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山外山》 第一章 如果不是今晚的夜足够结实,恐怕会被打西北劈过来的风刀斩的粉碎,夜,是安全了,但绝不太平,雨珠挤在路上,悲歌,呼号,挣逃,打杀,看不到血,却又尸横遍野。 手机响了三遍,何畅园还是接通了,如果不是重大的案情,刘磬石不会明知他老家母亲弥留之际正心急火燎回去还给他打电话。作为二十六年的老刑警,何畅园此刻也方寸大乱,只能靠边停车。一年前父亲病逝,也是回家路上接到局里紧急通知半路返回,今天阴差阳错的,又是停在石桥店,又是这样的雨夜,又是重大案情,又是同样的结果。这是宿命,但并不意外,就像这夜,它只是夜,你觉得它结实,它就可能被撕得粉碎;也像这雨,它只是雨,你觉得它在打杀,它就只能尸横遍野。 “师傅!刚跟三平那边再次确认,就是王禄亿,动了建行那张卡以后没有再接触外界,目前在酒店里,三平刘队那边已布控,我们刚过黄林,你……你慢点。” 何畅园很清楚距离“4.16”案真相可能只有石桥到三平这六十二公里,车子沉默了一会儿,猛然一声咆哮,调转方向,在雨夜里飞奔起来,烈光如炬,势不可挡,摧断这暴风,撞碎这狂雨,染白了无边的黑夜。 三平市刑警大队指挥中心,白光辟夜,气氛寒洌。刘松杨刚没说两句,剧烈咳嗽起来,侧过身略弯下腰,又摆摆手笑着说,“没事,没事,肺上有点儿毛病,是那岁数了,咳两声就过来了”,他缓了一会儿,接着对何畅园说,“现在是十点半,流程正在走,一个小时差不多,十一点半行动!何队你看怎么样?”,何畅园心头一凛,马上坐直了身子,不无担忧的说,“是这样刘队,这个王禄亿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不是个善茬儿,我是太怕节外生枝了,一个小时…说句玩笑话,自打刚才下了三平收费站,我这右眼就不停的跳,感觉并不是太好”,刘松杨久经历练,很清楚作为一个老刑警,直觉,实际上已经是职业敏感和办案经验长期建立起来的心理机制在外界参数变化中所触发的本能反应,他站起身,握紧拳头在空中砸了一下,“手续走的太慢,我去办!”。何畅园随即起身,心中一阵激荡,话倒无需再多说了。刘磬石走过来,叫了声师傅,给他添了些茶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何畅园点点头,又缓缓坐下,气息凝重,心事繁冗。 铃声大作,何畅园刚才的担心一语成谶,他听到电话那边大声的喊着王禄亿自杀在房间里,现场已封锁。屋里空气立即灼烈,有人给刘松杨打电话,有人指挥酒店现场控制人员,嘈杂一片。何畅园来不及再等,示意刘磬石一行立即出发,他上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感觉头晕的厉害,被刘磬石扶着坐下,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来。三平的暴雨已停,风且尚有余威,仿佛一把扯开刚才的天幕,把所有的天塌地陷都推到天边去了,月亮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四周幽幽的飘荡着些云絮,像极了熬夜的红血丝。 611房间所有陈设很整齐,半张床几乎被血浸透了,桌子上放着遗书,满纸的忧郁,自责,痛苦,厌世。何畅园站在窗边,一时有些失神。刘磬石走过来,一脸的失望和不甘,“医院刚来消息,人没了。晚上家属收到王禄亿的微信就马上报警,但失血过多人当时已经不行了,报警的是他堂弟,给吓的够呛,语无伦次的,问话可能得再过会儿。”何畅园嘶哑的说了声,“知道了”,转身往外走。刘磬石喊了声师傅,何畅园头也不回,摆摆手,微微佝偻着腰身,慢慢的走出去了。 走廊尽处,何畅园靠在窗框上,看着手机响了五遍的二舅的来电,老泪纵横,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惶惶不安的终于还是接通了,随之而来的当然是最坏的消息和山崩地裂般的责骂,不知不觉他已瘫坐在地上,兀自听着,慢慢的声音仿佛远去了,焦黑的死寂开始凝固,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灯火。刘松杨想走过去,被刘磬石轻声叫住,他神色凝重,深生恻隐之情。 “经过调取监控,发现王禄亿下午八点十六分进入酒店房间后没再走出房间,直到晚上11点03分,他堂弟赶到酒店,服务员打开门发现意外,遗书做过字迹比对确认是王禄亿所写,现场没有发现第三人痕迹,监控视频在9点52分17秒到20秒有三秒钟间断,原因是酒店周边有个工地夜间违规施工挖断电缆,酒店停电后备用电源启动,有三秒钟延迟,目前掌握到的情况就是这些。” 刘松杨听完汇报没有表态,看向坐在一边的何畅园,发现他目光空洞的盯在地上,稍稍有些出神,又看向刘磬石,刘磬石会意,轻轻叫了一声师傅,何畅园愣过神来,疲倦的揉了揉眼睛。刘松杨对何畅园点头示意,问他,“何队,你怎么看”,何畅园稍作沉思,声音沙哑的说,“王禄亿我们盯了很长时间,他是‘4.16’案的重大嫌疑人,这个人很警觉,一直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所以我们始终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直到前天他突然动了一张大额的涉案银行卡,又发现他有出境倾向,我们立即报请抓捕,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何畅园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刘松杨,问他,“自杀,这个节骨眼上,会吗?”,刘松杨也在迟疑,没有表态,眼光凛然一转,关切的说,“何队,家里的事儿,小刘跟我们讲过了,节哀顺变。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小刘跟我们先走访,你去休息一下,缓一缓,有什么情况咱们及时通气。”,刘磬石也跟着劝慰,“师傅,刘队说的是,你先休息,有情况我第一时间叫您。”何畅园的确是心力交瘁,一阵阵的胸闷难当,于是点点头,哽咽的说,“谢谢刘队,谢谢兄弟们理解”。刘磬石上前想要搀扶着他,何畅园一摆手,“不用,你跟着刘队”,说完走出去了。 4.16案中何畅园承受的压力是巨大的,毕竟是在年度招商峰会的午宴上出了命案,案发后经检验,226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曾经在宴会期间有中毒痕迹,但只有一个人,冯乐璋不治身亡,同是身感剧毒,毒从何来,其他人是何时解毒,又何以解毒,冯乐璋因何未解,而毒又像是定向投射的一样,偏偏击中了峰会的主角,明星企业家,市****,三潭市乐安制药集团董事长冯乐璋。招商环境所受打击几乎是灭顶之灾,何畅园为此付出了太多的牺牲,去年父亲去世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而现在,又是母亲,如复刻一般。加上正是案件最吃紧的时候,唯一的线索又中断了。何畅园有几个瞬间第一次隐隐感到,哀莫大于心死。千头万绪中昏昏睡去,他悚然看到雪天寒野之中,王禄亿断了右臂,匍匐在地上向一个通身乌黑的戴着斗笠的人一边乞讨着什么,一边大声的呼号,“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何畅园忍住心中惊怖,慢慢靠近那个黑衣人,却突然一脚踩空,惊醒了。一时间何畅园头晕目眩,试了几次都没能坐起来,他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了。 三平市御华酒店是袁氏集团旗下商务板块里的连锁酒店,装潢和服务独树一帜,口碑颇佳,经过两次翻修,去年又整体升级,如今已是四星级酒店,可惜时运不济,周边这一区域被划为智能终端产业园,三个月后酒店就面临拆迁,由于施工噪音干扰,目前入住较少,王禄亿所在的是酒店六楼,同一时间段内只有他一个人。入住和离店的监控对比没有发现异常人员和情况。从法医报告和现场取证综合分析,结论是王禄亿属于自杀,但刘磬石指出了一点,“刘队,这个监控中间三秒钟的空白,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刘松杨呷了一口茶,说,“走访过工地,综合各方面询问调查来看没什么问题,就是违规施工导致的,这个姑且存疑,我们就来推演一下,三秒钟的时间,如果是他杀,能做到些什么呢,法医报告显示王禄亿是差不多在九点二十分左右割破手腕的,也就是在酒店停电的半小时之前,另外遗书的鉴定结果是王禄亿在差不多十五分钟里完成的,笔迹确系本人,如果是他杀,凶手需要提前在房间内潜伏,逼迫王禄亿写下遗书,并造成自杀的假象,擦除痕迹后,在那三秒钟的时间里离开,但问题是,仅仅三秒钟,怎么做到的?这个假设很大,需要酒店,附近那个工地,一大帮人配合才能实现,这个可能性”,刘松杨顿了一下,认真的看着刘磬石,“会有多大呢?”。刘磬石点点头,“确实是难以完成,可能是我太敏感了。”,这时候有人进来对刘松杨汇报,酒店其中一个接待员在询问中表现有些异常,刘松杨立即起身,一众人匆忙向外走去。 询问室里气氛凝重,有个女警员正在询问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叫罗欣欣,一身职业装,仪容不俗,看上去颇为俊秀,或许因为紧张,她坐在那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惶惶不安。 “罗欣欣,你认识王禄亿,之前为什么不说?” “谁想给自己惹麻烦呢,当时我也吓懵了,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昨天到今天我越想越不对劲,本来也没我什么事儿,与其被你们查出来,还不如我自己说清楚的好” “你这么想就对了,要说实话,实事求是,这样对你最有利。你是怎么认识王禄亿的?” “我跟他也没认识多久,半年多了吧,认识他也纯粹是个意外,我闺蜜,有天打电话给我说被车撞了,我就赶紧过去,那撞人的就是王禄亿,当时只是觉得那人开着豪车,挺有钱的,态度也挺好,把我闺蜜送到医院,他认识那院长还帮忙联系了医生,住上院,我闺蜜不是本地人,在这儿也没啥亲戚朋友,腰伤了行动不便我就凑着时间去陪陪她,王禄亿中间来过好几次,挺诚恳的,我对他的印象是不错,后来才知道我跟他是住一个小区,也就这样认识他了,时不时会碰见,有时候也聊聊天,然后,就慢慢熟悉了嘛。” “你跟王禄亿是什么关系?朋友还是情人?” “警察同志,这个在法律责任上会有什么区别吗?” “你不用紧张,只要你确实没有参与或者协助违法犯罪,无论什么关系你都没有责任,你讲实话就好。” “哦,明白了,我跟王禄亿是男女朋友关系,他对我挺不错的,我也不在乎其他的,也没有非得奔着结婚去。但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他公司里的事情我也不懂,其他的也没跟我提起过。” “你不用着急回答,你好好想一想,在你们接触的过程中,有什么你感觉异常的,因为很多事情平时里感觉稀松平常,但出事以后回想起来是不大对劲的,这次王禄亿住进你们酒店,谁约的谁?为了什么?” “是他约的我,本来酒店排班我那天休息,下午大概五点多钟的时候,他微信约我去酒店,我是觉得有点突然,他一般都是提前一天约我,时间地点都是他安排的,我也没问过这些,毕竟我俩,那个,他老婆挺凶的,我因为有别的事儿给耽误了,中间给他发微信说会晚点儿到,他说不见不散,然后等我忙完去酒店,知道出事了。” “你们是微信联系?没打电话吗?” “没有,我俩平时就是微信联系,几乎不打电话,语音也少发,我也不想给他家庭造成什么麻烦,基本上都是他约我,这也是我俩一开始就约定的。” “这次约你之前,王禄亿有什么异样吗?情绪怎么样?” “他最近情绪不太好,说是公司遇到点困难,正在想办法,其他的我也没多问” “你觉得,王禄亿这种负面情绪可能会让他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吗?” “以前我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他最近一段时间都有些心神不宁的,有时候我们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他心事很重,遇到难事儿了,还不是个小事。我说不出来太具体的事情,只是直觉。” “前天晚上你跟王禄亿联系过程中,有其他你感觉不对劲的吗” “这会儿仔细想想,有!就是那个微信上他的语气,给我的感觉怪怪的,我的意思是,不是单纯他的情绪不如以前,因为最近我知道他遇到了困难,心里烦躁,这个我明白,我是说那个语气,我也描述不出来哪儿不对,但就是有点儿怪,因为我们平时微信上聊天,很随意的,就是,那个,我们毕竟是男女朋友嘛,就很,也没必要端着对吧,额,对,反正挺随意,但那天的情况,多少是有点怪怪的。” “好,那先聊到这儿,你回去再仔细想一想,有什么其他情况请及时联系我们,谢谢配合!” “好的,我是得想想,好好想想,太突然了,做梦一样。我在这边工作,也没什么朋友圈子,他确实对我挺好,挺照顾的,说实话我真的没法儿想象他会走到这一步,再困难,你说,这,总不至于啊。” 罗欣欣抽噎起来,好大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签过笔录后就离开了。 “罗欣欣”,刘松杨托着下巴,一字一顿的念出来名字,“这里面有事儿啊”,他转头看向刘磬石,“小刘,你把你的想法展开说说!”,刘磬石还没开口,何畅园推门进来了,仍是一脸憔悴,但精神明显好了一些,“有发现吗?”,刘松杨和刘磬石相视一笑,刘磬石站起身,把何畅园扶过来安顿在自己位置上,笑着说,“师傅,你不来,我们也得去找你!”,刘松杨打开一瓶水,递给何畅园,又指了指刘磬石,说,“有些发现,跟咱们之前预判的可能不太一样啊,罗欣欣是王禄亿的姘头,她反映事发时王禄亿在微信上跟她聊天的语气有些异常。小刘很有想法,让他说说!”,刘磬石倒也不腼腆,略一思索,说,“开始我也是直觉,监控那三秒钟的停顿,是偶然还是刻意,我们还是再仔细研究研究,罗欣欣反映的这个情况,需要引起我们的重视,三秒钟是很短,也就一眨眼功夫,这里面有没有文章可做,技术上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出来,有没有咱们还没想到的地方,我现在也说不好,但罗欣欣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何畅园只是听,没有表态。刘松杨接着说,“这的确是个问题,自杀还是他杀,这个办案方向,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啊,小刘,你对罗欣欣这个人怎么看?”,刘磬石想了想,说,“给人感觉就是个普通的打工妹,有心机,讲功利,但也算本分,可能没什么太高的生活追求和道德自觉,希望认识个有钱人呗,走个捷径,一步登天啥的。按照她的说法,王禄亿毕竟有家室,约罗欣欣通常都是提前打招呼,时间地点都是王禄亿来定,俩人在一起的时间比较有限,罗欣欣感觉那天王禄亿微信上的聊天语气较之前有变化,她这个直觉我认为可以采信,到底是王禄亿在特殊情境极端情绪中的语气变化,还是另有他人用了他的微信,这还得调查,我想罗欣欣一定还知道其他的事情,只是需要时间,冷静下来回忆。”刘松杨拧紧了眉头,看着天花板似是自言自语,“假设是他杀,就又回到原来那个问题,六楼的监控事发前一直都正常,酒店的这套监控服务器比较小,循环覆盖周期是七天,那么凶手需要在七天前潜伏在房间,而王禄亿之后一定要入住这个酒店,被安排在那个房间,酒店方面恐怕难脱干系,凶手作案后离开的方法很有限,房间窗户的防盗网没有问题,另外窗外面就有2个摄像头,监控没有异常,凶手只能从门离开,如果说,三秒钟的停顿是刻意的安排,凶手利用这个空档打开门,倒是可以先躲进六楼的其他房间,然后伺机离开,但之后的监控显示没有异常,直到咱们的人封锁现场,彻查六楼乃至整个酒店,也没有可疑,在这种情况下,凶手不会选择再从门离开,而开窗逃走几乎不可能,御华酒店的装修都是一个样子,另外可能因为地理位置的问题,周边摄像头分布很密集,走窗外的话,监控一览无余,那凶手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呢?”。 “我刚在现场又仔细看了看,刘队所说的已经很详尽,如果是他杀,凶手的手段确实非常有限,咱们再梳理一下,御华酒店共八层,据他们负责人介绍,因为八楼会议室去年春节期间发生火灾,后期断断续续出现漏水问题,七楼和八楼一直在翻修,所以目前是停用状态,监控损坏。其他一到六楼所有监控一直都正常工作,除了前天那三秒钟停顿。刚我来之前去了技术科,最新的进展是,经过比对现存所有监控和入住离店信息,全部一致,如果是他杀,那三秒钟只能是凶手完成作案的其中一部分,还需要很多其他方面的配合,我们做一个假设,如果凶手在七天前潜入房间,带有足够的食物,吃住都在房间,避开监控时段,这个在技术上是可以成立的,一个礼拜的时间,凶手想要不留下任何生物信息几乎不可能,这就看是否能够提取到足够的证据。之后由酒店配合把王禄亿安排在这个房间,这样的话凶手完全可以独立完成对王禄亿的胁迫并伪装成自杀现场,这也可以解释罗欣欣反映的问题,到这里,他杀的假设可以找到逻辑上的支撑,然后就是难度最大的部分,如何离开酒店,不妨再大胆一些,继续发散一下这个思路,我们不要忽略七楼和八楼监控是坏的,六,七,八楼之间是不是可以建立起某种连接,御华酒店的结构有没有这个可能性呢?”,何畅园说完,其他一众人面面相视,点了点头,刘松杨站起身,环视一下其他人,开始布置任务,“一组继续整理王禄亿的生活轨迹和社会关系,尤其盯紧罗欣欣,注意她的个人安全,二组跟着我,重新勘查现场,干活吧!”刘松杨转头看向何畅园,关切的说,“何队,你也忙活好些天了,都没怎么合眼,要不”,何畅园一摆手,淡淡的笑着说,“不碍事,刘队,我心里有数,办案要紧。”,刘松杨又看了看刘磬石,见他点头示意,也就不再多言,随即打了个手势,一二组分头行动。 二组重新对六楼进行勘查,刘松杨何畅园刘磬石把七楼和八楼走了一遍,这两层看上去的确在装修,走廊上放着几个脚手架,有五个房间开着门,里面堆着木料建材。刘松杨打电话给二组,“把监控再核一遍,重点比对装修工人出入记录和施工日志,工人逐个核查,看有没有人员增减和替班!另外,通知酒店把天台阁楼打开。” 御华酒店这个位置是龙翔大厦的B区,整栋大厦分成ABC区,出入口相互独立,通过走天台可以贯通。物业人员十分钟后上来把阁楼打开,何畅园问“平时阁楼都上锁吗?”,工作人员介绍说,“我们大厦安保要求很严格,平时都上锁,三个阁楼的钥匙都在我这儿,开关门都有日志,平时没有特殊情况,天台都是封锁的,也因为这样天台就没有装监控。”何畅园说,“麻烦你跟我们到那两个阁楼去看一下,谢谢配合”。工作人员客气的说,“好的好的,不麻烦,出了这个事儿公司领导也很重视,要求我们全力配合警方调查。”,四个人一行到其他两个阁楼检查了一遍,物业人员确认门锁均为正常,刘松杨敲了敲A区阁楼的墙砖,又凑近仔细审视了一会儿,对物业人员说,“翻修过吗”,工作人员回答说,“是的,前年的事情了,之前大厦老是出问题,找人来看看说是这阁楼设计的风水不好,后来就重新翻修了。”刘松杨笑了笑,“你们领导还挺迷信。”何畅园走到东南角,指着相距六米左右,一栋七层建筑的居民楼,对刘松杨说,“刘队,咋样?”,刘松杨眼光一转,立即会意,笑着摆摆手,“我够呛,要换个职业的”,刘磬石仔细一看也明白了,居民楼天台的阁楼,看起来很破旧,连门都没有安装。顿时来了精神,对何畅园和刘松杨说,“刘队,师傅,交给我吧”,刘松杨补充一句,“这是供电公司的老家属楼,需要什么协调的及时说”,刘磬石应了一声好,大步流星的走开了。刘松杨跟何畅园又问了问物业人员一些周边环境的问题,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回到了六楼,二组正对通风管道进行全面勘查,情况不甚乐观,没有发现可疑痕迹。何畅园的手机不停的响,他连续挂断了好几次,神情凄然,看着走廊尽头直出神,刘松杨拍了拍他的肩膀,“何队,案情暂时还不明朗,需要各方面再归集信息才能做出进一步判断,趁这个空当,回去一趟吧。忠孝毕竟难以两全,所谓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尽心之处,便是心安。家里这个时候也需要你。回去看看吧。”何畅园面露悲戚,极力克制着汹涌难当的情绪,哽咽着说,“谢谢,谢谢!”,然后一抱拳,郑重的对刘松杨说,“辛苦刘队!”刘松杨微笑示意,“咱还客气啥,路上开车慢点儿,注意安全。”何畅园深深点了点头,下楼去了。外面的天阴沉着,堆积着一块一块的黑云,被风推动着往西南方向的天空挪去,又像撞到了什么似的,或者被其他方向冲过来的狂风杀入其中,突然涣散而开,仿佛无数游魂哀嚎在天上。幽幽荡荡,不知所终。 第二章 何家村的落日仍然挂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上,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何畅园一脚刹车停住,怔怔的望着出神,心里一阵酸楚,兀自念着,“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余生只剩归途”,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待平复了一会儿,何畅园长舒一口气,朝老家方向开过去,越来越近了,他感觉踩油门都几乎快没有力气,以至于下车的时候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隐约感到许多人在喊他名字,也仿佛自己轻飘飘的随风晃荡,等再缓过神来,已是在厢房的床上,打眼看过去十亲九眷都在屋里,恸然无语。夜里起风了,打的窗户哐当直响,这是小时候的常事了,他仿佛又看见母亲夜里小声咳嗽着爬起来把松动的窗户用木片别上,再给孩子们的被角整好。一时间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这是积攒了四十六年的泪水,这是余生尚不知该流向何处的思泉,屋里屋外的人闻声悲泣。凄白的月光被院里的核桃树剪的七零八落,随风纷扬。 等事情办完,亲朋们一一告别,二舅把一封信塞给何畅园,揽过他的肩头,手掌使劲拍了几下,哽咽着也离开了。何畅园看到那是母亲的字迹,正想打开,何峰搀扶着王翊芝走过来叫了声,“爸。”,王翊芝看了看何畅园,心中五味杂陈,仿佛有话到了嘴边又按下不语,只对他说,“小峰明天还有个考试”。何畅园转过头,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些笑容,“回去吧,这儿也没啥事了。小峰好好考试,等爸爸忙完就去看你。”,王翊芝听完,脸色骤然一变,马上浮出一些愠怒,但随即又克制住。忙完就去看你。对王翊芝跟何峰而言,这六个字已经听了二十年,刻进了骨子里,会产生无法控制的情绪反应。何畅园也觉察到了,就不再多说,转身去了屋里。王翊芝站了一会儿,神情怆然,长叹一口气,跟何峰离开了。 何畅园坐在核桃树下,痴痴的看着房檐下母亲的藤椅,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越来越深了,凉风乍起,藤椅微微摇动,院子里时不时轻悄的发出一些声响。慢慢的又下起了小雨,何畅园艰难的站起来,往屋檐下面走过去,这时候院门开了,何畅园看见是召叔走了进来。“园子,我打你这儿过了两回,看灯还亮着,门也没关。”何畅园赶紧让召叔到房檐下坐,“召叔,这么晚了你咋还在外面呢,别淋着了,过了寒露这天儿晚上凉,您得注意啊!”,召叔收了伞靠在墙上,扶着腰慢慢坐下,端详了一阵何畅园,说,“叔身体没事,老三家刚包了个柿园,这两天活儿赶的有点紧,没事。倒是你啊,园子,这回见你可比上回瘦多了,工作是工作,该歇也得歇,年轻着呢。”何畅园稍稍侧了一下身子,拿手指了指两鬓,说“召叔,你大侄儿可不年轻了,白头发都不少了。”召叔笑了笑,“在我这儿看,你啥时候都是个孩子,长不大呀,小时候你说,感觉离现在都没多长时间,一眨眼似的,日子过的忽忽的,可就大半辈子了。”何畅园苦笑一下,说,“是啊,这两天以前的事儿就在我跟前儿这么来回晃悠,感觉啥都挺不真似的,天天忙,年年忙,日子过得真快!”,召叔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对何畅园说,也像是对自己说,“人一辈子就是这样,你喜欢下雨也好,不喜欢也罢,雨还得下,他下他的。”这句话让何畅园心里闪过一样东西,似是发光,又仿佛尖利,说不出来是什么,他没有说话。召叔继续说,“园子,这两天跟你二舅聊了不少,他脾气你还不知道,打小就是麦秆儿堆,一点火星子就着,他要说了啥刺挠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听他讲的,知道你工作压力大,也老不容易了,过日子嘛,哪有轻松的,但话说回来,该调节就得调节,关键在于你的心啊,好比那镜子,为啥能照出来世间万物呢,因为它是平的,是空的,你来你的,你走你的,它就那么招呼你。那镜子要不是平的,瘦人给你照出来膀大腰圆,照啥都是扭曲的是不是,你要再往镜子上贴点东西,它就不是空的,也就照不出完整的模样了。”,何畅园越听越来了兴趣,召叔的话让他这一阵拧紧的心稍稍松弛了很多。“召叔,您老现在心态好啊,这几年我单位忙,也很少回来,咱爷俩也没好好说说话,还是您老想得通透,我这也都快奔五的人了,惭愧呀,越活越拧巴了。”召叔笑了笑,把手轻轻一挥,说,“通透个啥,还是老喽,无非是好些个事儿啊,管也管不动,帮也帮不着,不想开也不成。”说到这里,召叔若有所思的顿了一下,然后悠悠的说,“以前我也拧巴,就有一回我去老大家住,在他们那边有个叫宝莲山的什么度假村,见过一个人,聊的真投缘,聊完我就觉得呀,怎么说呢,就从没觉着那天呀地呀那么大过,就是敞亮!那人是个有学问的人,当时是去山里玩儿,蹲在地上拿树枝在那儿比划来比划去,写个什么东西,我正好溜达到那儿,那是一首诗,没几个字,但我念了好几遍,看不懂,不知道啥意思,那人就嘿嘿的在一边笑,我俩话赶话就聊起来了,他给我讲明白以后,你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敞亮,你叔我没念过什么书,字儿也认不出多少,但就那回啊,我就觉着这辈子,学得那几行字就妥妥足够了。真是跟那人有缘,也该着碰见他,那几天老是没事我就找他聊,高兴的不高兴的啥都聊,我这心就感觉打开了,打那儿起就打开了。”何畅园很好奇,问是什么诗,召叔把手机拿出来,说,“拍的有照片,我找找”。等何畅园看到图片,他轻声念了出来,“花开一二喜,花落八九怜,风来雨中雨,春去山外山”。何畅园念了好几遍,不太清楚其中含义,对召叔说,“召叔,还得请教您。”,召叔略加思考,认真的说,“见到花开了就高兴,见到花败了就烦心,高兴的事儿就那么一两个,烦心的事儿往往得八九成,一大堆,但是你仔细想啊,春天来了,花开了,有什么值得你特别高兴的?就好比那下雨天刮过来的风,不是只有你住的地方有雨,你这个镇上下没下雨?你县里今天到处都在下雨呢!你市里算不算有雨?能不能说你这个省里今天有这么一场雨?再大点说,这地球儿上今天,有这么一场雨,听着像抬杠,但这么说恐怕也挑不出啥毛病。是不是雨中雨?就是稀松平常下场雨嘛,不是风刮雨淋的都专门冲你去。再说花开败了,有什么可烦心的,你这儿山上花败了,不代表人家别的地方山上没有花,你这儿冬天了,不代表别的地方都是冬天,你要是能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花不是一直都能在吗?哪怕说咱中国寒冬腊月天的,还有非洲呢,热带呢,人家那地方花还开的好好着呢,这春天啊,不是没了,就像从这一座山去了另外一座山。人呀,得往高处站一站,想事情啊,看问题啊,才能把眼睛啊心啊打开,不钻牛角尖。这样也就没那么多可烦心的了。说到底就是,没啥大不了的,也没那么多可计较的。”何畅园着实是被召叔这一番话惊着了,他没有想到,一个并没有太多学问,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把生活,把世事看的如此通透,他眼前像有一道虚掩着,透着光亮的大门,门后面是一个琉璃透亮的世界,只是一直缺少他去试着推开看一看。两人聊着过了很久,雨渐渐小了,召叔站起身,对何畅园说,“园子,叔诌了这么多,你拣着听听,不对的地方可别跟叔学,叔这一辈子,啥也没干成,你是个做大事的人,叔看你做的好,叔高兴!别想太多了,回屋睡会儿吧,等天亮了,还是个大太阳呢!叔回去了。”何畅园应声,走过去把伞打开递给召叔,送他到门外,召叔笑着摆摆手回家去了。 何畅园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又仿佛空空如也,似梦非梦,只觉得脑子里烟尘漫漫,光怪陆离。醒来时候已是接近中午了,他听见二舅在门外面喊他,应了一声,可能声音小,二舅没听见,倒越来越喊的大声了。何畅园爬起来,满身疲惫,出去给二舅开了门。“我的车坏了!送我去趟濯玉庵!”,二舅一进门就大声吆喝着,何畅园听到濯玉庵三个字,有点儿印象但也不真切,正在回想,加上熬夜没休息好,思路是迟钝了很多,二舅见他低着头没说话,气上心头,“听见没有?!”,何畅园反应过来,赶紧说,“是不是小尖儿山北边坡上那个尼姑庵?”,“就那儿,你收拾收拾,得去一趟!”,二舅说完见何畅园还是一脸迷茫,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但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忍住没有发火,拉过来一个凳子,挨着何畅园坐下,叹了口气说,“园子,这两天晚上我也睡不好觉,一桩一件的连着做恶梦,也想不清楚到底梦见了啥,但就是乱七八糟的,弄的我这心里老不踏实了,趁你还没回城,咱俩到庵里让净潭师傅看看咋回事,也给你娘超度超度,早点往生。”。何畅园知道二舅深生敬佛,也明白他一片苦心,就不再多说什么,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跟二舅出发了。一路上二舅一言不发,何畅园开着车,偶尔瞥了他几眼,见他望着窗外,眼角挂着些眼泪,不禁悲从中来,眼圈也渐渐红了。 曲径通幽,山色空蒙,濯玉庵在一个小坡头上,庵门前面有一颗银杏树,郁郁葳蕤,据说至今有一千二百多年了,有个尼姑正在树下坐着,闭目禅修。二舅走过去双手合十,毕恭毕敬的叫一声净潭师傅,说明来意,然后净潭师傅跟二舅进到庵里去了。何畅园站在银杏树下,举目眺望,思潮翻涌。南风微微拂动遍山的草木,一如佛陀,轻声唱诵着大地的经卷,日暮斜晖,山高云淡,何畅园这几天以来心里第一次升腾起难得的平和与安定。也说不出来原由,就是情不自禁的,他小声的唱起来梅艳芳的《夕阳之歌》。 年代挺久的歌了,唱到副歌他不大记得清楚歌词,就随心所欲的哼唱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舒展,滋长。这时候听到身后有人也轻声和唱起来。如细泉流响,宛转悠扬。 曾遇上几多风雨翻 编织我交错梦幻 曾遇你真心的臂弯 伴我走过患难 奔波中心灰意淡 路上纷扰波折再一弯 一天想到归去但已晚 何畅园回头一看,是净潭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她已在身后,何畅园心头微微一惊,没想到六尘不染的方外沙门也有这般雅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笑而不语。净潭师傅看出了何畅园的心事,淡然一笑,“施主喜欢这首歌?”,何畅园这个时候倒很想趁着这个话题聊一聊,一是他的确喜欢梅艳芳的歌,此情此景随境而生,二者他挺好奇的,毕竟眼前的净潭师傅,刷新了他以往对佛门僧尼的刻板印象,而且净潭师傅虽然看起来年近知命,但不失婉然清逸,颇有林下风度,何畅园也不再感到拘束,就大方的说,“上学时候就喜欢梅艳芳的歌,她是挺有故事,也挺有个性的一个演员歌手。净潭师傅粤语说的真好,唱的好听,说实话我挺惊讶的,以前老觉得你们是青灯古佛,诵经打坐,断然不会流连这些红尘之事。”,说话时语气中透露着许多疑虑。净潭师傅平静的说,“施主这么一讲,就是着了相了,所谓歌或者经,并没有什么区别,由心而造罢了,我听施主唱起来,也随缘而发,唱过便了,就好比水上行舟,江也是行,河也是行,江非江,河非河,行水而已。”何畅园大概听懂了其中意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净潭师傅说,“也是这个道理,走不出自己,到哪里都是牢笼。但说来容易,想做到挺难的。”,净潭师傅往前走了几步,指着远处的山回头对何畅园说,“施主,你看的清楚那些山都是什么样子吗?”,何畅园不知道怎么回答为好,只是笑了笑。净潭师傅接着说,“你站在远处,才看得到那些山的走势与形貌,如果这山是一个念头,一种情绪,一件事情,深陷其中可能就无法自拔,如果你试着去觉察它们,观照它们,很多东西反而更清晰了,也更简单了。就像那些山,你能观察到它们,实际上就说明你已经远离了它们,比如你有坏情绪,或者不好的念头,不要发火,也不要苦恼,只是去观察它们,闭上眼就想象,打开窗户阳光照进来,屋子里微尘飞扬,你越动,它们越混乱,不要动,静静的去观察,随它们飞落,任它们去留,不自觉间,你已经远离那些坏情绪,甚至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念头。佛法有云,念起即觉,觉之即无,见相非相,即见如来。这便是了。”。何畅园心里颇有触动,沉思片刻,他忽而想到了一个问题,略加斟酌,认真的问净潭师傅,“真的会有往生吗,可以让先亡之人得到解脱?”,净潭师傅平静的看着何畅园,问“明天早上升起的太阳,施主现在看得到吗?”,何畅园摇了摇头,净潭师傅又说,“那么施主觉得明天早上,太阳会升起吗?”,何畅园顿感醍醐灌顶,心中已然通透,眼中投射出一种琉璃透亮的光彩。但此刻他心里仍然隐隐笼罩着一种莫名的凄凉,“虽说道理如此,但我母亲终究是回不来了。”净潭师傅走了几步,拣起一片银杏叶子,若有所思,然后回头对何畅园说,“施主,你闭上眼睛,十秒钟后再睁开眼。”,何畅园便照着做,深吸一口气,从一数到十,再睁开眼时,他四下看了看,已经不见净潭师傅,他正纳闷刚才也没听到净潭师傅离开的脚步声,何畅园来回踱着步,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禅意,这个时候听到净潭师傅在身后说话,他一回头,看到净潭师傅在银杏树后探出身子,她笑了笑走过来,把手里的叶子送给何畅园,只说了一句,“一叶障目而已”,然后就离开了。何畅园看着净潭师傅的身影,捏着叶子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突然感觉母亲仿佛仍然还在家中,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想到这些,何畅园热泪盈眶,百感交集。 