”,那个工人又笑又恼,“半只脚都快踏进棺材的小老头还好意思笑话别人年纪小呢!”
“半只脚踏进棺材里怎么了?老乔治就算两只脚都踏进棺材里,提上刀,照样是英雄好汉!”老乔治中气十足说道,放下木箱,拍了拍精瘦的胸膛,“瞧见没有?我胸口的疤痕可是当年北海最凶恶的黑胡子海盗留下的,四十年前,老乔治可是差点把一船的海盗都送上绞架!”
“又来了,老乔治又要开始讲他大战四十个海盗的‘传奇故事’了,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小鲁伯特笑着摇头,对拜伦说道,“老乔治是当年跟随我父亲一起出海捕鱼的老水手了,他年纪大了,脾气有些古怪,人却不错。平日里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
拜伦点头轻笑,他瞥了一眼老乔治滔滔不绝吹嘘自己是如何与四十个海盗斗智斗勇的样子,觉得这小老头还挺可爱的。
成箱的海鱼和贝类被搬进庭院,空气弥漫着刺鼻的鱼腥味。工人们正在分拣和处理鱼类,丢掉的贝壳和鱼鳞顺着污水四处横流,拜伦提起裤脚,在污渍之间小心寻找落脚之处。
老乔治见状,抛过来一双橡胶雨靴,“大少爷,你这么磨磨蹭蹭的,得清点到什么时候?你要是不嫌弃,就穿这个,这可是仓库里的新胶靴,哪个臭脚丫也没穿过!”
拜伦尴尬笑了笑,将胶靴套在皮鞋外面,一边说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忘了换身更耐脏的衣服。”
他这谦和温润的语气不免让工人们对他好奇侧目,小鲁伯特纳罕打量着他,“像你这样的体面人,还真是不多见。”
老乔治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小鲁伯特,我喜欢你新招的这个小子!你从哪里招来这么个宝贝?!”
在工人们说说笑笑的繁忙工作中,拜伦很快清点了两艘渔船的全部鱼获。
小鲁伯特的捕捞公司拥有两艘蒸汽拖网船和两艘蒸汽混合动力的双桅帆船,那两艘蒸汽拖网船常常在深水区捕捞,此时还未从海上回来。小鲁伯特说,每条渔船回来的时间是不固定的,赶上鱼潮时,蒸汽船一天能拖三网,有时运气不好,也许在太阳落山前也填不满船舱。
于是,中午吃饭的水手只有以往的一半,他们很快支起了大锅,在袅袅升起的炊烟之中,开始准备今日的午餐。
水手们的午餐是仓促准备的大锅烩海鲜,主要是一些不怎么值钱的小鱼小虾和贝壳,再加上一些便宜的洋葱、卷心菜和豌豆罐头炖煮,主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是一大盆盐水煮土豆和堆叠成山的黑麦面包。
拜伦尝了一口碗中的海鲜汤,无奈笑了笑,水手们吃得还真是健康,至于味道嘛……能把新鲜的海鲜做成这种味道,也是一种别样的天赋……水手们是怎么想到把豌豆罐头倒进海鲜汤里的?船只晃晕了脑袋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吗?
活了两辈子,拜伦第一次在海鲜汤里尝出了一种无馊泔水的感觉……
拜伦还未去领取主食,一个工人吃了一口面包之后,呸的一声吐了出来,“码头卖的黑麦面包真是越来越难吃了!吃起来就像在嚼烂木头!该死的,今天是谁买的面包?!”
“老乔治都说了让你们别买码头上的面包,你们这帮兔崽子非不听!哼,吃去吧!那帮黑了良心的狗卖的哪里是什么黑麦面包,木屑枕头还差不多!”老乔治用勺子铛铛敲着盘子说道。
“你说得简单,哪里去买好面包?如今码头还能买到不加料的面包吗?!”
“行了行了,”小鲁伯特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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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手,“今天大家都别吃面包了,先吃土豆,不够再去仓库里搬!”
拜伦看到被掰开丢在桌子上的面包芯露出的木屑和石子,不由暗自咋舌。
拜伦记得,从前约翰就曾经告诫过原主,不要吃外面卖的廉价面包,特别是那些廉价的白面包。
约翰不会对自己的小舅子撒谎,作为从业者,他会这么说,必然是早就了解自己的同行都做过什么“好事”。
那些廉价的面包,在这个没有食品安全监管的年代没少被添加一些特殊“佐料”。
掺着木锯末的麦麸,没筛干净的沙石,哦,这些都算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调味料了,顶多也就是硌牙,有些黑心的面包师会用白垩粉和石膏给发了霉的面粉增白,别看这年头化学水平还不发达,“善良淳朴”的苏楠厨师们可没少发明一些超出时代的食品添加剂……
这个年代,文职人员总是更受优待,没了黑麦面包吃,许多水手们还在等着新的土豆下锅,拜伦却先被分到了一盘。
“午餐怎么样,拜伦,能吃得习惯吗?”
小鲁伯特端着餐盘和汤碗在拜伦身边坐下,庭院里的桌子不多,许多水手干脆端着碗碟坐在台阶上或地上吃饭,拜伦本以为小鲁伯特身为老板,再怎么平易近人也会单独回办公室吃小灶,没想到他不仅和他们吃得一样,还大大咧咧地和水手们同坐一张餐桌。
拜伦一时有些面露难色,倒不是他嫌弃水手们的伙食,他一个前世生长在正红旗下的21世纪好青年,有什么可值得和工人阶级划分界限的?但作为一个非专业的美食鉴赏家,让他夸这些东西好吃,也实在有些难为他了……
拜伦想了想,艰难说道,“好吃不好吃不重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天杀的!拜伦在心里默默抓狂,前世他最讨厌这样对食物敷衍的态度了,现在他却不得不用这样的场面话来应付自己的老板,算了,他就当是像以前那样在敷衍领导吧……
“老实说,你和我以前招揽的那些出纳员一点儿也不一样!”小鲁伯特笑着说道,“我现在开始觉得,你是真的诚心想得到这份工作了。”
11. 鲸鱼炖菜
拜伦在捕捞厂的工作并不繁重,日落时分,当他清点完两艘晚归的蒸汽船的鱼获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拜伦开始庆幸自己选择在捕捞厂工作的正确性。这个年代,煤油灯昏暗的光晕难以穿透夜间的海雾,天黑之前,渔船就会纷纷归港,这也让渔厂成了少数不用夜间加班的行业。
拜伦下班后索性步行回家,既锻炼身体,又能省下一笔交通费。他在附近的市集采购了一些食材,为了节约开支,拜伦决心日后都在家中亲自下厨——当然,他也不会忘记约翰的那一份。
姐夫约翰每天要工作十四个小时以上,实在是太辛苦了。拜伦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分担一些家务,今天早上出门前他就为约翰准备好午餐并留下便签。
现在,厨房里的厨具已经洗净归位,拜伦的便签纸被翻到了背面,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句“味道好极了,谢谢小拜伦”,拜伦看着便签上的字迹,不由露出了微笑。
姐夫的字迹圆滚滚的,就像刚烤出来的松软黄油白面包,字如其人的道理,在异世界也一样通用。
中午在码头吃得不怎么样,拜伦决定晚餐好好补偿自己一顿,他将黄瓜、卷心菜、洋葱和胡萝卜切丝盐渍,佐以油润的沙丁鱼罐头,用胡椒碎、黑醋拌成一道爽口的沙拉,剩下的边角料则混合鸡蛋面糊煎成薄饼,快捷美味又廉价的晚餐很快就准备好了。
也许是煎饼的焦香顺着窗户飘到了楼上,厨房门口又探出来了一个小小的黄头发脑袋。
是楼上的那个小女孩。
拜伦笑着招招手,示意小女孩过来,等她蹦蹦跳跳跑过来之后,拜伦又给了她两张煎饼。
这次,为了防止她被烫到,拜伦专门用了包蔬菜的油纸垫着给她。
小女孩一边吃着边缘焦脆内里柔软的煎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哥哥,你做的煎饼真好吃……唔,妈妈说,说让我不要再跑到楼下找你要吃的,可是太香了……唔……我闻到味道就忍不住……”
拜伦轻笑起来,“没关系,告诉你妈妈,我很高兴你能喜欢我做的食物,我每次都会不小心做多一些,你是在帮我解决掉可能浪费的食物。”
“唔……真的吗?”小女孩又惊又喜,随即,她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小心。
“真的,你肯帮助我,我很开心。你叫什么名字?”拜伦笑着说道。
“伊芙琳,我叫伊芙琳,大哥哥你呢?”
“我叫拜伦,小伊芙琳。”
拜伦看着她,笑了笑,这个小女孩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如果她能经常来自己这里吃一些东西,对她的健康也是好事。
拜伦记得,楼上的肯特一家足有五口人之多,但他们一家人却只租住了一个房间,想必他们的经济条件不会太好,虽然原主家也早已落魄,但与肯特一家相比,还不至于缺这点吃的。
想到这里,拜伦又给了伊芙琳一个白煮蛋,那是他原本打算留给明天的早餐。
伊芙琳吃了半个白煮蛋和一张煎饼,又把剩下的食物揣到兜里跑了回去,拜伦想,她是又拿回去给妈妈分享了吧。
等拜伦吃过晚餐,正在清理厨房的时候,楼梯间又传来一阵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是小伊芙琳又跑了回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束绢花,“拜伦哥哥,妈妈让我送给你。”
拜伦惊讶放下餐盘,用毛巾擦了擦手才接过那束绢花,他仔细一看,是用普通的黄棉布和铁丝做成的绢花,算不上有多华贵精致,但也十分质朴美丽。
“这是你妈妈做的?”拜伦问。
“是呀,我妈妈可厉害了,她只用一只手就能做出最漂亮的小裙子!“伊芙琳的小脸骄傲得就像一只小鹿,随即她又慌忙捂住了嘴巴,”哦……嗯,妈妈不让我说这个……”
一只手?
拜伦注意着伊芙琳的神情,没把这句话当成小女孩的夸张,仔细想想,在原主的记忆里,他确实没怎么见过肯特夫人,这位夫人并不外出工作,也很少下楼,原主几乎没有和她有过交流。
如果她只有一只手,倒能解释得通了……
“你的妈妈在做家庭裁缝吗?”拜伦问她。
“是呀,我妈妈经常替别人缝补衣服,有时还会做一些裙子和手套,她每做完一件漂亮裙子,就会给我买一小盒糖果吃。”伊芙琳开心说道。
拜伦笑了起来,“替我谢谢夫人的礼物,非常漂亮,我会把它插在我的书桌上。”
——————
第二天清晨,像往常一样,天还未亮拜伦就被叫早人的敲窗声惊醒,他苦笑着揉了揉睡意惺忪的脸,准备开启一天的工作生活。
拜伦出门时,在楼梯间遇到了一个年轻女孩,女孩有着一头红发,长着一张年轻苍白的脸,长裙下摆上满是干水渍。
拜伦想起来,那是楼上的租客露西,她是一个洗衣女工,和妹妹安妮住在狭小逼仄的阁楼,阁楼的房租是最便宜的。
她上的是晚班,此时正是她下班回家的时候。
她的脸上满是疲倦,在碰到拜伦时,只是麻木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向前走,她被碱水泡得发白肿胀的手指按在扶梯上,将身体艰难向楼上拽去,拜伦没有和她说话,他想,这时候的她一定很累。
拜伦微蹙起眉,心情复杂难言。
苏楠帝国已经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尽管如此,普通人的生活依旧十分艰难。
除了他自己,这座房子里几乎没有工作时间少于12个小时的成年人。
难怪晨间日报上曾提及,苏楠帝国的城市劳工平均寿命只有二十五岁左右,如此骇人听闻的数字,却只出现在报纸的一个不起眼的边角缝处,无人在意,也没有后续关注。
如果可以,拜伦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改变些什么。虽然对于现在的拜伦来说,眼前的财务困境才是更要紧的,但他还是默默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里。
来到公司后,拜伦依旧在校对核算以往的账本,等他感到肚中饥肠辘辘之时,他透过窗户看向附近的钟楼,发现已经到了正午,却还没有一艘捕捞船满载鱼获归港。
“他们还没有回来吗?”拜伦问,“会不会有事?”
小鲁伯特从文件中抬起头来,随意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外面晴空万里的,能出什么事?只要不是出现什么巨型风暴,就不需要担心他们。捕鱼业就是这样,每天的收成多少,全看圣光他老人家的庇佑。”
拜伦点点头,将文件交给小鲁伯特,“先生,这是我已经处理完的账目。”
“先放下吧,都这个时间了。”小鲁伯特摆摆手,“今天他们都没回来,咱们两个先去这附近随便对付点。”
这是要出去吃的意思,拜伦遗憾了一下,水手们做的午餐虽然不怎么样,但至少是免费的,出去吃饭也许味道不错,可自己的钱包就不那么乐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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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是这样想的,拜伦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微笑,他跟随自家老板来到码头附近的一家餐厅,打量了一眼里面乱哄哄的顾客和有些油腻腻的餐桌,稍稍放心下来。
看来今天他的钱包不需要大出血了。
小鲁伯特点了一份牛排土豆泥和白奶油蘑菇浓汤,外加一杯白兰地,拜伦看着菜单,还在犹豫要吃什么,侍者打量了拜伦一眼,微笑着说道,“我向您推荐香煎小羊腿或牛肋排搭配秘制香料汁,这是今日特供。”
拜伦看了一眼价格,没搭话。
“熏烤鸭肉或脆炸鹌鹑也很不错,价格也要更实惠一些,您看怎么样?”侍者依旧保持着微笑。
拜伦不答,只是不紧不慢将菜单翻到价格最低的那一页,看到倒数第三行里写着水牛肉杂炖搭配面包丁,便不假思索对侍者说道,“来份这个。”
侍者的微笑僵硬了一下,“好的,您还需要喝些什么吗?”
“不了,我还没有成年,不能喝酒水。”拜伦也笑着回答。
“本餐厅还提供咖啡或茶。“侍者顿了一下,”不含酒精。”
拜伦扫了一眼酒水单,上面的价格不是很贵,他思考了一下,勉为其难说道:“那就来杯温水吧。”
侍者的笑容有些勉强,“好的,先生,温水免费,您的餐费一共是八又四分之一个先令。二位是一起支付还是分开支付?”
小鲁伯特旁观了半天,终于笑出了声,见拜伦打算掏出钱包,他说道,“好了,让我来支付吧,今天我请客。”
拜伦轻咳一声,“多谢您,小鲁伯特先生。”
餐厅很快上齐了两人的午餐,拜伦尝了一口所谓的“水牛肉杂炖”,只觉汤头醇厚而香浓,搭配烘烤焦褐的面包丁和西芹土豆恰到好处,肉块鲜嫩多汁,肥瘦均匀,但尝起来却不太像他以前吃过的牛肉。
拜伦没吃过所谓的水牛肉,他一时也不知道是因为便宜没好货还是水牛肉的味道就是这个样子,见拜伦正对着勺子若有所思,小鲁伯特笑着说道,“怎么,觉得被菜单骗了?”
见小鲁伯特看透自己的想法,拜伦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是我没有见识,第一次吃到这种味道的牛肉。”
小鲁伯特又笑了出来,“哦,小子,水牛肉可不是真正的牛肉,它是水里游的东西……你知道比房子还大的鱼叫什么吗?”
拜伦下意识说道,“您是指鲸鱼?”
