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她死后诸事不宜》
1. 第 1 章
不知今是何世,程度又活了过来。
隐有暖风拂面,后又有争吵声入耳——
“要不是当年小姐舍命救他,谢至那厮如何能活到今日?他竟存心想谋害小姐……”
另一人打断她的话,厉声呵道:“柳生,这些话你我应当慎言。”
“你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亲眼看见谢至把小姐推下水不说,你明知道他送的药有问题,你还这般向着他说话,莫不是跟他姓了谢?他敢让小姐昏睡四日,说不定下一刻就敢将小姐打杀了。”
“别吵了!”程度吼了一声,周遭安静下来。
还以为是什么吵嚷之地,睁眼才发现不过一方古朴庭院,另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关于这院落和两个孩子,程度脑海里都有记忆,不过这记忆属于这具身体的主人祝泽。
祝泽同程度做了交易,程度为她报仇,她把命留给程度。
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对死在人生开端的程度来说何其珍贵,即使是让她抛弃过往,作为祝泽在一个未知的时代里活下去。
两个孩子一见祝泽醒了就围了上去,性子活泼的那个唤作柳生,另一个稳重些的则是长青。
柳生正叽叽喳喳问个没完,被长青拍了一下后才噤声。
“长青,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归家。”说着,祝泽便试着起身,柳生见状将她搀扶着。
“小姐如此着急回京莫不是信了柳生方才的胡言?谢公子的为人您再清楚不过了,他怎会害您?再者您才刚醒,万不可奔波。”
柳生说的是不是胡话她不清楚,但她知道那谢至谢公子是祝泽同母的长兄,也是他杀了以前的祝泽。眼下若不逃命,等到明日她就该变成一具尸体了。
长青这话问的刁钻,她也只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我现下确实不宜奔波,可方才听你们说我已昏睡了四日,再不归家,恐父亲忧心。”
“谢家少爷说今晨家中已派人来了,午后就到,小姐安心休养就好。”
春闱在即,她父亲作为吏部尚书忙得不可脱身,加上谢至有意隐瞒,即使她早几日前就死了现在家中也不会有人知道。
祝泽只是点了点头,道:“柳生就是小孩子脾性,她的话还能当真不成?我昏睡多日腹中无物,你去厨下煮些清粥来。”
一旁的柳生张口欲言,又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祝泽知她有话要说,问了句不打紧的话:“柳生,我怎的会歇在廊亭?”
“见今日晴好,才将您带出来,想着散散药气。”
“扶我回屋,总觉外头有些凉意。”说着,祝泽发现柳生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走远的长青。
关上房门后,柳生一下抓紧祝泽的手臂。
“你这是干什么?”
“小姐,事态紧急婢子来不及细说。您直管听着记着,从这小院出去之后就逆着河流走,去上游的西山庵躲起来,约莫一个时辰就能到。所行途中您务必要把自己藏好,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为何要走?发生了什么事?”
“谢至要杀您,趁他还没回来您快些走,午后他便会回来,那时我会拖住他,”柳生松开手,继续到:“婢子知您与谢至交好,但您不能用命去赌这情谊。”
祝泽并不相信柳生,毕竟眼下情况不明,无论信谁都是用性命做赌。
但她还是下定决心逃去西山庵只是因为柳生说的没错,谢至确实要杀她,且这院落距京城甚远,周遭又尽是野山荒林,若要逃只能先去十里外的西山庵。
西山庵是当今圣上为太后清修所建,往来的也都是官贵家中女眷,没人敢在那里动手。
就在祝泽准备应声时,屋外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柳生闻声就推门而出,祝泽跟随其后看见长青端着粥迎面而来,还未将人看真切,长青就应声倒地,鲜血还不断从她的脖颈处涌出。
“她非长青,”柳生说着就蹲下挑去尸体面部的假皮,转头对祝泽说:“另有一事务必牢记,回京后立刻找大夫为您看诊。”
祝泽一直想不通为何呛个水会昏睡四日,原来是下毒了。
柳生把行囊交给祝泽,将外院的两个看守迷晕后便将她推出了院门,只留下一句:“我知道她早就死了,你要好好活着。”
原主去过西山庵,但此刻祝泽着实记不清路线,只能依柳生所言逆河流而行。
一路上祝泽都被疑问缠着,她想知道柳生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话里的“她”究竟是长青还是以前的祝泽?谢至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杀她,为什么非要在今天?以及谢至为什么要杀她?
这具身体实在虚弱,才没走多久就开始头昏脑胀,直到祝泽耳畔隐约传来了阵阵锣鼓声她才意识到她快要饿晕了。
昏睡的四日里想必只进了少许汤食,幸得柳生在包袱里备了干粮,祝泽就近躲在一块巨石后边吃了些东西才继续前行。
待祝泽看见西山庵的山门时还未过日中,不过这个时间谢至也应该快回到那院子里了。
有一瞬间她心里萌生出一丝担忧,担心柳生……但很快这种忧虑就被打压下去,因为在她还不是祝泽时,就是那一丝多余的恻隐,给她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开门的人打量了祝泽一番后便将祝泽引去了善堂,临走时还嘱咐祝泽不要去后山,说有位贵人暂居庵中,叫她勿要惊扰了去。
能在这西山庵论得上贵人的不是宫中妃嫔就是世家小姐,奈何祝泽不清楚宫中与朝中的情况,不敢贸然前去求助。
祝泽的父亲祝宥生为官算得上清正,京中不少王公贵族为自家子弟谋官位都被他驳了面子,他得罪的人不少,有求于他的人更不在少数。
所以说,这庵里的贵人要是与祝宥生有嫌隙,那她对祝泽的威胁不亚于外边的谢至;若是那人有求于祝宥生,祝泽前去求助,轻则影响祝宥生在朝中的立场,重则给祝家招灾引祸。
眼下只能先弄清楚那贵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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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做打算。
庵中众人此时正在大殿内诵经,那贵人说不定也在其中。
正在祝泽向大殿里张望时,突然出现的师太唤了一声“小施主”惊起了她一身冷汗。
祝泽半晌才缓过神来:“您叫我?”
“自是唤你,”师太向祝泽走近,伸手将她杂乱的头发捋顺,继续到:“这深山老林的,我们都当那善堂是个摆设,未曾想今日竟能帮到施主。”
“善堂只是土木砖瓦,今日受此恩泽,该感念的是师太与庵中众人的善心。”祝泽说着就往后退了一小步,哪儿有人见第一面就摸别人头发的。
这师太的气度仪态是祝泽记忆里的那些世家女眷比不上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不是方外人。西山庵是官家之所,她若是宫中人也说的通。
可她有一言“将善堂作摆设”,这话足以给她定个大不敬之罪。
不过这跟祝泽没什么关系,便没有继续猜忌下去。
“小施主言重了。方才是贫尼失礼,只因你像极了我的女儿……小施主若要进殿,当净身洁面,去客舍换上素衣。这衣裙沾了血污,勿要再穿。”师太留下话,扬长而去。
这时候祝泽才想起自己还有客观存在的外貌,借着水池里的倒影,祝泽看清了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衣裙被山间的树梢划破多处,裙角还有溅上的些许血渍,绣鞋被泥灰盖得看不出样式,发髻亦是乱作一团。
而更重大的发现是她与长青和柳生两个孩子年龄相仿,现在居然不过将笄之年。
祝泽把自己收拾干净后立即进殿找寻了一圈,大殿阔面三间进深三间,并没有形似之人。
没有办法,祝泽只能待到天色暗下来后再偷偷潜入后山一探究竟。
当最后的钟声消失于黑色群山之间,就是祝泽行动的最好时机,待她绕到后山时才发现后山还有零星灯火。
祝泽小心翼翼靠近那烛火最亮的屋舍,屋舍周围不知是什么植物发出阵阵香味浓的有些刺鼻。
透过窗纸的破洞向里边望去,才发现那只是间堆积杂物的屋子,令祝泽不解的是这屋里为什么要燃那么多蜡烛。
通过这扇窗户能看到的视野有限,祝泽不得已到另一扇窗前窥视屋内的场景,这次她看清楚了。
那里边横陈着一具被取走内脏的尸体,尸体下的血液还未凝固,带着烛火的光缓缓流动。
那尸体是谢至,他为什么会死在西山庵里?
恐惧袭来,势不可挡,并非是对眼前的场景感到恐惧,而是对未知的恐惧。
根据屋子里的情况,只能判断出谢至死了不到一个时辰。
要杀她的谢至、假的长青、过于冷静的柳生、让人怀疑的师太、未曾谋面的“贵人”、死在这里的谢至,这一切是否能联系起来?祝泽不知道。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那位不知是否存在的“贵人”貌似是她能作赌的最后筹码。
2. 第 2 章
皎月入云,夜色无边。
那房中烛火明亮,祝泽离开时眼睛还未适应周遭的昏黑,匆忙之间撞到了人,惊出一身冷汗。若就是这人就是杀了谢至,那么祝泽怕是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个谢至了。
只听见瓷器碎裂后,那人抓着祝泽的衣领就厉声呵责:“你这小孩怎么走路的?这茶是太后赠予老夫人的,统共就这几两,现下全落了地,拾起来也不能再喝!”
听见这人只是在说茶叶,祝泽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下许多。
那人说完就放开祝泽的衣领,紧接着换了只手死死钳制住祝泽的手臂。
祝泽连声道歉后胡诌到:“我只是想借着夜色找些吃食,却不小心走岔了路,刚才听见周围有脚步声就一时慌了神,冲撞了您实在不好意思。”
“这是老夫人的东西,你不必跟我解释,”那人说着就将祝泽拽着走,祝泽的手臂被抓得生疼,另一只手一直拍打那人,那人却只是自顾自念叨着:“你这厮休想逃,速速跟我去老夫人面前领罪。”
这老妇说了多次老夫人,祝泽心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她口中的老夫人会不会就是那暂居庵中的贵人。
反正都是要去找人的,这么去找还有个正当理由。
想到这里祝泽便没再挣扎,任凭那人揪拽着她走。其实祝泽挣扎也没用,现在这具小孩子的身体实在没什么力气。
祝泽就这么被拖到那位老夫人的面前。
“恩雁,这是发生了何事?”主座上的人声调平稳,说话间瞟了一眼祝泽。
“夫人,这孩子方才撞掉了太后赠您的茶叶,老奴就将她擒了来。”
“这是何必,几两茶叶罢了。”
“可太后若是知道了,定会借此事做文章……”
恩雁的话被老夫人打断:“你先退下,去把那茶叶处理了,我有话同这孩子说。”
待到恩雁走后祝泽才抬起头,细细端详主座上的老夫人,可惜她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孩子,你缘何深夜来这后山?”
这老夫人心思深沉,不知是敌是友,之前对付恩雁的那套措辞她自是不会相信。暂且不论善堂里有一堆米面,单说迷路,有谁能从山前迷到这漆黑的后山?
情况不明,祝泽默不作答,要先知道老夫人留她问话的意图后才能应对。
“老身是皇后生母,你若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保你一个小儿不是什么难事。”
撞翻了茶叶还不罚她,这老夫人该是宽厚心善的,可这也不能确定她与杀谢至的人没什么关系。
老夫人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祝泽再不回答就该失去这唯一能回京的机会了。
“小女欲进京寻亲,路遇山匪劫道,脱险后失了方向才来到这庵中。贸然闯进后山只因听闻有贵人暂居于此,害怕出庵后再遇山匪,斗胆求贵人大发善心捎带小女入京。”
“听听,这天下何时这般不太平?山匪竟都闹到京郊来了。”老夫人说完就忍不住发笑。
在她的笑声中,祝泽一度怀疑自己的脑子是死前上班上废掉了。
“老夫人恕罪!小女不敢欺瞒,那劫道的并非山匪,是家中派来抓我的人。家父好赌,想将我卖换成钱财,求老夫人垂怜,勿要将小女交给那伙人。”祝泽连忙找补。
就在祝泽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恩雁突然推门闯了进来,从祝泽身边匆匆而过径直走向座上的老夫人,一阵香风紧随其后。
这香味和那杂物间周围的一样,恩雁难道是去看了谢至的尸体?
祝泽抬头看见恩雁在老夫人耳边低声说话,老夫人的神色霎时凝重起来。
“老夫人允你一道,明日正午在大殿外候着,且退下吧。”
祝泽闻言叩谢老夫人,随即离开了后山。
若她们对此事毫不知情,那么凶手为什么敢明目张胆的把尸体扔在后山;若她们就是凶手,应该早就把祝泽杀了。
祝泽思考着,一瞬间觉得回京这件小事,像是变成了一场拿生命做注的豪赌。
一日的奔波让祝泽的身体万分疲乏,即便如此祝泽还是难以入眠。
现如今谢至死了,她就是祝泽。
可原主想要的真的只是让谢至死吗?她应该更想知道谢至杀她的原因。
疑问和想法在祝泽脑海里盘旋,不知何时她才睡着。
祝泽醒来时天色未明,她从客舍的窗户望出去,金星做伴,月偏西山,上一次看见这般景象还是在通勤途中。
还没开始想那些有关生死的沉重问题,祝泽就看见院中有一个白色的人影向后山的方向移动。
祝泽没多想就遥遥跟上那人影,一直走到了彻夜燃烛的杂物间。
在那人进入房间的前一刻祝泽看清了她的脸,她是祝泽昨日遇见的师太。
在师太转身环顾四周时,她的目光停驻在祝泽藏身的灌木丛上,像是透过枝叶抓住了祝泽。
但还好她只是这么盯着灌木丛看了一会儿,随后便推门进去了。
借着师太开门的瞬间,祝泽看见昨晚还杂乱的房间里除开烛台之外再无他物,就连谢至的尸体也不见了。
墙面与地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不知是在祭拜何方鬼神。
眼瞧着天边有了几分亮色,想必庵中也快鸣钟了。祝泽没再继续靠近杂物间,转身回了客舍。
其实就算没看见师太的脸祝泽也能猜到七七八八,有胆子在西山庵干这些事必然是与这方主人脱不开关系。
日中将至,山前没有一点儿异样,不知后山是何情况。
“小施主,为何一直在大殿外傻站着?”一个看起来年龄比祝泽还小的小尼姑问道。
祝泽见她年纪小也没有多疑,遂将实情述出:“我今日欲离庵归京,在此处等候师太向她作别。”
“那你再等等吧,我今日也一直没见到师父。”语罢,小尼姑便背上背篓出了山门。
山门大开,得见外边停了一队人马。
只听利剑出鞘之声,待祝泽反应过来时小尼姑的血已顺着高阶蜿蜒而下。
那领头的人招呼手下将小尼姑的尸体拖走,随后接过身旁人递上的方帕擦拭着沾血的剑身。
他抬眸看见山门内盯着他的祝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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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剑的手顿了一下。
随后他对祝泽喊了句:“神童,还记得小爷我吗?”
这人,祝泽知道。他与皇后是族亲,叫戚行宣,年方十七。
戚行宣幼时与原主同在学宫听学,但这人不受教,时常带着一伙纨绔捉弄夫子,还说原主只会写些俗诗烂词算什么神童云云。
这人幼稚无礼且一向看不惯祝家,原主不屑与之计较,祝泽现在也不想搭理他。
戚行宣在山门外向祝泽招手,示意她出去。
祝泽没理会他,她只是打量着眼前这些人还有队伍前方挂着“戚”字灯笼的马车,他们是来接后山那位老夫人的。
祝泽才念及老夫人,老夫人就来了。
“孩子,愣在此处干什么,走吧。”恩雁说着一边向祝泽招手让她跟在自己身后。
祝泽不敢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了那小尼姑,只是默默跟在恩雁身后。
她醒来后遇见的这些事都不是现在的她有能力解决的,知道了又能如何。
谢至虽未曾得职却也是去岁探花,更有一位位列三公的父亲,他死了朝中和他父亲都会派人去查的。
只是长青和柳生现在生死不明,祝泽不知道该怎么向原主交代。
除开谢至,原主最信任的就只有她们,这得从原主的身世说起——
祝泽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谥号知世。
十七年前知世与当时的榜眼也就是谢至的父亲私通,当时的谢家不过边陲乡镇的一清白人家,高中的谢父成为新帝手中最得力的一把刀,他也是后来圣上与太后夺权棋局中定胜负的那颗棋子。
当时的太后唯恐皇帝拿知世当夺权的棋子,便默默将私通一事压了下去,当年中秋就给知世与祝宥生赐婚。
下嫁到一个不涉政事的百年世家,虽说富贵不比从前,但知世可安稳随心过活一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宫中的那些腌臜事瞒不过所有人,祝家一早就知道,但迫于权势他们不得不接下懿旨,替皇家接下这高贵的烂摊子。
两年后,知世和祝宥生两人误饮了家中小辈互相捉弄下有药的酒,待到他们发现祝泽的存在时,母子两人性命已系在一起。
产下祝泽后不过三月,知世就病逝了。
祝泽确实是一个有身份有权势的嫡长女,人人都敬她,可除了祝宥生的愧疚外府中无人愿意给她一点儿属于亲人的情分。
柳生和长青两个孩子,是祝泽自己捡回府的,故而似友如亲。
其中主观的判断来自于原主,祝泽并不认同。凭着记忆,祝泽觉得府中人对原主挺好的,倒是这两个孩子有些可疑。
不过念及祝泽的身世,她才想起来此前撞倒的茶叶是太后赠予老夫人的。加上昨晚恩雁的那句“太后若是知道了定会大做文章”,祝泽推断太后与老夫人之间怕是有恩怨。
跟在马车后的祝泽长舒一口气,心中庆幸还好没有让老夫人知道她是谁。要是老夫人和太后仇怨甚深,搞不好老夫人首先就拿她开刀了。
“老夫人邀你上马车一叙,祝泽。”恩雁的声音冷不丁的在前方响起。
3. 第 3 章
祝泽正襟危坐,等着对面的老夫人开口。
都认出来了还不提条件,这老夫人是在打什么算盘呢,祝泽纳闷。
“你这么看着老身,是想问老身何时认出你来的?”
凭方才戚行宣喊的那一声,老夫人不想知道也该知道了。
知道了又何必再多问,祝泽索性开门见山:“非也,我想问老夫人是否知道后山的那具尸体?”
老夫人闻言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小孩见着尸体能如此淡定。
“知道,但这不是你一个孩子该问的。”
祝泽忘了自己现在年岁尚浅,可说出口的话便收不回来了,祝泽只能继续找补:“死的那人是我兄长,我如何不能过问?”
“他家长辈自会找官府调查,不用你我忧心。”
老夫人说着,把一碟果子推到祝泽面前。老夫人这意思是让她闭嘴,祝泽也只好就此打住。
祝泽并没有放下戒备,只是她清楚无论老夫人想干什么都不会冲着一个小儿,她现在是安全的。
日暮时分,马车入了城门。
不知怎的,祝泽在半途中就睡着了,待她醒后掀帘一看才发现再向前有个几十米就到了祝府门口。
马车还未至府前就遥见祝宥生与主母候在府门外,想必老夫人事先差人知会过,带祝泽回京的条件应该也一并告知了他们。
“下官恭迎秦老夫人。”祝宥生下了阶,躬身作揖。
“老夫人奔波半日有些疲了,此刻便要回府。碰巧顺路,将你家小女娘捎带过来。”恩雁话音落下,便吩咐人驱车离开。
“恭送秦老夫人。”
看着眼前祝宥生的动作,祝泽也随着他们行了礼。
按理来说祝泽这时候不该与他们同行一礼,因为原主自小就不与他们同礼,祝泽这样会露馅儿。
可原主已死,祝泽还是遵循礼制恭送秦老夫人,并向祝宥生问了安:“见过父亲。”
祝宥生的反应与料想的一般,迟疑片刻后应了一声便领着祝泽回府。
当今祝家的主母梁氏是知世死后四年的续弦,梁氏十余年诚心待原主,但原主不领情。
祝泽前脚才踏进府门,梁氏就关切到:“母亲听闻西山庵遭了贼人,你有没有吓着。可有哪里伤着,是否需要请大夫?”
祝泽本意是想婉拒了梁氏,但柳生叮嘱过她回京一定要请大夫瞧瞧这身体里藏着什么毒。
“劳烦母亲记挂,女儿身体确实有些不适,需得请大夫来诊。”祝泽咳嗽了两声,佯装病弱。
梁氏听见这话愣在一旁,祝宥生也停了脚步,两人脸上写满了疑惑。
祝泽这才反应过来,原主以前不搭理梁氏,更是从没叫过她一声母亲,祝泽叫的这一声“母亲”有些异常。
祝宥生和梁氏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祝泽也看不出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他们是在怀疑她?柳生的那句“我知道她已经走了,你好好活着”此刻又浮现在祝泽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晚膳该是备好了,先用了饭再回你院中吧。”
祝宥生的话将祝泽的思绪拉回,祝泽点了点头,随着梁氏去了正堂。
她看见祝宥生差人出府去请大夫,随后就往祠堂的方向去了。记忆里的这个时代有餐前祭拜先祖的习俗,但女子只有进门那日和清明时节可入宗祠。
祝泽想到这一习俗后,抬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素衣,如此步入正堂有万分不妥。
给梁氏撂下句“女儿连日奔波,应该先梳洗过后再入正堂,稍后便到”后就匆匆回了自己的院中。
“脉象缓弱无力,像是中毒,眼下虽不危及性命,但……”
“接着说。”祝宥生眉头紧锁。
“老夫无能,不知是什么毒。”大夫说话间整个人就跪了下去。
祝宥生没迁怒于这位大夫,只是给了些银钱将他打发了。
随后悄悄吩咐府里的管事出府,不是是干什么去了。
在一旁爱会踱步的梁氏见人走了之后屏退左右,在祝泽身边坐下便急切问询着:“这半月到底发生了何事?怎的会中毒?可否告知父亲母亲?”
反正这事儿瞒不住,祝泽便将所知全盘托出:“五日前谢至无故将我推入河中,再醒来时婢女柳生告知我中毒昏睡了四日以及谢至有杀我之念,她让我速去西山庵避难,我依她之言,昨日正午就到了西山庵,得知老夫人在庵中便欲寻老夫人相助,届时走岔了路无意看到谢至的尸体。”
“然后呢?”梁氏问话间扭头看了祝宥生一眼。
“随着秦老夫人回京了。”
面前两人相顾无言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什么。
“我已经差人进宫去找太后,请她指位太医过来看脉,”祝宥生率先打破沉默,将祝泽拉到餐桌前,话音一转介绍起桌上的饭菜:“先用饭,待会儿菜该凉了。今日厨下特意做了安神的莲子茯苓糕,还有李管家野钓的鲜鱼、西街口刘母挖的春笋,都是时鲜,你可得尝尝……”
关于京郊的事就这么被揭过了。
稍晚些,太医也到了祝府。
太医说祝泽体内只是余毒未清,稍加调养就好。至于是什么毒,太医也诊不出。
等到太医走后,都没人再提京郊的事,祝泽看这两人的样子似乎是知道些什么而在刻意隐瞒。
他们不说,祝泽也不好多问。
没办法,祝泽觉得她可能又要借着夜色去书房外偷听了。
但祝府终究不是西山庵,祝泽趁着夜色翻墙而出,还未落地就有下人在旁问候。
难道就只能让原主做个糊涂鬼吗?