其实这是一个认知问题,即使在一个你自认为非常安静的环境中,你的身边也可能有无数人在说话,所谓安静,可能只是因为你缺少一台收音机而已。 何畅园和二舅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二舅让他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早再返程,何畅园说队上有重要案子,正是紧要的关口,连夜就得赶回去,二舅就没再劝说什么,让他路上开车慢点。何畅园回到老宅,简单拾掇了一下就准备出发,他关上院门,站在门口怅然许久,转身没走出几步又连番回头驻足张望,两行清泪沿颊而下。故乡,就挂在那棵核桃树上随风飘摇,不知道穿过今年冬天的大雪覆盖,明年的早春是否还能枝叶依旧。 夜雾渐渐升腾起来,越来越浓重,这一片的高速公路已经封闭,何畅园只能走省道,他刚犹豫着是否返回老宅去,刘磬石电话打过来,告诉何畅园原来的线索又中断了,需要再找其他的突破口,目前有了一些新的发现。何畅园忧喜交加,决定还是连夜回去,他在省内高速的小程序查了一下,30公里之外的高速公路入口正常开放,他便跟着导航小心翼翼的低速前行,乡间的浓雾愈发厚重,路上很多车辆都打着双闪靠边停车了,何畅园也开始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但还是摸索着往前开动,走着走着导航提示需要在前方调头,他感觉是夜雾太重定位可能出现了偏差,导航报错,于是凭着路感和直觉继续往前开,走了一会儿导航重新规划路线,何畅园紧绷着神经,小心翼翼,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前后车辆越来越少,感觉已不像是在省道上,似乎拐进了小路,但这个时候他只能暂时相信导航,索性继续往前开,大约有二十分钟左右,行车颠簸,他赶紧停了下来,明白肯定是走错路了,导航也开始不停的提示线路偏离,需要调头。何畅园下车四处找了找,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周围一片死寂,他意识到不仅仅是拐进了小路,还越走越偏僻了,肯定不能再继续往前开,只能原地等着雾小一些再找方向。何畅园把车熄了火,留着双闪,坐在车里愣愣的出神,倦意渐渐袭来,他迷糊一会儿清醒一会儿,不觉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但外面依然是大雾深锁,四下没有丝毫动静,且不说连一缕风都没有,虫鸣鸟叫甚至都不曾听见一星半点,何畅园自己都不敢相信,作为二十六年的老刑警,此刻心里隐隐泛起一阵阵的不安,感到一股似有似无的凉意往衣服里钻,不禁打了几个冷颤,而且,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无法形容,也可能是一种错觉,车后面仿佛有人,就像在使劲的推车但又总是差那么点力气似的,车身非常轻微的晃动着,但他极其专注的再去感受,有很笃定的发觉没什么异常,如此反复了一段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大雾还是没有任何消散的意思,何畅园心里乱糟糟的,始终无法安定下来,他决定再往前开一段路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可以参照的东西,于是点火着车慢慢往前挪动,路面颠簸的轻了很多,仿佛从野地里又回到了铺装路,大概行驶了十多分钟,突然前挡玻璃扑棱棱的闪过一个像飞鸟的东西,看不真切,然后也没有再听到任何声响,这时候车子熄火了,何畅园心里一惊,待定了定神,重新打火好几次始终不能发动。碰到这个状况,何畅园心里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毕竟职业生涯里大小案件什么场面都见过,但他此刻心中有一个念头是非常确定的,原地休息等待雾散。车子是出问题了,好在双闪还能正常工作,于是他关了门窗,把座椅放倒,躺下去打算小憩一会儿,刚开始思绪纷飞,眉头紧锁,渐渐的心摇意怠,可能连续熬了好几个晚上,疲极身重,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等再醒的时候天微微亮,看着窗外面雾散去了很多,何畅园想坐起来,但腰疼的厉害,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拿肘撑着椅侧,另一只手拉着方向盘,好不容易才坐直身子,一拧钥匙车打着火了。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何畅园甚至感受到了心脏在猛然的收缩,眼前的一幕实在是惊怖,车子前面根本没有路,他坐在驾驶位通过引擎盖刚好可以看得到悬崖的边缘,他慌忙打开车门,奔出去,浑身震颤。何畅园此刻的心情无以言表,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再也无法克制劈天巨浪般的眼泪,嚎啕大哭。天高云薄,群山回响,雁行深远,晨光微炬。 第三章 何畅园回来后没有休息,直接去找刘磬石,他还是老样子,没打招呼就直接推门,进去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气味差点把他给掀出去。刘磬石正吃着泡面,手一哆嗦,面桶被碰倒,撒了一地,刘磬石狼狈的往后退了一步,怔怔的看着何畅园,嘴边还耷拉着几根面条,瞠目结舌,一脸错愕。何畅园嫌弃的边扇动着手边嘟囔着,“嗨!这味儿,你这都在屋里整了些啥!还吃!吃!你也真能吃的下去啊!你,你,你把那灯开开,窗户,还有那窗户,打开呀!这味儿呛的!”,刘磬石赶紧去开灯推窗,“师傅,你回来也没说一声,一推门吓我一跳!你先外面站会儿,我先拾掇拾掇。师傅,不是徒弟说你,你这习惯真得改改,你进门前儿多少也给知会一声啊,我这也就罢了,顶多就你,是不是,呛着你一下,你要换了别人,有的还姑娘家家的,你说你,是不是,得改啊师傅!”,何畅园听完骂了一句,“放屁!姑娘家家我推人家门干啥!”,刘磬石探着头,一脸坏笑的冲他挤了挤眼,故作玄虚的说,“师傅,要不我帮你回忆回忆,17年,海东警校,大热天的,你那个啥…”,何畅园抓起门外面靠墙的扫帚,扔向刘磬石,“混小子!”,刘磬石侧身一躲,笑得前仰后合。何畅园也稍显尴尬的笑了笑,随即对刘磬石说,“赶紧收拾完过来,我去找刘队!”,刘磬石应声说好,等何畅园走远了,他瞧了瞧满地的狼藉,小声的埋怨,“看地上给弄的,哪有那么好收拾,这老头真是,越老越没正形了!”。 何畅园见着刘松杨,几句寒暄过后,刘松杨严肃的说,“何队,之前的线索经过核实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供电公司居民楼下的监控运行正常,反复比对后没有疑点,如果是他杀,通过跳跃到居民楼而后离开的可能性可以排除,而且天台阁楼的开关锁记录也都核对的上,最近大量的摸排走访里也没有什么其他发现,凶手进入和离开酒店的途径和方法是什么呢,目前没有证据能够支持这一假设,所以现在基本上可以推断,他杀不具备作案条件,但是在对罗欣欣的几次询问中,她提供了一个线索,之前有次她们公司团建,晚上结束后她跟其中一个副总搭一辆车,中途拐了其他地方,原因是那个副总又被其他朋友约到了另外一个会所,到了地方那个副总就告诉罗欣欣不用管他了,让司机送罗欣欣回家,就在离开的时候,罗欣欣坐在车里看到王禄亿出现在会所,正跟有个人说话,那个人背对着罗欣欣看不清楚长相,像是喝了不少酒,站着有点晃悠悠的。她隐约的听到那个人大声吆喝着对王禄亿说,那件事情你不用担心,天衣无缝!你只要听话,过段时间就安排你出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王禄亿声音比较小,罗欣欣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对方又说了一句,钱不是问题,冻结能怎么的,你只要听话,我在国外给你一个账户,等你出去,什么都有了!两人说了一会儿那人上车离开了,然后王禄亿又进入会所,罗欣欣没有再跟王禄亿打招呼,也离开了。”何畅园眼光一闪,赶紧问,“罗欣欣看到车牌号了吗”,刘松杨摇了摇头,说,“天黑,另外她感觉就是个正常的偶遇,没多想,也就没有特别注意到车牌号,但那辆车她印象很深,就是美剧和大片里,FBI开的那种雪佛兰的大型SUV,红色的很扎眼,本地很少见”,何畅园接着追问,“哪儿的车?”,刘松杨正想说话,看到刘磬石走进来,就招呼他过来,“我跟你说何队,你这个徒弟可是非常了得啊,工作能力没得说,我都怀疑小刘是不是会一心多用,脑子相当够使!”,何畅园头也不抬,哼了一声,揶揄的说,“那是,出了名的一心二用,吃饭拉屎都能在一个屋里,啥都不耽误。”刘磬石不高兴了,大声的说,“师傅,哪有你这么做人的,你编排人家的时候多少背着点儿人啊,我在呢,我都在这儿呢,你看看,刘队,哪有他这么当师傅的?!”刘松杨站起身,笑声爽朗,“就是啊,何队,刚说的罗欣欣这个线索是小刘盯了好几天给弄明白的,再说了,小刘在我这儿提到你可是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你可不能这么数落人家。”何畅园也笑出了声,瞥了刘磬石一眼,说,“赶紧说说吧,刘专家,哪儿的车?”,刘磬石装作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爱搭不理的。刘松杨上前拍了他一下,“别逗你师傅了,到饭点儿了,赶紧说说,说完咱们准备开动了,这都好几天没吃个囫囵饭了!”刘磬石倔强的努着嘴,挤出来几个字,“袁氏集团。”何畅园一听眉头紧皱,自言自语的说,”看来是时候了,袁柳仞。该见见了。”刘磬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时刘松杨电话响了,小陈告诉他大伙儿已经都到饭店,“好,你们看着先点菜,我们现在也过去。”,然后转身对何畅园和刘磬石说,“走吧二位,今天咱们不聊工作,好好吃个饭!”何畅园虽然满腹心事,但盛情难却,加上一时间也没有好的思路,索性站起身来,抖擞抖擞身子,长舒一口气,走过去打了刘磬石一拳,“走吧!”,刘磬石做出要还一拳的姿态,看到何畅园两眼一瞪,赶紧缩回去了。三人相视一笑,下楼而去。 一个礼拜以来的连轴转,大家个个都顶着偌大的黑眼圈,借此机会正好稍稍放松一下,所以饭局上气氛高涨,大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刘磬石人高马大的,酒量却很小,红通着脸早就开始东倒西歪,坐不住了,何畅园倒是能喝些酒,到了兴致高时,神思飞扬,慷慨激昂,大声念起来赵秉文的青杏儿·风雨替花愁,“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乘兴两三瓯。拣溪山好处追游。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连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反复喊着,“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这么一来气氛更是热烈,其他人听的一知半解的,有一搭没一搭的都随声唱和着,以至于外面的服务员都惊奇的把门悄悄推开个缝儿,想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不清楚是谁先喊了一句,“哪儿来这么大糊味儿呢!”,其他人也闻到了,四处找了找,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桌子已经冒起火来,烟雾升腾,随即房间里触发了消防喷淋,水雾弥漫,滋滋作响。一时间大家酒都醒了一大半,连忙开始往外面跑,但还是都淋湿了衣服,烟尘和泥,都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喷淋介入的很及时,火情很快得到灭除,走廊里挤满了人,很嘈杂,这时候刘磬石从走廊那头跑过来,还是踉踉跄跄的样子,惊讶又紧张的问是怎么回事,服务员扶着他,在给他解释。何畅园靠在墙上,盯着刘磬石,眉头紧锁陷入深思,有人走过来叫了声,“何队”,他没有任何反应,刘松杨对那人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何畅园。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何畅园突然站直身子,目光坚毅的对刘松杨说,“刘队,回局里!”,其他人也意识到何畅园一定是想到了跟案情有关的事情,不容耽搁,各自收拾了一下落在房间里的随身物品,也顾不上满身邋遢,火速回局里去了。 何畅园决定马上回三潭市,刘松杨也清楚事关重大,立即安排好车辆和司机,说,“何队,有什么需要我们这边配合的尽管说,你们回去一路保重!”,转头又对旁边一个小伙子说,“开车小心点儿,让何队他们路上休息休息,等到了三潭,你住一宿,明一早打车回来。”,然后紧紧握着何畅园的手,何畅园使劲点了点头,两人凛然正色,心照不宣。何畅园跟其他人简单打了招呼,带着一行人匆匆赶回三潭市。 回到三潭稍作安歇,何畅园一大早就通知刘磬石召集支队开会,刘磬石也几乎是一夜无眠,总觉得有哪个地方奇怪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接到何畅园电话马上赶到局里,整理案卷,调试设备,准备开会。不一会儿何畅园就到了,刘磬石也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的问,“师傅,你想到了什么?”,何畅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刘磬石,“昨天晚上大家都搞得邋里邋遢的,你怎么没事儿?”,刘磬石有些不明就里,挠着头说,“喝高了,我去卫生间吐了好几次,听见外面乱喊乱叫我就赶紧出去,然后见你们就那样了。”,何畅园盯着刘磬石,意味深长的说,“是你中途离开才躲过一劫,对吧?”,刘磬石愣了两三秒钟,猛然领悟,大声的说,“冯乐璋中途离开了房间二十分钟左右,这会不会是凶手提前就设计好的时间差?”,何畅园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继续说,“四一六案最大的谜团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曾经有中毒迹象,但最后只有冯乐璋死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设想,凶手在现场前后投放了两次药物,一次是毒药,一次是解药,如果先投的是毒药,那么当时所有人已经中毒,但冯乐璋中途离开了,在此期间凶手第二次投放了解药,在场的人就安全了,而冯乐璋必死。如果凶手是先在冯乐璋中途离开的时候投放了解药,然后伺机再投放毒药,冯乐璋也是必死,这两种可能性需要重新研判,寻找证据支持。”,刘磬石大脑飞速的转动着,他顺着这一思路进行拓展,边想边说,“如果是利用时间差进行设计,换做是我,出于保险起见,还是先投放解药更合理些,毕竟凶手的目标只是冯乐璋,现场的种种证据也表明,凶手是很克制的,并没有打算伤及他人,无论多么精妙的设计,实施起来也无法避免出现各种意外,如果先投放毒药,中间一旦有岔子就可能节外生枝,如果是解药,那可控的概率就大得多,即使有意外因素,也随时可以终止计划。”何畅园点了点头,补充说,“先投放解药,那就是在冯乐璋中途离开的时间段里,这需要现场有人来把控这个节奏,让在场的人尽快,也尽量多的摄入解药,比如不停的反复让菜,敬酒等,而冯乐璋返回以后,这个人需要利用各种理由来让他避开或者拖延,减少摄入解药,比如多吃新上的菜,喝新开的酒,等等。这样一来,凶手只需要在解药的有效时间内投放毒药就足以实现计划了。”刘磬石上前走了几步,靠近何畅园,稍稍压低些声音说,“师傅,昨天你想到的肯定不止这些吧,时间差的问题我都能想明白,关键是怎么投的毒?在场的人都逐一询问过,排除串供的可能,结合化验报告,食物酒水在上桌之前是安全的,吃饭期间,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发现谁有异常举动,那是怎么下的毒?”,何畅园看着刘磬石,眼神里似乎透露着一种启示,慢慢的笑出声来,说,“是啊,怎么才能做到不需要自己动手,还能无差别投放呢?”,边说边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双手举起来,合掌,又往两边劈开,嘴里发出滋滋的声音,刘磬石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念头,瞪大眼睛说,“消防喷淋!”,他奔过去把案卷翻出来,找出一张照片,那是案发现场226房间的全景照,他盯着看了十几秒,仰起头略加思考,然后快步走到何畅园跟前,用手指了指照片中天花板上的吊灯,何畅园点了点头,刘磬石接着说,“我注意到过,226房间面积一般,但有个巨大的吊灯,不过当时只是好奇,现在看来,这里面恐怕大有文章!”,何畅园脸上是肯定的表情,但也浮现一种担心,接着说,“是大有文章,现场一直封锁,闲杂人等没有进出过,但时间过了这么久,能不能化验出有价值的东西,不好说呀!”,刘磬石来了精神,劲头十足,兴奋的说,“师傅,开完会我马上去云海大酒店!”,何畅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嘱咐说,“把冯乐璋返回房间后的所有细节全部重新梳理,论证第二次投毒的可能性。”。 这时候其他人也陆续到场了,何畅园招呼大家开始开会,刚没说两句手机响起,他挂断后又反复多次响起,他一脸的不耐烦,示意刘磬石先给大家做案情通报,他走到外面,刚接通就恼怒的说,“正开会呢,什么事儿!”,对方是王翊芝,沉默了十几秒钟,何畅园更加愠怒了,提高声音说,“怎么了,说话!”,王翊芝略显无力,冷冷的说,“我在二院,胃癌,有时间你过来一趟吧。”,何畅园一时间怔在原地,嘴唇微微翕动,内心五味杂陈,沉默片刻,他有着少许颤抖的说,“我现在过去”。何畅园看了看办公室,右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握紧又松开,眼角渐渐湿润,他稍作沉思,然后快步往外面走去,走着走着小跑起来,略胖的身材一摇一晃的,步履深重,老态尽显。 等到了病房,何畅园在门外徘徊了很久,内心阵阵酸楚,多年以来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他忽略了家庭和生活,虽然没有跟王翊芝离婚,但实际上两人已分居很久,貌合神离。王翊芝独自在何峰读大学的城市生活,平时很少回来。何畅园心头最大的痛处是何峰也跟自己很生分,平时偶尔见面,何畅园如果不先说话,何峰就一直闷着,即便搭话也是寥寥数语,形同路人。何畅园很懊恼,也很自责,他曾经试着努力修复这段父子感情,但何峰始终很冷漠,可能小伙子心里,始终介怀在自己成长过程中父爱的缺失,乃至以前何畅园醉酒后回到家对母亲无休止的指责和咆哮。何畅园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心中愧疚越发凝重,他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久久不能平静。过了好大一会儿,王翊芝走出病房打算去护士站,在走廊上发现了何畅园,她轻轻叫了他一声,何畅园抬起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起身,极不自然的笑了笑,他几度无法直视王翊芝的眼睛,闪躲着,慌乱着,反复的胡乱搓着双手。王翊芝很平静,淡淡的说,“我能照顾自己,你不用担心,倒是何峰,以后你得多关心关心他。”,何畅园抽噎着点点头,内心生出一股滚烫的热流,喷薄翻涌,再也无法克制,他不禁走上去,一把抱住王翊芝,泪如雨下。王翊芝也慢慢的抱住何畅园,两股热泪夺眶而出。此时不必再说什么,仿佛一切都虚无缥缈,除了这眼前景,身边人,心中泪,此间情。 刘磬石打过来电话,案情有进展,何畅园安顿好王翊芝,买了她最爱吃的煲仔饭,又嘱咐了几句,匆匆赶回局里。刘磬石兴奋的给他汇报,“师傅,正如你的设想,吊灯上检测出了与其他房间完全不同的药物成分,量很小,但足以固定证据,另外再次询问相关涉案人员,一致反映王禄亿在宴会期间表现很活跃,种种迹象都指向是他在实施或者说配合实施两次投放药物的计划,第一次很可能是事先把药物借助于某些工具比如热熔胶膜等,附着在吊灯上,无色透明,很难被人发现。冯乐璋接到电话被叫出到房间外面的时间恐怕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薄膜受热到一定程度融化掉,药物会在这个时候悄悄飘落到食物酒水里溶解,这应该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药粉,以保证飘落过程不会被现场的人察觉到。关于第二次投毒,根据之前的调查,我又重新梳理了一遍,226房间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大家兴致很高,因为房间里融合了KTV功能,王禄亿就提出一起K歌,在场的人也都随声附和,唱歌的时间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后来宴会结束,其他人离开后,冯乐璋在酒店一楼大堂等司机时出现中毒症状。师傅,第二次投毒,凶手借助的,很大可能性是麦克风,现场人多吵闹,而且都是醉酒状态,呼吸之间,难以觉察。这样推断是因为现场没有找到麦克风,服务员说是收拾房间时发现客人把线扯断了,麦克风有破损,上面还有呕吐物,就通知保洁过去处理,正赶上这个时候一楼大堂发生状况,现场混乱,服务员和保洁事后都说没碰过那个麦克风,也找不到了,最后报损处理。重新查过监控,王禄亿是最后离开房间的”,何畅园拿起照片端详了一会儿,说,“往这个灯上提前放东西的人应该就是王禄亿,他是第一个到房间的人,时间,条件都具备,线索几乎都在他身上,这人偏偏又死了,自杀的时间点,很精准啊。”何畅园停顿了一下,眼含深意的看着刘磬石,两人思路是一致的,何畅园接着说,“麦克风既然能被带走,恐怕早已经给毁了,重新勘查现场!如果是麦克风的问题,药粉难免会有飘洒,看能不能提取到证物!另外,打给冯乐璋的那个电话要抓紧查,看他当时是在酒店什么位置通的话,有没有人在附近或者经过,听到看到些什么,得抓紧!”,刘磬石点点头,转身离开,没跑出几步,又站住了,停顿了两三秒,忽然回头对何畅园说,“师傅,我想到一个事情,昨天晚上咱们回来路上我就感觉有哪个地方不对劲,但酒喝多了,昏昏沉沉的,这会儿想起来了,刘队那边前几天我比对监控的时候,有个外卖员不太对劲,但现在还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何畅园有些愠怒,说,“感觉不对劲还不早点说!”,刘磬石自知理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当时没觉得异常,后来回想起来感觉不对劲”,何畅园骂的更大声了,“混小子!”,他稍加思考,接着说,“怎么着,用不用过去一趟?劳你大驾!”,刘磬石赶紧点点头,何畅园瞪了他一眼,马上给刘松杨联系,解释过情况后,挂断电话,让刘磬石把手头工作安排一下,天黑之前必须赶到三平市,最迟明天早上听他的汇报。刘磬石连忙应诺,但没有急于离开,慢慢走到何畅园身边,小心翼翼的问,“师傅,早上你慌里慌张的会也没开就出去了,没事吧?”,何畅园低头看着手机,头也没抬,嘟囔了一声,“没事!”,刘磬石接着问,“你去医院干什么?”,何畅园意识到,跟刘磬石通话的时候,他听出来自己当时是在医院,随即慢慢抬起头,打了刘磬石一拳,说,“听的还挺仔细,没事,去看个病号”。话虽然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但近来一连串的事情,或者准确的说,是打击,让何畅园心中郁积的情绪越来越重,无处宣泄,又难以克制。此刻眼圈瞬间就红了,刘磬石看在眼里,明白再追问下去无异于戳人痛处,就轻轻拍了拍何畅园的胳膊,不再多说什么。他很清楚,多年以来师徒情深毋庸置疑,师傅有什么话,只要是愿意说出来的,一定会找自己。他小声说了句,“师傅,那我去了。”,何畅园摆摆手,等刘磬石走开了,悄悄抹了一把泪,忧心忡忡。看了一会儿案卷,感觉心烦意乱,就坐在那儿发呆,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打电话给王翊芝,语气柔软了很多。他倒觉得自己这样越发的不自在了,说话吞吞吐吐的,王翊芝也是同样的感受,以至于两个人很尴尬的聊着天,中间时不时隔着一小段一小段的沉默。越是如此,何畅园内心的愧疚和酸楚就更加坚锐,刺的他满是泪点,一触即溃。聊着聊着,何畅园猛然想起,下个月六号是王翊芝的生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下个月你都四十六了,我送你一个礼物。”,电话那头王翊芝沉默着,慢慢的哽咽起来,何畅园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王翊芝轻轻的说了一句,“好啊,等到我九十大寿,你还得再送我一个礼物!”,两人破涕而笑,笑声从来没有这么响亮过,像从笼中飞向天空的鸟儿,越飞越高,穿过无数个眼泪颜色的云朵。 刘磬石傍晚时分赶到三平市,刘松杨本想先拉着他去吃饭,但听完刘磬石所说的那个疑点,他也意识到可能是个难得的突破口,立即安排人员调取监控。刘磬石盯着大屏幕,大脑在飞速的运转,眼神闪光而锐利。过了二十分钟,刘松杨有些坚持不住了,也难怪,毕竟二十多个监控视频同时在回放,捕捉,比对,分析,研判要同步进行,对大脑算力的考验不可谓不苛刻,他再有一年半就该退休了,感到力不从心也很正常。刘磬石面目严峻,凝神专注,定在那里如石刻一般,那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凛然正气,摄人心魄。刘松杨在一旁缓慢的来回踱着步,神情也越来越凝重,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刘磬石大喊一声,“找到了!这个外卖员有问题!”,刘松杨和其他人都很振奋,立即围了上去。“大家注意看这个外卖员进入单元和走出单元的画面!”刘磬石一边操作监控设备一边解释,“看得出是个女的,进出单元前后体形神态基本一致,但注意看她的鞋子,乍一看颜色没什么两样,实际上仔细看,花纹是不同的!另外,她走出单元后有一个找电动车的举动,甚至还稍微侧着身子看了一下车牌号。这不是很奇怪吗?前后时间不到十分钟,何况这辆电动车,款型比较大,这个橘红色也很显眼,在这一堆车里非常突出,这个外卖员难不成是健忘症?要真是健忘,那这份工作也不适合她呀!”,听到这里,刘松杨忍不住啧啧称赞,“小伙子真够可以的!”,他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指了指大屏幕,似有疑问但又坚定的说,“狸猫换太子啊这是!”,随即看了看其他人,大声的说,“诸位,别愣着了,干活儿吧!”。一众人等群情振奋,马上各就各位,按部就班忙碌起来。 第四章 何畅园一早接到刘磬石的电话,连说了几个好,嘱咐他配合刘松杨尽快查清楚外卖员的问题。匆匆洗漱后他先去了医院,在路上给王翊芝买了早餐,等到了病房外面,他刚好听到王翊芝正打电话,“没事,小峰,你安心学习,妈妈老毛病又犯了,在家休息一段就好…你不用回来,这边”,王翊芝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电话那边何峰坚持要请假回来看她,说了一大通话,其中不乏埋怨何畅园的意思。王翊芝叫了两声小峰,何峰才暂时打住,王翊芝轻声的说,“小峰,这边你真的不用担心,你爸,他来看过我了,这次他表现可是真的很有进步呢,妈妈不是在安慰你才这样说的,是真的,你爸能照顾好我,相信妈妈”。电话那边何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说一句,“那好,我去上课了”。王翊芝很欣慰,至少何峰没有像以前那样言词激烈,他哪怕有一点点的相信,这对于多年以来阴霾密布的家庭关系就是难得的一束光亮。何畅园眼角也渐渐湿润了,稍加整理了一下情绪,推门进去,招呼王翊芝吃早饭,王翊芝问他,“你吃了吗?”,端详着何畅园看了一会儿,何畅园笑着说,“怎么了?”,神情明显是有些不自然的,王翊芝问,“都听见了?”,何畅园还在掩饰,故作疑问的说,“听见什么,没呀!”,王翊芝笑出了声,也不再逗他了,欣慰的说,“儿子来电话了,我告诉他你表现还行,儿子说,那得看你能不能一直表现的好,要是还不及格,儿子就把我藏起来,让你永远都找不着!”,何畅园既欣喜又心酸,使劲点了点头,看着王翊芝的眼睛,笃定的说,“谢谢儿子,谢谢你。”,王翊芝眼中泪光闪闪,颇为动容。 何畅园回到局里,给主管领导做了一次详细汇报,局党组指示可以对袁氏集团进行试探性接触,等证据充分时再采取进一步措施。何畅园组织支队开会,分工安排,会开到一半,陈箫芸匆匆忙忙跑进来,汇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线索,“何队,冯乐璋当时是先在走廊上接的电话,说了一会儿,可以看得出他神色有些紧张,后来就避着人走,发现229房间没人,就进去了,二十分钟后才出来。对方是境外电话,具体的身份还在追查。但是昨天晚上重新比对监控,我注意到冯乐璋在走廊上接电话的时候,距离他五六米远的地方,有个人好像是在打视频电话,或者是在拍小视频,这个人是一家传媒公司的职员,当天在酒店约朋友吃饭,刚联系上这家公司,据负责人反映,这个职员上个礼拜出了车祸,目前在一附院。何队,如果这个人是在拍短视频,就很有可能录到冯乐璋说话的声音!”,何畅园猛然起身,大声的说,“事不宜迟,马上去医院!”,回头对其他人说,“查清楚这个人,中午前出报告!”。然后马不停蹄的带队往市一附院赶过去。 这个传媒公司的职员叫张志军,在车祸中撞到了头部,虽然手术后并无大碍,但有轻微的失忆症状,对于如何发生的车祸记得不太清楚了,但通过他的描述和沟通交警部门后做出的推断,可以排除是人为故意。张志军听明白何畅园的来意后,拿过手机翻找了好大一会儿,把那天在海云大酒店自拍的小视频播放出来,陈箫芸立即说,“就是这个”,然后拿过手机放大声音仔细的听了一遍,欣喜的对何畅园说,“何队,有发现!”,何畅园示意她马上拿去技术科处理,同时安慰张志军说,“谢谢你配合提供的线索,接下来你安心养病,我们的人也会保证你的安全。”,张志军有些战战兢兢的连声道谢。何畅园安排留下两个人时刻盯着病房,随即跟陈箫芸匆匆赶回局里。 三平市的侦查工作也在紧张进行中,经过外卖公司核实,已经可以确认刘磬石找到的那个外卖员是假扮的,而且通过横向对比送到地址为同一单元的订单,发现第二天另外还有一名外卖员同样是假扮。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王禄亿自杀的结论需要推倒重来。刘松杨立即向市局做了汇报,申请增派人手。刘磬石根据监控,第一时间找到外卖员到达的楼层,龙翔大厦A区是居民楼,一梯三户,但楼道里没有安装监控,刘磬石逐一进行走访排查,东户和中户的社会关系比较简单,基本可以排除,西户是夫妻两人,男的是证券公司的经理,女的无职业,两人均有案底在身。上门走访时家中无人,刘磬石以燃气公司员工的名义打电话过去,对方称夫妻二人在南方度假,返程时间不定。刘磬石没再过多试探,但职业敏感告诉自己,对方非常警觉,绝不是普通人该有的正常反应。他马上联系证券公司,得到反馈是那个经理的确在休年假,但已经超期三天了,续假理由是有病住院。案情重大,兵贵神速,找到这对夫妻,很多谜团很有可能迎刃而解。刘松杨立即组织人员进行通信定位,获取位置后,一行七个人,分坐两辆车,火速赶往海东市。 由于高速公路上不断堵车,本来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走了快两个小时,等到下高速经过收费站的时候,刘磬石突然指着在相邻人工通道排队的一辆车大喊,“看那辆红色的SUV,很像罗欣欣之前说的那个!”,刘松杨示意司机王辉通过收费站后靠边观察,刘磬石仔细辨认了一下,兴奋的说,“就是那辆萨博班!”,刘松杨连忙问,“何队那边后来没有采取措施?”,刘磬石一边盯着那辆车一边说,“请示过局里,主要是目前证据不足,不让轻举妄动,在这儿又碰见,该不会跟咱是同路吧?”,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可能我太敏感了”。刘松杨却很严肃的说,“得提高警惕啊,咱们这一趟事关重大,绝不能出纰漏,让小李他们先跟着那车观察观察再说,咱们马上走!”,刘松杨布置停当,继续赶路。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在一个红绿灯路口等待左转时,那辆红色的萨博班快速穿插跟上来,可能发现走错了道,就从中间直行道直接别车进入左转道,停在刘松杨的车后面。,刘磬石看着后视镜,神色严峻的说,“他也挺着急啊,刘队!我怎么老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刘松杨联系了一下李飞宇,后车已经也跟上来了,他立即指示王辉通过路口后跟在那辆萨博班后面,让李飞宇抄近路,二十分钟之内必须赶到那对夫妻所住的酒店,同时快速把情况汇报到市局,申请海东市公安局进行协助。绿灯亮起,刘松杨的车刚起步没开出多远,后面的萨博班一脚油门,漂移过弯直接飞驰而去,刘松杨心中一惊,让小王立即跟上,但只过了两个路口,那辆萨博班已经拉开不小的距离,车速之快,技术之精,王辉摇摇头,对刘松杨说,“这是个高手,咱们要是也这么开车去追,那肯定得暴露。”,刘松杨有少许的紧张,但他很清楚,事情已经到了这节骨眼上,就是在拼时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立即果断的命令王辉,“追!”,王辉应声开动,疾驰追赶,十分钟后很明显前车已经也觉察到异样了,猛然再次提速,王辉追着追着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还没有碰到过像前车那样极其大胆又精准的路况预判,的确是行云流水。刘松杨联系李飞宇,语气急促,“到哪儿了?”,李飞宇汇报车流高峰期,再有十分钟能到酒店,刘松杨紧缩眉头,嘱咐他说,“告诉兄弟们,到酒店立即锁定嫌疑人,注意安全!”,这个时候局里也打电话过来,告诉刘松杨海东警方已经也开始赶往酒店。大家一听都非常振奋,王辉也随即再次提速,虽然路上险情不断,好在始终没有让那辆萨博班跑出视线。