“哈哈,读书多的人就是见多识广!说得没错,水牛肉其实就是鲸鱼肉,鲸鱼肉不值几个钱,值钱的是鲸鱼油和鱼骨,一头鲸鱼的价格,就足以让我的厂子半年都不用开工啦!要是我能有艘捕鲸船就好了,可惜啊,可惜……”小鲁伯特摇摇头,“以前和我做生意的几个伙伴合伙弄了艘捕鲸船,如今都发家了!”
拜伦想说鲸鱼是哺乳动物,不是鱼类,但想到这个时代的自然科学还没有那么发达,普通人也不太可能了解这么多,干脆就没有纠正。
“捕鲸船很昂贵吗?先生,我相信您以后也一定能拥有一艘捕鲸船的。”
“哎,一言难尽。”小鲁伯特摇了摇头,“捕鲸船倒不贵,贵的是捕鲸许可证。拜伦,你是不知道捕鲸许可证有多难办理下来。我的那几个老伙计可是花了大价钱从……”他顿了一下,低下头压低声音说道,“从温斯顿议员那里走了门路才办下来的。像我这样的人,哪里能走得通议员大人的门路?”
12. 罪王之币
拜伦轻咳一声,他本以为这是一个现实问题,没想到是一个“现实”问题。他一时无言,也没有犯蠢去问小鲁伯特先生为什么不去走议员的门路,只得说道,“哦,原来是这样……”
小鲁伯特本也不指望拜伦能说出个什么来,只是独自叹气,“这年头,要是没有人脉关系,只能做点小本生意……算了,人应该学会知足,我能有今天,原本就是圣光的庇佑。”
拜伦点头,“您说得在理,踏踏实实做生意才是正道。纵然不能一时乍富,但细水长流才是真正的稳定守成之法。依靠攀附权贵,终究要在灰色地带游走,生意再大也不过是虚假繁荣。谁能保证有朝一日,那些人倚靠筑巢的参天大树不会轰然倒塌呢?到那个时候,再多的富贵也都会成为烫手之物……”
小鲁伯特惊异看着他,“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真是不得了。你的家族……”他顿了顿,又笑着说道,“算了,我不问了。”
拜伦笑了笑,也不知道小鲁伯特先生又脑补了什么豪门大戏,让他这么误会着也挺好的。
“不过,拜伦,你还是太年轻,在外要学会谨言慎行,咱们在私底下说什么都是无妨,那些大人物可不乐意听见这样的话。”
拜伦轻笑,“这是自然,先生。”
两人从餐厅出来时,小鲁伯特忽然一拍脑袋,“哎呀,我得去佣工登记所把租借的摊位退掉!多租一天就得多付一天的钱呢!你先回去吧。”
看来自己已经取得小鲁伯特先生的认可了,拜伦笑而不语。
拜伦独自走在码头附近的街道,这里也有集市,而且要比金核桃街区的集市规模大得多。也许是因为临近码头,拜伦看到了许多不同品种的海鲜,也看到了大量产自殖民地的香料、红茶和咖啡、可可等物,这些异国的作物在空气中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吸引行人驻足。
这里倒是一个很好的农产品集散地,拜伦心道,如果想在安多港开餐厅,城南码头一定是最重要的进货市场。
不过……安多港的贸易如此发达,又有如此多的热带香料和异域食材在此交汇,价格也并不算昂贵,按理说,不应该发展出本地独特的饮食文化吗?那为什么安多港居民的家常菜居然还是罐头乱炖?
拜伦不解,但他大受震撼……
路过一家咖啡馆时,看到门口的招牌上写着埃兰咖啡限时特价,3先令一杯,想到下午还要集中精神工作,他不由一时兴起走了进去。
反正中午省了一笔饭钱,正好可以用来买咖啡。
这家咖啡馆的装潢要比中午的餐厅好很多,顾客也多是些衣衫得体的绅士淑女,他们坐在落地窗旁的餐桌前轻声曼语说笑,吧台旁还放着一架钢琴,有钢琴师在弹奏着舒缓优雅的乐曲。
拜伦只想点一杯咖啡,原本打算坐在吧台前喝完就走,但吧台已经坐满人了,侍者不得不请他与一位男顾客拼桌而坐。
也许是拜伦身上也沾染了一些鱼腥味,他坐下之后,邻座的人便纷纷向他侧目。察觉到那些人略带鄙夷的目光,拜伦也不恼,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餐桌对面的男人轻蔑打量他时,微笑打量回去。
那个男人被他回敬的目光惹恼了,哼了一声,也不在乎自己点的咖啡和食物没吃完,起身拍拍衣服就走,就好像与拜伦同坐一桌是件多么有损于他身份的事情。
拜伦摸摸鼻子,至于这么夸张吗?宁愿中途离开都不想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他有时候真搞不懂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体面”一词近乎偏执的追求。
咖啡很快就被端了上来,他一边搅动杯子中的咖啡,一边好奇看着桌子上的菜单册上的介绍说明。
菜单上说埃兰咖啡产自遥远的埃兰王国。埃兰王国远在费尔南大陆之外,是苏楠人眼中神秘古老的东方之地,那里并不是苏楠帝国的殖民地,但报纸上曾提及,埃兰王国是苏楠帝国重要的贸易友邦。
至于这个友邦到底是自愿和苏楠帝国贸易往来的,还是在坚船利炮的威逼之下“被自愿”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沉浸于思绪中的拜伦没有在意侍者收走了方才男子留下的餐盘,他的对面空出了一个座位。
叮当一声,门扉又响了,咖啡厅走进了新的客人。
客人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咖啡馆形形色色的顾客,也不经意扫过坐在餐桌旁的拜伦,看到他的身旁留有一个空位,他走了过去,在拜伦身边坐了下来。
拜伦手中的咖啡匙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方才似乎有人看了他一眼,那人的视线带有一种莫名的冰冷。
拜伦抬起头,注意到自己旁边坐了一个陌生人。是他方才在看自己?拜伦心道,也许只是在寻找空座位吧。
对方的面容隐藏在菜单之后,拜伦没有在意对方,只在抬眸间瞥到了对方针脚细密精致的蓝黑绸面袖口,袖口处镶嵌着一颗灰蓝色的宝石袖钉。
啊哈,又是一个体面人,拜伦想,但愿对方不会因为嫌弃自己的不体面,东西吃到一半就走,浪费钱财是小事,可要是浪费食物就太不应该了!
他喝了一口埃兰咖啡,感受舌尖传来的苦香,这种产自异国的咖啡豆味道确实不错,细品还能尝到一种独特的果香风味,如果能再增加一些细腻醇厚的巧克力液和淡奶油,那就更完美了。
享受着杯中的咖啡和悦耳的钢琴曲,拜伦惬意眯起眼,有这样闲适悠闲的时光,下午继续回去当牛马也能更有干劲。
砰!
一声粗暴的踹门声打破了舒缓的乐声,一队凶神恶煞、身着黑色制服与长筒皮靴的卫兵像一群掠食的黑鸦涌入大门,甫一进门,领头的队长便喊道,“店主呢?!店主在哪!有人举报你们这里私藏罪王伪/币!赶紧滚出来!”
见到他们,众人纷纷露出惊恐的神情,一些胆小的顾客甚至失声尖叫出来,又被邻座的顾客慌忙捂住嘴。侍者被这样的动静吓得瑟瑟发抖,打碎盘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站在拜伦附近的侍者更是直接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拜伦对眼前的情况惊疑且不解,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坐在座位上静观其变,他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偷偷观察着这队突然冒出的卫兵,从他们统一的军式制服、腰间的武器袋和皮扣胸口处的金雀花纹章来判断,他们应当隶属于皇室的某个军事机构。
一个男人慌忙从楼上下来,在楼梯上重重摔了一跤,顾不上疼痛,他跌跌撞撞跑过来,“长官大人,我……我就是店主,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里怎么会有什么罪,罪……”他的声音颤抖着,压低了几分,好像口中的单词是什么会招来祸患的禁忌诅咒,让他不敢说出口,“罪王……罪王伪钱呢……”
“哼!是不是误会,不是你说了算!每个罪王余党都这么说!去查他们的账台!”头领一抬手,两个卫兵走进吧台,粗暴翻找起来。
餐盘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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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打碎一地,储钱的柜锁也被卫兵用枪托砸开,哗啦一声,成堆的钱币被堆倒在吧台上,许多硬币滚落在地,却无人敢拾取。
一枚硬币咕噜噜滚落在拜伦脚边,拜伦眼尖看到硬币上的文字在眼前一晃而过。
743,后面跟着两个苏楠字母。
这代表着圣光历743年,也就是十年前。
十年前……拜伦心头微动,他想起了图书馆中消失的报纸。
“上校大人,发现罪证了!”一个卫兵说道,他从钱堆里挑出几枚硬币交给头领,头领漫不经心看了一眼,轻轻拍了拍店主死一般灰败的脸颊,“先生,解释一下?”
店主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跪在地上颤抖说道,“我是被冤枉的……大人!求您明鉴!我是被冤枉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柜台里会有伪/币,我真的不知道!一定……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求您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柜台后抱头躲在一旁的收银员,“一定是他!大人,他一定是罪王余党,是他在陷害我!是他在故意收取伪钱!”
收银员惊惶跪了下来,语无伦次说道,“我……我不是……大人,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头领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像蛇一样滑腻的阴冷,“哦?你是被冤枉的,他也是被冤枉的,照这么说,这里所有人都是被冤枉的,是吗?”
店主慌忙点头,“是,是,我们都是被冤枉的……”他抬头看到对方脸上阴沉的神色,脖子忽然像被掐住一样没了声音。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大人,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头领拽住头发向柜台一下一下狠狠撞去,头领脸色阴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王室卫警!”
店主在痛苦的呼喊中被撞得头破血流,鲜血流淌下来,顺着马赛克花砖上的花纹蜿蜒,这恐怖的一幕吓得在场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即使有胆小的人失声尖叫,也不敢大声。
头领丢下店主,黑筒皮靴踩过地上的血渍,转身看向众人。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人们纷纷惊恐低头,不敢直视。
他慢条斯理丢下沾上血迹的黑皮手套,声音阴冷,“王室法令第七条,持有罪王伪/币者,等同罪王余党!诸位,若你们中有人持有伪钱,最好现在就主动自首……否则……”
众人皆在他的未尽之言中心惊胆寒,他交代了卫兵一句,“把罪证带上”,便带着几个人将店主与收银员押走了。
头领走后,咖啡馆内的空气变得不那么凝重,但余下的卫兵仍然让在场众人不敢轻举妄动,那些士兵将四处散落的硬币捡回来,在捡起拜伦附近的钱币时,却一时没有发现拜伦脚边的那一枚硬币。
拜伦心头一动,他的一只脚悄悄向前挪动些许,挡住了卫兵的视线。
他的面色如常,甚至在卫兵从他身前走过时也没有丝毫变化,卫兵没有发现那枚被遗落的硬币,在收拢好作为罪证的钱币之后,他们留下一地狼藉离开了。
待他们走后,在场的客人便纷纷迫不及待逃离,人群一时挤在门口,彼时再无人在意什么得不得体,甚至有人狼狈地挤掉了鞋子。
在众人慌忙逃窜之际,拜伦假装碰掉一旁的咖啡匙,在弯腰拾取时,悄悄将硬币藏在指尖。
他直起身,刚一抬头,便对视上一双冷冽深邃的灰蓝眼眸。
13. 杖尖对峙
在对方冷冽的注视之下,拜伦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举动,强迫自己迅速冷静。
他飞快观察着对方,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或者应该说,这是一个少年。
少年看起来和拜伦差不多大,浅咖色头发,英俊的面容稍显稚嫩,气质却沉稳而从容。
拜伦没有过多在意对方的容貌,他敏锐察觉到对方的坐姿挺拔端正如松,眉眼间有一种锐利的冷漠,他的心中飞快闪过一个猜想。
他强作镇定,若无其事收回手,动作隐蔽将硬币从指尖滑入口袋,在对方幽深的眼神中,他起身离开,涌入拥挤的人群。
他很快从人群中隐没自己的身影,离开咖啡厅后,他脚步加快,在远离咖啡厅两条街道后才缓缓停下脚步。
也许是因为快步行走,也许是因为心情紧张,拜伦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脸,才长舒一口气。
还是太草率了,拜伦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身旁竟然坐了这么一个人!拜伦不确定对方是否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动作,但既然他没有阻止自己离开,想必不会再追来了。
想到这里,拜伦将手指伸进口袋,摩挲着这枚禁忌而危险的硬币,他拐进一处隐蔽的街角,确定四下无人,才掏出查看。
这是一枚面值为1便士的硬币,看起来与帝国现行的货币没有什么不同。正面机械冲压的工艺与字体表明它出自帝国银行之手,硬币边缘的磨损彰示着岁月流淌的痕迹。
圣光历743年,十年前……
拜伦面色沉凝,他将硬币翻过背面,看向硬币的图案。
这枚钱币印制着一个精致的侧像,那是一个头戴王冠的年轻女王。
这便是王室卫警口中的罪王?
拜伦试图从原主的回忆中找寻有关罪王的信息,却发现自己几乎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十年前,拜伦才五岁,他的记忆还十分模糊,只能依稀记得他与姐姐伊丽莎白穿着黑色的哀悼服,于雨中伫立在父母的墓前。
苏楠帝国八年前的历史几乎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空白,尽管它并不遥远,但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八年前的历史,早已被扫入故纸堆的角落堆灰。
尤其是这段历史对当今的帝国来说,几乎是被严厉封禁的存在。
拜伦看到硬币头像的下方带着一些并不明显的凹痕,他举起硬币,试图通过阳光的直射让自己看得更清晰,他看到了一行通过特殊技法印压的微型古苏楠文字:
——以圣光之名,授吾王权柄。
他正在思考当今王室与圣光教会的关系,忽然的,一双冰冷的灰蓝眼睛再次闯入他的眼帘。
拜伦的指尖一颤,银币差点失手坠地。
身着黑蓝晨间礼服的少年伫立巷口,银制绅士手杖的尖端刺入泥土,他的平静凝视就像数柄锁定拜伦的无形利刃,让拜伦迅速感到一种无处遁逃的巨大危险感。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少年便向前一步,他的身高要比拜伦高出半头,使他的步步逼近不断抽离拜伦身边的氧气。
叮!
一声锐利的声音响起,凌厉的破空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拜伦的眼角余光看到银质尖杖擦着他的耳边,深深刺入身后的砖墙,后背惊出的冷汗瞬时打湿衬衫。
“你是什么人?”少年开了口,声音淡漠平静。
拜伦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他克制着自己的呼吸频率,抬头直视少年的眼睛,声音却有些微的颤抖,“阁下,据我所知,即使是帝国皇家海军学院的士生,也没有审问帝国公民的特权。”
少年的眼神微微凝滞,他看向拜伦,面容带上些许惊疑,“你怎么知晓我的身份?”
