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假想》
3. Trailer1.3
或许是好奇心作祟,是热恋期室友的刺激,是压力过大;也可能就是简简单单见色起意,曲邬桐毫无铺垫地提问。
记不清梁靳深是什么反应。
脸上的表情是错愕还是难堪,电脑上敲着的代码是停滞还是错乱,她什么都忘了。
只记得在斜斜透过半扇窗映下的昏暗阳光中,他的脸背着光,模糊不清,被夏季潮湿的不确定性浸泡。
梁靳深的手指还停在键盘上,不敢扭头,生怕看见她脸上恶作剧胜利的表情,屏幕上的光标孜孜不倦地闪烁,催促他赶紧开口回答。
低头摆弄耳机线,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曲邬桐并没有什么后悔情绪,说都说了,她索性紧紧盯着他,看他白色棉质T恤下勾勒的肌肉生长方向,宽肩窄腰,薄肌长腿,好像怎么样她都不算吃亏。
“你……认真的?”梁靳深佯装镇定地敲打键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曲邬桐笑,“你不敢?”
她总是这样笑着用着轻飘飘的语气挑衅他,风扇转着,吹乱他的呼吸与曾引以为豪的理智。
“试试。”
梁靳深回答。
这一天当然什么都没做。
曲邬桐窝在他的单人床上看了一下午的专业书,而梁靳深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沉默写代码。
太阳落山,一人一杯方便面,浓重的调料包的味道弥漫在狭小的房间。
曲邬桐的红烧牛肉面里卧了一枚溏心蛋与一根香肠,梁靳深的普通香菇炖鸡面被她吃了一口又一口,作为交换,她将半截香肠与半颗鸡蛋夹进他面里。
充当餐桌的书桌上摆着个啤酒玻璃瓶,插着曲邬桐前几天从路边拾得的月季花,风扇摇头晃脑,曲邬桐上大学后蓄长的长发飘散,缠住花枝。
梁靳深看见了,擦了擦手,轻轻用食指勾下她的头发,下意识顺着将其别到她耳朵后。
顿了一下,她继续埋头吃面;梁靳深也火速收手;两个人的耳朵一样红。
这就是那一天他们俩最后的交流。
这个夏天忽然变得好安静。
除却她的邮箱里多出一份他的体检报告,作为回复,她也将自己的体检结果塞进附件里发给他。
再次到他的出租屋是在夏末。
期末周的八卦好像总是更精彩些,曲邬桐的舍友们几乎每日都能带来不同版本各种主人公的故事;从校园女神陈沛沛与某个体育生恋爱到某个学院教授出轨被抓大闹行政楼。
八卦虽然有趣,但也确实影响学习;确认完某件事情后,曲邬桐便背上电脑出校门,口袋里装着几条速溶黑咖,决心写完剩下半截课题报告再回学校复习思政课的闭卷考。
踮脚,她熟门熟路地从他家门口那盏忽明忽暗的灯上取下钥匙,开门,放包。
从发出巨大轰鸣的小冰箱中拿出一瓶冰矿泉水,倒入咖啡粉,曲邬桐一边将它晃匀,一边拿出电脑,习惯性地就要往他床上扑。
可脚步在看见单人床上新换的床单时顿住,先前的黑白灰棉麻三件套摇身一变成了碎花真丝样式,曲邬桐歪头,忍不住笑。
上完家教,梁靳深在街边小摊应付了晚餐,垂着眸想着心事,沾染着一身燥热的夏意,漫不经心地打开出租屋房门。
“怎么那么晚回来,”曲邬桐听见动静,一边写着报告总结部分,一边拉长了音轻声抱怨,“我好饿。”
梁靳深一愣,急忙解释:“我不知道你要来,”转身又出门,丢下一句“我去给你买晚饭。”
怎么看,怎么都有落荒而逃的味道。
那份米线被递到曲邬桐面前时还冒着热气,梁靳深的手心里也冒出热汗。
“谢谢。”曲邬桐对他笑,心情不错。
梁靳深别扭地侧过脸,喉结滚动。
夏季总是多雨,当曲邬桐将写完的报告丢进导师邮箱时,有雨接连落下,砸在出租屋上方那半扇窗上,搅乱一些不明心事。
“下雨了。”曲邬桐关上电脑。
“嗯。”梁靳深的声音紧绷,身体也紧绷。
“我没有带伞。”
“那……”他的停顿在嘈杂雨声中变成一个破折号,“留下吧。”
“好。”
趁着曲邬桐去洗漱,梁靳深急忙打开电脑上的加密文件夹。
一颗心变成被雨水或是她的洗澡水打湿的海绵,柔软的沉重。
红着脸与耳朵,他认真复习起这段时间预习的笔记。心中反复默念着一些笔记重点——前戏、温柔、观察、口、手……
做了那么多年优等生,梁靳深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差生的考前苦恼与忐忑。
浴室门被推开,带着柑橘气息的蒸腾水汽涌出,一下便挤满了整间出租屋。
曲邬桐只穿着一件梁靳深的白色T恤,松松垮垮的,遮不住连字符般的锁骨;他递给她充当睡裤的运动裤被她遗忘在浴室,露出两截白花花的腿。
应该问一下的,他要不要出门帮她买件睡衣,可心脏撞得胸膛生疼,他慌乱地挪开眼,什么都忘了。
湿漉漉的她是漩涡,眼睛掉进去了,心也会跟着跌进去。
“喝点酒吧?”曲邬桐提议。
她看过了,冰箱中还留着期中她熬夜赶Due时带来的一瓶啤酒。
点头,手忙脚乱地关掉电脑上的页面,梁靳深被那柑橘水雾堵住口鼻,说不出话也喘不过气。
出租屋小得可怜,只放得下一张书桌一把椅,一张床与低矮的冰箱,再加个左顾右盼的风扇,就什么都挤不下了。
于是两人盘腿坐上床,冰啤酒拿在梁靳深手中,拉环被拉开,冒出碳酸炸裂的声音。
他伸手,将啤酒递到她面前;可曲邬桐并不接过,微微俯身凑向前,就着他的手,低头喝酒。
她低垂的睫毛成为痴痴绣花针,柔柔穿进梁靳深的胸膛,系上一个漏洞百出的蝴蝶结,易拉罐上蒙着的粼粼冷气沿着掌心蔓延,他的脑袋里下起一场雨。
曲邬桐饮了两口便抬起头,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梁靳深,水钻一样的质感,毫不费力地将他划开,那些难堪心事差点全下意识坦白。
急忙也低头喝酒,冰啤酒滚进喉咙里,酒精挥发占领大脑,梁靳深发现自己的酒量有点差。
谁都没说话。
你一口,我一口,在出租屋内,伴着雨声与风扇转动声,慢吞吞分食完一瓶冰啤酒。
谁都没有醉,但两张脸通红,像是被桌上那束长青的月季花染了色,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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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盎然的颜色。
易拉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手牵在一起,曲邬桐好奇地牵着他的手,度量他的掌纹,圈定他的指节,摩挲他指腹的薄茧;像在对待心爱的玩具一样对待他。
灯泡昏暗,雨声嘈杂,气氛黏稠得像是某种柑橘糖浆,一不小心就把两个人的唇粘在一起。
曲邬桐的那一颗心痒痒的,感受着他唇齿间轻薄的酒味。
一切笔记,所有重点,在这个瞬间全部都被遗忘,梁靳深捏着她的手腕,望着她的眼睛,试图在幽幽的灯光下寻觅到一星半点的她不情愿的或是玩笑的情绪。
对视着,吻就落了下来,伴着雨珠敲打玻璃窗的节奏,细密地轻轻地,他啄着她的唇。
笨拙而轻盈。
关灯,曲邬桐躺倒在他的单人床上,侧过脸,盯着窗户上迷蒙的水迹。
梁靳深脱掉上衣,路灯透过窗洒在他的背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塑料膜拆封的声音在出租屋内显得很突兀。
其实应该再确认一下的,感情状态,曲邬桐宕机的理性缓慢重启中,下一秒就又被梁靳深吻住。
单人床摇摇晃晃,曲邬桐咬住唇,眼前是梁靳深低俯的平直宽阔的肩线,她发觉自己的身体中也在下着一场雨,一场将他浇湿的雨。
好学生梁靳深按着自己的笔记重点一步一步实践,出租屋很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用手来观察。
梁靳深想起自己在这学期的志愿活动试课中曾学过几节盲文阅读,他用指腹轻轻地碰着曲邬桐的身体。
她是一首诗,而他认真阅读。
不想也不忍在这首诗上留下任何笔记,梁靳深用舌头轻柔地舔,尝到一些甜的涩的属于柑橘的滋味。
暴雨过后,清晨泠泠天光投进窗内,梁靳深与曲邬桐挤在狭窄单人床上。
积水沿着屋檐敲出平仄韵脚,他的心被浇灌,长出一颗青青圣女果。
这样的夜晚常常重映,他们是亲密又生疏的关系。
大四,梁靳深抛弃保研名额,远赴匹茨堡读博;而曲邬桐保研直博他的学校。
那个多事之秋太干燥闷热,他们之间的关系停滞,那些夜晚被晒干。
只是某天,梁靳深偶然打开吃灰已久的国内邮箱,看见一封邮件。
发件人: "曲邬桐" <>;
发送时间: 2022年7月15日(星期五)晚上6:05
收件人: "梁靳深"<>;
主题: I''lle see you next month
4.Trailer1.4
曲邬桐下个月将与导师赴美参加学术会议,顺便找他玩几天。
就是这样简单到可以用一句话清楚概括的事情却让梁靳深心烦意乱,校内班车上将那封邮件反反复复阅读,都猜不透她的心。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名为“曲邬桐”的病毒,让他宕机,让他的生活“404”
“Wee.”
一整封回信只有一个词,梁靳深却斟酌了一整天才发送,邮件附件中藏着的pdf关于他的公寓地址与周边相关公共交通路线等所有信息。
一边笑自己自作多情,他一边挽起袖子为逼仄的公寓做起大扫除。
在约定好的曲邬桐落地的前一天,梁靳深依然怀疑那封邮件是她的恶作剧。
他在她面前总是没有信心,需要劝服自己做好一切都落空的心理准备。
尽管已努力将她设为违禁词,可在超市购置食材时,上下电梯时,开关电脑的生活间隙中,他还是偶尔会想起她。
梁靳深失眠好几夜。
曲邬桐如约而至。
梁靳深需要用力抿住唇才能忍住笑,将他认真烹制的甜口番茄鸡蛋盖浇饭放在饥肠辘辘的她面前。
很安静地看着她吃完了一餐,曲邬桐的胃被装满,梁靳深的胸膛仿佛也充盈。
“陈沛沛订婚了?”曲邬桐盘腿坐在地上,低头搭建着他拼到一半因学业而搁置的乐高,随口问。
“嗯。”梁靳深看着她光着的脚,调高了地暖温度。
她点头,继续拼着那束积木花,“数学老师好像要退休了,小梁的小孩下个月就满月了,康康上周订婚了……”
从陈沛沛扯到高中老师,提及高中同学与大学共友,曲邬桐好像只是简单来找他这个高中同学叙叙旧,聊聊八卦而已。
梁靳深捧着电脑改论文,在她身旁安静聆听,电脑上的文档页面从七点到十点却一直停留在第三页。
“你呢?”在曲邬桐絮絮叨叨提及她与李竟等人的国庆游时,梁靳深终于开口截断她的话,“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耸耸肩,曲邬桐拼上最后一个粉色积木:“还不错,应该能如期毕业。”
“你呢?”她反问。
“也还可以。”他稍微舒心了些。
关掉做了一晚上无用功的文档,梁靳深深呼吸,“你在谈恋爱吗?”
摇头,曲邬桐捧起那束积木花认真欣赏。
“我也是单身。”他的声线僵硬,喉咙莫名干渴,或许是地暖过于温暖的缘故,
曲邬桐没有答话,将花丢进他怀里,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却在笑。
“有酒吗?”
“有。”
“我去洗澡了,等一下喝点?”
“好。”
窗外是匹茨堡熟悉的阴雨天,那些关于夜晚的记忆倒带。
他们赖床直至正午时分,反复亲吻,薄薄的阳光透进屋,公寓的窗帘是孔雀蓝,水洗过很多次,于是显出一种嶙峋的质感,将曲邬桐奶油质地的身子映成水青色。
偶尔有些风,吹动窗帘,波光粼粼在她身上映现,梁靳深用手指轻轻碰她身上由吻痕与牙印构成的涟漪,池水浸湿他的心。
他们在床上厮混了好几天,可惜谁都太过吝啬,对于“爱”这个字眼总是闭口不谈。
飞机飞来又飞走,他们依旧只是关系不咸不淡的高中同学。
后面曲邬桐又曾在他的公寓中住过两次,一次风雪交加,一次秋高气爽,他的心脏受不了这样的冷热交替。
梁靳深决心做个了断,在书页的第404页加入一枚钻戒与一簇梧桐花标本。
万幸,她没有拒绝。
都怪曲邬桐没有干脆拒绝。
以至于今早手机闹铃响过三轮,她都没能顺利起床。
任凭手机在一旁床头柜持之以恒地扯着嗓子喊叫,她扯过被子蒙住脸,继续留恋睡梦的温暖。
系着衬衫纽扣,梁靳深替她按灭闹铃,怕她太闷,又伸手将遮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向下扯,不放心地嘱托:“今天周日,可以再睡晚一点。”
“早餐在桌上,热了再吃。”
“晚餐备好在冰箱了,要按时吃饭。”
嫌他啰唆,曲邬桐拉长音不耐烦道:“知道了。”
梁靳深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终于离开。
将早餐丢进微波炉中转了几圈当午餐吃,iPad播着《恋爱变奏曲》的大结局,手机屏幕上的工作群不断被新的信息刷屏,曲邬桐熟练地一心三用。
复盘自己在节目中的表现,又在日程本上填上几个临时的预约与座谈,曲邬桐还不忘将皮蛋瘦肉粥吹凉了才送入口。
对了,下午还得去医院看望病患林之澄顺便复查,还约了今晚与李竟聚餐;曲邬桐深呼吸,腰又发酸。
她还是意志不坚,才会在繁忙行程安排中放纵昨夜的荒唐。
博士在读时,曲邬桐便进入相熟学长孟近年的心理咨询机构实习,毕业后名正言顺地留任,薪资优渥,工作对口,还能继续研究学术,她相当满意。
今年三月,《恋爱变奏曲》的综艺出镜邀约天降,砸得她晕乎乎的。
节目组本来邀请的是她的导师,可导师懒得参加,热心引荐了他“外貌好气质佳口才赞”的爱徒曲邬桐。
综艺一上,知名度也上涨,心理咨询预约排班表变得拥挤,手机社交软件中的信息也飞速增加。
是很繁忙,有时甚至会感觉喘不过气来;但曲邬桐想,她享受这种忙碌。
难得认真打扮,用手指沾了她新购入的粉色珠光眼影点在眼睑上,曲邬桐满意地冲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出发医院。
林之澄悠闲地啃着被曲邬桐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拿着病房电视遥控器换着台,不满地哼哼:“曲邬桐你真的被梁靳深养废了!怎么连苹果都削不好。”
耐心用湿巾擦着手,曲邬桐慢慢开口回答:“我削你的技术应该好一点,要不要试试。”
扁嘴,林之澄将电视播到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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频道,“你的语气和你老公越来越像了。”
“是吗?”曲邬桐不太在意。
点头,林之澄嚼着苹果分析:“梁靳深说话总是很轻你没有发现吗?而且他说话速度蛮慢的,怪让人难受的。”她根据自己十根手指可以数清楚的与他交流的经历分析。
曲邬桐扭头看向电视,没有答话,眼影的粉色偏光晃呀晃。
“但是可能跟他的家庭背景有关系吧,”林之澄惋惜,“他父母不是都是聋哑人吗?”
“是听力障碍,不是聋哑人。”曲邬桐纠正,神色很严肃。
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在意,林之澄急忙闭嘴,懊恼自己的心直口快,专注地安静吃着苹果。
病房里只剩下电视机中的娱乐频道中主持人绘声绘色的播报声音在扩散——“宙斯科技公司大小姐陈沛沛,疑似婚姻亮红灯,当街失态,场面一度失控!”