等到再通过两个路口就能到达酒店的时候,那辆萨博班突然转向,漂移调头,逆行直朝刘松杨的车加速驶来,一时间路上其他车纷纷躲避,有几辆车撞在一起,场面立即混乱,王辉绷紧神经,看到辅道上这会儿没有行人,是个难得的空当,于是猛打了一把方向,强行越过绿化带,加足马力往前冲,看准时机再次切入主路,朝酒店方向飞驰而去,后面的萨博班没有再追上来,而是撞开马路中间的隔离带,加快速度,眨眼功夫就不见了,附近交警发现情况立即展开追捕。刘松杨大喊一声,“糟了!恐怕他已经通知过嫌疑人了!小王!再加快!”,三分钟后到达酒店,刘松杨刚好看到李飞宇他们冲进酒店,于是立即下车,一边飞奔一边分工到人。刚进入大堂,刘松杨回头看到刘磬石站在门口像是在张望什么,就大声喊了他一下,刘磬石没有应声,突然如箭离弦一般直扑出去,在假山水池旁摁住了一对老年夫妻,刘松杨赶紧叫住其他人也飞奔过去,刘磬石一把捋掉那个老年男人的胡须和假发,旁边的女人被吓得连连哭号,语无伦次的叫喊着,“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刘松杨长舒一口气,回头看着其他人说,“总算是赶上了”。其他人也如释重负,深感欣慰。这时候海东警方也赶到现场,刘松杨上前对接以后,决定就地审讯。等把嫌疑人押上车,一行人前往海东公安局,在路上刘松杨一个劲儿的夸刘磬石,搞得他倒腼腆起来了,“主要是那俩人表演也太拙劣了,妆化的还行,但走路神态太别扭了,一开始我也没在意,都着急往里冲呢,但那个女的回头看了我一眼让我一下子明白怎么回事了,那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心中有鬼做贼心虚的眼神。”刘松杨爽朗的笑起来,“那也不简单啊,细节决定成败,没你刚才扫那一眼,今天算是徒劳无功了!”正说着他突然严肃起来,对李飞宇说,“光顾着高兴,把那辆车忘了,一会儿到地方抓紧查!看他后来是什么轨迹。”,李飞宇应诺。刘松杨又对刘磬石说,“今天这么一闹,也算是投石问路,引蛇出洞!”,刘磬石说,“正愁找不着理由呢,这送上门来了。” 一到海东公安局,刘松杨立即进行讯问,这一对夫妻男的叫黄亮,女的叫翟丽丽,两口子没见过这阵势,都吓的够呛,刘松杨他们没费多少功夫两人就都招了。尤其是翟丽丽,一上来就和盘托出,承认在案发前一天,黄亮告诉她有个大买卖,对方出的价钱很高,会有个人扮成外卖员上门来,然后由翟丽丽再假扮那人的模样离开,等第二天事情办完,翟丽丽回来,以同样方式再换回那个人。但翟丽丽自始至终没有正面见过那个人,连声音都不曾听到,所以对于那个人是男是女,翟丽丽不确定,她所参与的仅此而已,其他事情都是黄亮在做。黄亮那边招供的情况与翟丽丽说法一致,他倒是很确定,那个人是男的,扮成女外卖员是为了混淆视听。他用帽子口罩遮挡的很严实,而且一直待在房间里,黄亮也没有正面跟他沟通过,黄亮需要配合做的事情都是那个人短信发给他。刘松杨问,“你们是怎么通过A区到的B区?”,黄亮迟疑了一下,身体不自主的颤抖,小声的说,“通过天台,那儿的门有机关。”说到这里,黄亮好像浑身难受的样子,嘴不停的哆嗦,说不出话。刘松杨拍了一下桌子,呵斥的说,“黄亮!按照你刚才所说的,你只是打了个配合,并没有直接动手去行凶,你甚至在案发前都不清楚到底那个人要干什么,所以你想清楚,是你把责任都扛了还是给自己找一条出路!”正说着的时候,黄亮表现的越来越痛苦,刘松杨起初还以为他是在装病,但事情马上开始不对劲了,黄亮挣扎着,身体抖的很厉害,大声喊着头疼。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鼻孔里,耳朵里已经开始出血,浑身抽搐。刘松杨大惊失色,心想这肯定是被抓之前有人下毒,要杀人灭口。而那边的翟丽丽也开始出现同样的症状,毒发时间稍微靠后,刘松杨赶紧把人往医院送,但这显然是剧毒,在半路上黄亮已经没有呼吸心跳了,翟丽丽则是抽搐不断加剧。一众人等都绷紧了神经,神色惶然,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医院,马上进行抢救。过了一个多小时,医生走出来告诉刘松杨,男的已经死亡,女的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没有大碍。刘松杨顿时觉得有些站立不住,刘磬石赶紧扶着他,让他慢慢坐下,所有人神情凝重,怅然若失。 刘磬石走到外面给何畅园打了电话,汇报了这边的情况。何畅园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告诉刘磬石,让他沉住气,重新再梳理一下案情,配合刘松杨工作,三潭这边也有了新的进展,通过识别小视频的背景音,冯乐璋的通话内容中有重要线索,他已经开始部署相应的工作。刘磬石这才稍许有了些宽慰,对何畅园说,“好在没有步步落在对手之下,师傅,现在种种线索都指向了袁氏集团,咱们也得加快动作了。另外御华酒店天台上阁楼的门有问题,还需要重新勘查。”,何畅园也很赞同,颇为振奋的说,“结合你们那边的情况,我马上给局里汇报。刘队那边我跟他说,重点检查天台阁楼,看有什么机关,顺着这个线索深挖。至于袁氏集团,他是姓蒋还是姓汪,总得见见那个胡司令了!”。何畅园又嘱咐了刘磬石一些需要核实的细节,挂断电话马上到局里汇报,领导很快指示下来,正式调查袁氏集团。何畅园带人连夜整理资料,准备周全,决定第二天上门约谈袁氏集团董事长袁柳仞。 何畅园一大早就被刘磬石的电话叫醒了,又是个坏消息,海东交警昨天在郊区的城乡结合部追上了那辆红色的萨博班,车上只有一个司机,叫孟二伟,是袁氏集团行政部的一个职员,据他交待是来袁氏集团海东市分公司送合同章,事情挺急,路上堵车又耽误了很长时间,所以不得已才开快车,因为走错了方向,调头后一时走神没有看清楚路口导致逆行。司机当场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合同章,经核实海东分公司也确有此事。查看沿途摄像头,司机全程戴着帽子而且帽檐很长,加上墨镜的遮挡,无法分辨面部特征,孟二伟被控制的时候着装与此一致。海东交警判定他涉嫌危险驾驶罪,暂时也只能仅此而已。何畅园问,“交警是直接截停的车,还是后来才追上的?”,刘磬石恼怒的说,“后来追上的!所以原来那司机肯定早就跑了,找这个孟二伟顶包!”,何畅园神色越来越难看,语气沉重说,“这么讲的话,事情比我们想象的恐怕要复杂的多,孟二伟随车一同前往就是是事先设计好的,为的正是以防意外。那这样!之前箫芸从一段小视频里提取到冯乐璋当时的通话内容,明确提到了袁柳仞,现在局里已经批示下来,今天我们就去袁氏集团,我一会儿通知兄弟们,赶早不赶晚,等到地方把他们的人员全部筛一遍,看除了那个孟二伟,昨天还有谁不在三潭。”刘磬石连说了几个好。何畅园嘱咐他,翟丽丽如果能够醒过来,还能有什么线索的话,随时汇报。挂断电话,何畅园立即准备行动,待人员集合完毕,直奔袁氏集团总部。 何畅园一行人到地方后,在门口就被拦了下来,保安是个老头,很执拗,态度非常坚决,一口咬定袁总并不在公司,任何人没有预约的话不允许进入公司。一众人等正争吵的时候,何畅园看到公司院里有几个人正走过来,他不由自主的注意到其中有个人,女的,个子很高,看样子得有一米八以上,走在众人中非常显眼,气质贵雅,神形卓然,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一种颇有压迫感的冷冽和清高。等她走近的时候,并没有说话,但现场马上安静下来。那个保安凑上前,小心翼翼的说,“云总,是公安局的,说要找袁总问点儿事情,但他们没有预约。”,那个云总点点头,示意他打开门,同时扫了众人一眼,把目光落在何畅园身上,似笑非笑的说,“您是领导吧?”,何畅园嗯了一声,“我叫何畅园,是市局刑警队中心支队队长。”心想对方眼光挺毒的,可见非一般人。云总接着说,“我是袁氏集团副总经理,云凰兆。袁总这半年以来身体有恙,一直在康复中。今天各位莅临指导,如果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就我个人而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畅园心想不管袁柳仞在不在,总得先探探虚实。于是说,“我们有几个事情需要核实,那就麻烦云总帮忙协调一下。”云凰兆平静的说,“请进吧,会议室谈。”何畅园一行人进入公司,云凰兆走在前面,步履轻盈,不急不缓。何畅园心中不由得感到好奇,前面这个女人很特别,身上散发着一种深邃而厚重的平静和淡然,因何而起从何而发,不得而知。但就是不由自主的会令人多看几眼。等到了会议室,行政部的负责人已经等在那里,所有人落座后,何畅园开门见山的说,“云总,我们在调查一桩案子的时候,发现有几个疑点跟袁氏集团有关,希望你可以坦诚相告。”云凰兆说,“一定。”,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看着何畅园,眼睛里仿佛打出一道光来,要把对方穿透似的。何畅园表情严峻的问,“云总,首先我得向你通报一件事情,贵公司行政部的一个职员,孟二伟,目前因为危险驾驶在海东市被扣留了,这事儿你知道吗?”,云凰兆略一点头,悠悠的说,“知道,昨天公司安排孟二伟去海东送合同章,下午出的事,关于这个,一切以交警的处理意见为准。”,何畅园接着问,“有其他人跟孟二伟去海东吗?”,云凰兆扭头看向行政部负责人,那个人赶紧说,“何队,具体这个事情是我安排的,孟二伟一个人去的海东。”边说边示意秘书去拿派车记录。何畅园看着云凰兆,以不容辩解的语气说,“因为案情重大,需要云总组织一下公司人员,我们逐一询问。”云凰兆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行政部的负责人马上出去通知安排。何畅园示意陈箫芸和另外两个警员去办这个事情。他越发对眼前的云凰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个女人虽然不苟言笑,妆容也并无刻意,实际年龄应该在三十五左右,但气场很强,尤其那双眼睛,给人不小的压迫感,始终眼神镇定,又不失锋芒,最令人惊讶的是她一直都不眨眼,看着谁,就是一直那么笃定的看着,所以对视起来,连何畅园这样的老刑警都难说占尽上风,他突然感觉好像角色都颠倒过来了,倒似乎是云凰兆在审视着他。何畅园呷了口茶,内心略作调整,接着问,“云总,冯乐璋,你熟悉吗?”。云凰兆淡然的说,“很熟悉,都是同行,既是对手又是朋友。”,何畅园内心有一根神经慢慢的绷紧起来,对面的这个女人,是完全不同于以往他办案经验的一个很特别的类型,如果仅仅是喜怒不形于色,那倒容易理解了,但云凰兆显然不仅仅是这样,她脸上那种自始至终波澜不惊的平静,和眼睛里偶尔散发出来的茫然空洞。是一种更加超然物外的东西,似在见相非相的红尘之外,又像是俗世沉沦的心如死灰。何畅园一时间有些思绪纷飞,随即稍稍定了定神,说,“冯乐璋中毒身亡,我们一直在盯这个案子,目前有个情况是这样的,在冯乐璋遇害的当天,他接到过一个电话,当时的通话内容中提到了袁总,所以我们需要询问袁总一些事情。”云凰兆紧接着说,“电话是我打给冯总的,这个事情袁总应该并不清楚,因为打这个电话不涉及公司业务,是我个人跟冯总沟通了一些事情。”这个回答让何畅园深感意外,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疑问的看着云凰兆。云凰兆扫视了一下其他人,继续说,“既然是涉及到案子,何况冯总已经仙游,今天也但说无妨,我当时在德国签一个合同,得到消息说有人举报他的公司偷税漏税,而且涉及非法集资。让他提防点儿,能够心中有数。本身我是出于好意提醒他,但他对袁总一向成见很深,当时情绪有些激动,反而问我,这个事儿是不是袁总干的。我一听就后悔了,那个电话我是不该打的。后来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埋怨袁总的话。前后通话时间大概有二十多分钟,就是这样。”单从这些话里,何畅园挑不出什么毛病,而且云凰兆能这么直截了当的讲出来,若非事实,那就是一切都事先设计妥当,一定都有相应的佐证,这条线索,实质上已经又断了。何畅园决定不再过多的打草惊蛇,总要见到袁柳仞谈一谈再看情况,于是说,“云总这么一讲就解释通了,看来这不是个问题。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云总,还得麻烦你协调一下,有些案情不方便在这里说,我们需要见到袁总本人再核实一下,请你配合。”云凰兆沉默着,转头看向窗外,因为脸上没有表情变化,也看不出是在想什么,或者是走了神。何畅园又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来,示意公司其他人暂且离开,等那几个人走了以后,她对何畅园说,“何队,情况是这样,袁总去年年底确诊为重度抑郁,这半年多以来状态很差,一直在治疗,但效果不太好,所以,现在要找他询问,我不认为这是最合适的时候,请你理解。”何畅园神情和语气都稍稍缓和了一些,试探着问,“方便透露一下袁总目前的状态吗?”,云凰兆紧接着说,“坦率的说,他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拒绝跟别人沟通,还时常有极端的念头,四月份已经有过一次,所幸发现的及时。”说到这里,云凰兆终于难得的有了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眼神里消失了之前的光芒,多了一些忧虑和惋惜,而且话题也打开了,她主动讲了很多袁柳仞以往的事情,语气平静而安定,但又充满了吸引力,似有深情又仿佛置身事外。何畅园听着听着,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忘记了今天的任务,仿佛看到一场空谷新雨,清新而幽深,诉说着千百年来山石微尘的沧桑变迁。过了半个小时,陈箫芸猛然推门进来,有些惊慌的对何畅园喊,“何队!刚刚城南派出所来电话,说袁柳仞跳楼自杀!”。这一声如平湖惊雷,红光乍裂,何畅园噌的站起来,大声的问,“能确定是袁柳仞吗?!”,陈箫芸使劲点点头。何畅园一时间也有些心绪不宁,他转头看向云凰兆,见她还是坐在那里如如不动,虽然表情依然平静,但眼神渐渐黯淡下去,脸色苍白的像极了晨霜初落,波澜不兴的秋湖。两行清泪,在她眼中打转,郁积,滑落,流过脸颊打湿衣服。何畅园实在是无法理解,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一种情绪表达。一时间他怔怔的看着云凰兆,有着些许的失神。窗外阴云密布,雷声隐隐,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五章 新区动物王国,是袁氏集团参与投资建设的文旅项目,前后三年的时间几度停工,去年复工了三个多月,因为出现大规模械斗事件,年底时候彻底烂尾,据传是因为袁氏集团与其他投资方矛盾深重,纠纷不断导致。袁柳仞就是上午九点半左右,在这里跳楼自杀。何畅园赶往现场的路上,陈箫芸告诉他,袁氏集团的出勤记录查过了,看起来都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准备的非常充分,对答如流,公司的监控也莫名其妙的出了故障,在几天前就报修了。何畅园听完脸色越发的阴沉,心事重重。等到了现场,城南派出所所长王兵勇看到他,马上迎上去介绍情况,“何队,我们接到报案赶过来,发现人已经不行了,有几个留守的民工在这边到处走动,拍短视频,破坏了一些现场。”,王兵勇指着一栋只是封顶状态的大楼说,“目前我们大致勘查的情况是,死者就是从这上面跳下来的,楼后面是宝英江,放在以前江水能到这墙根处,这两年太旱了,下面才空了出来,前几天刚下过雨,从台阶一直到顶楼,泥尘上只发现了死者的鞋印。监控视频已经找到,还在看”。正说话时候,有个民警跑过来报告,省道监控视频显示,死者上午八点四十七分开车到达动物王国,一个人下车然后进入施工现场。车辆已检查,没有异常情况。王兵勇指示,“抓紧做身份认定,现场散落的物证马上送检!”。何畅园眉头紧皱,四处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说,“怎么就挑了这么个地方!”。王兵勇补充说,“留守的民工反映,因为建设方拖欠工资,他们一直在维权,有一些人甚至还为此大打出手,袁柳仞曾经来过一次,还差点被有些情绪激动的民工打了,也因为这个项目的失败,袁氏集团资金压力空前的巨大,还有知情的工人反映,据说袁氏集团已经在寻求破产重组,可能对于他们的董事长袁柳仞而言,这个项目的爆雷,说是生死局也不为过。”,何畅园神色凝重,不置于否。陈箫芸把王兵勇拉到一边,小声的告诉他,“何队刚顺着线索查到袁氏集团,这就出事了,你刚才打电话时候我们就就在袁氏集团。”,王兵勇明白了,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何畅园抬头看着大楼出神,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捂着胸口似是很难受的样子,慢慢的蹲下去,王兵勇赶紧上前想要搀扶,关切的询问。何畅园断断续续的说,“没事,没事,熬了好几个晚上,估计着凉了,感冒有点重。”,陈箫芸回到车上拿过来水杯递给何畅园,他喝了几口水,缓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又转身朝外面走去,迎面看到云凰兆和其他几个袁氏集团的人站在警戒线外,一众人等忧戚肃穆,神情怆然。等走近了,他对云凰兆说,“云总,节哀,事情太突然了,还需要再等等调查结论。另外,袁总的住处我们需要去看一下。”云凰兆恸然失神,机械的点了点头,转身对其他人说,“你们回去吧,等通知。”,然后又看向何畅园,声音微微带着哽咽,“何队,我带你们去。”何畅园嘱咐王兵勇留在原地继续勘查现场,随时保持通气,然后就离开了。 袁柳仞住处是一栋湖畔别墅,环境清幽,设计风雅。何畅园一行人到地方后,云凰兆用门卡打开大门,她可能觉察到了其他人的疑问,主动解释,“袁总这个住处很多人是不知道的,他从去年后半年开始住在这里,这儿环境好,也有利于他的病情恢复。袁总一直以来待我视如己出,所以我有一把这里的钥匙,平时经常过来看看他。但是最近两个多个月来,他谁都不想见,也不让我过来。”,何畅园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压了回去,只是点头示意。进入院子后,陈箫芸和另外两个警员开始四处检查。何畅园来到书房里,刚进门他就注意到地上洒落着几张纸,他拾起来看了看,发现是一些手稿,写着很多数字,像是在演算着什么,其中一张纸上是一首诗,看得出反复修改了很多地方,大致是这样的。 “定风波?惊梦 漫吹夕岸梧桐袖,为哪青蓝作新裳,将身愁弦断与谁,只影,零落花漠照月荒。 恨罢海棠杯中尽,惊梦,枕上忽闻燕归来,犹唱春风喜佛堂,何事,霜心自结本无恙。 云凰兆走过来看了看,伤感的说,“是袁总写的,最后的这一段日子里,他把自己封闭起来,每天就是写写画画,有几次我过来,正好见他一个人坐在这儿掉眼泪,看的让人心疼。”。何畅园悲悯的点了点头,叹息着说,“人生易尽朝露曦,世事无常坏陂复!蛮可惜的!”,他随即收起来这些手稿,一边观察着环境和摆设一边对云凰兆说,“这些草稿我得先收着,另外,云总,你仔细回忆一下,这段时间袁总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吗?行为举止,或者有什么事儿发生过。”云凰兆看向窗外,走过去把窗关上,轻轻说了句,“风挺凉的”,然后靠在窗台上,闭上眼想了一会儿。何畅园看着眼前这个风格独特的女人,他说不清楚心里是怀疑还是好奇,抑或是欣赏,一时间竟有些出神,以至于当云凰兆睁开眼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神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但很快又把思绪拉了回来。“何队,其实袁总这几个月以来病情挺严重的,他基本上不见人,连我都不见,把他的护理医生都给赶走了。所以平时我也只能打电话问问情况,之前倒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现在想来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最近好几次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他那边都播放的是同一首歌,是阿鲁阿卓的《画你》,不太清楚这首歌对袁总而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以至于反复的听。”何畅园紧接着问,“在哪个房间?”,云凰兆说,“在地下室,请跟我来。”说着就往外走,何畅园跟上去,进入到其中的一间卧室,里面还有一道门,打开后下到地下室。进入其中的一霎那,何畅园就被震撼到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极度奢华的私人音乐厅,面积不大,但各种摆件古玩名画琳琅满目,摄人心魄。云凰兆把灯光和设备打开,请何畅园坐下。她调试了一下音响,找到最近的播放记录,阿鲁阿卓《画你》。 把你的倩影画在故乡的山间 幸福的笑容定格在我心里 把你的温柔画成那小河 爱情的泉水永流我心里 我用情画一个俊俏可爱的你 用爱的心愿描绘最爱的你 梦你的时候我不愿醒来 我用一生守护着你 画上你的美丽 我用一生守护着你… 这该是怎样的一套音响,发出的声音像一种无形的力量,可以瞬间抓住每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激荡每一个辗转飘摇的灵魂。何畅园闭上眼睛,渐渐的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飞扬在空中,穿越日夜,轮换四季,如此舒展的心绪,如此宏大的自由,这和前几日在小尖山濯玉庵的有几个瞬间何其相似!直到一首歌唱毕,回归寂静,何畅园才清醒过来,他转头看了看云凰兆,她仍然沉浸其中,略微仰着头,一束灯光刚好打在她的脸上,脸颊的泪珠晶莹透亮。何畅园不忍打扰,索性又闭上眼睛,静静的坐着,他脑中灵光一闪,似乎突然就明白了净潭师傅说的那些话,通透而清晰。手机响起,他睁开眼睛,怔怔的像刚睡醒一般,是陈箫芸打过来的,他定了定神,起身朝云凰兆轻轻叫了一声,云凰兆缓缓睁开眼睛,起身深呼吸了几下,说,“这是袁总的宝藏,我第一次在这儿听到的时候,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何畅园深有感触的说,“是啊,声音和声音,原来还能有这样的天壤之别。”云凰兆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几秒钟,关掉设备灯光,和何畅园上楼去了。陈箫芸告诉何畅园,里里外外仔细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异常。这时三潭支队的杨霖桦打来电话汇报说有新的发现,何畅园便匆匆辞别云凰兆,赶回局里去了。 杨霖桦一见到何畅园就兴奋的大声说,“何队,凶手进入御华酒店的路径找到了,刘队根据黄亮提供的线索重新勘验了御华酒店的天台,阁楼的门果然有机关。龙翔大厦前年翻修过天台,涉及阁楼的门,销售安装是一家叫鑫达五金的建材公司,我们查了施工安装当时的工人名单,其中有一个叫王百龄的工人,是一个月之前应聘进到公司,这人有前科,此前两次因为盗窃进过局子。活儿干完后仅仅隔了两个礼拜,就弄名其妙的发生车祸,撞伤了腿,以需要长期在家休养为由离职了。这个人目前已经被控制,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啥都没问呢,就给他吓够呛,直接就撂了,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当时在龙翔大厦安装的门是定制的,外观跟鑫达五金自己的产品一模一样,但门除了内外拉开,底面还预设了一个机关,可以上下推动,经过勘验,A区和B区阁楼的门确实有这样的痕迹。凶手就是这样进出天台阁楼的,这个王百龄负责的就是把门安装好,从外观上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据他交待是受人指使,他跟对方在网上联系,没有见过面,事成以后他在约定的地方取走一个包裹,里面有三十万现金。还有那些门,鑫达五金留存有采购合同,是有人网上下单并发的图纸,货款是现金,鑫达五金的负责人说当时到公司结算的人很匆忙,收讫交割后就离开了,前后不到十分钟,据那个负责人回忆,对方戴着帽子,大墨镜络腮胡,像是化妆过的,签订合同的身份信息我们核实过是假的。网上下单的那个ip,跟王百龄联系的那个是同一个,加密的很复杂,暂时无法准确锁定位置。放包裹的地方也是刻意挑选的,周围没有监控。现在掌握的情况就是这些。”何畅园走到自己座位上,拉开抽屉拿出药,倒在手上,另一只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马上又吐出来了,一副愠怒的样子,陈箫芸赶紧跑过去取水壶给他倒了热水。一屋子人大气都不敢出声,何畅园喝完药,清了清嗓子,对杨霖桦说,“现在重新捋一捋啊!也就是说,王禄亿实际上可以确定是这几起案件的当事人,实施者,他背后一定还有别人,这个还得继续深挖。就是这个王禄亿直接参与了四一六案,导致冯乐璋的死亡。然后他又被幕后的人灭口。”杨霖桦点点头,说,“是的!四一六案的作案过程现在可以固定一部分的证据。王禄亿也可以确定为是他杀,凶手首先通过伪装潜入A区黄亮家中,然后通过天台进入B区御华酒店,但之后到底是怎么行凶,具体是怎么进入王禄亿房间,又怎么离开,这个还不清楚,我们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但还是想不通,很纠结。”,何畅园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目金刚似的说,“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想不通,就继续回到现场勘查,不管这个对手有多高明,不可能什么都没留下,重新查!继续查!”杨霖桦应声点头,给其他人使了一个眼色,大家马上会意,跟着杨霖桦都快速出去了。陈箫芸也蹑手蹑脚的准备离开,何畅园大声叫住了她,“丫头,往哪儿跑啊!”,陈箫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些扭捏的说,“何队,那个,我是想着再跟王所长联系一下问问他那边情况。”何畅园故作生气的瞪了她一眼,随即又陷入沉思,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在问陈箫芸,“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理不出个头绪来。”,然后瞥了陈箫芸一眼,接着说,“上午的事情,你怎么想的?”陈箫芸走过去,挨着何畅园坐下,郑重其事的说,“何队,我的感觉也是怪怪的,这一连串的事儿发生的过于密集,也过于凑巧了。”,何畅园拉开抽屉,刚拿起烟,又慢慢放回去,叹了口气,“千头万绪啊!咱们遇到的是个高手!”,陈箫芸起身,给何畅园又添了些热水,“何队,你脸色很不好,感冒这么重,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休息,我找王所长再沟通一下,看他那儿有没有什么发现。”,何畅园大手一摆,“要是有发现,他早就联系咱们了,还是那句话,咱们这次遇到的是个高手,甚至高手中的高手!不会轻易现出原形的!”他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好大一会儿平缓下来,接着说,“我没事,吃点儿药就行了。联系联系石头,问问有啥进展没有,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早中晚汇报都不按时了!”,话音刚落,何畅园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然后冲着陈箫芸指了指手机,陈箫芸凑近一看,没忍住笑出声来,何畅园轻轻骂了一句,“混小子!离这么远还能听见我在说他!”陈箫芸接着说,“何队,他这是心疼您啊,知道您困了,就赶紧给您递个枕头。” 何畅园听刘磬石汇报完,立即表现的很振奋,挂完电话对陈箫芸说,“石头那边有线索!走!马上去海东!”陈箫芸指着桌上的药,对何畅园说,“何队,你得悠着点儿,这连轴转,你都多少天没好好休息过了?”何畅园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拿起公文包,大声的说,“没事,走吧,现在就去!”陈箫芸没再多说什么,通知另外3个人五分钟后出发,然后带上资料,跟着何畅园下楼而去。 等见着刘磬石,何畅园先是一通臭骂,刘磬石好几次想插话都不成,旁边的陈箫芸对他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提醒他忍耐。刘磬石只能略显尴尬的站在那儿,耐着性子听完。骂了一会儿,何畅园火气消了一大半,但语气还是很严厉,“说说吧!咋不吭声了?!”,刘磬石提了一口气,眼睛瞪的老大,像是要发怒似的,但又说不出来,那一口气憋在胸口,满脸通红,他想了想,终于还是压下火,但还是满脸的不情愿,置气的说,“我上火,我牙疼,医生让我多听少说话。”何畅园使劲哼了一声,“我给你开个方子啊?药到病除!”,回头又对陈箫芸说,“车上有扳手,你去挑个大的!”,陈箫芸绷着嘴没敢太笑出声。说着话何畅园就开始上去按刘磬石的头,刘磬石赶紧躲开,退后两步做了个讨饶的架势,何畅园似笑非笑的佯装要踢他,大声的说,“赶紧的吧,都等着你的高谈阔论呢!”,陈箫芸也走过去替刘磬石打圆场,推着他往屋里走,人都到齐了,刘磬石言归正传,开始介绍海东市最近的侦查情况,“目前有两个发现,一个是翟丽丽目前身体恢复状态平稳,据她回忆,黄亮从上个月开始就有些神神秘秘的,接打电话都是锁着门在屋里,之前有三次从外面回到家,身上都有一种很特别的香味儿,翟丽丽说是那种寺庙里点香的味道,跟普通香可能不一样,但就是很独特。最近找了各种香柱,翟丽丽都说味道不像。这个目前还在想办法排查,尽快找到这种香味儿,可能对找出黄亮的上线有帮助。另外一个是导致黄亮死亡的有毒假发,是一个礼拜之前通过快递寄到酒店的,签收人是黄亮,当时黄亮已经预定了酒店房间,但人还没到,快递就存在了酒店的快递柜,顺着快递一路查下去,寄件人是中介,专门负责代办跑腿的,什么也不清楚,只是拿钱办事,但就在昨天晚上,技术科从假发套里提取出了一根残留的头发,经过化验鉴定,那根头发居然跟王禄亿比对上了!这事儿琢磨起来挺微妙的!”,刘磬石讲到这里,何畅园打断了他的话,颇有深意的说,“也就是说,王禄亿提前把毒药准备好,寄给黄亮,等黄亮杀了自己之后,再让黄亮闭嘴,说得通吗?”陈箫芸接着话茬往下说,“那根头发会不会是故意留下,等着我们查到王禄亿的?”,大家听完面面相觑,神情凝重。刘磬石倒是成竹在胸,接着说,“凶手把王禄亿和黄亮玩于股掌之中,他们只各自完成凶手交待的任务,目的就是让我们的侦查陷入一种死循环。”,何畅园略加思考,点点头,很认可这个假设,“石头,往下说!”,刘磬石开始在黑板上进行逻辑推演,他边写边说,“据我们调查,王禄亿和黄亮之前没有交集,也毫无过节。跟黄亮一起参与杀害王禄亿的可能是一名职业杀手,因为整个行凶过程的策划和实施,精巧高明,干净利落,我们至今还没有提取到有用的生物信息。黄亮应该只是配合那个凶手完成计划中的某个环节。而王禄亿也根本没有杀害黄亮的动机,那个幕后的人只是利用他做了一个幌子!就像刚才箫芸提到的那样,凶手完成计划后再把王禄亿主动暴露给我们,让他们两个互为凶手,又死无对证,线索同时指向这两个人,又都中断在这两人身上。这对真正的幕后元凶起到了最好的隐蔽作用,我个人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何畅园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让大家各抒己见,会上讨论了一会儿,何畅园清清嗓子,说,“这样啊,我们所有的假设。都需要去一一印证,我个人而言,比较认可石头的想法,无论真相是什么,至少我们现在可以确认一点,这个幕后的人很高明,很有手段,是个狠角色,也是个很高傲的人,他自认为可以操纵一切,让事情按照他的设计去发展,也相信我们警方能够被他牵着鼻子走,按照他的设想让我们得出一个符合他预期的结论。”,说到这里,何畅园拍案而起,“这是做梦!我就不信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能有多少侥幸任他来挥霍,这里面,所有的环节,重新!一个一个的复盘!一定还有我们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我们坚持相信的只有一点,不管他是谁,他现在挑战的不是我们警方!他挑战的,是人性!是天道!这怎么可能被允许?这怎么可能实现的来?做梦!”,在座的其他人正色凛然,掌声雷动。这时候刘磬石高声喊了一句,“师傅!三平的刘队发信息,说罗欣欣想起来一件事,有次跟王禄亿在一起的时候,曾经问她见没见过一个蓝色的优盘,因为当时没找到这个优盘,王禄亿发了很大的脾气,还说,要是找不到,真是要了命了!罗欣欣问他优盘里是什么,王禄亿说是公司很重要的资料。但罗欣欣很肯定的说,王禄亿当时吞吞吐吐,惊慌失措的表情,明显是撒谎,优盘里绝不是公司资料那么简单。”何畅园大手一挥,说,“看看!总会有新的发现!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凶手的破绽,可能就在那些不起眼的,我们容易习以为常的细节里!我们这次过来,就是要把海东这盘菜吃个透,一层一层的剥,一点一点的切,我就不信他真能天衣无缝!”,然后何畅园把工作任务分配下去,让刘磬石与另外三个警员配合海东警方重新对黄亮翟丽丽在海东的行程轨迹和案发现场的酒店房间逐一侦查,何畅园和陈箫芸到三平与刘松杨汇合,同时联系杨霖桦,通报了这边的新情况,要求他立即把任务传达到队上每一个人,对三潭的所有线索按照之前的部署安排,重新勘验侦查,最后把涉及三个地市的线索综合起来进行研判。安排妥当后,何畅园和陈箫芸立即赶赴三平市。 刘松杨很清楚何畅园一到肯定是工作当先,所以提前就把饭店订好,直接让何畅园按收到的位置导航过去。等到了地方,何畅园才明白是要先吃饭,一下车就对等在门口的刘松杨喊,“刘队,这离饭点儿还早着呢!”,刘松杨笑着说,“是还早,但要是不提前把你控制住,今天晚上我怕兄弟们都吃不上一口安生饭啊!”,何畅园哈哈大笑,拍了两下刘松杨的肩膀,“不至于!不至于!到后半夜,我给这些兄弟们买夜宵!”,刘松杨故作严肃的摆摆手,指了指陈箫芸,“那不行,咱们大老爷们怎么着都没问题,人家女同志晚上不能再跟着咱们胡吃海喝的,都减肥,讲究养生。”