拜伦从他的反问中稍稍定神,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在片刻的对峙中拿回了主动权。
“这只需要一点观察力和简单的判断,阁下。”拜伦露出了一个微笑,强作镇定说道,“您的仪态举止端正肃穆,身体重心始终保持下沉,右手与腰侧贴近,这说明您受过长期的军事训练,行走坐卧早已形成肌肉记忆。且您腰间右侧的衣料略微鼓起,那是隐形武器袋放置最趁手的地方。”
那少年沉默片刻,上下打量着拜伦。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拜伦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打量的眼光,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都习惯先从对方的衣着、容貌、谈吐与仪态上快速划分彼此的阶级,再拿出相对应的交际标准。
少年的表情微微放松,银杖却反握手中,散发的寒意更逼近拜伦的脖颈,“是我小看你了,朋友。告诉我,你怎么能确定我一定是皇家海军学院的学生?你难道不知道最近的军事学校是皇家炮兵学院?而皇家海军学院,距离城南港口足有大半个城的距离。”
“您绝不是炮兵,阁下。”拜伦微微向上仰头,以缓解手杖逼近所带来的压迫窒息感。他感觉不太妙,这具身体本就孱弱,病也没有好全,他的支气管又开始发痒了。
“炮兵训练会导致不同程度的听力受损,这是不可逆转的健康损伤,可您的听觉却十分敏锐——哪怕是在嘈杂环境中一声汤匙掉落的声音,您都能捕捉得到。”
“至于我说您是海军,原因也很简单。我听说,帝国海军对士官的视力要求极为严苛,您的眼睛比一般人更加明亮敏锐,还能在远处从车水马龙的街巷快速锁定我的踪迹,明显经历过专业的远视训练。”
少年沉默片刻,忽然的,他轻笑一声。
“没想到安多港还有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你叫什么名字?”
拜伦侧过头,沉默不语。
手杖又逼近了拜伦几分,迫使他再次向后仰头。他的脖颈因抻拉而凸显出两条纤长的颈筋,苍白肌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分明。闪着冰冷寒光的银手杖与黑发少年的脖颈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反差,柔细的脖颈在银杖的胁迫下显得尤为脆弱易折。
少年灰蓝眼眸微动,手杖后撤些许。
“费尔……”拜伦说,他咬了一下唇,“威廉,我是说,我叫威廉。”
少年的双眸微眯,居高临下冷漠看着他。
“好吧,费尔南多,我叫费尔南多。”拜伦表情悻悻说道。
少年的眼中仍有些许狐疑,但现在,他不欲再纠结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私藏罪王之币?你难道没有听到王室卫警说的话吗?你想进高桥监狱?还是说……”
少年的身体前倾,逼近拜伦,冰冷的蓝灰眼眸倒映着拜伦苍白文弱的面容。
“你也是罪王余党……”
他的声音就像裹挟着寒凉的海雾,令人捉摸不透。
“阁下,我只是帝国的公民。”拜伦克制着嘴唇的颤抖说道。
“帝国的公民会私藏罪王伪/币?”
少年的声音更冷几分,他再次逼近拜伦,迫使拜伦几乎要贴在身后的砖墙上。
“您可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
“那您呢?阁下,您呢?”拜伦忽然露出几分锋芒,抬头直视着对方,“身为帝国的海军预备役,却坐视有人私自捡拾伪/币而不当场制止,难道您这样的行为就是什么忠贞无二的军士了吗?”
拜伦的眼睛像燃烧的蓝宝石一样澄澈透亮,“《帝国大宪章》规定,知情不报,放任谋逆重罪发生,将视作共谋!《公民法典》第七章有言,皇家军校士生地位等同军士。军士不忠君主,等同叛国,当剥夺军衔,打入重牢!”
他的声音沉沉,回敬对方冰冷的耳语,“我相信,若站在法庭之上,你我皆为共犯同谋……”
少年愣了愣,冷笑出声,“好,好得很呐。我真是没想到,你不仅知晓军事通识,还熟读帝国律法!但既然你知晓律法,就应当知道,军士地位高于普通公民,若我现在向王室卫警检举你,我的证词,比你更有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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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力!你觉得,他们是会相信一个皇家海军的在读军士,还是会相信你呢?”
“您别忘了,您错过了最佳检举时间!当时王室卫警并未走远,您却在当时保持沉默。我相信那些如鬣狗般敏锐的王室卫警们,不会注意不到这一点。”
拜伦顿了顿,眼眸沉沉,“当然,阁下,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喽啰,若王室卫警真的更偏向您的证言,我也无话可说。可即使是您这样的大人物,也得小心应对那些王室卫警吧?想好您的异常之举该如何向他们解释了吗……”他故意露出一个微笑,“您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我相信那些权势滔天、气焰嚣张的王室卫警们,一定很乐意将您和您身后的帝国海军拖下水……”
“你怎敢……!”
少年平静的面容终于露出了几分愠怒,他的呼吸变得有几分粗重,冰冷的银杖抵上拜伦的脖颈,将他压在墙角。
拜伦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声音微微颤抖,“阁下,我说的这些并没有发生,就像您意欲告发我之事,也一样没有发生。”
少年深呼吸几下,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放开了拜伦,向后退了几步。
“把硬币给我!”他用冷硬的语气命令道。
拜伦的思绪在沉凝片刻间百转千回,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年,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来检举自己的。
他是来试探和告诫自己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少年冷漠无礼的威胁与傲慢不复存在,他既非敌人,也非朋友。
他装作一副略有小聪明但又色厉内荏的愣头青模样,只是为了向对方阐明一件事情——他不是什么罪王余党,但也绝不是他能随意威胁恐吓的软柿子。
更重要的是,他也没有聪明到值得一个军队中人在他身上大费周章调查底细。
他没把握在军队的严密监控下,不露出自己不是原主的马脚。这和在约翰面前伪装完全不一样,这个时代的军队几乎都由实权贵族把持,他们在苏楠帝国所能调动的行政力量绝对超乎拜伦这个现代人的想象。
他激怒对方,既是为了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也是一种装傻充愣的策略。
他保持着面上强装镇定与不甘的表情,将硬币交给了对方。
“如您所愿,阁下。”
他将硬币放在少年掌心时,指尖无意触碰到对方带着剑茧的温热掌心,一瞬间的体温交融在两人的手上留下轻柔的触觉,在少年的心间留下水痕般浅显的痕迹。
少年拿到硬币后,立刻用力将它抛到一旁的河水中,噗通一声,硬币上的女王渐渐隐没在浑浊的河水中。
少年转身就走,不再理睬拜伦。看着少年的背影大步消失在巷口,拜伦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一只手扶住石墙,再也按捺不住喉咙间的痒意,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咳嗽来得格外激烈,近乎撕心裂肺,生理性泪水顺着潮红的脸颊滑落,他用手帕捂住口鼻,感觉到眼前在一阵阵发黑,心脏的重重跳动也在鼓噪着耳膜。
太倒霉了!太倒霉了!原主本来就是因为忧思过度而英年早逝,今天又受到太多刺激,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好容易有所起色的健康状态一下子就被打回了解放前。
老天啊!不对,圣光啊!他都穿越了,就不能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吗?!
拜伦扶着墙,艰难向前走。他只觉得双腿在发软,眼前也在一阵阵发黑。他不会要晕倒吧?拜伦有些心慌,在这种地方晕厥,他得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
他又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找了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拜伦还没走几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感到眼前开始变得时而发黑发白,时而天旋地转。就在他即将走出巷口之时,他终于昏了过去,向前跌倒。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跌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但他的意识早已模糊不清,让他停止了思考。
14. 码头日常
“拜伦,拜伦!快醒醒……”
一声焦急的声音渐渐唤醒了拜伦的神智,拜伦缓缓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一脸着急担忧的小鲁伯特先生。
拜伦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苏醒在了一间病房内——谢天谢地,他被送进了医院,而不是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还躺在地上,甚至可能被小偷洗劫一空。
“圣光在上啊!你到底怎么了?!我回去之后,听到码头上到处都在传有人被抓进了高桥监狱,我又一直等不到你回来,差点急死了!”小鲁伯特心有余悸说道,“还好你只是进了医院,否则圣光也救不了你!”
拜伦揉了揉眉心,让自己从迷蒙中清醒过来,“鲁伯特先生,您是怎么知道我在医院的?”
他上班的时候可不会带着那枚坏掉的家族金表,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表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嗐,我总也等不到你回来,害怕你真的被抓走了,就打算先去警局问问,结果正好看到医院的人拿着你的外套来报案,也是幸运,我一眼就认出了你的衣服。”
“原来如此,让您担心了。我只是受到了一点惊吓,没想到不小心晕了过去。”拜伦苦笑,“那些王室卫警在抓人的时候,我正好在场……”
“嘘!快别说了!”
小鲁伯特面露惊恐,粗暴打断他的话,“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敢这么直接……”
他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直接称呼那些黑皮靴子……”
拜伦愣了愣,想到那些人闯进咖啡馆时,众人纷纷避之不及的表情,心里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哎,说你胆子大,你又被吓进了医院,我看你根本是就什么都不知道吧?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先生。”
“难怪呢,你那时候还小,肯定不记事……”小鲁伯特摇摇头,“想必你的家人也没有和你提起过这些。”
见拜伦还在沉思着什么,他又一脸严肃说道,“既然你不知道这些,回去以后也不要问你的家人。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的。”
见小鲁伯特一脸凝重,拜伦按下心中的好奇与困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生。”
拜伦只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而晕厥,医生来检查过后,说他已经没有大碍,可以直接离开了。
想到昏厥前模糊不清的记忆,拜伦忍不住问医院的前台护士,是否见到是谁把自己送过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先生。”护士摇摇头说道,“今天的病人很多,下午又有许多像你这样受到惊吓被送进来的病人,当时实在太忙了,没人注意到是谁把你放在了大厅。”
“这样啊……”拜伦若有所思,不再追问什么。
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一样,拜伦叹了口气,只希望日后不要再碰到这样的事情。
当然,他决定自己从今往后也要更加谨言慎行,他被这几日安逸平静的生活蒙蔽了双眼,一时忽略了这个时代残酷的、真实的一面。
这可是个文明与野蛮、光明与黑暗并行的时代啊……
接下来的几日,拜伦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这一日的惊险生变就像拍打在安多港码头上的一个巨浪,拍碎在礁石上时,不小心拍碎了几只不起眼的海鱼,广阔无垠的大海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拜伦没有问任何人,那几个被从咖啡馆抓走的人究竟怎么了,也没有问被抓到高桥监狱之后,他们将面临怎样的惩罚。
这样的话题对苏楠人来说实在太过危险了,他没有可以完全信任并大胆讨论这个话题的对象,也许姐夫约翰可以,但拜伦白日和他相处的时间十分短暂,又怕约翰会胡思乱想担忧自己,干脆就不提了。
每天清晨,天还未亮,拜伦就在叫早人的敲窗声中苏醒。
他洗漱完成后,通常是约翰回到家的时间,他会关切问询拜伦今天的身体状况,然后交给他今日的早餐。
约翰带回来的早餐通常是一袋子面包边角料和雷打不动的热牛奶,有时他也会带一些别的东西回来——比如几块卖相不太好的蛋糕,或是一些培根香肠碎之类的,通常都是厨师们能直接从餐厅厨房拿走的东西。
不得不说,在高档餐厅工作的厨子还是有一些隐形福利的,哪怕是厨房不要的培根边角料,调味也比上次拜伦和小鲁伯特去的餐厅优秀许多,香料的搭配也十分成熟且富有层次,更别提与苏楠第一国菜罐头乱炖相比了。
看来苏楠帝国不是没有真正的美食,只是这些美食,普通人根本就接触不到罢了,拜伦想。
拜伦的清晨总是十分忙碌,他会提前把约翰的午餐准备好,然后在烹饪时,叼着面包填饱肚子,等完成之后,他会抓紧时间背一会儿学校的教材,然后再穿戴整齐坐马车去上班。
等到了捕捞厂后,他会把自己出门时穿的正装换下,换成原主耐脏的旧衣服,外面还套着一件他在码头附近随便买到的背带工装裤。
他这样一打扮,瞬间就从西敏公学的贵族学生变成了码头随处可见的未成年劳工。
小鲁伯特先生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打扮时,被吓了一跳,他左看看他,右看看他,一脸怀疑他脑子是不是进水的表情,哪怕拜伦说自己这么穿是为了方便进仓库清点鱼获,他的脸色依旧有些一言难尽。
“嗯……你肯这样为了工作放低身段,当然也是很好的,可你毕竟是个体面人,这么打扮是不是太……”
小鲁伯特先生欲言又止,拜伦却不用猜就知道他的未尽之言。
“太有失体面了,是吗?”拜伦笑了笑,“可是先生,我本来就是您的劳工,穿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呀。工装裤耐脏,还不用担心衣服沾上鱼腥味。您不也总是为这件事情烦恼吗?您也可以试试这样的工装。”
“哎,我不行!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小鲁伯特想都没想,就摇摇头拒绝了,“你的心可真大,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什么家庭长大的。穿着工装裤,也亏你能想得出来……”
“我要是看见我的侄子穿工装来上班,我会被直接吓晕过去!我们家三代人兢兢业业经营这个小捕捞厂,不就是为了让后代过上体面人的生活?圣光啊,工装裤……你可真是不拘小节……”
拜伦笑了笑,不再说话了。看来哪怕是愿意和普通工人坐在一起吃饭的小鲁伯特,骨子里也依旧被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所深刻影响。
他没有办法认同这个时代的人对阶级秩序的过度在意,而他们也不会理解自己来自异世的几个世纪后的想法。
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告诉约翰,自己白天出门是在图书馆看书,他甚至都想直接穿着一身工装从家里出来。
在捕捞厂的第一个星期,他的日常工作要相对繁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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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但要清点录入每日的鱼获与营收,还要核对之前的账目。
不过,小鲁伯特先生并不是对员工十分苛刻的老板,也许是因为捕鱼业不像工厂那样需要终日高强度地重复作业,拜伦每日工作时,都有一些休息时间,可以和小鲁伯特先生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拜伦不忙碌时,也会和老乔治聊上一会儿。
也许是老乔治年纪大了,在工人出海的时候,总是他独自一人待在捕捞厂里打扫卫生和看守仓库,这样的工作对他来说未免无聊枯燥。他很乐意与拜伦这个年轻人说话,甚至总是十分热情拉着他扯东扯西,不是讲些老乔治大战海盗的不知道真假的传奇故事,就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絮絮叨叨说些现在的水手水平都太差了,他们被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惯坏了,连一些古老的航海术都不会了。
“老乔治当年一个人就能划着一艘破帆船从安多港划到卢瓦去!别瞧帕拉海峡雾多,老乔治闭着眼睛都不会在海上迷路!”
拜伦微笑倾听着老乔治天南地北的闲扯,有时也会认真回应几句,哄老人家开心。
“真的吗?您是怎么做到的?”拜伦笑起来,“我在报纸上看到,现在的海员是依靠精密的天文仪器辅助观测方向的,您过去的那个时代,靠的是什么?”
“当然是靠星星的位置,小子!”老乔治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老乔治用的是这个,过去的水手想要出海,得背完一整本的星盘图!老乔治从十四岁就开始在海上讨生活,当年的水手可是背不完星盘图不让吃饭!”