“据悉,陈沛沛与房地产集团太子张奇的婚姻一直被人质疑是商业联姻。结婚不到一年,张奇的花边新闻就频频登上热搜,今日更被爆出陈沛沛与一位女子在宙斯公司楼下发生激烈争执,甚至动手撕扯!张奇在现场完全无力制止,直到宙斯空降的游戏总监梁靳深赶到,才将情绪激动的陈沛沛带走。”
“而梁靳深与陈沛沛的关系,似乎也非同一般。知情人反馈,两人是大学和研究生时期的好友,之前更有传闻称他们曾经恋爱,甚至传出梁靳深将入赘陈家……”
一条新闻还没有播完,林之澄就急速按下遥控器按钮关闭电视,后背冒出冷汗,一颗苹果咬到苦涩的核了都还没反应过来。
“娱乐新闻多半都是夺人眼球的假新闻啦。”她小声开口,后悔今天忘看皇历了。
“他们本来关系就挺好的。”曲邬桐自然地接话。
又陪林之澄坐了一会儿,曲邬桐起身,拿上复查报告单与手包,赶去赴李竟的约。
二十几年不伦不类的青梅竹马对彼此的口味心知肚明,没有约在什么酒店餐厅,只简简单单在街边老店吃了一顿。
李竟试探地向她提起邬梅,“梅姨好像从深市回县城了,最近还老找我打探你什么时候回家,很关心你,还说你爸和你弟也要回来了。”
“你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曲邬桐面无表情,只是筷子里夹着的鱼生不小心沾多了芥末,呛得她眼睛疼,急忙喝了几口桌上的啤酒压下那些不适。
这一喝就喝晕了。
李竟扶着醉醺醺的曲邬桐,费力地敲响她家的门。
门打开,梁靳深的一句“怎么那么晚才回来”还没有说出口,就在看见李竟的瞬间顿住,冷着脸迅速接过曲邬桐,客客气气地送别李竟,连门都没让他进。
梁靳深才刚回来不久,西装衬衫还穿着身上,胸前被蹭得白一片花一片,难得狼狈。
不太熟练地为她卸着妆,粉色珠光眼影在梁靳深指尖糊成一片黏腻,那些璀璨的亮片颗粒掉进他胸膛中,硌得有点难受。
可喝醉的曲邬桐什么都不知道。
5.Trailer1.5
宿醉加周一的叠加威力让曲邬桐一早起来就头晕目眩,顶着水肿的脸挤在梁靳深身旁刷牙。
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柑橘味的剃须水气息让曲邬桐稍微醒了醒神,叼着牙刷抬眸,看向镜子中的梁靳深。
没什么表情,梁靳深慢条斯理地刮去下巴上的剃须泡沫,面部线条紧绷,喉结随着剃须的动作微微滚动,刻意别开视线不看她。
“昨晚是李竟送我回来的?”曲邬桐满嘴泡沫,声音还带着点哑。
梁靳深弯腰,拧开水龙头,双手并拢,捧起水洗了,水珠飞溅滴在陶瓷台面上,他点头。
“你帮我卸的妆?”漱口,曲邬桐打湿毛巾敷在脸上消肿,话也被闷在毛巾里。
梁靳深轻声呼气,扭头看,有点紧张:“对。是卸得不干净吗?有弄疼你吗?”
“没有,谢谢你。”曲邬桐摘下毛巾,皮肤被冷水冰得微微泛红,抿唇对他笑了笑。
“如果可以,”梁靳深磨磨蹭蹭地擦拭着洗手台上的水渍,偷偷侧目看着涂抹着水乳的曲邬桐,“还是少喝点酒吧。”
爽快点头,她停了一瞬,还是补了句解释,“李竟要订婚了,我昨天才多喝了点。”
用力擦拭瓷砖台面上那块显眼的牙膏印渍,梁靳深莫名烦躁,结束与昨日有关的话题,“游戏明天上线,我今晚加班,你不用等我。”
用指尖沾取面霜,曲邬桐乖巧点头,其实她从来没有等过他。
隔着防蓝光眼镜盯着显示屏上的游戏画面,梁靳深不放心地将内测版游戏测验了一遍又一遍。
屏幕上的主控小人帕里斯顶着自然卷短发,没心没肺地笑,脸上星星般的雀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梁靳深点开基础运作代码与游戏设定文档,添上一个“酒精过敏”的信息。
重启游戏,他第无数次浏览游戏故事导入的像素动画,进入游戏前需要用户填入电话号码与身份证号确认实名信息。
然后画面里蹦出一颗金色的苹果。
游戏的第一个问题出现——“What’s this?”
这或许会是全世界最简单的填空题。
手指停在键盘上,梁靳深还没有敲入自己的答案,办公室的门就忽然被推开。
温凭跃咋咋呼呼的声音挤满了整间办公室,“‘Apple Rhapsody’的预约人数已经破2000万了!”
“Golden Apple”,梁靳深这样回答,也这样在游戏文本框内输入。
脱掉束得让人不自在的西装外套,露出标准格子衬衫,温凭跃自来熟地在办公室沙发上坐下,左扯右扯,说东说西,从他们研究生时的艰苦通宵敲代码的往事回顾到对“Apple Rhapsody”爆火的美好展望。
不怎么认真地听他废话,梁靳深熟练操纵小人领取游戏初始任务“寻找金苹果”与基础物资。
等他将初始小镇地图跑了一圈了,温凭跃才扭扭捏捏地进入正题:“陈沛沛还好吗?”
“我怎么知道。”梁靳深冷漠。
“她昨天哭得那么惨。沛沛那么好面子,那么狼狈还被娱记拍了,她肯定更伤心了。”温凭跃丧着脸,碎碎念,“那个张奇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下次见到他,肯定狠狠给他几拳头。”
“你现在说得倒是畅快,昨天求着我下楼救场的人又是谁。”梁靳深不留情地嘲笑他。
“要是我有合适的身份,哪里得去求你。”温凭跃苦笑。
梁靳深指挥着小人进入新的校园地图,“难道我有什么正当身份吗?”
“我现在是有妇之夫。”
梁靳深强调。
“哦。”温凭跃翻白眼,“那有妇之夫什么时候办婚礼?”
他短暂地将目光从显示屏上挪开,看了一眼办公桌上摆着的那个孤零零的相框,里面的照片是他与曲邬桐结婚证件照的放大版,语气有些生硬,“得看她的安排。”
“我看你老婆是没有任何安排吧。”温凭跃反击。
梁靳深沉默。
下一秒就将在测试过程中发现的bug全部丢给温凭跃去修正,无声赶客。
“桐姐,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呀!”办公室刚入职的可爱妹妹热情邀请曲邬桐。
曲邬桐戴着有线耳机,回播会谈录音整理病历,抬头看着同事妹妹,温和摇头拒绝,“我再加会儿班,你们去吃就好啦。”
同事妹妹遗憾退场,没有再劝,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有些疏离的温和,临走前又把自己心爱的薯片饼干等零食一股脑地全分享给她,生怕她饿着。
曲邬桐看着包装袋上憨态可掬的小熊图案,忍不住笑,诚挚道谢,目送聚餐的同事们离开。
没有拆封零食,曲邬桐慢慢地喝着手边的热红茶,加快工作速度。
家里冰箱里那堆备好的食材还等着她空着肚子回家。
曲邬桐回到家时,天暗得彻底,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
伸出食指解锁指纹锁,点亮屋内的灯,换上拖鞋,丢下包,曲邬桐饥肠辘辘,直奔冰箱。
还没打开冰箱门,她就先看到上面用冰箱贴粘着的一张便签,梁靳深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平直工整。
“Menu:
1.鸡汤面(鸡汤+凉拌鸡丝+面)
2.茶叶蛋(冷藏)
3.咖喱饭(咖喱块+米饭,冷冻)
4.青酱三文鱼(冷冻)
……
Ps:热一下就可以吃了,不确定的可以问我”
曲邬桐用食指去读他的留言,小熊冰箱贴歪着脑袋看着她,对下厨一窍不通的她难得也生起了好奇心。
冰箱里的保鲜盒摞得整整齐齐,洗净切好的蔬菜与腌渍好的肉安分地摆放;曲邬桐拿下几个盒子,弯腰从冷藏层取出一袋冻得硬邦邦的保鲜袋,开启烹饪初体验。
微波炉与煤气灶一起工作,油烟与蒸腾水汽左右蒙着曲邬桐,右手的筷子还没有放下,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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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起了锅铲,手忙脚乱这个词在厨房里具象化。
折腾好一通,晚餐才慢吞吞出炉,曲邬桐饶有兴致,按着网上教程努力摆了个盘。
好不容易在餐桌前坐下,曲邬桐先拿起手机,将摄像头对着这顿来之不易的半成品晚餐,按下快门留住几张照片。
打开聊天软件,划来划去不知道发给谁,最终将照片一股脑打包丢给林之澄与李竟。
曲邬桐顺手长按,多选,逐条转发,点击梁靳深的头像发送。
她差点爱上下厨。
会议室中的灯光惨白,紧张氛围笼罩在每个人头顶,投影仪光束打在幕布上,PPT上的各种数据和图表看得人头晕。
梁靳深坐在长桌一端,专注听着游戏宣传部负责人汇报游戏上线后的进一步宣传活动策划与相关预算,握着黑色水笔,捕捉关键信息抄写,习惯性做纸质笔记。
演示文档跳到最后一张总结页,宣传策划汇报结束,空调运转的嗡鸣回荡在会议室内,可负责人却冒了一身汗,小心翼翼等待梁靳深的裁决。
明明是空降,年纪尚轻,待人温和,更没有什么深厚背景,可项目组乃至整个公司中,却没有几人敢应付梁靳深,总是下意识心有戚戚,不仅因为那些与他有关的绯闻,更因为他的近乎苛刻的专业。
黑笔在指尖转了几圈,梁靳深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冷静开口,语速很慢,“预算数据再核实一遍,尤其是用户画像的覆盖率和转化率部分,实际数据与市场调研数据有出入,偏差超过了合理范围。”
宣传负责人急忙低头记录,会议室中其他人也赶紧再将负责部分的数据再验算了一遍,低气压弥漫整个空间。
手边开着勿扰模式的手机震动,梁靳深偏头查看。
解锁,屏幕上的来自曲邬桐的消息气泡接二连三地跳出,他点开聊天页面。
照片中的晚餐菜色熟悉又陌生,他应该料想到曲邬桐是喜欢自由发挥的。
唇角不自觉扬起,紧绷的心弦忽然就松快多了,梁靳深飞速打字回复:“没有买到你喜欢吃的松板肉,就先用五花代替了,下次再做给你吃。”
“这段时间的前期准备,大家都辛苦了;明天游戏上线后,又是一场硬仗,还需要大家携手继续努力,”
梁靳深布置完最后的任务,看了眼时间,又瞄过众人疲倦又紧绷的神态,缓和了语气开口,为这场会议做结,“今晚大家随意点餐,找宋助理报销,我请客。”
话音落下,明显气氛好转不少,你一言我一语地接力感谢,小范围地嬉笑起来。
“散会。”梁靳深拧上笔盖,带上笔记本起身,冲众人扯开一个鼓励式的温和的笑,“大家今晚先好好吃饭。”
加班到深夜,梁靳深摘下眼镜,揉了揉睛明穴缓解眼睛的干涩。
一整晚手机都很安静,聊天页面没有新消息。
幸好他已经习惯等待。
00:00,“Apple Rhapsody”上线。
6.Level1.1
下班,接林之澄出院,曲邬桐顺路在某家花店前停下,副驾驶座位上多了一束百合。
整个车厢都弥漫着幽静的花香,连着夏日的燥热也被驱散。
闲不住的林之澄自己提前办好了出院手续,早早就在医院门口等,躲在树荫下,双手捧着手机,聚精会神地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连曲邬桐开车在她跟前停下都没有发现。
降下车窗,曲邬桐单手搭在车窗边缘,撑着下巴,模仿着影视剧男主角的语气:“美女,上车吗?”
林之澄终于放下手机,被她逗得笑弯了眼,绕到副驾驶上车,美滋滋地捧着那一束百合花自拍数十张后又继续将手机横过来,全神贯注地双手操作着。
“你玩什么游戏呢?”曲邬桐单手打着方向盘,拐弯,瞥了一眼她的屏幕,好奇地问,“这么认真。”
“在玩你老公开发的游戏。”或许是遇到什么困难关卡,林之澄皱了一张脸,手指反复地点击着屏幕,专注程度堪比高考复习。
“你别说,‘Apple Rhapsody’真的挺好玩的,”她为游戏白痴曲邬桐认真介绍,“希腊神话和赛博朋克这两个毫不相干的元素融合得很好,甚至很有趣;油画质感与像素结合的游戏画风也很讨喜;作为一个文字冒险游戏兼顾了有趣和有内容,确实用心了。”
曲邬桐听得一头雾水,疑惑追问,“真的这么好玩?”
“嗯!”林之澄猛点头,眼睛还是牢牢黏在游戏画面上,“‘Apple Rhapsody’的注册用户都破2000万了,你老公不知道都赚了多少了,你最近可得多买点包,别手软。”
无奈摇头,曲邬桐在红灯路口停下,温馨提醒:“你等下车再继续玩吧,车上容易晕车。”
终于通过这个关卡,林之澄心满意足地按灭手机,都上车那么久了,才缓过神来提问:“你载我去哪呢?”
“我家啊。”曲邬桐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我们吃什么?”林之澄才不相信她的厨艺,谨慎地确认着。
“梁靳深备好的菜。”曲邬桐回答。
噘嘴,林之澄佯装不满地嗔怪:“合着你是来载我去清空冰箱的!”
曲邬桐并不反驳,只是回答:“梁靳深做饭很好吃的。”
十分熟练地连接车内蓝牙,林之澄哼哼几声,播放起《普通罗曼史》这档播客来支持自己的事业。
“对了,”林之澄跟着曲邬桐走进电梯,“你和梁靳深什么时候办婚礼呢?”
伸手按电梯楼层按钮,曲邬桐沉默,下意识回避,“我不是很想办婚礼。”
“干嘛不办!我可等着当你的伴娘呢!”林之澄嚷嚷。
电梯门打开,曲邬桐解锁指纹锁,带她换鞋进屋,耐心解释:“我感觉没什么办的必要。”
“我的朋友一只手数得过来,梁靳深也是。”
“更没有什么亲戚,”曲邬桐语气平静,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垂眸调着中央空调的温度,“他父母都离世了,我也断亲那么多年了。”
“如果我们真心相爱,那或许婚礼还有庆祝与纪念的必要。”
“可你也很清楚的,我与梁靳深之间不是婚后童话,也不是什么言情小说。”
“我与他,只是结了婚的关系。”
林之澄不说话了,作为密友,她知晓曲邬桐这些如氢气球一般轻飘飘的言语坍缩后会是多么难堪的眼泪,只扯着僵硬的笑岔开话题。
“我们晚上吃什么呢?”
深深呼气,曲邬桐塌下肩膀,恢复成松弛模样,打开冰箱,为她一点一点介绍梁靳深备好的食材。
“梁靳深还算不错嘛。”林之澄对他略有改观,语气酸溜溜的,挥了挥自己毫无任何威慑力的花拳,故作凶狠,“他如果敢对你有一点不好,我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曲邬桐被她逗笑,弯腰拿出冷藏层中的咖喱,难得地为梁靳深说好话:“其实他人挺好的。”
吃完饭,林之澄好奇地在屋子中乱逛,这是她第一次光顾曲邬桐的新家,梁靳深之前天天在家,她也不好意思来打扰他们的两人世界。
脚步在那一架施坦格列泊钢琴前留恋,林之澄双手环胸,提防地与这架钢琴对峙,和曲邬桐一样,她也搞不懂梁靳深买这架琴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真与陈沛沛有什么关系吧!
林之澄光是想想,胸膛就有熊熊无名火燃烧,差点被气得跳脚。
县一中无人不识陈沛沛,尽管她从未在一中就读过一天。
只有每年的“雅典娜”助学金颁奖典礼这一天,陈大小姐才会现身颁奖,然后又留下几张合照与数篇宣传报道。
短暂露面的这几小时足以为县一中留下足够的谈资,滋养无尽的传闻。
比如——关于她与梁靳深。
据说“雅典娜”助学金设立的初衷就是为了资助梁靳深;传闻作为资助方的“宙斯”公司老总陈宇存与梁靳深父亲梁桥曾是大学同学,关系匪浅;否则怎会九年义务教育一结束,梁靳深刚升入高中,奖学金就在县一中落地。
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少男少女们有着一颗多敏的心,以八卦谈资为中心串联无数同学交际网,梁靳深与陈沛沛一下成为隐秘的话题中心。
酸溜溜的话语有,鄙夷看不起的评价也有,当然还有拉郎配磕CP的粉红讨论。
大小姐陈沛沛提着名牌手包,穿着高定裙子,舒舒服服窝在头等舱飞来又飞走;她只是路过,并不停留。
徒留梁靳深一人面对这些冷嘲热讽,酸言酸语,不明揣测;但好像他也不在意,继续埋头念他的书,依旧温和地,轻声细语地对待所有人。
高考后,梁靳深与曲邬桐各自选择了不同的Top2的学校就读,陈沛沛以艺术特招生的身份阴差阳错地与曲邬桐成为校友。
偶尔在学校中,或是校门口共用的小吃街上,曲邬桐能遇见两人同行的身影,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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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直到忙碌的纠结的大三下,大学共友圈中忽然冒出梁靳深放弃保研名额的消息,林之澄好奇地继续探听,得到梁靳深将赴CMU攻读PhD的信息。
同天,陈沛沛在社交媒体晒出UPenn的offer;事情一下就变得通俗易懂了。
曲邬桐并不在意,继续埋头修改参投的会议论文;她也努力为自己挣得光明前程。
只是偶尔,在某些闲得发慌的时刻,她才会想起梁靳深与陈沛沛,不自觉地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中查询“宾夕法尼亚州到京市的距离”。
10862.46公里。
怎么会那么那么的遥远呢?