陈箫芸腼腆的笑了笑。何畅园难得这么开心,对刘松杨说,“那就只好让刘队破费了,下回到三潭我请!”,刘松杨推了他一把,“闹呢,先把这顿饭吃好再说,请吧何队!”,一众人等走进饭店,气氛很轻松,何畅园走出几步,感觉大衣太厚了,来的路上出了一身汗,感冒好像已经轻了一些,就脱了下来返回去放到车上。他也正好可以趁着这个空当,放下心事,抛却忧烦,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这也是多日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吃个晚饭。等大家都落座后,何畅园刚想说几句感谢的话,手机响了,一看是王翊芝,他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刘松杨一把拉住他,“何队,有言在先的啊,吃饭,不谈工作!”,何畅园笑得有些不太自然,“不是工作,媳妇儿电话。”,说着让刘松杨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来电,刘松杨哦了一声,托着何畅园的胳膊示意他赶紧去接。王翊芝告诉何畅园,第二次手术今天刚做完,挺顺利。何畅园连连道歉,“哎呀,忘了忘了对不起对不起!这两天忙的摸着门当窗户,正事都忘了,那个,那个,顺利就好,等回三潭我马上去看你。”,王翊芝说,“没事,你忙你的,我就是告你一声,不用担心。”,何畅园眼圈顿时就红了,他心里五味杂陈,他内心所深受触动的不仅仅是跟王翊芝的关系得到了恢复,更多的是他意识到,生活并不像他以前所认为的那样终将一地鸡毛难以调和,而是在于修心,在于破执。 世间万象无非是各种能量的显化,花的能量显化出来就是花的样子,树的能量显化出来就是树的样子,以此类推,概莫能外,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之所以错综复杂光怪陆离,是因为观察它们的人有了分别心,符合自己定义和标准的就欢喜,反之则嗔怒,而这些所谓的定义和标准让一个人作茧自缚了,其实每个人都是本自具足的,但多数人忘记了这一点,拼命的做加法,做乘法,以至于渐困渐重,积重难返。 第六章 刘松杨见何畅园推门进来,热情的跟他打着招呼,“看着你像昨晚没休息好啊,何队?”,何畅园胡乱抓了几下头发,满脸倦态的笑着说,“一宿一宿的做大梦!”,一边的陈箫芸补充说,“何队这几天重感冒,不吃药不休息,硬扛着。”,刘松杨听出来了,陈箫芸话里话外是想让自己接过话茬,好好劝一劝何畅园。于是上前,把何畅园拉住座位上,双手扶在他肩头,按着他坐下,开玩笑的说,“何队,你来我们三平可是配合我们工作啊,你现在的种种表现,这是要喧宾夺主还是怎么着,我可是准备参你一本!”,何畅园想站起身又被刘松杨摁住,只能嘿嘿的笑着,“刘队,此话怎讲啊!”,刘松杨看了看陈箫芸,眨了下眼,接着说,“配合工作得有个配合的样子,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何畅园被逗乐了,想了想说,“报告刘队!我认真的反思了一下,药得好好吃,一天三顿,但休息时间能不能再商量商量?”,刘松杨看着陈箫芸,煞有介事的问,“看来这位何同志对组织安排的任务有意见啊!你说呢,有的商量吗?”,陈箫芸一努嘴,摆了摆手,“没得商量!组织交待的工作,有困难自己想办法,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刘松杨又往下按了按何畅园的肩膀,大声的笑着说,“那没办法,没得商量,必须得执行了!”。说完又把何畅园拉起来,拽着他往外走,陈箫芸赶紧跑过去,也推着他,笑嘻嘻的说,“何队,你就先去休息吧,我跟着刘队先查一遍监控,有发现的话马上叫你!”,何畅园也不好再发脾气,何况自己确实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就给陈箫芸简单交待了几句,然后回酒店去了。 何畅园吃了药,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心里烦躁,躺床上一时又睡不着,思潮起伏,现在案情正是胶着状态,千头万绪,他一想起来就头疼,干脆拉过被子蒙起头开始睡,可能感冒药里有安定成分,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似醒非醒,他感觉有一个人打开门,走到床头,一时间心里有些紧张,但又喊不出来,也无法动弹。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就在床头徘徊,突然把手伸向自己,何畅园越发的惊慌,使劲想挣开手脚,但始终力有不逮。他有一种非常清晰的感觉,那人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并无任何恶意,他稍稍试了一下,手可以动了!然后慢慢的转动着头,睁开眼想要看清楚那个人,这时候脚好像踩空了一般,浑身抖擞了一下,醒了。他坐起来的一瞬间,心中有一个念头无比的坚定,那是母亲!一定是母亲!虽然没有看清楚,但心里的感觉就是。母亲状态很好,就像是要出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清晨出门之前来孩子的屋里看上一眼,想要嘱咐几句,但孩子仍在熟睡,又不忍心叫醒他,只是慈蔼的看着。何畅园怔怔的坐了好大一会儿,抹了一把泪,又躺下去,心中各种念想更加纷乱,辗转反侧。他索性拿过手机刷刷新闻和视频,这样又过了半个小时,困意袭来,他才昏沉沉的又渐渐睡去。但其实觉也很浅,半睡半醒的,反正就是一桩一件的做梦,倒也没有恶梦,但就是不轻松,醒了又记不真切,只感觉比熬夜还累。手机响的时候,何畅园愣了几秒钟,然后一激灵坐了起来,听陈箫芸发给他的微信语音,“何队,重新查了王禄亿生前一个星期内的行动轨迹,有发现,刘队正在甄别和排查。那个,你多休息休息,稍后我再给你汇报,有点其他的情况。”陈箫芸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很犹豫,何畅园听出来了,一定是有什么不太好的状况发生了。他赶紧起床,来不及拾掇,就快步出门,一边小跑一边给陈箫芸打电话。陈箫芸吞吞吐吐的说见了面再说,听到何畅园重重的“啧”了一声,又要发火,赶紧给他汇报。果然是出事了,刘磬石在海东出了车祸,他在外排查的时候,不小心被一辆摩托车撞到了,手臂骨折,腿上也有扭伤,现在在医院。陈箫芸说完把手机悄悄往上举了举,免得被何畅园的咆哮给震到耳朵,以往遇到类似突发情况,基本上都是这个场面。但这次没有,她等了会儿,发现手机没动静了,就试探的问,“何队,你在听吗?”,何畅园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知道了。”。等见了面,何畅园抢在陈箫芸开口之前,说,“先说事儿,有什么发现”。陈箫芸本想提刘磬石的事情,只好作罢,奥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说,“何队,我对王禄亿生前一个星期内的所有轨迹做了复盘,他基本不怎么出门,即使出去也是到附近的超市买些日用品,活动范围很小,但这中间他有一次,就是在遇害前的头四天,他去过一次市郊,在滨河公园一个人溜达了半天,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去的时候打车,回来是坐公交,出租车司机已经核实过了,认出了王禄亿,但没什么异常,王禄亿全程也不说话。25路公交车的视频恢复了以后,我发现有点问题,何队,你来看一下。”陈箫芸打开视频,一边指着屏幕一边说,“公交车很拥挤,王禄亿站在这儿,右手拉着手环,我放大,何队,仔细去看!公交车视频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在他身边站的这个人,就这个浅蓝上衣的人,好像是从王禄亿的左手里拿过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在下一站那人就下车了。”何畅园凑近反复看了几遍,很确定的点点头,大声说,“还真是!丫头,行啊你!”,陈箫芸接着说,“那个人身份确认过了,刘队在省里开会,回来到下午了。那个东西,很有可能是罗欣欣提到的那个优盘!”,何畅园也是这么认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箫芸,赞赏的说,“丫头,进步不小!”,陈箫芸腼腆的笑了笑,“都是何队带的好!”,何畅园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认真的说,“丫头,你留在这儿,一定把事情搞清楚!要是真有那个优盘,案子办起来可能就会有大的转机。王禄亿能这么做,大概率就是自己留了个后手,以防不测。但愿如此吧!我去看看石头,现在就走,你等刘队回来给他解释一下。”,陈箫芸使劲点点头,把车钥匙递给何畅园,何畅园马不停蹄的赶去海东市。 刘磬石躺在病床上,手臂已经打上石膏,小腿仍是肿的厉害,这对生性好动的他来说无疑是莫大的煎熬,海东公安局派了人来帮忙,但队上任务重,人手少,只能一趟一趟的来回跑,虽然局里和医院离得挺近,但刘磬石过意不去,他联系了护工,让其他人都先回局里去了。邻床那个病人的亲戚朋友,一波一波的来探望,对比之下,自己更显得形单影只。加上近段时间案情也没有头绪,他心里越发的烦躁,眉头紧锁,一脸怒气。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何畅园走进来,看见只有刘磬石自己在病房里,就开始大声的吆喝,“呦!呦!躺床上的这是谁呀?怎么造这么一副熊样儿呢!”,刘磬石睁开眼,又喜又惊,“师傅,你怎么来了?”,何畅园把一捧花和一大包零食日用品放在柜面上,装作极不情愿的样子,说,“我闲得慌!我才没想来呢,轻伤不下火线,你这,就这,啊!这!这!”,何畅园在刘磬石的腿上比划来比划去,“就这都撤下来了?!你在这儿倒是图个清净啊!”,刘磬石太了解他这位师傅的秉性了,惯于正话反说,所以这一通冷嘲热讽对他没有一点儿的杀伤力,反而嘿嘿笑个不停,何畅园朝他的头刮了一下,笑着说,“混小子!”,说完又走到门口,故作神秘的朝病房外喊了一声,转头对刘磬石说,“主要是有人想来看你!”,刘磬石正疑惑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女孩,腼腆的站在病床前,一脸阳光的笑容,云娇雨怯。刘磬石既喜出望外,又始料未及,一时间吞吞吐吐的说,“师傅,你”,话未说完又转头看着那女孩,满脸不好意思的说,“你怎么来了?”,何畅园哈哈大笑,指着刘磬石对那女孩说,“周倩,你看这小子!你来看他,没提前给他打申请啊?”,周倩只是笑了笑,刘磬石急了,赶紧说,“师傅,你别逗我们俩开心了,队上没活儿干了?何畅园同志,你工作都做完了?”,何畅园笑得更大声了,把周倩轻轻往刘磬石身边又推了一下,说,“得令!我得按刘队的指示去忙了,行!你俩好好聊!”,说完给刘磬石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离开了。 刘磬石听到手机叮了一声,拿过来一看是何畅园发给他的信息。“周倩是个好姑娘!上次你们见过几次面以后,人家姑娘很中意,你小子得勤跟人家联系着点儿,这次我跟她说了你的事儿,小姑娘很着急,特意来看你,好好聊!再让我发现你使性子啥的,小心收拾你!”,一股暖流涌上刘磬石的心头,一生为师终生为父,责之深爱之切。刘磬石跟周倩相视一笑,都有些不好意思,慢慢的话匣子打开了,两人越发聊的投缘。 何畅园到了海东公安局刑警大队,见到大队长卓鹏,简单寒暄了几句,卓鹏有些失落的对他说,“何队,现在主要问题就是没头绪,翟丽丽基本上没怎么参与黄亮的事情,所知有限,回忆起来的大都也没啥有价值的线索。”,何畅园提出想要见一见翟丽丽,卓鹏随即去安排,半个小时以后,何畅园到了审讯室,隔着玻璃看见翟丽丽神情倦怠,耷拉着头,于是说,“卓队,她这种状态,看起来不大好啊。”,卓鹏解释说,“她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毒性的副作用还比较大,也得亏她当时只是带了假发,没有像黄亮那样又粘了胡须啥的,这才捡回来一条命!问话时间一长,她就闹着说不舒服,所以我们进展很慢。”,何畅园明白了,想了想说,“那今天就简单问几句吧”,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包茶袋,沏了一杯普洱。卓鹏笑着说,“何队,做了功课来的?翟丽丽平时好这一口茶。”,何畅园端起茶杯,说,“得做功课啊,现在这节骨眼上,她的配合太重要了。”边说边走到里屋,把茶水放在翟丽丽面前,她慢慢的抬起头,眼神黯淡,无精打采,看了何畅园一眼,又瞧了瞧茶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何畅园问她,“我们查了黄亮的就诊记录,他曾经去第二医院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失眠,他有这个毛病多久了?”,翟丽丽沉默了一会儿,依旧低着头,说,“应该是今年五月份的时候,股市效益不好,他放在里面好几十万,整夜整夜睡不着。”,何畅园又问,“后来呢,我看他不仅没被套牢,实际上还小赚了一笔。”,翟丽丽抬起头,看向角落,忽然很细微的连续眨了几下眼睛,边点头边说,“我想起来了,他告诉我是有高人指点,去同时买了另外两个股票,一亏一盈最后算下来赚了小十万块呢。我记得当时他在客厅给那人打电话,说了很长时间,都是感谢之类的话,对方是个女的,听话口气好像也是个老板。”,何畅园指了指茶水,对翟丽丽说,“不急,慢慢想,喝口茶,可能没有你平时喝的茶叶好,先将就将就。”,翟丽丽微微笑了一下,接着说,“我当时在做饭,没怎么注意,捡着听了几句,对方好像提到让黄亮找时间给他表舅联系一下,帮忙解决一下税务问题,黄亮的表舅在省税务局。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客套话了,我能想起来的就是这些。”,何畅园略加思考,没有继续再问,说,“好,没什么了,你喝点儿茶,可以回去休息了。”然后走了出去,卓鹏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何畅园笑了笑,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沟通着案情,到了楼下,何畅园正准备先回医院,忽然楼上有人在喊,“卓队!何队!翟丽丽还有话说!”,何畅园跟卓鹏碰了一下眼神,赶紧返回去往楼上跑。翟丽丽又见到何畅园,先是微微笑了一下,说,“感谢你的茶。”,何畅园点头示意,心想翟丽丽倒还算是一个挺讲究的人。翟丽丽说让何畅园靠近一点,于是他往前走了走,翟丽丽闭上眼睛,像是在仔细思考,又像是在专注某一件事情,过了十几秒钟,她睁开眼,以非常肯定的语气对何畅园说,“黄亮有几次回到家,身上的那种香味跟你的一样。”,何畅园心头一惊,若有所思的看着翟丽丽的眼睛。他又闻了闻自己身上,没发现什么味道,正疑惑的时候,卓鹏走过来也仔细闻了闻,然后嗯了一声,“何队,你大衣上确实有一种香味,很轻微,但仔细闻的确有。”,何畅园把大衣脱下来,边闻边说,“是吗?我这几天重感冒,鼻子不好使。”翟丽丽接着说,“不会错,我很肯定。”。何畅园朝她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卓鹏到外面去说。等两人走出去后,何畅园略显兴奋的说,“这是个很重要的发现!卓队,翟丽丽麻烦你继续盯着,我得立即回去!”,卓鹏说好,叮嘱他路上慢点儿。 何畅园来不及往医院拐,给刘磬石发了一条语音,让他安心养伤。一路上他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快速梳理一遍,有一个人的名字在整个错综复杂的案情当中渐渐清晰起来,云凰兆。对于这个人,何畅园的内心是有些纠结的,一方面他的直觉和目前的种种证据指向,云凰兆有很大的嫌疑,另一方面,他又有一种念头,或者说是压在所有思想最下面的那个念头,嫌疑人是谁都有可能,但断然不会是云凰兆,他这个念头的缘由,是因为与云凰兆短短几次接触下来,她的谈吐,气质,甚至说风格,磁场,都有着非常强烈的个人特征。尤其那种几乎始终波澜不惊的情绪和气场,绝非强作镇定,那一定是沉淀砌化,积蕴已久而来的。何畅园始终无法去相信,云凰兆眼神里那种超然物外,清宁深远的东西会是假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这样一个女人的心里,如果有一个叫犯罪的怪物可以横行其中,那这个人一定是极度分裂的,可想而知,最后要么疯掉,要么毁灭,在此期间,她怎么可能做到圆融自洽,那种矛盾和分裂,那种暗黑压抑的能量,怎么可能不折射到眼神里,怎么可能不沿着细微的情绪缝隙散发出去。但云凰兆的眼神里,并没有那些东西。甚至何畅园可以确定一点,云凰兆眼神里偶尔散发出的一些光芒,他在小尖山濯玉庵的净潭师傅眼神里也看到过同样的,如出一辙。 何畅园直接把车开到袁氏集团,又遇到上次那个保安,还是问何畅园有没有预约,没有就不能进。何畅园连哄带吓的说了一通,那老头铁青着脸就是不开门,何畅园哭笑不得,心想虽然生气,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尽职尽责的保安,天王老子来了,没预约就是不能进,这倒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何畅园只好给云凰兆打电话,说明来由,稍过片刻,那个保安回值班室接到电话,随即打开大门,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标准立姿,敬礼微笑的把何畅园的车让进去,何畅园心中有所触动,经过那保安前面时,降下车窗,朝他竖了个大拇指,那老头仍是微笑示意。这是个挺可爱的保安,就事论事,有一说一,虽然角色不起眼,但作风格局已经超乎很多人之上,何畅园由衷的心生赞赏。他来不及多想这些,快步往楼上走,迎头看到云凰兆正下楼来见,于是开门见山的说,“云总,事关重大,我们需要马上再去一趟袁总的那栋别墅。”,云凰兆问候的话尚未说出,站在原地略加思考,然后说,“请稍等,我上楼拿门卡。”,何畅园一边下楼一边说,“我在楼下等!”,到了车上,何畅园打了几次火都启动不了,不耐烦的骂起来,下车打开机盖在检查,云凰兆走过来,说,“何队,坐我的车吧。”,何畅园稍显尴尬的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灰,“行吧,这车也快退役了,老是掉链子。”,这时候司机把车开了过来,云凰兆打开后车门,请何畅园上车,然后自己坐在副驾,一行人开始出发。何畅园看了看车内的环境,啧啧称赞,“还得是大车!这跟坐在二楼阳台似的!”,云凰兆稍稍转了下头,说,“何队说话真有意思,美国人造车就是喜欢这种全尺寸的,实用。”,何畅园点点头,摸了一下车窗,又仔细看了看,云凰兆告诉他,“公司这三辆萨博班都是定制的防弹版。”何畅园说,“是吗?”,然后敲了敲玻璃,接着说,“这辎重可真够大的!美国车的确结实!”,云凰兆调了一下座椅靠背,说,“是啊,那辆红色的之前出过一次事故,得亏是这车,要不当时可就…想想都后怕。”然后两人闲聊起来,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到地方了,何畅园对云凰兆说,“云总,直接去地下室吧。”,云凰兆爽快的说,“好!我一到这儿,也正心心念,想多听会儿袁总的音响。”。两人到地下室后,何畅园一进门就指着一个角柜上浅绿琉璃托盘里的香柱,说,“云总,这是什么香,上次我就发现味道挺特别的。”,云凰兆一边打开调试着音响一边说,“何队好眼力,这也是袁总的宝贝,正宗的迈索尔老山檀香,而且是极品,袁总花高价收藏来的,市面上现在很难找得到。”,何畅园靠近仔细闻了闻,赞叹不已,云凰兆接着说,“点上香,味道更是沁人心脾。”,何畅园嗯了一声,“还真就一分价钱一分货呀!是个宝贝!”,然后转身,郑重的对云凰兆说,“云总,但现在这个宝贝可是涉案了,我需要取一些拿回去。”,云凰兆仍是一脸平静的说,“可以,配合工作本身就是我们的义务。逝者已矣,我们也希望警方尽快调查清楚。”,何畅园随即从包里拿出工具,小心翼翼的取了一些香柱,半开玩笑的说,“那就多有冒犯了!宝物有灵,莫要怪罪呀!”。取证以后,何畅园又环视一周,连番的称赞。云凰兆把香点上,然后对何畅园说,“何队,不着急的话,听会儿曲子再走?”,何畅园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即爽朗的笑着说,“行啊,既来之则安之,听一听呗!这套音响真是好!越听越上头啊!”,云凰兆轻轻的笑了起来,这倒让何畅园心头一惊,本身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云凰兆的笑却是难得一见。她笑起来,仿佛阳光穿越云层,熙暖大地。何畅园愣了一两秒钟,马上又拉回思绪,说,“云总喜欢听什么,我客随主便。”,云凰兆想了想,选了一首《鸿雁》,然后两人坐下,闭眼聆听。 音乐响起,何畅园感觉这一瞬间又被抽离了刚才的时空,似海上漂流,似寰宇翱翔,似草原驰骋,似峰巅凝望。一曲听罢,渐归寂静,何畅园慢慢睁开眼睛,仍然感到回甘隽永,他转头看向云凰兆,见她满脸泪水,淡淡哀愁,何畅园一时间看的出神,这也难怪,因为那是另外一种美,甚至比她的微笑更令人动容。何畅园手机响了,一霎那他有一丝丝的慌乱,连忙移开视线,低头拿出手机,云凰兆站了起来,调整了一下情绪,等何畅园接完电话,平静的看着他。何畅园碰了一下云凰兆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闪躲了一下,随即搓了搓手,说,“我得回局里,这几天多有叨扰,挺不好意思的。”云凰兆又微微一笑,“没有,都是工作嘛,有需要我们配合的,您随时联系。”何畅园客气的点点头。云凰兆关灯锁门,两人上楼去了。 何畅园回到袁氏集团去取车,试着打了好几次火,还是不行,云凰兆给司机使了个眼色,那小伙子过去打开机盖,车内车外仔细检查了一遍,鼓捣了一阵子,回到车上再一试,车打着火了。何畅园笑着说,“谢谢,小伙子可以啊,全把式,你们公司藏龙卧虎啊!”,云凰兆接着说“这都是袁总带的好,公司里都是精英。何队,后会有期!”,何畅园上车,也打了个手势,“后会有期。”说完开动车子离开,到大门的时候,又对保安那老头说,“老哥,刚才进门时候我说话不好听,对不住啊。”那老头嘿嘿一笑,整了整衣容,一敬礼,“预约,预约!”说完哈哈笑起来,何畅园也朗声大笑,“回见啦,老哥!”,然后准备离开,他往前面一看,发现有个小姑娘站在大门口,白白净净的,面如秋月朗星,一身妆容婉约素洁,但表情凝重,看起来心事重重。何畅园不及多想,匆忙赶回局里去。保安那老头喊了小姑娘一声,“你找谁?”,那小姑娘迟疑了一下,又往门前走了走,轻声的说,“大爷,我想见一下公司的领导。”,保安问她有没有预约,那小姑娘摇摇头,一脸疑惑。保安给她解释,没预约不能进。这时候站在院子里的云凰兆看到了,走过来,隔着门问那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看得出小姑娘心里挺纠结的,欲言又止,然后摇摇头,说,“没事,没事。”,说完转身准备离开,云凰兆叫住了她,示意保安打开门,招手让她进来,那小姑娘稍显局促的走进院里,云凰兆带着她上楼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问她,“怎么称呼?”,小姑娘莞尔一笑,轻声的说,“我叫俞凤檐,人字头的俞,凤凰的凤,屋檐的檐。”,云凰兆示意她坐下,沏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说,“好名字,挺有意思的。我叫云凰兆,你有一个凤字,我有一个凰字,挺有缘的。”,然后坐在俞凤檐的对面,端详了她一会儿,若有所思。俞凤檐有些腼腆,目光转向别处。云凰兆又问,“妹妹,你来这儿,是有事吗?”,俞凤檐看向云凰兆,微微皱起了眉头,轻轻咬着嘴唇,满腹心事。云凰兆安慰她说,“妹妹,不用紧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俞凤檐调整了一下气息,点了点头,看起来下定决心的样子,从包里拿出一个木雕双鱼挂件,纹路清晰,刻画精致。云凰兆一看到,不由得站了起来,走过去接过挂件,正反仔细看了看,眼角顿时湿润了,虽然脸上仍是不动声色,但手指微微的颤抖着,慢慢看向俞凤檐,俞凤檐也站起身子,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云凰兆扶着她的肩膀,痴痴的看着她,眼神里似有波光流转,虽然没有把疑问讲出,但表意明显。俞凤檐心中会意,点了点头,再也克制不住汹涌的情绪,失声痛哭。云凰兆内心一阵激荡,闭上眼,长舒一口气,慢慢的抱住俞凤檐,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泪流满面。过了一会儿,她扶正俞凤檐,攥着她的手两人坐下,关切的问,“妹妹,你是怎么找过来的?”,俞凤檐抽泣着,努力克制了一下情绪,断断续续的说,“养父养母告诉过我身世,零八年,地震那年,我刚出生才没几个月,当时他们正在那儿走亲戚,万幸躲过一劫,逃难的时候发现我在路边,就救起了我,包裹里有这个挂件,养父养母后来多次返回去打听,但始终找不到有人来认领,后来他们就带着我回了北方,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也一直通过各种方式找家里人,但始终没有音信,我一度认为可能亲人们都在地震中遇难了,直到前几天,我的一个闺蜜让我看一个短视频,说好像拍到了跟我一模一样的挂件,我仔细辨认过,跟我这个是一对的。很早的时候我专门打听过这个挂件的来历,找了很多人问,都说不是普通的挂件,上面有独特的图腾符号,不会有重样。所以一看到那个视频,我真是又惊喜又害怕,挂件是一样,但跳楼的那个人…我不敢想,后来把这事儿给养父养母说了,我在网上找出来袁总的照片,养父养母第一眼见到就说像,非常像,他们也支持我把事情弄明白,我就鼓起勇气决定来一趟,无论好事坏事,就想把心里这疙瘩解开。”云凰兆面露悲戚,欲言又止,站起身,给俞凤檐添了些茶水,然后走到窗前,怔怔的望着远处,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再过几天就是立冬,风卷萧瑟,山寒霜重,几只飞鸟在空中徘徊,似有归途,又仿佛无枝可栖。 第七章 跟王禄亿在公交车上接头的人叫胡二伟,没有前科,平时在工地上打些零工。通过手机定位锁定位置后,刘松杨带队火速赶往河平县,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扑了个空,胡二伟的手机坏了,放在县城他一个朋友的店里修。出租屋的房东告诉刘松杨,胡二伟这半年以来都不怎么来县里住,说是工地上停了,工资好几个月都发不下来,但这边的出租屋又不愿意退掉。房东两天前见到胡二伟,又催他付房租,胡二伟说没钱,当天办完事就回何家镇,准备找伙计们去借钱。刘松杨他们在出租房里找了找,没有任何发现。刘松杨问房东,能不能联系上胡二伟,房东想了想,拿出手机翻了半天,找到了胡二伟父亲的手机号,说是有次他父亲有急事来找他,等了大半天没见到人,也打不通电话,只好把联系方式留给房东,让胡二伟回来以后马上联系家里。刘松杨交待了房东几句话术,让他打给胡二伟的父亲,对方倒是很爽快的就给出了胡二伟的行踪。他一个人在何家镇的老宅,家里其他人都在外做买卖还没回去。 刘松杨一行连夜赶到何家镇,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等找到胡二伟的住址,隔着墙听到院里有人在活动,刘松杨给李飞宇使了个眼色,李飞宇四下看了看,从西南角站在一处破水泥板上蹬墙而上,这个位置正好是院里人视野的死角,李飞宇猫着身子仔细观察了一下院里的情况,东厢房有一个人,体貌特征跟公交车上的胡二伟非常接近,二楼没有灯光,也没有其他人的动静。李飞宇朝刘松杨点了点头,刘松杨对王辉说,“叫门”,转头又看向陈箫芸,小声说,“丫头,你在外面盯着。”陈箫芸嗯了一声,往后退到一个巷子里。王辉刚要敲门,一阵摩托车声由远而近,灯光刺眼,刘松杨打了个手势,李飞宇和王辉立即会意,也都退到旁边的巷子里,摩托车在胡二伟家门口停下,那人并未熄火,带着头盔大声的吆喝着胡二伟的名字,胡二伟在院里回应着,“等一下,这就出去!”。过了一会儿,骑摩托的人不耐烦的开始叫骂,下了车,走过去一脚踹开门,站在院子里越骂越难听,胡二伟也嘟嘟囔囔的还着口,两分钟后两个人一起走出来,胡二伟坐在摩托车后面,大声吆喝,“都说了我没钱,今儿晚上要是输了你给我垫着!”,另外那人坐在前面,猛然把身体往后一拱,差点把胡二伟从车上推倒,胡二伟使劲拍了一下那人的头盔,骂骂咧咧,然后摩托车开动,朝东边去了。刘松杨立即让王辉去开车,跟李飞宇一起盯紧那俩人,陈箫芸仍在原地,刘松杨趁这个空当去胡二伟家搜查。夜阴沉的像一口锈迹斑斑的天井,天上稀稀疏疏的几点光亮,今天晚上仿佛都掉在这口井里了,湮入泥尘。时节已近立冬,晚上西北风刮起来,像无数头黑豹横冲直撞的狂跑。 刘松杨打开手电,小心翼翼的进入一楼四处检查,可能是因为翻修不久,屋里装修的味道还比较大,看样子并没有正式往这里搬家,陈设很简单,只有基本的生活条件。刘松杨始终没有什么发现,于是他上到二楼,先在东屋看了看,里面堆着些杂物,还很大一股霉味儿。然后他看到西边的屋子门虚掩着,里面隐约有电脑在闪着屏幕,他不由得绷紧神经,猫着腰过去慢慢的推开门,里面没人,他走到电脑前,坐下,检查着每个磁盘的内容,毕竟年近耳顺,眼睛花了,本来看东西就比较费劲,何况摸着黑更是困难,脸几乎都快贴着屏幕了,他看了一会儿,眼瞪得生疼,想换外面的陈箫芸上来检查电脑,但转念又想,自己就快退休了,如果能经由自己尽快破案,职业生涯能够完美收官,也算足慰平生。于是他努力的一点一点看着各个文件资料。突然外面哐当的一声,房间顿时断电了,漆黑一片。刘松杨立即站起身,掏出手枪,但因为刚刚黑暗中他盯着屏幕看了一阵子,所以有十几秒钟左右的时间他实际上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全身绷紧的站在原地,屏住呼吸,仔细的听着周围的动静,他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念头只是一刹那闪过,但内心有一丝丝的慌乱是非常清晰的。黑暗中,空气像被一只钢爪铁手突然间抓碎似的,所有的碎片都直扎向刘松杨的内心,他明显感觉到有人在靠近他,他瞪大眼睛,但还是暂时失明,于是立即往后退,同时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喊,别开枪,再等等,再等等!猛然间,有人一脚踢掉了刘松杨的枪,同时遭到重重的肘击,一个跟头往后摔去,头部撞在墙上,一时间差点昏死过去。但作为老刑警,身体和心理素质都相当过硬,他头疼的厉害,也昏沉沉的,但他依然很确定一点,没有听到枪落地的声音。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枪被对方拿到手了。刘松杨立即凭着记忆往电脑桌后面扑去,但为时已晚,他只感觉胸口一紧,麻木无力,随即剧烈的灼烧感贯穿全身,他中弹了,而且是两发。刘松杨倒在地上,他很清楚,自己恐怕是不行了,此刻他最担心的是还在外面随时准备接应自己的陈箫芸。但他无法动弹,而且浑身灼烧过后随之而来的剧痛感很快吞噬了他的意识。黑夜渐渐趋于死寂,天上的残月推开云墙,瞪着血红色的眼睛,重重的喘着粗气,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狂风狠狠的踢了回去,云层紧锁,堕入永夜。 陈箫芸在寒风里盯了大概半个小时,在刘松杨上到二楼的时候,她在巷子里隔着二楼封装的深色玻璃看不清楚里面,但隐约瞧见有手电的一丝光亮在游走,出现在西屋,后来刘松杨拉上窗帘,二楼就一直没有动静了。院里的灯光还亮着,突然灯光一闪一闪的,陈箫芸见四下无人,正想再靠近一些观察,院子里突然断电,她心中一惊,犹豫着是原地待命,还是冲进院内,一时间有些慌乱,死死盯着二楼,又没发现刘松杨给出任何信号,正迟疑时,猛然听到砰砰四声枪响,她不由得心中嗡鸣阵阵,气血上涌,掏出手枪双手攥紧,准备向院内突入,刚到门口就听到楼后面响起重重的跌落声,她立即绕过去,小心翼翼的往前推进,等到了楼后,刚好看到有个人影仿佛一瘸一拐的样子已跑出很远,一眨眼已经拐进其他巷子,消失了。陈箫芸绷紧神经连声大喊,刘队刘队刘队!楼上没有任何回应,陈箫芸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返回去,翻过墙头跨步上楼,打开手电,一边喊一边找。二楼血腥味很大,她越发的心慌,走着走着悚然照见倒在血泊中的刘松杨,飞扑过去,用手拽下围巾,摁在刘松杨的胸口,另一只手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陈箫芸调入刑警队才一年多,这是第一次出任务遇到这种情况,生离死别赫然在目,悲愤交加,急火攻心,她只觉得一时间头晕目眩,仿佛心脏都要跳出身体,但仍然拼命的在克制调整自己的气息和情绪,她告诉自己,一定稳住!保持清醒!等到救护车来!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分钟,救护车疾驰而到,院子里人头攒动,灯光晃耀,外面挤满了周围的群众,议论纷纷。医护人员大声叫了好几下,“姑娘,松开手!”陈箫芸才渐渐听到有声入耳,但仍是神情惊惶的剧烈颤抖着手,说不出一句话来。旁边有人搀扶着她慢慢站起身,走到一边,轻声的安慰她。过了一会儿,她猛然间咳嗽不停,几近干呕,痛苦的蹲下去捂着胸口,等咳嗽稍稍缓解了一些,放声痛哭,怆然失神,旁边的人也弄明白了,中枪的是一个刑警队长,出大事了!其他人面面相觑,无不恻隐。等到陈箫芸被人搀扶着下到一楼,李飞宇和王辉也惊慌的冲进院子,看到陈箫芸魂不守舍的样子,顿时明白了,发疯的往楼上呼抢而去,有个医生拦住他俩,说,“不在楼上,不在楼上,已经送医院抢救了!”,李飞宇随即跳下台阶,一把拽住陈箫芸,大声的怒喊,“谁干的!不是让你在外面盯着吗!你干什么吃的!”,王辉赶紧跑下来,拉着李飞宇往边上推搡,“你冷静!冷静点!先去医院!回头问清楚再说!”,李飞宇被王辉推到门外去了,但仍是高声喊骂着,歇斯底里的。陈箫芸两眼失神,硕大的泪珠涌出眼眶,纷纷砸落在地上,怔怔的站在墙角。等把李飞宇安抚的冷静下来,王辉赶紧回到院里,轻轻拍了拍陈箫芸的肩膀,扶着她慢慢走出去,等到了车上,陈箫芸坐在后排,哽咽着,小声的说,“对不起。”,坐在前面副驾的李飞宇并没有回头,只是隐忍的摆了摆手,渐渐小声的抽噎起来。王辉上车,开始往医院驶去,一路上三人无言,神色悲怆。 