祝泽坐在墙头,吹了一会儿冷风之后记起原主平日里与谢至书信往来频繁,说不定在那些书信中能找到些许线索。
两人来往的所有书信都被原主收着放在一个木匣子里。
祝泽找到这木匣时想起来这木匣也是谢至送给原主的,那时的原主已经能认识不少字了,谢至告诉她若是有不解之事就写信问他,将信封放在这匣子里,日后遇到困惑也能从这些书信中找到解法。
原主八岁能作诗写词,十二初读四书五经,是京城闻名的才女,她遇见的困惑只有这府中的亲友人情。
祝泽找出半月前谢至邀原主去京郊踏青的那封信,看不出什么问题,但其它的都有些问题——
木匣里时间最早的一封,原主问谢至:后母待我如亲子,我却冷眼待她,这样是否不妥?
谢至回:你是皇家血脉、祝氏嫡长女,梁氏一族门第低微,她待你好是想让你不要为难她,承认她主母的位置。你难道忘了从前我告诉你的,她嫁给你爹只是为了她父兄的仕途。她这般算计,你也愿意善待她认她作母吗?你要忘了我们的母亲吗?
信封上写着丙子年,算起来那一年原主才六岁,谢至不过十岁。
信里的这番话当真是那时候的谢至能说出来的吗?
祝泽仔细翻看起这堆信件,内容都大差不差。
总结谢至这些的回信不难发现,他的回复不以安抚原主为首,也很少教她人情冷暖,所有的回答都围绕着血脉、家族、权势,还总是有意无意强调他们共同的母亲。
原主有一段幼时的模糊记忆——谢至让她在“共同的母亲”和“厌恶她的父亲”里做出选择,原主选择了前者,同时也选择了相信谢至。
祝泽总觉这些话不是年幼的谢至能说出来的,回信口吻更像是一个满腔愤怨的成年人,难道是谢至的父亲谢悯?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泽的思路断截于此,看样子还是得等到明日找祝宥生和梁氏才能知道更多的消息。
祝泽回京四日有余,梁氏朝堂上的事闭口不提,祝宥生则一直在准备春闱,几乎不回府。
这几日除开招揽婢女外祝泽也没有再出过府,打听到的消息五花八门,都不太可信。
直到今晨太后亲临府上,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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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才从她口中听到了些可靠的消息。
“近日宫中准备花朝节事务繁杂,本宫实在脱不开身 ,今日一有空闲便来看你了。特意备了些你平日里喜欢的糕点带来,可还有什么想要的?跟本宫说说。”
“感念太后记挂,祝泽想要的是一个真相。”
“这是何意?”太后打开食盒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想到一向天真纯善的祝泽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祝泽起身在太后面前跪下:“在京郊时,兄长意图杀害我,祝泽斗胆向太后求一个真相。”
“兄长”两个字触到了太后的逆鳞,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正合祝泽心意。
“你记住,谢至非你兄长,他只是谢悯捡到的孩子。是谁教你说这些荒唐话的?”
祝泽闻言将那装满信封的木匣子交给太后,太后的神情愈发难看。
太后将京郊的情况简单告诉了祝泽,说其余的事开封府还未查出,谢至的意图也还不明确。最后只留下几句安慰话便起身匆匆离开了。
据说府衙在祝泽回京那夜就派了人去京郊,在谢至的院落里发现三具尸体,在西山庵里找到了谢至的尸体,并抓了庵里疯癫的师太。
因尸体的死因明确,故不曾请仵作验尸。
院子里的三人因利刃割喉而死,想必都是柳生的手笔;谢至是生前被剖开腹部取走肝脏而后死亡,与“祭鬼”①的手段如出一辙。
“祭鬼”之事祝泽了解不多,只知大概。
书中记录宋仁宗年间开始使用凌迟之刑惩治湖荆之地以妖术杀人祭鬼的犯罪,“杀人祭鬼”顾名思义,就是用活人的性命、脏器祭祀,专门供奉阴鬼邪神。
按“祭鬼”的规矩,官员和书生可以一人之身抵普通百姓三人性命,谢至一个探花郎在荒山野岭极易遇害。
谢至这样意外死了确实没问题,但正如秦老夫人先前所言,山匪没有胆子敢闹到京郊来。
谢至的死只能是宫中高位上有人授意,就连死在西山庵都是安排好的。
祝泽这么猜测,是因为她打听到的某一条消息正巧能将所有事掩盖过去。
这消息说那神志不清的师太从前是宫中嫔妃,她的女儿被皇后毒害离世之后,她受到打击便时不时会说些胡话,宫中容不得她这疯癫之人,就遣送到西山庵清修去了。
这宫中确实清净了许多年,但自从把她送到西山庵去后,那一带每隔数月就会有人消失。
谢至这般死状出现在西山庵,正好能说明疯疯癫癫的她用人命供奉鬼神,想要完成把自己死去的女儿复活这一不可能发生的事。
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疯癫的她就是罪人。
去岁的探花郎不得任职是因为太后等一众人阻挠。今年的春闱将至,谢至任职一事又将会被圣上提起。
圣上向来信重谢悯,谢至一旦入朝,圣上手中就又多了一把刀。
这刀尖指向谁,谁就是杀谢至的人。
在太后离开后不久,一封没有写信人署名的信被送到祝府。
除“今日酉时西街书铺,过时不候”这句话之外,就再无其它信息。
“可知这是何人送来的?”梁氏说着便将信封交给祝泽。
“据说是一个乞儿送来的,那乞儿说是交给我的,差人跟了去,但不知写信人是谁。”祝泽虽这么说着,但在她看见信封的那一刻就认出这字迹和那木匣里其他信件的一致,唯一不同的是里边的信纸换成了更缜实白亮的纸张②。
“春闱近在眼前,登门来信的不在少数,想另辟蹊径找你也是有可能的,不必管这些没头尾的信。”
祝泽点头应答着梁氏,却还是想去西街看看情况。
“再有一月就是你的生辰了,母亲寻思着给你做些衣裳,听闻京中到了些新式的布料,何时得空去瞧瞧?”
祝泽记得有个绸缎庄离西街的书铺不远,问道:“母亲,听闻时绣坊的浣花锦③是京中顶好的,今日可以去看看吗?”
4. 未至花期春已半
梁氏自然知道时绣坊与西街书铺相近,也明白她在想什么,故而回答:“昨个儿差人去时绣坊问了,浣花锦得等到月中才有。”
祝泽知道梁氏是不想让她去西街书铺才编造出这样的话,时绣坊可从来没有缺过货。
祝泽装出沮丧的模样拜别梁氏后,垂头丧气回到自个儿院中,让人觉得她要去书铺的计划就此作罢。
回到院中,祝泽迅速找来婢女的衣服换上,带着新招的两个婢女偷摸翻墙出去了。
祝泽此刻敢翻墙出去全然是因为原主一向规矩守礼,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她会翻墙而出。
信上说酉时,祝泽看着天色,约莫申时就在书铺对面的茶楼里待着了,推开面前的小窗就能看见书铺来往的所有客人。
近些时日书铺里学子往来不绝,祝泽一时间也分不出写信的是谁。
酉时刚至,祝泽就在络绎人群中瞥见了一个身影,倒不是祝泽视力好,只是这人衣着华贵,步态张扬,在书铺的一众学子中很是显眼——又是戚行宣那厮。
祝泽看见他后便吩咐人掩窗看茶,配着些茶点静待着日头西斜,没准备去招惹戚行宣。
都说戚行宣这厮仗着祖上恩荫不思进取,凭着国戚之名不遵礼法,但祝泽总觉着戚行宣是在借着这陋名藏拙。
就说西山庵山门外手起刀落,杀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如同劈斩草木般无丝毫动摇,也不知道是他心理承受能力强,还是人杀多了麻木得心无恻隐。
念及那小尼姑,祝泽的职业病犯了,她还是想知道戚行宣是出于什么动机杀了她。
于是内心几番斗争后还是决定要去会一会戚行宣,大庭广众之下难不成戚行宣还敢谋害于她。
酉时将过,西街人潮仍旧。
祝泽出了茶楼便见着戚行宣朝自己这边走来。
“祝大小姐可瞧见西边那日头已贴着山了?”戚行宣说话间合上折扇,手腕一转借折扇指西。
这话的意思是他一直在此处等着,祝泽心中猜测难不成是他写的信?可信的字迹确实如谢至亲笔,他们二人应是不相识的……
“这里的地势,”祝泽佯装环顾四周后,认真询问到:“世子是如何看京郊的山?”
戚行宣咳嗽两声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祝泽打断:“闲话勿言,世子找我有什么事?”
“小爷能有何事找你?是家中长辈让你忘了在京郊的事,托我来相告。”
祝泽闻言后有意请戚行宣到对面的茶楼详谈,却没想到戚行宣谢邀,他并不想过多提及此事。
眼下祝泽没有戚行宣的把柄,他不愿意说的祝泽也问不出来。
但今日若是让他走了,日后便再难有机会能遇上了,所以祝泽只问了他一个有针对性的问题:“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不放过山门前的那孩子?”
“你要忘了京郊的事,她自然也不能知道。”戚行宣撂下话就离开了这喧闹的长街。
祝泽听见这话后感到背后有些许凉意,如果她没有皇族血脉,不是尚书府的嫡女,那她此刻应该也是西山庵的一缕冤魂了。
这话还有一个意思是不只是那个孩子,西山庵中的所有人都已经葬身其中了。
暮色渐起,祝泽该回府了。
连着几日阴雨,祝泽待在府中心神不宁也有多日。
距离西山庵事发已过了半月,三日后春闱放榜,待到高中者得职,西山庵的事就该彻底翻页了。
祝泽清楚事起于朝堂争斗,对于谢至的死她也有相对完整的推测,但她找不到证据来证实她的猜测,即使证实又能如何呢?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原主的死已经成谜,她找不到解法。
除开这事带来的挫败感之外,祝泽还有些绝望,像是被压进这四方宅院的满天阴云阻隔了空气一般无法呼吸的绝望。
祝泽知道这绝望源自于她新时代的思想。
她才死的那会儿,想不顾一切活下去的决心太坚定,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自己将要活在一个与自己思想对碰的封建时代。
如果不能给这个时代注入新思想,她就会被时代的思想裹挟着,最后同化融入这个时代。
淅沥雨声中,祝泽愈发这方宅院逼仄窄小。
不过还好有一株树苗生长其中,据说是原主出生那日太后差人植下的,长势喜人,可暂解忧心。
看着那棵不知名的树,祝泽心里萌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大胆的想法——她想为自己争到些权力。
放晴过后便是花朝节,本想着切身感受一下书里的花朝节,但今晨宫里就来了旨意,召祝宥生和祝泽两日后进宫赴宴。
祝泽听旨后想问为何不召梁氏,但细想来以往宫中大小寿宴都不会让梁氏出面,问也是多余,宫里的那些人兴许是觉得她去了有碍皇家颜面。
待传旨的公公走后,祝泽便一直跟在梁氏的身后,她想安慰梁氏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索性一直跟着。
“你这孩子跟着我做甚?这后院久无人居,全是烟尘鼠蚁,快些出去。”梁氏一边招呼着下人打扫一遍把祝泽往前院推搡。
“为何这时候打扫后院,难不成近日有客到府中?”
“花朝过后不久就是你的生辰,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听说家中需得打扫个彻底来年才不会有晦物扰你。”
“母亲可愿与我们一同去宫中赴宴,我现在就进宫去向太后娘娘述明,让母亲也一道去。”祝泽知道这是绝对不行的,但她现在需要表现得有情义没头脑,让大多数人觉得自己不谙世事。
如祝泽所料,梁氏闻言就停下手中掸灰的动作,转身就数落她:“说什么胡话呢?你娘是长公主,你以后也会受封郡主,这些话万万不可提及。”
“我明白了,”祝泽面露愧疚,一边往外院走一边说:“宫中的花神灯做得精巧,母亲喜欢什么花,我为您带回来。”
“待我想好再……”梁氏话还没说完祝泽就没了身影,只得对着她走的方向大喊:“切记不可拿兰花,应我的名。”
祝泽听见了梁氏说的,但她也是此时才发现她还不知梁氏的名。
府中下人唤她夫人、主母,外人称呼不是梁夫人就是尚书夫人,估计都不知道。
去问祝宥生也不妥,同居十年不知养母名字,一朝转性突然关心起养母,去问祝宥生会显得她有不好的居心。
最好的办法就是折返回后院问梁氏本人了。
“母亲,我还不知您的名……”
梁氏有些诧异,不知是觉得祝泽变了还是没想到在这后宅十年还会有人问她自己是谁。
“静兰,梁氏静字辈兰。”她回答到。
“我记住了。”
“厨下在做春菜粥,你去尝尝,放了新鲜的雪里蕻和辣椒……”
祝泽没听完就匆匆带着两个婢女上街了,祝泽记得花朝节无论贵贱男女都要簪花,也不知这个时代有没有这一习俗,只能上街看看。
出府就看见来往行人的发髻上都簪了花,走远些还有不少卖花郎挑着担,担里都是鲜花,街边小贩卖纸花更多,京城虽是应了那句“未到花期一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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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多了还是会觉得没什么新意。
梁静兰不许她拿宫中有兰花图样的花神灯,街市上也不会有兰花售卖,祝泽只能自己动手做一朵兰花了。
祝泽生前学过做绒花和通草花,眼下考虑到工具和材料的缺乏,祝泽选择了后者。
而后祝泽在将自己关在房中做了两天通草花,终于在二月十二这天把它送给了梁静兰。
不知为何,梁静兰见到这通草花就止不住落泪,一言不发。
祝泽生前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大抵是从梁静兰身上感受到了人们口中的母爱,所以现在才会为她做这些。
可是梁静兰的反应有点出乎意料。
待平复过来后,梁静兰为祝泽簪了一簇梨花,嘱咐好祝泽进宫要注意的事情之后就离府赏红去了,所谓赏红就是将五色彩笺用红绳寄与花树上,用以乞求万木茂盛,来年无灾。
但梁静兰走得太匆忙,实在像是有其他的事,祝泽问她为何这么着急。
梁静兰回答到:“过几日是你的生辰,午后就要忙着筹算,还要拟宴客帖,去花神庙便要蹉跎两个时辰,自然匆忙。”
祝泽行至府门拜别梁静兰,却见她登上马车时侧脸又隐有泪滴滑落。
祝泽觉得不对,差遣了一个武婢跟着梁静兰。祝泽信不过府中的武婢,特意嘱咐了自己的贴身婢女暮雨藏在府中观察。
梁静兰做的衣裳在昨日都送到了祝泽房中,除生辰宴那日需要的衣裳,还有一御寒的白狐裘,以及祝泽现下穿着的丹纱春粉浣花裙——裙上梨花绽,纱有春燕舞,袄边珍珠坠,都是原主会喜欢的元素和颜色。
祝泽把自己捯饬好后已将近正午,宫中的车马也刚至府前。
虽说是贺花朝,但宫中宴上谈论的都是新入朝的举子和政事。
祝泽前两日熬夜做通草花没有休息好,听了没一会儿意识就开始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宫女行至祝泽身侧将她唤醒,祝泽抬头时才发现堂上只余女眷,交谈嬉笑声不绝于耳,明灯高悬,外院各式花神灯纷呈。
宫女告诉祝泽有一个祝府的下人带着她的令牌入了皇宫,说祝泽身子尚未养好需得按时服药早些入睡,见着天色已晚特来迎她回府,现在被拦在候潮门外不允进内宫,祝宥生与其他大人一道在乾元殿议政,希望祝泽自己定夺解决此事。
听了宫女的一番话后祝泽心中不安,整个人有些轻微发抖,她知道是梁静兰出事了。
祝泽以天色尚晚身子不适为由头向皇后请辞离席后,随手拎上就近的一盏花神灯便跟着宫女的指引来到了候潮门,把赏银抛给宫女后匆忙回府。
回府的马车内,祝泽看着暮雨半天支吾不说的样子心中更加焦急,祝泽死死抓着她的双手:“她怎么了你说啊!”
“主母她……归道山了。”
“归道山?什么是归道山?”祝泽不解“归道山”的意义,只是盯着暮雨,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良久,暮雨低声说了一句:“今日嘉节,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会损己寿数败听者福运……”
心底有一个答案浮动,但祝泽不愿意接受。祝泽只觉得从皇宫回府的路在今夜变得格外遥远,格外寂静。
梁静兰躺在床上,脸色虽有些难看,但面带喜色。
祝泽把带回的花神灯放在她床前,希望她能看一眼,但她不理睬祝泽。她只是自顾自抱着一支浅青色琉璃瓶,瓶中装着祝泽送她的兰花,它们很是相配。
她说,不放下了,永远都不放下了。
5. 彩云易散琉璃脆
看着床上梁静兰的尸体,祝泽明白了归道山是死亡的意思。
得知暮雨所见并无异常后,祝泽只能去讯问先前的武婢,由于这武婢自述是她最后见到梁静兰的,所以管事将她与厨下的一干人都暂时关在了柴房中。
“小姐,是否该请老爷回府来……”
“父亲在殿前议事,岂敢惊动圣上?我已告知父亲,他命我先回来主着事,他脱身了便即刻回来。”
管事听了也没再多言,随着祝泽去了柴房。
其实是能把祝宥生请回府的,但是梁静兰的身份尴尬,死亡又是人人都避讳的事,佳节乐宴,圣上和那些权贵难免会有不满。
他们若是不满,梁静兰或许连坟冢都立不得。
祝泽不想让梁静兰被抹去名姓随便埋在野山上,这才编造谎话稳住管事。
“大夫说夫人因毒而死,可疑的人都在里边了,今日在府的一个都没准离开。”
“宋迁是最后见到夫人的,把她带出来。”
祝泽方才找了京城的图纸发现往返花神庙只需半个时辰,但梁静兰却说需两个时辰,应该是在这个时间里遇见了什么事。
这段时间里跟着梁静兰的除了她的贴身侍女外就只有宋迁,无论她如何说祝泽都有必要去问。
而且宋迁也是奇怪,竟然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揽。
祝泽将宋迁带进前院时,柴房那边不知何故有了争吵声传来,祝泽没去管,只是专心询问宋迁。
“你急着给自己增添嫌疑是为什么?”
“是夫人的吩咐。夫人还让婢子带一句诗诗给小姐,婢子不识得字,唯恐出了差错,便托街上的书画先生写在这纸上,”宋迁从荷包中拿出一张纸条交给祝泽,继续说:“夫人有恩于婢子,婢子会谨遵小姐的吩咐。”
祝泽半信半疑的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二月繁霜杀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暮雨,把她送回柴房关着。跟管事说我没问出什么,另外夫人走得匆忙,让他眼下赶紧置办准备着丧礼,他要是不敢置办,就说是老爷的命令。”
暮雨听见祝泽的话后几番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始终没说出来,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除了能对应上梁静兰是二月嫁入祝府的,祝泽就看不出这诗句还有什么别的意思了,回到梁静兰房中查看了一番依旧没有头绪。
祝泽坐在梁静兰床边自言自语:“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将整首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后,祝泽才注意到这首诗中的另一句——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祝泽把目光投向梁静兰怀中的琉璃瓶。
除了瓶底刻着的“有狐绥绥”四字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信息了,难不成是前日梁静兰送到她房中的白狐裘?
祝泽把狐裘仔细看了个遍并没看出有什么端倪,反正她找不到其他的线索便索性寻了把剪刀将狐裘拆了,没想到在宽系带里找到两张棉麻信纸。
看着手中的信,祝泽苦笑,心想:你可真看得起我,但凡联想能力差一点儿就找不到了。
其中一张详细叙述了她要告诉祝泽的事。
“梁氏父子私印官钱之事终有一日会被查出,我也是近日才从他们口中得知。他日东窗事发,服毒自尽就是我最好的归路,但唯恐连累祝家。待到那时,你便拿出另一封信里提及的证据,在圣上面前言明是你发现梁氏的罪行后容不得我,气愤之下才差人将我毒杀。
“当今圣上有言‘政事之先,理财为急’,私印官钱罪同谋逆,你贵为皇室女不会遭受牵连,可你爹免不了罢职刺配。若能承认是你杀了我,你们就能与我撇清关系。”
祝泽看到此处便听闻院外有人声嘈杂,连忙藏好信去了前院。
前院已被一众官兵围住,为首的官员手持玉令,大步流星入了正堂。
“临安府知事沈非复奉皇命查案,阻拦者就地斩杀。吏部尚书祝宥生已下狱待审,今特来缉拿共犯梁静兰。”
话音落下,沈非复便抬手令官兵搜查。
“慢着。”
祝泽站在正堂外,喝住眼前趾高气扬的人。
见着祝泽,沈非复不明所以的嗤笑一声后行礼,躬着身子言到:“见过祝大小姐。”
沈非复特意将“祝”字的尾音拉长,到底是个新上任的,心气高得遮了眼,敢拿个没影儿的罪名点她。
“拿人可以,但还劳沈知事如实相告家父缘何遭了牢狱之灾。”
“盐铁司有一众人私印官钱,梁忱、梁静至二人为造意者,祝尚书为与他二人为姻亲,自是连坐入狱,”沈非复说话间靠近祝泽,低声道:“但是下官心有疑惑,祝大人此前当真对私印官钱一事毫不知情吗?”
这话问得刁钻,也不知是在扰祝泽心态还是在说想给祝宥生扣罪名的事实。
“你要的人在后院,让府中管事领你去。”祝泽不欲与他废话,撂下话就转身向准备回自己院中。
谁料身后的沈非复提高声量对一众官兵喊到:“只捉拿要犯梁静兰,勿扰余人。”
这话听得祝泽心烦,若不是有连坐之制,轮得到他在这儿一口一个“要犯”。
“人已经死了,你既来了就别急着走,祝府就是第一现场,有嫌疑的人也都关在柴房,你先帮我查查她是怎么死的再回去交差也不迟。”
沈非复听完就叫人去传仵作并风风火火跟着管事去了后院。
他们要是诚心想给祝宥生定罪,就必须得拿到梁静兰的证词。盐铁司与吏部平日里没什么交集,梁氏父子更不是祝宥生调进盐铁司的,唯一联系两方的只有梁静兰。
梁静兰今日夜里在府中自杀身亡实在可疑,毕竟梁氏父子获罪的消息还未从宫中传出。
把实情摆在堂上,只需得有心谋害他之人一张嘴就能顺理成章辨成“祝宥生为脱罪将人毒杀”。
祝泽回房翻出那两封信,继续看下去——“那天你问我名姓,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你‘裴雪意’才是我的名,我替她嫁来此处。我知你不是祝泽,但仍望日后你能好生照顾着自己。”
两封信阅完,祝泽没有将它们焚毁,若真有人想诬陷祝宥生,这是唯一能翻案的证据。
可那句“你不是祝泽”又会毁了这证据。
养尊处优的祝泽遭遇生死后性情大变能说得通,况且祝泽的模样没有变化还是秦老夫人认出她后将她带回京的,她是祝泽这一点无可否认。
所以当这信做证据呈上去能看出的就只有梁静兰不知道自己是谁也认不得祝泽,头脑都不清醒的人写下的东西如何能信,这信就不可为证。
若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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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话呢?