“我从明天开始学钢琴。”
曲邬桐看林之澄在那架钢琴面前反复徘徊,耸耸肩,轻描淡写地开口。
尽管认识已近十年,可林之澄还是会被曲邬桐的超高效执行力所震撼,瞪大了眼睛,“真的要学吗?”
“喂,可别小瞧了我的学习能力呀!”曲邬桐声音带着笑,“再怎么说我可是高考市状元呢!”
“确实,”她的脸上浮上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神情,“我还记得你可比梁靳深高了整整一分呢!”
这一分,为曲邬桐与梁靳深之间单方面的学习竞赛落下了圆滚滚的句点。
送别林之澄,公寓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忽然察觉有些空落落的情绪在空荡房间中乱窜,连接蓝牙音箱外放歌单歌曲,她需要有音乐伴奏才能专注。
跟着旋律哼唱,曲邬桐的间歇性家务热情爆发,喂家里的绿植多多喝水,又指挥扫地机器人好好工作,再想起烘干机里待了一整天的衣服,马上起身去拿。
滚筒中,她的衣物与梁靳深的衣物纠缠。
她偏爱花里胡哨的,色彩饱满热烈的衣服;而梁靳深好像一年四季全是朴素的黑白灰;一眼就能辨清哪些衣物是她的,哪些属于梁靳深。
曲邬桐自认为很贤妻良母,但实际完全笨手笨脚地将那堆衣服抱出,丢到更衣室里,试验她最近在社媒上学会的快速叠衣小技巧。
跟着音乐摇摇摆摆,先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曲邬桐才对梁靳深那些西服衬衫胡乱下手。
拿起他的西裤,对比自己的腿长,愤恨上天对他太过偏心,给了好脑袋好皮囊不够,还慷慨赠予了好身材;折叠衬衫,脑袋里又止不住地冒出自己上次套上他的白色衬衫的暧昧情形。
最后是一件质地精良的西装外套,银灰色的麻料材质在夏季更为清爽,也让前胸那块顽固的没有洗净的粉底与口红或是腮红印记更加明显。
蓝牙音响中的鼓点喧闹,吵得曲邬桐头晕。
想起昨天病房电视画面最后定格的娱乐频道上陈沛沛那一张狼狈又楚楚可怜的脸;曲邬桐叹气,不小心透视了某些真相。
可放大镜也聚焦灼热光线掉落在她身上,险些将她的心脏烧焦,就像蛀牙上的黑色小洞。
7.Level1.2
卧室的床太大,真丝材质的床单也太过于舒服,可曲邬桐翻来覆去滚了好几圈,还是没能成功酝酿睡意。
睡不着,也不为难自己,她伸手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蜷起身子,面容解锁,在不同的社交媒体上流窜。
为这几天同事们的聚餐朋友圈点赞,半真心半假意地留言“下次我也要去!”;在#恋爱变奏曲#的话题下寻找与自己有关的言论,夸自己的点个赞,骂自己的马上举报;又看看《普通罗曼史》的往期播客节目内容与评价,估算着自己那期节目播出时的反响……
还是无聊。
曲邬桐打开购物软件,想起下午林之澄对“Apple Rhapsody”的超高评价,忿忿地往购物车里塞了好几个昂贵的名牌包。
手机恰好跳出一个包裹派送通知,是她前几天下单的番茄室内香氛,预计明天就能到达;忽然有些后悔,是不是一时冲动买多了呢。
三个610克的香氛蜡烛不知道能不能燃到为她守灵。
再说了,好像她也没有对番茄香味特别情有独钟。
都怪梁靳深。
这几乎已经成了曲邬桐的口头禅;怪他脑袋聪明,怪他皮囊姣好,怪他不善拒绝,怪他笃实的柔和……
莫名其妙的,他为了她做了一碗咸口的番茄鸡蛋面后,好像就认定了番茄就是她最爱的水果,当炮友搞暧昧的这几年,偶尔送点礼物,也全部都清一色地带着番茄元素。
从学生时期赠予的那时正流行的Armani烂番茄色唇釉,到博士就读期间海淘送她的番茄色Longchamp;直至今日,偶尔遇到一点纪念日或是生日,从配货的项链与围巾到最后的手包,梁靳深全部默认首选番茄红。
但其实窗边那一株番茄盆栽只不过是曲邬桐在高一校庆跳蚤市场上随手买的一本佚名诗集所附赠的种子。
曲邬桐的三分钟热度只能支持她认真照看它两三天,却没料到番茄野蛮生长得旺盛热烈。
一颗普通的番茄,却被梁靳深赋予了长青的释义。
手机屏幕左上方的四个数字慢慢爬到了接近于“00:00”的时刻,可曲邬桐还是睡不着。
继续玩着手机,反复刷到“Apple Rhapsody”铺天盖地的宣传与自来水安利;本想视而不见,她一想到梁靳深即将获得的比她还盛的成功,就又忍不住要怪他。
“赛博朋克+希腊神话?这款游戏让我玩到停不下来!”
“年度最烧脑文字冒险游戏!赛博朋克世界里的神话战争!”
“自由度爆表!这款美到心动的游戏让我玩了整整24小时!”
……
一连刷了好几个十足吊人胃口的游戏宣传推文,饶是曲邬桐这个游戏小白也忍不住在App Store上输入“Apple Rhapsody”;等再反应过来,手机屏幕上已经多了一颗闪亮的金苹果软件。
反正睡不着,曲邬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打开“Apple Rhapsody”,一探究竟。
或许是抱着一星半点的不肯承认的与梁靳深作对的念头,曲邬桐从开启游戏的一瞬间起就鼓足了百分之两百的注意力,像在玩一个找茬游戏一样对待“Apple Rhapsody”。
实名认证,看完开场动画,曲邬桐对这个游戏世界观大概算是有些了解,自信心满满。
无非就是主控角色“帕里斯”需要在赛博朋克世界获取金苹果,选择给“赫拉”、“雅典娜”还是“阿芙洛狄忒”;并在过程中发展与海伦或是他人的感情线,以及完成建设国家或晋升为神等的事业线。
不过如此嘛。
抿嘴,曲邬桐无声评价,试图利用这些现有条件,计算解出梁靳深制作这款游戏的初衷或目的。
只是这个运算还没有进行到一半就被冒出的文本框打断,要求曲邬桐看着那一颗金苹果填空。
金色的苹果不就是金+苹果,或者Golden+Apple吗?
不想填入这么平庸的答案,曲邬桐没有由来地想起“Apple Rhapsody”其实还是一个解密游戏,绞尽脑汁在脑袋里翻找出其他有可能的选项,尝试一点新东西。
在这个夏日深夜瞬间,她好像又变成了十六七岁那一个满腔心事都是关于“如何能够考赢梁靳深”的普通女高。
“Tomato”
曲邬桐填入这六个字母,扬起嘴角,为着自己依旧灵光的脑袋而得意暗喜。
感谢大学期间那些凑学分的水水校选课,让她偶然记住了“番茄”也有“金苹果”的别称这个偏门知识点。
游戏继续推进。
或许这个填空题只是填入任何答案都无所谓的障眼法,曲邬桐难免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自己破解了什么惊天大谜题。
可能梁靳深还是没有她聪明吧。
曲邬桐一边操纵小人领取初始物资,一边安慰自己。
任务物资:[番茄种子]get
曲邬桐忍不住又要骂梁靳深了,怎么那么抠门!
市面上那些其他游戏不是都宣传什么“上线就送500抽”或者“典藏装扮全套领取”,怎么一到他的游戏就只送番茄了,甚至还只是种子!
而且番茄和苹果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是海伦喜欢番茄,需要用此去贿赂她开启感情线吗?
她的思维又发散。
虽然搞不懂梁靳深打的什么主意,但是曲邬桐依旧乖乖带领着游戏小人捧着番茄种子满屋乱跑,寻找花盆种下。
在客厅里找到一个花盆,点击却显示[苹果专用栽种盆];在书房里找到一个花盆,冒出[漏水的花盆];最后跑到小屋外发现一片菜地,可惜提示[荒地无法耕种]。
垂头丧气,曲邬桐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说一款单机文字游戏烧脑了。
自尊心作祟,她怎么都不愿上网搜索攻略,咬牙继续领着小人无头苍蝇般地转来转去。
重新回到光线昏暗的客厅,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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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桐叹气,却忽然瞧见狭窄厨房上的那一扇落灰的窗。
走进厨房,推开粗糙的毛玻璃窗,户外明媚的阳光洒进游戏画面,窗台上放置着一个小小花盆;可以完美容纳她捧在手心里的那颗番茄种子。
种子丢进土里瞬间冒出一个小芽,曲邬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屏幕上就跳出一个鲜艳的任务框。
[番茄种植计划]:
霓虹闪烁,机器轰鸣的都市也需要一抹田园的诗情画意!从播种到收获,番茄需要浇水、施肥、除虫、晒太阳……请小心照料这株矜贵的番茄哦!
莫名升起一股责任感,曲邬桐对自己的游戏水平忽然充满信心,操纵着小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要出门寻找种植道具。
只是小人还没有走出这间与科技都市毫不沾边的复古小屋,曲邬桐所真实居住着的公寓就传出来了动静。
电子门锁解锁,房门打开。
梁靳深努力放轻动作,可曲邬桐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这些细碎的声响,手忙脚乱地关掉手机,下意识地阖眼,做贼心虚地装睡。
她不太想面对他,也不想被他知晓她下载了“Apple Rhapsody”的事实。
明明是高档公寓,为什么隔音效果却这么差。
阖眼,曲邬桐躲在被子里,屏气凝神,试图隔绝所有声音的干扰,让自己重新进入睡眠状态,但卧室外传来的每一个声响却轻而易举地围着她的耳朵飘来飘去。
冰箱门被打开的动静。
他饿了吗?还是在确认她今晚吃了什么。
易拉罐拉环被拉开,二氧化碳气泡争先恐后地上涌。
梁靳深好像对气泡水情有独钟。
烘干机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想起那一件西装外套,曲邬桐呼气,在被子里闷得有点热。
更衣室门被打开,浴室门被打开,水龙头被打开,然后就是潺潺水声持续。
急忙调整呼吸,曲邬桐努力让自己赶在梁靳深上床前陷入睡眠。
但依旧无果。
洗的是冷水澡吗?
她能感知到梁靳深凑近了的身体蒙着一层凉凉的水汽。
梁靳深放慢了动作,在她身旁卧下,他常用的沐浴露气息总让曲邬桐联想到繁密的常青藤绿墙,绿色的味道。
手机被放在床头柜上,防水手表也被摘下一起搁放,没有等到婚戒被摘下的声音,曲邬桐几乎从未见过他摘下那枚她随意购置的朴素的银圈戒指。
游戏上线前,曲邬桐总有他很清闲的错觉,好像不管多累他总会准时准点回家准备晚餐。
同居久了,两人的生物钟也重合,除却□□外的同床共枕,两人也都安安分分地一人各占一边床,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今晚在梁靳深翻身环住她的腰的那个刹那,她的睫毛不自觉地颤了一颤。
梁靳深的身体贴近,自然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呼吸掉落在她锁骨处,生痒。
整个人僵硬,曲邬桐努力装睡。
8.Level1.3
独居的坏处或许就是容易睡过头。
曲邬桐没有料想到,高二选科分班后的开学第一天,她就迟到了。
一睁眼被闹铃上时针与分针所停留的数字吓了一跳,她飞速从床上蹦起,换上校服刷牙洗脸,拎起书包便冲出家门。
赶不上公交了,只能肉疼地沿路拦了出租车,坐在车内,曲邬桐虔诚祈祷着一路绿灯,让她能够准时准点在县一中门口下车。
自从奶奶去世后,曲邬桐明明很久没有迟到了,或许是最近的暑假生活太过清闲,豢养了她的惰性,才让她在报道第一天倒霉地睡迟。
尽管司机油门一踩到底,凭高超车技赶过了全部红灯,但等出租车在学校门口刹车停下,也已经迟了三分钟。
认命地下车,曲邬桐掏出钱包,往手心中倒出丁零当啷一堆硬币,刚刚好凑足了车费,叹着气走进校门。
无独有偶,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倒霉蛋很明显不只曲邬桐一个。
她悄悄扭过脸,观察楼道另一侧的梁靳深。
梁靳深好像并没有多少迟到的焦虑与慌张,一身校服穿得整齐,脸上表情也平静,就连爬楼的动作也都平缓。
在他的衬托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校服袖扣系得歪七扭八,一头自然卷短发被迎风吹得招摇的曲邬桐好像格外狼狈。
心气不顺。
曲邬桐也跟着缓下脚步,慢条斯理地重新整理校服,又捋了捋炸毛的头发,平复着呼吸与心情。
她与梁靳深的磁场或许天生不合。
在原先的初中实验中学,无论大小考试,曲邬桐总是稳居第一;可一遇到全县统考,老是因一两分之差输给来自不知名附中的梁靳深。
奶奶癌症晚期,正巧撞上中考模考出分,曲邬桐紧张万分地等待一张成绩单,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奶奶开心一点,也想让奶奶知道,她会成为奶奶的骄傲。
可偏偏又是因为这该死的梁靳深,让曲邬桐再次屈居第二。
病床前,那一张成绩单攥在她手心,被汗湿得皱巴巴的,还是拿不出手。
曲邬桐一颗心在泣血,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愚笨。
不枉曲邬桐悬梁刺股苦读好几月,终于在中考时赢回自己的第一名;可梁靳深依旧阴魂不散,与她同分。
又因为梁靳深的姓氏首字母排列比曲邬桐更前,于是表彰名单上,他总是在她前面。
愤愤不平,曲邬桐不想讨厌自己的名字,只能用力讨厌起梁靳深这个人。
梁靳深成为曲邬桐漫长青春期中的一个鲜明的假想敌符号。
或许是县一中为了平衡班级资源,高一时,曲邬桐与梁靳深并没有分到同班。
但这并不妨碍梁靳深在曲邬桐的生活中高频率的反复出现。
表彰名单上的第一第二总是曲邬桐与梁靳深这两个名字。
排列顺序不定,但分差很固定地保持在一到两分之间。
高一时的班主任总是向她说起梁靳深,分析他们之间各自的优劣,最后总以一句鼓励他们良性竞争收束;班级中的女生也频繁提及梁靳深,说他的温和,说他的秀丽,说他的粉红八卦;就连偶尔来家里照看她的姑姑曲琳也偶尔会提及她隔壁街道的那个梁靳深,叹息表弟小朗要是有他半分聪明半分懂事就好了……
曲邬桐以沉默回应一切与他有关的话题,在夜里多熬几个钟头来学习,发誓在下次考试一定要狠狠甩掉他。
明明同在一个校园,可两人在高一期间从未产生过任何直接交流;曲邬桐与他的短暂接触总在表彰大会上,你左我右,或是你右我左,在不同轮次的考试中轮流拿起第一名的奖状。
以至于直到现在,一提起高中时代或是青春期,曲邬桐眼前都会条件反射地冒出梁靳深的脸,以及那些赧然的,嫉妒的,不满的,愤恨与酸苦的情绪。
像对着镜子观察自己脸上新萌发的青春痘一般细致,曲邬桐偷偷观察着斜前方的梁靳深。
他很白,被楼道窗前泼洒的阳光浸泡的那几秒,亮得失焦;肩膀很宽,和同龄男生很不一样;头发很柔软地低垂着,脸部线条干净而流畅。
光凭长相,梁靳深更应该是青春偶像剧中人气旺盛的主人公,而不是该死的与她争夺第一名的烦人精。
教室楼层逼近,曲邬桐一步迈过两个台阶,加快了步伐,终止自己的观察与假象,超过依旧心平气和的梁靳深。
她才不想落在他身后,无论什么时候。
或许是高一下期末全市统考的第三名与第四名的名头太响,新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老陈并没有怎么为难先后脚迈入教室的迟到二人组,只让他们自己挑位置先坐下。
教室里仅剩的位置在遭人嫌的靠垃圾桶最后一排,双人桌,这也意味着曲邬桐需要与梁靳深短暂地成为同桌。
曲邬桐将书包挂在椅背上,拿出一本单词书准备背诵,不关心老陈在讲台上对老生常谈的班规班训的讲解,也不理会身旁支着下巴看着讲台发呆的梁靳深。
上次背到字母“Z”了,曲邬桐哗啦啦翻着书,找到做了标记的“zeus”,用指尖浏览音标与释义,在心中默背。
“曲邬桐!”是林之澄冰块般澄澈的声音。
曲邬桐忽然被唤,迷茫地抬起头,嘴里还无声念着“zoom”;讲台上老陈笑眯眯地看着她,也有许多陌生或熟悉的班级同学回头朝她看。
一头雾水,曲邬桐下意识地扭过头,试图从梁靳深的表情中解出答案;只可惜他好像也不在状态内。
长长的睫毛翩飞,太妃糖般呈琥珀色的眼睛疑惑地装满一个同样疑惑的曲邬桐。
“那就由曲邬桐同学担任我们一班的班长吧!”老陈坦白谜底,好像对于林之澄的举荐与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大家掌声鼓励!”