何畅园下午带着香柱赶到海东市,和选取的其他各类香品放在一起,一一点燃,翟丽丽准确无误的识别出了袁柳仞收藏的老山檀香,然后何畅园马不停蹄的又去走访省行业协会,经过四个资深专家的共同鉴定研讨,他初步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种极其名贵的檀香非常小众,属于印度老山檀香系列中的顶尖品相,不断被市场炒出天价,但实际上有价无市,只在极少一部分人当中进行收藏,莫说省内,放至全国也寥寥无几。何畅园回到三潭,经过调阅税务部门资料数据,发现袁氏集团今年五月份企业所得税汇算清缴时申请过一笔数额巨大的资产损失税前扣除,省税务局批准后,袁氏集团企业所得税年报调减三百多万的税款。另外何畅园重新比对了黄亮的股票交易记录,又在他所在的证券公司进行走访,一个与黄亮私交不错的信用业务部经理反映,黄亮曾对他炫耀,自己套在股市里的本钱之所以能够起死回生,是因为搭了袁氏集团的顺风车。这样一来,种种证据证言,都明确的指向了袁氏集团的云凰兆,她与黄亮之间恐怕不仅仅只是利益交换那么简单。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那个幕后主使,究竟是云凰兆还是袁柳仞,或者说,是袁柳仞授意,云凰兆执行。但这仿佛像一个怪圈,可以作为直接证据进行固定的线索,偏偏都在节骨眼上中断了。王禄亿是如此,黄亮亦然,就连袁柳仞的纵身一跳,都狠狠的砸在了何畅园的心尖上,一来深感惋惜,二来很多秘密恐怕都随之而去了。云凰兆,偏又是何畅园最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的那个嫌疑人。他说不清楚自己内心为什么有这样的一份执念,但他就是觉得这个假设太分裂,始终无法跟云凰兆连在一起。 他从证券公司出来,坐在文塔广场东南角的一处长椅上,看着夕阳慢慢的把城市涂上橘黄,薄暮的风,像刚在冰河里追逐嬉闹过似的,又把光脚丫子踩在草地上,长廊中,树梢头,人群里。王翊芝打来电话,说已经做完检查,何畅园让她先休息着,马上过去接她。今天是王翊芝的生日,何畅园把大事小事都推掉了,特地向局里请了假,甚至狠下心来决定把手机关掉。他们约在春梢湖旁边的归园山居餐厅吃饭,等到了地方,王翊芝刚下车,手机响了,是何峰打来的,因为学校组织有外出活动,他回不来,特意打电话祝王翊芝生日快乐。王翊芝用手捂住手机话筒,轻声的说了些什么,过了十几秒钟,王翊芝赶紧朝刚停好车正往这边走过来的何畅园使劲招手,何畅园加快了几步,走到跟前,王翊芝打开免提,何峰迟疑了一下,小声的喊了一句爸。何畅园眼角瞬间就湿润了,哽咽的笑着应了一声,“哎!”,王翊芝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别愣着,多说点话。何畅园稍显局促的点着头,大脑飞速运转着,吞吞吐吐的说,“峰啊,你吃饭没有?”,何峰说,“吃过了!”。何畅园捧过来王翊芝的手机,接着说,“额,那个,今儿是你妈妈的生日,我们过来吃个饭,就是,就那个,以前你特爱吃的那个餐厅,我们到地方了,晚上你也买点好吃的,多买点,想吃啥就买点儿,今儿都高兴高兴!”,王翊芝哭笑不得的用手指了指他,在旁边小声说,“你呀!”,然后又对着手机,“你看你爸都说的啥呀,语无伦次的,就这还大队长呢。”,何畅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凑近了点儿手机,何峰在那边沉默了四五秒钟,噗嗤一声也笑出来了。何畅园激动的像个受到表扬的孩子,嘿嘿的笑着,声音越来越大,拉着王翊芝的手,不住的点头,刚才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下来了,王翊芝也颇为动容,拽了他袖子一下,示意他旁边人来人往的,控制点儿情绪。何畅园赶紧擦了一把泪,对何峰说,“峰啊,晚会儿再给你打视频哈。”何峰说好,王翊芝接过手机,跟何畅园进餐厅去了。席间两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何畅园和王翊芝都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们聊着以前的很多事情,如数家珍,不能说像重新谈了一次恋爱,但的确有一种美好的情愫在葳蕤繁茂的生长,像雪地里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梅花,开在寒冬里,遥望春欲来。 吃过饭后,王翊芝说去湖边走走,何畅园担心晚上天冷,她身体吃不消。王翊芝笑着说,“没事,别老小看人,外面也没风,走走暖和。”,两人顺着春梢湖的南边,沿着鹅卵石小道缓缓而行,月亮像在天上刚睡醒似的,揉了揉眼睛,走到云层旁边,点了一盏灯,热情的对这万家灯火打着招呼。何畅园和王翊芝走到栈桥边,停下,凭栏远望,王翊芝伸了一下腰,欣喜的说,“透透气真好,春梢湖还是这么美。”,何畅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湖面上几只黑鸭子在嬉水游玩,像把月光从湖里啄上来又洒下去,满湖锦绣,一时间他看的有些出神。王翊芝拿肘部碰了碰何畅园,有些神秘的说,“问你一个问题啊!”,何畅园转过头看着她,有些不解,笑着说,“什么?”。王翊芝略加思考,似有笑意又非常认真的说,“你是怎么做到的?”,何畅园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没有理解,但马上就捕捉到了王翊芝的准确信号,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何畅园自己想要问的。冷战多年,家庭关系被他搞得乱七八糟,除了头疼还是头疼,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像做梦一样,既恍恍惚惚,又无比真切。这是怎么做到的?何畅园长舒一口气,仰起头看着夜空,仔细的想了想,动情的说,“可能是心境变了吧,其实我从小是一个很敏感的人,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都很容易影响到我,但今年以来事情太多,一桩一件,有时候我都感觉喘不过气来,想休息休息,又停不下来,就像小时候何家村那个大风天里上学路上的孩子,瘦弱的被风拽过来推过去,东倒西歪的。所以这一段时间,我不是急不起来,而是感觉再像以前那么拼,那么冲的话,跑不动了,实在是有些累,但万事都有正反两面,这样一来就反而有一个好处,把步子慢下来,跑一会儿,站一会儿,走一会儿,坐一会儿,挺好的,而且也没那么敏感了,可能岁数也大了,没那么多的矫情。我现在就想多做点儿减法,把心里那些犄角旮旯没用的东西都清出去,把有意义的,真正该珍惜的,重新捡起来。向外求,十年如一日,向内求,日日见新生。说的多好啊,老是看着外面的人和事,每天就是重复,没完没了的。你今天扫过的地,擦过的门,明天就会脏,你要埋怨的话,那就每天睁开眼就是各种各样的埋怨,无休无止,那人生真是没意思了。如果向内看的话,今天改变一下,不让自己埋怨,就认为那是正常的,生活,人生,本来就是那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循环往复,不埋怨了,这就是见新生,那你今天出门也觉得没那么多火气了,也只有这样,你每天才能有点儿新的认识,有点儿小的进步,生活也算有点儿新意,到了明天,我再纠正一个心态,到了后天,我还去坚持的纠正,哪怕又明知故犯的,没关系,我大后天继续去坚持,这样时间一长,心量就打开了,以前很多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了,那些鸡毛蒜皮,很多都是你自己定义出来的,假设出来的,你还何必去执着呢。”,说完看向王翊芝,见她眼中泪光闪闪,笑容灿烂,两人心照不宣的都点了点头,天光潋滟,明月入心。这时候风渐渐起了,寒意阵阵,何畅园帮王翊芝拢了拢衣领,给她戴上帽子,轻轻拉过手,慢慢走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何畅园刚到局门口,正好看到云凰兆的车也同时到了,云凰兆下车跟他打着招呼,他见一块儿过来的还有个小姑娘,就是那天在袁氏集团公司门口见到的那个,云凰兆给何畅园和俞凤檐互相做了个介绍,何畅园朝俞凤檐点头示意,又问云凰兆,“云总这么早过来,是有事?”,云凰兆拉了一下俞凤檐,让她靠近自己站一些,说,“何队,是有个情况想及时给您报告一下,这是袁总的女儿,打小就跟家里人失散了,刚刚回家。”,何畅园很惊讶,看着俞凤檐,一边端详一边疑问,“是吗?这事儿是挺突然的,”何畅园感觉当着俞凤檐的面这样说不是太妥当,赶紧又说,“这是大好事儿啊,回家就好,回家就好。”,然后他见俞凤檐面带悲戚之色,也有些腼腆的低下了头,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就对云凰兆指了指单位大院里面,“走走走,进去说,好好说说。”,然后何畅园带着他们到了小会议室,给置了茶水,何畅园看了一下时间,稍加思索,对云凰兆说,“云总,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咱们这样,也都是老熟人了,我就开门见山的说。袁总的闺女能回家,我也由衷地感到很欣慰,现在这个情况,毕竟案子还没结,按照程序我们需要确认一下父女的身份。”说到这里,他见俞凤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就随即笑了笑,提高了一些声音,“闺女,我可没有别的意思,这只是一个程序,希望你能理解,配合。”,云凰兆把手搭在俞凤檐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朝她点了点头。俞凤檐嗯了一声,说,“好的何队,我理解。”,何畅园也报之一笑。他拿出手机刚要打电话,门开了,有人进来,神色紧张的对何畅园说,“何队,你来一下!”,何畅园明白是有紧急的事情了,就对云凰兆和俞凤檐说,“咱们先这样说,二位稍等一会儿,我去安排一下。”,说完快步走出去了。何畅园听到刘松杨的事情,惊愕不已,难以置信,立即联系陈箫芸,刚接通就听见电话那边哽咽起来,周围人声鼎沸,嘈杂一片。何畅园不得不相信了,不由得悲从中来,但很快镇定下来,嘱咐陈箫芸说,“丫头,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都要稳住,脑子得清醒!等我过去再说。”,何畅园匆匆把俞凤檐的情况对局里做了汇报,领导也给出新的指示。然后他回到会议室,不动声色的跟云凰兆聊了几句,借口需要马上开会,让她们回去等通知。然后何畅园到队上布置完工作任务,马上直奔三平市。 陈箫芸已经在医院走廊上坐了一夜,凌晨的时候医生出来通知家属没能抢救过来。虽然她心里一直在默默祈祷,也想到过最坏的结果,但真正听到医生那样说的时候,还是一下子痛哭失声,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平静。直到接到何畅园的电话,知道他要过来,坍塌的情绪才稍稍立起来了一些,毕竟她工作时间不长,经验资历都有欠缺,自己留在三平市办案,总觉得少了些主心骨,何况这次意外,她又陷入深深的自责,心中百感交集,无处倾诉。何畅园以最快的速度到了三平,陈箫芸见到他,像在外漂泊的女儿看见了父亲一样,刚刚缓和过来的情绪再次爆发,痛哭失声。何畅园挨着陈箫芸坐下,一只手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安慰了好一阵子,过了一会儿,三平市局的王局看到了何畅园,走过来,面色严峻,神情肃穆,何畅园和陈箫芸站起身,三人心中会意,相视无言。这时候,有个侦查员走过来汇报,“王局,现场勘验过了,凶手开了四枪,有两枪击中了刘队,都是致命伤,现场没有找到刘队的枪。凶手从二楼跳窗逃走了,有两个周边的居民反映,有个人一瘸一拐的跑过去,很慌张的样子,因为天黑看不太清楚,但按照他们两个人的印象,一致认为很像胡大伟,就是胡二伟的大哥。胡二伟已经被控制了,据他交待,胡大伟的确在家,住在二楼。”,王局立即把王辉叫过来,把布控和抓捕任务布置下去,说,“现场一定要仔细勘查,不能落下任何蛛丝马迹。尽快找到胡大伟,拿到口供!”,王辉大声应诺,又看了看陈箫芸,对何畅园说,“何队,箫芸当时就在楼下,也悬的很呢,你多开导开导她。”,何畅园点点头,“好,这一阵也都多亏兄弟们照顾这丫头,谢了!”,王辉谦虚的摆了摆手,“这可谈不上,都一家子,”,何畅园想了想,又问一句,“这个胡大伟,能有那个身手吗?”,王局接过话茬,对王辉嘱咐,“这人恐怕平时玩过枪!如果枪还在他手里,此人极度危险,马上!一刻也不能耽误!”王辉使劲点点头,立即开始行动。王局带着何畅园和陈箫芸火速回三平公安局去了。 刚到局里还没下车,王辉就打过来电话给王局汇报,何畅园听到王辉在电话那边大声喊着,“王局,找到优盘了!”,王局按了免提,跟何畅园交换了一下眼神,赶紧说,“能确定是涉案那个优盘吗?”,王辉连声肯定,“对!对!能确定!可以打开,里面有录音,视频,文件很多!”,王局当即指示王辉马上回局里,务必保护好优盘。陈箫芸紧紧攥起拳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欣喜和振奋,何畅园对王局说,“王局,优盘里的内容如果可以固定证据,那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掌握真相了!”,王局肯定的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坚毅,也流露出一丝丝的惋惜,何畅园也看出了王局的心事,他明白,这是刘松杨拿命换回来的,牺牲不可谓不大。他一口气提到胸口,又想到要顾及陈箫芸的感受,便又慢慢悄无声息的叹出去了。二十分钟后,王辉赶回局里,先把优盘送到技术上处理,王局立即安排一个小时后开会,研判案情。这次的收获是巨大的,王禄亿为了留个后手,以备在关键时候可以要挟那个幕后主使,留存了大量的录音资料,其中可以清晰的听到他反复的称对方袁总。还有一段视频,里面的人很像袁柳仞,但有些模糊还需要进一步鉴定。这时候李飞宇也回到局里,汇报胡二伟的情况,“王局,刚提审过胡二伟,据他交待,胡大伟跟王禄亿很熟,两个人曾经在黑市生意上有过交集,胡大伟告诉胡二伟,王禄亿有很重要的事儿要托付他办,如果办成了,会有一大笔酬金,但胡大伟说自己在外面摊上了事儿,正被仇家到处找,不方便露面,就让胡二伟替他去取优盘。胡二伟取回去后就交给胡大伟了,后来也没有再见过那个优盘,这次胡大伟是三天前悄悄回家的,胡二伟说他身上有伤,问他咋回事他也不说,就让胡二伟每天往楼上送饭,每天也说不上几句话。胡二伟说他平时比较怕胡大伟,说他哥有些拳脚,脾气也不好,年轻时候当过很长一段时间保镖,其实也就是打手。刚问他胡大伟玩不玩枪,他不太清楚,也是听别人说胡大伟曾经在黑市上贩过枪,江湖上还小有名气。胡二伟说他知道的就是这些。”何畅园听完,沉思片刻,接着问了一句,“优盘是在哪儿找到的?”,王辉说,“是法医在刘队的鞋子里找到的,上面有刘队和胡大伟的指纹,应该是两人交手的时候刘队把优盘藏了起来。”,何畅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说话,眉头紧锁。 陈箫芸看到何畅园似乎有心事,她大概明白了些何畅园的意思,这个优盘既来之不易,又有些莫名其妙。王局也看出了何畅园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叫了他一声,“何队,王禄亿你盯的时间长,对他了解更深,什么想法?”,何畅园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看了看会议室其他在座的人,考虑再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我也是刚想到的,只是有一种感觉,并不确定,这个优盘里的内容干系重大,我们清楚这一点,凶手也不例外,那他怎么会轻易落在现场呢?当然,现场很混乱,还开了枪,这种情况下迅速逃离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听起来虽然合理,但总感觉哪里不太对。”,李飞宇听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大声的用质问的语气冲何畅园说,“难道刘队是被凶手利用了?故意把优盘留给我们的?刘队岂不是白白牺牲了!”,何畅园面露悲戚,沉默无言,王局朝李飞宇狠狠的瞪了一眼,李飞宇气呼呼的转过身去,很是憋屈。王局和其他人也都陷入沉思,一时间会场里气氛凝重,像有很多黑色的不知名的飞鸟到处乱撞,锋利的铁爪抓住每个人的脸,把眉头,眼睛,嘴巴越抓越紧,简直都快攥在了一起。 第八章 等到傍晚时分,俞凤檐得到公安局通知,自己和袁柳仞确属亲子关系,她一时间还是觉得恍恍惚惚,一切都似梦非梦,实在是天意弄人,好容易找到了父亲,却阴差阳错,天人永隔。云凰兆心中也是思虑纷飞,陪着她坐了很久,两人在集团大楼上,默默的看着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俗世洪流,天地渺渺。所谓大喜无笑,大笑无声,大苦无悲,大悲无泪。俞凤檐此刻是深深的体会到了。但她始终没有勇气去亲自看一下父亲,可能是害怕,也可能虽是血亲,但失散多年,总是没能承欢膝下,毕竟还是生分。云凰兆看出了俞凤檐内心的挣扎,也就没有勉强她。这时候办公室外有人敲门,云凰兆起身开灯,说了一声,“请进。”,门开了,进来一个小伙子,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一米九左右的个头,穿着黑色的风衣,颇有俊朗之姿。云凰兆问他,“刚没开灯,你怎么知道我在屋里?”,那小伙子微微一笑,轻声说,“打你俩进屋里,我就在外面坐着,都快一个小时了。”,云凰兆点了点头,把俞凤檐拉过来,给她介绍,“妹妹,这是我弟弟,云风禾。”,没等俞凤檐反应过来,云风禾就上前伸出手,“俞凤檐你好,我姐叫你妹妹,我也照着我姐学。”俞凤檐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跟云风禾握了握,云凰兆在旁边说,“风禾,妹妹刚回家,你多照顾着点儿。”,云风禾嗯了一声,又想起来其他事情,略显沉重的说,“姐,明天袁总的追悼会,都布置好了,人也通知过了。”,云凰兆若有所思的问,“沈总来吗?”,云风禾说,“通知上了,但他没有确切说来不来。”,云凰兆点点头,不再说话。云风禾看了看俞凤檐,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讲出来,转头对云凰兆说,“姐,那没啥事我先回去了。”,云凰兆说好,云风禾又对俞凤檐打了招呼就离开了。云凰兆站在原地思索片刻,看了看时间,对俞凤檐说,“妹妹,我带你去房间看看,下午时候让人已经收拾出来了,需要什么随时跟我讲,早点休息,明天袁总的追悼会,你不用紧张,有我在呢。”,俞凤檐暗自叹了口气,强颜一笑,说,“谢谢云姐。”,云凰兆说,“一家人,别再这么客气。”,然后关了灯,跟俞凤檐离开了。 第二天,俞凤檐在去追悼会的路上,心里止不住的忐忑,这里的人和事,一切都非常陌生,而且和自己以往的生活圈是完全不同的,像一棵泥土里钻出来的忍冬,突然被拔到了云端,居高临下,又虚无缥缈。好在云凰兆对自己关怀有加,对于这个云姐,俞凤檐也充满了好奇,虽然云凰兆看似高冷,初见时感觉她仿佛拒人千里之外,但接触后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很多事情往往考虑在别人之前,只是不动声色而已。一路上,俞凤檐偷偷看了几眼主驾位上的云风禾,他跟云凰兆性格刚好相反,阳光,随和,像个孩子似的,一上车就把音乐打开,甚至刚刚还听了一首儿歌,开着车,随着节奏摇头晃脑的。俞凤檐内心里在昨天晚上第一次见到云风禾的时候就稍稍有些触动,这个大男孩,恰恰契合在她的审美上,给她印象很深。俞凤檐看着窗外,痴痴的出神,听到车里播放一首歌,她没听过,但很有感觉,看到云风禾还小声跟着唱了起来,有几处跑调,她还觉得挺可笑的。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问自己。 一条路到底要走多远,才能够遇见你。 一首诗究竟要改多少字,才能说明白。 不管今天是什么结果,都是最好的安排。 一把火到底要烧多久,才能烧尽所有。 一个人要有多少财富,才能感到满足。 那句话究竟要说多少次,才能说清楚。 不管今天是什么结果,都是最好的安排… 俞凤檐心里深有触动,忍不住小声的问云风禾,“云哥,这是什么歌?”,云风禾稍稍侧过脸,但还是目视前方,笑着说,“妹妹,你喜欢这歌?”,俞凤檐说,“挺好听的。”,云风禾爽朗的笑出声来,把声音又调大了些,说,“谢天笑!最好的安排。”,俞凤檐哦了一声,说,“歌词挺好。”,云风禾点点头,继续开车。坐在副驾的云凰兆一直闭着眼睛,安之若素,似乎在听着,又似乎睡着了。 等到了地方,气氛骤然凝重,一下车,俞凤檐就绷着神经,见很多人疑问的看着自己,感到无所适从,云凰兆拉过她的手,跟她走在一起。俞凤檐虽然紧张,但她看得出来,别人虽然充满了疑问,但眼神大都是善意的,并没有让她感到太多的压迫感,其实她并不清楚,昨天晚上云凰兆已经给公司开过会,大概介绍了俞凤檐的情况,专门交待大家要一团和气。俞凤檐跟着云凰兆到了会场,一一见过各路人等,举止形态都依着云凰兆去做,渐渐的内心也舒展了很多。这时候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喊了一句,“沈总到!”。众人都往入口处看过去,俞凤檐见有一个人在众人簇拥下快步走进来,步步生风,在云凰兆面前停住,神色肃然,但眉宇之间难掩孤傲之气,沉重的说,“云总,节哀!”,云凰兆点点头,跟他握了握手,转身对俞凤檐介绍,“这是沈赵遇沈总。”,俞凤檐回礼示意。沈赵遇看了看俞凤檐,微妙的一笑,随即问云凰兆,“云总,这位是?”,云凰兆语气平淡的说,“袁总的女儿,俞凤檐。”,沈赵遇脸色凛然一变,眼中自有一股暗流潜底藏深,但他马上平静下来,仍是不动声色的说,“之前没听袁总提起过。”,云凰兆接着说,“回头我再带凤檐拜会沈总。”,沈赵遇点点头,看着云凰兆,眼神让人捉摸不定,透露着一些审视和凌厉。俞凤檐觉察到了这些,又抬起头看向云凰兆,见她泰然自若,也看向沈赵遇的眼睛,与其说没有逊色沈赵遇的锋芒,倒不如说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眼中无所谓交锋和博弈,只是一潭镜湖而已,任你风来雨去,惊鸿掠影,湖底始终无春无秋,如如不动。 追悼会举行完毕,亲朋宾客一一告别,俞凤檐站在空旷的会场里,看着袁柳仞的遗像,如幻如真,悲恸无言,一个人站了很久。云凰兆则在门口一直等着,并未上前叫她,过了二十多分钟,俞凤檐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往门口走去,禁不住又几次回头瞻望。等俞凤檐走到跟前,云凰兆揽过她的肩头,一起上车离去。回去的路上,云风禾也默然感伤,三人在车上一时无语。等回到住处,云凰兆对俞凤檐说,“妹妹,住的还习惯吗?”,俞凤檐嗯了一声,微微笑了一下。云凰兆伸手轻轻的把她围巾上的一小块儿叶片拂落,关切的说,“好好休息休息。”,俞凤檐心中隐隐一阵酸楚,同时也油然而生一股暖流,点点头,说,“谢谢云姐。”,云凰兆笑了一下,随即转身准备上车,云风禾也对俞凤檐打了个招呼,“妹妹,那我们先回去了,有需要随时联系。”,俞凤檐笑着摆摆手,目送他们二人离开。 风凉渐重,纷叶苍黄,天阴沉的像打翻了墨砚,泼墨盈空,横流遍野。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回房间去了。屋里很温暖,但她始终无法从悲戚的情绪中抽离,坐立不宁,来回走动,接下来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她心里充满了期待,矛盾,担忧甚至是些许的恐惧,这里是家,但又仿佛不是,她置身归途,但又像流落荒野。她想起养父养母,想起一路走来的很多事情,两处境遇,两种生活,何去何从,千头万绪。她越想越觉得心累,于是躺在床上,盯着吊灯怔怔的出神,过了好大一会儿,渐渐昏沉睡去,绮梦乱入,思潮涌动,等再醒来已是下午,她缓了好一阵子才觉得大脑清醒过来,拿过手机看了一下,没有什么要紧的信息,然后她起床,活动活动身体,走到窗前的时候,突然发现云风禾的车就停在外面,于是开门出去,走到车边敲了敲玻璃,云风禾随即下车,笑着对俞凤檐说,“住的习惯吗?”,俞凤檐忽而觉得有点好笑,姐弟俩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相像,但问起话来都是一个路数。外面比较冷,她拢了拢衣领,说,“挺好的。”,云风禾接着说,“那就好,我姐还不停的唠叨这事儿,就怕你住不惯,中午没吃饭,饿了吧?”,俞凤檐是被说中了,但有些不好意思,说,“不是太饿,一上午头晕沉沉的,刚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云风禾走近了一些,故作来回听寻的样子,像个孩子似的,开玩笑说,“那是哪儿的声音,咕噜咕噜,像是你身上发出来的。”,俞凤檐听明白了,觉得这笑话真够冷的,但从云风禾嘴里讲出来,加上他那孩子气的神情举止,又感到滑稽,不由得笑出声来,云风禾见她也挺随和,接着说,“走吧妹妹,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有好吃的,也有好玩的。”,俞凤檐愣了一下,还在迟疑,云风禾轻轻拉了她一下,接着说,“走吧!呆屋里多没意思,出去透透气呗!”,俞凤檐哦了一声,一时也找不出推辞的借口,另外她觉得云风禾虽然有些花哨,但并不轻佻,眉眼之间也多有诚意,便不再推辞,坐进车里。云风禾也上车,朝市中心驶去。 世界城这一地段寸土寸金,尤其核心地带的商铺连年被炒出天价,没有足够的市场价值和品牌粘度,很难把店开起来并屹立不倒。所以放眼望去,清一色都是国内外屈指可数的大品牌店,只有一家餐厅是个例外,名字叫“巴山夜雨”,几乎是开在最显眼的位置,风格低调简约,没有过多的装饰,与周边的富丽堂皇相形之下,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寒酸,其中供有中餐西餐,口碑甚为不错。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头发多有花白,看上去颇为沧桑,而且又不修边幅,寡言少语,不过厨艺还是比较独特的,开店十余年,积累了不少的粉丝,另外这家餐厅内有一支乐队,是老板女儿组建的,每天晚上有驻唱,心向往之者,慕名而来者,基本上座无虚席。老板女儿是乐队主唱,她是个残疾人,平时坐在轮椅上。就是这么一家餐厅,朴实无华,又不失情调,多了些人文和艺术,但这些与世界城的商业气息格格不入。 云风禾和俞凤檐刚到这家餐厅门口,正好见老板站在外面擦落地窗玻璃上被小孩子弄上去的蛋糕油渍,云风禾走过去,朝老板的胳肢窝猛然一挠,自己先笑了起来,那老板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头也不回,兀自擦着玻璃,说,“今儿怎么来了?你不是讨厌我做的虾尾饭吗!”,云风禾大声的辩解说,“看你这人,我上次是说你的虾尾饭还可以再改进改进,你这不但记仇了,提个建议还被你污蔑成是讨厌,能是一回事儿吗?”,那老板阴沉着脸,也仿佛是故作样子,说,“都差不多”,云风禾拍了他一下后背,嚷嚷着说,“差的多!老程,你可有段时间没去俱乐部了,怎么着,这腿。”说着轻轻踢了一下那老板的腿,点到为止,继续说,“腿废了?”,那老板转身把抹布往云风禾脸上扔过去,云风禾侧身一躲,那老板随即又跟上一拳打过来,云风禾爽朗的笑着,跟他过起招来,看得出两人都算个练家子,颇有些拳脚,俞凤檐在一旁看的既好奇又好笑。这时候餐厅里有人在喊老板,那人停下来,整了整仪容,冲着餐厅内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对云风禾说,“不闹了,里面正忙着”,边说边往餐厅里面走,云风禾叫住他,又把俞凤檐拉过来,说,“老程,这是我妹妹,俞凤檐,专门来吃你的菜,一会儿露一手,用点心啊!”,然后又对俞凤檐介绍,“这是程梁丰程总,我师傅。”,并用手指了指餐厅里小舞台上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女孩,说,“那个是程总的女儿,程溪苹。”,俞凤檐礼貌的点了点头,笑着说,“你好,程总。”,程梁丰一开始有些稍稍愣住,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只一闪而过,随即笑了一下,“你好,里面请。”,说完三个人走进餐厅。 等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云风禾小声的对俞凤檐说,“那老头脾气可古怪了,来他这儿吃饭的,不让大声说话,否则他会非常生气,就因为这个,他都被投诉过很多次了,但他就这德性,改不了。”,俞凤檐哦了一声,转而四处看了看,也压低声音说,“确实挺另类的,这儿一年租金得多高呀,但我看这里面也没多少个座位,就是坐满也才二三十个人,是不是价格很贵呀?”,云风禾哼了一声,像说着风凉话,“才怪!东西卖的不贵不说,还很任性呢,只做晚上的生意,下午四五点钟才开门!碰上个刮风下雨天的还不开门!”,俞凤檐很惊讶,好奇的问,“那这么做生意,不得赔了呀?”,云风禾给俞凤檐倒上茶水,神秘的说,“那不能,这上下四层都是人家自己的,看不出来吧?”,说完挤着眼笑了笑,俞凤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这倒真没看出来,我就想嘛,能把店开在这儿的,肯定有实力。”。这时候舞台上音乐响起,程溪苹跟餐厅里的人打着招呼,声音温婉清澈,“感谢大家的到来,很不好意思,前几天我有些感冒,没能唱给大家听,对不起了。今天唱一首大冰的《桃花镇》,希望大家可以喜欢。”,说完调整了一些气息,随即配乐奏响,娓娓唱起,像三四月天里的淡烟疏雨,沐露梳风,款款而来。 我想要穿着缀满碎花的棉布长裙 我想梦里不知身是客醉眼看凡尘 我想在开满桃花儿的山坡上沉沦 任时光消磨掉我修行三世的缘份 带我走吧,去那美丽的桃花镇 我要在那里放逐我,野马一样不羁的青春 带我走吧,撒一路幸福的脚印 当我们的牧歌响起,随风摇落一树的缤纷… 程溪苹唱到一半的时候,有个女孩推门进来,一身装束不由得引起俞凤檐的注意,个子不高,但衣着时尚,花红柳绿的很扎眼,梳着冲天辫,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显得古灵精怪。她朝台上的程溪苹打了个手势,然后找个位置坐下。俞凤檐见云风禾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他,“谁呀?”,云风禾凑近俞凤檐的耳朵,轻声说,“喜莲雨!沈赵遇的小女儿,平时就不着调,疯丫头一个!”,俞凤檐小声笑了出来,瞥了云风禾一眼,说,“有你能看的顺眼的人吗?”,云风禾见俞凤檐揶揄他,拿肘部撞了一下她的胳膊,佯怒的说,“他们就是那样嘛,你看溪苹多好,稳稳当当的,起码是个正常人,你也不错。”,俞凤檐极力忍住才没笑出来,见喜莲雨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便不再说话。一曲唱罢,餐厅里响起不缓不急的掌声,可见都是粉丝,连鼓掌都没有大声的,恰到好处。程溪苹微笑着说,“谢谢大家,希望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自己的桃花镇。今天还有一个大家熟悉的朋友来了。”说着伸出手掌朝喜莲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她上台,“请莲雨给大家继续演唱。”,然后把麦克风别在支架上,转动轮椅到了舞台的旁边。喜莲雨站起身,几步跨到台上,冲乐队打个招呼,然后拿过麦克风,边晃着身体边响亮的说,“亲们!今天带来一首《时光岛上》,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乐队的歌,大粉乐队,谢谢!” 我们的那些时光 被丢在路上 曾经怀揣的梦想啊 真让人难忘 那些没说完的话 就留在心里吧 海之角和天之涯 明天还会再见吗 看山坡上消失的光 黄昏黎明念念不忘 看海中央摇摇晃晃 下一个青春会不会漫长… 喜莲雨像一团火焰似的,在舞台上跳动,欢跃,绽放,燃烧。俞凤檐渐渐看的出神,那就是青春原本的样子,洋洋盈耳,摄人心魄。欢欣雀跃的喜莲雨,如此热情,如此洒脱,应该是大多数人心向神往的样子吧!唱完后,喜莲雨跳下舞台,朝餐厅里面厨房的位置看了一眼,像在寻找什么,见没有动静,于是转头对程溪苹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但又拉长腔调,戏谑的说,“老-头-呢?”,程溪苹指了指厨房,又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喜莲雨使劲点点头,清了清嗓子,故意非常大声的嚷嚷着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再联系!!!”,程溪苹拿手指了指喜莲雨,做了一个数落她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还不赶紧跑?!”,喜莲雨坏笑了一下,又朝厨房的方向瞧了一眼,见还没有动静,哼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刚到门口,门猛然被推开了,一个人气冲冲的闯进来,后面还跟着三个人,一脸的戾气,搅动餐厅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领头是个小伙子,二十多岁的样子,衣着华贵,飞扬跋扈。冲着喜莲雨生气的说,“你怎么又来这儿了,说了多少次,不让你来!”,喜莲雨也不甘示弱,狠狠瞪了那小伙子一眼,“让你管?我想来就来!”,那小伙子顿时被激怒了,抓住喜莲雨的手臂就往外面拉,大声的冲她喊,“反了你啦!回家!哪儿也不准去!”,喜莲雨使劲想要挣脱,但始终力有不逮,发怒的喊着,“沈大宝你给我松开!别管我!我想干嘛就干嘛!你凭什么管我!”。沈大宝更加歇斯底里的拽着喜莲雨,几乎要把她揪起来。这时候云风禾冷嘲热讽的对俞凤檐说,“看这姊妹俩,多热闹!”,还略显挑衅的笑出声来。俞凤檐赶紧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别节外生枝。沈大宝听到了,松开喜莲雨,往前走了几步,盯着云风禾,扬起些下巴,傲慢的说,“我当谁呢,原来是你小子!