用水晕开显得刻意,撕剪掉又会有人疑心损毁部分的内容,一般看见这么重要的事,即使损毁也不会随意丢弃,届时祝泽拿不出后半部分,更引人猜忌。
祝泽将信纸折回原样装进狐裘的系带,后把它们放在烛火上点燃。
这样一来,虽然前文也会有部分烧毁,但隐藏的后文就没人会猜测了,也更好解释她是在何时如何发现这封信。
将信收好后,祝泽唤来暮雨吩咐了几句。
“暮雨,吩咐下去先不要打扫案上的灰烬。另外仵作来验尸还要一阵子,期间不准任何外人进我房里,必要时就把令牌拿出来。等到他们走后,你就从后墙翻出去。”
“去做什么?”
“查查沈非复的家世,以及他平日里的行迹作风,最好能找出他有没有犯过什么错事,千万别让人记住你的声音样貌。”
祝泽吩咐完就跑去祝宥生房里随手拿了件披风便准备进宫,却被沈非复拦住了去路。
“祝大小姐,府中案子尚未查完,您这位主人是要做什么去?”
“我爹伤病未愈见不得湿寒,且不说夜色深重春寒未退,谁知那狱中是什么鬼环境,我为他送衣送药不行吗?府里的一切,管事比我更清楚,你有什么就去找他。”
“行,下官再多问一句,京城里四座大狱,您知道他关在哪儿吗?”
虽然祝泽是要去宫内找太后求援呈证,只是借着给祝宥生送衣服为由出府。但好巧不巧,被沈非复说中了,祝泽还真不知道祝宥生会被关在何处。
醒来近月余时间里祝泽常去书房偷看祝宥生的公文,将朝中官制大致摸清。另外详读了一本《书判清明集》,通过其中记录的判例将当朝法度也记了个大概。
至于京中各组织对案件管辖,虽有规定但论及朝中高官时得根据实况而定,所以祝泽确实不知道。
“只是四座狱又不是四十座,有何难寻?”祝泽说着就把沈非复推开出了府。
祝泽一走府中便没人敢阻碍沈非复查案,他便没有阻拦,放任她出府去了。
沈非复叹了口气,笑道:“天真冒进,当真还只是个孩子啊……”
这一夜发生的事都太突然,突然到祝泽来不及对梁静兰的死做出情感上的反应。
马车颠簸中,祝泽才得空回想。
回想她说替嫁,回想她的死换来了什么?兴许是她的自由。
她说撇清关系,其实就算如她所言祝泽承认自己杀了她,祝宥生也与这事脱不开关系。
盐铁司在谢悯治下出了事,办案的沈非复不先怀疑谢悯,反倒是有意无意的想给祝宥生扣上罪名,这事摆明了就是有人针对祝宥生做出的,祝宥生入狱绝不只是连坐这么简单。
而且盐铁司的案子该由刑部管辖查办,圣上不仅把案子派给临安府办理,还越过府尹,把权力交给府尹下面的新人。
马车行至宫门外,祝泽转身查看是否有人追来时,无意得见黑色天幕上有零星几盏天灯,一时间祝泽觉得心里有几分落寞。
此时城中各处都是欢笑声,唯独祝府上下一片死寂,自己也是福祸未知。
祝泽有些想家,想从前总会聚在一起的好友。
可惜程度已经死了,她回不去,她现在只是祝泽。
6. 二月繁霜杀桃李
“这么晚还着急进宫来找本宫,所为何事?听皇后说你宴上一直睡着,醒来后便离席出宫,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今日晚间臣女匆匆离席,是因有仆来报家中主母归了道山。臣女今深夜入宫叨扰太后正是为了此事。”
“过来坐下说。”
祝泽听命,落座于太后抬手指向的太师椅上。
“臣女回府不久后,临安府的知事就带着御赐的玉令闯进府中。臣女问其缘由,是因主母梁氏族中兄长私印官钱所以才带兵入府缉拿主母,父亲为姻亲也被连坐处置入了狱。虽说依律本该如此,可人尚未审过那知事便有意无意说着父亲参与了私印官钱一事。臣女怕父亲蒙冤,便想写信求助太后,狐裘的系带却不小心被烧着,未曾想其中掉落两张梁氏留下的信纸。”
“梁氏去得蹊跷,若果真有人妄图栽赃父亲,父亲便是百口难辩。臣女想这信纸是唯一的证据,才赶在宫门落锁前来寻您呈证。”
信件看完后太后便差人将其收好,祝泽看太后神色没什么波动,该不会是她根本不想插手此事吧?
“难得你能想到这一点,不过此事尚未传到本宫耳中。得等到明日有消息传来本宫才好在圣上面前说上几句。”
祝泽谢过太后便盘算着归家,府中没人掌事,还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那……”
这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太后堵了回去:“既然你找到了本宫,那有些事也该告诉你。”
“臣女谨听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从西山庵讲起,祝泽打起精神却仍旧听得头晕,貌似是染了风寒。
一切的起源就是圣上欲立太子,朝中各方都紧盯着当今三个皇子打算盘,唯独皇后剑走偏锋在谋未来的势力。
今朝春闱高中者就是十年之后的股肱之臣,若将这些人抓在自己手中,再加上现今戚氏一族不输圣上的权势,多年后任她想推谁上帝王位都易如拾芥。
皇后想要用人自然会拉拢吏部,可惜祝宥生素来软硬不吃,皇后只遣人问过一句后就开始计划谋取吏部尚书的位置了。
想除掉祝宥生就要先解决祝泽,祝宥生没了祝泽背后的圣上和太后作保,区区一个尚书的位置对皇后来说可谓是手到擒来。
但没人想到在京郊丢了性命的居然是去杀祝泽的谢至,临安府迟迟查不出谢至遇害的真相就只能把罪责留给“疯癫”的师太用以交差。
皇后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掩过,但圣上还是知道了她的意图。可即便是知道了,圣上也不敢妄动皇后,因为他忌惮戚氏有开国之功手握重兵,怕助他登皇位的戚氏覆了他的皇权。
京郊的事就是这样,原主因何遇害已然明了,但谢至的死依旧无解。
原主要她报仇,结果仇还没报仇人就死了。不需她劳心杀人,也总该找要到仇人的死因才说得过去。
“以往本宫自觉能护你一生周全,便不想与你说宫中这些纷乱事。可自打你从京郊回来,本宫心里就难受得紧,一是没护好你,二是忽觉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今日说给你听,也是想让你自己有个底儿,本宫要是不在了,你也能看清些。”
“太后万福长寿,臣女定能再服侍百年。”祝泽打趣道。
“你这孩子……”
摸着椅子鎏金镶玉的扶手,看着榻上摇头苦笑的太后,祝泽想到了那日在西山庵里的人个个因与自己无关的权力而死,内心难免有几分沉重。
“夜色已深,太后娘娘早些歇下,望娘娘勿要怪罪今日臣女叨扰。”
府里没人敢跟沈非复对着干,谁知他会闹出什么事来,祝泽拜别太后就匆匆赶回了府。
府外有两个看守的官兵在打瞌睡,祝泽见状也明白了为何临安府的人久久查不出杀害谢至的凶手。
“祝大小姐可找到令尊被关在何处了?”
“沈知事可查出梁氏的死因了?”
“目前只发现梁静兰房里的茶水加了红信石,至于死因……不是得等着您回来我们才敢验尸嘛,现在还验吗?”
沈非复所说的“红信石”触及到了祝泽的知识盲区。
“不必了。”
“梁静兰的死状确如被毒杀,不验尸也行,但投毒者尚未查清,柴房关着的那些人下官都要带回府衙审问,祝大小姐能否行个方便?”
“不能,府中下人都过着平淡日子没见过什么风浪,若是带到狱中上了刑具,惊惧之下谁知他们会说出什么违心的话。”
“罢了罢了,原也是祝大小姐请我帮忙查明梁氏死因,只可惜梁氏要做个冤死鬼咯!”
沈非复没再闹什么幺蛾子,说完便扬长而去,几个官兵抬着尸体跟随其后。
走了好,眼净。
待到祝泽躺下时已近子时,但她仍久久不得眠。
比起眼下不知如何为祝宥生脱罪更让祝泽不能入睡的是想不通为什么秦老夫人认出她后没有杀了她。
秦老夫人是皇后生母,按理说应该是与皇后是一条心的。
还有戚行宣带来的话也是奇怪,除了他杀了个孩子和看见谢至尸体这两件事之外,祝泽就没有别的事能忘了。
他们这般不像是想除掉祝泽,倒像是去杀谢至的。
辗转反侧过了三更,祝泽干脆起身掌灯找出药石书谱来看,分散注意力的同时还能查找红信石是何物。
关于红信石的部分记载了一个医案——用红信石催吐,来治疗腹内生虫的病人①。
祝泽生前经手过一个案子,就是丈夫用砒霜给儿子治腹泻最后因药量过重致儿子死亡,妻子阻拦未果后报警,最后判处丈夫故意杀人既遂。
所以说红信石有很大可能就是砒霜,幸好这时候的砒霜提炼不纯,若纯度高些银针怕是探不出②,或许就真不知道她是服了什么毒。
果真是染了风寒,祝泽第二日便发热头疼,咳嗽不止。
府中管事请大夫来看了脉,除了风寒之外,那大夫还说祝泽身体比往年好了许多,至少这月余时间只请过两次大夫。
仔细回忆下,祝宥生说过这身体出生时就孱弱,甚至因为害怕压不住名便没起名,只有姓氏和辈分,也就是“祝泽”两字。
另有一事就是祝泽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原主幼时为了救谢至跳过冰湖,捞起来后大病一场,足足有两个月不敢见风。
怪不得柳生埋怨谢至时义愤填膺,祝泽也觉得原主为谢至付出的有些多了。
祝泽躺了三天才得以下床,本想着让暮雨找些沈非复的把柄让圣上换了官员来处理这个案子的,好在眼下已经不用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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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皇后意图暴露后反而愈发肆无忌惮,直接送出梁氏父子这步棋子想把祝宥生拉下台,圣上指派沈非复查案是因京中官员调动都经过他手,轮谁来办都不合适,只能将沈非复这个今朝榜眼强行拔起来用。
虽说沈非复说话和行事让祝泽十分反感,平日里也有一些作风问题,但好在他遇事能分得清对错,没制造出什么虚假证言,祝宥生在狱中只因连坐。
堂上不仅有梁氏父子指证祝宥生为同谋,还有不少官员附议彻查祝宥生。
在圣上正愁怎么打压戚氏时,梁静兰的信递到了御前。信中一句“近日才发现”就是为祝宥生翻案的机会,也是圣上打压戚氏的机会。
其实此时祝宥生是否参与私印官钱已经不重要了,圣上在意的只有不让吏部尚书的位置落入皇后和戚氏手中。
拿不出指证祝宥生参与其中的证据,皇后一党只好就此作罢。
因祝宥生对梁氏父子私印官钱之事毫不知情,加之供职多年劳苦功高,故免了连带。
祝泽本以为梁静兰的证言作为最重要的证据,圣上能感念这证言的用途赐她一方埋骨之地,可没人提她,梁静兰的尸体还是照旧随着狱中罪犯的尸体一道被扔去了乱葬岗。
那封信兜兜转转交到了祝宥生手中,此事终了,祝宥生也消沉多日。
看着紧闭的房门,祝泽犹豫着是否要将信的后半段告知祝宥生。犹豫是因为祝泽派人走访了京城以及周围各路姓裴的人家,都没有裴雪意这个人。
祝泽原是想赶在梁氏父子问斩之前见他们一面,问清关于裴雪意的事。
但朝云今晨传回的消息解了祝泽的大半疑惑。
那日见着琉璃瓶底“有狐绥绥”四个字之后,祝泽便让朝云顺着淇河探查。
淇河边没发现什么,但朝云在河边的村民那里找到了一支刻有兰花的竹笛。
村民说,十二年前有人送了他银两,并嘱咐说若日后有人来寻姓梁或裴的女子就将这竹笛拿出来,并告诉来寻的人:“梁氏女善奏竹笛天下闻名,可从她婚嫁后便再未吹笛,算得上憾事一件。可她为何不再吹笛了呢?”
朝云细细问过这村民十二年前的事。
村民说,当年他还是这里的收尸人,一开始是有人在桥边立了一简易坟冢,来往的人都觉得晦气,让他去将这坟迁走。动工那天午后送他银两的人就出现了,说可以迁坟,但需要他一直住在桥边等人。
虽说这要求奇怪,但收到的银两足够他一生富足,他也就照做了。
看完朝云传来的消息,祝泽也明白了那些诗句的意思。
“二月繁霜杀桃李”说的是是裴雪意在二月赴死;“明年欲嫁今年死”说的是梁静兰在嫁入祝府的前一年就死了。③
“有狐绥绥”是裴雪意留下的遗言所在;“在彼淇梁”是梁静兰的所在。④
裴雪意不仅知道她不是祝泽,还在十二年前就预知祝泽会派人去淇河边查看,难道是在应那句“恐是天仙谪人世”?
十天后就是祝泽的生辰,祝府没当家主母操持此事,太后便觉着会有不周之处委屈了祝泽,就将此事揽去,要在宫中为祝泽办生辰宴。
与这消息一同入府的还有一道圣旨,为祝泽赐名“世”,册封嘉祐郡主,以及给她和戚行宣赐婚。
7.皇城高阙似暗夜
自从赐婚的圣旨到府后,祝泽的睡眠日渐减少。
今日未及五更天祝泽就醒过来,时候尚早,祝府里除开院中几个下人在闲谈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响动。
“你们觉不觉得小姐回京后跟变了个人似的。昨日我竟见到她把一根缎带的两端分别系于两脚踝上,借此练习步态。”
“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小姐每月都会写几篇诗文让我女儿送去书斋,算起来她已有月余没动过笔了。”
“一月前城外庵堂里的事你们难道忘了,要我说小姐定是受了惊吓被什么邪祟侵扰才这么反常。”
“哪里是什么反常?我兄弟在临安府当差,听他说京郊根本就没有长青和柳生那两个丫头的尸体,保不准就是她让那俩丫头杀了谢家公子,贼喊捉贼。我看她就是个恶毒胚子,你们谁听过唤几声母亲就能将人折煞了的?”
“……”
几人说得精彩,祝泽在不远处也听得乐呵。
要是梁静兰还在,这些人哪里敢在府中这么肆无忌惮地说闲话。
“竟连这都知道,看来你这兄弟在临安府混得不错啊,就是不知道他的职位担不担得起乱传案情的罪名。”
祝泽的话还没说完几人就已跪下连声乞求宽恕,方才悠哉的姿态眨眼间烟消云散。
这种情况放在她生前的时代,人们会选择道歉、辩解、指证自己所说为实等,唯独不会跪下,面前几人的行为,再次提醒她这是另一个时代。
她收回下意识伸出的手。
想要扶起她们,得用另一种方式。
“你们这么爱说话,那自今日起每日放工后就去学堂读书可好?正巧能让夫子教你们识几个字。走后院出去就是学堂偏门,若是你们的读书声传不回府,以后就不用在府里待着了。”
几人闻言只是重复着“谢过小姐饶恕”一类话语。
祝泽遣散了几人,只将那乱议谢至和梁静兰死因的人留下。
“你兄弟在临安府是何职位?”
“并无职位……只是一杂役。”
“这么说,他就是担不起这罪名了。你回去问问清楚他为何说这话,要是说不出原因来,你们一家人就只能依律处死咯。”
祝泽说话时脸上带着浅笑,她越笑,那人颤得越厉害。
“小的这就回去问个清楚,日后再闭不上嘴嚼人舌根就天打雷劈。”
这人刚说完,就响起一阵隆隆声。
真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这人瞬间抱头满脸惊惧小心翼翼地窥望天幕。
“鼓声和雷声都分不清,你是有多心虚啊?现在便去问个清楚,午后到正堂外候着。”
天色将明,几分尚未褪去的寒气携着鼓声传遍整个临安城。
这鼓声来自登闻鼓院外高阙之上的登闻鼓,人们更习惯称它为鸣冤鼓。
击鼓的人叫陆朝槿,进士及第,后在殿试时被人识破她是女儿身,圣上当庭将其黜落。陆朝槿心有不平,为此连日击鼓。
这事不仅登闻鼓院无人敢应,朝中怕是都没人敢应。
对于这事,朝中辩论得精彩——
一方说女扮男装参加科举的陆朝槿肝胆过人,材剧志大;一方说陆朝槿扮作男儿是欺诈行径,一个连自己女儿身都不能承认的人便是品行不端,如何堪得大任?更有圣上金口玉言,旨意难收。
所以这事就这么悬着,至使鼓声三日不绝于耳,撼动京邑。
可再这么任她敲下去,鼓声扰民,鸣冤鼓怕是要成“鸣怨鼓”了。
关于这事的解决方法,朝中两种说法一遣一请,圣上都不予认同,似乎有改制的意思。
历代以来,都未明令禁止过女子参加科举,可却有明文规定女子不能为官。这么一来,女子参加科举又有何用?算是默认了只能男子可以参加科举。
经陆朝槿这么一闹,圣上便想明令禁止女子参加科举,杜绝日后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眼下朝中还没个定论,登闻鼓的官员也只能天天听着鼓响。
因着祝宥生的关系,每日都有人登门言说,祝泽也将此事听了个完整。
“本官的折子和陆朝槿的任职都是后事,眼下得先等御史台把她是如何通过搜身进了考场这事查清楚。”祝宥生说完便差人将礼部的人送出府。
春闱的场地和人员调派都由礼部和刑部安排,这时候礼部派人来言说,不知是何居心。
看似是在帮陆朝槿,实则是害她,也害了祝宥生。
今朝春闱祝宥生参与判卷,若他此时也急着上奏让陆朝槿归朝任职,那陆朝槿的成绩怕是有假。
“先不论陆朝槿是否作弊,父亲可知她为何要女扮男装参加科举?”
“历来就只有男子科举入仕,她自是要扮作男儿郎才能得职。”
“女儿问的只是她为何要扮男装参加科举,并未提及其他。”
“科举就是为了入仕,为父回答无误。”
“陆朝槿家中有一长姐陆朝榆,才学过人。六年前省试第一,却被抹去名字,她的成绩换给了如今的御史中丞左砚方,他也是前些年疯掉的左妃之胞弟。”
祝宥生闻言有些吃惊:“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的?”
“女儿对当朝法令知之甚少,近日常去临安府找沈知事请教。无意发现沈知事在看陆朝榆的状书,便托他讲解一二。但官府并未处理陆朝榆的诉状,一来左砚方位高,二来她是女子,科举无用……”
“那陆朝榆现在何处?”
“冤不得申,郁郁而终。”
祝宥生眼里容不得沙子,这消息既传到他跟前来,他就不会放任不管。
这事无论是祝泽还是太后都不好插手,祝宥生若能得到左砚方顶替陆朝榆科举的实证,陆朝槿就还有入仕的机会。
祝泽近日确实常去临安府找过沈非复学习,但这些消息并不是沈非复告诉她的。
是她借着学习的由头把宋迁带入临安府找西山庵一案的卷宗,被宋迁误偷出来给她的。
因为宋迁不识字,祝泽便给她写了一张与西山庵一事相关词句的字条让她对照着找卷宗,写有左绾方名字的诉状自然也在“相关”的行列里。
所以说找到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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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的诉状实属是意外收获。
不过也算有些用处,若这份诉状可以呈到御前,陆朝槿女扮男装事出有因,圣上会有很大可能打消“禁止女子参加科举”的念头。
赐婚的消息传入府中时,祝泽想要权力的一颗心更按捺不住。
祝泽的婚事已经成了圣上制衡其氏的一步棋,若她自己再没有实权,就真的会任人摆布,围困在权力和府院中耗尽终身。
郡主身份是圣上赐予,随时可能被夺走,而才学永远属于自己。
她想要入仕夺权,科举入仕虽是最难却也是最稳妥的方式。
若陆朝槿能入仕,日后祝泽的路也能好走一些,但愿这诉状能帮到她。
巳时将至,祝泽就去把说闲话那几人应学习的内容告知夫子,顺便在学堂里招了个“风纪”管事去立府规,整顿风气。
晨时训话,从禁止事项训到如何端正思想,最后阐述应该如何做人。
昏时评比,按劳务事项分组,接连三日得差的组扣工钱,一连三日得优的组加工钱,各组互相监督,组内有组长监督。
敢贿赂管事的,直接逐出府。
当家主母不在了,府里的人没人规劝,再不管教迟早会出乱子。
造谣的原因一早就等在正堂外,那人并没有离府,看样子是应该一开始就做好了造谣的准备。
祝泽路过正堂时也不去理会,硬生生让那人在堂外站了约莫两个时辰。
“看样子是问清楚了,他缘何说我的不是?”
“是沈大人的意思,沈大人说临安府里……”
“他说什么?”祝泽踮起脚揪着这人的衣领问道。
这人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祝泽的目光,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话一鼓作气说出来:“沈大人说临安府里进了贼人,好巧不巧只翻动了西山庵的卷宗。西山庵之事已经结案,还这么念念不忘的只有亲身经历此事的小姐您,沈大人让我兄弟把‘是您纵奴杀害谢公子’和‘是您用毒残害夫人’这两句谣言传到您耳中。”
“他还说什么了?”
“沈大人说,字迹可以模仿,不足为证。”
沈非复这是在提醒她,西山庵没有找到长青和柳生的尸体,若要继续查下去,祝泽有很大可能就是凶手。
梁静兰之死亦是,只是碰巧圣上需要一个契机灭一灭戚氏的气焰,倘若真的追究起来,祝泽和祝宥生都推脱不掉杀人的嫌疑。
沈非复这是在帮她?祝泽心里疑惑。
若沈非复真的有意帮她,偷到诉状一事也说的通了。
临安府档案阁里的卷宗只存放近三年的,祝泽原本还疑惑宋迁是怎么找到六年前的诉状。
看样子是有人刻意为之,让她“偷”的。
沈非复的话没错,两桩事现有的线索都对祝泽不利,祝泽只能先暂时不再去找西山庵一事的真相。
一道圣旨受封赐婚,普通的生辰变作权力的及笄礼。
往后的日子漫长无际,似是苍穹,也如黑夜。
她站在皇城的高阙上,望向皇位,也俯瞰整个临安城。
8.临安物华雨如酥
丁亥年春三月,有新燕入京邑。
满城杨柳絮,金榜题名时。
“一甲第三——祝泽世!”
“这人谁啊?起这般名字也不怕念出来把舌头闪了,”有一看榜学子暗自嘀咕了两句,随后提高声量问周围人:“可有兄台知道此人?”