躲开眼,曲邬桐看向林之澄,她笑得开怀,虎牙尖尖,明晃晃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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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邬桐懊恼,但又无可奈何。
“那副班长就由梁靳深同学担任吧,”老陈看看曲邬桐,又看看她身旁的梁靳深,一声令下,自认为做出了绝佳的安排,“全校第一和全校第二可要好好合作,带领我们一班不断进步!”。
一下子就舒心多了,曲邬桐低头继续背单词。
要让她做班长也不是不行,只要梁靳深低她一头便可以。
哪能想到,后面梁靳深为她低头的机会有那么那么多。
俯身、弯腰、低头甚至下跪……梁靳深在床上总是轻而易举地向她臣服。
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阖眼没多久就被闹铃叫醒,曲邬桐对着梳妆镜看着自己眼底漫上的浅青色黑眼圈,多沾了些眼霜抹在眼周,认真按摩吸收。
已经变成口头禅般的,心中习惯性跑出一句——“都怪梁靳深”。
“今晚我可能不用加班,”梁靳深边系着领带,边状似无意路过她的梳妆台,轻轻开口,“你晚上想吃什么呢?”
一堆在网上收藏了教程的美食已经冲到了嘴边,曲邬桐险些要说出口,只可惜忽然想起自己已经预约好的今晚的那一节钢琴课,遗憾拒绝,“我晚上有点事,可能不回来吃晚餐了。”
迟疑片刻,梁靳深还是将那一句在唇齿徘徊的问句咽下,“嗯。”
“听之澄说,你们宙斯新上线的那款游戏好像做得很好,”受不了卧室里冷不丁开始弥漫的沉默,曲邬桐没话找话,“恭喜你们。”
“谢谢,我很多同事也在看《恋爱变奏曲》,一直夸你;”梁靳深在床下总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与礼貌,“这阵子光顾着忙这个项目了,等下个季度。我应该就可以全心策划我们的婚礼和蜜月了。”
发觉他似乎对婚礼有什么执念,梁靳深好像天生就有成为完美家庭主夫的天赋。
曲邬桐虽然不太热衷于婚礼与纪念日这类的仪式,但见他反复暗示与提及,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下雨天,你记得带伞。”梁靳深动作更快,帮还在为穿搭纠结的曲邬桐煮了杯咖啡后便准备出门上班,望了眼落地窗外朦朦的细雨,不放心地嘱托。
曲邬桐应付地点点头,继续垂眸与自己脖颈上那条怎么系都好像有点别扭的丝巾做斗争。
或许是受不了她笨手笨脚的磨蹭模样,梁靳深往门口走的脚步拐了个弯,在她面前停下。
弯腰,伸手,专注地解开她打得歪七扭八的结,梁靳深重新为她绑了个轻盈漂亮的蝴蝶结。
靠得太近,他的呼吸扑在曲邬桐的下巴与脖颈上,毛茸茸的触感,像窗外细腻的雨丝。
好像除了那些让人脸红的缠绵时刻;只有在这些柔和的瞬间,曲邬桐才会对他们的婚姻有实感。
梁靳深对自己的作品好像很满意,笑着看着被那条草绿丝巾衬红的她的脸,亲昵地屈起手指,用食指指骨碰了碰她的脸颊。
“早点回家。”
9.Level1.4
面前坐着一个瘦得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的十七岁小女孩,曲邬桐注意到她用手指绞着衣角的动作,再次放缓了语气,悄悄将室内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并不急着提及女孩的厌食症,曲邬桐像日常闲聊一样,问起女孩近日的生活,听她讲述情感的波折,吐槽学业的压力,以及照镜子时的自我厌弃和进食时的反胃常态。
往热水中添了一勺葡萄糖,曲邬桐将陶瓷杯放在女孩面前,并不急着开口说话,她安静地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
那些急于证明专业资历的分析,那些条分缕析的治疗方案,在此刻或许都比不上女孩的一句主动分享。
心理问题的结从来不是靠蛮力扯开的,她深谙这个道理,就像知道只有热水才能化开葡萄糖一般。
谈话温度随着氤氲水雾而攀高,躲开敏感的身材话题,曲邬桐笑着说她羡慕女孩白净的皮肤,佯装困扰地抚了抚自己脸上的雀斑,询问保养皮肤秘诀。
女孩挺直了身子,反过来认真安慰曲邬桐,朝她介绍她的雀斑有多可爱。
“可是我的爱人老是嫌弃我的雀斑。”曲邬桐沉重叹气,毫无愧疚地污蔑梁靳深。
“姐姐你干嘛管别人怎么说!”女孩急得横眉竖眼,“实在不行就离婚,自己喜欢自己就足够了!”
“自己喜欢自己就足够了。”曲邬桐重复她的话,她没有顺延话题,也没有拓展解读。
女孩扁嘴,眼眶里的水光泛滥,咀嚼着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
递给女孩一叠信封,曲邬桐建议她可以每一段时间就给自己的身体写一封信,记录自己对自己的认知。
“天大地大,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曲邬桐还热心地将自己珍藏的苍蝇馆子名单分享给女孩,期待下次见面能与她进行关于美食的交流。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面啦!”最后,曲邬桐补充,将一盒青苹果味的葡萄糖冲剂赠予女孩。
用力用纸巾擦干眼睛的水分,女孩用力点头,给了曲邬桐一个热烘烘的拥抱,再次对自己强调“自己喜欢自己就足够了!”
曲邬桐也笑着复读。
送别女孩,曲邬桐给自己泡了一杯柠檬柚子茶,用的是梁靳深不知什么时候往她包里装的茶包,坐回办公桌,整理咨询资料。
口腔中充斥着鲜甜的果味;曲邬桐虔诚祈祷并期待女孩能够早日重新掌握人生的自主性。
学生时代,刚接触心理学,曲邬桐就时常以自己作为实验对象进行分析;尽量客观地给做了许多测验量表与实验,不出意料地发掘出许多毛病。
比如ADHD,比如比如轻度焦虑,比如自我意识过剩……
可她完全接纳自己,对待月亮的阴晴圆缺一样对待自己的优缺点。
甚至她并不打算修正这些问题——这可能也是曲邬桐自我意识过剩的体现。
ADHD让她拥有充沛想象力与超高效率;而轻度焦虑提供了不断向上向前的动力;自我意识过剩让曲邬桐毫无保留地爱自己,并能够轻而易举断舍离。
直博第二年,与母亲邬梅的最后一通电话中,她歇斯底里地责骂曲邬桐是“白眼狼”。
曲邬桐轻飘飘地挂断电话,继续她未完成的论文。
确认了自己想要断亲的想法后,她一不做二不休地将父母相关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拉黑,那一晚甚至还大出血地买了瓶香槟自己一人庆祝。
父亲曲立后面还曾换过不同电话号码来纠缠过她,辱骂过也试过怀柔政策,但无一例外地被曲邬桐在三秒内挂断并干脆利落地丢进黑名单。
被迫经受了挂断骚扰电话的长久训练,曲邬桐对自己已完全掌握了“在食物落地的三秒内捡起”这项技艺深信不疑。
小县城只不过世界地图上的一个发霉污点那么大,曲邬桐闹断亲的事情几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堪比前几年梁靳深父亲梁桥车祸身亡的新闻热度。
一夜之间,县城居民对曲邬桐的评价从“高考市状元”“县城之光”,变成一句嫌弃的“女孩还是不用多读书,把心都读野了,还是早点嫁了好。”
李竟与林之澄听闻消息都来寻曲邬桐,生怕她做什么傻事。
推开门,撞见素面朝天对着电脑键盘狂敲不停的曲邬桐后,酝酿了一路的满肚子开导话语被她近似于冰块质感的冷静给冻住。
什么都说不出口,好像什么也都不用说。
自此之后,曲邬桐再也没有回过县城,也没有再与父母有过任何交流。
对血缘关系唯一的那一点放不下,或许体现在逢年过节总拜托李竟给姑姑曲琳带点特产和礼品上了。
在与梁靳深结婚之前,曲邬桐对于亲密关系没有任何想象。
结婚后,梁靳深也从未对她提及任何家庭相关的话题,好像只是简简单单与曲邬桐这个人结婚罢了。
梁靳深的态度很合曲邬桐的胃口。
他们俩也算是同等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窗外飘着濛濛细雨。
整理完所有的资料,撞上饭点,起身,曲邬桐顺手将杯子洗干净。
整个办公室被淡淡的柠檬柚子气息浸泡,她在手机上向梁靳深要柠檬柚子茶包的链接。
顺手将到货包裹的信息转发给他,要他下班帮忙去取快递。
她估摸着应该是那三瓶番茄香氛蜡烛。
或许是游戏刚上线确实繁忙,梁靳深一反常态,没有迅速回复她的信息,等曲邬桐与同事妹妹一起吃完饭了才收到回复。
并没有发送茶包链接,作为代替,梁靳深回了一个快递运单号。
配字是“家里客厅置物架第三层还有一盒,我又买了几盒,还有一点其他水果风味的寄到你的办公室,记得查收。”
梁靳深有着一种天真的柔软,就像他常穿的那件棉质白色T恤,温和的贴肤。
他总是这么贴心,她险些要爱上他。
幸好曲邬桐足够聪明足够理智;才不至于在不经意间陷入梁靳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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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陷阱。
曲邬桐顺手回了一个小猫作揖的表情包。
继续与同事妹妹探讨,要如何避免面对前来进行心理咨询的客户下意识地产生高高在上的姿态与评价。
躲回办公桌前,曲邬桐将重金购置的人体工学椅放低,关上百叶窗,隔绝阳光,戴上真丝眼罩,争分夺秒尝试午休。
看来梁靳深昨晚的那个拥抱副作用颇深,以至于曲邬桐连午休都不安稳。
闭目养神片刻,还是睡不着,摘下眼罩,拿起手机,索性继续玩起“Apple Rhapsody”。
游戏中的小人终于走出初始房屋地图,曲邬桐好奇地用着帕里斯的眼睛观察新地图小镇中的每个角落。
曲邬桐带领它化身印象中的街溜子;在路边报亭逛逛,跑上一步三叹的老旧公交车,遇见茂盛的梧桐树,又路过一个公园……
任务没做多少,却遇到不少道具,比如小镇日报,公交路线图,飘落的梧桐花,以及公园里被人遗落的苹果核。
曲邬桐虽然搞不懂这些物件与金苹果之间的交集,也不清楚这与她的番茄种植计划有什么关联,可容量有限的红色背包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装满。
小镇逛到一半,曲邬桐刚要探索新发现的校园地图,游戏中的时间不识趣地跳到12:00。
主控小人帕里斯捂着肚子朝她可怜兮兮地喊饿。
不会是个氪金游戏吧!
曲邬桐脑袋中的警铃大作,差点要骂梁靳深是奸商。
但下一秒帕里斯就挺起胸膛,带着她来到一个昏暗的地下商店混吃混喝,曲邬桐口中的抱怨被咽回肚子里。
赛博朋克的游戏设定使得一瓶营养液就能让帕里斯满血复活,可惜依旧需要曲邬桐用背包里的物资交换。
曲邬桐交出一簇梧桐花。
帕里斯吃饱喝足,就开始热情地交朋友;曲邬桐与商店中满脸胡须的店长爷爷对话。
“收集金苹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巨龙拉冬凶猛无敌。”店长爷爷张牙舞爪尝试模仿巨龙,莫名喜感。
可她才不在意什么金苹果,她只在乎阳台上那盆矜贵的番茄。
反复开启对话,选择不同选项,曲邬桐探索收集着与番茄有关的所有可能性与信息。
“一寸光阴一寸金,在这个时代,信息就是金子。”
好半天,曲邬桐才收集到一句可能有用的信息;游戏画面中的帕里斯伴着商店中的音乐乱蹦。
曲邬桐再次深刻意识到——“Apple Rhapsody”是一个文字游戏。
阳光,信息……图书馆?
胡乱猜测,她准备去小镇中唯一拥有图书馆的校园地图看看,一探究竟。
电脑中的办公软件使劲叫唤着打搅游戏,信息一股脑冒出,同事临时出差,需要尽快与她交接工作。
退出游戏。
才注意到窗外雨声嘈杂,曲邬桐冷不丁叹了一声气。
她忘记带雨伞了。
10.Level1.5
下班,随便在办公楼下商圈吃了一顿轻食。
拨弄着碗中各式各样的绿叶菜,味同嚼蜡,曲邬桐忽然有些怀念梁靳深所做的那些饭菜。
其实她一直对食物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吃,就都能接受。
与奶奶一起当留守儿童与老人的那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奶奶的清淡口味,以及那些偶尔忘记调味或过火烧焦的饭菜,对食物的要求也大大降低。
高中独居,不得已自己下厨做饭,只可惜曲邬桐的学习天赋点并没有在厨艺这项技能上激活。
三年下来,她还是不知道一人食的米饭分量多少合适,水是要没过手背还是第一指节;倒是对不同口味方便面菜料包有什么区别了如指掌。
与她不同,除却那一碗算不上失败的咸口番茄鸡蛋面,梁靳深的厨艺一直很好——不论是在大学路的出租屋与Shadyside的公寓,还是现在的客厅中摆放着一架钢琴的高档公寓,他总能烹饪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自由野蛮生长了十几年的曲邬桐好像被梁靳深几顿饭菜给轻轻松松惯养坏了。
嚼着讨厌的西兰花,不由自主畅想起今晚家中餐桌上会有什么菜式登场,她有些后悔,其实回趟家吃完晚饭再去上钢琴课,好像也来得及的。
与曲邬桐的想象不同,她今晚不在家吃饭,梁靳深也丧失了一切下厨的兴趣。
到家,将她的快递放在门口走道,梁靳深简单清理了冰箱中的剩菜,按照备餐食材所剩下的分量推测着曲邬桐的饮食喜好,脑袋中关于她的口味的备忘录再更新。
随便糊弄了一顿晚餐,就躲进书房里加班。
细化完游戏预备上线的新支线,梁靳深抬头一看时间,估摸着曲邬桐应该快回家了,起身泡上一杯蛋白粉,下楼健身。
钢琴课结束,夏天不讲道理的雨便接力继续奏响乐章。
尽管梁靳深早上提醒了,可曲邬桐还是忘记带伞,任凭细雨淋湿衣衫,快步躲进车内,嘴里小声哼着《一闪一闪亮晶晶》。
这两小时的钢琴初体验让她心跳加速,刚认识的音符与五线谱手牵手在脑袋跳着踢踏舞。
按下琴键就像敲下键盘,曲邬桐在老师的指导下别扭地调整着自己的手势,努力学着读谱,用悠长或短促的乐声拼凑自己的心情。
一旁的教室内有很多小朋友也在学钢琴,叽叽喳喳。
上下课时,曲邬桐挤在他们中间,好像也变成了七八岁的年纪,脚步都雀跃轻盈。
她在重新书写自己的童年。
预约时,钢琴老师好奇地问她学钢琴的缘由是什么。
曲邬桐当然没有道出家中那一架沉默的钢琴,只是提及她住在县城筒子楼的学生时代。
七八十年代的筒子楼老旧,排列拥挤,隔音也不好,站着窗台前喊一声,隔着四五排楼房都能听见动静。
小学初中时,隔壁栋有个邻居姐姐在学钢琴,她的房间与曲邬桐的房间相对。
有时阳光好,曲邬桐推开窗,能望见对楼她的卧室中那架沉默地晒着太阳的钢琴。
每晚九点,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就会徘徊在筒子楼上空;有时是《爱之梦》,有时是《辉煌的大圆舞曲》……
曲邬桐伴着这些古典乐曲熬夜学习。
偶尔也能在暑期工作日午后听到钢琴声中夹杂着一些笑声交谈声,曲邬桐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扯开窗帘张望;看见邻居姐姐与一男生一起端坐在琴凳上,笨拙地四手联弹,应该是她的男友吧。
邻家姐姐粉红的唇与脸颊上的红晕漂亮得让曲邬桐联想到白桃果汁饮料的甜蜜。
曲邬桐升入高中,邻家姐姐外出读大学。
她再也无法找到那么合适的学习伴奏了。
《路小雨》——直到很多年后,曲邬桐被林之澄拉着重温一些旧电影,才发现那几日,邻家姐姐与她的男友四手联弹的曲目是《路小雨》。
只是不知道此刻与她四手联弹的人还会是那个男生吗?还是,他们已经换了曲子了。
只剩这一首《路小雨》在她记忆中盘亘。
“那你有什么钢琴基础吗?”机构老师定制着课程安排。
“没有。”曲邬桐一向诚实,顿了一会儿补充,“但是我会谈《路小雨》,用背的。”
是在什么时候背下来的呢?