你老板都死了,你这当司机的不好好在家守着,还有功夫出来吃饭?”,这话一讲出,餐厅内空气快速趋于炸裂,其他客人都神情惶然,不敢乱动,程溪苹也有些紧张,但也算镇定,赶紧给乐队其他人递了个眼神,那几个人会意,连忙跑过去劝说。云风禾噌的站起身来,怒目相视,拳头捏的咔咔作响,剑拔弩张。俞凤檐赶紧拽着他的胳膊往后面拉,不停的劝他冷静。沈大宝仍然一脸鄙夷的笑着,转头对餐厅里其他人高声的说,“我跟你们隆重的介绍一下这位大司机,这可是个有本事的人,小学一毕业就在家靠着自己的不断努力,很快!就非常顺利的成为一个标准的文盲,还好,会开个车,这样才不至于被饿死!”,正说话时候,旁边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出去!”,声色俱厉,如平地惊雷。程梁丰缓缓走到沈大宝跟前,盯着他,眼神里仿佛有云雷席卷,威慑凌厉。沈大宝稍稍收敛了一些,但仍是一脸傲慢的样子,他把眼神躲开,又狠狠的看向云风禾,这时候,跟沈大宝一起进来的,有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一个箭步上前,指着程梁丰叫骂,“你算个老几!怎么说话呢!”,话没说完,舞舞扎扎的手指突然被程梁丰一把攥住,反向一拧,那人哎呀一声大叫,半蹲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沈大宝也有些惊慌,但强作镇定,大声喊着,“松开!”,程梁丰并不说话,眼神死死盯着沈大宝,反而更加用力,那个络腮胡直接跪在了地上,连连求饶。沈大宝恼羞成怒,伸手就往程梁丰的脸上打过去,旁边的云风禾立即出手,死死钳住他的手臂,沈大宝想要挣脱,两人各自用力,一时僵持住了。 这时候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环视众人,神色泰然,话语未起,但已先声夺人,是云凰兆。互相较劲的几个人都稍稍平缓了一些,程梁丰慢慢松开那个络腮胡,云风禾跟沈大宝也松弛下来,但仍然怒气未平,对峙在原地。云凰兆走到云风禾跟前,轻言淡语,又仿佛烈烈红闪隐约掠过云层之间,悠悠的说,“多大的人了,还动手?”,云风禾虽然还是一脸怒气,但忍下不发,低着头不再说话。云凰兆转身,看着沈大宝,见他仍是一副跋扈的样子,仰着头,故作镇定,但眼睛不敢直视云凰兆,目光看向一边,她微微一笑,平静的说,“大宝,多有得罪。”沈大宝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心想正好趁这个台阶顺势而下,于是瞥了云凰兆一眼,阴阳怪气的说,“云总客气了!”,然后转身,踢了站在一旁还捂着手指做痛苦状的络腮胡一脚,又对另外两个人使个眼色,怒喊一声,“走啦!”,等走到门口,一把拉住喜莲雨,狠狠的瞪着她,喜莲雨虽是极不情愿,但也不敢多言,被推搡着一起离开了,餐厅里其他客人也赶紧都起身到吧台结账,准备离开,程梁丰站在门口对客人们一一道歉,等人都走了,他看着外面思考片刻,一言不发,又转身对程溪苹笑了笑,以示安慰,然后径直往里面走。云凰兆叫了他一声,说,“程哥,给您添麻烦了。”,程梁丰并不回头,也未停下脚步,只摆了摆手,回厨房去了。云凰兆又走到舞台边上,微微一笑,对程溪苹说,“苹苹,天冷了,艾灸贴用着吗?”,程溪苹点点头,温婉的笑着说,“开始用了,谢谢云姐。”,然后压低声音,接着说,“我爸是个老顽固,别跟他一样。”,云凰兆看着厨房的方向,自言自语的说,“没事”,然后转头又看向程溪苹,“那我们先回去了。”,程溪苹点点头,转动轮椅想要到舞台下面去送,云凰兆弯下腰,抚着她的手,说,“不用,有时间再来看你。”,然后转身,扫了一眼云风禾跟俞凤檐,开始往外走,他们两个随即跟上,云风禾扭头对程溪苹打了个招呼,程溪苹微笑示意。等他们走出去了,程溪苹见程梁丰站在厨房门口,微皱着眉头,似有心事,于是叫了他一声,程梁丰淡淡的说,“今天休息吧。”,说完仍然站在那里,看着外面,久久的出神。过了好大一会儿,问正在调试吉他的程溪苹,“跟风禾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儿是谁?”,程溪苹摇摇头,说,“不清楚,今天第一次见,怎么了?”,程梁丰没有说话,眼神里透露着很复杂的情绪,看起来有些怅然失神,沉默片刻以后,悠悠的说,“像在哪儿见过似的。”,然后转身进厨房去了。程溪苹听了也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但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于是又弹起了吉他,轻捻慢拢,珠玉落盘,像翻开一段陈旧的时光,字里行间隐隐闪耀着如梦似幻的微光。外面已是黄昏,夕照如一张橘黄色的大网,从天而降,把整个餐厅笼罩的密不透风。夜晚,于无声处悄然而至,时间,宛如心跳砰砰作响。 第九章 何畅园从刘松杨家吊唁出来,站在楼下,看着一群老太太在小区的湖边上跳广场舞,怔怔的出神,神色愈发的悲戚。他心里很矛盾,也很无奈,虽然找到了优盘,其中内容足可以作为证据,案情侦破也推进了很大一步,但他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刘松杨的牺牲也有诸多疑点。当然,他也可以理解李飞宇对何畅园这个质疑的抵触情绪,而其他人虽未言语,但也看得出在想法上跟李飞宇大体一致,何畅园可以接受这些不同的意见,问题是这样一来,三平市的工作就僵持住了,办案方向首先就出现了争议,这是必须要解决的。何畅园的判断虽然也有自己的依据,但逝者为大,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是不能过于执着和坚持,他决定去找王局认真的谈一谈,或许能起到一个积极的作用,至少需要更多的证据补充进来,看能否排除这个可能性,这样才是严谨的,避免办案方向出现大的偏差。何畅园回到三平公安局,敲了敲王局的门,没有应答,他在走廊上来回踌躇了很久,心神不宁的样子。 这时候陈箫芸打电话问他在哪儿,何畅园边接电话边下楼,刚出一楼看到陈箫芸开车进院,于是朝她挥挥手,陈箫芸转过来,招呼何畅园上车,然后她把车开到办公楼后面去,停在了篮球场旁边。何畅园问她,“有发现吗?”,陈箫芸摇摇头,“我一大早就去了现场,把当时的情境又还原了一遍,我记得很清楚,从听到枪响到有人从后窗跳下,也就十几秒钟吧,但现场的破坏程度比较大,明显有很激烈的打斗,刘队是老刑警了,身手自然不在话下,但这么短的时间里,凶手打斗,夺枪,开枪,跳窗,一气呵成,怎么做到的?何况二楼屋里没有太多的陈设,一目了然,刘队当时肯定是确认了二楼没人才开始检查的,那就有问题了,胡大伟当时在哪儿?我刚反复看了现场,实在是想不通!”。何畅园认真的听着,也陷入深深的不解,一时间也没有好的思路,便沉默不言。陈箫芸拧开水杯喝了几口,看着车窗外,仍然思考着案情里的疑点。何畅园越想越觉得苦闷烦躁,重重“啧”了一声,又过片刻,像对陈箫芸说,又似是自言自语,“胡二伟,一定有什么事儿还没说。”,陈箫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顺着这个话茬接着说,“胡二伟确实吞吞吐吐的,很多事情他都推说不清楚,把要紧的问题都往胡大伟头上扣。”,何畅园又问,“骑摩托那个人什么情况?”,陈箫芸苦笑了一声,说,“别提了,是开修车铺的,跟胡二伟一样,平时好赌,俩人也是这么认识的,昨天喊过来一问话,都吓尿裤子了,胡侃乱诌的,啥也不知道。”,何畅园调了下坐姿,让陈箫芸把手套箱里的槟榔拿给他,边嚼边说,“那只有抓着胡大伟才能弄明白了。”,陈箫芸也说,“是啊,已经布控了,全城搜捕。”然后她扭头看向后排的何畅园,说,“何队,咱们接下来做什么?”,何畅园意味深长的看着陈箫芸,并不说话,仿佛示意让陈箫芸接着说,陈箫芸略加思考,继续说,“何队,虽然优盘的来历目前存疑,不过里面的内容提供了不少的证据,至少四一六案和黄亮的死,都与王禄亿直接有关,也跟我们之前的推断基本一致,背后那个人,目前种种证据全都指向袁柳仞,但偏偏这个人也死了。”说到这里,陈箫芸停顿了一下,低头稍稍迟疑片刻,随即看着何畅园的眼睛,认真的说,“何队,我有一个感觉,就是这背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我们看到的都是那个人想让我们看到的,就说袁柳仞的死,我个人想法也是存疑的,他的背后,恐怕还有人。”何畅园赞赏的笑了笑,说,“行!丫头!是干刑侦的好料!”,然后目光转向窗外,想了一会儿,接着说,“三平这边,咱们先保留意见吧,等找到胡大伟再说,中午吃过饭回三潭。袁柳仞,得在这个人身上多下点儿功夫了。”,陈箫芸点点头,又问,“何队,我觉得那个云总挺…”,话到嘴边又停住,她是想说挺有嫌疑,但这么说就目前而言有失严谨,于是顿了一下,说,“神神秘秘的。”,何畅园内心依然是纠结的,他也猜不透,吃不准,于是说,“是啊,何况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袁柳仞的女儿,昨天下午检测结果出来, 确实是血缘关系,冷不丁的又来这么一出,这里面的事儿越来越不好说了!”说完,他开门下车,同时对陈箫芸喊,“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找一下王局!”,陈箫芸说好,见何畅园走远了,赶紧从包里拿出来些零食,慌里慌张的吃起来,也难怪,何畅园之前一见到她吃零食就不停地数落,还总拿这事儿揶揄她,搞得陈箫芸又烦又怕,只能偷摸着吃了。 何畅园跟陈箫芸傍晚时分回到三潭,返程路上何畅园通知城南派出所的所长王兵勇到局里见面谈。一下车就见王兵勇站在院子里,打开车前盖在鼓捣着什么,何畅园走过去打招呼,“老王,车咋了?”,王兵勇拍了拍手上的灰,说,“发动机有毛病了,一打火跟拖拉机似的。”,何畅园瞧了瞧车,皱着眉头说,“车也欠收拾了!一会儿我让小李过来给你看看,上楼吧,说正事儿。”,王兵勇回到主驾,拿湿巾擦了擦手,冲何畅园跟陈箫芸喊,“吃饭没呢你俩?要不我找个地方咱们边吃边聊?”,何畅园已经走到一楼进门处了,停住,回头想了想,说,“你不提我都忘了,你欠着我好几顿饭的吧!”,王兵勇哈哈大笑,指着何畅园使劲戳了戳,又对陈箫芸说,“你们何队,就是好记仇,还算利息,一顿饭能给你记成好几顿!”,何畅园往回走到王兵勇跟前,故作生气的说,“你这人!欠着就是欠着了嘛,还不兴人家记账!”,王兵勇做了个讨饶的样子,连连摆手,说,“行行行!服了你了!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先还你一顿饭,剩下的还记账!”,何畅园眉头一挑,煞有介事的拉长腔调哎了一声,“这就对了!态度问题嘛!”,说完对陈箫芸笑了笑,“丫头,好不容易逮着王所长请客,走吧!”,说完三个人又上了车,出大门朝西边去了。王兵勇找了个环境清静的饭店,三人落座后,何畅园呷了口茶,问王兵勇,“袁柳仞的情况调查怎么样了?”,王兵勇脸上刚刚还笑容洋溢的,立即霜打花落,眉头紧皱,有些怅然的说,“没查之前想着这么大一上市公司的老总,多风光!他自杀以后,我们一直在跟进调查,感觉这人挺悲惨的,医院的病历一大堆,身体和精神都有很大问题,以前就试图自杀过好几回,发现的及时才救了过来,他的家庭生活也挺惨的,老婆早在二十年前就出车祸死了,女儿也丢了,这么些年以来就他自己一个人,生意是做大了,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不过这两年以来,他公司情况不好,市场份额不断下降,财务危机越来越严重,这些可能都是造成他悲剧的诱因。”何畅园也感叹的说,“都夸人前好,谁知背后难呢,各有各的苦。袁柳仞这种状态,公司的业务他还顾得过来吗?”,王兵勇把手轻轻往桌子上拍了一下,坐直身子,说,“何队讲到点子上了,别说他顾不过来,他连日常自理恐怕都是问题,公司的业务一直都是那个姓云的在打理,那个女的袁柳仞很器重,我们走访的时候了解到,这两年来,袁柳仞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公司都交给那个云,叫什么来着。”何畅园补充说,“云凰兆。”王兵勇点点头,“对,就这个女的,实际上已经是袁氏集团的负责人,但有的员工反映,她能力并不算出众,公司的业务发展不但没什么起色,还一直在走下坡路,甚至已经有传言说在走破产重组。所以这个袁氏集团,现在状况很不好。”,这时候陈箫芸心里斟酌再三,决定还是提出自己的疑问,说,“王所,依你判断,有没有一种可能性,这个云凰兆在背后能够控制袁柳仞。”,王兵勇对这个猜测很吃惊,他一时无言,看了看何畅园,何畅园则意味深长的笑着说,“丫头现在进步很大呢。”,王兵勇明白了,思考了一会儿,言语谨慎的说,“从走访的情况来看,云凰兆的确代袁柳仞做了公司的主,但暂时没有反馈能表露出云凰兆对袁柳仞存在精神或者行为上的控制,公司员工和合作方对云凰兆的印象都还是不错的,人沉稳,也老练,通情达理的,只是工作能力可能有所欠缺。”,何畅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追问。这时候饭菜上来了,何畅园爽朗一笑,说,“行!先吃饭!我是真饿了!”,王兵勇也随声附和,开玩笑的对陈箫芸说,“丫头,何队的意思是,咱俩是假饿。”,陈箫芸也嘻嘻的笑出声来,何畅园打了王兵勇一拳,“瞎闹,就你这逻辑,平时怎么办案的!”,三个人嬉笑怒骂,气氛活跃,后来没再讨论案情,家长里短的聊的热火朝天。 吃完饭出来,陈箫芸开车正回局里,经过南大街的时候,何畅园突然连声喊着停车,陈箫芸慢慢靠边,她扫了一眼右前方,同时也发现了情况,亨达咖啡厅门口,云凰兆跟另外一个人站在那儿交谈。何畅园让陈箫芸把车停的稍远一些,对她和王兵勇说,“那个穿西装的是个有名的律师,叫方俊,打赢过不少疑难案子,在行业里名头很响,但这个人路子有点儿野,平时沾花惹草的,好赌,听说前两年还拿到了飞行员执照,经我手办的案子,有些到了开庭,这小子没少捣乱!等会儿,看看情况!”,过了五六分钟,一辆深灰色的萨博班驶过来,停在咖啡厅门口,云凰兆跟方俊握手告别,然后上车。方俊则拿出手机在打电话。何畅园示意陈箫芸往前开车,等到了咖啡厅门口,他降下玻璃跟方俊打招呼,方俊匆匆说了几句便挂断电话,上前几步,热情的问候何畅园,“你好何队,在这儿碰见了,吃饭没呢?”,何畅园下车,上下打量了方俊一番,开玩笑的说,“吃过了,方律师买卖越做越大了。”,方俊略显拧巴的笑了笑,大声说,“何队说笑呢,这哪儿能是买卖,咱是光荣的法律工作者!是工作,更是事业。”,何畅园附和着也笑了笑,拿手指了指云凰兆刚离开的方向,像随便一问似的,“跟袁氏集团有业务?”方俊脸色有一个非常细微的变化,虽然一闪即逝,但何畅园还是捕捉到了,不过他仍然若无其事的像闲聊天一样,随和而自然。方俊毕竟也在行业里摸爬滚打了快十年,城府颇深,何畅园话一问出,他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轻描淡写的说,“有点儿法律上的问题,云总约我咨询咨询。”,何畅园看着他,笑而不语,似不着边际,又仿佛意有所指。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场,方俊看了看腕表,为自己解围,“何队,我还得回所里处理个业务,要不改天我约你?”,何畅园仍然笑而不语,眼神却越发的意味深长,这就是双方心理上在较劲,谁觉得尴尬,谁就容易落得下风,僵持了几秒钟,方俊低头略一思索,轻轻咬了一下嘴唇,随即抬头对何畅园说,“何队,你就别审我了,今儿晚上我也不跟你说清楚这个事儿,明儿一早你都得去所里堵我,我服,是真服!”,何畅园大笑一声,上前拿手背朝方俊的胳膊拍了一下,说,“要不说方律师是行业翘楚呢,就是有格局嘛!”,方俊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说,“何队,你就别逗了,你看,咱们进去再喝一杯?还是…”,何畅园看了看咖啡厅内,眉头一皱,连连摆手,“我喝不习惯这玩意,就在这儿说吧,言简意赅!”,方俊点点头,说,“那行!是这样,云总昨天找到我,说袁总生前很早的时候专门安排过,当时也进行了公证,要把自己的股权留给她女儿继承,现在袁总出了意外,她女儿也找到了,这里面涉及到的手续和法律问题,她想找我聊聊。约的今天晚上见面谈,就是这样。”,何畅园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微微有些出神,方俊叫了他一声,“何队,你看要没别的事儿,我先…”,何畅园哦了一声,挥挥手,“行!你忙吧!没事儿!”,方俊赶紧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匆匆走了。何畅园回到车上,指了指渐渐走远的方俊,对王兵勇和陈箫芸说,“就这小子,藏的还有话。”,陈箫芸问他,“何队,接下来咋办?”,何畅园稍加思考,盯着方俊的背影,哼了一声,悠悠的说,“这大戏刚开始唱,谁是红脸儿谁是白脸儿,看看再说呗!”,陈箫芸跟王兵勇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何畅园心事重重的把手重重拍在大腿上,说,“回吧!”,陈箫芸随即把车启动,开回局里去了。 俞凤檐站在云凰兆办公室门口,犹豫再三,轻轻敲了敲门,听到云凰兆在屋里应答,随即推门而入,仍是一副心事不宁的样子,云凰兆起身,把俞凤檐让到沙发上坐下,挨着她,想了一下,说,“妹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最近这些事情太突然,也很曲折,放谁身上一时半会儿都难以适应,不过姐跟你说说心里话,袁总生前不止一次的跟我提起,自己一生坎坷,虽然可以推说是命运使然,但他心里一直难以释怀,尤其是找到你这件事,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他曾经说起过,当年,乃至过后的几年里,他不停的打听,寻找,一开始是杳无音信,后来辗转听到有人告诉他,见过那个小娃娃,但已经不在人世了,所说的时间,地点,特征还有那个信物,袁总都不得不相信这个消息,那几年他非常消沉,脾气也差了很多,好在生意越做越顺利,也算是个不小的安慰,我那时候还小,但我看的明白,袁总经历的,可谓是大悲大喜,他这一辈子,真的不容易。姐想跟你说的是,你不用考虑太多,也不要有压力,股权这个事情是袁总的心愿,你现在回到了家,完成袁总的心愿,本就是理所当然的。相信袁总在天之灵,也必定喜闻乐见。”,俞凤檐抽噎着,转头看着云凰兆,心中五味杂陈,泪珠落如涌泉,砰然作响。云凰兆拉着俞凤檐的手,眼神平静不乏温暖,坚定而又深远。俞凤檐内心又好一阵子挣扎,过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云凰兆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约了个律师,其中涉及的手续我去安排,你多休息休息,或者我让风禾带你到附近转转,最近的有个春望山,景色不错,去散散心。”,俞凤檐满心感动,正说话时,有视频电话进来,俞凤檐见是养父养母,有些紧张,一时间手足无措,云凰兆朝她微笑示意,起身走出办公室了。俞凤檐接通视频,好容易按捺住内心的思潮翻涌,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介绍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安慰养父养母过几天就回去。老两口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没有刻意提起太多认亲的事情,俞凤檐心里更是感动,反哺之情,洋洋胸臆,再造之恩,恨无所报。俞凤檐打完电话,平缓了一下情绪,起身去开门,刚打开正好云风禾风风火火,走路带风似的冲到门口,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俞凤檐吓了一跳,云风禾也挺不好意思的,连连说对不起,“我姐让我过来带你出去兜兜风呢,走吧,这儿所有好玩的地方,找我就对了!”,俞凤檐看着云风禾略显夸张的举止表情,总是觉得好笑,她朝外面看了看,没见到云凰兆,有些疑问的说,“云总呢?”,云风禾指了指走廊东边尽头,说,“刚见她打着电话去HR那儿了。”,然后爽朗的笑起来,拉了俞凤檐一下,说,“走吧,她忙她的,那是一工作狂!”,俞凤檐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即跟云风禾下楼去了。 一上车,云风禾就把音乐打开,问俞凤檐,“喜欢听什么?”,俞凤檐哦了一声,稍显局促的说,“都行,随便听听。”,云风禾从后视镜看了看俞凤檐,煞有介事的笑着说,“随便听听才是最不好办的,就说相亲,不怕提条件的,就怕说没啥要求,能有共同语言就行,再说吃饭,随便!吃啥都行,这是最让人头疼的。”,俞凤檐附和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没有要求就是最高的要求,是吧?”说完云风禾点点头,点开了收藏歌单开始播放,兀自笑着往前开车,俞凤檐把目光移开,微微皱着眉头,仍是心事未平的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冬天的春望山已是满目萧瑟,但奇峰怪石仍然颇具风韵,等到半山腰的时候,云风禾停住,跳下车,站在一处平台上,极目远眺,回头冲俞凤檐喊,“妹妹,这儿的风景,比山顶上更好!”,俞凤檐随即下车,走到云风禾身边,立即感受到了云风禾所言不虚,今天晴空万里,空气又难得的清澈,放眼望去,这个观赏的角度确实绝佳,赫然一副水墨丹青画,不由得令人心神荡漾。云风禾张开双臂,大喊一声,群山环谷回声阵阵,似有风于落木缤纷处翩舞,更有飞鸟惊起。俞凤檐看着俊朗又不失洒脱的云风禾,一时有些忘我,有种异样的情愫于心尖悄然发芽,隐隐摇曳在明丽的目光之中。以至于云风禾转头看向她的时候,慌乱的眼神一下子就被云风禾捕捉到了,他稍稍一怔,脸上瞬间也有好些情绪掠过,随即笑着说,“遇到烦心的时候,我喜欢来这儿,感觉跟这里的山水很有眼缘,这儿的每一个弯道,每一个山头,有路没路的地方,有名没名的风景,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了,有时候待上一天,有时候好几天,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些…”,正说着,停顿了一下,微微有些吞吐,然后自嘲的说,“唉呀反正我也没啥文化,讲不出很多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就这些山啊,树啊,总之就现在看到的,坐上半天或者一天的,心情就好多了,你会感觉,人多渺小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俞凤檐认真的听着,仍是觉得好笑,但大白话当中也有一些深刻的东西,她是完全可以体会到的,因为自己的心境正是如此,各种事情集中爆发,于细微处不断郁积,难以释怀,但又总觉得仿佛并无悲喜,反正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愁怀。但走入自然之中,置身山水之间,有些晦暗不明的情绪的确悄无声息的从内心挥发去了,身心都轻松了不少。俞凤檐渐渐也打开心扉,跟云风禾海阔天空的聊着,过了大概四十分钟,两人上车,继续往山上去。 等到了山顶,别有一番景致蔚为壮观,风不大,晴空朗照,呼吸之间感觉空气仿佛能生出清甜的露珠一般,云高天阔,舒意畅怀,俞凤檐闭上眼,仔细的感受着春望山的钟灵毓秀。云风禾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夸张的挥舞着手臂,几乎快踢成了正步,哼着歌往三尺亭走过去,同时还冲俞凤檐大声的喊,“妹妹!来亭子这儿吧,你知道为啥叫三尺亭吗?”,迎着眼光微微刺眼,俞凤檐眯着眼睛,想了想,猜着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云风禾猛然停住脚步,忽的一转身,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对呀,三尺亭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俞凤檐本来被云风禾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听他那么一说,又大声笑了出来,“我猜的!”,云风禾仍是有些诧异,朝俞凤檐比了个大拇指,“挺厉害的,一下就猜对了,说明你跟这座山也有缘分!”,俞凤檐随声附和着,走到亭子外边,站住,一边看着旁边立碑上的文字,一边轻轻念出了声。云风禾看着俞凤檐,清风拂动她的长发,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面容更显得婉约清秀,她念着碑文的那一脸认真和专注也平添很多生动,一时间云风禾看的有些出神,他自己很快也意识到了有些忘我,赶紧把思绪拉回来,若无其事的四下走动,俞凤檐看明白了碑文的意思,悠悠的说,“还是个挺感人的神话传说呢。”,云风禾有些好奇,也走过来,看了看石碑,问,“是吗?说的啥呀?这好多繁体字,我也看不懂。”,说完笑着挠了挠头,俞凤檐解释的说,“讲的是有一个小鬼,前世做了很多坏事,这一生受到惩罚,需要每天天一亮就从山下背着巨石上山,等到这个亭子的时候刚好是晚上,一到晚上它的眼睛又什么都看不见了,下山时候摔了无数的伤口,等疼痛消失的时候又正好是第二天天亮,还得继续背着巨石上山,年复一年,没有一点休息的时刻,有次这个小鬼到山上的时候,听到头顶有人在念诵经文,它很想获得解脱,离苦得乐,但每次只能听到一句经文,然后就又是下山的时间了,这个小鬼虔诚的忏悔,就这么每天听一句经文,记下一句,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终于把整部经听完了,每个字它都记得很清楚,惩罚结束的时候,它终于可以抬头看一看到底是谁在解救它,结果它看到举头三尺的空中,不是别人,正是它前世的人身,就是它自己,这个小鬼明白了,万般皆苦唯有自渡,立即证悟菩提,获得解脱。”,云风禾听得入神,若有所思的连连点头,脸上有一种很复杂的表情隐隐浮现,等俞凤檐讲完,他走进亭子里,沉思许久。俞凤檐毕竟还没有跟他非常熟络,出于矜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于是到四周走走,春望山的景致尽收眼底,它忍不住连连的赞叹。这时候手机响了,是云凰兆打来的,告诉她关于股权转让的手续有一些细节律师提出需要见面谈,俞凤檐挂完电话走到亭子边上,叫上云风禾,告诉他需要下山回公司。云风禾仍是爽朗的笑着,但他喜怒形于色的性格还是让俞凤檐可以明显的觉察到他有心事,不过自己不好多问也不便多说。 下山的时候,云风禾话少了很多,兀自开着车,等到一处急转弯的地方,迎头突然拐过来一辆车,云风禾猛然紧刹,打了一把方向,好在反应及时,有惊无险,俞凤檐躲闪不及,头碰在了前排座椅后背的显示屏上,幸亏用手撑住了,头部才没有重重磕上。云风禾赶紧问她怎么样,俞凤檐心有余悸的说,“没事,不要紧。”,这时候对方的车突然使劲的响着喇叭,渐渐有了些挑衅的意味,云风禾本来就气愤不平,这下更是火大,跳下车,大声的冲对方嚷嚷,他走到那车主驾,刚好那车的司机降下玻璃,也冲他怒目以对,云风禾一看那人,微微有些诧异,但立即显得更愤怒了,那人是沈大宝,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儿又碰上了。沈大宝抿着嘴角,满脸鄙夷的笑着,把胳膊搭在车窗框上,拉着长腔说,“你瞎呀?开车不看路?!”,云风禾使劲一捏拳头,青筋突起,又上前两步,两个巴掌突然重重的拍在车上,居高临下死死盯着沈大宝,一字一顿的说,“我只再给你一次重新说的机会!”,沈大宝随即放声浪笑起来,扭头朝后排的两个人看了看,然后又提高声音冲云风禾,更加肆无忌惮的重复了一句,“你瞎呀?开车不看路?”,云风禾双目怒视,瞳孔骤然一缩,弯下腰,把脸几乎快要贴在沈大宝脸上,两人鼻尖都差不多快要碰在一起,俞凤檐见状赶紧下车,快步走过去,见云风禾压低声音对沈大宝说着什么,听不清楚内容。她还没走到云风禾跟前,只见沈大宝猛然推开车门冲了出来,云风禾几乎同时往后闪了几步,沈大宝疯了似的朝云风禾扑过去,大声的叫骂着,云风禾倒是非常镇定,可能刚才他正是为了激怒沈大宝逼他先动手,然后事情反而就好办了,果然,没几下沈大宝就被云风禾死死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沈大宝车上另外两个人也冲了出来,挥拳就朝云风禾打过去,但显然这三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云风禾的对手,不到十分钟,那两个人也倒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模样。云风禾拍了拍身上的灰,整了整衣装,喘着粗气对他们喊,“来呗,继续!”,沈大宝艰难的站起来,佝偻着背捂着胸口,咬牙切齿的说,“行!小子!算你有种,你给我等着,等你家那破公司并过来,你看我怎么弄死你!”,说完踉跄着准备上车,云风禾几步跨过去,一把又拽住沈大宝,揪住他的衣领,质问的说,“啥意思?公司往哪儿并?”,沈大宝阴鸷的一笑,同时,因为疼痛脸上肌肉又微微抽搐着,故弄玄虚的说,“回去问问你姐,这个惊喜得让她给你!”,说完身子使劲一挣,重重哼了一声,仍是不屑的笑着,坐上车后又冲另外两个人大声的咒骂,催促他们赶紧上车,然后轰着油门离开了。云风禾愣愣的站在原地,一脸愤懑,又满目怅然,猛然一转身,快步往车那边走去,同时冲俞凤檐喊,“上车!”,俞凤檐心有余悸,连忙跟上。云风禾一脚油门,车子开始在山路上飞驰,本来处处都是急弯,又是下山,云风禾越开越快,满脸的怒气让俞凤檐愈发感到害怕,但又不敢多言,只能紧紧攥住车内的把手,身子被甩的东倒西歪。等到了国道上,正是下班车流高峰,路上越堵越重。但云风禾全然不顾这些,不断的超车加塞,甚至逆行,险象环生,过路车辆纷纷躲避,喇叭声此起彼伏。俞凤檐一路上胆战心惊,同时她也心事重重,掂量着沈大宝说的那些话,心猿意马的看着车窗外,一时间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冗杂,心潮难平。 第十章 云凰兆跟方俊聊了一些法务问题,给他冲了咖啡,方俊连声道谢。办公室电话响起,云凰兆走过去,看了一下电话号码,略有迟疑的站在原地,稍加停顿,她还是接通了。是何畅园打过来的,说她手机始终无法接通,只好打了办公室固话,何畅园告诉她,需要尽快约一个时间见面谈,云凰兆一边解释一边翻着办公桌上的一个紫色的笔记本,看了看日程表,跟何畅园约了明天上午,挂掉电话后云凰兆一转身,方俊眼神慌乱的样子正好被她瞧见,但她不动声色的在方俊对面坐下,问他咖啡是否合口,方俊唯唯诺诺的点点头,没话找话的顾左右而言他。 云凰兆很清楚方俊的为人,能力强,社交圈子广,其中三教九流不一而足,机敏而工于心计,艺高而常失大义。此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好色。平时就有不少桃色新闻,非议很多,本来相貌就很普通,加上相由心生,脸上更是横添了很多见不得光的鄙陋之色,眼神即使再掩饰也是欲盖弥彰,袁柳仞生前非常厌恶此人,就因为这个原因,自从方俊加入京华律所成为合伙人以后,袁柳仞就换了法务合作方,为此方俊一直耿耿于怀。所以这次云凰兆又找到方俊,这让他始料未及,甚至受宠若惊。不过对方俊而言,都无非是一笔业务,有钱赚就行,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是云凰兆主事,能借此缓和一下跟袁氏集团的关系也未尝不可。云凰兆似乎并不在意方俊这些毛病,哪怕是刚刚方俊用那种猥琐的眼神偷偷打量着自己,她也无动于衷,仍是平静的淡然处之,面对各种各样的人,云凰兆对此似乎没有太多三六九等的分别,欣赏也好,讨厌也罢,她总是一副江心自流无关风月的样子,或者说,她连欣赏和讨厌都几乎没有,别人有别人的因果,她有她自己的本自具足。这个人,挺不可思议的。方俊喝了一口咖啡,或是真心或是恭维,连连称赞,云凰兆微微一笑,又给他添了些咖啡,说,“方律师,公司现在正是非常时期,千头万绪,也可能会有更多的变数,京华律所是最熟悉我们公司业务的,你们应对起来也会更驾轻就熟,以后还得请方律师多费心。”,方俊应声一笑,说,“好说好说,云总客气了,能跟袁氏集团继续合作是我们的荣幸。”,正说话时候,门一下子被推开了,云风禾怒气冲冲的走进来,见方俊也在,话到嘴边又忍住,但语气仍然很重的对云凰兆说,“姐,我有事找你!急事!”,然后俞凤檐也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她刚才一路小跑也没能跟上拦住云风禾,这会儿见办公室里此番情景,也不好再说话,兀自站在那儿,有些尴尬的样子。 云凰兆看了看他们两个人,未加责怪,起身把俞凤檐拉到座位上,对方俊说,“方律师,这就是袁总的女儿,俞凤檐,你们先谈谈。”说完对俞凤檐笑了笑,点头示意。俞凤檐本来是有些紧张的,但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只要看到云凰兆那个深沉而平静的眼神,她马上就能安定下来,于是坐下,跟方俊礼貌的打着招呼。云凰兆转身,看了云风禾一下,默不作言,径直走出办公室,云风禾随即跟上。云凰兆走进另一间办公室,云风禾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带着质问的口气问云凰兆,“姐,公司是不是出问题了?很严重的问题?”,云凰兆并不作声,慢慢回到门口把门关上,然后走向窗边。云风禾紧接着又问,语气显得更不耐烦了,“姐,我问你呢,真急死个人!”,说完上前两步,站在云凰兆身旁,怒气难平。云凰兆想了一会儿,悠悠的说,“公司现在是多事之秋,你一言一行都要心中有数。”,云风禾是个识大体的人,虽不情愿,但还是克制住情绪,说,“知道了。”,他见云凰兆转头看向自己,目光与她一碰,随即移开,刚才的脾气收敛了很多,云凰兆这才接过刚刚的话题,说,“无论碰到什么事,首先是冷静,否则就不要说,不要问,更不要做,什么时候没了火气,再有所动作。说说吧,从哪儿听来的?”,云风禾急切的问,“在山上碰见沈大宝了,发生点儿不愉快,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咱们要并到他们公司那边,有这事儿吗?”,云凰兆又看向窗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说,“公司业务现在很困难,袁总又出了意外,股东们难免会有些悲观,市场环境也今非昔比了,咱们的确是站在了十字路口,何去何从,祸福难料。沈赵遇跟袁总恩怨已久,两家斗了这么些年,能把咱们一口吃掉,他正求之不得,现在这节骨眼上,他恐怕已经开始谋划下手了,所以咱们要以静制动,一切小心谨慎,切记不能自乱阵脚,授人以柄。”