“想必这样的惩罚一定落不到您的身上。”拜伦笑着说道。
“那是当然!老乔治可是当年安多港最优秀的水手!”老乔治揉了揉鼻子,得意说道。
拜伦笑而不语,只当自己没注意到老乔治揉鼻子时的心虚。
下午,拜伦忙完工作之后会步行回家,中途顺便拐去集市买些食材,晚上回家做饭。
二楼的小伊芙琳依旧会在拜伦的晚餐散发出诱人香味时,忍不住偷偷下楼来找他,拜伦会笑着给她盛一小碗饭菜,有时是香浓的炖菜,有时是焦脆的煎肉,有时是清爽的沙拉,然后再给她一个煎鸡蛋。
“拜伦哥哥,你做的饭菜为什么那么好吃啊?我妈妈只会做炖罐头,哦……我不太喜欢……”小伊芙琳不解说道。
拜伦笑了笑,“那是因为你妈妈平时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研究这些,小伊芙琳。对你妈妈来说,你能吃饱饭比吃得好更重要,不要责怪她,她只是在尽自己的努力照顾你。”
小伊芙琳似懂非懂点点头,“您说得对,哥哥,妈妈也总说,他们来到城市里生活,是为了我们。城里的日子虽然很苦,但至少能吃饱饭,比她小时候在乡下生活好多了。她说她和我一样大的时候,总是会饿肚子呢……”
没想到肯特一家是从乡下来的,拜伦想,不过,在这个时代也很正常。蒸汽时代是快速城市化的时代,蒸汽机就像是一个永不止疲倦的贪婪巨兽,不断蚕食鲸吞着田园牧歌的乡村地区,也将乡村的原住民驱赶至城市。
“哦,对了,说起你妈妈,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我转交给她。”想到每晚被租客的脚步声惊醒的糟糕睡眠和安多港一出家门就能呼吸到的纯正工业雾霾,拜伦苦笑着说道。
“不知道是否会麻烦夫人,我想订做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
15. 水手午餐
为了保护睡眠和自己那脆弱的呼吸系统,拜伦想从肯特夫人那里定制一些口罩和棉花耳罩。
小伊芙琳没过多久就又蹬蹬蹬跑下楼,告诉他妈妈答应了,还把他给的十个先令的定金退了回去。
“妈妈说您是少爷,不需要支付定金。”小伊芙琳摇头晃脑学舌一番,又瞪着大眼睛问他,“拜伦哥哥,少爷是什么啊?”
看着小伊芙琳单纯懵懂的表情,拜伦轻笑,“只是一个不重要的称呼,不必在意。”
这周过完以后,拜伦就正式成为了小鲁伯特先生的出纳员,他与小鲁伯特先生签订了劳务合同。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留下来的,你和之前那些小兔崽子一点也不一样!”
老乔治的大手蒲扇似的拍着拜伦的肩膀,哈哈大笑,拜伦被他拍得肩膀一沉,克制着脸上吃痛的表情,无奈微笑。
“我原来的那个出纳员被报纸忽悠做起了什么发财梦,撂挑子跑到科洛姆淘金去,还好那天碰到了你,不然这两个月只靠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搞定这些让人头大的账本。”
小鲁伯特摇着头,又气冲冲说道,“那个臭小子,当初都说了让他在安多港读书,他非要跑到奥尔兰德去!安多港有什么不好,他非得跑那么远,害我有事都找不到他帮忙!”
拜伦记得,奥尔兰德是苏楠帝都,意为王城之畿。
“您是说您的侄子?”拜伦不免好奇,“您曾提及他两个月后就回来了。”
“嗐,除了他,还能有谁能这么气我?”小鲁伯特摆摆手,“我看他根本就是想跑到没人能管他的地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拜伦笑着说道,“奥尔兰德的大学可不好申请,您的侄子一定是个优秀的年轻人。”
小鲁伯特摇摇头,“他就是傻小子一个,你可太过誉了。日后他继承家业,不把家产败光,我就要感谢圣光庇佑了……”
听到这家长味纯正的发言,拜伦笑而不语,他有理由相信小鲁伯特是把侄子当亲儿子养的。
成为正式员工之后,小鲁伯特先生倒也大方,他先直接给了拜伦试用期的周薪,一共是33便士。
拜伦此前手中拥有40便士25先令,扣掉日常出行与购置各种杂物的花销,还剩25便士7先令。如今他的手中加起来共有58便士7先令,也算薄有资产,足以支撑他两到三个月的伙食费了。
拜伦拿到刚出炉的薪资后,马上开始愉悦盘算着回去以后怎么买肉吃了。
天可怜见的!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为了省钱,一直吃的都是各种最便宜的鱼肉鸡肉和咸肉罐头,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新鲜的红肉了。
想到番茄炖牛腩或葱烧羊肉的味道,拜伦不由吞咽了一下口水,赶紧喝口红茶压下去。
然而,捕捞船入港的鸣笛声很快打碎了拜伦对美食的幻想,听到水手们嘹亮的号子声,拜伦捂住了脸。
好吧,今天又要吃鲁伯特兄弟捕捞公司的特制海鲜汤了……
今日水手们归航的时间比往常要早,拜伦清点完鱼获之后,发现水手们刚开始准备做饭,见到他们支起锅子就打算把成堆海鲜和清水一起往里倒,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嗯……我可以来帮忙做饭吗?”
水手们皆露出了惊异的表情,早就知道老板新雇的出纳员是位脾气古怪的小先生,没想到他不但天天穿着工人的背带裤在仓库码头走来走去,甚至还亲自过来帮厨。
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文职先生呢。
不过,出于对文职先生的尊重,水手们也没反对,拜伦看了看水手们平日里做饭用的调料和食材,挑了一些洋葱,香料和罐头,又拿走了一瓶被水手随意放在甲板上的未开封朗姆酒,然后翻折起袖子,开始拿起刀子切菜了。
穿着工装的少年的手指白皙纤长,一看就知道自幼养尊处优,他切菜的动作却干净利落,甚至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优雅之美,刀子落在木板上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切出的洋葱丝规整而细薄。
这一幕看得一众水手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他这样的人竟然会亲自下厨,甚至还有一手一看就知道十分熟练的刀工,直到拜伦招呼他们帮忙,他们才纷纷回过神来,在不知不觉间听他指挥动作。
工人们通常用两个大铁锅做饭,一个用来熬汤,一个用来煮土豆,拜伦指挥水手们煮上小土豆,另一只锅子则倒上热油,放入洋葱和挑拣出的小海虾煸炒。
工人们打捞上来的海鲜通常多种多样,卖得上价格的却只有大鱼。小鱼小虾和各种贝类由于廉价肉少和缺乏脂肪,一直是安多港最便宜的食物。
尽管如此,穷人们也并不爱吃这些——原因也很简单,这些鱼虾贝类是高蛋白的食物,只吃这些东西会营养不良甚至饿死。因此水手们在制作海鲜汤的时候,才会往里面丢一些乱七八糟的罐头。
可他们也从没考虑过这些罐头与海鲜是否适配,炖出来的味道总是让拜伦难以恭维。
海虾逐渐被煸炒出金红的虾油,与洋葱的焦香味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浓郁独特的香味,拜伦盛出一些虾油,再将成盆的海鲜丢进去,然后敲开朗姆酒的瓶盖,倾倒下去小半瓶。
刺啦一声,水手们最爱的烈度朗姆酒遇热之后,迅速在锅中燃烧起危险而美丽的蓝色烈焰,这神奇的一幕让不少人被吓到后退,见拜伦面色如常扣上盖子,又纷纷围上来旁观。
老乔治旁观全程,啧啧称奇说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做法!哈哈,朗姆酒烧海鲜,这才是水手该吃的大餐呢!”
锅子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再次打开锅盖时,又放入盐、胡椒和黄油西芹简单调味,海产的鲜味物质在高温之下,通过酒精与水汽的作用挥发出浓厚的鲜香,水手们无不抽动着鼻子,嗅着这鲜美的味道垂涎欲滴。
“闻着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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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圣光啊,这是咱们这个锅子能做出来的汤吗?闻着味道快赶上小酒馆了!”
“用朗姆酒做菜,能好吃吗?我只听说过老爷们的大厨做饭会用葡萄酒呢,可老爷们吃的酒,哪能和咱们喝的臭朗姆酒相比?”
拜伦听着水手们的议论纷纷,笑而不语。用酒做菜是为了通过高温下的酒精挥发带走腥味并留下酒液中的复合香气,朗姆酒是用廉价的甘蔗渣酿造的,本就保留了许多天然的风味物质,用这样的酒来制作海鲜,味道再合适不过。
他让老乔治帮他翻动海鲜,防止糊锅并进一步挥发酒精,一边另起锅子将煮熟的土豆压在加入虾油的热油中带皮煎制,一部分直接盛出,另一部分则压碎并加入豌豆罐头和一小部分海鲜清汤,加入黄油和炒熟的面粉熬煮成豌豆浓汤。
在工人们的齐心协作之下,拜伦很快将十几人份的午餐准备好了,主菜是朗姆酒烧海鲜,搭配虾油煎小土豆和豌豆浓汤。
准备打饭时,小鲁伯特先生从外面回来,一边嗅着空气里浓郁的香气,一边奇怪说道,“哪里飘来这么香的味道?这附近又开了一家餐厅?”
等他看到灶台上放置的色香味俱全的午餐,差点没惊掉下巴。
“你是说,这是你和工人们一起做的?”
“当然是了,小鲁伯特先生。”拜伦笑着说道,“尝尝味道吧,我帮大家做了一点小小的调味,希望您能喜欢。”
小鲁伯特尝了口烧海鲜,无论是青贝、小海虾还是刺多又无味的小海鱼,都在朗姆酒的烧灼烹饪下变得脆爽多汁又鲜嫩清甜,海鲜的鲜香在黑胡椒与薄盐的简单调味下,被突出得无比明显,且火候与炖煮的时间恰到好处,丝毫没有往日常有海鲜烧老的情况。
豌豆浓汤也味道浓厚鲜美,足量的碳水和脂肪让舌尖充斥着强烈的满足感。
他又咬了一口煎土豆,虾油与黑胡椒调制成的浓郁酱汁挂在被煎制得焦香的外皮上,烫得他一边用牙齿咬着土豆,一边吹着气,却不舍得吐出来。
“好吃……唔,太烫了……真的好吃……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拜伦笑了起来,“您慢点吃,土豆还有很多呢,吃得太烫对身体不好,还容易口腔溃疡。”
小鲁伯特不在乎什么口腔溃疡,他只觉得自己招的这个年轻人真有意思,没想到这小子不但会算账,还会做饭呢!明明举手投足、言行谈吐都不简单,做起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来却毫无尴尬之意,甚至乐在其中。
“小子,我实话和你说,我拿自己的见识经验担保,你要是日后愿意去做个生意什么的,以你肯放下身段凡事亲力亲为的做派,再加上你的聪敏学识,日后一定能有所成就的!”
小鲁伯特语重心长对拜伦说道,“你在家中,必然拿不到什么遗产吧?不妨去做实业呀!如今这时代,处处都是商机,你又不是死守体面规矩的那种人,为什么不试试呢?”
16. 肯特一家
拜伦这才知道,小鲁伯特先生一直把自己当成了家族中得不到遗产的次子或旁支。
苏楠帝国实行长子女继承制,只有作为长子或长女的孩子才具有继承权,而次子、旁支和私生子是没有继承权的。
至于小鲁伯特先生为什么没怀疑他是私生子,那是因为拜伦冠着贵族的姓氏——私生子是不允许跟随父亲的贵族姓氏的。
没想到小鲁伯特先生竟然是这样误解的,不过,也省去了拜伦的许多麻烦。他不欲过多把家中的情况透露出去,只是笑着敷衍了小鲁伯特先生几句,但等回去思考之后,却发现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几天了,拜伦已经熟悉了这个时代和原主家庭的基本情况,拜伦并不觉得,只是依靠兼职就可以完全解决眼下的财务困境。
拜伦6苏楠磅的医疗账单还未结清,三个月后他又要开学,到时绝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虽然拜伦有意通过考试减免学费,但在贵族学校上学,哪怕减免学费,书本费、服装费和住宿费也依旧是必要的开销,约翰又不打算让拜伦退学,那他唯一的解决方法……
可能就是当掉伊丽莎白仅剩的几件遗物了。
拜伦微蹙起眉,这可不行,替代了原主的身份本就已经让他心生愧疚,他怎么能再让约翰为了他卖掉亡妻的遗物?
他虽然与约翰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这么多年,约翰都不辞辛劳照顾着体弱多病的原主,可知他与妻子感情极深,让他当掉妻子的遗物……这让他于心何忍呢?
他得再想办法解决眼下的财务困境,小鲁伯特先生的话提醒了他,他为什么不试试做生意呢?
就像小鲁伯特先生说的那样,这可是个充满机遇的时代啊,他又来自各种商业模式高度成熟的后世,这些异世界的智慧,足以让他在这个时代获得许多先天优势了。
可做什么生意才是最合适的呢?拜伦思考起来。
拜伦首先排除了炒股和期货这些领域,这个时代的确已经开始流行这些金融理财产品了,但拜伦却不打算触碰这些。也许是因为他天性不喜欢投机,也许是因为他不看好这个时代缺乏监管的金融制度,他不准备与这些东西有过深的交集。
他还是希望能做更实际一些的生意。
在这个时代,在没有本金支持的情况下,想要进入那些最赚钱的煤矿或工厂生产领域是不可能的了,他只能先从一些小生意做起,但即使是小生意,也得抓准市场需求才行。
有什么生意,是既能让他发挥自己的现代知识优势,又能抓住这个时代的市场需求,还不需要太多启动资金的?
拜伦陷入了沉思,这可不好找啊……
拜伦暂时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底,打算再多观察一番这个时代。
最重要的是,在做生意之前,他得把苏楠帝国的民商法典通读一遍,此前他因为一枚硬币而差点陷入危险的事情已经警告了他,他必须对这个时代的律法秩序和政治生态心怀敬畏。
明日是苏楠帝国的安息日,拜伦会休息一天,他打算到时候再去图书馆阅读法典。
晚饭过后,拜伦坐在房间里复习课程时,客厅的隔断门被敲响了。
拜伦家的客厅和楼梯间是隔断的,从大门一进入就是楼梯间,这是苏楠帝国最常见的民居布局,倒是方便了约翰把楼上出租出去——隔断门一关,楼上的租客就无法进入拜伦一家起居的地方了。
拜伦打开门,看到是小伊芙琳。
“拜伦哥哥,我妈妈让您上去量衣服。”
只是制作口罩和耳罩,也需要测量身材?肯特夫人可真是心细,拜伦心道。
“你先去楼上等我吧,小伊芙琳。”拜伦说。
拜伦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装束,走上了二楼。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德拉塞尔家的二楼。从前二楼是原主的父母居住的地方,伊丽莎白与约翰结婚后,又成了他们的婚房,而原主在四岁之后,就一直住在一楼。
因为德拉塞尔家的房子是栋老房子,楼梯修得有些陡峭,原主小时候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过,自那以后他的房间就被挪到了一楼。
德拉塞尔家的二楼布局与一楼一样。以前拜伦的姐姐为了方便生活,在二楼添置了厨房和盥洗室,如今这极大方便了楼上的租客与主家的互不干扰,不过,也导致了原主与楼上的租客们完全不相熟。
站在门口的小伊芙琳看到拜伦,高兴朝他招了招手,拜伦笑着走过来,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您快请进吧,德拉塞尔少爷。”
肯特夫人和伊芙琳长得很像,她看起来年岁不大,但因为疲惫与瘦弱,使她的脸色略显老态苍白。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旧衣袍,左手的袖口处空空荡荡。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迎接他。
拜伦被这一声“少爷”呛了一下,他轻咳两声,“您是长辈,称呼我拜伦就好,夫人。”
“您是位贵族,我怎么能这么直接称呼您呢?我还是称呼您为拜伦先生吧。”
拜伦走进了肯特一家居住的房间。为了方便冬季生火保暖,德拉塞尔家的卧室都不大,肯特一家足有五口人,却挤在这么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房间有一大一小两张床,柜子的旁边还倚靠着一卷地毯,地上桌上的杂物很多,有些堆在墙角,有些堆在外面的走廊和客厅上。
虽然这里居住着五口人,房间却依旧干净而温馨,窗台上还插着两朵不起眼的绢花。
“抱歉,房间很乱,希望您不要介意……不过,我每天都会打扫一遍,绝对不会弄脏地板和墙纸的……”
肯特夫人有些窘迫说道,她拉了拉床单,又铺上了一块干净的软垫,请拜伦坐下。
拜伦微笑起来,“不必紧张,夫人,看到小伊芙琳每天干干净净的可爱模样,我就知道您一家都是体面的好人。”
“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和体面扯得上关系。”肯特夫人笑了笑,局促揉了揉旧衣角,“您太抬举我们了,我还要感谢您对伊芙琳的照拂,这孩子太调皮了,总是给您添麻烦。”
“怎么会呢?小伊芙琳就像一只活泼的小鸟,每天叽叽喳喳的,总能带给我一些乐趣。”拜伦笑着说道,随即他意识到这样的发言太过成熟,不符合自己现在的年纪,又说道,“您知道的,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只能被迫待在家里,又不能去上学,生活总是太过沉闷无趣。”
小伊芙琳听罢,朝拜伦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脸。
“啊……您的身体还没有好转吗?可怜的孩子……”肯特夫人用怜悯慈爱的眼光望着拜伦,拜伦笑了笑,有些不太自在。
他不太习惯于应对妈妈们的关爱。
“难怪您要定制耳罩和口罩,外面的空气总是很糟糕,您晚上也一定休息不好吧?哦……孩子们下班的时间总是很晚,特别是楼上的那两个女孩子,她们在洗衣房上班,那里的工作特别辛苦。”肯特夫人温柔又无奈说道,“有一次,我甚至看到露西不小心睡在了客厅,那个可怜的孩子,她实在太累了……”
“我听说工厂的工作很辛苦,夫人,您的两个孩子也在工厂工作是吗?”