博士在读期间,跟随导师,曲邬桐参加了UCL暑期项目。除却一些科研项目与讲座会谈,曲邬桐总是宅在宿舍中,拥有很多的时间发呆看电影。
一个人的时候真是记忆力惊人,曲邬桐几乎能将整片《不能说的秘密》背下。
分配的短期学生公寓中有一架破败的钢琴,曲邬桐闲来无事就会面对黑白琴键在琴凳上坐下,在网上找了《路小雨》的全曲教学视频。
什么乐理学都不懂,什么基本功与技巧都不会,曲邬桐只知道拇指先在这个键然后要跳到这个键,56秒时十根手指要落在哪些琴键上。
几乎是硬背,她学会了整首曲子的弹奏。
同行的学姐偶然撞见她在弹琴,好心举起手机替她录制,并将视频传给她。
曲邬桐只腼腆笑笑回应,抵不过学姐的夸赞,顺手将视频传到并不常用的IG上,将挤占手机内存的原视频删除干净。
IG的账号与密码早已被她遗忘,但她的互关列表中也只有几个头像,想来应该没有多少人会看到那段视频。
只是偶尔看见钢琴,曲邬桐耳边还是会飘起《路小雨》的旋律。
上课前,钢琴老师与她确认课程安排并询问她的学习期许。
曲邬桐歪头,思考了三分之一首《一闪一闪亮晶晶》才开口,她说她想学会《路小雨》,不是背下来的那种学会。
回家,推开门,曲邬桐与梁靳深四目相对。
两人身上是同款的湿漉,只不过梁靳深是运动后刚洗完澡后柔软的潮湿,而曲邬桐是淋了一路小雨的潮湿。
“怎么没带伞?”梁靳深皱眉,加热烧水壶中的水。
“忘了。”曲邬桐讪讪扯了个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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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洗澡,”他催促,“我帮你泡个感冒冲剂。”
其实并不把淋雨当回事的曲邬桐噤声,乖乖地拿上换洗衣物就躲进浴室。
浴室中还弥漫着热烘烘的他身上的木本植物沐浴露气息,这让曲邬桐回忆起他昨晚的怀抱。
心神一动,抛弃自己的果酸沐浴露,她按了两泵他的沐浴露,皱着鼻子嗅了嗅,终于确认,这是常青藤的味道。
不紧不慢地用他的沐浴露洗了个澡,稀薄的雨水气息被夏日的绿意覆盖,曲邬桐计算着自己能躲过那碗感冒冲剂的概率,磨磨蹭蹭地抹完身体乳再走出浴室。
只可惜餐桌上的那碗感冒冲剂还缭绕着新鲜的水蒸气。
“快喝了,”梁靳深将擦头发的毛巾递给她,又转身拿起吹风机,“我给你吹头发。”
接过毛巾随意擦了擦,曲邬桐在餐桌前坐下,无比自然地享受着梁靳深提供的吹发服务,慢慢等待感冒冲剂变凉。
他的动作总是很轻柔,指腹摩挲着她的发根,有着把自然卷的发根全部捋平的耐心。
“我的头发是不是很硬?”曲邬桐搅拌着感冒冲剂,闲聊。
也不等他回答,她继续自说自话,“小时候,我奶奶总说头发硬的人脾气倔。”
“你的脾气是挺倔的。”梁靳深笑,“但是头发很软,手感像我们公司楼下那只流窜的小猫。”
“我像猫吗?”曲邬桐的思绪跳跃,好奇发问。
摇头,梁靳深不会撒谎,“像天鹅。”
骄傲而美丽。
幼稚的攀比心又复活,曲邬桐喝着感冒冲剂,在吹风机舒适的热风下,慢吞吞地为梁靳深想着一个贴切的比喻。
“你像梅花鹿!”她忽然开口。
“嗯。”梁靳深并不追问,坦然接受这个形容,胸膛中甚至有些愉悦的情绪。
“我想去染头。”她随口又说。
“什么颜色?”
“绿色?”曲邬桐思考,“或者蓝色?好像粉色也不错。”
很认真地在脑袋里为曲邬桐的头发染上这些颜色,梁靳深将她蓬松的头发别到耳后,“都好看。”
顺手将泡了感冒冲剂的杯子清洗干净后,曲邬桐开始认真拆封那一个冒着番茄气息的快递包裹。
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三个一共近两千克的番茄叶香氛蜡烛,她忍不住埋怨自己的冲动消费。
只先拆封了一个蜡烛丢到卧室床头柜旁,将其他两个先暂时封存在客厅置物架上。
点燃棉质烛芯,曲邬桐好奇地趴在床边看憧憧烛影,番茄酸甜的青涩气息弥漫卧室。
她看得入神,连梁靳深凑近都没有发觉。
他的呼吸摩挲着她的后颈,闻到熟悉的常青藤气息,梁靳深声音有点哑,“该睡了。”
“哦”,曲邬桐扭头,撞上他的眼。
梁靳深的眼睛生得温柔,认真瞧人时总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她仰着头,与他交换一个吻。
一整晚,蜡烛燃烧未眠。
11.Level2.1
遮盖着脖子上因昨晚太过孟浪所留下的吻痕,梳妆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曲邬桐停下动作,打开查看,朝着浴室中的梁靳深喊:“我学妹周末办婚礼,你要不要一起去。”
“哪个学妹?”
“那个做脑电实验时帮你涂脑电图耦合剂的学妹。”确认着遮瑕效果,曲邬桐简单回答。
本科时参加了学院教授的国家社科项目,偶尔做实验临时找不到被试,无可奈何,她总向隔壁学校的梁靳深求助。
他每次都同意。
一来二去,整个课题组大半人都知道了——曲邬桐有个热心朋友,很帅,很温柔。
“好。”
梁靳深并不在乎参加的是谁的婚礼,他只在意,这次曲邬桐向别人介绍起他,会用“老公”“爱人”还是“丈夫”。
“那我等一下把请帖转发给你。”漫不经心地答话,曲邬桐拿起桌上香水。
刚要按下喷头,动作却忽然顿住,她低头嗅了嗅,发觉自己已经被番茄气息浸透。
将香水放回桌上,翩翩然起身,曲邬桐用抓夹挽起头发,正巧撞上梁靳深一身清爽地从浴室走出,发梢还沾着湿气。
“等等。”她急忙喊住他,重新拿起遮瑕膏,凑上前,踮脚,仔细为他遮盖脖颈上的惹眼牙印。
他唇角被她咬破的痕迹太惹眼,曲邬桐抿唇,转身从梳妆桌上摸了管润唇膏塞进他手里。
碰了碰自己的唇,曲邬桐佯装好心地提示着:“你嘴巴好像有点太干了,最近可以多抹点润唇膏。”
“嗯。”梁靳深心情愉悦,低头打量着手中那根的柔粉透明唇膏,“我会好好涂的。”
赶着上班,曲邬桐全然没在意她随手递给他的是变色唇膏。
于是一整天,宋助理一碰见梁靳深,就总忍不住盯着自家梁总那过分粉嫩的唇走神。
到了办公室,曲邬桐将请帖转发给梁靳深。
再点开与学妹的聊天页面,提前告知梁靳深会随她去参加婚礼这件事。
社交狂人属性的学妹热情欢迎着两人的出席,并好奇询问曲邬桐的备婚进度;又忍不住八卦《恋爱变奏曲》售后。
这两个问题她都无法轻易回答,只能发表情包糊弄。
一关掉与学妹的聊天框,林之澄的头像就蹦到前面来,发来了她救急的那一期《普通罗曼史》剪辑音频,让她确认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如果没有,那么这期节目晚上就可以上线。
曲邬桐回复,她可能得等中午才有时间听,听完了再反馈。
回了个“OK”,林之澄留言:“如果不知道内情,我会真心认为你与梁靳深是相爱的。”
聊天页面没有新消息冒出。
不知道怎么回复,只能暂时搁置;以至于一整个早上,曲邬桐都心不在焉。
戴上耳机,谢绝同事妹妹共同进餐的邀请,她沉默地解决打包的又一顿轻食。
耐心将碗中所有胡萝卜都挑出,曲邬桐才发现,与梁靳深同居的这两三个月,她险些将她重度挑食的事实遗忘。
曲邬桐想,她或许需要重新夺回对自己味蕾的控制权。
不要形成对梁靳深的任何依赖与习惯,因为这会让她不安。
昨夜还在想念他的厨艺,今天却避之不及,曲邬桐坦然,她就是这样善变的人。
“在成绩至上的中学时代,我总以为我和他是竞争对手。”
曲邬桐听着耳机中自己有些失真的声音,别扭。
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总是那么让她难以启齿,曲邬桐不愿承认的是——梁靳深是她的竞争对手,是她的假想敌,也是她青春期清晰的锚点。
如若不是存着“要赢过梁靳深”这样的念头,曲邬桐不会每日苦读到零点,不会咬着牙地参加数竞,不会将高考目标从C9改成Top2……
听完这期播客,也正好吃完午餐,曲邬桐给林之澄回信息,确认没问题。
林之澄顺势邀请她继续参加后面几期《普通罗曼史》的录制,转达宋嘉茵对她的满意与喜爱。
没有直接给准信,曲邬桐只说如果档期对得上她可以再去做客。
话题冷不丁转向“忆往昔”,林之澄问曲邬桐,还记不记得她们高中时进行午间广播的日常。
曲邬桐笑着发生语音:“当然记得。”
她与林之澄的友谊萌芽于校广播站纳新,她们俩被分在同组面试。
林之澄参加广播站纯粹是为了玩,而曲邬桐参加广播站是听说播音员值班当天可以在播音室内自习。
那天面试结束,两人一起踩着树荫散步回教学楼;林之澄猝不及防地开口:“你的声音好像巧克力哦。”
多巧。
那天中午表弟小朗奉姑妈的命令来给她送补给,水果中夹着一包巧克力,曲邬桐拆开包装后随手往校服口袋里装了几枚。
听她这样说,曲邬桐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巧克力递给她。
林之澄笑得露出一对虎牙,一双圆圆的眼睛很亮,接过巧克力撕开包装丢进嘴里,“好甜。”
脑电波是很神奇的东西,高中同学评价牛皮糖般的她们:如果曲邬桐是咖啡,那么林之澄就是咖啡伴侣。
曲邬桐与林之澄一起读书,一起播音,一起自习,一起吃饭,以及偶尔一起骂梁靳深。
曲邬桐骂梁靳深只是因为成绩单上的第一名只能有一人。
而林之澄讨厌他的理由也同样简单,因为梁靳深长得像她正在追的韩剧中拆散男女主的讨人嫌花美男男二。
林之澄是编辑,曲邬桐是播音员,两人组队负责校园午间频道。
她总能收集满满一整页的书摘供曲邬桐播满午间半小时。
托她的福,曲邬桐的作文得分也慢慢攀高,高考的语文成绩可比梁靳深多了整整五分。
大学时,林之澄在校报任学生记者。
在《我的天才女友》播出的时候,她通宵看完所有的剧集,写了一篇同名的文章。
关于她的天才女友曲邬桐,并成功地在校报文学栏目上刊出,作为生日礼物之一送给了曲邬桐。
那一份报纸至今还摆在曲邬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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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柜显眼位置。
“有的时候真嫉妒梁靳深。”
林之澄发。
“你喜欢我,你讨厌他;我和他各占据了你青春的一半。”
“不允许你跟他说话了!”
被她幼稚的言语逗笑,曲邬桐约她周末聚餐。
趁火打劫,林之澄再次要求她再来《普通罗曼史》做客。
曲邬桐只好同意,感觉误入了林之澄布下的某个拙劣陷阱。
没有午休的心情,曲邬桐窝在办公椅里,慢吞吞喝着从家里带来的柠檬柚子茶,打开手机上那颗显眼的金苹果,继续探索昨天没能开启的校园地图。
在希腊神话与赛博朋克设定交织的游戏中,学校的名称是“雅典学院”。
带领着帕里斯在校园里闲逛,曲邬桐被袭来的熟悉感毫无防备地击中。
教学楼,操场与礼堂的布局,图书馆的方位,校道两旁恼人的木棉花,以及经典的红色屋顶与矗立在顶楼的钟房。
曲邬桐确信,梁靳深一定采样了县一中的布局作为“雅典学院”的参考。
对新地图的探索变成对高中记忆的复习。
沿着校道走,主控小人被游戏中漫天乱飘的棉絮惹得一直打喷嚏,曲邬桐带着小人躲进教学楼。
一进教学楼,就看见悬挂在最显眼处的表彰榜,曲邬桐好奇地凑近了看。
是故意设置吗?为什么第一名的名字被玻璃框的反光覆盖,她怎么调整角度都看不清。
第二名的名字倒是清晰,明晃晃地写着“Samuel”。
如果曲邬桐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梁靳深的英文名。
继续往下看,第三名和第四名的名字分别是“Wayne”与“Julian”。
莫名也有点眼熟,曲邬桐皱眉,费力地想起这两人是梁靳深在CMU的好友,跟随他一起入职宙斯负责“Apple Rhapsody”。
哦。
曲邬桐恍然大悟,表彰榜是不是等同于“Apple Rhapsody”的项目尾飞呢。
那……第一名会是谁的名字?
是陈沛沛吗?
曲邬桐思维发散,胡乱分析。
或许就是因为已是有妇之夫的梁靳深碍于陈沛沛也已结婚,于是潜心设计了这一道反光,遮挡他不可言说的心意。
越分析就对自己越信服,没什么心思继续探索教学楼了,曲邬桐带着帕里斯拐向图书馆。
还是老老实实先完成她的番茄种植计划吧,那些多余的情愫与她并无干系。
“雅典学院”的图书馆一比一复刻了县一中的图书馆的造型。
推开图书馆的门,满屋灰尘飘舞,游戏画面变得灰扑扑的。
带着帕里斯向左走,再右转,最后在窗边位置停下,画面一下子清澈许多。
高三后期,在学校准许下,他们几个尖子生单独来到图书馆自习,各自寻找心仪的位置,全力备战高考。
曲邬桐喜欢坐在窗边阳光最好的角落。
而她对面,总坐着梁靳深。
12.Level2.2
在图书馆自习的生活像高温下的宝利来相纸,模糊泛黄,粘黏着中学时代最后一个夏季的温度。
用各种书堆成桌山,刷了三遍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垫在最下面,垒上高一到高三的六科课本,再放上还没有写完的高考必刷题,最上面是各地新出炉的模考卷。
一天一天随着黑色水笔一起干涸的日子将这些书页试卷晒黄,曲邬桐缓慢地爬过这堆书山,去期待一个甜蜜的秋天。
这面书墙也是曲邬桐与梁靳深之间的柏林墙;不高不低,能够完美遮挡住梁靳深那张总让她分神的烦人的脸。
图书馆天花板的吊灯摇摇晃晃的刺眼,木质长桌上刻着无数段不知名青春的印记;左手边的水杯中总是缺水,右手边笔袋里的黑色水性笔永远充盈;戴上耳机,MP3不知疲倦地复读着英语真题音频。
曲邬桐低垂着头,每分每秒都在做题。
当然也会有疲倦时刻,但曲邬桐只要抬起头,挺直身子,从书山的起伏中偷看几眼桌对面的梁靳深,心脏轻轻一蹦,又能满血复活。
尽管已经进入了分秒必争的高三冲刺期,梁靳深身上仍有着柔软奢侈的松弛感。堆叠的试卷下永远藏着一本不知从图书馆某个书架下拿下的“课外书”,低敛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澄澈干净,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曲邬桐是如此嫉妒他的天分;然后继续埋头,用满页的草稿纸与红黑交错的试卷塑造她这个笨蛋的天才梦。
高三省检,曲邬桐难得地发挥失常,与梁靳深的分差破纪录地掉到8分之多,在省内的排名更是让她不忍直视。
难看的成绩当头一棒,让曲邬桐眼冒金星,胸膛中艰难维持回报产出平衡的巴别塔积木摇摇欲坠。
一整个晚自习时间,她险些将那一本从高一开学使用至今的错题本翻烂,怎么都搞不清问题到底出在哪。
一颗心在南方的雨季受潮,沉甸甸地坠落。
将那一张让她伤心又难堪成绩单紧紧粘在面前的书山上,用显眼的荧光笔圈出排名上刺眼的“2”;曲邬桐对这一场失误留证,并无比鲜明地张贴,毫不留情地警醒着自己。
也在这个夜晚,梁靳深难得地没有在晚自习结束铃一响就马上起身,磨磨蹭蹭地等到曲邬桐放下笔,他才开口。
“要不要,考同一个大学。”
梁靳深的声音很安静,为这个问句画下一个句点,熨平曲邬桐跌宕的心绪。
应该要拒绝的,应该要理直气壮地表示她会赢过他的,应该要冷静地戳破他假惺惺的善意的。
可或许是那一夜的月亮太过明媚,曲邬桐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操纵着帕里斯在图书馆中的每个书架前穿行,曲邬桐一无所获,只让主控小人无比狼狈地沾满了过期灰尘。
意兴阑珊地随便点击了一下书架上的书籍,结果屏幕上冷不丁地跳出一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曲邬桐左看右看,对于这本书的用处一头雾水,只能将其先当作道具装进红色背包中。
在图书馆花费的时间过多,等曲邬桐回过神来,游戏屏幕的光线早已变得昏暗,她带着帕里斯走到窗边,月上树梢,又一个春夜降临。
盯着画面中温暖的月亮,曲邬桐灵光一现,操纵主控小人急匆匆跑回家,把那颗矜贵番茄苗捧在手心,又奔回“雅典学院”的图书馆中。
推开中庭的玻璃门,曲邬桐将那盆番茄放下,解密兑奖的紧张后知后觉地袭来。
她静静看着如水月光慢慢流淌,淹没它的枝桠。然后番茄上方冒出一个文字框——“光照Get”。
阴差阳错地翻找出了一个不知题面的谜底,她有些晕乎乎,或许是用眼过度的疲倦。
拜托帕里斯继续照看好那一颗番茄后,曲邬桐退出游戏,闭眼再睁眼。
那一杯柠檬柚子茶已经彻底放凉,她慌乱地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确信自己实在不适合玩电子游戏。
临近下班时间点,梁靳深忽然发来信息,询问她今晚是否回家吃晚餐。
用力抿唇,曲邬桐艰难地敲下否定回答,她需要找回那个挑食的自己。
[梁靳深:别太晚回家。]
为什么他说出口或敲下的关切话语总是那么自然,那么情真意切,让曲邬桐毫无防备地堂皇,只能讪讪地以表情包搪塞。
今晚的曲邬桐不吃轻食,今晚的曲邬桐放纵自己吃一餐麦当劳。
尽管已经年入六位数,可曲邬桐还是不舍得原价下单,在购物软件上输入关键词,货比三家地找出最便宜的折扣,吃一个双吉芝士堡,再配上一包小薯和一对辣翅。
运气好,她到店取餐时正巧遇上新一批的薯条炸出锅,于是难得地收获了一包热腾腾的脆脆薯条。
躲进车里,用食指与拇指捻着薯条塞进嘴里,曲邬桐压力一大就喜欢吃汉堡薯条。
大学期间,除却那段在梁靳深出租屋内短暂厮磨的时间,每逢期末周,她总会在离学校最近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里点一份最基础的套餐,然后寻一个僻静角落,戴上耳机,吃两根薯条,咬一口汉堡,安静通宵苦读。
在高油高热量的幸福多巴胺怀抱中,曲邬桐就这样熬过一个个due一个个期末周。
连接车内蓝牙,在新出炉的这期《普通罗曼史》背景音中,她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这顿麦当劳,抽出湿巾擦擦手。
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曲邬桐习惯性地敲下对自己在这期节目中的表现的复盘,从一些不合时宜的停顿整理到更好更恰当的回答路径的可能性。
垂眸,她将这一页备忘录读了又读,不允许自己再犯相同的低质错误,再将脑袋清空,开车去上钢琴课。
今天的两小时钢琴时间是一如既往的愉悦。
曲邬桐甚至忍不住畅想,倘若将这个时空折叠一下,她是否能拥有截然不同的家庭,那个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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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的她会不会成为一个钢琴演奏家呢?