,说完看着云风禾,眼神笃定,云风禾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这会儿他也平静下来了,但脸上仍是忧心忡忡。云凰兆顺着飞鸟鸣叫的声音抬头看着天空,不着痕迹的说,“不要跟沈大宝再闹,那是一个负能量很大的人,何必非要跟他链接上呢,你一看他就动怒,不见得全都是他的问题,反而是你的习气你的惯性造成的,遇到不同的人和事,不要着急去评判,去下定义,其实他们没什么分别,从你内心的设计中把这个参数去掉,你就容易平静下来了。”,云风禾听了沉思片刻,似懂非懂的说,“明白了。”,云凰兆微微一笑,仿佛在说云风禾只是听明白了话的意思,但实际上并不代表是懂了。她转身开始朝外走,同时说,“晚上我去找一下沈赵遇,投石问路,顺便给沈大宝解释解释,我自己去。”,话音落时,她已经走出去了,云风禾仍是心有不甘,但觉得刚才云凰兆语重心长的一番话是对的,心中宽慰了不少,之前的怒气倒是渐渐平息了。 云凰兆回到办公室,方俊告诉她有关细节已经没问题了,随时可以办手续,云凰兆让他尽快,又嘱咐了几句,然后方俊离开了。云凰兆对稍后走进来的云风禾说,“你跟妹妹先回吧,下午如果没有工作安排,你们自己看着安排。”,说完也离开了。俞凤檐悄悄的问云风禾,“挨骂了?”,云风禾笑着摇摇头,走到茶台那儿一边磨着咖啡一边说,“你不了解我姐,她从来不责骂人,天大的错儿她也无非就问问情况,问完,好,知道了,你去吧。但越是这样,犯错儿的人反而越不自在,还不如骂你几句呢。”,俞凤檐附和着笑了一下,若有所思的坐在沙发上,思考着云风禾的话,她也可以感受到云凰兆的处变不惊,不怒自威,但内心深处除了敬佩,还有一些害怕,这个深埋心底的情绪偶尔也会钻出来搅乱她的思想,她告诉自己绝不可忘乎所以,一切需小心谨慎。云风禾问俞凤檐下午要不要再到附近转转,俞凤檐想到那个让她既期待又担心的股权转让手续,一时间也没了心情,就推说有些累了,云风禾便不再多说,两人在办公室喝着咖啡,闲聊了会儿,然后各自回去了。 云凰兆傍晚的时候一个人开车到了市东郊的心居茶社,其实这个地方算得上是沈赵遇的私人会所,低调奢华,采用会员制,各界名流经常出没,下午的时候两人约在这个地方见面。云凰兆在门口正好碰见往外走的喜莲雨,给她打个招呼,问,“莲雨,出去呢?”,喜莲雨一脸欣喜的说,“你好云总!不出去,岚星回来了,我出来接接他!”,云凰兆随即站住脚步,关切的说,“江总这次出国时间不短呢,有两个多月了吧?”,喜莲雨忍不住往外张望着,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俏皮的说,“是呢,这小子老爱往外跑!我就刚接到他电话,说已经下飞机了,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云凰兆微微一笑,说,“江总想给你一个惊喜嘛!”,喜莲雨倒也不腼腆,幸福洋溢的朗声大笑,然后对云凰兆说,“云总,我爸在里面等你呢。”,云凰兆点点头,说,“好,晚些时候再拜会江总。”,说完进入茶社,正走着,沈赵遇从一个房间出来,站在走廊上热情的朝她问候,“云总,听见像你的声音,来来!请进请进!”,云凰兆微笑示意,随沈赵遇进了房间,把一个礼盒放到角柜上,说,“沈总,佩里戈尔的黑松露,不成敬意。”,沈赵遇双手抱拳,满脸堆笑的连连称谢,请云凰兆坐下,给她倒上茶,说,“云总今天是忙里偷闲啊!”,一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拿目光瞥了一眼云凰兆,不动声色的做着茶艺。云凰兆并没有直接应答,她注意到茶台上零散的放着些刚写过的宣纸,赫然可见上面的三个字,沈赵遇,于是云凰兆岔开话题,问,“之前总听说沈总的书法也是一绝,今天总算是见着真迹了,还得请教沈总,写自己名字,是有什么说法吗?”,沈赵遇一边沏着茶,一边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些书法,先是客气的连连谦让,看似漫不经心,脸上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虽然不易察觉,但对于云凰兆而言,这无异于洞若观火。沈赵遇说,“我呀!明年就是一个甲子!老啦!就好点儿舞文弄墨啥的,可是老觉得没啥可写的,你说奇怪不?现在我是想明白了,哪怕写尽天下锦绣,也不如写好自己的名字,这才是实在的,一个人,搞不清楚自己是谁,写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对吧,云总?”,说完眼神别有意味的看着云凰兆,脸上似笑非笑,云凰兆听的很明白,他是含沙射影,意有所指。但这些所谓的博弈在云凰兆面前似乎起不了什么作用,她仍是微笑的点了点头,迎着沈赵遇的眼神,没有畏缩,也没有对抗,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眼睛里仿佛空无一物,又似乎无所不容,像一面镜子一样,所呈现出的,其实只是沈赵遇自己的样子。对视片刻,沈赵遇首先把目光移开,起身走到香炉旁,又取了一盘香点上,放入其中,转身对云凰兆说,“我向来佩服云总的为人,如果不是男女有别,我想咱们一定会是好兄弟!”,云凰兆品了一口茶,轻声称赞,然后轻描淡写的说,“沈总抬爱了,不管到什么时候,在沈总面前我都是晚辈。”,沈赵遇听了幽幽的笑了笑,给云凰兆添了些茶。云凰兆稍作思索,切入正题,“沈总,我今天来,是特意请罪的,上午大宝跟风禾闹了点儿不愉快,风禾下手没轻没重的,误伤了大宝,实在是对不住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因为这些小辈咱们两家伤了和气。”云凰兆说的恳切,言辞之中,足见诚意。沈赵遇没等云凰兆讲完,连连摆手,兀自大笑起来,“这不是见外了吗!这点小事儿还用得着云总专门跑一趟?你呀,多虑了!”,云凰兆也笑着说,“沈总大人大量,谢谢。”,沈赵遇又客气的挥了挥手,拿茶钳新取了一些普洱,放入壶中,随即脸色骤然一变,略显担忧的问云凰兆,“云总,我冒味的说一句,袁总出了这样的意外,我深感痛惜,贵公司在行业里深耕多年,有口皆碑,在这个节骨眼上,稳定是最重要的,不过近来我倒是听说了一些传闻,于贵公司很不利呀!云总需要帮忙的,你一句话,吩咐过来就是了。”云凰兆对于这个话题,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所以沈赵遇直截了当的讲了出来,她倒不觉得意外,于是坦率的承认了目前公司所遇到的问题困难和负面消息,沈赵遇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默然听着,等云凰兆讲完,他有意无意的试探着说,“云总,都说同行是冤家,我不赞成这个说法,之前很多年咱们有些误会,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以表心声,今天我想说点儿心里话,咱们两家这么些年来,恩恩怨怨,风风雨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岁月不饶人啊,这一年来我就觉得累了!想退下来,抓住手里这些所剩无几的时间,干点儿别的事,体验体验不同的人生,也算是没有遗憾了!”云凰兆平静的听着,似乎内心深有触动,渐渐有些出神,眼神从感慨慢慢的转向空洞,以至于虚无。沈赵遇说完,见她似有心事,怔怔的看着自己,一时间气氛有些冷,于是对她说,“云总,喝茶。”,云凰兆这才把思绪拉了回来,呷了口茶,语气中隐隐带着伤感的说,“沈总说的是啊,从我本心而言,我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如果不是袁总于我有知遇之恩,理当图报,我不会是个生意人,我想自己大概率会成为一个独立音乐人,这是我的一个梦想。希望以后可以实现吧。”,沈赵遇在这一刻,突然放下了所有的芥蒂和心结,真切的被眼前这个女人打动了,不是她的梦想有多出人意表,而是她的话,她的神态,她整个人散发出来的独特的气质,不得不令人侧目动容。但沈赵遇毕竟是城府极深的人,他也没有文人墨客的多愁善感,当然不会因为云凰兆的这些感慨而耽留徘徊,所以刚才内心的那一丝触动只是昙花一现,借着这个话题,他进一步的试探,“没想到云总也有陶潜之志,谢客之情,咱们越聊越有共鸣了!我现在是着急退下来,但董事会不同意,最近又提交过来几个收购计划,想把市场再整合整合,搞得我为这事儿很是苦恼,实在是不想再折腾了!”说完他摆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起身走来走去的,显得有些焦躁。云凰兆仍是平静的坐在那儿,看到有一只非常细小的黑色的虫子沿着桌腿爬到了桌面上,她伸出手,极其小心的吹着气把虫子赶到桌沿,落在手掌心,又轻轻的把虫子放回地上,然后起身,微笑着说,“沈总追求返璞归真,我完全可以理解,不过现在就退下来,恐怕为时尚早,贵公司乃至整个行业,怎么能少得了沈总的主舵领航呢。”,云凰兆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下,沈赵遇随即转过头看向她,云凰兆接着说,“沈总,我得回公司了,改天再登门请教。”,沈赵遇先是一愣,没想到话茬在这里戛然而止,略微感到有些突兀,但他也清楚云凰兆向来惯于不按常理出牌,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客气的挽留她一起吃晚饭,云凰兆婉言谢绝,辞别后正往外走。 云凰兆在走廊上迎面正好遇上喜莲雨和江岚星。江岚星热情的给云凰兆打着招呼,一脸惊讶的说,“云总这么着急走?”,云凰兆笑着解释说公司有事,一边伸出手跟江岚星握了握,一边不着痕迹的拿余光打量了一下他,这也难怪,站在后面的沈赵遇刚一瞧见江岚星就也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江岚星少年老成,仪表堂堂,唯一不足的是个子有些矮,如果跟云凰兆一边站,几乎要矮了半头甚至更多,他今天特地穿了增高鞋,这样一来显得不落下风,云凰兆觉察到了,但眼神里只是浮光掠过,反观沈赵遇则表现的更为明显,或者说是故意盯着江岚星的脚看了看,毕竟他虽然不反对喜莲雨跟江岚星交往,但也始终并未赞成,他既有对江岚星行事风格的不满,也有出于对风头正劲的业界明星的拉拢,其中曲折,不一而足。云凰兆跟江岚星寒暄了一会儿,微笑辞别,回公司去了。沈赵遇转身看了看喜莲雨,没有作声,但脸色微微一变,虽然冲江岚星热情的笑着,但细心的人不难觉察出来只是客套而已,江岚星倒不在意,依然对沈赵遇恭恭敬敬的。喜莲雨是个直性子,刚才他们几个人言谈之外的微妙之处她都不曾察觉,兀自乐呵呵的笑着,还沉浸在恋爱重逢的欢喜当中,她对沈赵遇说,“爸,你们先聊着,我去安排晚饭。”,沈赵遇嘱咐她说,“岚星喜欢吃的老三样别忘了!”,喜莲雨一脸娇嗔的模样,大声的说,“怎么会忘!你的上汤焗龙虾取消了!”,说完邪魅一笑,对江岚星俏皮的说,“老爷子上周痛风又犯了!给他疼的嗷嗷叫!”,江岚星连忙关切的看向沈赵遇,沈赵遇则摆了摆手,故作嗔怒的瞪了喜莲雨一眼,转而笑着对江岚星说,“别听丫头胡扯,不要紧!”说完,把江岚星让进屋里,又转头对喜莲雨交待,“晚上喝点儿红酒吧”,喜莲雨使劲点点头,然后兴高采烈的到后厨去了。等两人落座,寒暄问罢茶过三盏,沈赵遇开门见山的说,“岚星,听说要引进德国的设备?”,江岚星坐直身子,先是赞了一句,“好香的茶!”,借着这个空当他稍作思考,沈赵遇突然这么一问,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引进德国最先进的生产线,本是公司的绝对机密,因为有了这条生产线,江岚星就跨界到了跟沈赵遇云凰兆同一个行业,为此他暗中布局,筹谋已久,所以沈赵遇的消息之灵通让他心中一惊,但他仔细想想其中也并无什么诡谲,以沈赵遇的阅历和见识,加上人脉深广,行业内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被他尽收眼底,这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当然,沈赵遇这么直截了当的讲出来,也是为了宣示一下他作为行业权威不容动摇的江湖地位。江岚星对这些了然于胸,于是故作轻松的接着说,“什么都瞒不过沈总,确有此事,这段时间在欧美考察了不少工厂,最终敲定德国的设备,一直以来我这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两眼一抹黑,怕做不好,不过仔细想想,我就认定了一点,我们这些小辈一路走来,唯沈总马首是瞻,前有车后有辙,跟在您后面照着学,总是不会差的。所以就下定决心试一试,希望能够不让沈总失望。”沈赵遇幽幽的一笑,提壶又给江岚星添了些茶水,提高声音说,“岚星过谦了,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好干!”,江岚星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做了个双手捧杯的姿势,又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但并没有作答,而是岔开话题,疑惑的问,“叔,云总今天过来是…”,沈赵遇正低头沏着茶,听到江岚星这样称呼自己,右脸的颧骨肌微微跳动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说,“她弟弟跟大宝呛呛了几句,可能是动了手,这不过来陪个不是嘛!”,江岚星哦了一声,随即问起来沈大宝,“大宝呢,回来还没见着他。”,沈赵遇顿时笑意全无,一脸嗔怒的说,“别提那个逆子!整天没个正形!烂泥扶不上墙!”,说完把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放在桌上,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江岚星劝慰他说,“大宝天性洒脱,沈总你别过于苛刻了,假以时日,大宝还得独当一面呢。”,沈赵遇明白这话只是客套而已,附和着哼声笑了笑,便不再言语。后来两人随便聊起些国外的见闻体会,气氛倒也算得上融洽,接近七点钟的时候喜莲雨过来叫他们去吃晚饭,一行人都到后厅去了。 云凰兆快到公司的时候,见后面一辆警车快速的跟上来,尾随而行,等到了门口,云凰兆刚停住,后面车滴滴响了两声,她在后视镜看到何畅园从车窗探出头来朝她挥了挥手,云凰兆降下车窗,对保安招手示意让后车跟着进门,随即驶进院内,何畅园经过门口的时候又跟那老头热情的寒暄了几句,两人看上去已然非常熟络,仿佛老友相见似的,云凰兆下车后,看着何畅园把车停住,微笑着问,“何队?不是约的明天上午吗?”,何畅园打开车门不小心把包儿掉在地上,又赶紧拾起来,拍了拍包儿,笑着说,“等不急啊,云总!要紧事儿!”,云凰兆倒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的说,“何队,办公室谈吧。”,何畅园说好,两人随即上楼去了。等两人坐定,何畅园开门见山的对正准备沏茶的云凰兆说,“云总,别忙活了,不多停留,一会儿就走,先说正事儿吧!”,云凰兆点点头,走过来在何畅园对面坐下,何畅园注视着她,职业习惯使然,他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不过云凰兆迎着他的目光,脸上始终是一片云淡风轻,过了五六秒钟,何畅园首先下探了一下眼神,动了动坐姿,说,“云总,现在有证据指向袁总是之前至少三起案子的犯罪嫌疑人,虽然袁总有此意外,但我们必定会继续深查到底!希望云总能够配合,不知道云总对此有什么想法?”,云凰兆眼中流露出一些微微的悲凄,目光移向旁边怅然不语,过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善恶有报,忠孝难全,万事依循天意吧。”,说话时转头看向何畅园,眼中已是泪光闪闪,继续说,“配合警方调查本是我的义务,希望何队早日查清真相,以正视听。”,何畅园一时间微微的怔住,内心很复杂,有好奇,有不解,有质疑,有感触,以至于他忽然间有些语塞。云凰兆觉察到了何畅园的异样,便岔开话题,主动谈起了俞凤檐的事情。何畅园拉回思绪,听了一会儿,附和着点点头,然后打断她说,“云总,王禄亿这人怎么样?”,云凰兆眼中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光波一闪而过,她略加思考,说,“他是袁总多年的朋友了,一开始是竞争对手,后来他的公司出了问题,甚至一度经营不下去,可以说是高开低走,袁总帮过他不少,他才得以渡过难关。”,何畅园紧接着追问,语气中渐渐多了不少机锋,“云总跟他熟悉吗?”,云凰兆平静的看着何畅园,不假思索的说,“算不上熟悉,受袁总所托,请他办过几次事。”,说完,她明显的感受到了来自何畅园眼神中的审视和紧迫,但她始终不动声色,淡然以对,一双目光仍似平湖秋月,无阴无晴,谈不上回避,也没有任何的对抗。何畅园端详了她一会儿,心知打算通过这种方式看出云凰兆的破绽显然是徒劳的,于是收回刚刚眼神中的凌厉,转而随和的笑了笑,起身,把这一番谈话戛然止住,说,“云总,那就不多打扰了,后续有什么需要问的,我再联系你!”,说完就径直往外走,云凰兆随即跟上,送他下楼,两人就此别过。 何畅园心事重重的,开着车有些心不在焉,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溜过了斑马线才发现是红灯,一脚急刹停住,左右两边车辆纷纷绕行,偏偏这时候红绿灯又坏了,不到十分钟,这个路口俨然堵成了一团乱麻。何畅园正好在路当间,被围了个密不透风,四下喇叭声,叫嚷声此起彼伏。他正是心烦意乱,哭笑不得,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此番情景又何尝不是目前案情的现状呢,恰如一个小小的疏忽引发了诸多连锁反应,以至于纷杂盘桓,晦暗不明。他想到,一定是有些细节被遗漏了,接下来必须要再次重新的抽丝剥茧。就这么想着,好了好大一会儿,经过交警的指挥,路上总算疏散开了,何畅园回到局里,还没进办公室就听见杨霖桦跟陈箫芸在高声讨论着什么,走进去扫了他们一眼,板着脸,神色焦虑,杨霖桦站起来,急切的说,“何队!正找你呢,你电话打不通。”,何畅园嗯了一声,拿出手机看了看,眉头又是重重一皱,焦躁的说,“路上堵车了,没听见电话!”然后盯着杨霖桦,在等他继续说。杨霖桦楞过来,赶紧汇报,“何队,御华酒店有新发现,七楼堆着的一部分建材在案发前被人动过,据酒店经理证实,七楼和八楼的装修因为工程款纠纷已经停了三个多月了,平时基本上没有人到这两个楼层,但是七楼走廊上的瓷砖,复合板还有梯子,上面的灰尘分布情况跟其他在客房内的同类建材相比要浅很多,找施工负责人核实过,建材是一个批次同时运到七楼和八楼的,而且这个负责人在两个楼层仔细的检查过,确认仍然是他们停工前的进度状态,应该是有人曾经搬动过那些东西,可能当时发现由于上面灰尘较多,留下了明显的抓印,于是刻意擦拭过,这样一来就不至于被一眼认出那些痕迹,我们推测这很可能是嫌疑人所为。”,何畅园渐渐松开了一些紧皱的眉头,凝神思考着,不住的点头。这时候陈箫芸也补充说,“何队,我有一个问题,王禄亿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反抗能力并不算很强,凶手要灭口,为什么非要拉上黄亮呢?何况黄亮看起来更是弱不禁风,又胆小怕事,就不怕他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节外生枝?我一直很纳闷这个…”正说话时,她突然停住,眼睛直愣愣的看向门口,何畅园跟杨霖桦也齐双双扭头看过去,诧异的发现刘磬石站在那儿,他手上还打着石膏,有点儿傻乎乎的冲他们三个笑着,杨霖桦急忙迎过去,把他让进来,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一边关切的问,“啥情况啊,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咋还偷摸回来了呢?”,陈箫芸见他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赶紧也上前搀扶着他,嘘寒问暖,何畅园则仍是坐在那儿,盯着他,有些责怪有些不解的微微笑着。刘磬石受宠若惊似的连连道谢,跟杨霖桦和陈箫芸开着玩笑聊了几句,这时候周副局长站在门口冲屋里笑着说,“呦,这么热闹!磬石你来一下!”,同时给何畅园暗暗递了一个眼神,何畅园立即会意,等刘磬石随着周副局长离开后,又跟杨霖桦和陈箫芸聊了一会儿,借口去卫生间,出了办公室快步走到周副局长屋里,一进门,跟周副局长和刘磬石碰了一下眼神,三人心照不宣,这时候刘磬石起身,站在何畅园跟前,肃然立正,大声的说,“师傅!我是回来请命参加卧底任务的,愿立军令状!”,言语间铿锵坚毅,正气凛然。 第十一章 早晨,云风禾把那辆红色的萨博班开出去洗了洗车,回到公司停到车位上,车还没有熄火,他见公司院内西北角有三辆车依次靠墙停着,中间有一个空当,但前后邻车距离很近,看起来普通车勉强能够侧方入位,但像萨博班这种五米七多的大块头,几乎想都不用想,云风禾顿时来了兴致,准备把车开过去,刚起步,云凰兆从后面叫住了他,“风禾,上楼到我办公室。”,云风禾从车窗探出头,指了指西北角的位置,笑着说,“等会儿姐,看见没?那边那个车位,你说车能停进去不?”,云凰兆走到跟前,看了看他手指的地方,不假思索的说,“那么窄,不行。”,云风禾得意的笑了笑,大声的说,“等着!五分钟之内搞定!”,说完把车开过去,一番挪移回转,果真用了不到五分钟就完成了极限停车,车头车尾距离邻车仅仅能放得下两指。云风禾随即从车上跳下来,大步流星的朝云凰兆走过去,脸上掩饰不住内心的炫耀,云凰兆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脸上带着赞赏的微笑,同时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开始往楼里走。 等到了办公室,云凰兆一边冲咖啡,一边对稍后进门的云风禾说,“门关上。”,云风禾愣了一下,马上也明白了,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他便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手机,并不言语。等咖啡好了,云凰兆冲了一杯端给云风禾,又转身走到窗前,一边品着咖啡,一边若有所思的站在那里,目光依然是平静的,但其中多出了些复杂的情绪,稍过片刻,云凰兆仍然背对着云风禾,幽幽的说,“上次去海东,你再仔细想一想,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云风禾把已到嘴边的杯子慢慢放下,快搁到茶几上的时候停顿住,皱了皱眉头,认真的在想着什么,然后又缓缓举起杯子,尝了一口咖啡,以肯定的语气说,“这个事儿我回来后反复想了好几遍,确定没问题。姐…”,说到这里,云凰兆也同时说,“那个…”,两人话茬碰在了一起,又同时打住,云凰兆转身,走到云风禾对面坐下,说,“你想说什么?”,云风禾稍稍歪着头,目光看向旁边,似有心事欲言又止,他想了一会儿,又看向云凰兆,疑惑的问,“姐,我一直都是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不问原因,但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有点儿担心你。”,云凰兆明白云风禾话里的意思,她微微笑了笑,用淡淡的语气说,“没事,姐心里有数,我刚是想问你,那个孟二伟,最近你见过他家人吗?”,云风禾嗯了一声,说,“都安排妥了,二伟这人靠得住,海东那边也活动过了,拘役减到一个月,很快就回来了。”,云凰兆看着云风禾凝视了片刻,然后闭上眼睛,点了点头,稍过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略带怅然的说,“多事之秋!袁总现在已经被警察认定了,案情重大,性质也很严重,本来公司就困难重重,这样一来,情况很不乐观。”,云风禾听了也紧皱眉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翘着的二郎腿不住的抖着,一脸焦躁的样子。他看了看云凰兆,话到嘴边又忍下,内心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把话讲出来,“姐,你参与了多少?”,云凰兆没有任何反应,兀自闭着眼睛坐在那里,这让云风禾更加不安起来,起身来回的走动着,心神不宁。过了一会儿,云凰兆睁开眼睛,眼神里充满着安定,也隐隐回旋着些伤感的暗流,慢慢的说,“袁总是个心事重的人,他的事情,一向不对别人说。他生病以来,更是越来越孤僻,我想见他一面都难,又能参与什么呢?”,云风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沉思片刻,又微微摇摇头,冲她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他很清楚,即使云凰兆参与了事情,以她的个性,也不会让人通过察言观色看出来。 云凰兆接着说,“风禾,有个事我得嘱咐你,凤檐妹妹继承了袁总的股权,就是公司的大股东了,手续今天就会办妥,接下来你我都需要转换角色,你多帮助她,心里如果有什么不平衡,来找我,绝不能针对她。”,云风禾有些不耐烦的说,“姐,我没什么不平衡的,你了解我,我也不是那样人啊!”,云凰兆目光平和,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肩膀,说,“姐说错话了。”,云风禾仍是有些倔强的附和着笑了笑,不再言语。这时候他手机响了,是程梁丰打过来的,云风禾往窗前走了几步,刚接通就一改刚刚的纠结和焦躁,开玩笑的说,“如果不是请我吃饭,你可以挂电话了!其他的咱们没啥好说的!”,电话那边程梁丰顿了一下,随即骂了一句,“混小子”,然后又是一阵沉默,云风禾故作嗔怒的说,“挂了!拜拜!”,程梁丰冷冷一笑,说,“就是听你吃饭呢,中午过来吧,还有那天跟你一起来的女孩,也叫上!”,云风禾疑惑的问,“你这又是作啥妖?”,程梁丰没有解释,只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中午早点过来,那天跟你一起那女孩,一定叫上!”,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云风禾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怔的举着手机,转头看向云凰兆,云凰兆略加思考,并没有说什么,走过去继续磨咖啡。云风禾自言自语的说,“叫上凤檐啥意思!”,然后准备给俞凤檐打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云凰兆叫住了他,说,“晚些时候再打吧,方俊一早就到公司了,约着凤檐先办手续。做什么事别急,来!坐下,好容易得个清闲,喝点儿咖啡,跟姐说说上次陈总给你介绍那女孩怎么样。”,云风禾一听就急了,不耐烦的说,“我的事儿我自己处理,你别问了!”,云凰兆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微笑不语,继续冲着咖啡,云风禾忽然想到了什么,走近了几步,岔开话题说,“姐,我是说假如,退一步讲,公司真到了不得不转让的时候,会落到沈赵遇的手里吗?”,云凰兆看了看云风禾,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稍稍迟疑了一下,说,“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有能拼得过他的人吗?”,云风禾有些失落的低头想了想,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目光忧愤,愁眉紧锁。 等云凰兆把一杯咖啡端给他,他猛然拍了一下茶几,愤慨的说,“姐,我不明白,沈赵遇老是跟袁总较什么劲呢!事事他都要跳出来搅和,都要压咱们一头,凭什么!”,云凰兆也坐下,看着书柜旁边一人多高,虽已立冬却悄然开花的那棵鹤望兰,渐渐有些出神,两人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云凰兆淡淡的说,“风禾,你就没想过,沈赵遇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云风禾摇摇头,眼中满是疑惑。云凰兆接着说,“他名字里的赵,是后来改名加进去的,他原名叫沈裕。说起来,这是陈年往事了,但袁总跟他的所有过节,也正是因为这个赵字。”,云风禾顿时来了兴致,眼神里氤氲着浓厚的好奇,稍微往前探了一些身子,说,“赵,谁呀?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一直也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沈赵遇的老婆…”说到这里,云风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显得难以置信,诧异的问,“这个赵,不会是袁总的夫人赵夕桐吧?”,云凰兆默不作声,只点了点头,云风禾恍然大悟,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明白了,所谓沈赵遇,意思就是纪念遇到了赵夫人。”边说边又一脸嫌弃,愠怒的说,“什么东西!看来之前的传言也是无风不起浪,我听说当年是那姓沈的死皮赖脸的骚扰赵夫人,后来赵夫人出了车祸,袁总跟他这梁子算是结下了,结死死的!姐!那个车祸,是意外还是…”,云凰兆目光深沉,像于夕照烟霞古树老屋处点亮一盏古旧的煤油灯,在墙上撒下些微微忧伤的影子,她叹了口气,说,“应该是意外,当时正好遇到大地震,可能是车辆失控了”,她顿了顿,喝了口咖啡,继续说,“当时凤檐出生还不到三个月,跟保姆在家里,地震后袁总回去找,都成废墟了,先找到了保姆,人已经没了,凤檐被她现在的养父养母救起来,在当地等了好些天,被人认领,袁总也是发了疯的到处在找,但有人告诉他看见保姆跟孩子都被压在楼里了,可能那人混乱之中看错了吧,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再也没见过,袁总后来找到了赵夫人的车,撞的不成样子了,车里车外没人,只发现了赵夫人的包,上面都是血迹,可能当时人受了伤,从车里出来,又遇到了强震,没能躲得过去。袁总遭受的打击太大了,虽然地震无可避免,但如果不是沈赵遇不停的骚扰赵夫人,赵夫人那天可能就不用外出,就会跟袁总一起在公司上班,兴许能躲过一劫,所以袁总把这笔账算在了沈赵遇头上,打那时候起,他们两个人就针尖对麦芒,斗了大半辈子,谁也不让谁,天生相克似的,真是一对冤家。”说完,云风禾也面露悲戚,渐渐陷入沉思,两人哀叹无言,怅然许久。 过了一会儿,云凰兆首先打破了沉默,难掩失落的说,“公司现在举步维艰,加上股东们本来就有很多不满,甚至有人私下早就被沈赵遇拉拢过去了,一直以来,是袁总作为后盾,由我出面一直强压着才不至于让他们翻了天,但现在袁总一走,很多事情我也独木难支,我得到的消息,有几个股东最近没少往沈赵遇那边跑,这次,恐怕他们是志在必得,而我们如今能做的事情却很少,兴衰成败,顺其自然吧。”听到这里,云风禾霍的站起身,往前靠近云凰兆一些,急切的,略带质问的语气说,“姐,怎么能顺其自然呢!该争还得争!难道公司现在就一点自救的机会都没有吗?你得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袁总的家业!”云凰兆略加沉思,抬头看着云风禾,目光中投射出一些冷峻的锋芒,镇静的说,“机会是有,现在也必须放手一搏了,我肯定会竭尽全力,风禾,我心里有数,也已经做过安排,接下来你要事事小心,处处谨慎。”,云风禾立即会意,使劲点了点头,云凰兆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云风禾又回到沙发上,精神抖擞,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云凰兆随即笑出了声,手轻轻的朝他挥了挥,说,“稳住,又不是让你去打架,摩拳擦掌的干什么。”,云风禾也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又肃然正色的说,“姐,我听你安排!需要我做什么,你一句话!”,云凰兆刚刚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随之而来的是平日里极其少见的坚毅之色,她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仿佛冬日里寂静萧瑟的一面平湖,沉静而不失冷冽,果断的说,“下午开董事会,两点钟,不准请假。”云风禾马上起身,铿锵有力的说了一句,“我去通知!”,随即快步往门边走,突然又停住,想起了一件事,问云凰兆,“姐,老程中午喊吃饭,我还叫上凤檐吗?”,云凰兆并不回头,平静的说,“你们去吧,早去早回。”,云风禾说好,然后开门出去了,在走廊上刚好见方俊和俞凤檐走过来,三人打着招呼,云风禾问方俊,“办完了吗?”,方俊满脸堆笑的说,“是的,都签完了。”他边说边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意思是问云凰兆在不在屋里,云风禾点点头,然后方俊微微下探了些身子,朝他跟俞凤檐摆手示意,往办公室走过去。云风禾拉着俞凤檐到了电梯口,笑着说,“妹妹,以后你可得多罩着些我了,有啥好事,别忘了哥哥我!”,俞凤檐本来内心就很纠结,甚至说是拧巴,一切都来的突如其然,恍如梦中,被云风禾这么一调侃,脸顿时变得通红,手足无措,云风禾赶紧安慰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开玩笑的,那个…我姐刚才交待过了,中午老程请客,特意嘱咐务必请你到场,这个面子,妹妹可得给我!”,俞凤檐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语无伦次的搪塞着说,“不用了不用了,太麻烦各位了,真的不用。”这时候云凰兆开门出来,跟方俊握手道别,然后送他也到了电梯口,见云风禾跟俞凤檐站在那里,云凰兆一见俞凤檐那模样,明白是怎么回事,笑着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说,“别有压力,也不要有思想包袱,跟风禾去吧,放开点儿,人嘛,洒洒脱脱,开心最好。”,俞凤檐顿时平缓了很多,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云风禾随即按了电梯,等门开了,轻轻拉了俞凤檐一把,两人下楼去了。