肯特夫人点了点头,无奈叹了口气,“是的,抱歉。我的儿子跟着他父亲在钢铁厂工作,女儿在面粉厂,他们总是半夜才回来,也许吵到您了……”
“也没有那么严重,他们晚上的动静很小。”拜伦赶紧摆摆手,苦笑着说道,“是我的问题,我的身体不太好,睡眠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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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浅,相信我戴上耳罩之后,就不会被脚步声惊醒了。”
肯特夫人看了一眼拜伦,温声说道,“您真是位善解人意的绅士,您的姐夫约翰先生也是。原本我们一家是租不到这样向阳又防潮的好房子的,可是伊芙琳还小……我不想让她住在潮湿肮脏又杂乱的贫民区……是约翰先生好心,愿意用低价租给我们,圣光一定会保佑您和约翰先生的。”
“只是一点力所能及的小忙,您不必放在心上。”拜伦微笑说道,“您一定很疼爱小伊芙琳,能让孩子在更好的地方长大,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肯特夫人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伊芙琳能好好享受她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我们很对不起孩子们,她的哥哥姐姐都是十一岁就不得不出去打工,我想多留她几年再出去工作,工厂太危险了,真不适合她这么小的孩子……”
十一岁就出来打工,放在前世,这还是小学刚毕业的年纪,拜伦感叹,尽管如此,在这个时代,已经算肯特夫妇心疼孩子们了,更多的孩子在小伊芙琳这个年纪就已经出来工作了。
“您没想过让小伊芙琳有什么别的出路吗?”拜伦问,“您会做衣服,有没有想过让小伊芙琳跟着您做裁缝,或是让她去哪个缝纫店当学徒呢?”
“我正有这样的打算,只是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像她姐姐那样,一点缝纫天赋也没有。”
肯特夫人揉了揉小伊芙琳的脑袋,看着她懵懵懂懂的表情温柔说道,“去做学徒要比在工厂好很多,但也没有那么容易。我以前在乡下做过缝纫店的学徒,当学徒要吃很多苦,我担心这孩子傻傻的,在外面受了委屈。不过,也总比去危险的工厂要好,等过几年她长大一些,我再把她送去当学徒。”
拜伦在心中无奈摇头,在这个时代,穷人家的孩子几乎没有一条像样的出路,尤其是女孩子。苏楠帝国是个风气保守的国家,这里对女性的要求更加苛刻,能留给女性的体面工作也不多。
“我听小伊芙琳说过,您一家以前是在乡下生活的。”
“是的,我们以前居住在夏克郡,那里的生活虽然很穷,但比大城市要平静许多,也没有这么累。”提及往事,肯特夫人一阵感慨,“那里没有危险的工厂,也没有呛死人的黑烟,每年春天的时候,夏克郡的野花总是连绵成片,漂亮极了……”
“可惜……”肯特夫人摇摇头,“可惜如今,乡下越来越活不下去了。如今乡下人都在往城里跑,没人在乡下做衣服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来城里工作了……”
拜伦偷偷看了一眼肯特夫人空荡荡的袖口,他想,肯特夫人的左手应当是在工厂里失去的。
工人在工厂里伤到手脚甚至断肢致残,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抱歉,多说了一些有的没的话,耽误您的时间了。”肯特夫人笑了笑,拿出皮尺来,“我得知道您的尺寸,做出来的耳罩和口罩才能戴着舒服,您稍等一下。”
她用一只手和残缺的左手为拜伦测量起来,拜伦尽力不去关注她的左手,等肯特夫人测量完之后,又问她定做四件口罩和两个耳罩需要多少钱。
“您不必掏这个钱,拜伦先生,做这些小物件费不了多少布料,何况您一家本就对我们有恩……”
“这怎么能行?夫人,我要是从您这里定做了东西却不掏钱,姐夫知道了一定会责怪我的。您就算想要回报我们,也不能让我一分钱都不出,否则我如何能安心呢?要是以后我还想从您这里定做东西,又该如何?哪怕只是让我支付成本和一半的手工费呢?”
拜伦一番劝慰,终于说服了肯特夫人,他留下了20个先令后就离开了。
他在走廊上遇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那是肯特一家的邻居汉森先生。
17.鳗鱼肉冻
汉森先生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他身材高瘦,长相阴郁。
拜伦记得,这位汉森先生在火车站工作,应当收入尚可,因此他能独自租住一间房子,他也是拜伦家最宽裕的一位租客。
火车站的工作总是需要不时通宵加班,因此这位汉森先生下班回家的时间是不固定的,拜伦遇见过这位汉森先生几次,他们没怎么说过话,只会偶尔点个头以示问好。
拜伦朝汉森先生微笑了一下,汉森先生朝他点点头,摘了摘头上的帽子。
楼上的租客还真是各有各的特色,拜伦心道,还好他们都是不难相处的人,不然这日子可就过得热闹了。
周日,拜伦在图书馆度过了一整天,他将苏楠帝国现行的民商法典通读了泰半,还顺手看了些刑法典和安多港城市议会所制定的地方法规,他也因此对苏楠帝国的律法体系和政治制度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在他看来,苏楠帝国是一个开明又保守,封建又进步的国家。它处在新旧时代的剧烈变化之中,使它既展示出代议制议会制的进步一面,又有大贵族垄断权力的保守一面。
它的政治制度无限趋近于工业革命时代的英国,却又有许多与十九世纪的普鲁士帝国相似的地方,这让它看起来十分矛盾。
拜伦合上法典的扉页时,指尖敲了敲桌沿,暗自摇头。
难怪那天,那个海军学院出身的少年如此行事霸道专横,原来是社会风气本就如此,军人的地位本就高高在上,海军更是军队中的贵族。
在这个由舰船利炮、多铆蒸钢支撑起的庞大殖民帝国之中,海军的地位近乎超然。
想到这里,拜伦不由有些后怕,还好那天那个少年只是行事粗暴了些,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否则自己头顶这么个纸糊一样的贵族头衔也保不住他。
拜伦想,他以后还是对这些有军队背景的人敬而远之比较好,省得给自己招惹上什么麻烦……
——————
第二周,作为正式员工上岗的拜伦继续自己的日常出纳工作,又快到周末的时候,他终于将小鲁伯特先生此前积攒下来的账目全部整理完了。
他将自己整理下来的账目全部交给小鲁伯特先生查阅,并且按照后世的复式记账法对鲁伯特兄弟公司的账目进行了改进,又对原本的账目进行了统一的文符规范,在重要之处用大写数字替代了所有的小写字符。
他的这一番改进,让拿到账目的小鲁伯特先生沉默良久,才说道,“拜伦,我不知道你的家族是怎么想的,但如果你生在我们家族,你一定会被指定为唯一的继承人。”
拜伦笑了笑,说道,“您太过誉了。我只是恰好学过一些理账的知识罢了……”
前世拜伦在大学时考过许多种类的专业证书,原本是为了毕业后更好找工作,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他选择了学术,那些曾经的证书也就堆砌在了家里吃灰。没想到来到异世之后,这些曾经为了在现代立身的技能还能再次派上用场。
真是应了那句技多不压身的古话……
小鲁伯特先生看他的表情已经近乎惋惜,可能还带着那么一点对自家侄子的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生在鲁伯特家族呢,你要是我的侄子该有多好……”
拜伦轻笑,小鲁伯特先生的侄子如果听到这话,一定会伤心的。
哦……那也不一定,小鲁伯特先生有时也会提起他的侄子,说他的侄子从小就没什么商人该有的精明锐气,为人也过于随性温和。
按照小鲁伯特先生的话说,这叫傻小子一个。
他在奥尔兰多的大学攻读文学学位,说不定比起继承鲁伯特家族的家业,他更喜欢当个文人或老师呢?
总之,拜伦的精明才干再次给了小鲁伯特先生意外之喜,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提升了拜伦的待遇——拜伦每天的午餐多了一条上好的煎鲑鱼,在喝茶的时候,也多了一份黄油曲奇茶点。
能够多一份员工福利,拜伦还是很高兴的,唯一不太高兴的是黄油曲奇实在是太甜了,甜到近乎发苦。拜伦吃不惯这么甜的东西,他把这些曲奇都留了下来,晚上带回去给小伊芙琳。
他也没忘记告诫小伊芙琳不能一次多吃,吃过之后一定要刷牙。
苏楠人的甜品似乎普遍偏甜,哪怕是约翰从高档餐厅拿回来的甜品也甜得发腻。
他知道苏楠帝国每年能够依靠殖民地获取大量廉价的白糖,可也不至于把糖往死里放吧?拜伦每每见到苏楠人在喝茶和咖啡的时候,拼命往杯子里倾倒炼乳、蔗糖和蜂蜜的样子都觉得吓人。
这终日又是吃咸肉罐头,又是喝甜腻饮料,又是吸工业雾霾的,苏楠人的平均寿命能长就怪了……
这日,小鲁伯特先生不在,渔船也未在午前归航,中午只剩下了拜伦和老乔治两个人。
见拜伦还没去吃饭,老乔治神秘兮兮招呼他过来,“还没吃饭吧,小子?老乔治这里有好东西,你要不要尝尝!”
见老乔治这一脸神秘的样子,拜伦也不由好奇,“先生,什么好东西?”
“哈哈,安多港的好东西!老乔治做了安多港最有名的特色美味,你肯定没吃过!这东西只有最老道的水手才知道,在那些上了年岁的水手酒馆才能买到!老乔治这次做得很成功,你一定得尝尝!”
“哦?是吗?”
拜伦的眼睛亮了起来,水手才知道的特色美味,那是什么东西?是融合了异域风情的菜肴?还是水手们用独特技法晾晒的鱼干?
从前拜伦最喜欢去各地探访各种当地特色的美食,他前世最大的爱好莫过于吃,华夏国的天南地北他都去了个遍。
见多吃多了,他对美食的接受能力也比一般人要强。无论是琼州的糟粕醋,还是金陵的活珠子,甚至是川蜀的烤脑花、东北的炸蚕蛹他都能接受,只要好吃,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尝试的。
他一脸期待跟着老乔治走进屋子,只见他小心翼翼端出一个瓷盆,掀开盖子展示给拜伦。
“啊哈!快瞧瞧老乔治做的鳗鱼冻有多成功!还好如今天气不热,否则这肉冻还凝结不上呢!”
鳗鱼冻。
拜伦看着盆中浑浊中闪烁着光芒的肉冻和被凝结在肉冻中疑似没洗,甚至没切,鱼头朝上,鱼眼散发着诡异光芒的鳗鱼冻,彻底傻了眼。
老乔治还在一脸兴奋将勺子塞进他手里,“快尝尝,哈哈!这玩意儿可下酒了!那帮小兔崽子们想端走老乔治做的肉冻,老乔治还不让呢!老乔治喜欢你小子!这是你独一份儿的待遇!”
在拜伦呆滞的表情中,老乔治用勺子给他往盘子里挖了一大勺,好巧不巧,他还正好把那个鱼头挖了过来。
他拿起勺子又放下,拿起勺子又放下,最终,在老乔治期待的眼神下,他艰难舀了一小勺,吃进去一口。
腥凉滑腻又黏糊糊的口感从舌尖一路顺着吞咽蔓延到食道,拜伦趁着腥味没有在口腔中蔓延开,慌忙吞咽下去。
他与盘子里的鳗鱼眼睛对视了几秒,在那惨白的鱼眼和舌尖散开的鱼腥味之中,拜伦感受到了这条鳗鱼死不瞑目的怨气……
“好吃吗?小子!这可是好东西!哈哈,得配朗姆酒喝!”
拜伦看着老乔治高兴的表情,艰难露出了平日里温和的微笑,“还,还行……”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会喜欢,你等着,我去给你找酒!”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去仓库拿酒。
拜伦看见他离开,飞快起身连盘子端走,朝老乔治喊着,“先生!我突然想起来小鲁伯特先生让我帮他去办事!鳗鱼冻我拿走慢慢吃!”
他动作迅捷端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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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跑出去,绕了个大圈跑到老乔治看不到的地方,把这诡异到多看一眼都要掉光san值的鳗鱼肉冻全部倒进了大海,又绕了一个大圈把盘子洗干净再放到办公室里,偷溜了出去。
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浪费食物……但让他把那一坨东西吃完,拜伦想想又觉得偶尔浪费一下食物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跑到码头上时,又开始气喘吁吁,也许是不可名状的克家菜的精神污染实在太强,竟然让这具身体健步如飞,完全不像久病多时的样子,等他好容易逃离精神污染的范围,他的身体又恢复跑两步就喘气的常态了……
拜伦蹲下来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他正在盘算着自己要不要去上次那家餐厅吃饭,便看到不远处伫立着一个街头摊贩,有不少水手和码头工人都在拿着饭盒排队买饭。
对呀,他可以吃个地摊,还能省一笔钱呢。
他在人群之中排队了许久,等排到前面,他才看清餐车里炖煮的三个大锅竟然是苏楠帝国第一国菜罐头乱炖,拜伦抽了抽嘴角,本想转身离开,摊主却已经叫到了他,问他吃些什么。
拜伦在罐头乱炖、乱炖罐头和罐头炖罐头之间抉择了一番,最后随意选择了一份加了番茄的罐头炖汤。
他没有自带饭盒,摊主便掏出了一个木碗,给他呈上几勺炖汤,又挖了两勺土豆泥进去,然后在碗边放了半块黑面包,随手丢进去一根勺子。
“三个半先令一份,面包不限量,另外再给一个先令做押金,吃完记得把餐具还回来!”
“哦,好的……”拜伦把钱递给摊主,拿到了自己的那份餐食。
他端着那份餐食,随意找了个长椅坐下,端起碗来品尝了一口,又开始怀疑起了人生。
苏楠人……是怎么做到把番茄汤也做得这么寡淡无味又无比难吃的?他们这炖罐头的手艺是家家户户一脉相传的吗?