“我看要小心舌头的人是你,竟有胆子非议圣上赐的名。”
“你说是就是了?你谁……”这学子反驳的声音在转头见着沈非复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沈非复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人就一溜烟消失在人群里,速度堪比夜半见鬼。
“罢了罢了,日后总归要在同一个屋檐下。”沈姓凶鬼叹道。
看榜的学子多如过江之鲫,沈非复好不容易从其中挤出来,临了还被人踩了一脚。
一抬眼,对面茶楼上的祝泽世正一脸嫌弃地打量着他。
“一大早就说要帮我看榜,我还真以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给你照出菩萨心了。”祝泽世说话间意味深长地看着落座在对面的沈非复,不经意“啧”了一声。
“菩萨心和找人又不冲突,你要是不满意就自己下去挤人堆里看。”
“是是是,您劳苦功高,敢问沈大人那榜上可有小女子名姓?”
祝泽世高中的消息昨日就已经传回祝府,不过难得沈非复献殷勤,祝泽世便装作不知,想看看他在打什么算盘。
“少阴阳怪气,祝探花。”
“不与你贫嘴了,我问你,方才在下面与你说话那人可是孟家的小少爷孟觉醒?”
“这么远你也能看见?”沈非复说着就想站起身往窗外看。
“它的功劳,”祝泽世把手中的铜管放在面前的茶案上,继续说:“取以远视,无遐不到,可唤作千里镜,你日后查案或许能用上。”
沈非复凑近细细端详着这叫做千里镜的玩意儿,拿起前还试探问到:“这算是谢师礼?”
沈非复虽已在临安府任职三年有余,但他十六岁诗成得袍,高步通衢,如今还不过弱冠。
祝泽世不可能仅凭他指导过自己的课业,就将眼前这个与自己只有三岁之差的人认作师父。
故而祝泽世丢了一个白眼给他。
“不是特意送你的,只是让你试用,有不便之处就及时告诉我。”
沈非复一边研究着千里镜一边问:“站在此处就能看清榜上的字,甚是方便,如何制作的?”
“古有削冰令圆聚日生火①,今同理可得千里镜。我可警告你,世间仅此一支,在我造出第二支前务必珍惜。”
是不是仅此一支沈非复不清楚,但铜管两端的琉璃片清透如水②,一看就价值不菲,沈非复不是不识货的,闻言连声应答。
“大理寺的调令约莫一个月后到,你当真不告诉孟觉醒?”
“我什么身份,怎么敢去管孟家的小少爷,”沈非复收起千里镜,接着话音一转:“不说他了,今日该恭喜你高中,这份名帖或许能帮你在宫中站住脚,权当贺礼。”
名帖展开,仿佛可汗大点兵,朝中各部的人都有。
“若是用上这名帖,孟家定会遭难,你……”话堵在祝泽世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鲜少人知道临安府的铁面判官沈非复才是孟家的真少爷,个中曲折,祝泽世也不好多说,只是等着沈非复的回答。
对面的人充耳不闻,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后问祝泽世有何打算。
祝泽世摇了摇头,表示前路莫测,随后笑道:“你听,下面已经有人在议论我了。”
“郡主莫不是要像三年前那叫陆什么的一样想要科举入仕?”
“谁知道她凑什么热闹,要与我们这些人争一个探花郎的名头?”
“不会吧,她与戚世子的婚约将近,没听过成了婚还能入朝抛头露面的。”
“圣上是人亲舅舅,是你能比的吗?圣上三年前颁布诏令准许女子入朝为官,保不准就是专为她颁的。我看呀,这探花之名也不一定是真的。”
“当年陆朝槿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颁诏令怕是平不了事,可女子为官到底荒唐。”
“……”
三年前陆朝槿被安排去翰林院编写卷宗,至今未有调动。
祝泽世听着人言,觉得自己应该也和她差不多,想抓到实权难上加难。
“这些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把自家门一关,他们就是青天判官,谁知道过两日会从宅院里传出什么来。”
祝泽世还是会感叹人言可畏,无论什么时代,它都是杀人的利器。
“难道你还真能把他们的话听进去了不成?”
“自是不能,他们说的这些远不及你当年说我害兄长杀主母那么歹毒。”
听者尴尬一笑,没有接话。
“不过有一事确实该早做打算了。”祝泽世有些发愁。
“什么事?”
“和戚行宣的婚事,我在想有没有什么既能悔婚又不被罚的法子。”
沈非复表示帮不上忙,并泼了祝泽世一盆冷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婚事是圣上用来牵制戚氏和皇后的,圣上才不会轻易放弃你这一步好棋。”
“所以我想让戚氏悔婚,你有什么办法没?”
“没有。但我劝你不要做无用功,戚氏要是不想结亲早就悔婚了,用得着你在这儿忧心如酲?”
祝泽世看了眼面前的人,深感无望。
罢了,还有将近一年时间才到婚期,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会有变动。
正欲起身离开时,沈非复突然开口:“听兄弟我一句劝,戚行宣这人你嫁不得。嚣张跋扈劣迹斑斑还是个武夫……”
“若没法子退婚,一年后他就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你在我面前说我未来夫婿的坏话,是被他揍过还是你想嫁他?”祝泽世戏言道。
京城中的高门望族哪个不想与戚氏攀上亲,开国功臣百年世家,主家辅五朝国政,旁系戍边还有累累战功。
坊间都说当今天下有一半姓戚,此言不虚。
“戚行宣虽不是好人,但好在他眉目俊逸,丰标不凡。况且嫁过去余生无忧,我自是愿意。”沈非复回答到。
“那你嫁?”
“我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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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临安府供职,这京城风流郎君就还有我一个,要我委身于他,绝不可能。”
祝泽世不语,不敢苟同,听而不闻,转身离开。
她只想说,看看,这就是京中佳人倾心的玉面判官,好男风不说,自恋更是一绝。
“戌时在临江楼设宴为你庆祝,一定要来,邀了不少人,给个薄面!”
话音落下,沈非复只远远见着长街上的祝泽世摆了摆手,也不知是去还是不去。
季春时节千山绿,临安物华雨如酥。
临安城的春雨喜人,祝泽世才行至西街,天上便开始飘落疏疏雨丝。
雨势渐大,祝泽世只好试着推开就近的一间店铺门,借以避雨——铺中凛冽松香萦绕,浓得有些刺鼻,许是气味的原因,祝泽世感到些冷意,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定睛一看,这竟是一间书铺。
“书铺熏这么重的香,倒是少见。”
“这叫藏春香,初闻若百花绽,细细品来则如春风携松针,再加上铺中陈年书简气息氤氲,似是一场青松迎春的欲说还休。”一个学徒回答到,说话时负手而立,似个诗人。
脱口而出的话被瞬间接上,回复还是这么文雅出尘的字句,祝泽世一时间无所适从。
祝泽世不理解所谓“风雅”,她只想等雨停了就快些回府。
“借檐避雨,不必管我。”祝泽世说着,还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意思是希望这学徒安静些。
“春雨送佳人,这位小姐一看就是……”话才说一半这学徒就哑了声,看了眼祝泽世就转身跑开。
祝泽世正疑惑着,身后就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就是普通的东阁藏春香,别听他繁言赘文。”
祝泽世转身抬头看清来人面容,有些诧异:“世子?”
戚行宣没有应声,只是将手中的大氅给她披上,一边到:“雨一时半刻不会歇,我送你回府。”
接过学徒递上的纸伞,戚行宣就拉着祝泽世出了书铺,没留给祝泽世反应的时间。
这是在赶人?还是说这人转性了?祝泽纳闷。
不对,是这书铺有问题。
在出书铺的那一瞬间,祝泽世想回头看,却被大氅的帽子挡住了视线。
仅存的视野里,她瞥见学徒藏在背后的那只手和他衣袖上的一片血迹。
熏香原来是为了掩盖血腥味,可书铺内并没有打斗痕迹。
“戚行宣,这……”
祝泽世本想问他书铺里发生了什么,但这事和她没关系,知道了反而会遭灾,索性闭嘴。
“我第一次为人撑伞,郡主见谅。”戚行宣说着就将伞向祝泽世那边倾斜。
祝泽世这才注意到自己左肩有些湿寒。
“多谢。”
话音方才落下,祝泽世就感到左肩隐隐作痛,痛感愈烈,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她忍不住伸手去捂痛处,却染上满手鲜红。
雨好像下大了,戚行宣的声音被伞上不停的嘀嗒声隔开,祝泽世听不清。
四下阴翳,雨幕中的前路也越来越模糊……
9.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暮色笼罩时,整个西街灯火通明。
淅沥雨声里,街上的官员吏卒们个个正颜厉色,挨家挨户进行搜查。
街角坑洼处积了不少水,几具尸体浸泡其中。
本应该在狱里的前御史中丞左砚方和领旨前去城外视察京军军营的三皇子,此刻都已经成为尸体。
这两具尸体大理寺管不了,只能进宫请旨把皇城司的人搬来查。
大理寺少卿原本是受沈非复的请求来找失踪的祝泽世,在找人途中碰巧发现了这几具尸体才在这地方耽搁许久。
祝泽世失踪约有半日,找人一事迫在眉睫,少卿正准备带着沈非复去其他地方找线索时,有一个居民给他们指了方向。
“不想要你的头,就尽管伸出来。”
呵斥完,吏卒就将腰间佩刀缓缓拔出恐吓那个时不时扒在门口探出头张望的人。
“不敢不敢,草民有线索提供,我看见了……”
才从隔壁搜完出来的沈非复恰巧听见这话,焦急问到:“你看见了什么?”
吏卒收了刀,候在一边。
“大概是今日午时前三刻,我赶上楼去收晒着的酒糟,才收完就看见有一姑娘进前边那书铺躲雨,我本想着去给她送伞,不一会儿就见着里边有人出来,撑伞送她顺着这街往南走了。”
“然后呢?”
大理寺的少卿把沈非复拦在身后,质疑那人:“平白无故你为何想要去给那姑娘送伞?”
“那姑娘是常客,不光我识得她,我们楼里的掌柜、厨子也都识得她。”
“你说认识就认识了?去把你们楼里的掌柜叫出来,本官要同他对证你说的话。”
“不必问了,我知道,”沈非复闻言赶紧扳开少卿的手,抓住那人继续问:“有人送她走了,然后呢?”
祝泽世跟沈非复提过这酒楼,里边的酒糟牛肉就是她出的主意,有人脸熟她是应该的。
“那姑娘没走多远就踉跄了两步,不过有撑伞的人搀着她走,我就没太在意,再然后就有檐角遮挡,看不见了。”
“你说的姑娘可是画上这人?”
那人看见画像连忙点头。
“往南不远处就是城门,皇城司的人分布在城中各处搜寻,你我先出城去寻。”
沈非复闻言就随着少卿往南去了。
京郊一处破庙里,冷风从窗户纸的破洞趁虚而入。
祝泽世被冻清醒了几分,能听见柴禾燃烧发出的噼啪炸裂之声。
“白日里要不是她贸然闯进书铺里,事情就不会败露。世子当时为何不让我杀了她,还浪费功夫将她带到城外?”学徒发问。
戚行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让学徒自己想。
两人交谈时,祝泽世一直闭眼假寐,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
前御史中丞左砚方是皇后的人,当年想用梁氏私印官钱一案拉祝宥生下位的主意就是他为皇后出的。
舍弃梁氏这颗棋子看似是为了吏部尚书的位置,其实是梁氏父子生了异心想吞下左砚方手里的矿脉,祝宥生只是左砚方清理“门户”时想顺手拉下的。
所以当年就算没拉下祝宥生也无伤大雅,但没人料到陆朝榆的那一纸诉状会突然出现将左砚方判死。
矿脉尚掌握在左砚方手中,皇后只能保他性命无虞,所以他下狱三年仍旧安然无恙。
皇后与戚氏早有隔阂,戚行宣将左砚方从牢里带出来是为了找到那条矿脉,把它握在戚氏手中。
没想到左砚方被出城的三皇子看见,几人被一路追杀至西街。
直到祝泽世进书铺时,戚行宣见她与左砚方身形相似,就用一黑色大氅披在祝泽世身上以冒充左砚方,将三皇子一行人引走。把左砚方留在书铺里。
但祝泽世越听越觉得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说今日的情况何必扯上三年前祝宥生被冤一事,而且一条矿脉而已,用得着戚行宣这么大动干戈去劫狱。
“说了这么多,敢问世子其中有几句是真的?将我捆到这里又是何意?”祝泽世也不再继续装了,开门见山到。
“看来郡主醒来有一阵子了,偷听别人说话是很有意思吗?”戚行宣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听得人很不舒服。
“本郡主没心思与你废话,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戚行宣耸了耸肩道:“无趣。”
“我哪有你这缺德玩意儿有趣。”祝泽世撑墙借力站起身时低声言语到。
脚下已麻木无知觉,她才站起来就险些栽倒下去。
戚行宣连忙上前扶住,并说:“本世子缺大德但不失小礼。”
祝泽世把被捆住的双手举在戚行宣面前,像是在说:如果这也算“礼”。
“郡主怕是对我有些误会,我是个好人,这是他绑的。”戚行宣一边说着,一边解开祝泽世手上的绳子,并盯了眼火堆旁的学徒。
“方才所言尽数真话,只是多有隐情。那条矿脉被左砚方安排人私采,矿脉不远处还有他的炼银场用来熔贪污所得官银、铸假铜钱,这些事不便与手下说,”戚行宣将手中烤好的野味儿递给祝泽世后继续道:“告诉郡主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和我一道把这事推到三皇子身上。”
虽说腹中饥饿,但祝泽世并不会吃他递的东西。
戚行宣递给她的食物就像他说要她帮忙一般,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毒到了骨子里。
“我要是说不,你会让我死在这儿吗?”
“城中情况未定,或许会。”威胁的话被轻飘飘说出,让人一时间不寒而栗。
圣上用祝泽世的婚事牵制戚氏,只要她在成婚前出了差错,无论事出何因圣上都有理由怀疑是戚氏从中作梗。
她若是死了,戚氏就有谋逆篡位之心。
戚行宣不一定敢动她,祝泽世只能做赌:“你要是敢杀我何必等到现在?你威胁我是因为你觉得我不会答应,而且你现在的处境危险,需要我帮你脱困。”
听者闻言一挑眉,摊手道:“本想唬住郡主的,看来是行不通了。既如此,那只好与郡主讲条件了,你若是帮了我这回,日后任凭差遣。”
“任凭差遣”这个条件太空,不过祝泽世眼下正有一件棘手的事用得上他,所以没有拒绝。
“把矿脉的事摆明,我会考虑与你合作。”
“皇后想脱离戚氏自立,那条矿脉对她而言至关重要,我找那条矿脉不过是听从家中命令。但事情败露,想必三皇子已经把我劫走左砚方的消息传回宫里,只要我回城就会被抓。郡主是不涉党政清白之人,把这事嫁祸给三皇子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权当救我一命。”
既是家中命令,事情败露后自会有家中人兜底,戚行宣这话说的实在是假。
不过祝泽世没点破,她想看看这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私采矿脉、熔官银、铸假铜钱,三件事里任意一件都不是小事,想拉我上贼船总得为我做点儿实事吧?”
“不知郡主所谋何事。”
祝泽世把沈非复给她的名帖递给戚行宣,说道:“殿试之前,把这些人舞弊的证据找出来,再挨个参上去。”
科举舞弊不是新鲜事,若发生在数年前,祝泽世还能以一己之力清查,但现在没人敢去管。
名帖上记录的人很多,戚行宣也看了许久。
犹豫了半晌,他才开口:“朝中各部和京城里的几大世家,圣上都不敢一次性给他们降罪,你让我去全得罪了?真看得起我。”
至于现在为何无人敢管,究其根源是当年圣上有意打压世家,规定恩荫入仕之人只能担些闲职。
世家贵族子弟若有争心,就只能参加科举,故而如今的舞弊之风愈盛且更难涤除。
一旦要管,就是与整个世家贵族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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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泽世入仕之路不会平坦,不想与他们树敌多添艰辛。
不过一旦有人揭开这事,就是她谋得实权的最好的时机。
“不是让你去得罪,是你戚氏去得罪。”
戚行宣闻言沉默,祝泽世见状继续道:“矿脉一事是你们的家事,与我无关。我不仅被无端卷进来还挨了一箭差点有性命之忧,我没理由帮你。”
“成交。”
破庙外冷月高悬,夜风不止,送来阵阵马蹄声。
祝泽世几人躲在佛像后,借着月光探看来人。
“火还没熄,人应该就在附近。”
说话的人祝泽世并没见过,她正想换个位置看清另一人时,戚行宣的手突然搭在她肩上。
祝泽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谁料他只是眉眼含笑,手中一施力把她推了出去。
真是个缺德玩意儿。
“谁!”
质问声伴着刀出鞘之势,直逼祝泽世额心。
祝泽世看见面前几人身着大理寺的官服,松了一口气。
“我乃嘉祐郡主,何人大胆。”
对面的人闻声立刻便收了刀,往后退了几步便扑通一声跪下。
“下官是大理寺少卿叶承安,恳请郡主赎罪。”
“免了,站起身来回话。”
叶承安起身时故作不经意往佛像后瞥,祝泽世察觉到后往一旁挪了挪,挡住他的视线。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受临安府沈知事所托来寻郡主,沈知事就在外边,下官去将他请来。”
“真没想到最先发现我不见的人是你。”祝泽世笑到。
“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有事,谁把你弄到这来了?为什么啊?”沈非复说完习惯性拍了一下祝泽世的肩。
好巧不巧,他那一巴掌拍到祝泽世的伤口附近,后者倒吸一口凉气并飞给前者一眼刀。
门口的叶承安见着这一幕立即撇过头去。
祝泽世咬牙切齿道:“你白日里想嫁的那位。”
“他把你带这儿来干嘛?想杀你灭口当鳏夫啊?”
“我回府时无意撞见三皇子身边跟着前御史中丞左砚方,你知道三皇子疑心重又与我不和,他当时就想杀我灭口,是戚行宣救的我。”
三皇子和左砚方已经死了,沈非复听完这番话提高了警惕,环顾四周。
“有人威胁你?”
“出来吧,你跟他们解释。”
戚行宣从佛像后走出来,月光照在他身上,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实在配不上这月光。
“方才听闻沈知事想嫁我,可是真的?”
沈非复一咬牙,躬身行礼。
“此事由皇城司管,世子该向他们解释。下官只是来寻郡主的,眼下应送郡主回城了,下官告退。”
“我与你们一道。”
沈非复和叶承安都拒绝不了戚行宣,只能让他打马走在前面,与祝泽世保持很长一段距离。
“你要不愿意说就算了,回城自会有皇城司严查。可是没必要连我也瞒着吧?”
皇城司都介入此事了,那矿脉必然藏不住。但祝泽世不准备把矿脉的事告诉沈非复,因为炼银场熔贪污的官银有孟家一份儿。
为防止沈非复继续问下去,祝泽世选择转移他的注意力:“话说你是怎么发现我不见的?”
“不是说在临江楼为你设宴庆祝吗?得亏当时你答复得不明不白,才让我走你走后不久就差人去你府上问。一问才知你压根没回过府,然后我们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你。这不,就找到城外来了。不过你那两个丫鬟怎么都派出去了?身边没放心的人跟着实在不妥。”
“过几日是梁静兰的忌日,春闱刚过我脱不开身,便让她们替我去祭拜。”
回府前祝泽世撂下句话给戚行宣:“箭伤不在合作范围内,日后我会找你还回来。”
10.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二)
第二日一大早沈非复就匆匆登门“劝告”祝泽世。
“左砚方是怎么从狱里出来的暂且不论,三皇子的死与戚行宣脱不开关系,他人已经在牢里关着了。”
祝泽世没睡醒,只淡淡一句:“哦,然后呢?”
“皇城司的人审他,他就一口咬死你的证言。过会儿就有人登门对质,都这时候了你还要隐瞒昨日实情吗?”
沈非复只差急得跳脚了,祝泽世还是满脑子浆糊一脸懵。
“我昨日吹冷风病了,见不得人,皇城司也一样见不得。你没事就先走吧,让我再睡会儿。”
说话间祝泽世瞥了眼院中那棵小树,不禁感叹三年光景蹿得可真快,枝头的花都要她垫脚才能采到。
“你到底什么打算?这次死的是三皇子不是旁人,戚行宣的罪一旦定下你也逃不开!皇城司的人来,你就把一切如实告诉他们,就说你昨日之所以说假话都是受戚行宣胁迫。”
“哪里假了。”祝泽世暗自喃喃到。
“你压根没见过左砚方!”
沈非复一语点醒梦中人,祝泽世猛地反应过来——她从未见过左砚方。
当年左砚方的案子是圣上特派沈非复办理,虽说那时候祝泽世经常一整日都待在临安府,可左砚方一事与她没有直接联系,所以她没有掺和。
“左砚方身高几尺?”
“与我差不多,”沈非复接着话答,说完反应过来继续道:“不是,你这时候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的是假话没错,但事出有因且并非遭受威胁,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祝泽世说完就差人把沈非复送出府去了,她则兀自回忆着昨天戚行宣的话。
戚行宣临时起意将她带走是因为她与左砚方身形相似,可明明两人身高差距很大。
他敢这么说,是笃定了祝泽世没见过左砚方还是别的原因?既是谎话,那戚行宣昨日之举就是专门针她对的,他这么做难道只为了嫁祸三皇子?
给了她一毒箭又把她掳到城外,先是威胁再是假意合作,若只为了让祝泽世说一句假话,实在不值当。
在戚行宣的一堆假话里挑真话极费心神,除了他所说到的矿脉和炼银场有可能存在,再找不出别的可信。
祝泽世猜测矿脉可能存在,是因为四个月前她在孟府听见了有两人在议论“熔银”。
当时沈非复想向她引见孟觉醒,可孟觉醒不愿见她一早就离府了。
正值院中梅花艳,府中的女眷邀她同赏,孟府的梅花可是京城一绝,难得一见,她便没有推脱。
府中下人领她去取手炉时,祝泽世走岔了路去到书房附近,无意听见有两人交谈。
“边关战事已平,军饷却一如战时,这半年来更是不减反增。你猜这次朝廷拨了多少银子?”
“竟有这么多,可是得手了?”
“自然,现在就在往京西路去,估摸着明日就能送到矿场去熔了。还望孟公到时候能寻些人接应。”
“……”
第二日,皇城司狱中。
整个刑讯室全凭通风口透进的一点儿微弱阳光照亮。
戚行宣被吊着的位置正在那束阳光下,不需要仔细观察就能将他身上的伤看得真切。
“哟,竟然动刑了。看来皇城司的人真是一点儿不徇私,不过我怎么觉得世子是在演苦肉计想继续诓我呢?”
戚行宣啐了一口血沫后道:“没想到郡主会来这种地方,您千金之躯,可千万别被里边的血腥臭气熏着。”
祝泽世轻笑一声,道:“你知道我有事找你才敢这么说的。”
“毕竟谁没事会来这里?”
“那希望世子可以坦诚相待,莫要再学昨日那般满口谎话,”祝泽世走进了几步,仔细端详着他身上的伤:“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无论劫狱还是杀三皇子,皇城司找不到指认我的实证。郡主一人之言足以抵所见者证言,让我脱罪,我所求,一直如此。”
闻言,祝泽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把从狱卒那里顺来的一壶茶放在烧烙铁的火盆里温着。
人人都传戚行宣是个纨绔,可有哪个纨绔敢杀皇子。
这人到底不是看着的这般简单。
即使眼下成了这副模样,说的话也未必可信。
“三皇子是昨日午时死的,你既杀了他却不告诉我,为何?”