但成为心理咨询师,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嘛;晃晃脑袋,她截住越来越飘散与不切实际的思绪。
在上课前,曲邬桐在路边超市随便买了袋糖果,拆封,将自己的口袋装得鼓鼓囊囊的。
下课,又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豆丁们包围,曲邬桐佯装不经意地将糖果拿出,不出意料地收到了许多闪亮亮的可爱的目光。
给你苹果味的。我要蓝莓味的。草莓味的给她……
蹲下,幼稚地与这一群小孩们闲聊;曲邬桐嚼着蓝莓味的软糖,听这个小孩抱怨自己永远写不完的家庭作业,听那个小孩苦恼与同桌的争端。
风风火火的生命力将她的胸膛烫出一个洞。那些不知名的愁绪像烟尘一般缓缓漏出,曲邬桐短暂成为无忧无虑的小孩。
告别她的这群“同学”们,曲邬桐心情颇好地开车回家,时不时在方向盘上温习新学的指法,计划着什么时候偷偷在客厅那架施坦格列泊钢琴上实践一下。
点开《普通罗曼史》的最新一期播客音频,调整跑步机配速,梁靳深戴上耳机,开始跑步。
下班前,温凭跃忽然转发了一个链接给他,配文是“看来你很快就能有个名分了[呲牙]”
一头雾水,梁靳深懒得理他,径直点开链接,跳转到播客页面,节目标题是《普通罗曼史 | 与爱有关的一切》。
节目信息页的第一行写着“这期我们邀请到了Q大认知心理学博士曲邬桐女士与我们一起聊聊《与爱有关的一切》。”
忽然有些紧张,梁靳深几次想点开音频,又都犹犹豫豫地收回手。
深呼吸,还是点开了音频,梁靳深难得不在状态,跑着跑着险些乱了节奏。
听到耳机里她说“在成绩至上的中学时代,我总以为我和他是竞争对手”,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曲邬桐的防备与针对太过于清楚,明明白白地敞开在那一双上扬着的青色的眼睛中;让他不发现也难。
只是她的竞争和她的人一般干净,只盼着多读点书多做点题来考赢他;丝毫没有相关其他模糊的不可言说的竞争办法。
梁靳深常想:倘若中学时期的曲邬桐能察觉他的心事,她勾勾手指,他早就轻而易举也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曲邬桐的先生——我想我会这样形容他,我也希望有一天其他人都会这么介绍他,形容他。”
梁靳深也很喜欢她的这个形容。
而他要怎么形容曲邬桐呢?
她永远冷着一张素脸,脸上干净得连脸颊上可爱的雀斑都可以被细数,一头自然卷短发让人联想到魔法世界的小女巫,背挺得板直,下巴习惯性地向上扬起十度。疏离又骄傲。
遇见他时,曲邬桐总会直愣愣地用鸦青色玻璃珠般的眼睛盯着他,并不爱跟他说话。
却莫名惹得梁靳深有满怀的话说不出口。
13.Level2.3
梁靳深总读不懂曲邬桐。
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凑近,将他呼吸搅乱;又若无其事地抽身,徒留他心脏错拍;只能将这期《普通罗曼史》重播一遍又一遍,漫无目的猜着她的心。
跑完步,洗完澡,她还是没回来。
拿出手机,点开聊天软件中她的头像,梁靳深犹豫半天,聊天框中的字符被敲下,试图若无其事地发送出一句关心,又忍不住删删减减,依旧空白一片,徒留光标不知疲倦地闪烁。
收起手机,转而打开电脑,完善“Apple Rhapsody”的最新支线任务,将他所有想说的话转而全部藏进沉默的代码中。
还是沉不下心,眼睛黏在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上,决定如果十点她还没回来,他就给她发信息。
只可惜他刚下定决心,电子门锁解锁的声响就冒出。
急忙保存进度并习惯性备份,梁靳深关掉电脑,佯装漫不经心地拿着水杯走出书房,对曲邬桐说上一声“回来啦”。
“嗯。”曲邬桐换上拖鞋,好心情还在持续,一抬头,看见他的唇粉粉的,忍不住笑。
梁靳深虽然不知晓她的笑意从何而来,也下意识跟着笑。
咬着唇憋笑,曲邬桐拎着包走上前,仰着头打量着他的嘴唇。
喉结轻轻滚动,梁靳深有点不自在,她的眼神好像有温度,烫得能够把他的脸灼红,只能冒出一个疑问的鼻音,“嗯?”
他脸红的样子倒是与唇上的淡粉很配,昨夜被她不小心留下的咬印几乎淡得看不见了。
曲邬桐伸出手想要碰他的唇,手抬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刚从外面回家,还没有洗手,隔空用食指点点他的唇,“怎么那么粉?”
皱眉,梁靳深疑惑,认真回答:“抹了你给我的润唇膏。”
“啊!”曲邬桐慢半拍地解开谜题,“我给你的是变色润唇膏。”
“?”他偏了偏头。
“所以涂上去后,会慢慢地变成粉色。”她耐心解释。
“原来如此。”梁靳深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宋助理总是一碰见他,眼神总是乱飘,一副如鲠在喉的模样。
“我给你买根新的润唇膏吧。”曲邬桐低头笑,迅速为他下单。
点头,梁靳深也终于找到合适的缘由,可以将那一个在车后备厢中孤单待了好几天的当季新品手包赠予她了。
忍不住,曲邬桐又用了梁靳深的沐浴露,在回卧室前又忍不住晃去客厅,像逗哪一只小猫一样,碰了碰那一架寂寞的钢琴。
一进卧室,就像走进了刚开封的番茄罐头,酸甜的草本气息袭来,一下就将她身上蜿蜒的常青藤嫁接成番茄。
床头柜上的烛火摇摆,他倚在床头看电子书的身影安静且温柔。
脚步顿了一下,曲邬桐无厘头地想,这个瞬间的他,很适合接吻。
她这般想,也确确实实认真实践了自己的念头。
跨坐在他身上,低头咬了一下他的唇,恰巧又是昨天被她咬破的位置,曲邬桐放轻了动作。
尝到了她那一根变色润唇膏熟悉的味道。
电子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在一旁床头柜上,与暗红的香氛蜡烛作伴。
梁靳深抬手扶住她的腰,微微仰起头,温驯地配合着她。
亲他的耳朵,亲他的眼睛,亲他的鼻子,曲邬桐好奇地用嘴唇去描摹他的一切。
狼狈地喘着气,环住她的腰,梁靳深紧紧地抱着曲邬桐,埋在她的颈侧。
她的锁骨是连字符,串联起他的所有酸涩的甜蜜的情绪。
床头柜的抽屉被拉开,曲邬桐伸手去探,胸膛起伏,皱眉。
“只剩一个了。”
他的声音好哑:“明天再买。”
她像一颗番茄,梁靳深专心致志看着这一颗番茄,从未料想自己会这样偏爱一种水果。
暧昧的亲吻声响是夜晚的最佳伴奏,番茄叶蜡烛尽心尽责地摇曳着身姿。
曲邬桐的皮肤吸饱了番茄的气息。
而番茄汁是酸甜的。
“亲亲我。”曲邬桐开口。
十指相扣,她的声音是绵绵温柔刀。
翻身,梁靳深将她搂入怀中,低头,柔柔地用嘴唇碰她。
心口发烫,曲邬桐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开始失焦。
梁靳深抬起手抚摸她奶油一般的肌肤,多希望在此刻他们能够交换几根肋骨。
“亲我。”
“梁靳深。”
重复,曲邬桐被饱胀的欢愉腌渍,声音都发颤,可语气依旧高高在上,一双眼睛水润润的,可怜兮兮地望向梁靳深。
看着曲邬桐,看着她波光粼粼的眼中自己的身影,梁靳深敛了力气,咬一口她的唇,如她所愿。
匆匆一场就结束,梁靳深抱着曲邬桐去浴室清洗,又把她抱到卧室的凳子上。
光着脚,懒散地站着,曲邬桐打着哈欠,目光追随着梁靳深熟练更换床单被套的动作而移动;然后又张开手,任凭他把她再次抱起,轻轻放到床上。
难得的温情时刻,他的头靠在她肩颈上,柔软的头发蹭得她有些痒,曲邬桐本能地想躲开,却还是没动,任凭梁靳深继续抱着她。
此刻的氛围被蜡烛烘烤得柔软,她竟然有些眷念与不舍。
周五,曲邬桐与林之澄约在“水果食堂”见面。
红唇摇曳,林之澄摘下装饰性的墨镜走近,步子很快,落座的第一句话就是重复了无数遍的那句“你没有跟其他人来吃过这家店吧?”
“没有。”曲邬桐乖巧回答。
“我也没有。”林之澄终于满意了。
“水果食堂”是她们俩大学时期,在京市发掘的无比珍贵的第一家好吃的餐厅。
那一天吃完饭,在店门口热带风味十足的招牌前,林之澄牵住曲邬桐的手,要她发誓,此生再也不会带其他人来这家餐厅。
她很自私,林之澄要曲邬桐关于这家餐厅的所有好的坏的回忆中都只有她一个人。
慌乱,曲邬桐不知道林之澄是否发现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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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她衬衫领口下的浅浅吻痕,还是那些她在出租屋内荒废的周末,以及她和梁靳深一对视就慌乱的眼。
所有人眼中完全乖乖女的三好学生曲邬桐也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一时脑热与梁靳深睡到一起去;更不知道同样是模范好学生的梁靳深怎么会鬼迷心窍地答应她的邀请。
在一些忽然良心发现的时刻,曲邬桐也曾想结束这段挤在狭窄出租屋被漏水的生锈水龙头滴滴答答泡湿的假性亲密关系。
只是,就像她那句没有前情的邀约一样,要结束,她好像也找不到合适的语境;没有在床上厮混的日子,曲邬桐和梁靳深的每分每秒就像从未交换过体温与唾液一样,疏离且陌生。
他们只是普通高中同学关系。
“好。”曲邬桐乖巧发誓,林之澄也一同举起手,在闪烁的霓虹灯下,默契地将这家餐厅重命名为友情乌托邦。
“水果食堂”也成了约定好的两人每月聚餐的指定场所。
同时,曲邬桐也艰难下定决心,不再耽于情色,也不再与梁靳深不明不白地纠缠了。
只是没想到,她还没寻到合适机会与梁靳深坦白,命运就抢先一步,曲邬桐先从他人口中获得他弃保的消息,然后那两张同样属于宾夕法尼亚州的offer随之把她砸得晕头转向。
其实也不错,不用她亲自开口,烙印着出租屋专属粗糙质感的这页盗版黄历被轻飘飘地翻过。
确认完友情誓言的完整性,林之澄才安心点单,翻阅起那一份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菜单。
用彩色条纹吸管搅拌着面前的那杯柠檬苏打,曲邬桐漫不经心地询问:“你明天也要去参加学妹的婚礼吗?”
林之澄作为曲邬桐的好友,自然也逃不过成为她的实验被试小白鼠的宿命。
而活泼的学妹是社交达人般的存在,与林之澄在实验室见了不过几面,就已经发展成了可以勾肩搭背的关系了;此次她的婚礼办得热闹,也邀请了林之澄。
点头,林之澄创新尝试季节限定新菜品,“不过我还在犹豫要给多少礼金。你呢?”
“梁靳深要跟着我去参加婚礼,礼金他准备的,我不知道。”曲邬桐是家中的甩手掌柜。
林之澄听她提及梁靳深,瞪大了眼睛,语调升高,“可是,学妹还邀请了陈沛沛。”
“我在学妹的电子请帖下看见了陈沛沛要参加的消息。”林之澄又压低声音解释。
安静,桌上只剩下柠檬苏打的二氧化碳跳舞的踢踏声。
“他们俩都不在意,我在意什么呢。”
曲邬桐自认为非常豁达,垂下眸喝了一口柠檬苏打,却险些被充足的二氧化碳冲得酸了鼻子。
“我晚上再去加练一节课跆拳道,我看谁敢欺负你!”林之澄咬牙,小幅度地挥舞她的拳头。
瞥见曲邬桐手边的新包,林之澄转移话题,“诶,你怎么抢到这个包的!我在我的SA那边排了好久还是买不到。”
“梁靳深送的。”
沉默,林之澄专心喝水。
14.Level2.4
“‘Apple Rhapsody’那么成功,梁靳深肯定赚了不少钱,给你买礼物是应该的!”林之澄不满地哼哼着,对于曲邬桐与梁靳深闪婚这件事情依然耿耿于怀。
“确实,我看我们办公室里就好多人都在玩。”曲邬桐不想提及自己也偷偷下载了“Apple Rhapsody”这件事。
餐点端上桌,林之澄夹起一只柠檬虾,“要不是和梁靳深关系不怎么样,我都想去问问他关卡五要怎么破解!我昨晚玩到两点半都还没能通关!”
“关卡五?”曲邬桐疑惑。
是她进度太慢吗,怎么连关卡一的提示都没有看见;还是番茄种植计划就是关卡一了?
点头,林之澄贴心为游戏小白曲邬桐解释:“前面的四个关卡通过与赫斯珀里得斯进行游戏,向阿特拉斯寻求帮助等剧情,可以从巨龙手下偷到一个金苹果,关卡五就需要进行将金苹果赠予谁的选择。”
“是代表智慧的雅典娜与代表婚姻的赫拉,还是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好像怎么选择都是错的。”林之澄郁闷叹气。
“那就存档,都试一遍呗!”曲邬桐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早就试过了,”林之澄险些要抓狂,“可不管选择哪一个,都会惹怒另外两个女神。”
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下载成盗版游戏,曲邬桐含糊回应:“我晚上帮你去问问梁靳深。”
撇撇嘴,林之澄八卦,“你老公这几天可因为这个游戏在网上被骂惨了。”
曲邬桐困惑地看着她,难道是县一中要求他付版权费?