明明有些罐头根本就没有做过调味,可以直接作为食材使用,可为什么他吃过的每一道苏楠罐头汤,都这么如出一辙地……难吃……
要说难吃到无法下咽,那也不至于,至少比鳗鱼冻好吃多了。但这介于味同嚼蜡与勉强能吃的味道之间,就让拜伦有种食之无味,弃之有肉的纠结。丢掉吧,实在太浪费食物了,吃下去吧,总觉得自己是在吃生命体征维持餐……
算了,他叹了口气,好歹花了三个半先令,总不能真的丢掉,已经浪费过一次食物了,能吃就不要再浪费。拜伦这样宽慰着自己,认命似的把手中的食物一口口吃掉。
其实这个摊贩还算比较良心的,虽然味道……一言难尽了些,但汤里也增添了许多种新鲜切碎的蔬菜和咸肉。
不过,大概是为了节省时间和成本,小贩没有炒香蔬菜和料头,又放了太多的水,这导致罐头汤尝起来就像刷锅水一样寡淡无味,让拜伦想起了以前大学食堂里的免费汤……
可这样难吃的路边摊,排队的人却很多,拜伦抽了抽嘴角,那并不是因为码头上只有这一家路边摊,而是因为大部分的路边摊卖的都是这些东西。
拜伦又看了一眼其他的摊贩,也有一些路边摊在售卖烤鱼和炒海鲜,但这些更美味一些的东西就只是面向少量来往的乘客而非工人水手了。
码头的工人们做的是重体力活,他们更需要碳水、油脂和盐分来补充能量,而非只有蛋白质的海鲜,拜伦手中的午餐虽然味道寡淡,但胜在价格便宜,又能让人果腹。
拜伦吃了一口黑面包,不出他所料,面包里依旧能吃出粗糙的木锯末和细细的石子,他没吃下去,把面包吐了出来,叹了口气。
他觉得,他大概找到一个在这个世界,哦,不,应该是在苏楠帝国限定的未开发市场蓝海了。
——苏楠帝国的好邻居们,可是各个都以美食著称……
18.商会晚宴
几天以后,小伊芙琳将做好的口罩和耳罩送到了拜伦手上,拜伦拿到这些东西,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不用每天吸工业雾霾,晚上也不用被惊醒了……
当然,手工制作的口罩,肯定是无法与后世专业的防雾霾口罩相比的,但有总比没有要好。拜伦委托肯特夫人将口罩做成可拆卸的款式,又买了许多纱布作为滤芯,方便随时换洗。
他没忘记帮约翰也定做两件,将做好的口罩在早上递给了约翰。
“姐夫,每天出门的时候戴着这个吧,安多港的雾太大了。”拜伦说。
“哎呀,你自己有吗?我的身体好着呢,你的肺病还没好全,更需要戴这个,你留着自己用吧。”约翰忙将口罩塞回拜伦手里。
拜伦点头,“我有的,姐夫。就算您的身体健康,也不代表那些浓雾不会伤害身体。安多港早上的雾是最浓的,您又每天都在这个时间下班回来。戴着这个能保护您的肺部。”
约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口罩,看到口罩的角落里还被细致绣上了一枚细致精美的鸢尾花纹,那是德拉塞尔家族的纹章家徽。
“还是你留着戴吧,我回来自己买两件,别担心。”
他又想把口罩塞回拜伦手中。
拜伦看到约翰的表情,怎能不明白他的心中所想。他无声叹了口气,口罩上的鸢尾花纹是肯特夫人想要回报自己,特意按照家具上的纹路绣上去的。夫人只说是随手之劳,也没有多收拜伦的钱,但这针脚精细的口罩必然让约翰产生了误解,误以为他是在外面花许多钱定做的。
既然如此,好吧。拜伦又摆出了原主忧郁倔强的表情,一双澄澈的蓝眼睛眨也不眨看着约翰,也不说话,他只看了约翰一会儿,约翰就慌了起来。
“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咳,好,好吧,我拿走戴就是了……”
见到约翰终于肯收下口罩,拜伦这才微笑起来,他觉得自己重返十五岁后,好像心态也变小了许多,如今都学会小孩一样撒娇了。
约翰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钞,说道:“有段时间没给你零用钱了,你平日里还吃得好吗?最近是不是一直在家里做饭吃?你给我做的午餐很好吃,但天天让你做饭,会不会累到你啊?以后你要是不想做就别做了,姐夫回餐厅也能吃饭……”
这回换约翰把钱塞进了拜伦手里,拜伦本想推脱,但转念一想,他要是不收下,平日里买菜的钱又该如何解释,只好先收下了。
约翰又给了他二十五个便士,还让他不够就问自己再要,拜伦看着手中的钱,无奈轻笑。
往常约翰每个月都会给原主二十五到三十个便士的零用钱,原主除了吃饭以外,也很少买什么东西,他的零用钱根本就花不完,所以他的柜子里才能攒下一笔钱。
如今德拉塞尔家族正是财务窘迫的时候,约翰本不必给拜伦每月这么多的钱,这只会加重他的负担,他却依旧坚持给了,平日里也对拜伦多加呵护小心,作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姻亲,肯这样尽心尽力照顾妻子留下来的兄弟,约翰的确是个很好的姐夫了。
“不碍什么事,”拜伦微笑说道,“我只是最近突然对烹饪感兴趣,在海德涅图书馆里阅读了许多烹饪书籍。”
拜伦脸不变色心不跳撒谎道,海德涅图书馆里根本就没有烹饪书籍,即使有,大概率也是卢瓦帝国的烹饪书译本。
约翰小小的纠结了一瞬,他觉得像拜伦这样的体面人,不应该对烹饪有什么兴趣,这都是他们这种粗人才干的活,偶尔一试也就算了,但见到少年提起烹饪时脸上明亮的表情,他忽然又不想再纠结了。
难得这孩子喜欢上什么,他喜欢就随他去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拜伦不像之前那么阴郁了,心情也好了许多,也许是忽然找到了爱好,生活也多了些乐趣吧。
想到莫桑医生以前曾说过,这孩子的身体不好与他的心绪有很大的关系,约翰又觉得有些愧疚了。
“那,那你喜欢就去做吧,只是别累到自己,要是哪天不想做了,也不用告诉我,直接不做也没关系……”
拜伦轻笑点头,他目送约翰回去休息,转身出门上班去。
他在等车时,无意间看到马路对面的红发女孩正满脸疲惫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那是楼上的租客露西。
拜伦轻蹙起眉,露西最近下班的时间真是越来越晚了,洗衣房每天有那么多的班要加吗?
他叹了口气,一时无言,这只是这个时代再常见不过的一幕罢了,它实在太过常见,以至于人们早已把它当成了理所当然。
拜伦挤上了车,公共马车急驶向前,很快让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了窗边。
等到了码头之后,拜伦又开始了他今天的工作。
下午,他正在理账之时,小鲁伯特先生突然砰的一声推开门,冲了进来。
“拜伦!快去!带上你的正装跟我走!今天晚上我有个重要商会要参加,你跟着我去充门面!”
小鲁伯特兴致勃勃说道。
拜伦愣了一下,充门面?他轻笑起来,“您的意思是,我需要暂时兼职您的文秘是吗?”
“哈哈,聪明的小子!和你说话就是不费工夫!快去吧,今天晚上我带你去黑山酒店吃饭!”
有免费的晚宴,拜伦当然乐意至极,他带上正装,跟着小鲁伯特坐上马车,小鲁伯特却先带着他来到了公共浴池,塞给他一块木牌。
“咱们先来这儿洗个澡,千万要把身上的鱼腥味儿洗掉!这里面有造型师,我预付过钱了,让他们给你好好打理一下。今天晚上的商宴尤其重要,你可得认真打扮,说不定咱们能谈上一笔大单子呢!”
说着,他不等拜伦反应,把他拽进澡堂交给一个侍者,又风风火火先走一步去洗澡了。
拜伦眨了眨眼,笑而不语。
看来今晚对小鲁伯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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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发财机遇。
拜伦每天晚上都会用小苏打和柠檬叶搓洗去鱼腥味,他又常常在码头穿着工装,身上的味道本来就不大,简单清洗并涂抹过精油之后,他身上的鱼腥味就彻底消失了。
出来之后,理发师又给拜伦的头发涂抹上厚厚一层摩丝发胶,把他的头发梳理成油光水滑的背头。拜伦看着镜中的自己,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这过于成熟的造型放在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小鲁伯特先生却不这么认为,当他看到刚出来的拜伦之后,兴奋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边看边啧啧称奇。
“我之前怎么就没注意到,你小子长得可真俊俏!你说你还在外面打什么工呢?就是靠你这张脸和你的姓氏,你都能找到个科洛姆的富家小姐结婚!到时候你们家族那点遗产又算什么?能比得上科洛姆那些靠铁路轮船和金矿发家的巨富吗?”
拜伦差点被小鲁伯特这惊人之语呛到,科洛姆联邦是苏楠帝国在西大洋的前殖民地,几十年前从苏楠帝国独立了出去,如今正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年轻国家。
那里百业待兴,有许多费尔南大陆的普通人选择移民于此打拼创业,也自然诞生了许多乍富的新贵。
那些新贵富裕之后,都想通过与贵族联姻洗去腿上的泥点子。有许多苏楠的落魄贵族也会选择纡尊降贵,与这些科洛姆富商联姻,维系自己早已落魄的祖产和高贵身份。
不过……这种事情说白了不过是落魄户与暴发户的结合,虽然双方只是各取所需,但这样的事情,一向上不得什么台面。即使有科洛姆富人通过婚姻获得了苏楠的贵族头衔,也依旧会在私下被贵族圈子瞧不起。
拜伦的姐姐当年并没有这样做,她未嫁之时,也不乏有苏楠本地的新贵或科洛姆商人向她提亲,但她都拒绝了。拜伦的父母也从未逼迫她为家族牺牲自己。
后来她与约翰成婚,也是伊丽莎白自己的选择。
以拜伦对原主的了解来看,这个骄傲敏感的少年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至于他自己,他更不会这样做了……
他又不是没手没脚,能活下去,干嘛非要和商人联姻?这说得难听点不就是吃软饭嘛!哪怕他实在凑不齐学费,真的从西敏公学退学了,他也绝对不会把自己卖了当什么软饭男……
不过,他干笑两下,小鲁伯特先生似乎把这种事情当成了习以为常……也是,他是个商人,这种各取所需的事情在他看来,可能真的不是什么问题……
“您说笑了,先生。我的年纪还小,没有早早结婚的打算。”拜伦尴尬一笑说道,“而且,我早逝的姐姐对我家教极严,她自幼教导我凡事要靠自己,我相信她的在天之灵是不会允许我这样做的。”
“哈哈,只是说笑两句,别放在心上!“小鲁伯特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打量了他一番,又说道,”你有一个好姐姐,难怪能教养出你这样优秀的孩子。”
19.茶杯机锋
马车停在了黑山酒店门前,拜伦跟随小鲁伯特先生下了车。
黑山酒店坐落于安多港最繁华的梧桐大道,车马来往之处,贵族纹章与商贾金饰交相辉映,贵妇小姐们身着鲸骨撑起的华丽长裙,羽扇轻摇细语踱步,绅士们西装革履,三三两两聚作几处,高谈阔论之间轻碰水晶酒杯。
眼前这繁华奢靡的上流社会景象,不由得让拜伦好奇不已。前世他只在影视剧里见到过这样的情景,至于原主,作为一个如假包换的“破落户”,他倒是自幼被严格教导过许多贵族礼仪,但却没有真正参与过这样的宴会。
原主的姐姐伊丽莎白是参与过这些社交场合的,拜伦的父母在世的时候,德拉塞尔家族还没有被贵族圈子完全排挤出去。可等到伊丽莎白选择与一个身份低微的烘焙师结婚之后,德拉塞尔这个姓氏就再未出现在贵族宴会的请柬名单之上。
小鲁伯特带着拜伦来到了二楼。今天的商会晚宴是由安多港的码头商会举办的,邀请了诸多水产商人和工厂厂主,因为小鲁伯特是商会成员,只是小有资产的他才得以应邀出席这样的场合。
苏楠帝国的晚宴通常会持续很长时间。讲究得体的苏楠人,不会一上来就开始用餐,而是要先从下午茶开始。
下午茶名为下午茶,实则开始于一般意义上的晚餐时间。上层阶级的用餐时间通常会间隔很长,并且每餐的进食数量很少,下午茶只是午餐与晚餐之间一个闲暇的垫补肚子的茶点时间。
因为只有不需要补充体力的脱产者,才会少食多餐,而劳动者们总是会饿得很快,并且会一次性吃下大量食物。
下午茶是苏楠上流社会最重要的社交场合之一。通常,这样的社交场合总是轻松而愉悦的,体面的绅士淑女们一边端着茶盏说笑,一边小口品尝精致茶点。茶点以三层摆盘为最正式,有些讲究的贵妇人甚至会为茶会场合换上专门定制的茶袍。
黑山酒店为商会的成员们准备了精致的茶水点心,有咖啡、红茶、马黛茶、花茶和各式各样的点心可供选择。
拜伦随手拿了一块杏仁塔,酥脆的塔皮搭配烘烤焦香的杏仁与浓郁的肉桂粉,有种恰到好处的美味,虽然还是很甜,但高档餐厅的用糖量,显然就比普通价格的甜品在用量上克制一些。
小鲁伯特先生却无心那些美味的茶点,他如今一门心思只在结交在场富商身上,拜伦一口点心都还没吃完,就不得不跟着他到处搭讪交际,尽职尽责做好一个优秀的文秘。
小鲁伯特拉着他,指着不远处被人群簇拥的一个中年男人说道,“拜伦,看到那位先生了吗?那是欧文·维克托先生,他的手里拥有安多港最大的罐头加工厂!要是今天晚上咱们能找机会和他搭上关系,说不定能和他的厂子签下一大笔订单呢!”
“鲁伯特先生,那您有引荐人吗?”拜伦问,在苏楠帝国,对大人物贸然搭讪可不符合社交场合的礼仪,通过一位中间引荐人进行初次交际,被视为是最得体知礼的行为。
“当然……咳,没有了……”小鲁伯特先生悻悻说道,他摆了摆手,“我那个捕捞厂就是个小厂子,哪里能入得了那位维克托先生的法眼……”
拜伦轻笑,“您可不要妄自菲薄,您足足拥有四条捕捞船呢,即使是在安多港的码头,这样的体量也不算小了。何况您的水手们都是有几十年出海经验的熟练工,即使有时收成不高,也足够稳定,更从未发生过什么意外。对旱涝不保收的捕捞业来说,稳定就是您能力的最大体现。”
小鲁伯特哈哈大笑,“你小子可真会说话!真不知道你这一张会哄人的巧嘴,再配上你这张脸蛋,日后能骗去多少姑娘们的芳心!还好我们家没有女孩,不然我现在就得提防你喽!”
两人说笑一番,小鲁伯特也不再把搭讪那位大商人维克托先生放在心上,今晚来的大小商人有许多,即使搭不上那些大商人的线,和一些中小商人谈谈买卖又有何不可?