“郡主立场不定,我说了你不一定肯帮我。”
“好,那说说今天的事。你怎么确定皇城司找不到实证,我听说他们从你那书铺里边搜出来不少东西,你怎么保证没有他们想要的证据?”
“他们能查出来的都是特意留下的,郡主大可放心。”
放心,怎么可能放心?
证据都给皇城司准备好了,他杀三皇子还能是临时起意?
“我记得你说劫左砚方是为了找矿脉,可今日皇城司就把地图从你那书铺里搜了出来。我见过那地图,纸张墨迹都算不上新,你可别说是左砚方昨日才画的。”
戚行宣不答话,一时间安静下来。
一旁的茶水突然沸腾起来,溢出的尽数洒到炭火上,滋滋作响。
祝泽世继续:“早就知道矿脉所在,还需要左砚方干什么?京城里贪污的官贵不少,要熔银的也不少……”
戚行宣打断她的话:“我可以坦诚相告,但郡主要是让我全盘拖出,实在强人所难。”
“行,你不愿说也没关系,我来不是为了探的的底儿。”
嘴上这么说着,但她心里可不这么想。
杀三皇子既是蓄谋已久,那他肯定给自己留了后路,绝轮不到她来捞。
现在戚行宣既然还想利用她,那她也该抓住整个机会。
戚行宣非要找她作伪证的原因无非两种。
一是借她之口脱罪嫁祸三皇子容易很多。
二是整件事仅针对她,戚氏打一开始就不满这场婚事,又不敢动她,但祝泽世要是能自己寻死就是最好的解法。
栽赃嫁祸这招,无论家宅内院还是朝野高堂,甚至行伍之中,都屡试不爽。
“既如此,郡主找我何事?戚某力所能及之事定竭尽全力。”
“三年前西山庵,你并非收到秦老夫人传信才赶到,你几日前就在那附近对不对?”
“是。”
祝泽世当年看出蹊跷,全凭队伍前方的马车。
马车四轮上各有一侧有从外至里分散的泥点,这样的泥点只会是长时间停在雨里会出现的,偏巧那两日都没有雨。
京城来的马车都应收拾得体面,不会如此潦草。
柳生也说过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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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的她移到外院是因为天气好,可见前几日该是阴雨天。
“你们因何等在那里,谢至是不是你们杀的?”
“想必郡主心中已经有答案了,我们就是为了杀谢至而去。不过我很好奇郡主是如何想到这一点的。难道你早知皇后与戚家不合?”
“我没有手眼通天之能,只是记起来你书铺里的香和谢至尸体附近的香味一样。”
“那香是尸油炼的,它最大的用处就是掩盖血腥味,碰巧两次都被你遇上。”
无意瞥见戚行宣干裂的嘴唇,祝泽世本想给他倒一杯茶,但听见这话时突然打消了这个念头,任凭沸腾的茶水无休止往烈火中跃。
她想起了那个小尼姑,和眼前人当年手起刀落的冷血模样。
“你听,这声音和烙铁落在肉上的有什么区别?”
祝泽世玩笑到,但戚行宣并不言语。
茶水还在继续翻腾,却没有一丝香气,也不知是茶叶太次还是狱里味道太大。
“那我自己试试,”祝泽世说着就将烙铁放上戚行宣的左肩,继续道:“就当是你送我那支毒箭的回礼了。”
戚行宣牙关紧咬,闷哼了几声,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最后只有一句:“多谢。”
他的反应出乎祝泽世意料,居然不是怒目切齿地瞪着她并说她是小人云云。
只是“多谢”?
这到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知道你有脱身之法,所以你说的话我会先考虑一下。至于名帖的事不劳世子费心,给你的那份儿是我随意拟的,勿要当了真。”
话音落下,祝泽世也从牢狱无光处消失。
高中的学子在春闱过后都应进宫面圣共赴“龙门宴”,但今年圣上竟无端将此盛宴取消了。
故而学子们在出榜三日后便直接去了学馆,互相学习结交,准备三月后殿试。
近来有诸多杂事挂心,另加上身份有碍,祝泽世并未在学馆露面,一直称病居家。
城中关于祝泽世的闲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如今距事发已有十日,皇城司查矿脉也有了进展,估计过两日就会回京。
秉持着“不说话就定不了戚行宣的罪”、“皇城司查不清楚戚行宣就死不了”这两条原则,祝泽世这十日里都没太关注戚行宣,一直在暗地里查名帖上的人。
直到今日昏时朝云祭拜完梁静兰回京,祝泽世重新重视起矿脉。
“京西路为何会有矿场?”
“感觉那不止是矿场,还有人送了几车银子进去,尽是军饷。”
“朝中近来三个月都没往军中拨过银子,怎么会是军饷呢?”
“这就是他们送进去的银子。”朝云说着递给祝泽世一块银锭。
银锭下“漳州军饷”几个字印刻清晰,临安钱监的印章也没错。可问题是漳州的军饷一向都由严州管派,怎么会落京城的印……
“你和宋迁去寻皇城司查案的人,引几个到京西路的矿场,”祝泽世收好银锭,继续到:“我马上进宫,告诉府里的下人我因学宫和街市上传的谣言入宫,无论是谁来访都不见,包括沈非复。”
谁料祝泽世刚踏出府门,就看见秦老夫人身边的恩雁候在几步之外。
祝泽世心底暗骂一声:戚行宣,你可真是好算计。
11.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三)
“老夫人恭贺郡主一举进入前三甲,略备薄礼,望郡主收下。”
几个下人从恩雁身后的马车上搬下一个三尺余长的木箱。
“谢过老夫人。”
恩雁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面前的木箱打开,老夫人的贺礼映入眼眸。
见着其中最醒目的那柄玉如意,祝泽世冷笑道:“我知戚氏是老夫人掌家,可这御赐的物件是她想送就能送的吗?”
“郡主这话说得难听,日后总该是一家人,何必分得太清。”
这话因玉如意而出,说的却是戚行宣。
等皇城司的人从矿脉回京,紧接着就该给戚行宣定罪,祝泽世的证言迟迟不出,他们这是逼上门来了。
不过把还未落定的婚事拿出来说事,真是有失他戚家的气度。
“世风日下,你们戚家竟也开始学那些小人做派,这贺礼本郡主受不住。”
祝泽世不欲浪费时间,说完就匆匆进宫。
眼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矿脉和三皇子的死上,未免不是一处调虎离山。
只要不把戚行宣逼到死前一刻,他就不会有动作。
祝泽世心生一计,她想出一招险棋。
崇明殿内一片狼藉,高台上的人火气正盛,将手中折子狠狠砸向下面正在谏言的文官。
那文官上疏希望圣上能恢复旧制,让恩荫入仕的世家子弟得到实权。
与圣意背道而驰不说,他还连着弹劾了几年前提出此事的丞相谢悯,说他开辟买官风气,导致官冗才疏。
祝泽世在偏殿旁观着这场景,唏嘘不已:他说是真敢说啊。
看样子这人应该是御史台的上任不久的官员,因着懈怠一月未曾进言,眼下正赶着在月底前完成月课,也就是每月必须奏事一次这个指标。
御史台官员可“风闻弹人”,即没有实据也可奏弹官吏。
朝野上下,最好“惹”的就是丞相谢悯,因为他就事论事,不会伺机报复。
指标未完成便罚辱台钱,也不知道谢悯挽回了多少御史台官员的俸禄。
祝泽世一直在偏殿等到议事结束。
步入正殿,她看见高帷垂落,几座烛台倾倒断折,烛泪滴在黑玉阶上,纯白得扎眼。
来的真不是时候。
“臣女见过圣上。”
祝泽世被赐坐于左侧的太师椅,这位置是开国先皇赐予摄政王的,嘉奖他忠心辅政之功。
帝王更迭几代,这个位置仍然还在,用以激励朝臣。
今朝除了谢悯和太后,就只有她居于此位。
圣上的意思,祝泽世猜到了一些,她犹豫片刻后还是坐下。
“朕听闻你未曾去学馆,是为何啊?莫不是怕了坊间传出的风言风语。”
一旁的两三个内侍小心翼翼收拾,生怕弄出一点儿声响。
“并非,臣女近日自作主张调查春闱舞弊之事,不宜去学馆。”
“今日此时来朕这崇明殿,便是为了这事?”
祝泽世答话前偏头看了眼旁边的几个内侍,有几分顾虑。
见一旁杜公公挥手遣散几人后,祝泽世才说道:“臣女匆匆面圣,是要启奏皇城司所查矿脉和三皇子遇害一事。”
杜公公接过祝泽世呈上的银锭,看清后一脸惊诧:“这……”
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祝泽世后三步并作一步赶忙跑上去交给圣上。
龙椅上的人细细端详着银锭,派杜公公去临安钱监走一趟。
“说说吧,怎么回事。”
“圣上手中银锭来自京西路一矿场内,臣女猜测皇城司所查京以北的矿脉是一计调虎离山。”
祝泽世把前些日子戚行宣所言尽数告知圣上,但并未明确提及他杀了三皇子一事。
“贸然派人去京西路只会打草惊蛇,待到皇城司传回消息再做打算,你能想到这些也是难得。”
圣上的样子太过镇定,就好像这事一直被他了然于心。
祝泽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高台上的人继续道:“方才听闻你在查舞弊一事,人手不足时不必请命,皇城司下探事司的人你可尽数调派。”
“臣女谢圣上厚爱。”
“若无他事便退下吧,近日诸事烦扰,朕不多留你。”
既然把探事司的人交给祝泽世,那查舞弊一事就是圣上的意。
沈非复应该是得到这旨意才把名帖交给她的,亏她当时还有两分感动。
崇明殿虽比不上朝阳殿那般宏伟,可一出大殿的视野极好,此时正瞧得见余晖洒落临安城。
“见过郡主,恳请郡主留步。”
祝泽世闻声瞥了一眼,瞧见是刚才谏言的文官才停下脚步。
她偏头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人,举手投足间总让人觉得他在畏缩些什么,方才在殿上又敢说出那番话,真是个怪人。
“何事?”
“下官御史台主簿杨寻,已近百日无所纠弹,若再不上奏,就会被贬为外官。”
猜错了,他竟然有三月不曾上奏。
杨寻一个从七品下的小官,贬为外官怕是没好日子可过。
不过祝泽世很纳闷,难道那会儿的进言不算?
不应该,圣上勉强能算是个明君,逆耳的话他会听进去一二。
“你被贬与本郡主有何干系?”
“圣上并未纳那本折子,下官几日后就会被贬,但买官事大,御史台无人会再禀,下官恳求郡主能揽下此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悯,虽有人弹劾,但朝中无人真正敢动他。
看样子杨寻是没人能找才找到她头上来的。
“京中大小官员弊病不少,圣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为何三月都不进言,偏偏快要被贬时进言此事?”
像极饿狠了的疯狗。
“上疏必须先向御史中丞言明,若未通过他直禀圣上,下官的年终考课便过不了。故而下官发现此事七年之久都未曾上报,如今破釜沉舟只为才入仕途的自己。”
“是什么原因让你破釜沉舟?又是什么原因让你找到我?”
“疮痍未廖,摇动天下,为这职位任其成痼疾非我之志。方才在殿外听闻郡主查探春闱舞弊一案,自知郡主保我官位易如拾芥,但今日只求郡主接下我的折子。”
祝泽世看着眼前的人怀揣着仅存的一丝热望,忽觉他有几分少年人身上的意气风发。
杨寻很聪明,临期咬出此事,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只是狗急跳墙,只要圣上不追究,没人会与他计较。
但杨寻在等,等一个有权力有胆识的赤忱之人。
这种人,世间难寻。
“可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今日之言我权当没听见。”
祝泽世走了几步之后,又转身折回去对杨寻说:“夜色将起,杨大人早些归家,家中应有家人在等吧?”
除了家人,祝泽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杨寻顾虑七年。
聪明又胆小,七年官场对杨寻来说,可太难熬了。
入仕便是七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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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光景不进反退,做官能做成他这样的也是没谁了。
次日晴好,祝泽世又去了趟皇城司狱中。
“明日矿脉的消息就会回来,我也想好了,特来告诉世子。”
那束阳光依旧,不过这次刚好落在将戚行宣的脸上,他的眼眸被照亮,如万年琥珀般明澈。
“今日才发觉你这双眼睛生得好看。”
“敢问郡主想如何?”
“说辞与那日一致,三皇子劫狱被我撞破,幸得世子出手相助。至于三皇子的死,我与世子一直在城外躲避,并不知情。”
“可有条件?”
“世子知我者也。确有条件,从皇城司出去后,跟着我查春闱舞弊一事,此外还需世子把你家的贺礼收回去。”
京西路的矿场不能贸然派兵去,祝泽世现在先拖住一个戚行宣将他放在身边,免得他再生事端。
“查春闱舞弊,要得罪的官贵世家可不少,当真想清楚了?”
“自然,”祝泽世将牢房里仅有的一支蜡烛点燃后,继续道:“替你隐瞒事实才让我心中忐忑 ,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杀傅泽璟,他撞破你劫狱一事并不值得你害他性命。”
“三皇子有逸群之才,且他不参与党争,圣上有推他入东宫之意,但戚氏想立的太子不是他。”
“你们想立的太子是傅泽瑜,对吗?”
“还以为郡主对朝局一无所知,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我知道的仅此而已,后日他们就会放你出去,这两日之内还请世子护好自己的命。”祝泽世说着把自己的玉令丢给戚行宣。
谁知戚行宣并没有打算伸手接住的意思,那玉令就落在他身侧的枯草上。
他抬眸看着祝泽世:“郡主勿怪,数日前圣上身边的杜公公来,差狱卒挑筋剔肉,这双手已经废了。”
将衣袖掀起,他的手臂用布条裹着止血,不过布条已经被血浸透,用处不大,下面的皮肉应是刿目怵心。
也是,若真要论起党派,三皇子是站在圣上那边的。
动了圣上的棋子还能像如今这般喘气,实属不易。
本想让戚行宣在出狱之前凭玉令拒了一切的提审保住性命,结果来迟一步,不过他没死没傻就行。
“我会差人送药进来,两日后见,世子保重。”
午后,一队人马从祝泽世府中运走几个榆木箱子出城。
据说是吏部尚书今夏要告假返乡一段时日,祝尚书素爱花木,便趁着暑热来临前将它们运走。
正巧嘉祐郡主的封地靠近剑北路,有些金银珍宝送回去,便索性去镖行找大掌柜派出几个镖师走镖。
除开镖行的人之外,还有一些郡主的私兵跟随,行至京西路前,没有不长眼的敢去招惹这批货。
行至京西路已是三日后,一行人一致决定不走官道,循着山林隐蔽前行。
这伙山匪是有备而来,在货物必经的前路设伏。
他们的埋伏并非是用兵刀箭矢夺人性命的陷阱,只是待到天将黑未黑时燃起迷烟,等人尽数倒下后,就能满载而归。
众人举着火把,借着火光看清楚这满地狼藉,尚书的花木凌乱融入野地,几箱财物被尽数劫走。
无一人敢将消息传回京。
一是因为镖箱都有暗锁,即使盗走一时半刻一打不开;二来在短时间内运走财物并不容易,山匪并未走远;三则消息传回京城就是杀头之罪。
镖师和私兵的头领商量后决定在京西路一边潜藏一边找货物。
12.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三)
天将破晓,林子里窸窸窣窣一阵。
等声响消失后树上冒出几个人影,他们在此等候一会儿将要路过的马车。
果不其然,一辆运货的马车出现在这片密林里,运货的一行四人都不曾察觉树上的异样,还在互相交谈着。
“你们谁知道这批货还剩多少没运?”
“昨儿我偷摸瞅了一眼,估摸着还有十来天的量。”
“哪儿来的这么些?他们不怕……”
“我们只是运货的,哪儿知道这些。天快亮了,抓紧些吧。”
话音刚落下,四人纷纷被从天而降的麻袋套住,眼前漆黑,动作受限,吱哇乱叫之余感到后脑勺在被什么东西被猛砸。
第一下被砸懵,第二下意识渐失,身体不受控制倒下去。
这四人很快断气消停下来。
他们的尸体被凶手捆在枝叶繁密的树上,无人知晓。
京西路以北一片有契丹人居住,深山里有几具被树葬的尸体不足为奇。
树上的人影,正是与镖行一道来到京西路的“私兵”。
探事司的人在现在出京必会引有心人猜忌,扮作私兵跟随镖行更为保险。
几人在这儿蹲守还得从被盗走的几箱财物说起。
把镖行的人派去西南方向找,探事司的人就有机会可以脱身,依令朝北走与朝云汇合拿到矿场的地图,然后潜入矿场,找到熔银的账簿。
找到账簿就能知道这些银子的来处,想揪出参与者也更容易些。
矿场外的情况朝云已经摸清,除开监察使视察的时间,每天晨昏天色未明时有两伙人分两路往矿场运一车银子。
其中一条路就在这片密林之中。
“这群人可精着,车辙印都被处理掉了,我们怎么找过去?”
“云姑娘画的地图在哪儿?拿出来看看。”
地图和山里的实况可谓是毫无关系,朝云走后,几人看着地图只能判断出大致方向在北,便一股脑往北走。
几人路遇一条河,上游围了堤坝,里边儿的鱼全都翻起白肚,看得人直犯恶心。
不过这不是重点,他们该关注的是瞄准着他们的箭矢,昏暗的树林里杀气逼人,几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向前迈进。
移动至堤坝旁,前方百米处突然发出尖锐哨声警告,紧接着是一声很不耐烦的质问:“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他们知道交货的规矩,把货放在堤坝下就马上走人。
吹哨警告的那人举着火把靠近。
他身形高大不似汉人,火光之下他的脸泛着油光,一脸胡鬃密如阴沟里青黑发臭的水草。
“小人曾跟着别人挖过京城外的水道,敢问军爷这里还收……”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这人就被大胡子一脚踹飞出五步之外,呛了口血出来,不过昏暗之中无人看见。
“滚!”
另一人见状连忙躬着身子挪到大胡子面前,腆着笑脸道:“是是是,我们马上滚。这兄弟守规矩的,只是他家中老母病重有些困难才想多挣些银钱,军爷千万不要同他计较。我们马上滚,马上滚。”
他说完就冲背后三人招手,半催促半驱赶,连忙把货卸下。
就在几人将要踏出交货范围时,可见度已经高了很多,大胡子熄了手中火把,并叫停他们。
“你会修水道对吧?这个水坝能弄吗?”
这人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接话时声音颤巍巍的:“敢问官爷要怎么修?”
矿场用水量和排污量都很大,因为这矿场和银子都是匆匆转移来的,故而基础建设并未完成。
眼前的河道解决了用水问题,但排水问题不曾解决。
河流下游有一个深潭,几户人家定居其附近且日常用井水,若是上游出了问题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问题。
但熔银不是十天半月能完成的,时间长了总会被他们发现,如此只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现在的堤坝直接断了河水,再不解决,过不了几日他们就会找上来。
要是这几人能将污水排走,便是解决了整个矿场的燃眉之急。
“想要用水道排污水需要先考察周围情况,矿场内部的结构也需要知道,想要缩短工期人力也是问题,不知官爷……”
这人躬着身子说完话,若盯着他细看,仍旧能看得出他有几分颤抖。
大胡子稍加思考,给出了答复:“只有你能进矿场,其余人可以在施工范围内活动,饭食自备,至于人力,你找些能干的人来。”
听者连声点头道谢,身子躬得更低了,再低一点便要入土。
临安城内。
“把这些交给戚世子,再捎句话给他,就说本郡主今晚行动,孟家戏楼不见不散。”
给戚行宣送过去的东西是暮雨做的支撑架,可辅助手臂轻微活动。
等到暮雨走后,祝泽世将一旁正在浇花的婢女唤到跟前的石凳上坐下:“连夕,三年前让你去学堂识字至今,这些年岁里你吃了不少苦,可有怨我?”
“婢子感念小姐恩情还来不及,哪儿会有怨恨存心。”
“不怨便好,”祝泽世把手上的玉镯子取下放在连夕手中后,继续道:“内院就你年纪最小,如今不仅能识字也能理账,还会这养花的好手艺。”
连夕被祝泽世这一举动搞得坐立不安:“小姐谬赞,可婢子听着……小姐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想送你入宫,去御花园。倘若你不愿,我也可以让管事给你拨些银两,在京城自立门户。”
连夕闻言赶忙站起身,疑惑又慌张:“婢子可是有哪里做得不对,小姐何故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只是你年华正好,大可出去……”
“闯荡”两个字到嘴边被祝泽世咽回去,这个时代的女子出去闯荡便是“放荡”,这话说出来十分不妥。
“时和年丰,你何必在这高墙窄院里虚度年华,大可有一番自己的作为。”
祝泽世一时间觉得自己上了年纪,口吻像个频频回首的中年人。
她想让连夕出去,是因为想起自己在这个正意气风发的时候整日与书本为伴,错失良多。
遗憾罢了。
连夕或许不懂“自由随心”,但她会比现在快乐知事些。
连夕沉默着给不出回答。
祝泽世让她慢慢想,无论何时,她都在。
湖畔戏楼高十丈,画舫云桥越百年。
每当暮色降临,戏楼顶层的悬空长桥会连接湖面的画舫。
上面的彩灯可畏京城一绝,总会引起岸边人头起伏翻涌。
祝泽世和戚行宣两人来时,画舫刚靠岸,此刻他们正在云桥上欣赏眼下喧嚷。
“你待会儿下去后,到那个位置等着。”祝泽世说着,手指向了水榭尽头。
俯视着乌泱泱的人头,戚行宣不禁感叹道:“郡主是对我怀恨在心呐。”
到水榭尽头的这段路是人最多的地方,从人群里挤过去,他怕是旧伤未愈又会添上新伤。
“嘶,忘了,”祝泽世表示抱歉,随后又说:“那你我就站在此处不要走动,看着也足矣。”
戚行宣看了看自己被固定起来的手臂,心道:存在感这么低?
罢了,正事为先,他问:“后面的尾巴怎么办?”
“不用管他,这地方他比我们熟,甩不开的。”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郡主,查科举舞弊为什么来这里?”
祝泽世冷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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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并不答话。
不是她想装神秘,是因为这孟家戏楼有戚行宣的一份儿,里边的构造他可能不清楚,但里边在干什么勾当他一清二楚。
“我也有个问题问世子,助我查案可是真心的?”
见戚行宣点头后,她继续说:“如此便好,我们今天去地下那层。把你的场子掀了,如何?”