“一方面因为‘Apple Rhapsody’忽高忽低的关卡难度确实影响了玩家体验,而且‘Apple Rhapsody’又不提供充值通关的选项,据说游戏上线至今,居然还没有人能顺利通关。”
“也不能要求一档解密游戏太过简单吧。”曲邬桐蹙眉。
“他被骂还因为据说‘Apple Rhapsody’涉嫌抄袭。”
扭头,夹起菜的动作一滞,曲邬桐看向她,等待下文。
“起因是有网友发现‘Apple Rhapsody’的游戏文本和背景设置,与他二十几年前在某本杂志上看过的一个短篇小说高度重合,”林之澄解释。“但‘Apple Rhapsody’的所有宣传推广可都打的原创游戏的title。”
“之前梁靳深的采访也被人扒出,在记者追问游戏创作灵感时,他可疑地停顿了。这个细节也成了网友们言之凿凿的‘抄袭’证据之一。”
关于灵感,曲邬桐不可避免地想起陈沛沛;如果她是他的缪斯,那曲邬桐可以理解梁靳深的难以启齿。
明明是属于梁靳深与陈沛沛的故事,曲邬桐却认为自己是第三人称的叙述存在。
那些互动,那些绯闻,那些细节,陈沛沛波折的感情史与梁靳深对于曲邬桐所有合理不合理要求的顺从全部都变成了暗示,
曲邬桐成为他们两人故事文本中的注脚、插图与笔记。
“但因为时间跨度比较久,质疑的网友目前也没有找到杂志原件。”
“宙斯也没有回应,但你知道的,沉默总会被解读为心虚,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酵。”
难怪他最近这几天又继续开始加班了,就算回家了,书房内的电脑也几乎是工作到天明。
曲邬桐再怎么不关注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眼下的乌青与眼中的红血丝,嘴唇倒是水嫩,或许是因为她送的唇膏保湿功效不错。
她只别别扭扭地说了句让他注意身体,没有多问,生怕一不小心就让自己置身于“自作多情”与“多管闲事”的境地;自然也并不知道来龙去脉。
“梁靳深不是这种人。”此刻,曲邬桐却忍不住为他辩白,“他不会抄袭的。”
林之澄盯着她。
几缕刘海松松地掉在鬓边,一双绿松石似的眼睛低垂,长长的睫毛阴影抚摸脸颊上的雀斑,曲邬桐一如既往地天真,一颗稚子之心执拗地闪烁。
顺着曲邬桐的话,林之澄点点头,“我也感觉应该不是这样。”
“我晚上帮你问问他,第五关的事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曲邬桐抿唇笑笑,为她又夹了一枚虾。
“‘Apple Rhapsody’第五关要怎么破解呀?”
曲邬桐坐在梳妆台前,认真抹着面霜,眼神偶尔飘向镜中梁靳深靠在床前读Kindle的身影,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闻声,他抬头看向她;曲邬桐偏开眼睛,将梳妆台那堆瓶瓶罐罐重新排放整齐。
下意识抿唇,尝到唇上厚重的柑橘清新气息,梁靳深将曲邬桐新赠予他的润唇膏随身携带,养成了早晚涂抹的习惯。
旧的那管变色润唇膏他也不舍得丢,放在公司办公桌上,与那一张结婚证照放在一起。
没有贸然开口,梁靳深不知道曲邬桐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问句是什么情况,斟酌着反问:“怎么了吗?”
“之澄让我问你的。”曲邬桐解释。
“哦。”松了一口气,梁靳深说不清自己应该是庆幸她对“Apple Rhapsody”毫无兴趣还是应该遗憾她对“Apple Rhapsody”毫无兴趣。
就着黄油般浓稠的壁灯,他看着曲邬桐的背影。
刚从浴室洗漱完,她扎起的丸子头依旧饱满,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像天鹅一样;灯光在她身上停留,黄油为奶油抛光。
或许是被柔软被子裹挟着的缘故,梁靳深此刻的语气也无比松软:“如果无法轻易抉择将金苹果给雅典娜,赫拉,还是阿佛洛狄忒的话,其实可以尝试一下将金苹果赠予其他人,可以是海伦,也可以是某个普通路人。”
“‘Apple Rhapsody’只是借用希腊神话的背景,并不需要一五一十地按照故事演绎,可以探索不一样的剧情。”
“怎么这么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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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声埋怨,松松软软的语气更像是撒娇。
掀开被子躺上床,曲邬桐睡右边,梁靳深睡左边,两人之间隔着虚虚的一道楚河汉界。
按灭壁灯,梁靳深将Kindle丢到一旁床头柜上,只可惜这次没有蜡烛与它做伴。
明天两人需要早起参加婚礼,番茄叶香氛蜡烛同学喜得一天假期。
房间忽然安静,成为两人呼吸声的扩音器。
挨不住这种让人有些无措的氛围,曲邬桐没头没尾地开口:“唇膏好用吗?”
点头,梁靳深依言舔了舔唇,老实回答:“柑橘味的。”
别开眼,明明只是一个简单动作,却惹得曲邬桐不敢再看他的唇。
“听之澄说,”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你那个游戏最近是有什么纠纷吗?会很难处理吗?”
梁靳深没料到她会关心这些,慢慢回答,“没事的,一些误会而已。”
“什么误会?”她习惯性地追根究底。
“游戏最初的剧情文本是我父亲在大学时期创作的一部短篇小说,”他其实很久没有再提起梁桥了,“他去世后,我整理出他的手稿,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编加工后做成了游戏。”
沉重往事是震源,而他平淡的叙述是地震波,一场余震在今晚发生。
“对不起。”曲邬桐的声音慌乱,急忙道歉,恨自己那么不会说话。
很轻地,梁靳深安慰她,“没事的,都过去了。”
忍不住重复,声音压得很低,曲邬桐懊恼,“对不起。”
梁靳深抬起手,很柔和地碰了碰她的脸颊,“真的没事。能被你关心,我很开心。”
极吝啬表达情感的曲邬桐难得地在这个夜晚中,主动伸手抱紧了梁靳深。
V领白衬衫下摆是不规则的飘逸,米白长裙,外套再披上一件宝绿色的丝质西装外套,曲邬桐对着镜子,很满意自己的婚礼出席穿搭。
更衣室另一边的梁靳深慢半拍地搭配自己的衣装,看曲邬桐穿上外套,低头挑选起同色系领带;只可惜找不到完美匹配的宝绿色,勉强用松绿色领带代替。
不动声色地挤进更衣室的那面全身镜中,快速瞄了一眼镜中的无比般配的自己与曲邬桐,梁靳深压下唇角上扬的幅度。
站在门前,曲邬桐从走廊置物柜上拿起新买的护手霜,为梁靳深购置润唇霜时顺手下单的。
她慢条斯理地涂抹着,空气中有与他唇膏同款的柑橘气息在跃动;梁靳深倚在门前,静静等她。
“你要不要也涂一下?”曲邬桐顺口问,预测梁靳深应该会拒绝。
可梁靳深却顺从地点头。
刚想把护手霜递给他,没想到下一秒梁靳深就将他那一双白净细长的手摊在她面前。
曲邬桐只得耐心地将护手霜挤在指腹上,再帮他抹匀。
明明是湿润的夏季,他的手心却仿佛沾着静电,曲邬桐一碰,胸膛就有些情绪在战栗。
15.Level2.5
梁靳深伸出手,本想让她将护手霜涂在他手背上,自己再抹匀;没想到却等到她轻轻柔柔地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般地帮他涂上护手霜。
她的手指很软,像是年糕条,掌心的温度热烘烘的,一不小心就黏住他的一些混乱思绪。
口干舌燥,梁靳深长长呼气,有想紧紧攥住她的手再也不松开的冲动。
拧上护手霜盖子,曲邬桐满意地打量着他的手。
他的手指细长干净,指节也剪得圆润,如果她是一个手控,会很喜欢的。
“好了,走吧。”
她的语气很雀跃,像是以前放学路上会看到的电线杆上乱蹦的某种活泼雀鸟。
“嗯,走吧。”手心忽然空落落的,梁靳深虚虚握了握拳,发觉她偏爱柑橘的热情气息。
脑袋中以她名字命名的备忘录又更新一条线索。
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曲邬桐皱皱鼻子,闻到新鲜的车载香薰味道,抬头一看,后视镜上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史努比卡通形状的香薰挂片。
怎么看都不像是梁靳深会买的东西。
曲邬桐沉默,胸膛中那一颗微微翻飞的气球心忽然泄气,迅速平缓着陆。
想起昨日林之澄小心翼翼的话语,难免心烦意乱。
“要连接车内蓝牙吗?”梁靳深问,发动车子驶出地下车库。
想起在社交媒体上那些因车载蓝牙而引发的情侣惨案,曲邬桐摇头,又不想就这样轻拿轻放地跳过这个糟心事,故意问:“你的手机连好了吗?我用你的手机播点东西吧。”
在路边停下车,梁靳深才从口袋里将手机拿出递给她,自然回答:“密码是0404。”
这四位数字有什么寓意吗?
梁靳深的生日不在四月,陈沛沛好像是冬天生日……难道是他父母的什么特殊纪念日吗?
涉及他的家庭,曲邬桐急忙止住自己翩飞的杂绪,不再想,点击数字解锁他的手机。
继续发动车子,梁靳深双手打着方向盘拐过一个红绿灯路口,等到驶入空闲路段才开口,“车内蓝牙一般是宋助理在听,我不知道我的手机有没有连接,你看一下。”
“没有,”曲邬桐确认,“那我帮你连一下。”
点头,梁靳深好像很紧张,开车的姿态紧绷,人坐得挺直,方向盘也紧握,眼睛不离前方车道。
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曲邬桐对于自己那一些有的没的从言情小说中学来了的猜测越发笃定,捧着他的手机连接车内蓝牙。
按照自己的习惯下意识地打开手机中的播客软件,她的表情一怔,没料到屏幕最底下的播放列表上冒着的节目名字是——《普通罗曼史|与爱有关的一切》
他怎么在听这期节目?
疑窦丛生,却不敢开口问他,退出播客软件,她转而打开音乐APP,继续播放他不知什么时候听到一半的《Enchanted》。
“This is me praying that this was the very first page
Not where the story line ends”
歌曲继续播放,曲邬桐轻声跟着哼唱,猜不出来他会听这首歌。
与他不太搭,但是与今天的婚礼主题倒是般配。
梁靳深绝对是每个科目都高分考过并严格将交通守则倒背如流的三好司机。
根据自己为数不多的搭乘经历与今天的细致观察,曲邬桐可以推断。
他从不超车,从不加速赶红绿灯,也不烦躁鸣笛,甚至不分神看手机或是聊天;如果可以,曲邬桐是很期待她在车道上遇到的其他司机都是他。
只可惜今天她坐在车内,只能忍受他像慢慢散步似的踩点到达婚礼场所;把急性子的她憋得连歌都听不下去。
停稳车,曲邬桐便马上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手刚落在车把上就被梁靳深唤住。
“等一下。”
他侧过身,伸手打开手套箱;身上与她相似的柑橘与木本气息扑面而来,曲邬桐下意识屏住呼吸。
“你的耳环。”他摊开掌心在她面前。
上一次坐他车遗落在车内的银质羽毛形状的两枚耳环安安静静躺在其中。
看见这对耳环,一些潮湿的记忆回溯,曲邬桐安静地从他掌心中将其拾起,尽管很小心,但指尖还是在他指纹上划过,流星一般轻盈的轨迹。
掰下副驾驶遮光板,曲邬桐对着那一小面镜子戴上耳环,动作有些慌乱,耳垂通红。
上一次坐上他的车,好像是在某一个她没有开车也忘记带伞的下雨天。
他让宋助理开车顺路接她从《恋爱变奏曲》的摄影棚内下班回家。
雨天太烦人,一不小心就在后座上莫名其妙勾搭在一起去;刚开始只是手指纠缠,后面稀里糊涂亲到了一起;幸好车已经停在了地下车库,宋助理也早就打车回家了。
曲邬桐将自己那天的异常归咎于荷尔蒙作乱,一边谴责自己不够矜持与梁靳深的放浪,一边还是坐到了他的膝上。
耳环上的羽毛依循某个有规律的节奏而飘荡,几次挂住她凌乱的长发,惹得她惊呼与吸气。
梁靳深一边吻她的雀斑,也不嫌弃吃进去多少粉底与腮红,一边细致地慢慢为她摘下耳环,随手丢到一边。
下车时,曲邬桐脚步虚浮,裹在他的黑色西装外套中,被梁靳深搂在怀中;只想着好好去泡个澡,什么羽毛,什么耳环早就被抛到脑后。
下雨天真是神奇的天气,可以放纵一切倾诉被泡发,可以原谅所有爱欲都蔓延,落下的雨水与心事同频共振。
只可惜曲邬桐的生命中,多是艳阳高照的好晴天。
社交达人的学妹也是学生时代人气十足的派对女王,不甘心把人生的首次婚礼安排得枯燥乏味,创意性地将婚礼流程都更新。
在入场迎宾处安排了花墙与一台宝利来,供所有来宾拍照留念,共同留下美好的一帧;还把花童换成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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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小猫小狗;女方父亲领着新娘上台的环节也被她改成男方母亲带着新郎上台……
曲邬桐好奇打量一切;而梁靳深则观察着她的所有微小的反应,脑袋里的婚礼构思不断补充着新细节。
站在花墙前,帮忙拍照的可爱女生让曲邬桐与梁靳深凑近些,再凑近些;这话与他们领证那天在民政局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曲邬桐憋不住笑,主动歪头凑近他;梁靳深僵硬又无比小心地揽住她的肩,喉结快速滚动。
快门按下,闪光灯亮起,宝利来缓慢吐出胶片。
好奇地凑上前抽出相纸,曲邬桐耐心等待成像。
梁靳深紧张,这是他与曲邬桐的珍贵的第三张双人合照。
第一张合照是高中时期数竞获奖的一中宣传表彰图片:她是二等奖可梁靳深却是一等,照片上的曲邬桐抿着唇,明晃晃的不开心。
第二张合照是结婚证上的证件照:今年初春拍的,两人都穿着白衬衫,照片的红色背景将两人的脸也染红,难为情地笑。
能不能再麻烦那个女生为他们再拍一张合照呢?
纠结与犹豫的情绪交织,压下梁靳深的唇角。
这样他就有足够地理由私藏一张合照,再用玻璃相框裱起,与桌上那张结婚证件照和变色润唇膏摆在一起。
“好看诶!”曲邬桐看着手掌大小的照片中两人的身影逐渐显像,颜色是难得的不冷不热的正常的浓烈,满意地惊呼。
负责帮忙拍照的女生也凑近低头,开心地看着自己所捕捉的画面,“那是因为你们俩本来就长得好看!”
“再拍一张吧!我感觉我找到手感了!”女生兴致勃勃地又举起宝利来,“刚好相纸的份额就是安排的一位宾客一张,你们两人本就应该拍两张。”
如愿了,梁靳深轻笑。
又站到花墙前,摄影师妹妹努力进行着摄影创作,“你们俩对视一下看看呢?我感觉应该会很好看很有氛围感。”
乖乖依言扭头,曲邬桐无法看梁靳深的眼睛,一看就忍不住脸红或是笑。
梁靳深的眼睛掉进她脸颊上的雀斑之中,努力捋平的嘴角也遮不住泛滥的情绪。
又有一张照片新鲜出炉。
画面上的他们是天生爱人,是所有亲昵词语的具象化,是爱情的同义词。
曲邬桐看着手中的两帧画面,有些恍惚,差点真的要确信他们是相爱的了。
自然而然地将两张相纸装进口袋,梁靳深不放心地继续牵住她,义正词严地提议:“照片放我这吧,你的衣服没有口袋,容易丢。”
“哦。”曲邬桐什么都没有发觉,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要陷入多巴胺陷阱之中。
在学妹偏爱的钢琴伴奏中,两人走近宴会厅,一路与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点头打招呼,
在请帖上所写的桌号前停下,学妹理所当然地把曲邬桐安排到大学好友这桌。
桌上空余两个紧挨着的位置,一边是林之澄,一边是陈沛沛。
16.Level2.6
脚步一顿,像站在十字路口,任凭红绿灯闪烁催促,曲邬桐还是无法左转右转,轻易选择要在哪人身旁坐下。
口中被塞进一颗苦杏仁,曲邬桐涩得差点丢失好心情。
这个选择或许比她那时在末班地铁上选择要与谁结婚还难,是她最不擅长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地理选择题的难度。
她还没蒙出一个选项,梁靳深就先贴心地为她拉开林之澄身旁的座位。
他的姿态总是很挺拔,轻而易举地戳破她苦心视而不见的那层朦朦胧胧窗户纸,曲邬桐在林之澄身旁坐下。
咬耳朵,林之澄凑近,横眉竖眼地不满道:“他什么意思呢?那么乐意和陈沛沛坐一起?”
“他可能只认为我们是好友,更适合坐一起。”那一颗苦杏仁卡在喉咙不上不下,曲邬桐需要很用力才能正常发声。
“反正我今天这一顿就这样盯着他们俩,看看他们想搞什么花样!”