小生意也是生意,小鲁伯特没有和做生意过不去的想法,他很快就重振旗鼓,继续四处搭讪攀谈起来。
小鲁伯特向旁人介绍拜伦时,在提及他是自己文秘的同时,又补充了句,“这孩子虽是我的文秘,但和我侄子同辈。如今我年岁大了,就喜欢带着这些小辈出来长见识。”
话语间,已经是将拜伦当作是自己的子侄辈来介绍了,如此一来,那些商人们见了他,会多向他点个头,也会将他当作更平等的对象看待。
拜伦知道这是小鲁伯特先生的尊重与照拂,不由心怀感激,低声说了句,“谢谢您,先生。”
“嗐,这有什么可谢的。”小鲁伯特摆摆手,“我倒真希望你是我们家的小辈,来日我也不用担心自己升入天国之后,如何面对父亲和兄长了。”
兄长?拜伦心道,小鲁伯特先生的捕捞厂名字里带个鲁伯特兄弟,却从未见他提起过自己的兄长。原来是斯人已逝,再结合他提及侄子的神情态度,不难猜出是他独自抚养侄子长大的。
小鲁伯特先生也不容易,拜伦叹了口气。他似乎没有结婚,或者妻子早逝,如今家族里只剩下了他和侄子两个人,倒是与德拉塞尔家族的境况如出一辙。
这么一想,拜伦颇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你跟在我身边,眼睛放亮点,多跟着我学点东西,说不定日后对你有什么帮助呢?”小鲁伯特先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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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茶进行到快一半,那位维克托先生突然有事先行离席,围在他身边的许多商人也一哄而散,大厅之中更加热闹起来。
拜伦正听着小鲁伯特先生与几位商人攀谈,小鲁伯特先生手里端着侍者刚倒好的热咖啡,他将咖啡液随手倒进茶碟之中,方便快速降温嘬饮,在场一位衣着得体的商人见了,不由露出轻蔑鄙夷的神情。
他轻轻搅动着手中的茶杯,以不紧不慢的细柔语气说道,“听说有许多咖啡馆为了薄利多销,总是给咖啡降价。”
他摇了摇头,“这些短视的店主,难道不明白,咖啡是需要品鉴的艺术吗?那些只愿意花几个子解渴的泥腿子们,他们更适合喝那些廉价的碎茶末和咖啡渣,而不是牛饮一番浪费珍品。如今能称得上体面的咖啡馆真是越来越少了,真是令人遗憾。有时我真想回莱茵帝国做生意去,至少那里如今还没受到什么市民阶级文化的荼毒……”
那商人刻意拖长的卷舌音坠地之后,在场者的表情皆变得微妙起来,小鲁伯特先生闻言,脸色更是一下子变得通红。
他手中的茶碟好像也变得烫手起来,让他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将咖啡或茶水倒进茶碟里嘬饮通常是工薪阶层为了节省时间的饮用方法,小鲁伯特先生平日忙于实务,又终日和水手劳工们打交道,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喝法,今日来到正式的社交场合,竟然一时忘记了这件事情。
拜伦微蹙起眉,他快速打量了对方一眼,得益于原主的社交知识,拜伦从此人得体精致的衣着剪裁、打扮风格和说话口音来判断,他应当是安多港本地人,口音是标准的上东区腔调……不,不对,他的口音有种拿腔拿调的做作感,这是后来刻意更正的。
他说话的尾音略重,卷舌凝滞,这是……啊,拜伦想起来了,这是安多港南区的口音,那里也是体面人的聚集之地,但与上东区的富人相比,财富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了。
想到这里,拜伦再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衣着。他的上口袋里塞着樱粉色的口袋巾,皮鞋是褐黄色,这样鲜亮的颜色,与他身上的暗色调并不十分相配,衣领与腕挡处也稍显紧凑——这是上东区的裁缝绝对不会犯的错误,也是出身上层阶级的人绝对不会选择的颜色搭配。
拜伦嘴角微抽,他大致已经判断出了这位商人的出身与所处的阶级,没想到自己才来这个时代几天,就已经学会了这个时代独有的以貌取人了,可这位仁兄,也实在让他一言难尽……
“鲁伯特先生,难为您肯帮我晾凉咖啡,我自幼就喜欢这么喝东西,家里人把我宠坏了,总说我没规没矩的。”
拜伦一边笑着,一边接过了小鲁伯特手上的茶碟茶杯。
20.咖啡辩论
拜伦拿着手中的茶碟,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之下,从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他面带微笑,语气一如既往温和,“是埃兰产的圆豆咖啡啊,这种圆豆咖啡搭配牛乳是最好不过的。听闻埃兰本地人喝咖啡,喜欢放在烧热的沙子上烹煮,不知道用热沙烹煮出来的咖啡,是否别有一番风味。”
被他这么一打断,在场的气氛缓和许多,众人神色各异,一旁的小鲁伯特终于松了口气,朝他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方才出声的商人打量了他一眼,面露些许轻蔑便扭过了头,一个没家教的毛头小子而已,不值得多费功夫。
拜伦却不打算将这件事情轻松揭过去,他唇角轻笑,说道,“说起来,其实最近埃兰的诸多商品均有降价,诸位是否有所注意?近日安多港的咖啡馆突然主动降价,其实只是埃兰咖啡豆进价变得便宜了,使得售卖埃兰咖啡的咖啡厅变多,市场调节的自然反应而已。”
他放下咖啡杯,用调羹搅了搅,微笑说道,“我承蒙小鲁伯特先生照拂,跟随他学习生意场上的事情,他教会了我一个道理——最精明的生意人要学会在生活中见微知著,寻找商机,而非盲目自大,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却如一叶障目视而不见。”
“恕我直言,先生们,那是只有死板到不知变通的莱茵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莱茵的商人一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商人。”
他将调羹放在茶碟旁,轻微的碰撞声在突然静下来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莱茵人以死板守序而闻名诸国,这本是傲慢刻薄的苏楠人最爱开的地域笑话之一,可放在当下这个场合……却无人笑得出来。
对面的商人脸色一黑,怒视向他。
他顶着对面怒气冲冲的目光,视若未闻说道,“先生们,我曾在帝国晨间日报上看到过,今年上半年,埃兰那位马哈茂德大公曾三次到访苏楠,虽然帝国的报纸上不曾披露详情,但我想,此事必定是一个重要的商业信号——帝国欲与埃兰之间签订贸易协定,增加对埃兰商品的进口。”
此言一出,周遭商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像鲨鱼嗅到血腥味般被吸引了注意。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情?!”
“小子……咳,这位先生,您说得是真的吗?”
“当然,先生,我怎会信口胡言?”拜伦笑着说道,“如果各位不信,可以回去找几份往期晨间日报求证。那位马哈茂德大公是埃兰王国重要的实权人物,过往他也曾多次访问苏楠,与苏楠驻埃兰大使私交甚佳。”
那商人嗤笑一声,“这位先生,您年岁不大,见识倒是不凡。您既然也提及,埃兰王公访问帝国是常有的事,竟然也拿这样捕风捉影的消息当做投资商机来看吗?”
他身体向后倚靠说道,“诸位,别忘了多年前,帝国境内发生的‘黑松石泡沫’一事,有这样的惨痛教训在先,难道你们还要一股脑去轻信什么投资机遇吗?一个成熟的商人,可不应该去相信什么个头还没期货交易所的铜板布告栏高的毛头小子说的狂妄之语。”
他哂笑说道,“这是一个真正的商人应有的审慎目光。”
黑松石泡沫是数年前苏楠帝国曾出现过的金融危机事件。当时的苏楠人在西大洋殖民地发现了一种名为黑松石的黑色宝石,这种宝石在被带回苏楠帝国之后,受到了许多达官显贵的狂热追捧,一时价格水涨船高。
许多商人纷纷购入这种宝石待价而沽,甚至还有普通人跑到出产地私自开采这种珠宝,一时掀起了一阵十分狂热的黑松石投资热潮。
然而,这阵狂热的投资热潮并没有持续太久。当黑松石期货被炒作到每盎司的价格数倍高于黄金的顶峰之时,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这只是一些商人刻意垄断黑松石的开采所造就的骗局,这种宝石在其出产地的储量实际相当惊人。
当消息传出之后,昨日还价比黄金的黑色宝石,在一夜之间就成了路边没人要的黑石头。许多投资者因此负债累累甚至走投无路投河自尽。黑松石泡沫所引发的经济动荡,也曾一度差点影响苏楠帝国的社会稳定。
拜伦面色如常,笑着说道,“您说得不错,先生,投资最忌捕风捉影。我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在商业一事上,又怎能有指导在座诸位的投资智慧?但帝国晨间日报由帝国出版社官方负责,数年来,从未听有捕风捉影的虚假报道。我只是平日里多读了几张报纸,恰好得知那位马哈茂德大公是保守的埃兰王国难得的亲帝国派贵族罢了。“
“五年前,晨间日报上就曾说,由于他过于亲近帝国,埃兰境内的那些保守贵族们对其不满发难,他也因此留在苏楠避祸多日。那位大公避祸之时,尤爱举办名人沙龙。帝国大学知名的经济学教授福柏一度是他的座上宾,他所著的《国家财富与自由贸易原则》一书,一直被摆放在大公的床头柜上。”
“先生们,我相信诸位身为商贾,必定听闻过这本帝国近三十年来最伟大的经济学书籍,也必定明白,一个亲近帝国的实权贵族,对此书手不释卷意味着什么。五年来,马哈茂德大公一直在王国境内镇压反对派,直到今年,他终于能腾出手来到访帝国。而大公三次到访帝国,皇帝陛下的身边竟然每次都有经济大臣与海关总长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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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
他停顿片刻,扫了一眼在座众人或窃窃私语,或点头深思的表情,无声轻笑,他知道,他已经用信息整合说服了众人。
“这不过是我这个爱看报纸的毛头小子的一点愚见,博诸位先生一笑罢了。”
他勾起唇角,端起咖啡举了举杯,轻抿一口,“毕竟,爱看报纸不过是市民阶级文化的荼毒。”
周围一时嗡嗡作响,一众商人的表情变得万分精彩起来。有一门心思扑在怎么趁此先机,买进埃兰商品上的;有招呼秘书耳语片刻,派人出去打探虚实的;还有凑在一起讨论起如何搭伙入资的;也有许多商人不时打量起拜伦和他身边的小鲁伯特来,窃窃私语着什么。
那位衣着得体的商人被他最后一句讥讽之语激得又羞又恼,满脸通红,手中的茶杯都在气得发抖,他虽然尽力保持体面不当场发作,看向拜伦的眼神却已经变得万分嫌恶与恼怒。
小鲁伯特先生看着对方的表情,差点没当场乐出声,他偷看了一眼拜伦,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除了满心的欣赏与感激,便又是恨他不姓鲁伯特的遗憾了。
他悄悄给拜伦比了个大拇指,偷笑着凑到拜伦身边低语,“好小子,回去给你涨工资!但别忘了见好就收,今日在场的都是商会成员,日后我还要和这帮蠢材低头不见抬头见呢!”
“这是当然,先生。”
拜伦轻笑说道,他本就一直克制着言语中的尖刺,尽量用暗讽的语气回敬对方。这也是苏楠帝国的社交礼仪,明晃晃的羞辱和谩骂被视为是最不得体、最粗鲁的行为,而拐弯抹角的阴阳回敬反而能让人高看一眼。
大厅中的小小交锋最终没有演变为难看的争吵,反而让在场商人陷入了议论投资埃兰商业的狂热,一时之间尽是讨论此事的嗡嗡声。
忽然,大厅之中安静了一瞬,拜伦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那位维克托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厅门口,一个秘书在他身边不时低声说些什么,还不时看向拜伦的方向。
那位欧文·维克托先生长相严肃,气质沉郁精明,他身着黑色长尾晚礼服,手持黑色沉木手杖,脸上还带着一枚镶嵌了宝石的单片镜,他顺着秘书的指引,沉默打量了拜伦一眼。
拜伦感受到他的注视,朝对方脱帽点头示敬。
很快的,秘书走了过来。
“鲁伯特先生,维克托先生邀请您与您的文秘先生在晚宴时间入座上宾席。”
拜伦与小鲁伯特先生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现在看来,小鲁伯特先生不需要与那位维克托先生的中间引荐人了。
21.淘金趣闻
晚宴开始前,小鲁伯特拉着拜伦在一旁,嘀嘀咕咕给他介绍起在场的那些重要宾客。
“埃德威尔先生在安多港拥有三块大市集的租赁权,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看见他身边陪同的那位小姐了吗?日后若你有机会再见他,别诧异他的女伴怎么换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沃特华先生是码头商会的会长,他是位有品位的绅士,喜欢古董珠宝和文学歌剧,和他交谈时,不管他又夸耀自己收藏了什么珍品,多夸夸他的品味,他会更高兴。只是不要提他的老婆,咳,两年前他老婆跟一个穷小子私奔了……”
“赛琳夫人是在场唯一一位女商人,她可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和她交谈要注意分寸,千万不要让她觉得你在轻视她是女人,否则她会相当生气。哦,也别提及她的丈夫,她和丈夫分居多年,早就各玩各的了……”
“先生,你这都是从哪打听的消息?这么隐私的事情您也能打听得到?”拜伦哭笑不得说道,怎么小鲁伯特先生连在场这些宾客的八卦都知道?
“嗐,这有什么?生意场就是不透风的墙,只要愿意打听,总能打听得到。”小鲁伯特摇摇头说道,“再说,我虽只能称得上薄有资产,但毕竟也是商会成员,指不定哪日就有机会和这些大人物会见。不提前摸清贵客们的禁忌喜好,犯了忌讳不自知,岂不是白白错失了合作的机会?”
他拍拍拜伦的肩膀,“我们鲁伯特家族从我祖父开始,就靠出海打渔为生,这么多年下来,从一艘破渔船变成今天的四艘捕捞船,靠的不是什么赌徒心态,而是在扬帆起航之前一定要提前做好一切准备的规矩——谁也不知道出海之后,会遇到多大的风浪。”
拜伦点头,深以为然。机遇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是在任何时代都颠扑不破的真理。
不过,小鲁伯特先生平日里看着不起眼,身为商人的社交能力和信息搜集能力其实相当出色,为人处世也厚道中不乏精明,更有自己独到的商业智慧,尽管如此,他也不过是中产阶级层次的中小商人,可见这个时代的商业竞争之激烈。
想在这财富机会遍地的时代立足,拜伦还是要沉下心,尊重这个时代,多虚心学习一些东西才行。
“说起来,拜伦,以你的出身,应当懂得那些贵族的用餐礼仪吧?”小鲁伯特说道,“你可知道,那位维克托先生也是位贵族出身,他的父亲可是位男爵大人呢!不过……维克托先生跟随的是母姓,而不是他父亲的姓氏。”
小鲁伯特说得委婉,拜伦却一下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位维克托先生,是个私生子。
拜伦点点头,“我略懂一些用餐礼仪。”
小鲁伯特先生这才松了口气,“那你快告诉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我可不想再闹出笑话了,特别是被霍顿这样的小人笑话!”
他的鼻腔重重哼了一声,“这混蛋惯爱靠取笑嘲弄别人抬高自己身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是靠着花言巧语巴结上几个贵族,他还真以为自己是领主老爷了?”
“他这样得罪人,还怎么做生意?”拜伦不由诧异,“做生意最重要的不是与人和善吗?”
小鲁伯特先生叹了口气,“因为他从不得罪那些权贵呐,我的傻小子。你猜他为什么喜欢嘲笑我们这种人的不体面?那些老爷们面上虽然不说,其实他们最爱看这样的戏码了……”
原来如此,拜伦恍然大悟,这是一种刻意区分阶级与圈层的做法,是一种向权贵表达忠心的投名状。
拜伦无奈摇头,即使已经成为了拜伦·德拉塞尔一段时间了,他有时还是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许多想法。
这个时代上层阶级的用餐礼仪十分繁琐,无论餐盘的摆放、刀叉的使用、用餐者的用餐顺序和交谈话题都有严格的限定,时间有限的情况下,拜伦只能挑拣一些重点教给小鲁伯特先生。
小鲁伯特先生紧张听着他的讲解,听着听着,不由用手帕擦起了额前的汗。
“该死的,怎么这么多规矩!”小鲁伯特抱怨道,“才这么点时间,我能记住多少?!”