“好啊。”
他眼眸含笑看着祝泽世,她却仰头看星河,不知在想什么。
华灯初上,丝竹悠扬,画舫上歌舞呈。
所有人都目光都聚集在画舫上,只有沈非复提心吊胆盯着祝戚二人的背影不敢动作。
沈非复跟踪两人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不放心祝泽世跟他单独待在一起。
戚行宣幼时有个名号叫“梭睁鬼”,这名号是司天监的仙师算出的。
不过这名号没传远,因为司天监的道士在次日夜里全死了,沈非复偷偷瞧见过那些道士的尸体,他们的死状与谢至一般无二。
“梭睁鬼”是不好的意思,至于到底是什么意思,沈非复也不清楚。
可有一点他清楚,杀人祭鬼,祭的是梭睁鬼。
沈非复喜欢开玩笑,但此前所说‘她决不能嫁戚行宣’不是玩笑,这人心术不正,不可交往。
孟家戏楼里戏文曲目应接不暇,来往看客络绎,可无人知晓这栋楼才是孟家最大的一场戏。
在戚行宣这半个东家的引领下,查案形同做客。
地下一层是所谓“斗兽场”,不过在其中互相厮杀的是战俘,唯一的胜者可得身份正常生活。
“是要掀了这个场子?”
戚行宣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指向竞技场中心。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半赤裸的男人被举起砸向满是铁蒺藜的铁网上,血色立刻绽放,他摔落在地,应该是快死了,铁网上还悬着新鲜的肉丝。
紧接着是第二个,整个铁蒺藜插入眼球……
远处的喝彩声音盖过祝泽世的声音,戚行宣只听见最后三个字:“你舍得?”
接着是看客打赏,金银落地,响个不停。
这声响,和碎石子一样无趣。
“不舍得,但郡主查完此案能帮我一个大忙,很划算。”
祝泽世一双笑眼盯着他,迟迟不回应。
他拱手送出的东西,并不好接。
祝泽世冲着观者席的二皇子傅泽瑜招手,对方回应后,她对戚行宣说:“走了,这个场子跟舞弊案没关系,逗你玩呢。”
这个场子和舞弊案没关系,但和京北矿场有关。
眼下几场用的战俘和京北的是同一批,原本都收在漳州做苦力。
二皇子傅泽瑜曾在漳州领过兵,后在邻州严州呆了一段时日,名为考察,实则在铸“军饷”。
今日于此一见,祝泽世心中的猜测又增了几分可信度。等到探事司的人带回账簿,一切就算尘埃落定。
戏文咿咿呀呀个不停,祝泽世却听清了其中一句“飞升兵部到槐厅”。
这分明是清朝的戏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代。
听见这句唱词后祝泽世愣在原地,她好像分不清她是谁了。
“郡主要去哪儿查证?可以计划?”
祝泽世并未专心听戚行宣的话,她在分析唱词,相关的只有将要升迁到刑部的沈非复。
“跟在我们后边的人哪儿去了?”
“地下。”
二皇子傅泽瑜对刑部断案的干涉过多,沈非复到刑部没好果子吃不说。
这两人间有私仇,傅泽瑜若一有机会遇见他,必定会给他使绊子。
祝泽世往地下飞奔,戚行宣跟在后边不一会儿便将她跟丢了。
“你不查了?”
13.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五)
喝彩声起伏,场中打斗正激烈,血肉横飞。
站在高台上俯视着这片吵嚷的两人神色凝重,正谈论着与这环境毫不相干的话题。
“竟不知二弟回京了,何时回来的,可习惯了?”
傅泽瑜多年都在军中,四个月前偷偷回京。
这消息是杨寻送给祝泽世的,无论是查舞弊还是矿脉都能用上,杨寻的条件仍然只有让祝泽世查买官一事。
祝泽世没有答应这个条件,只是和御史中丞吩咐了几句留住杨寻现任的官职。
单单凭这一点,不足够让祝泽世怀疑到傅泽瑜身上来。但巧合的是他回京的时候,孟家正巧吞了军饷准备在京外熔银。
“归京四月有余曾登门见过皇姐,实在是有要事脱不开身,改日定设宴赔礼,皇姐勿要见怪。在军中待了十余年,一时间确实习惯不了临安这衣锦食肥的日子。”
以茶代酒,傅泽瑜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茶水的颜色像是搏斗场上飞溅的血液,祝泽世没有一点儿想喝的欲望。
傅泽瑜见她的样子,介绍到:“此茶名为巧茶,醒神颇为有效,皇姐何不尝尝?”
舆图上的漳州地处西南边境,毗邻各国皆温高水丰,植被种类繁多,多的是奇珍异草。
不过“巧茶”在她死前那个时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祝泽世用茶铲翻动并挑起些茶渣细细端详,武夷岩茶里还夹杂着另一种植物的叶片,叶片在温水里舒展开来,展现出的形状脉络还算清楚,凭着这些祝泽世已经足够判断出它是什么。
“你平日里还有生嚼茶叶的习惯是吗?”
“皇姐何出此言?”傅泽瑜闻言有些不解。
“随口问的,你只管回答。”
见面前的人摇头,祝泽世才松了口气。
巧茶,形似苋菜,咀嚼叶片或晒干磨粉冲服都会使人成瘾,并日渐厌食、疯癫。
“若你还能听进去我的话,便不要再喝这东西了。”
“为何?”
为什么,眼前的人不理解DU品的概念,若说着巧茶的危害,傅泽瑜又会问她是如何知晓的,她说不出理由。
便说出了一句她很讨厌的话:“你以后就会知道为什么,我是为你好。”
傅泽瑜沉默半晌后选择绕开这个话题。
“这地方知道的人不多,皇姐怎么会来这里?昨日在你身边的那人是谁,是他带你来的?”
“你……不认识戚家的世子?”
不应该啊,竞技场里的俘虏是傅泽瑜从漳州带回来的,放进这里定然要经过戚行宣的同意。
何况还有矿脉的事,戚行宣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走不就是为了方便傅泽瑜的人转移京北的银子。
戚氏还要把他扶进东宫,他们该是同谋才对。
“可是那位与皇姐有婚约的戚世子?曾有耳闻此人不务正业,并未见过也不敢妄言,若有机会还劳皇姐引荐一二,我替你看看这人是否能嫁。”
看着傅泽瑜说谎的样子,祝泽世觉得他和记忆里的俨然是两个人。
若不是他头上的玉冠,祝泽世断然是认不出他的。
这玉冠是十年前原主在傅泽瑜离京时送给他的。
傅泽瑜是左妃之子,那一年左妃因女儿夭折疯癫失智被送去西山庵,年幼的傅泽瑜在宫中立不住脚,不过多久就被遣送出京去边疆历练,不得诏令不可回京。
原主知道军中没有京城的礼数缛节,他的及冠礼也不会再有,这才早早给他备好玉冠。
傅泽瑜既唤她为皇姐,原主能为他做的也仅于此。
儿时与原主最亲近的就是傅泽瑜,可十年三千里过去,足够让两人生疏得像未曾谋面之人。
在这空间和时间产生的隔阂如同天堑,儿时的几分童心算得上什么。
更何况她不是原主。
“好,日后定会让他与你见上一面。”
祝泽世应下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就让他以为自己被骗到,反正下一刻他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我突然有些好奇你方才所说的要事,可否皇姐说说?”
傅泽瑜眉头微皱,看祝泽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杀气:“此事不便告知,皇姐问我只是出于好奇?”
一旁的茶侍默默退下,看来傅泽瑜把身边的人培养得不错。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便由我先入为主了,”祝泽世说着就在茶台边坐下,在茶壶里换上新的武夷岩茶后接着说:“圣上要往西北拨银子和粮食,这批银子你要是不要?”
本以为傅泽瑜会坐下和她心平气和地谈谈,没想到话刚一出口刀刃就抵在她脖子上。
“皇姐此话何意?”
当然是字面意思,要就合作,不要就别说话。
祝泽世此刻还在走神去猜想若是原主在此,会是脖子上的冷铁寒还是她的心更寒。
大抵是知道傅泽瑜想要这批银子不敢杀她,她才如此有恃无恐。
祝泽世试着用手指把刀刃推开,没成想他的刀刃抵着皮肤一点儿不松懈。
没办法,祝泽世只能继续煮着自己的茶,一边等傅泽瑜的答复。
傅泽瑜的回答还没等到,他的刀先飞出去插在远处的柱子上。
等到祝泽世转头,他已经从高台上掉下去,面前的榆木围栏被砸断了三尺有余。
欸?还是横着下去的。
场下一片哗然,观者尽数望向高台之上。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戚行宣正转动着手腕缓步朝祝泽世这边走来。
见他手中的玄铁扇一合,扇骨轻敲了下祝泽世的肩,还自信挑眉道:“走了。”
看着眼前帮倒忙的人,祝泽世一时间无言以对,只想给他两拳头。
马上就要钓上钩的鱼,被戚行宣一脚踹进斗兽场里。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祝泽世自顾自煮着茶并不理会他。
“郡主是还有什么事要做?”
“并无,只是在感慨世子来得是时候,手好得也挺快。”祝泽世摇着头叹到。
“这双手确实没有受伤,那日隐瞒郡主只为……”戚行宣说着突然不出声了。
祝泽世疑惑看着他。
“郡主对我成见颇深,装作手臂残废只为博得郡主同情,早些救我出狱。”
巧舌如簧。
朝中明眼人都知道是戚行宣杀了傅泽璟,祝泽世出面作证是挑明了要与他戚氏站在一边。
圣上这一局棋,便从救他出狱开始。
祝泽世笑而不语,等着戚行宣往下编。
“是我装残在先应向,可若再来迟一步只怕就该给郡主收尸了,郡主没有一句感激,反倒是在这里兴师问罪,不太妥吧?”
眼瞧着傅泽瑜被两个人拖上来,祝泽世也懒得同他废话,冷笑一声后道:“世子这话有意思,杀不杀我你们都没商量好。”
“你说清楚我和谁商量杀你?本世子是好人,勿要拿这些无由头的话污蔑我。”
“喏,那边的,傅泽瑜。”
听见这话后,戚行宣先是看了眼那边狼狈不堪的人,随即一脸不可置信:“你说这个在我手底下过不了两招的人是二皇子?”
祝泽世心道,这是又装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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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他是谁?”
“二皇子无诏令不得回京,郡主该是知道的。他此刻还在漳州戍边的军营里,郡主说这话怕是会寒了二皇子的心,不过多年未见也情有可原。”
“少阴阳怪气。”
“郡主说他是二皇子,何以看出?”
“你把这茶喝了,我就告诉你。”祝泽世盛好了杯茶放在一旁。
戚行宣在她对面坐下,仍然表示拒绝,鬼知道这茶里有没有下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先前的药虽不是她下的,但见戚行宣一副提防自己的模样,祝泽世还是想逗他一逗。
见戚行宣没有要喝茶的意思,祝泽世继续发问:“你说他不是傅泽瑜,又有何证据?”
“不知郡主是从何来的消息断言他是二皇子,若二皇子已回京数月,我又何必去杀傅泽璟。”
杀傅泽璟和让傅泽瑜回京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没有。
“世子,既是合作,我们不都该拿些诚意出来吗?合作最重要的不是筹码对等,是坦诚。”
“那我倒是想问问郡主,特意邀我来查证,到了地方又费尽心思想把我支开,甚至不惜给我下药,这也算是坦诚?”
两人言尽于此,僵持不下,谁都不肯退一步,把自己的筹码全盘交出。
夜色已深,临安府的议事堂内灯影绰绰。
堂前有一人涕泗交颐,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另一人蓬头垢面跪在旁边,面色凝重,沉静得看不出他心里有什么关于兄弟重逢的心情。
“你二人所述之事,本官已明了。但此事不在临安府的职权范围内,明日早朝本官会上疏陈奏给圣上。”
沈非复说完便起身欲走,哭得一塌糊涂的那人忽然扑上去抱住沈非复的腿,死命拽着不让走。
一边还喊到:“大人今天若给不了说法,我……我便一头撞死,就死在这‘明镜高悬’的牌匾下!”
沈非复抬手扶额,心中焦急反复自问:说好的亥时到,都子时了人怎么还不来!
“公堂之上,何人放肆!”
来人厉声正色,刀已出鞘,迈着步子径直向沈非复走来。
一看来了个不好惹的,地上撒泼的那人迅速撒了手利索爬起来端跪在一边。
“知道的说你仁心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临安府是什么街口闹市。”
“多谢叶大人解围,这么晚来此是有何事?”
“无事,路过听着吵闹便进来看看。这什么情况?”
沈非复言简意赅概述了整件事情——
蓬头垢面的这个是漳州军中将领,知道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拔了舌头剜了眼睛扔进战俘堆里,才被救出来不过一个时辰。
另一个是其弟,两月前进京准备参加春闱,温书之余在林家做工,最后被林家的庶子威胁替考。
“哪个林家敢这么猖狂?”
沈非复一摊手,无所谓道:“不清楚,这又不是我们管的事儿,问那么多干嘛。”
现在是祝泽世需要戚行宣来帮她捅出科举案,瞒着戚行宣始终不是个办法,最后还是她退了一步,把计划告诉他。
“找你来只是为了找到这场子,我要的证据已经拿到。世子若还愿意与我合作,就跟我走一趟,去见见那证据。”
戚行宣犹豫片刻后选择相信祝泽世,与她一道去了临安府。
远远瞧见沈非复坐在临安府的石阶上,祝泽世就知道出意外了。
“人呢?”
“大理寺少卿叶承安,你之前在城外见过的。人被他带走了,还不到半刻,你追吗?”
14.真相将明
皎月高悬,城中人声渐息。
叶影浮动在大理寺西边的那堵老墙上,一矮小身影在树下徘徊多时。
不过无人注意到他。
因为值事的几人都半入梦乡,正堂的数人也正忙着,没人去在意一堵老墙。
“速将实情述与本官,眼下拟好文书盖上官印,你二人之事就正式由大理寺受理。”
见眼前二人迟迟没有反应,叶承安又催了一声:“从籍贯姓名开始便是。”
“草民苏行与家兄苏言都是严州人士。”
话音落下,苏行又保持沉默。
叶承安眼瞧着问他不行又转身去探苏言的意思,虽说苏言没了舌头,但他的反应也可作答。
“你随二皇子四方征战有功,盛誉更是早些年就传回了京。遭人陷害至此,你甘心吗?”
注意到苏言眉心微蹙,叶承安继续发问:“你不甘心,但是没办法,因为害你的人是……”
“叶大人何必如此!家兄神魂未定,勿要再说了。”
一旁的苏行突然捂住苏言的双耳,并发声喝止叶承安。
叶承安见状明了,叹道:“看来传闻是真的。”
不知何处来的一阵妖风忽的撞开门窗,卷走烛火微光。
冷铁碰撞之声在这漆黑里清晰异常,声声入耳,听着只过了三四招。
还来不及反应,就以一声闷哼结尾。
血腥随着重燃的烛火散布每个角落,苏行跪坐在苏言身旁直摇头,悲痛到失声。
倒地的苏言奋力想说出些什么,每当他一用力,腹部就涌一股出鲜血。
他撑起眼皮,露出那对溃烂骇人的眼球,像是在瞪着上天质问为何如此对他。
血泊中的人渐渐平静,不再有焦急愤恨。
叶承安第一时间追了出去,乌云蔽月,早没了行刺之人的影儿。
庭中花木无恙,并没有风过的痕迹。
回头望向堂上正悲痛的苏行,叶承安只觉得蹊跷万分。
倍感疑惑时,耳畔传来人声。
不成想这竟是一场梦。
烛火明亮,叶承安借着帷幕遮光睁开了眼。
怎的躺在了宅里的榻上?叶承安想。
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心口痛感不断。
他记起来了。
从临安府带回苏氏二人后对其进行盘问,二人却拒不回答。
僵持不下时,苏行从怀中掏出一玉令呈交给他。
那玉令是祝泽世的私令,见之如她亲临。
圣上早些年特赐的玉令,若非三品以上,谁吃了豹胆敢不听令还去冒犯?
见着玉令,叶承安也明了了,将人带来是他多管闲事。
故而叶承安差人将两人安顿好后就撒手不管了,大抵是在去藏书阁的路上,他开始头脑发昏。
恍惚间瞥见刀剑寒光闪过,而后就失去了意识。
叶承安把事捋了捋瞬间警惕起来,正欲撑起身时,听见不远处熟悉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
“若说飞来横祸倒也算不得,那人本就记恨他。诶,别说他了,他死不了。我刚才就想问你怎么把戚行宣带去了?”
半天也不见另一个人回答沈非复的话。
叶承安猜到了一些,当即开口:“把一个立场不定的人放在身边是最稳妥的,下官斗胆揣测郡主是这般思量。”
沈非复闻言就推门进来,看着叶承安的惨状,半天只说出一句:“自作自受。”
“叶大人所言不错,”后边进来的祝泽世在书案前坐下,挑了烛芯,火光映照在她眼里,她继续道:“从何论起?”
“圣上不追究三皇子之死,难免不让人多想。”
“傅泽璟是皇后亲子,圣上是不是有意让他死也未尝可知。叶大人怕是知道些什么才敢断言的吧?”
书案上的古卷展开,祝泽世问完便沉心看了下去。
叶承安闻言不语,房间内霎时安静下来。
“叶少卿的药许是快好了,我去看看。”眼瞧着情况不对的沈非复连忙找了个理由遁逃出去。
京北路的矿场里死了一个人。
这人不是皇城司的,也不是漳州带去的战俘,是叶少卿的心腹。
他潜入矿场不久便被人识破。
因为他的死,混进矿场的几人非但没开始行动,还险些临难。
这不过是今日午后才发生的事,此刻尚未传回京城,祝泽世并不知晓。
她这么问只因为朝云曾在密信里提过,叶承安派人跟着他们。
沈非复离开时并未关门,几缕风搅的烛火不停跳动。
书是看不下去了,祝泽世将其放下后阖眼假寐。
“听沈非复说郡主是和戚世子一道的,怎不见世子?”
“你的话,有些多了。”
祝泽世清楚,叶承安一开始就没减少过对两人的怀疑。
从杀害三皇子到京北矿场,乃至眼下苏姓二兄弟之冤。
戚行宣的确是与祝泽世一道前去大理寺要人,因到时情况紧急才分开——
整个大理寺灯火通明,数支队伍举着火把在周边巡视。
见着这场面用不着多想就知道是出事了。
祝戚二人一致以为是苏言死了,匆忙感到现场才知道竟是叶承安遇刺。
藏书阁中尚未散尽的迷香若隐若现,不多时祝泽世就感到有些头疼。
“傅泽瑜”的真假还等着苏言去辨,行刺的对象既只叶承安一人,祝泽世便想着先带苏氏兄弟离开。
若是冲着苏言来的,此时匆匆离去正好可以将行刺之人钓出。
最后苏行留在了大理寺,“苏言”换好衣物后被两人搀扶着随祝泽世离开。
马车到国公府会经过一条僻静无人的窄街,窄街之上祝泽世特意差人收起了两侧垂帘,意在“通风散热”。
戚行宣骑马在前,察觉到四周的异样后,缓行退后守在马车一侧。
“缘何停下?”看着一旁下马的足行的戚行宣,祝泽世对周围多了几分戒备。
“今夜月圆,想邀郡主同赏。”
月偏西空,垂下些目光便可见得不远处的屋檐上有人影闪过。好啊,原来是觉得马背上太显眼了才下马的。
在祝泽世收回目光时,戚行宣已用刀刃挡下一支暗箭。
“多谢。”
转头一看,一支箭已插在了“苏言”的眉心。
“自己小心!”
戚行宣把自己随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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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抛给祝泽世后,提弓上马不曾迟疑,烈马夜驰,弓弦拉满,飞出的箭矢正穿透刺客脖颈。
戚行宣追着几人远去,消失在前路。
祝泽世令暮雨调转方向回大理寺后,略带忐忑将双手合十向面前的尸体致歉。
这尸体白日里才被仵作验完,现在又被她带出来奔波,实在有愧。
手中的刀较窄较轻,刀鞘刻着看不懂的字符以及它的名字“肃羽”。
“肃肃其羽,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郡主说什么?我们当真要相信他吗?”
自然不信,搞不好今日所遇诸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只是祝泽世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的目的似是而非,始终笼着一层雾,看不清也看不见。
三更将近,戚行宣还未有消息。
叶承安一问,她生出几分忧心。
见祝泽世不想交流,叶承安只好回答她方才所问的“从何论起”:“下官只知郡主派人去了京北的矿场,其他的事仅是略有耳闻。”
她仿若真的睡着了一般,依旧闭着眼不为所动。
“皇后与戚氏早已割席,故而京北矿场并非戚氏的手笔。郡主明面上把戚世子放在身边提防,暗地里派人去矿场,确实高明,可…… ”
可一开始要提防的就不是戚行宣。
叶承安的话虽未说完,但祝泽世听明白了。
“允州寒门出身,未及而立之年就做了大理寺少卿,该说你少年英才还是命有贵人?”
叶承安虽不参与党派争斗,但叶家一门承谢悯救命之恩。
江湖之人最重义气,他会为谁说话无需多想能明了。
还不待叶承安回答,祝泽世就继续道:“耳闻之事做不得真,叶大人平日里查案要是这般行径,大理寺可容不下你。”
叶承安听教请罪,他打心底明白若不是沈非复与他交好,他哪儿能见得到祝泽世。
今日一番说辞已是逾越。
可叶家一门正在谢悯的砧板上待宰,谢悯让他带的这番话不说也得说。
他不阻止祝泽世翻出孟家酒楼下的秘密,不杀了苏氏二人,等着他的便只有满门尸骨。
叶承安自身重伤难愈,阻止祝泽世有心无力。
都传祝泽世是一凶恶之人,可叶承安知道这只是传言,他看过三年前的卷宗,也从沈非复口中探知些她之秉性。
若此时假意倒戈,应是上上策。
叶承安的宅子在同品阶的官员里算不上体面,只能说勉强看得过眼。
日子过得不算富贵,是因为他不贪不枉,恪尽职守,倘若他没遇见过谢悯,今日该是会为苏氏兄弟鸣不平的。
可惜了,祝泽世并不想用上叶承安。
沈非复在外院靠着一根柱子昏昏欲睡,迎面而来的人开弓搭箭,箭头正指着他。
祝泽世从回廊转身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人抓到了?”
沈非复闻声后清醒了几分,抬眼就见戚行宣手中弓箭,杀意逼得人不敢呼吸。
“如你所见。”
沈非复一头雾水,视线落在一旁的祝泽世脸上,借着月色能看见她脸上浮着一丝笑意。
“这是何意?”
15.真相将明(二)
“可有想过你也有失算的一次,”祝泽世在沈非复身边坐下,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所做,都是为了他?”
“你在笑话我?”
沈非复偏头见她,她脸上虽有几分笑意,眼里却隐约有泪光。
“我问你话,是或不是?”
“是。”
终于承认了。
数次在背地里给她使绊子,都是为了孟觉醒。
“戚行宣,收网了。”
祝泽世撂下话就离开了这宅子,她有些疲乏,身子若负有千石之重。
寂夜被尖锐哨鸣划破,这场让人看不真切的棋局随着天色渐渐明了。
休息了不过两个时辰,圣上就召她进宫。
尚未早朝,大殿上只有圣上与几个近侍,奏折堆成座山积在案上。
方才在宫门外迎她的内官多嘴了几句,提到这些折子都是前些日子参她的,想必是要在今日解决。
“今日召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些折子。自从春闱放榜日起的,都压在此处了。”
祝泽世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在心中苦笑:还好还好,没有预想的多。
昨夜里擒了孟璋,待会儿朝上必定有一番唇枪舌战。
参她的这些折子是压不住的。
圣上只说了这么一句,不再有下文。
他不表意,难道是想让祝泽世自己评判这事儿。
“难道圣上赐座不是为此?”