林之澄哼哼,双手环胸,毫不遮掩地将目光投在梁靳深与陈沛沛两人之间。
只可惜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交流,顶多只有刚坐下的瞬间目光互相交织点头一下罢了。
“我搞清楚了,大小姐和学妹都是你们学校艺术团的,一个演话剧一个写剧本,关系挺好的。”林之澄为着陈沛沛的出席而解释。
点头,她看起来不太在意。
餐点慢慢上桌,曲邬桐的挑食又发作,举着筷子看桌上转盘转几轮,几乎没有想动筷的菜。
于是又放下筷子,索性捧着桌前的那杯热茶慢慢喝,继续与林之澄漫无边际地东扯西聊。
“别喝那么多饮料,”梁靳深扭头轻声在她耳边说,“晚上回家,我再下厨做给你吃。”
凑得有点太近,语气也太亲昵,曲邬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明明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曾在床上床下交颈缠绵,她依旧有点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陈沛沛在面前。
没应话,她再次拿起筷子,夹起新上桌的冷盘中的烩鸭胗,慢慢吃着。
隐隐约约感知到曲邬桐的情绪转变,梁靳深头疼,将她所说出口的话与脸上细腻的表情横竖撇捺一一拆解,还是解答不出她的若即若离。
有时候真是嫉妒林之澄对她名正言顺的亲昵。
只能将身子偏转再偏转,靠近再靠近她一些。
宴会厅中的灯光渐暗,镁光灯亮起,舞台被照亮,学妹拿着白玉兰手捧花亭亭地登场,白纱短裙衬得她格外灵动,裙摆上勾勒的各式各样的彩色小花是她一如既往的俏皮风格。
撑着下巴,曲邬桐看着台上鲜活的漂亮无敌的学妹,好像还是难以想象倘若某天自己也穿上婚纱站上台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没有什么煽情话语,没有什么文艺表述,学妹站在灯光中,叉着腰,像讲着一场脱口秀一样叙述她为什么选择短暂踏入婚姻,开心大笑,脸颊的酒窝甜甜的。
婚礼的环节轮番被学妹改编后上映,在学妹与新郎拥吻的时候,曲邬桐也忍不住为他们鼓掌欢笑。
“诶,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柿柿办婚礼啊?”一不小心就贪杯,林之澄失足跌进微醺的状态中,挺起胸脯,不客气地冲着梁靳深问。
向服务员要了杯温水,曲邬桐认真照顾着小孩样的她,扭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替她解释:“之澄喝醉了,你别在意。”
反复在唇齿之间描摹“柿柿”这两个字,梁靳深郑重斟酌了下才开口,“等她有时间有精力了再办,我会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婚礼设计与体验。”
林之澄勉强满意,但还是不放过他,捧着那杯温水继续絮絮叨叨嘱托了许多事情,比如曲邬桐的季节性鼻炎,又比如她的轻微腰椎间盘突出……
曲邬桐看着醉得糊涂的林之澄,叹气,一扭头看见一脸认真地聆听着的梁靳深,又叹气;目光再挪一点,收到陈沛沛好奇的眼神,恨不得掩面,将两人打包丢走。
博士在读期间导师看着她那些总差临门一脚的实验报告和论文,总是吹鼻子瞪眼地激她一句“够自洽的”。
曲邬桐也自诩自己是十足的高配得感的人。
可真奇怪,一碰见陈沛沛,曲邬桐就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大学时,那一张脸蛋与足够优渥的家庭背景让陈沛沛一入学就成了风云人物,又因为艺术生身份,经常在各类校园晚会上表演小提琴,至今仍有她的现场照片与视频在校园论坛内流传。
曲邬桐大一时为了凑活动学时,也去现场看过一次。
平心而论,是好听的,是美的,陈沛沛仿佛天生与珠光宝气就画着等号。
仰着头,曲邬桐迎着光,安静地听完了一曲《天主保佑国王变奏曲》。
她的心跳是伴奏的节拍,这或许是她离艺术最近的一瞬间。
偶尔也会听见身边的朋友或是之前的高中同学提及陈沛沛这三个字,语气像是提起什么昂贵的专有名词;聊她的高傲骄纵与不近人情,也谈她毫无喘息的接连绯闻,还有她新上身又随手丢到一旁的当季名牌新品。
曲邬桐就像是误入了某间错误教室而迫不得已旁听一节课似的听着这些或真或假的话语,并没有任何继续修学的念头。
没有任何缘由的,她总认为,陈沛沛不会活在别人的评论中。
如果将陈沛沛形容成香甜奶茶,那么梁靳深就是苦涩咖啡;而在旁人口中,他们是最般配的鸳鸯。
曲邬桐或许得感谢她拥有一个好人缘密友林之澄与一个闹腾无比的竹马李竟,让她足不出学校就可以追上不断更新仍在连载的与陈沛沛和梁靳深有关的那段漂浮的言情故事。
前天两人在小吃街被偶遇,昨天遇见陈沛沛去T大找他,据说明天梁靳深还要去陈沛沛父亲的“宙斯”实习……
他们是旁人口中“般配”的近义词。
直到上个夏日末尾,曲邬桐睡前在社交软件的热搜上看见她联姻订婚的消息,照片中是一张陌生的男性面孔。
那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多梦盗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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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周末,她降落匹茨堡,按响梁靳深公寓的门铃。
十三秒后,门被打开,露出他清瘦的一张脸;谢天谢地,他没有更换地址。
“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公寓中,再一次,曲邬桐没有任何前情地开口。
梁靳深沉默。
上周的八卦娱乐新闻似乎无法对陈沛沛造成任何影响,她依旧明媚,人生仍会是平铺直叙的美满。
就连头发的弧度都翘得恰到好处,一字肩连衣裙与脖颈上粉色珍珠项链相得益彰,连裙摆的褶皱都被认真熨烫过。
偷偷欣赏着她,曲邬桐好像在看一幅完美到失真的巴洛克风格的油画。
陈沛沛或许真的有公主病,因为她真的就是公主。
忽然走神,等曲邬桐再捕捉回乱飘的思绪时,左手边的梁靳深与她右手边的林之澄已经热情交谈起要怎么烹饪胡萝卜才能让她自愿吃下的奇怪话题。
扶额叹息,曲邬桐急忙调换话题,“诶,之澄,你‘Apple Rhapsody’的关卡五通关了吗?”
“通关了,”林之澄好像并没有特别高兴,垂头丧气,“可第六关也好难,我再一次卡住了。”
“怎么把游戏设置那么难呀!”曲邬桐蹙起工笔画般的一对眉,转头对着他嘟囔。
难得瞧见她脸上的小女儿情态,梁靳深心跳加速,但下一秒又想起她这些可爱的情绪全因林之澄而生,心情又好不起来。
盯着曲邬桐的眼睛,他回答:“‘Apple Rhapsody’毕竟还是一个文字冒险解密游戏。”
那“雅典学院”图书馆中庭下的那簇月光是怎么回事呢?
曲邬桐险些冲动问出这个谜题,但话到嘴巴又咽回去了,置换成了一句“但游戏太难,你又要被骂了。”
她在关心他吗?这是一句关心吧?是的吧?
梁靳深恢复好心情,语气也跟着松快,“下周一的项目组会上,我们会再讨论一下游戏难度的修改与支线设计。”
“辛苦了”,曲邬桐随口应话。
他又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嘴角。
学妹拿着装着茉莉花茶的香槟杯,携着新婚伴侣,终于来到他们这桌敬酒,一一致谢。
大家也都拿着杯子起身,诚心祝愿他们新婚快乐。
偷偷凑近曲邬桐身旁,学妹冲她挤眉弄眼,眼神意有所指地瞄向她身旁的梁靳深,低声埋怨:“学姐,你结婚了怎么都瞒着我们呀!我还是看《恋爱变奏曲》才知道的消息!”
含糊点头,曲邬桐没有撒谎天赋,只能借着低头喝茶避开话题。
她与梁靳深结婚,没有告知任何人。
除却两本结婚证,他们的婚姻关系缺乏其他证明。
除却无名指上过于惹眼的钻戒,她几乎与单身无异。
今年四月,《恋爱变奏曲》录制,梁靳深归国,他们开始同居。
有些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变质了。
17.Level3.1
告别友人,回家,卸妆,脱衣,久违的享受一个泡泡浴。
曲邬桐将整个身子都丢进温水,把口鼻也淹没,只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浴缸中因加入过多沐浴香氛而满溢的白色泡泡。
眼前循环播放着从婚礼脱身的最后一幕,陈沛沛有意放慢了脚步,算准了时间在酒店门口喊住他们,其实喊的只有梁靳深的名字。
“我爸让你这几天有空可以来家里吃个饭,”她抻了抻裙角,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还说可以带上你老婆一起来。”
其实曲邬桐并不在意梁靳深与陈沛沛之间的那些存在或不存在的感情官司,可当“你老婆”这三个字出现时,她毫无防备地被惹炸毛了。
曲邬桐绷着一张脸,却又没有办法对任何一个女性生气。
尽管陈沛沛连续三年前往县一中颁“雅典娜”助学金,但曲邬桐从未与她有过直接的交集。
“雅典娜”助学金以“贫困”与“优秀”为申请前提,因此虽然奖金丰厚,可虚荣心作祟的曲邬桐从未主动申报。
即使同在B大就读四年,身边人际关系多少也呈现过重叠交叉,但她们似乎始终停留在对彼此略有耳闻的状态。
可能曾在校道上擦肩而过,可能名字出现在同一篇学校宣传推文中,但始终,曲邬桐与陈沛沛就像两条相近的平行线。
而梁靳深是横生的变量,短暂将两人串联。
“你好,我叫曲邬桐。”憋不住,曲邬桐轻轻开口,点着头,眼睛却是向上扬着,玻璃质感的干干净净一双眼。
“你好,陈沛沛。”陈沛沛也只好跟着自我介绍,疏离的语气,脸上的笑是恰到好处的得体。
牵住曲邬桐的手,梁靳深认真开口:“邬桐是Q大应用心理学博士,也是资深心理咨询师,你可以叫她的英文名Quine。”
“谢谢陈叔的邀请,但这几天‘Apple Rhapsody’还有些活动和支线设计等待讨论落地,”拒绝,梁靳深的话语内容挑不出任何问题,语气却隐约藏着些不客气,“下次有时间,我再带邬桐去拜访他。”
两人交握的手由简单相握变为十指相扣,也没等陈沛沛再说些什么,梁靳深就牵着曲邬桐先行离开。
其实不应该也没必要那么应激的。
屏息下潜享受短暂的失重感,曲邬桐习惯性复盘,温水将思绪泡开。
她始终认为自己是独立个体,从不是攀附于任何人任何关系的菟丝花。
所以下午陈沛沛对她的描述才会轻而易举地惹恼了她。
可静下心来想想,陈沛沛或许确实不认识她,只知晓她与梁靳深之间的关系,选择这个指代用词也无可厚非。
曲邬桐抬头浮出水面,大口喘气;将乱麻一般的脑回路一一捋清,依然想不通梁靳深的不虞情绪从何而来。
是因为她的贸然开口吗?还是见到前女友的正常态度?总不会是为了维护她吧……
起身,裹上浴巾,曲邬桐漫不经心地走出热气腾腾的浴室,思考着等一下要涂抹哪一瓶身体乳。
一出浴室门,就撞见梁靳深刚从楼下健身房回来。
梁靳深有着每天锻炼半小时以上的好习惯,运动的正面回馈很直接在他的好身材上体现。
宽肩窄腰、明显但也不至于太夸张的腹肌、人鱼线,恰到好处的肱二头肌……正正好符合曲邬桐的审美与口味。
不知道是做了哪些运动项目,他身上的运动T恤几乎被汗湿透了,勾勒出很完美的身形与流畅肌肉轮廓。
不加遮掩地,曲邬桐打量着他的身材。
从浴室中争先恐后挤出的奶油香氛气息将他裹挟,梁靳深眼神躲闪,不敢看她那浴巾遮不住的亮到反光的肌肤。
后悔,他应该在健身房稍微清洗一下再上楼,也不知道现在浑身汗会不会遭她嫌弃。
梁靳深拐进更衣室,面红耳热,不忘提醒道:“我刚才煲了一盅炖汤,在桌上,你记得喝。”
“蘑菇炖鸡。”他补充,是她喜欢的口味。
“哦。”曲邬桐忽然不着急涂抹身体乳了,面对摆放整齐的炖汤与汤勺坐下,回礼一句主动关心:“你也快去洗澡,不要感冒了。”
好像——真的被嫌弃了。
忍不住自我厌弃,梁靳深匆匆收拾了换洗衣物躲进浴室内。
终于有时间再打开“Apple Rhapsody”,曲邬桐继续前几天的游戏进度。
这几天睡前都不是玩游戏的好时机,于是只能攒着午休时间缓慢推进着那一个棘手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番茄种植计划”。
又将“雅典学院”里里外外逛了一个遍;曲邬桐走马观花地探索着地图。
“Apple Rhapsody”是显影药水,将模糊褪色的高中记忆重新激活。
或许记忆也会代谢,那些烦躁的让人不安的瞬间曲邬桐已经记不得多少了;只记得成绩单上永远徘徊在她周围的“梁靳深”这三个字。
但领着帕里斯路过与县一中布局一模一样的教学楼时,途经曾待过的桌椅数仍保持着42的高三一班教室时,跑过草皮总是青一块黄一块的学校操场时,以及注视着笃行楼404边上的“广播站播音室”门牌时……曲邬桐还是能勉为其难地打捞起一两格过曝的高中菲林画面。
一班的班级座位每月一换,高中生活的最后一月,曲邬桐从图书馆自习室重新回归教室,她也被定格在第一组最后一桌靠窗位置。
这个位置后退两步就是班级后门,很适合班主任老陈课间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她身后,碰碰她的肩膀,叫出去做考前冲刺心理建设。
而梁靳深坐在第五组最后一桌靠窗位置,与曲邬桐隔了一整个教室的宽度。
所有人关于高中的最后记忆或许都定格在高考最后几天倒计时。
毕业后的断断续续的几次同学聚会,梁靳深与曲邬桐依旧是热门聊天话题,总会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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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他们的“不对付”,这遥远的座位距离好像也成了最佳佐证。
曲邬桐对于此总是默不作声;梁靳深垂着眼,依旧是一副温和模样。
好像大家都忘了,教室组间位置更换一轮需要五个月,而这五个月中,梁靳深会有四个月会与曲邬桐成为假性同桌。
他们之间的距离更多的是窄窄一段过道的距离,是成绩单上逼仄的一两分分差。
曲邬桐在一中广播站的最后一班岗于高三上最后一个周三结束。
她还记得那一天她负责的午间频道广播配乐是《After 17》;而林之澄为她写的播音稿件主题是《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是读书分享也是一些书摘朗诵。
学弟妹们为了纪念她们这一届广播站成员最后一天值班,提前一周在播音室门口安了一个小信箱,通过贴吧与校园墙之类的平台鼓励其他同学前来投稿,写一些为高三加油的话语。
机务组的林之澄将收集到的满满一箱信纸一一挑选,找出比较有营养与文采的递到曲邬桐手中,让她朗读广播。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祝所有苦读学子在明年今日只有壮志满怀,而无遗憾愁绪。”
“这是你灰扑扑又闪亮的青春,可以流泪可以欢笑,可以跌倒可以奔跑,只要是在往前就好。”
……
曲邬桐念到口干舌燥,却又怎么都不舍得停下来;直到午休铃声响起,她才依依不舍地关掉话筒。
真奇怪,明明并没有很热爱这份播音工作,但时间或许是有惯性的,否则她在这个瞬间怎么会有不舍的情绪。
慢吞吞地喝着水,曲邬桐自顾自地陷于这两年半的播音工作复盘中,眼前忽然冒出一个信封。
抬头,林之澄冲她挤眉弄眼,笑嘻嘻开口:“曲邬桐同学,有你的信哦!”
接过信封打量着,很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用黑笔一板一眼地以标准正楷字体落着“曲邬桐同学收”,曲邬桐捏着信封,没有打开。
“快打开看看,”林之澄在一旁急得跳脚,“万一是情书呢!”
“万一是情书,我也不会早恋。”继续喝水,曲邬桐气定神闲,手心却偷偷冒汗。
这是她离校园言情小说剧情最近的一刻。
在情窦乱开的年纪,梁靳深收获了数不胜数的粉红心事,漂亮女孩林之澄也拒绝过不少表白,就连头脑少一根筋的体特生李竟都有矿泉水可以收;偏生她却从未拥有这种烦恼。
尽管并不在意,可在某些瞬间,曲邬桐还是会产生“啊!其实我不过是普通人”的感叹;下一秒继续发奋苦读。
拆封,掉出一张折得有棱有角的A4纸,十五行四号宋体字体横亘在纸张中心。
是叶青的《伪十四行诗》,是曲邬桐在广播站就任第一天所念的稿件。
A4纸上出现的所有“我”“你”与“爱”全被加粗。
她昙花一现的青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