“先生,您别紧张。”拜伦宽慰小鲁伯特先生说道,“在场的诸位都是商人,您也是商人,商人本就不需要恪守什么贵族的规则礼仪,只需要和平时一样就好了。”
“哎呀,我这不是怕得罪那位维克托先生嘛!他可是贵族出身,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意这些规矩?”
两人正说着话,侍者已经走过来,邀请拜伦和小鲁伯特先生入座。
小鲁伯特先生擦着汗,低声对拜伦说,“你坐在我旁边,要是看见我做错了什么礼仪,就摸一下你的杯沿提醒我。”
拜伦笑而不语,瞧小鲁伯特先生这紧张到满头汗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参加什么鸿门宴呢。
他们跟随侍者的指引,在大厅长桌的主座旁入座,小鲁伯特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和拜伦竟能坐在那位维克托先生右手旁的第三、四位置,这可是整个宴会仅次于两位商会会长的尊位了。
入座之后,小鲁伯特先生仿佛一下子忘记了紧张这回事,开始同左邻右座攀谈起来。
那位维克托先生还未入座,宴席也并未开始,席间的气氛较为轻松。小鲁伯特先生虽然甚少有机会与这几位大商人攀谈,但毕竟也在商会有过几次点头之交,他语气轻松,夸赞着邻座赛琳夫人今日佩戴的南大洋珍珠的美丽光泽,在将这位夫人哄得喜笑颜开之后,飞快融入了席间的谈话氛围。
这副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一时让拜伦叹为观止……
通常,宴席的开始阶段,人们是不会谈论一些重要话题的,于是席间的谈话氛围较为轻松愉悦,在座的人们谈论着黑山酒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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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点味道、报纸上的有趣见闻和安多港的天气。
维克托先生在席间轻松的谈话氛围中落了座,在场的商人们便极有眼力见地将话题“自然”抛给了这位贵宾。
“听闻维克托先生刚从科洛姆回来?您有去淘金之地吗?据说,自从去年科洛姆北方的肯塔内亚州被发现金矿之后,就有成堆的苏楠人变卖家产跑去新大陆当淘金客呢!哎呀,听说有穷光蛋靠着淘金一跃从负债累累一夜暴富,要不是安多港这边的生意走不开,我都想去淘金之地看看了。”埃德威尔先生笑嘻嘻说道。
原来科洛姆的淘金热如此流行吗?拜伦想,他记得,小鲁伯特先生的前出纳就是跑到科洛姆淘金去了。
“这有什么可看的?那些淘金客不过是拾了些金矿矿主指头缝里漏出来的残渣罢了。想靠着淘金一夜暴富?那是只有穷鬼才会做的美梦!”赛琳夫人摇着羽扇说道,“像维克托先生这样的大生意人,哪里能看得上淘金客的那点碎金子?就算维克托先生想投资金矿生意,也必定会直接买下金矿的开采权,您说是不是?”
“我的确有在科洛姆投资的意向,不过,我并不认为‘淘金之地’的金矿值得花费大价钱拿下开采权。”那位维克托先生平和说道,“金矿固然十分诱人,但谁也不知道矿坑里的金子什么时候会开采枯竭。如今有越来越多的费尔南人移民去科洛姆,那里有许多地方必然会发展成新的市镇,我倒是觉得,投资火车比金矿更加可靠。”
“真不愧是您,维克托先生,您的远见卓识远胜于我们,难怪您年纪轻轻就能白手起家,创下诺大家业。”沃特华先生点着头说道。
“维克托先生,您竟然是白手起家创下家业的?圣光啊,您一个人创下来的基业可足足抵得上我们家三代人的了,真是了不起……”
小鲁伯特先生适时说道,他故作惊讶的模样,惹得拜伦嘴角一抽。
他才不信小鲁伯特先生此前不知道这件事呢。
恭维的话就算达不到什么奇效,至少不会出错,维克托先生虽然没有被这一通马屁拍得浑身舒畅,但也开始同小鲁伯特先生交谈起来。
拜伦听着耳边商人们你来我往的交谈之声,没有贸然插嘴,而是在侍者们端上开胃菜之时,低头闷声吃起了东西。
他年岁小,又是以小鲁伯特先生文秘的身份入席的,在这种场合之下,拜伦是不可以主动发言的,只有当小鲁伯特先生向众人引荐过他之后,他才有资格说话。
而小鲁伯特先生此时还未找准合适的时机向众人介绍他。
侍者们端来了开胃酒,轮到拜伦时,因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侍从给他上了一杯热乎乎的黑色饮品。
闻到熟悉的香甜味道,拜伦一时有些惊讶。
巧克力?
这还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第一次见到巧克力呢。
22.所谓礼仪
拜伦尝了一口杯中的巧克力热饮。
入口温热的巧克力在舌尖传来丝滑浓郁的触感,还有些许香草荚与肉桂粉的风味,拜伦尝得出来,这应当是将可可粉用纯牛奶和淡奶油熬煮出来的,也许后厨还加入了少量蜂蜜调味,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巧克力的苦味。
好喝,拜伦微眯起眼睛,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在苏楠帝国,出产自热带的巧克力应当还是一种奢侈品。拜伦在杂货铺和集市上都没有看到过巧克力,难得能在高档餐厅尝到这个,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喝到了,拜伦一边想着,一边把杯中的巧克力喝完了。
“看你的模样,这会儿倒像个真正的孩子了。”
一旁的维克托先生忽然开口,笑着说道。
他的话音未落,满桌人的目光都已经落在了拜伦身上,拜伦忙放下杯子,用餐巾擦掉嘴角的巧克力渍。
“方才见你说话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样子,真像个小大人。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识,倒是难得,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啊……”维克托先生说道。
拜伦听罢,多少有些汗颜,自己这壳子是15岁的少年,可芯子却是实打实的成年人,所谓的见识也不过是受过多年高等教育的应有之义,哪里能当得起这样的夸赞。
“您谬赞了,我不过是有幸读了几本书,学了些书上的话罢了。”拜伦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维克托看向在座众人,笑着说道,“瞧瞧,这才是苏楠绅士该有的样子!谦逊知礼,进退有度,不骄不躁,我走过费尔南的许多地方,也见过许多不同的人,还是觉得我们苏楠人最当得起绅士一词。”
“正是如此,绅士一词,本就是我们苏楠人创造的,当然只有苏楠人是最合适的。”沃特华先生点着头赞同道。
“哎呀,这我再赞同不过了!费尔南人爱学我们也就算了,从前我去殖民地做生意时,那些当地的野蛮人竟也学着我们苏楠人的样子,穿着西装革履,手上拿着文明棍就自诩为绅士了,可怎么看怎么像猴子穿上了人的衣服,真是滑稽得让人发笑!”
埃德威尔先生的讥笑话语惹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拜伦微不可察蹙了一下眉,沉默不语。
“只有帝国才是真正的文明之地,当然也只有帝国的臣民才是真正的绅士淑女。不过,按照报纸上的话说,那些殖民地的野蛮人穿了帝国的衣裳,学了帝国的语言和礼仪,这叫……这叫沐浴王化。将文明的光辉撒遍那些蛮夷之地,这才是帝国的伟大之处啊……”赛琳夫人摇着鹅毛羽扇,笑声轻灵悦耳。
在场众人皆点着头附和赛琳夫人的言语,拜伦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尽量不让旁人看出自己的无奈与不喜。
“所以,小绅士,你叫什么名字?”维克托先生将目光又落回拜伦身上,微笑问道。
正当拜伦在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将姓氏说出来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瞥到维克托先生右手拿着餐叉时,漫不经心的姿势,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拉塞尔,先生,我叫拜伦·拉塞尔,您可以称呼我为拜伦。”拜伦笑着说道。
他刻意隐去了代表贵族的中间名,这也是他名字的一种称呼,只是贵族们一般不会去掉代表自己身份的中间名,除非是想隐瞒身份的时候。
他偷瞟了一眼一旁的小鲁伯特先生,见他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还好,小鲁伯特先生压根没记住他的中间名,因此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你这个年纪,家中长辈竟也放心你跟着鲁伯特先生出来做生意吗?”
赛琳夫人摇着羽扇,笑眯眯看着少年,她身上玫瑰露的香气也随着手中的羽扇轻摇而飘忽过来。
“夫人,我今年十五岁。鲁伯特先生是个很可靠的长辈,我的家人自然是放心我跟在他身边学习的。”拜伦温声说道。
“啊哈!我一向是把拜伦当成自家子侄看待的!”小鲁伯特拍着拜伦的肩膀,笑着说道,“这孩子跟在我身边,他家人能有什么担心的?我可从没舍得让他干重活!平日里办公室的茶水点心也从未断过!”
“哎呀,还这么小呢!我家中的那些子侄也和你一样大,终日里不是赛马看剧,就是在交际花身上砸钱,小小年纪只知道吃喝玩乐,不肯读书不说,花钱也如流水一般!哎,若他们能有你一半的乖巧就好了,我又何必再替他们操心……”沃特华先生叹息道。
“这年纪出来学做生意可不小,沃特华先生,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跟在我父亲和叔叔身边跑腿呢。”埃德威尔先生笑着说道,“我看这小子挺不错的,有我当年的风采!”
赛琳夫人听罢,白了他一眼,“得了吧,埃德威尔,就会给你自己脸上贴金!”
“那不过是因为我入不了夫人您的慧眼罢了,您的智慧就像您的美貌一样闪耀,再货真价实的珠宝到了您眼前,都要变成不值钱的便宜货呢……”
这样一番话又将赛琳夫人哄得眉笑眼开,拜伦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边感慨这家伙不愧是花花公子,一边又被对方的油嘴滑舌给恶寒到了……
好油腻,不行了,他要受不了了……
在场众人皆已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维克托先生的脸色都没有变一下,紧接着又看向小鲁伯特先生。
“这孩子平日里跟在你身边,都做些什么呢?”
“他跟着我的时间不长,最初是在我这里做出纳的。这孩子很聪明,他做的账目很出色,从未出过差错,记账也规矩简洁。有他在我身边,就是十个出纳给我,我也不换呐!”小鲁伯特眉飞色舞,骄傲说道,“不过,如今我倒想多带他出来跑跑,让他跟着我谈谈生意,他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是,跟在小鲁伯特先生,我学到了许多书本之外的知识。”拜伦笑着说道。
维克托先生点点头,“我方才听你说起市民阶级文化,你爱看书籍报纸,必然了解过这个词吧?”
拜伦心头一动,来了,他之前就隐隐有所察觉,这位身价不凡、在商界举足轻重的维克托先生,他之所以会邀请自己这么个无名小卒入座上宾,与他方才与人争辩时,提及市民阶级文化的态度有很大的关系。
拜伦笑着说道,“是,先生,我的确了解过一二所谓的市民阶级文化。这是这些年,报纸上经常提及的一个词汇,许多社会评论家和学者都说,如今的苏楠帝国正在进行一场‘市民阶级文化变革’,这场文化变革正在重塑着帝国的社会文化。”
所谓市民阶级,实质是中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泛称,通常被指代于上层阶级与底层阶级之间的中间阶层。
这是一个含义十分模糊宽泛的概念,上至商人法官律师等中产阶层,下至普通的职工和小摊主,都可以被称为市民阶级。
苏楠帝国如今正处于快速变革的时代,城市日趋一日向外鲸吞蚕食,摧毁着传统的田园牧歌式的乡村地区,也改变着苏楠帝国的社会结构——城市的居民变得越来越多,而乡下的农民和地主贵族已经越来越少了。
如今,市民阶级已经越来越成为苏楠帝国境内一种不可忽视的社会群体,自然的,市民阶级在数量不断扩张之后,也就会诞生独属于自己的审美价值与礼仪标准取向,于是市民阶级文化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那么,你是如何看待所谓市民阶级文化的?”维克托先生用叉子叉了一块腌橄榄,慢条斯理咀嚼着。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拜伦想,重点不在于自己是怎样看待的,而在于……这位维克托先生的立场。
拜伦斟酌片刻,认真说道,“先生,这只是我的一点愚见。我认为,所谓的市民阶级文化是一种介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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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过度阶段的新道德与新文化,它不同于传统的、贵族式的价值取向和礼仪标准,也不同于底层阶级的无知愚昧与丛林法则,它是一种温文得体的、既不提倡繁文缛节,又不抛弃礼仪标准的文化,从个人角度来说,我很欣赏这种新兴的文化范式。”
拜伦扫了一眼维克托先生,见他没什么表情变化,又说道,“但是,我认为市民阶级文化有时充满了自相矛盾与迷茫不定,这让这种文化一直只能停留在社会风潮的层面,无法真正成为有影响力的社会文化,最重要的是——它无法成为市民阶级真正独有的、区别于其他阶层的文化氛围。”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根本原因在于市民阶级常常找不准自己的定位。”
“哦?”维克托先生放下了叉子,眼神变得饶有兴致起来,“愿闻其详,孩子。”
“先生,市民阶级是个定义十分广泛的概念,无论是富有的商人,还是勉强糊口的雇员,都可以被称为市民阶级。可是商人和雇员之间的思想差异,是能够因为这样宽泛的概念划分而重合的吗?”
拜伦轻笑起来,“但事实上,他们的确同属于市民阶级,因为概念划分是因他者的对照而形成的。市民阶级的出现,是因为贵族、底层和农民的存在。无论是再富有的商人,没有贵族的爵位,就不可能真正被上层阶级认可;只要不是跌入身无分文的境地,便也不算底层。至于农民与市民,就更是直白的划分了——生活在乡村地区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市民。”
维克托先生沉默片刻,若有所思说道,“我从未想过,市民阶级的划分标准是取决于他者。你的想法很新颖,也很独到,尽管我不能完全赞同……”
“不过你有一点说得不错,没有贵族的爵位,即使再富有,也不可能真正被上流社会认可。”
维克托先生拿起桌上的餐巾,慢条斯理擦起了手,说道,“继续说下去,孩子。”
“是,先生。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因为市民阶级是以他者的对照而划分的广泛阶层,这便导致中上阶层的市民与中下阶层的小市民之间,想法总是有所差异。事实上,中下阶层的小市民对自身的定位更加清晰,他们不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迷茫,也会高度认同所谓的市民阶级文化。但中上阶层却有所不同。”
“中上阶层掌握着更多的财富,他们本应是市民阶级的中坚主力。可偏偏中上阶层的市民,才是最容易陷入身份认知困境的一类人。因为中上阶层与上流社会接触的机会更多,这让他们……”
拜伦扫过在场的诸位商人好奇倾听他话语的表情,涌到嘴边的理智分析换成了一种更委婉的表达方式。
“……这让他们对上层阶级的文化礼仪有一种过度的向往与钦慕。他们渴望以学习模仿贵族阶层的方式,改变社会对他们自身社会层级的看法,尽管这有时是没有必要的。”
“哎呦,傻孩子,你还是天真了些,怎么会觉得这是没有必要的呢……”赛琳夫人噗嗤一笑,合上羽扇敲了敲桌子,“我承认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你是个有学识的孩子,可你还是没有真正在社交场上同那些贵族们打过交道。你不知道,那些老爷夫人们相处起来有多困难,稍微不合一点他们的心意呀,你就会马上沦为笑柄啦!”
“可是夫人,您就没有发现,那些高贵的老爷即使再讨厌没规矩的人,还是要捏着鼻子和商人们打交道吗?”
拜伦笑了笑,以温和的语气说道,“时代变了,再高贵的贵族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与他们眼中充满铜臭气的商人来往。他们之所以总是拿捏着礼仪不放,不过是因为他们暂时掌握着更高的话语权,不过是因为,在社交场上……”
“礼仪即权力!”
礼仪即权力。
这句话像跌碎在大理石地板的水晶酒杯一般,让在场一时陷入了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