高台上的人发笑,后问:“你心中可有畏惧?”
“臣女既坐在崇明殿的勤政座上,又岂会怕这几本折子。”
只见他缓缓抬手,随后指着几本奏折道:“这些都是早前说你参加科举不妥的折子,祝尚书也有一本在其中。”
祝宥生参这一本,本意是想让她远离朝堂风波。
不过在旁人眼中,祝宥生有上书这一举动,是因为她目无尊长,连亲爹的话都不听。
“待到殿试时家父已告假归乡,想是惦念……”
“罢了,今日召你来不是说这些折子的。翰林院编修陆朝槿,想必你曾有所耳闻,朕命她助你审案,可有疑义?”
陆朝槿她自然知道,她可是开国以来第一个科举入仕的女子。
说好听点儿是协助,实则是让她来监视自己。
不过陆朝槿做了三年翰林院编修,朝中事她知道的定是比祝泽世清楚。
也不算坏事。
“没有,谢圣上。”
“退下吧。”
专门把她召进宫只为了安排个人在她身边?
不应该,他是在试探祝泽世,即使千夫所指也不能退缩。
祝泽世的大脑还在一片混沌之中,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方才圣上所说的,见着候在宫门外的暮雨时她才记起那句“命她助你审案”——圣上把这个案子交给她来办。
当真不是做梦?当真不是。
祝泽世下令把戚行宣关在沈非复隔壁的牢房里,他何时拿出孟家父子的罪状和沈非复的认罪书,何时就能“出狱”。
在保证沈非复不受刑情况下,有效提高了戚行宣办案的积极性。
“他如何了?”
沈非复整夜未眠,精神颓靡,好不容易开口问了句话。
听见那有气无力的声音,戚行宣立刻编了句:“手抖箭偏,死了。”
本是想刺激一下沈非复的,没想到他听见这话后非但没有激烈的反应,看他的样子还多了几分无所谓。
良久,他才摇头轻叹道:“也好,如此便解脱了。”
随后他又不说话了。
若不是祝泽世特意嘱咐过不能动刑,他早就审出来了。
沈非复一点儿不配合,戚行宣环顾四周后,想着说说闲话也好。
万一能从废话里套出些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呢?
“你既不愿意说孟璋是怎么勾结外敌的,我也没必要再浪费口舌问你。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身为临安府知事,明知孟璋所犯的是诛三族的重罪,非但不奏报还阻挠郡主和皇城司查案,他们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
沈非复打断他的话:“世子,下官也曾审问过不少犯人,您要问什么直接问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戚行宣长呼一口气,我问你你倒是说啊。
"你和孟璋、孟觉醒之间有什么关系?想说是钱权交易关系就免了,我查过他们府上的账……"
“孟璋是我爹。”
这次的回答虽然干脆,但有待证实。
问的是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刻意绕开孟觉醒。看来真若祝泽世所说,他在乎的只有孟觉醒。
“孟觉醒没死,我可以差人把他带过来,”戚行宣注意到沈非复抬眸看过来后,继续道:“若我能脱了他的死罪,沈大人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吗?”
对方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大理寺外有人争吵不休,一男一女的声音都快穿透了整条街也没人敢上前阻止。
见祝泽世的马车靠近,两人不约而同闭上嘴。
“在下娄怀疑,受世子之命而来,这是凭证。”
面前身量矮小的驼背老头递上一封信,其中文字若祝泽世亲手所写。
这便是凭证,戚行宣擅仿人文墨,不过这一封写得略微潦草,三年前仿谢至笔迹的那一封才让人难辨真假。
信上引荐说剑北路曾有一娄姓刑狱官名怀疑,十年前在蜀地至北,即利州供职,因审问犯人的方式新颖高效,渐被各地官府学习,算是小有名气。
不过已辞官多年,正巧这段时日在京城。
戚行宣是会找人的,把自己封地的官员挖来当人情牌送给自己。
“下官翰林编修陆朝槿,参见郡主。”
说话的人扶正官帽,她皮肤白皙,眉浅似远山,眼睛却有神的很。
陆朝槿拱手作揖时,祝泽世瞧见她虎口的死茧,一双常握刀柄的手如今只在提笔。
心中正感慨,目光无意落在了陆朝槿腰间系着的竹枝玉笔上,传闻这笔的笔杆是北地的千年寒玉雕成,有市无价,抵得上边陲一座城。
方才两人的争吵祝泽世听见了一部分,娄怀疑左右都在说些她一个女子不该做官,失了作为女子的本分。
陆朝槿当时听了这话火气攻心,将头上乌纱帽一摘就要去揍他。
见着祝泽世来了,娄怀疑行完礼马上往她身后躲,一边小声嘀咕了些更难听的话,刚好能被陆朝槿听见。
“你还想打我?你家中父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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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教过你尊老……”
见着陆朝槿的拳头捏得更紧了 ,娄怀疑马上站直身子,接着狐假虎威道:“嘉昱郡主在此,你怎敢造次!”
看来让他们一道去审人是不行了。
那个假的傅泽瑜被关在刑部大狱,一审便回答,可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娄怀疑的祖籍就在漳州边境的郡县,不如让他去审。
“眼下刑部正有一人需要娄先生提审……”
话还没说完,娄怀疑就连忙应下,不过多时就潇洒离去。
“这老头曾在利州任职,难道不知利州是四百年前那位女帝之故里?千年前便有女子掌天下,今世女子还做不得官了?轮得到他说什么本分……”
陆朝槿一脸不服气,小声抱怨着。
“陆大人心中有气,方才何不一拳打上去?”
听见祝泽世的话,陆朝槿起初是愣了一下,像是在说你怎么听到了。
反应过来后,陆朝槿赶忙躬身道:“是下官失礼,郡主恕罪。”
“难不成是因为娄先生年事已高,怕他受不住你这一拳。”
“回郡主,下官虽心中不悦,抱怨良多,但我知道娄先生因何而言,所以气愤至极也不会动手。再者,打人非君子之行。"
"那他因何而言?"
陆朝槿跟在祝泽世身后,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娄先生本不是迂腐之人,他的发妻是军中将领,二十多年前死了在战场上,他对此心有芥蒂,故而……”
竟是如此。
大理寺狱中燃的灯油祝泽世闻不惯,在里边待久了就昏昏沉沉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祝泽世总觉得最角落的那间牢房里的囚犯看着有几分眼熟,不过她一时半会想不起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囚犯在察觉到祝泽世的目光之后就慌慌张张转过了身,像是她多看两眼就能从他身上抓住什么把柄似的。
看他心虚的样子,祝泽世不禁怀疑他们曾经打过照面。
不过老鼠被猫盯着看总是会心生畏惧的,那人躲闪或许只是惧怕。
“那里边的人姓甚名谁,是犯了何事?”
前边引路的是大理寺卿,他朝那人看了一眼后又转头看向祝泽世,若有所思道:“回郡主,那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看他身形面貌似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有些好奇。”
被关在这一层的都是待到秋后问斩的死刑犯,他的气质实在不同于其他的囚犯。
“郡主万不可以貌取人,他既然被关在这一层就绝非良善之辈。大理寺事务繁多,下官一时半会儿记不得他犯了何事,出去之后便立刻调卷宗。”
圣上早年间便称赞大理寺卿聪慧,即使年过四十,对案件仍旧是过目不忘。
他这是在掩饰什么?
不想让她知道 ,她偏偏就想知道。
“受教了。既然大人事务繁忙,送至此处便可。”
眼下要紧的是拿到苏氏兄弟的证词 ,那人日后再查也不迟。
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就是苏言苏行二人所在,为防止还有人行刺,便将他们关在了这里。
这一层的囚犯都未有成功逃狱的,理应是这京城里除了皇宫之外最安全的地方。
16.真相将明(三)
“苏公子,你的通行牌符已经验过,没有问题。替考一事,可否详细说说?”
见着面前的人对她的话充耳不闻,陆朝槿先是疑惑,后反应过来道:“郡主,下官记得他所说的林家年关时便举家离京了。”
把苏行关在大理寺狱中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一点他理应是再清楚不过的。
现在这般不配合,定是有人指使。
既然这样,不妨捏造罪名把他逼到绝境。
祝泽世闻言立刻会意,言道:“既是这样,以诬告处置了便是。另外叶承安替他拟好的状子里事实存疑,先按律笞五十。”
“不送到刑部复核吗?”
“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祝泽世说完看了眼苏行,随后起身离开。
听见她们的话,苏行脸上露出几分慌张。
以诬告处,诬告反坐,即以诬告他人的罪名处罚诬告者。
苏行诬告林遇谷科举作弊,苏行便以科举作弊判为死罪。
陆朝槿在一旁缓慢整理着卷宗,待到祝泽世走后,她才低声劝道:“郡主没什么耐心,你不说实话谁也救不了你。何时想明白了就让狱卒来唤我,黄金十两,我可保你一命。”
苏行茫然看着她,后冷笑了一声。
他是在自嘲还是有别的意思,陆朝槿不太在意。
祝泽世在不远处等着陆朝槿,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又投进角落的那间牢房里。
那个有几分熟悉的囚犯,不见了。
只是这短短的时间,想必是大理寺卿的手笔,那囚犯必有猫腻。
思索中她完全忽略了站在自己身旁良久的陆朝槿。
“郡主?”陆朝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下官告知苏行黄金十两可保他性命,可要安排人盯着他?”
“不用,明日把他拖出去笞五十,若有人要保他自会去寻你。”
话音落下,祝泽世有些发晕,脚下不稳,撑了一下墙才没倒过去。
陆朝槿见状言道:“下官听闻郡主昨日忙到后半夜,这里交给下官便是。”
祝泽世表示没事,皱眉盯着壁上正燃烧的蜡烛。
待到二人从狱中出来后,头脑清醒不少。
陆朝槿这才问道:“下官方才所言只是想吓唬一下他,郡主是如何知道的?”
林姓不是京中大姓,京城里没有符合条件的林家。
她想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况且苏行入京之后的行踪极其隐蔽,自杨寻告知她苏行之事那日起至今都没有查明。
苏行撒这种经不起推敲的慌,像是想让她去查出什么。
祝泽世停下步子,转身把左手食指放在陆朝槿额前。
后者下意识退了一步,而后才看清祝泽世指尖的灰烬。
“这是?”
“方才在苏行的牢房角落里发现的。”
说着,祝泽世把包着灰烬的绢布交给陆朝槿。
苏行所在的牢房收拾得较为齐整干净,没有能燃烧的东西。
大理寺最下一层的牢房是极潮湿的,若是之前留下的灰烬不会如此干燥。
“是有人给苏行传信?”
“或许,这几个时辰里见过他的……”
话还没说完,祝泽世就没了意识。
陆朝槿正伸手想要扶住她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戚行宣快她一步将祝泽世揽去。
“你是何人?胆敢对郡主无礼,还不……”
戚行宣压根没理会陆朝槿,横抱起祝泽世离开了。
上下打量这人,一身夜行衣,衣服下摆还挂着些稻草碎屑。陆朝槿心道:莫不是逃狱的匪徒?
青天白日,敢在大理寺中谋害劫杀郡主,胆子不小。
陆朝槿扯下腰间竹枝玉笔,顺势一甩,尾端亮出两寸长的尖刃,似是一支峨眉刺,直袭戚行宣后颈。
正要得手时,戚行宣的侍卫闪出一剑挡了她的尖刃,一边拿出戚氏私令。
“陆大人,误会一场,我家世子与郡主有婚约,不算逾矩。”
陆朝槿只是闻言收了手中玉笔,却没有放松警惕。
“下官鲁莽,还望戚世子见谅。不过下官领命跟随郡主,郡主安危亦与我有关,希望世子能允下官随行。”
戚行宣没有回答,应是默许了。
京北。
因叶承安派去的人故意暴露,探事司几人也被逐出矿场。
不过好在城中事发,提前收网,才没有让这些军饷被成功转移。
只有探事司几人拿到了三册账簿,其他的都在军队来时被匆匆焚毁,关键的信息现在都化作灰烬。
矿场里领头的大胡子被单独捆在树下,此刻正竖起耳朵偷听不远处两人的交谈。
“矿场已熔的银子共八十二万两有余,本官要携账簿先行返京复命,山洞里剩余的假军饷就有劳徐将军清算了。”
“那这些人……”
“领头几个由皇城司先行押送回京审问,其余的徐将军看着办。”
等到其中一人走后,留下的徐将军心有不满又不敢言,只将脚边的小石块踢飞。
带着怨气的石块滚到大胡子跟前。
他心生一计,用外邦语高喊着什么,把徐将军吸引过来。
大胡子没想到的是这位将军认得他。
八年前盘踞漳州山野,领着个规模不小的匪帮,今朝竟在京畿地区窃起了军饷。
"你在叫嚷什么,有……刘册?"
大胡子听他说出自己名字时一震,不过心中计谋未有丝毫动摇。
“徐将军认得小人便更好说些。我知道这矿场背后的不少人和事,将军和不留下我邀功,小人只求将军保我一命。”
“好啊。”
徐将军前脚答应下来,后脚就把刘册交到了皇城司的人手中。
刘册在一旁说这姓徐的活该被人看低。
或许在他心中嫉妒和是非不分应当同论。
不过无人在意,待到刘册进皇城司狱中,严刑拷打之后他便再无价值。
朝云与他们一道,约莫是两日后回京,这是她才知道自己的主子快要死了。
祝泽世在大理寺晕厥过去,宫中的太医来了几波都不知是何原因导致,“嘉昱郡主将死”的谣言很快就在京城中传开。
谣言一出,再结合近来发生之事,城中陆续有人关上自家院门议论,都说这天下要改姓。
这些议论也不算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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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月之间,三皇子傅泽璟横尸街头,二皇子傅泽瑜下落不明,连长公主的独女也免不了惨遭毒手。
若非为了太子之位,便是有人在觊觎皇位。
圣上龙体康健,迟迟不立太子,仅剩的皇长子傅泽珵自然会被推进“东宫”,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
一场朝会,群臣腹诽。
偏巧的是祝泽世遇害那日傅泽珵也在大理寺,若不是有大理寺卿作证,他怕是要在牢狱中走上一遭。
宫中几个下人不知在说什么,面色凝重,一边说还一边张望周围。
连夕似乎听见他们说到了祝泽世,于是靠近了些。
“听太医局的小李大人说嘉昱郡主已经昏迷三日了。”
“圣上与太后最宠爱的便是这位郡主,可知道是谁人谋害的?”
“这便不知了,不过她不是什么好人,三年前弑母杀……”
那人一边擦着小径边的灯,一边说话,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他话未说完,连夕已将手中的一瓢粪肥泼到他身上。
“这些圈鹿粪还不够园里用的,姐姐你泼他身上做甚?”连夕身旁的宫女见状叫喊到。
“谁给你们的胆子议论郡主!”
沾染了一身粪土的那人见来人是连夕,敢怒不敢言。
连夕深得皇后爱重,又是郡主亲荐入宫,虽只是个花匠,后宫中除了两位主子没人敢给她脸色。
几人伏身求饶之景况正好被路过的陆朝槿看见。
朝官不可入后宫,连夕瞥见山石后的陆朝槿心中生疑。
“连翘,姐姐记得你最是熟记宫中规矩,给他们讲讲。”
连夕暂不欲与面前几人纠缠,支开连翘后,悄悄跟了上去。
三年前陆朝槿敲鸣冤鼓时,连夕被祝泽世送去了学堂。
学堂里教她的夫子是陆朝槿开蒙之师,陆朝槿到学堂时她遥遥望见过。
陆朝槿生得极好看,只需一眼,过目难忘。
看着眼前行迹鬼祟的人,实在是和记忆里的陆朝槿有些出入。
一路跟到了皇后的寝殿外,连夕看见陆朝槿唤来一个宫女,像是还交给了她什么东西。
连夕转身离开不过十尺,便被人从身后抓住手臂,与此同时颈侧还感到一丝寒意。
“是谁派你来的!”
连夕被吓慌了神,即使知道身后之人是陆朝槿也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若不说,待到这条路上有人经过我便把这刀刃嵌入你脖子里。”
两人站立之地在一片竹林之后,只要路过的人不刻意盯着便不会被发现。
听见陆朝槿的威胁,连夕心跳似鼓声震荡,毕竟她的话音比不过脖子上的刀刃快。
“无人指使,只是在后宫中见到朝官,心中警惕才尾随陆大人至此。”连夕颤声到。
“既然如此便随我出宫,待到事了,本官定安然无恙送你回来。”
连夕连忙摇头,正要说些什么时,脖子上已经感到了刺痛。
“我听大人的。”
半个时辰后,皇宫戒严。
原因有二,一是有个花匠失踪,二是皇城司收到消息称嘉昱郡主遇害是皇后的手笔,正在宫内搜查证据。
17.人之将死
屋外的紫藤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阵阵让人头脑发昏的浓郁香气。
朝云端着水盆从爬满藤蔓的回廊走来,行至祝泽世床前,看见眼前的人坐起身来的那一刻还迟迟没有动作。
震惊之余祝泽世已经起身,眼神还有几分迷离。
“朝云?”
听见祝泽世的声音后朝云才回过神,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边去搀扶祝泽世一边喊内院的丫鬟遣去请太医去外院叫祝宥生。
祝泽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接着问:“你怎么回来了?”
“矿场之事已了,自然该回京,若是再迟一些,只怕就见不着郡主了。”
朝云说着,竟还哭了起来。
在她看见祝泽世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心中便萌生了一个不敢去多想的猜测——回光返照。
这话是什么意思?祝泽世纳闷。
“别哭,怎么就见不到我了?我不是一直……”
对呀,她该在大理寺审取口供的,躺在府中是怎么回事?
祝宥生见着祝泽世也是满眼泪光,看着亲爹的表情也跟来奔丧似的,祝泽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死后又苟活三年,旁人哪有这等福分?想来已是幸运。
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原主的死,她总觉得三年前原主遇害一事还有蹊跷。
实在不该死在此时。
祝宥生在她耳边一直念叨着一些琐事,还扯到了暑热时返乡可以做的事。
她只是听着,看着。
祝宥生越是强撑着不露忧色,她越揪心。
“爹,返乡一事还早着呢。您不妨跟我说说近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免得让女儿一个人蒙在鼓里。”
祝宥生长叹了一口气,把祝泽世中毒一事说与她听。
这么说来,祝泽世或许知道她是因何中毒。
大理寺狱中的蜡烛,自她进入狱中不过片刻便有不适。
“爹,狱中的蜡烛可有医官验过?”
祝宥生点头,随后像是在安慰她一般,他道:“是谁所为圣上定会查清楚的,爹就在此陪着你,不必忧心不必害怕。”
他的话应该是在安慰自己。
可惜此处只有铜镜,祝泽世看不清自己现在的模样,想必是极难看的吧?
现在是在等待死亡的到来吗?祝泽世不知道。
她想到了曾经,上一次她死前的场景。
程度考公上岸恭州中院后,正式工作的第一周。
那天是周三,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弟弟程序每周三都要去做心理疏导。
才到法院外程度就看见有两个人在侧门外争执,她被其中一人拉过去要求给两人评理。
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了半天,程度才知道他们二人都是为了上午刑庭的案子而来。
两人说着又争吵了起来,程度并不清楚上午那起案子的具体情况,只能说些中立客观的话来安抚两人的情绪。
程度隔在两人之间,一番说辞下来两人情绪都平息了不少。
就在程度转身准备领着两人进去时,方才拉她那人又把她拽了回去,程度被拽得退后了两步。
还不待程度反应过来,另一人的手里的尖刀已经插入她的左侧肋骨之间。
与此同时,远处的安保人员看见这一幕,丢下手中的早饭便冲过来。
程度记得的就只有这些了。
再后来,她来到了这里。
死亡,只是一个被赋予恐怖含有的词汇。
她不会惧怕死亡,更不会等待死亡。
他们口中找不出原因并不等于没有原因,祝泽世支开祝宥生后唤来暮雨,得知这三日里并无大事发生。
京北矿场已被围剿,那一批假军饷正在清算中;娄怀疑并未审出“傅泽瑜”的身份,但问出真的傅泽瑜已死,尸骨正在寻找;苏行被当庭笞刑五十后,傅泽珵在暗地里派人去找了陆朝槿。
“戚行宣有什么动作?”
“那日就是戚世子送您回府的,只丢下了一封信便离开了。”
戚行宣不是被她关起来了吗?
正在祝泽世疑惑时,暮雨从随身的木匣子里找出来封信递给她。
“国公府的眼线传信来说,戚世子见了秦老夫人一面后便挨了棍子,第二日晨时策马出城,不知是去干什么。”
无论是矿脉还是矿场都没有必要再去,他此时出城确实很难不让人起疑。
信封里装着的是沈非复的供词和一张白纸。
祝泽世看见这供词后忍不住笑出声,暮雨不解,问她因何发笑。
城中人都说祝泽世将死,戚行宣还把供词交给她,是笃定她不会死还是想让她瞑目。
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证词所言,祝泽世相信,因为没有一句是关于孟觉醒的。
私吞军饷一事孟璋是知情的,孟璋借出了矿场以供熔银,此外还有几人去熔过些来路不明的银子,沈非复列出的名单上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
至于吞军饷的人是谁、为什么银子要从京西路的矿脉转移到京北、假军饷从何而来,这些估计只有孟璋一人知道。
孟家酒楼下的斗兽场是半年前所建,正巧那时候沈非复不在京城,后来探过孟璋的话,应是被“傅泽瑜”威胁所建。
孟璋是必须审的,但自他入狱之后就不吐一言,加之他年事已高,没人敢给他用刑,所以搁置多日。
期间有几波派去刺杀毒害他的,都被抓获,不过都是些死士,没有从他们之中得到任何信息。
委实让人头疼。
朝云端着汤药进屋来,难闻的气味瞬间充斥满整个房间。
“这是什么?”祝泽世皱眉问到。
听见朝云说是汤药之后祝泽世就让她赶快端出去。
正在祝泽世和朝云拉扯“要不要喝药”时,屋外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宫中的这些太医诊不出是何病症还敢写药方子,真是吃了熊胆。”来人说着,身后还跟着个被捆住双手的姑娘。
“陆大人这是?”
祝泽世还没看见陆朝槿身后的人,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会来。
“这人吵嚷了一路说要来见……”
看见连夕的那一刻祝泽世先是欣喜,后是警惕。
“连夕,你怎么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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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有人传言说郡主……婢子便托陆大人带我出宫来见郡主一面。”
连夕说话间一直瞥陆朝槿的神色,朝云见状放下手中汤药后上前去解连夕手上的绳子。
陆朝槿没有阻止,只撂下了几句话:“既然这宫女原是郡主府上的,下官便不再多管闲事了。”
看了一眼桌上的药,陆朝槿偏头对朝云吩咐道:“你家郡主病情未定,还是不要乱给她吃药为好。”
朝云听见这话有些不服气,回怼道:“陆大人这话的意思是知道我家郡主因何昏迷?说来那日在大理寺就数陆大人最有可能……”
“还要多谢陆大人将连夕送出宫,”祝泽世打断朝云的话,继续道:“身子不适多有怠慢,府中紫藤正盛,陆大人若有闲心可自行赏看。”
陆朝槿听完这话后行了个礼便出府去了。
目送陆朝槿走后,身边的连夕才敢哭出声来。
朝云去拿伤药,暮雨去灶上寻吃食,留祝泽世一人面对泪流不止的连夕。
祝泽世并不擅长安慰人,一时间手足无措。
“可是陆大人胁迫你出宫的?”祝泽世说着就拉起连夕的手,她手腕处被磨破了皮,渗出些血。
连夕点头,泪珠也跟断线似的落下。
“脖子上的伤也是她干的?”
连夕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话一通说出:“今晨婢子看见陆大人潜入皇后寝殿外给了侍女一个小瓷瓶,随后就被陆大人发现掳出了宫。”
“宫中都传您病重时日无多,我想着既然已经出宫便正好可以来见郡主。陆大人知道我的打算后便将我送来传话。
“陆大人说她给那侍女的是一瓶毒药,正是导致郡主昏迷的毒药,她的本意是嫁祸皇后,并非加害郡主。
“她还说那毒药是需要长久服用才会奏效,不知道为什么郡主当即就有了反应。”
连夕说完后深吸一口气,继续自顾自地哭。
这一堆话有些语无伦次,祝泽世听完后思考了一会儿。
问:“为什么嫁祸皇后要用这种拙劣的手段?”
“那毒药只有皇后会制。”连夕在抽泣的间隙回答到。
陆朝槿是圣上安排在她身边的,最想要扳倒皇后的也是他。
这么说来确实合理,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圣上手中怕是没有其他的筹码了。
当真是狠心。
祝泽世越发觉得戚行宣杀傅泽璟就是他的授意。
戚行宣杀了一个皇子,怎么可能只凭她几句话就掩过去。更不用说戚行宣在狱中被杜公公“挑筋剔肉”一事是假的。
都只是做戏给所有人看。
陆朝槿让连夕来传话是在提醒她这次昏迷还有其他原因。
可除开三年前谢至在她的药里做了手脚之外,祝泽世再想不到有其他可能。
说道谢至,祝泽世突然反应过来。
那日在大理寺狱中,角落里的那个脸熟的人像极了谢至。
在京郊的院子里,被柳生挑下面皮的那人语气身形都像极了长青。
所以她在西山庵看见的尸体未尝会是谢至。
难不成他没有死?
18.杜鹃啼血
皇城司搜查后宫各寝殿并非是奉了谁的令,故而有人阻拦时他们不好硬闯。
不过敢阻拦皇城司查案的,除开龙椅上那位便只有皇后一人。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是圣上亲至,皇城司的人才得以入内搜查。
圣上歇在后花园的亭子里。
尚未步入春末,园里还有些花卉没盛放。
“朕记得这园子是专门送给左贵妃的,没想到如今皇后还能悉心照料。”
以古非今,以旧人往事指摘眼前人的不是,若放在前朝,说这话的人是要定罪的。
不过九五之尊是他,该被问罪的是她。
以他的脾性,突然提起旧事正是要问她的罪。
不过他今日来得匆匆,戚如云没有任何防备,他想要给她定什么罪,她毫不知情。
夫妻异心,多年不合,在他心里是到了该清算的地步吗?
戚如云细细想来,虽在意料之中,但仍不免有些心寒。
“尽管不如当年悦目,但总比荒园好些。”
两个人说话一直都是这样,话里藏着话。
不过好在两人都听得懂对方说话,也算是一种默契。
戚如云不想与他浪费口舌,在他的话出口前先行一步,问道:“本宫知道圣上无事不入后宫,今日是想搜些什么出来,不妨直说,本宫也能帮着找寻一番。”
“嘉昱中毒一事至今未查明是何人所为,皇城内就这后宫诸寝殿没有搜查过。”
戚如云闻言冷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他这是在怀疑她还是想栽赃她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有这番举动说明他在怕她。
过了良久,戚如云才戏言道:“傅泽璟死了都没这这般阵仗,嘉昱不过是中毒……”
如此信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意让她入主东宫。
戚如云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有人来报说找到了。
“将人带来,朕亲自审。”
戚如云看着被押上来的人,心头一紧,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带上来的会是她的近侍青蔓。
“这人,皇后可认得?”
“跟在本宫身边已近十年,名唤青蔓,京城南面卖茶的青家庶女。”
戚如云没有否认,圣上既要问罪,便是人证物证具备,她否认不了。
“将实情说出,朕保你无恙。”
“嘉昱郡主三年前在西山庵见死不救,当年被杀死的小尼姑是婢子同胞的妹妹。前些日子里有了出宫的机会,便……”
听见这番说辞,戚如云都还没觉得荒谬,倒是身旁自导自演的人先坐不住了。
“一派胡言!那你说说,你手中的毒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投毒的?”
青蔓的神情慌张,一直往戚如云这边瞟。那神情动作似是在说,我是受你指使。
“这毒是出宫采买时在药铺寻的,正逢郡主府上下人出府为她买茶点,毒就下在点心里。”
青蔓垂着头,说话的声音愈发的小。
“既是你身边的人,你有什么想说的?”
“青蔓,你如实说便是了,本宫不怪你。”
此时此刻,百口莫辩,不如应下这罪名看看他想干什么。
青蔓听见戚如云这话后将头压的更低了,嘴里呢喃的话根本无人能听清。
“这婢子倒是忠心,”身旁的人突然拉起戚如云的手,继续道:“朕猜猜看,是朕的皇后指使你去毒害嘉昱的,对吗?”
烈日灼烤,青蔓僵跪在亭外一个劲地摇头否认,隐约可见她额上有细密薄汗。
若是才进宫的戚如云看见这番场景只会作呕,不过如今这些伎俩于她而言只是家常便饭。
看戚如云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他问:“她手中的毒药只有你会制,你忘了吗?”
“本宫自是不会忘,忘了的应是圣上您才对。”
戚如云说话间把手抽回,她说的忘了是他忘了治国的初心。
他却压低声音回答道:“朕也忘不掉当年中秋宫宴是你给朕下的毒。”
看着眼前被权力迷了眼的人,戚如云替二十三年前的自己深感伤怀。
二十三年前,戚如云十六。
本是将门之后,英姿风华,举世无双。
却有一日遇见被贬的皇子傅?,沙场相逢,一眼惊鸿。
一个军师一个将领,傅?心机深沉,戚如云杀伐果断,他们二人哪里算得上“才子配佳人”,偏天赐良缘,时机逢迎。
先帝年迈昏庸,戚氏有意推傅?上位,两年筹谋,二人率军杀上帝位。
此后,便是高台束长枪,方寸天地将她围困。
后宫中与朝堂上,人人心如鬼蜮,戚如云如囚鹰在这福宁宫盘桓二十年,在人心的周旋迂回中,不得自由。
今日傅?有意问她的罪,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后花园这借以遮阳的亭子叫无缘。
走出无缘亭,踏上连廊,行至尽头,便是福宁宫。
被夺了凤印的戚如云,就关在其中。
眼下宫中只有傅?和戚如云两人,戚如云将积压心头的话都问了出来。
“今日陷害于我,是怕我夺了你的皇权,对吗?忌惮至此怎么不废后?是怕戚家造反还是怕百姓唾骂?”
“你尽心辅政二十年,过不及功,朕为何要废后?”
傅?只回答了其中一个于他而言无足轻重问题,对戚如云其余的质问充耳不闻。
“你是从何时开始连说实话都不敢了,杀了傅泽璟之后吧?”戚如云起身去桌上拿了壶酒,猛地喝了几大口后,继续讽刺傅?:“连自己的儿子都怕,你这般胆小之人是怎么敢爬上那龙椅的?”
“傅?,你还记得边疆的俘虏是何模样吗?他们都比你有骨气!当年就该把你扔在敌营里供人……”
措不及防的一巴掌扇在戚如云的脸上,连着她的发髻也松散垮下几缕。
戚如云愣神片刻,把手上的酒壶狠狠朝傅?头上砸去,琉璃沾着血碎落一地。
见面前的人脸上红痕渐显,该有的矜贵在此刻也一丝不剩。
至此,傅?都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额角不断传来痛感,傅?不太在意,他只是垂眸,把目光落在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上。
金玉嵌琉璃制的酒壶,福宁宫中不止一支。
戚如云不知又从何处拿出了一支,提在手中,一言不发,坐在一旁闷头喝酒。
看傅?的动作是想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碎片,戚如云只是看他便觉得厌烦,单单吐出一个“滚”字。
在傅?离开时,还丢下了句话。
他问:“你要是和其他女人一样不与我争,朕如何不能保你一生富贵安乐?”
戚如云听见这话,只觉得口中酒辛苦无比,难以下咽。
初见时,他说戚如云英雄气概。
册封大典上,他说“你我二人携手共治,天下清平。”
二十年,权当一场荒唐梦。
祝泽世从一场梦中惊醒过来,不知这一觉她睡了多久。
她觉得今日身子轻松不少,便想着走出房门,看看院里的紫藤。
院里的紫藤所剩无几,她在花架下静思许久,突然记起她原先居住的院子里还有棵不知名的树。
自立府邸多时,还不曾回去看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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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去备马车,我们回家看看。”
她身子虚弱不宜走动,但朝云拗不过祝泽世,只能依着她说的办。
太后在原主出生那日亲手植下的树,想必不会是野山上随意的一棵,这么想来还祝泽世心中有些好奇。
不过两三年光景,这棵树窜高不少,枝叶间藏着些淡紫色的小花。
正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这就只是棵常见的苦楝树。
还不只是京城这一带常见,苦楝树各地都有。
见着她的“伴生树”只是棵常见的苦楝,祝泽世并不失望,反倒还有些欣喜。
因为苦楝喜光耐寒,只是看着娇弱了些,丝毫不逊于松柏。
是个极好的寓意,极好的伴生树。
与苦楝静坐于这方庭院,四下静谧,难得自在。
不知坐了多久,府门外传来争吵声。
其实只是戚行宣一个人在喊,门口的护卫在三年前就得了祝泽世的令——没有她的允许不准戚行宣入府。
因为西山庵的小尼姑和那封仿谢至字迹的信,祝泽世那时便对他多有防备。
没想到如今还记得将他拦住。
“郡主,戚世子嚷着请来了医者,要为您诊治。”
朝云话音落下后,暮雨接上一句:“世子身边确实跟着个脸生的小姑娘。”
“我还不知这一次又昏睡了几日,城中发生了何事。”
闻言,朝云眉头紧锁,把暮雨往祝泽世面前推搡。
“这……郡主,要不还是让戚世子说与您听,我们说不明白。”暮雨说完还揪了下朝云的小臂。
“对,是,郡主问他吧。”
云雨两人的反应给祝泽世的感觉十分不好。
“什么时候?”
“下月廿三。”
“下月廿三干什么?”
“成婚。”
“成婚?”
在祝泽世疑惑的视线中,戚行宣在点头表示肯定。
“你想当鳏夫啊?”
祝泽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激得口不择言。
她快死了啊,眼下都无暇顾及他事,异心珍惜时间用来感受最后的春光。
话音落下,戚行宣身侧的姑娘搭上祝泽世的脉,嬉皮笑脸道:“放心,他当不成鳏夫。另外本姑娘姓楚名湘月,郡主可要记得我。”
听见戚行宣“啧”了一声后,楚湘月朝他翻了个白眼。
不及祝泽世反应,那姑娘就拿出个奇怪的铃铛在祝泽世耳边摇响。
“这是做什么?”
“别动。”
铃声入耳不过片刻祝泽世便头痛得晕了过去。
朝云暮雨见状没有一点诧异的神色,只是将她扶起继续配合楚湘月摇铃。
“谁把那罐子里的黑色药粉拿出来撒在她肩上。”
戚行宣听完照做,从怀中拿出张绢布铺在祝泽世左肩上,随后把一整罐子药粉都撒了上去。
撒完还问:“还要吗?”
楚湘月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切齿瞪着着戚行宣。
不过多时,竟有一只通体漆黑的虫子从祝泽世左耳里爬出,米粒大小,仔细看会觉得它长得很恶心。
这小黑虫爬进那堆黑色药粉中不见踪迹,楚湘月把绢布收起放进一个青铜盒子里。
“完事。”
云雨两人问道:“敢问楚姑娘这是何物?”
“蛊虫,名叫杜鹃啼血,黑色药粉是同种蛊虫的尸体烧糊后研磨而成,”楚湘月收拾好自己随身的小布袋子后,继续说:“本姑娘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做解释了,待你家郡主醒来后可以去问皇后姑姑这是什么。”
19.杜鹃啼血(二)
“蛊毒”被置于当朝刑统首篇“十恶”条中的“不道”罪 。
安忍残贼,背违正道,故曰“不道”。
制造、投放蛊毒堪以害人者,判绞,若有知情通谋者,流三千里。
祝泽世醒后从云雨二人口中得知自己是被人下了蛊之后,震惊良久。
更让她疑惑的是,戚行宣为什么会去找一个养蛊的人救她,他怎么知道自己中的是蛊而不是毒?
难不成是他一手促成?
即使不是戚行宣,他也知道自己是何时被人下蛊的。
“戚行宣呢?”
云雨回答说在她昏迷的一整日,戚行宣都守在她身边,就在方才离开。
祝泽世不禁怀疑戚行宣是在躲她。
“那你们可查过楚湘月?”
朝云点头,回答她:“楚湘月是戚世子的族亲,常年随她的师父隐居山野之间,来京之后更是行踪不定,我们能查到的不多。”
“不过楚姑娘说,如果想知道郡主身上的蛊毒说是怎么回事,可以去找皇后娘娘。”暮雨继续道。
陆朝槿数日前所说的嫁祸皇后一事,祝泽世一直记挂在心中。
婚约提前,蛊毒与嫁祸之事堆积在眼前,有必要入宫见她一面。
连夕搀着祝泽世缓步行走,一边给她讲着园里的芍药。
谁料这天在瞬息之间暗压下来,倏然落起雨。
“郡主,去那边的亭子里避避吧。”
两人歇在无缘亭下,祝泽世这才说起园中婢女仆役都少了许多。
“我记得这后花园平日里不会这般冷清,近日宫中是发生了什么事?”
“郡主昏迷多日,怕是还不知皇后娘娘被禁足在福宁宫中。”
祝泽世方才瞥见福宁宫外有几片花木脱落的枯叶,还以为戚氏与太后一同出城了,便打消了去见戚氏的念头,在这园中赏花。
阵阵妖风把雨丝吹刮进亭子里,祝泽世身上本就沾了些雨,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禁足?”
连夕往她身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便是那日我见到的毒药所至,陆大人不知是领了谁的令来陷害……”
祝泽世从未与戚如云正面交谈过,对她的印象都停留在别人口中。
故而一直认为皇后有野心,但其心不正,因此圣上一心想要制衡她。
但这次是陆朝槿奉皇命栽赃戚如云。
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都能得逞,说明皇后一党式微。
连夕的话还没说完,祝泽世就起身往福宁宫的方向去。
“郡主您等等,雨还没停。”
原主幼时常来后花园扑蝶作诗,去福宁宫的路尚还有些印象。
说的是禁足福宁宫,其实现在的景象与打入冷宫无异。
宫中除了皇后和两个贴身的仆使,就再无人气。在这阴雨天里,福宁宫已浮现了出荒宫的雏形。
戚如云见祝泽世来,神色有几分诧异。
后让人取来件氅子交给连夕,在连夕为祝泽世披上的时候,戚如云说:“这氅子有些旧,你不要嫌弃。”
祝泽世一边抚着一边说:“不会,这极好的皮毛,宫中难寻。”
"你今日来也是想问我的罪吗?"
“并非,我来找娘娘确实有事要问,但不是来找娘娘的不痛快。”
戚如云手中小扇轻动,炉上热茶散出几缕清香。
“近来一月京中诸事频发,敢问娘娘知道多少?”
“从放榜那日起,不都是你们的一出戏吗?何须来这深宫中问我。”
曾在宫宴上与戚如云有过照面,今日即使她一身朴素着装,说话间仍让人觉得盛气凌人。
“戚世子与我,只是共同筹谋要找出去岁消失的军饷,并不知其他。”
戚如云闻言眉间微蹙。
“听闻你与肃羽的婚期提前了,是在何时?”
肃羽?这不是戚行宣那把刀的名字吗?
戚如云竟不知婚期在何时,祝泽世还以为将婚期提前是她的意思。
见着祝泽世疑惑,戚如云解释道:“肃羽是家中给他的表字,当年圣上不允,这才有了行宣二字。”
“下月廿三。”
“你不想知道圣上为何不允吗?”
祝泽世点头。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千年前的流民以鸿雁哀鸣自比而作的歌,于圣上而言不是个好意向。
若取这表字的不是戚氏,少不了个大不敬之罪。
“肃羽的表字是他爹死前留下的,一个武将哪里知道这名字里有什么深意,”戚如云把手中小扇放下后,取出支木簪,继续道:"这是他娘留下的,如今交给你。"
祝泽世没有伸手去接,她感觉戚如云有些奇怪。
“我今日来是想问娘娘是否知道三皇子之死是何人授意,还有我身上的蛊虫究竟是怎么回事。世子与我的婚事只是一道旨意,并无实情,娘娘不必与我说这许多。”
戚如云收好木簪后,轻叹一口气,脸上展露几分忧愁。
“傅泽璟是圣上授意肃羽去杀的,你身上的蛊虫是三年前我让肃羽下的。”
前半句祝泽世猜到了,后半句半信半疑。
三年前戚行宣并没有机会下蛊。
“我与娘娘并不熟识,想来并无仇怨。既说道三年前,我想知道娘娘三年前为何要害我?”
窗外雨声淅沥,屋内茶香四溢,祝泽世的声音化入其中。
戚如云听而不闻,气氛一时间凝重起来。
不过最后戚如云还是选择将三年前发生的事告知她。
——
三年前,唃嘶啰使节在瞻云馆与谢悯做了一笔生意。
唃嘶啰供良马万匹换一张皇城布防图。
即使当时并无战事需要战马,谢悯还是答应下来,因为他在囤兵。
谢悯出生于西北边陲,与唃嘶啰国境接壤,他囤兵养马之举不用多做解释。
他想起兵谋反。
但朝堂上下圣上最爱重的只他一人,他在暗地里做什么,圣上并不知晓。
谢悯拿到皇城布防图之后,因自己的身份不便走动,便把图纸交给了谢至,令他与唃嘶啰人接头。
谢至贸然出城亦引会人耳目,为了避免意外出现,他以踏青为名邀祝泽一同出城。
后来应该是祝泽撞破了此事,谢至才想要取她性命。
因顾忌祝泽身份,谢至决定将她推进河里,伪作失足落水意外溺死。
戚氏也收到了图纸被窃这一消息,戚行宣带人寻查途中正好发现了落水的祝泽,施以援手把她救起后送回到谢至的住处。
杜鹃啼血是至毒之蛊,种入人体后食人脏腑为生,只要不遇到药引就不会身死。
药引有二,分别是杜鹃、啼血,遇其一昏迷不醒,毒发只在瞬息之间,二者都有顷刻毙命。
下蛊是因为戚行宣不确定祝泽的立场,以为她只是意外落水,下蛊会好控制一些。
至于把她送回谢至的住处,不会打草惊蛇。
就在谢至和唃嘶啰人约定碰面的日子,戚行宣带人去他们的交付地点却扑了个空。
当日夜里便收到了秦老夫人的传信,得知谢至死在了西山庵中。
谢至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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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蒙能找到原因,多半是唃嘶啰人拿到图纸后就毁诺灭口。
——
祝泽世听完,想到了大理寺狱中的那个人。
“那谢至的尸体可有仵作验过,确定是他吗?”
“仵作验出是死后剖取内脏,谢悯与临安府的官员都在,该是谢至不错。”
对于这件事对方各执一词,综合现有的信息,戚如云的话可信度更高。
不过祝泽世还是不全信,因为原主的死因不能全然依他人的言语而定。
“原是误会了娘娘,”祝泽世抬眼瞧了眼窗外,雨丝渐歇,继续道:“今日还有一事要与您相商,不知您是否愿意听。”
戚如云一摊手,示意她接着说。
“圣上诬陷您一事,我有证人,您……”
“你知道那蛊为什么叫做‘杜鹃啼血’吗?”戚如云打断她的话,而后继续说:“这蛊虫是我特意为圣上炼的。望帝作杜鹃,高声呼‘民贵’,君王耳不闻。”
这是什么意思?
“傅贤业在那位置上坐的太久,心眼皆盲,是时候该换人了。”说着,戚如云盛出刚煮好的茶。
定睛一看,是长兴贡茶院来的新茶。
祝泽世心中震惊“你想造反”,最后只惊讶:“竟是新茶。”
“这宫中什么都不好,唯独送来的茶叶极好。”
刚见着宫中没什么人,戚如云的着装也朴素,祝泽世还以为是圣上有废后之意,没成想是戚如云自己想清净。
品过茶,雨也停了,祝泽世让连夕留在宫中后,拜别戚如云匆匆去了大理寺。
马车缓慢行驶在御街,目光尽头几个身着官服的人渐渐朝这头靠近。
“前面好像是大理寺的人在追捕逃犯,我们是否要先停在此处?”朝云问。
“不必,可看得见逃犯是……”
“郡主姐姐,我们又见面啦,”后帘被拉开,突然闯进马车内的人在祝泽世对面坐好后继续道:“逃犯就是我。”
“楚姑娘?你这是……”
楚湘月拉起祝泽世的手,言辞诚恳道:“郡主姐姐会保护我的,对吧 ?”
这姑娘,这么自来熟的吗?
按照所谓“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祝泽世应该答应这位救命恩人的请求。
祝泽世使了个眼色,朝云立刻会意,起身擒人拽下马车一气呵成。
“这里!”
朝云冲着往这边赶的捕头大喊,一边把楚湘月拖着走。
“郡主姐姐,我可是才救了你一命,你怎么能恩将仇报!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为何会毒发吗?”
楚湘月任凭朝云拖行,没有丝毫自救的打算。
祝泽世下了马车,在她坐在地上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便蹲下身道:“那日毒发地就在大理寺,毒发的原因就在其中,你与我一同入狱看看好了。”
“谢姐姐垂怜。”
祝泽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俯身靠近她耳边,压低声问:“楚姑娘是想进大理寺?因何目的?”
楚湘月笑而不语,只伸出手让祝泽世把她拉起。
“小的见过郡主,”赶来的捕头躬身,思索了片刻后继续道:“这小贼无故出现在大理寺,行为鬼祟,郡主可否把她交给小的带回去审。”
祝泽世起身,顺带把楚湘月拉起来。
“这姑娘方才已与我说明,是她年岁尚浅不通事理误闯了进去,”祝泽世松开楚湘月的手,接着说:“我正要去见你们少卿,便由我带她在狱中走走,给她镇镇胆子。”
那捕头无奈,曲意逢迎道:“郡主说的是,镇镇胆子也好,免得下回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