这时候方俊略开玩笑的说,“一夜之间成了富二代,这小姑娘还懵着呢!”说着话自己哈哈笑起来,他瞥了一眼云凰兆,见她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又按了一下电梯,背对着他,默不作声。一时间方俊觉得尴尬的很,苦瓜着脸笑了笑,电梯门开,他匆匆告别,也离开了。云凰兆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沉默许久,不自觉间眼中已有泪光流转,过了一会儿,轻叹一声,回办公室去了。 等到了“巴山夜雨”,云风禾发现餐厅居然正开门营业,诧异的笑着对俞凤檐说,“老头今天是怎么了?平时可很少中午就开门的!”,两人未进门时就隔着玻璃看见喜莲雨站在台上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进门一看,里面乌泱泱坐满了人,云风禾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排的江岚星,不禁得嗤之一笑,小声嘟囔着,“我当是谁这么大面子,让老头中午就营业了!”,边说边领着俞凤檐往后排角落处走过去。台上的喜莲雨幸福洋溢的说了一大段表白之类的话,然后回头朝乐队点头示意,旋律响起,又是来自大粉乐队的一首歌,《自由奔向广阔的世界》,喜莲雨唱跳欢悦, 我 失去或寻找 像只不落下的鸟一样舞蹈 我 不能这样到老 心中的梦还在燃烧用力奔跑 我 失去或寻找 像只不落下的鸟一样舞蹈 我 不能这样到老 那些沸腾的花火 犹如浪潮 我要在阳光下得到 你最温暖的拥抱… 一曲唱罢,台下掌声雷鸣,江岚星更是站起来,赞赏爱慕之情溢于言表。其实抛却个人情绪不说,出于本心而论,云风禾是天然的会被喜莲雨这种性格所触动感染的,他们有着几乎同样频率的磁场,互相吸引是理所当然,以前两人曾经短暂的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种种因素干扰,其中不乏两个家族之间的矛盾恩怨多有掣肘,他们很快就形同陌路,即使有些情意也早就雁过无踪了。云风禾此时心中有些荡漾,但故作镇定,反而冷嘲热讽的说,“唱的啥玩意,整天疯疯癫癫的!”,俞凤檐听了,不明就里的笑了笑,说,“唱的不错呀,台风真好!”,云风禾哼的冷笑一声,不再说话。这时候程梁丰看到了他俩,走过来,寒暄了几句,带他们到楼上去了,云风禾在三楼客厅看到玄关柜上放着一个十公分左右高度,翠绿色的古法琉璃地藏王菩萨像,端严毕备,栩栩如生,于是捧到手心连连称赞。程梁丰看了他一眼,见他诚心喜爱,于是说,“开过光的,你要是真有心,可以请回去。”,云风禾倒也不推辞,爽朗的说,“行啊!不过,知道你吃斋念佛,这是你的宝物,就这么说让我拿走就拿走了?”程梁丰立即瞪了他一眼,云风禾意识到刚说错话了,连忙纠正,“罪过罪过!不是拿,是请!”,程梁丰依旧板着脸,仍带着些责备的语气说,“菩萨在心里,而不是在此刻你手上!”,云风禾见他真动了怒,朝俞凤檐苦笑一下,不再多说。俞凤檐靠近云风禾一些,也忍不住赞叹,“真是精致!”,然后又压低声音对他说,“不管信仰如何,不能拿鬼神开玩笑,程总刚说的一语中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如果敬仰菩萨,的确不需要执着在表面上。”,云风禾连连点头,虽然他个性倔强,但绝非胡搅蛮缠之人,遇到对方说的对的,倒是能够做到从善如流。程梁丰也听到了俞凤檐说的话,眼神中赞许有加,除此之外,其中隐隐也有一些莫可名状的复杂情绪,但他并无多言,忙着收拾布置餐桌,云风禾走过去帮他把碗碟杯盏一一错落放置,对他说,“一会儿就谁呀,刚在楼下怎么没看见溪苹呢?”,程梁丰手里忙活着,头也不抬的说,“她今天有点不舒服,在四楼休息着,一会儿我叫她下来,”云风禾哦了一声,又问他,“那疯丫头怎么又来了?回回见她都没什么好事儿,上次又是因为她真扫兴!”,程梁丰的反应倒是看不出来他对喜莲雨有什么过多的成见,轻描淡写的说,“溪苹不舒服,让那丫头今天来帮帮忙,正经唱的不错,人气挺高。”,云风禾哼了一声,揶揄的说,“不是什么正经路子!瞎喊乱叫的,就见她咋呼!”,话刚说完,程溪苹从电梯下来了,热情的对云风禾跟俞凤檐打着招呼,她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神情倦怠,云风禾连忙过去扶着轮椅把她推到餐桌旁,关切的问,“脸色这么不好,不要紧吧?”,程溪苹莞尔一笑,刚想说话,忍不住轻声咳嗽了几下,随即又说,“没事,鼻炎又犯了,一到冬天老得反复几次。”,云风禾又嘱咐她几句,然后指着俞凤檐,对她说,“溪苹,上次匆忙,也没顾得上多说几句话,今天正式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袁总的女儿,俞凤檐,比你小两岁。”转而又对俞凤檐说,“这是你溪苹姐。”,俞凤檐点点头,微笑示礼,程溪苹热情的笑着让座,“妹妹,别站着了,来坐下吧,都自家人!”,说完看了云风禾一眼,云风禾会意,拉过俞凤檐,让她挨着程溪苹坐下,转头又对程梁丰说,“老程,你别在那儿瞎忙活了,抓紧安排饭呀!”,程梁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就知道吃!”,云风禾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叉着腰,大声的辩解说,“你这老头真是,不是你叫我们来吃饭吗?除了吃,咱俩也没别的啥业务往来呀?”,程溪苹首先笑出了声,看了看俞凤檐,见她也是忍俊不禁。程梁丰本来想要发火,一看这情势,反而松弛下来,作出一脸的无辜状,索性把开玩笑的话一板一眼的说出来,“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说完,云风禾忍不住哈哈大笑,程溪苹和俞凤檐也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云风禾笑不可仰的拿手指了指程梁丰,像数落他似的,说,“老程,你这不挺有幽默感的嘛,笑死个人!干嘛老是整天板着脸?!”,程梁丰也难得的笑了笑,哼了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还不是被你们逼的?”,云风禾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仍是笑着,但顿时收敛了不少。那也是陈年旧事了,程梁丰是赵夕桐的弟弟,一个随了父姓,一个随了母姓,姐弟俩感情很深,后来因为种种变故,赵夕桐去世后,程梁丰迁怒于袁柳仞,渐渐就疏远了。所以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程溪苹连忙打圆场,问程梁丰用不用去催催厨上,程梁丰也意识到刚刚的话有些不妥,随即岔开话题,聊起来中午做的都是自己的拿手菜,云风禾也若无其事的继续插科打诨,几个人聊的还算融洽。尤其是程溪苹和俞凤檐,仿佛一见如故,不一会儿就熟络起来,相谈正欢。 等菜上齐了,云风禾忍不住连声称赞,欣喜的对俞凤檐说,“妹妹,老程做的这一桌子菜,不客气的说,放眼整个三潭,你找不来第二家!绝对霸道!”俞凤檐一边听着一边看向程梁丰,颔首微笑,以谢他盛情款待。程梁丰碰了一下俞凤檐的眼神,随即摆摆手,目光下探,然后又把酒打开,起身准备给其他人斟上,云风禾连忙拉着他手臂,解释说,“师傅,公司下午开董事会,吃完饭就得赶回去,酒留着,改天再喝吧。”程梁丰没说什么,又把酒盖上,提了一壶茶,起身给他们一一斟满,回到座位上,敦厚的一笑,说,“欢迎凤檐来到咱们的大家庭,废话不再说了,尝尝菜怎么样,欢迎指正!”,然后四个人边吃边聊,笑语连连,不一会儿就分化开来,程梁丰跟云风禾聊起了生意上的事儿,程溪苹和俞凤檐则俨然已成闺蜜,一会儿嘻嘻哈哈捧腹而笑,一会儿又神秘的互相凑到耳朵边说着悄悄话,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云风禾看了看时间,对程梁丰说,“师傅,我跟凤檐该回去了,这一桌子菜吃的真过瘾,说明今天你是真下功夫,没藏着掖着。”说完指着其中一盘脆皮点心,大声的吆喝,“这个我打包啊,没吃够!”,其他人顿时大笑,程梁丰打了他一拳,说,“混小子!”,随即起身给他打包好,调侃了云风禾几句,然后四个人下楼去了。 等到了外面,云风禾发现车被堵住了,后面的车上也没留挪车电话,公司开会的时间也临近了,他正发火的时候,江岚星跟喜莲雨说笑着走出来,见此情景,主动对云风禾说,“兄弟,一时半会估计那人也挪不了车,去哪儿?我送你们过去!”,云风禾迟疑了一下,说不用,江岚星则上前几步,一把拉过他,热情的招呼他上车。云风禾心里着急,下午的董事会重要性不言而喻,容不得半点马虎,他确实需要马上赶回去,江岚星又是诚心帮忙,他便不再推辞,跟程梁丰和程溪苹打了个招呼,叫上俞凤檐一起上了车,回公司去了。江岚星知道一条近路,从中穿插而过,节省了不少时间,一路上喜莲雨仍是神采飞扬的跟江岚星聊着天,时不时的也朝坐在后排的云风禾跟俞凤檐递着话题,云风禾对她爱搭不理的,俞凤檐则礼貌性的跟她聊上几句,喜莲雨果真是天真烂漫,心无旁骛,仿佛全然不知这其中的一些微妙而复杂的人际关系。等回到公司,云风禾跟俞凤檐下了车,一一对江岚星道谢,江岚星连连摆手,显得很客气,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同时对云风禾说,“兄弟,云总在公司吗?昨天跟云总匆匆一见,没来得及取礼物,我这次出国淘了不少宝贝,带回来的多,来来!你跟这位妹妹也尝尝这红酒,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说着话,他从后备箱开始把红酒箱子往外拎,云风禾赶紧走过去推辞,但江岚星显然是个非常有主张的人,既然话已出口,那这个礼物就无论如何要送出去,云风禾见他一再相让,盛情难却,只好作罢,连声道谢,江岚星看了看俞凤檐,笑着说,“挺沉的,别劳驾这位妹妹了,兄弟你提一箱,这两箱我提着,走吧!”,云风禾赶紧抢先一步,说着,“可别,江总,我来我来!”,说完拎起两箱就开始往里走,江岚星转头对喜莲雨说,“莲雨你等会儿,我上去见一下云总!”,然后三人上楼去了。云凰兆正站在走廊上打电话,见江岚星走了过来,稍稍有些诧异,随即挂断电话,迎上去打着招呼,把江岚星请进办公室,云风禾把礼物放下后就跟俞凤檐离开了。 等江岚星说明了来意,云凰兆也连连道谢,“江总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受之有愧。”,江岚星谦虚的寒暄了几句,他看了看办公室的环境,赞叹的说,“以前总听说云总志行高洁,卓尔不群,今天一看这办公室的格调,果然是名不虚传,简约,大气,不落俗套,自成一体!”云凰兆请江岚星坐下,给他沏了茶,笑着说,“江总过誉了,我喜欢简简单单的。”,江岚星不住的点头,坐直了身子,说,“云总举重若轻,把事业发展的风生水起,简单之中足见豪迈,这正是我敬重云总,见贤思齐的地方。”,云凰兆看着江岚星殷勤恭维的笑着,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别有一番意味,但不动声色的姑且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投石问路,“江总说笑了,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说实话公司越做越觉得心余力绌,但又不敢懈怠,就怕辜负了袁总的重托。”,江岚星一脸认真,又略带些疑惑,关切的问,“云总,贵公司在医药行业一直都是龙头巨擘,尤其是抗抑郁药品,可以说是一枝独秀,市场风头应该正是强劲的时候。”,云凰兆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技术上有很多瓶颈,对研发的要求越来越高,投资更需要及时补血,如今的市场又卷的厉害,实际上整个行业扩大生产的边际效应已经是不容乐观。”,江岚星脸上掠过一些不安,微微皱起眉头,故作一副紧张惶恐的神情,急切的说,“怪我没能早点儿来拜访云总,这次恐怕要走些弯路了,不瞒您说,我有个德国的投资人,关系不错,他实力没问题,又掌握着技术和设备,非要拉着我做一下这个行业,我是做医美的,不懂这个,毕竟隔行如隔山,唉!我也是脑子一热,被他鼓动的忘乎所以,设备都让我给带回来了,这下恐怕要砸手里了!”,云凰兆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江岚星费尽心机,迂回试探,极力想要传递的信息已然明了,话到此处图穷匕见,在拿下袁氏集团这件事上,没想到江岚星半路杀出,也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云凰兆是理智的,如今的情势也没有完全在她意料之外,江岚星无非是又提供了另外一个选项,所以她并未多言,只是淡淡的说,“市场是开放的,江总的能力更是不容置疑,我本人非常欢迎江总进入行业,能与德才兼备的明星企业家共事,求之不得。”,江岚星看着云凰兆,一边笑着自嘲,一边想要洞察她眼神里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但他显然低估了云凰兆,目光交汇处,江岚星锋芒毕露,云凰兆仍是清风无痕,抚叶如呼吸,朗月自明,坐云似静观。稍过片刻,江岚星收回刚刚有些咄咄逼人的眼神,客气的笑了笑,找了个借口,起身与云凰兆辞别。 等江岚星回到车上,喜莲雨反手打了一下他的胳膊,带着些质问的语气说,“我刚想起来,堵在云风禾的车后面的那辆吉普是不是你叫过来的,我好像在你公司见到过那车。”江岚星一边开着车,一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默不作答,喜莲雨明白了,拿手使劲摁了摁他的头,娇嗔的说,“你呀,就爱耍心机!又是送人又是送礼的,不就是想找个由头见着云凰兆嘛!”,江岚星听了哈哈大笑,转头给喜莲雨做了一个飞吻,嘻笑着说,“就喜欢你这看破更要说破的好品德!”,喜莲雨努着嘴,狠狠拧了他耳朵一下,江岚星连忙躲着,大声的说,“开车呢!开车呢!”,随即又是笑个不停,同时问喜莲雨,“想去哪儿玩,今天天大的事儿也推掉,一心一意陪好喜妹妹!”喜莲雨假装嗤笑了一下,哼了一声,脸上却难掩甜蜜欢喜,想了一会儿,俏皮的说,“去南山温泉吧!”,江岚星腾出右手,一把搭在喜莲雨的肩膀上,欣喜的说,“好嘞!”这时候天空上有两道长长的条状云,像在蔚蓝色的光滑琉亮的跑道上滑行,一直冲向天边渐渐垒积而起的绯红色的云霞深处,似是共襄归途,又仿佛不知所踪。 第十二章 下午一点五十分。九楼会议室。云凰兆已经在这儿坐了四十分钟,期间陆续有人进到会场,见她兀自闭着眼端坐,既落寞又冷峻,便没有贸然过去跟她打招呼,会场里压抑的空气正不断郁积膨胀。这时候云凰兆睁开眼,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仿佛雪后寒光,寂静,旷远,刺眼,萧杀。大部分人都到了,可能一进门就感受到了今天会议的不寻常,没有交头接耳的,都正襟危坐,以观其变。俞凤檐快步跑到了门口,随即停住,朝会场内看了看,见很多人都望向自己,眼神里满是质疑,甚至有指指点点的,她顿时紧张无措,迟疑着不敢进。云凰兆看见了她,起身走过去把她拉过来,让她挨着自己坐下,俞凤檐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心嘭嘭直跳,不由自主的来回掰弄着手指头。会场里有一阵微微的躁动,不过很快又趋于平静。两点整,云凰兆宣布开会,这时候有人提醒她其中两个股东,同时也是董事还没到,是否需要等一下。云凰兆打开麦克风,不怒自威的说,“准时开会。”,其他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云凰兆开始通报最近集团公司的情况,对袁柳仞的涉案点到即止,一笔带过。其他人渐渐神色凝重,忧心忡忡,过了大概十多分钟,会场门被推开了,两个股东,张常钊和岳有量,边往里走边说笑着,原本就已经阴沉哑暗的会场被这么一扰乱,嘈杂声仿佛一下子被放大了好几倍,其他人都怔怔的看着他们,还有人连忙给他们使眼色,这两个人随即打住刚刚聊着的话题,瞥了一眼云凰兆,故作不屑的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云凰兆并没有停顿,也没有对他们打招呼,甚至都没有特意去看他们一眼,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只是继续平静的讲着,提到目前是非常时期,内外部因素多有不利,第三季度财报净利润再次环比下滑,同比更是大幅跌落,公司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加大研发显然是鞭长莫及,改革调整又尾大不掉,唯有通过调低市价暂且稳住市占率,以时间换空间,争取尽快突破技术瓶颈,提高产品竞争力。话到这里,云凰兆顿了一下,恳切的说,“希望大家畅所欲言,集思广益。”,与会的人大多数心存疑虑,多有观望,一时间未敢多言。这时候岳有量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大鼻涕流到嘴里知道甩了!现在调价不就是找死嘛!让同行们怎么看!”,此话一出,拔刃张弩,会场里阵阵骚动,喧哗一片。云凰兆对此并不诧异,首先自己之前的确存在决策失误,难辞其咎。其次,调价明摆着是无奈之举,权宜之计,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走到这一步。再次,岳有量私下已经被沈赵遇拉拢过去了,张常钊跟他过从甚密,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云凰兆沉静的坐着,目光看向所有人,不动声色,但又仿佛未着一物,如如不动。俞凤檐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一时间紧张的无以复加,手脚不住的抖动着,惶然失神的看向云凰兆,云凰兆觉察到了,转头朝她笑了笑,伸出手搭在她的手掌上,轻轻的拍了三下,俞凤檐愣愣的胡乱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其他人讨论了一会儿,喧吵渐渐缓和下来,个别人小声的仍在窃窃私语。 云凰兆看了看岳有量,淡然而善意的说,“有量哥不妨谈谈您的想法,目前该怎么做更合适。”,岳有量噌的站起来,情绪激动的说,“我是个粗人,不怎么会说话!但我是个坦荡的人!心里怎么想的我就怎么说,公司现在搞得乌烟瘴气,袁总去世了,我心里比谁都难受,不管怎么说,以前袁总对我不薄!人得有良心!我不能看着袁总的公司就这么弄的稀里哗啦的!我今天在这儿,不想说太多的技术性问题,我不怎么懂管理,也没那个本事,我就明白一点,事儿可以想办法,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还是要先解决人的问题!”说到这里,很多人感到震惊,不自觉的看向云凰兆,见她仍是平湖秋月,觳纹尔静,虽然替她捏一把汗,甚至其中也不乏有幸灾乐祸的人,但他们心里也都暗自赞叹,毕竟云凰兆并非故作镇定,而是个性使然,这种气度和威望,在公司里自然会有不少拥趸。岳有量一边大声的吆喝着,一边不时的打量着云凰兆,但始终没能激起她的任何反应,这反倒让自己越发感觉不自在了,有些恼羞成怒的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哼了一声,愤然坐下,黢黑的脸憋的通红,歪着头,呼哧呼哧的生着闷气,旁边的张常钊故作姿态的劝了劝他,清一下嗓子,幽幽的说,“量哥是个直性子,大家也不要怪他,公司遇到了困难,大家共同想想办法,谁也不能作壁上观,总不能让云总一个人撑着吧,有好的想法,手里有资源的,更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放下小我,多为公司这个大我着想,带领大家克服眼下的困难,我相信云总也不会纠结于个人得失!她比谁都希望公司能赶快好起来,重振雄风,我对云总的为人,向来是推崇备至,在这一点上,我相信大家也是众望所归!”,说完他客气的冲其他人笑了笑,拧开杯子咂摸了一口茶。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重振雄风。”,有些人随即笑出了声,张常钊又刻意的清了两下嗓子,故作轻松的抖着二郎腿。有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董事,叫陈大路,慢慢站了起来,做了个示意安静的手势,不急不缓的说,“有争议是正常的,真理不辨不明嘛!但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最实际的,刻不容缓的,所以我真心的希望大家能够求同存异,共克时艰。”,话刚说完,岳有量再次霍的起身,声如重锤一般,冲着陈大路嚷嚷,“办法办法,谁都知道现在需要想办法!办法得人来想,有了办法更得人去执行!不解决人的问题,光有办法管个屁用!”,陈大路顿时被气得瞠目结舌,拿手使劲指了指岳有量,愤怨交加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俞凤檐自己都感到奇怪,会场里剑拔弩张,她竟然反而一点也不觉得紧张了,心底像压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虽然沉甸甸的,但镇得住气场,她担忧而又镇定的看向云凰兆,云凰兆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她仍是云淡风轻的坐在那儿,眼前的飞沙走石,近在咫尺,看起来烟尘漫卷,却又仿佛远在天涯,似幻如梦。 过了一会儿,会场里依然喧嚣未平,云凰兆起身,走到其中一处没来得及拉开帘布的窗前,慢慢的拉动帘布,阳光争先恐后的蜂拥而入,她闭上眼睛,呼吸了一下,就这一刹那,会场里顿时安静下来,稍过片刻,她转身看向其他人,修长挺拔的身影在阳光里熠熠生辉,摄人心魄。云凰兆走到岳有量跟前,微笑的看着他,并不作声,岳有量眼神跟她碰了一下,马上移开,脸上怒气未消。云凰兆稍加思考,平静的说,“有量哥是个爽快的人,爱憎分明,我打心里敬佩您,虽然有诸多的误会和争议,但有一点我们是一致的,都喜欢开门见山,有一说一。应该是八月中旬的时候,我跟一个老友在容海山庄小聚,我提到了您,他说认识您,跟您共过事,这个老友对您的光明坦荡更是赞不绝口,所以今天您所说的话,恨铁不成钢,我完全理解,也完全赞成您的想法。”,话到这里,细心的人能够看得出岳有量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变化,先是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然后做出一副回忆往事的姿态,沉默了一会儿,煞有介事的换上满脸堆笑,恍然大悟似的,客气的说,“哦!你是说老谭啊,那的确!老长时间没见他了,可别听他瞎说,太抬举我了,要说为人,还得是云总您,一句话,佩服!”说完,起身双手一抱拳,但并不看向云凰兆,然后又重重的坐下,同时跟张常钊交换了一下眼神,张常钊虽有诧异和不解,但也颇有城府的掩饰起来,若无其事的把目光盯在一处,默不作声,似是出神的样子。云凰兆看了看大家,平静的笑了笑,随即回到位置上,继续往下讲。可想而知,接下来的会就畅通多了,虽然不时有人提出异议,但都属于民主讨论。甚至云凰兆把俞凤檐以大股东的身份进行介绍的时候,虽然不少人神情晦涩,耐人寻味,但都相当克制,会场里平和如故。俞凤檐第一次找到了一种感觉,心无旁骛镇定自若,是一种多么通透畅快,令人欣喜乃至沉迷沦陷的灵魂体验。 会一结束,岳有量连忙拍了一下张常钊的胳膊,张常钊会意,两人急匆匆离开,等到了岳有量的车上,张常钊急切的问,语气中多有责怪,“量哥,咋回事啊,会这么一开,前功尽弃啊!”,岳有量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的说,“你懂个屁!那姓云的已经知道专利的事儿了!”,张常钊大惊失色,联想到刚才会场里的一幕,惶恐的说,“你把专利透露给沈大宝,是在容海山庄?”,岳有量恼怒的挤了一下眼睛,咬牙切齿的说,“我一直挺谨慎的,从哪儿跑风漏气的?!”,张常钊眯着眼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神色诡谲的说,“量哥,当时你是自己去,还是老三开车…”话说一半,岳有量猛的浑身一激灵,怔怔的想了片刻,抓起手机给他的司机魏老三打过去,电话接通,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质问,但那边一直没有应答,岳有量愈发的凶狠起来,开始骂娘,这时候电话那边幽幽的飘过来一句,“气大伤身啊,有量哥!”,岳有量和张常钊瞬间怔住,神色惶然,稍作片刻,张常钊首先反应了过来,连忙凑上前把通话挂断,两人悚然相视,大半天没能缓过劲儿来。也难怪,刚跟他俩打招呼的不是别人,正是云风禾。岳有量恼怒的把手机一把摔在中控台上,又是一通乱骂,然后开车出门,奔心居茶社去了。 那边的云风禾扔下手机,得意的打了个响指,嗤笑了一声,转身对魏老三说,“放心!咱们现在两清了,想好要去哪儿,一会儿我送你去!”,魏老三仍是惊魂未定,有些战战兢兢的说,“风哥,我是没有退路了,那些借条…”,说着往靠墙一张桌子的抽屉那儿指了指,云风禾走过去,拉开抽屉瞧了一眼,又重重的合上,转身走到蜷在沙发上的魏老三跟前,弯下腰,一手按在他肩膀上,另拿手朝他的脸上拍了两下,意味深长的说,“急什么!我答应你两清,就一定兑现,你的录音拿去鉴定了,等结果出来,确认了能用,这借条还算是个事儿吗?你现在需要关心的是你打算去哪儿,我保得了你一时,我还能天天跟着你呀!恐怕很快,沈大宝就得疯狗一样的到处找你!”魏老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胡乱抓了抓蓬乱的头发,说,“我信你,风哥,云总的为人我也清楚,绝不会过河拆桥!我都想好了,去三潭找我表哥,他在道儿上是号儿人物,我投奔他去!”,云风禾直起腰,看了看外面的动静,又盯着魏老三稍作停顿,然后提高声音,揶揄的笑着说,“怎么?你还等谁?等沈大宝?!”,魏老三如梦初醒似的,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边慌张着收拾东西,一边说,“对对对!赶快走!”,云风禾在旁边不屑的笑着,摇了摇头,走出去了。十分钟后,魏老三背着包跑出来,两人上车,朝三潭市疾驰而去。 三潭市维尼游戏厅外面车位紧张,横七竖八塞满了车,云风禾刚停好车,叫醒在后排鼾声大作的魏老三,正准备下车,旁边有人使劲敲了敲主驾车窗,云风禾降下玻璃看了看那人,并未说话,那人一脸凶相,不耐烦的冲他说,“咋停的车,你瞅瞅那边!快他妈挨上了!这前边还横着车,我咋出去?”,云风禾看了看右边,确实两个车几乎快贴上了,但没办法,车位本身划线就不太合理,他探出头来,指了指车侧下面,也盯着那人看了看,说,“这不在车位里吗!”,那人脸色骤然一变,有些恶狠狠的稍稍歪着头,一字一顿咬着牙说,“你意思是我停的压着线呗!”,云风禾冷冷的笑出了声,“压不压线,你的车,你得过去看!”,那人死死盯着云风禾看了一会儿,猛的往后撤了几步,神色俱厉的连连呼扇着手,示意云风禾下车,云风禾头也不回,对魏老三说,“你在车上等着!”,说完跳下车,走到那人跟前,满不在乎的迎着那人凶狠的目光,两人眼神交锋在一起,他身高毕竟接近一米九,跟那人对峙起来,气势上首先就占了上风,那人不得已仰视着,本来就是逞强斗狠之人,这样一来心理很快失衡,但暗自揣摩观望着,并不敢轻易动手,稍过片刻,他有些恼羞成怒的说,“小子!知道这是哪儿吗?”,云风禾并不作声,朝游戏厅进门方向瞥了一眼,下巴一仰,脸上略带戏谑的笑着。那人被他这么一挑衅,更是火大,拿手指着云风禾,使劲点了点他,后槽牙咬的吱吱作响,一边往自己车那儿走,一边冲他喊,“小子,有种!老子今儿个给你上一课!”,云风禾明白他的意图,无非是开车强行冲出车位,那势必要撞上自己的车,他兀自站在那儿,仍是一脸鄙夷的笑着,拿出手机开始录像。那人从副驾上车,正气急败坏的往主驾横跨,这时候有人站在游戏厅门口,如平地惊雷一般,呵斥那人,“尾巴!下来!”,那人一只脚刚跨到主驾,随即停住,又艰难的返回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从副驾退出来,连忙小跑到另外那人跟前,一改刚刚的飞扬跋扈,反倒唯唯诺诺的低着头站着,叫了一声,“虎哥!”,虎哥抬手按在尾巴的头上,拍了几下,随即用力一推,声音沙哑的说,“在这儿丢人现眼!”,尾巴顿时惶恐不安的连连作揖,佝偻着背溜进游戏厅去了。这时候魏老三慌里慌张的从车下来,谄媚又兴奋的跑到虎哥跟前,大声的喊,“表哥!”,虎哥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只是微微一愣,随即上下打量了一番魏老三,又瞟了一眼云风禾,然后皱着眉头说,“你怎么来了!”,魏老三尴尬的笑了笑,一脸卑微的探着身子,凑近虎哥一些,小声的说,“哥!弟弟摊上点事儿,这不投奔您来了。”,虎哥煞有介事的哦了一声,看起来像是故意做了这么一个样子,然后一边盯着云风禾,一边大声的吆喝着说,“老三这是碰上难事儿了!行啊!来了就好,天塌下来哥给你顶着!”,正说话的时候,又一辆车拐了过来,见没有车位,于是停在原地,探出头,声音尖利的喊了一声虎哥,虎哥朝他招招手,指了指云风禾的车,挑衅的说,“来来来!停这儿!”,那辆车随即开动,也横在云风禾的车前面,这么一来车头彻底被堵死了,想要倒出去也难,后面又堆着半人多高的石灰板。刚来的那个人一下车就流里流气的上去跟虎哥勾肩搭背,两人大声嚷嚷着,胡乱说些不正经的话。魏老三看了看云风禾,为难的哭丧着脸,又不敢跟虎哥搭话,兀自附和着笑了笑。云风禾倒是没打算节外生枝,忍下恶气,走到车尾看了看,稍加掂量,忽的一转身,跨步上车,一脚轰开油门,撞倒石灰板,车子剧烈颠簸着,碾过残砖碎块,车头猛然一个漂移横在了路上,然后轰鸣雷动,车子咆哮着飞驰而去。虎哥倒并不诧异,反而赞许之情露于言表,眯着眼,微微歪着嘴,幽幽的说,“这小子有点儿意思!”。刚来的那人朝云风禾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大声的骂了一句,“什么东西!”,说完又拐着虎哥的脖子,一边浪笑一边推着他走,两人随即进到游戏厅去了。 魏老三不敢多言,唯唯诺诺的赶紧也跟了上去,虎哥边走边回头瞥了魏老三一眼,冲他喊,“叫刚哥!”,魏老三赶紧照办,刚子扭头朝他略微把头一仰,“好说好说!”,三个人穿过游戏厅到了后院,虎哥突然站住,瞪了魏老三一眼,不耐烦的说,“老三,你去前边盯会儿,多看着点儿人!”,魏老三连忙点点头,折回到游戏厅里。虎哥把过道的门关上,跟刚子继续往里走,等到了客厅,虎哥打开冰柜取出一瓶朗姆酒,一边递给刚子,一边故弄玄虚的冲他说,“刚子,马上荣升东区老大了,还开着你那破凌志!”,刚子连连摆手,又冲虎哥作了个揖,邪性的笑着说,“虎哥,你这不是埋汰弟弟嘛!咋也轮不到我呀!”,虎哥一屁股敦在沙发上,歪歪斜斜的躺着,一只眼眯着,另一只时不时瞟一眼刚子,边打着哈欠边说,“怎么着?老蒯家都被抄了,没个二三十年他出不来!东区的生意,还不是你刚子的囊中之物?”,说着忽然又稍稍直起了些身子,浪荡的笑着说,“我听说你跟老蒯的媳妇还有一腿!行啊刚子,你这是把老蒯搂了个底儿朝天呐!”,刚子刚灌满一口酒,噗嗤一声又吐了出来,抖擞着起身,骂骂咧咧的拽过来纸巾擦着身上的酒水,一个劲儿的辩解,“虎哥,这可不能乱开玩笑啊!没有的事儿!”,狡辩归狡辩,戏倒是做的挺足,虎哥看他一身狼狈的样子,便不再多说什么。刚子拾掇了一番,又坐下,探了探身子,故作神秘的说,“虎哥,言归正传,我今天来是想请您出山做笔买卖!”,虎哥嗯了一声,兀自躺着,闭目不语,刚子接着说,“老蒯这次是完蛋了,也怪不得别人,都是他自己这么些年来作的!把兄弟们心都凉完了!他废了,但买卖还得继续做,老蒯手里有一条渠道,跟他单线儿联系的,这么些年他的货能压诸位哥哥们一头,靠的就是这条线。”说到这里,虎哥半睁着眼瞄了他一下,腮帮子像蛤蟆似的鼓动了几下,又闭上眼。刚子见他来了兴致,只是放不下身段主动打听,得意的哼笑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弟弟我现在总算是把这条线给摸清了。”,虎哥兀自闭着眼,故作一副漠然置之的样子,慢条斯理的问,“是吗?从哪儿摸清的?”,刚子放浪的一笑,诡谲的说,“从小媳妇儿身上摸清的!”,说完走过去半蹲下,掐了一下虎哥的大腿,虎哥忽的睁开眼坐起来,盯着刚子看了一会儿,眼皮不自觉的抽搐了好几下,随即纵脱的笑起来,两人越笑声越大,七颠八倒的没个正形。过了一会儿,虎哥止住浪笑,歪着头斜睨着刚子,别有意味的说,“明天,不对!后天!就搁在后天!上我老家那儿去,给你们打野味儿!”,刚子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狡黠的笑着说,“得嘞!”,说话间走上前一把搂住虎哥,两人愈发笑的邪性,又捶又打,放浪形骸。 虎哥所谓的老家,其实就是城北刘店村的一片杉树林,他在里面最好的观景位置经营一家民宿。到了跟刚子约的日子,一大早他就带着魏老三和其他跟着他混的马仔们到了地方,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把计划交待下去,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十点左右的时候,刚子开车过来了,一进门就见胖乎乎的魏老三满脸堆笑的颠过来,逢迎的打着招呼,刚子跳下车,把墨镜往额头上一推,脸色骤然阴沉,拧着眉头骂他,“老三!懂不懂事儿?!我来是吃饭呢?!赶紧让人都撤了!”,魏老三先是一愣,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即反应过来,谄媚的笑着说,“明白明白!稍等!”,说完扭头一路小跑到虎哥的屋里,等虎哥接完电话,小心翼翼的说,“哥,刚哥来了,不过客人还没下车,可能嫌人多嘴杂的,刚哥让兄弟们先撤了,咋办?”,虎哥往外看了看,一脸愠怒,黑着脸想了想,说,“让兄弟们都先到后边去!”,魏老三应诺,转身正要出去,虎哥又把他叫住,眯着眼,狡黠的说,“带上家伙事儿!”,魏老三使劲点了点头,退出去了。虎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眼眶里血丝遍布, 黑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像刚被火烧红了似的,看起来挺瘆人。 稍作片刻,他拿定了主意,猛然转身,几步跨到了门口,脸上硕大的赘肉刚刚还挤压在一块,顿时舒展开来,眉飞色舞的大声吆喝着往院里走过去,到了刚子跟前,抡起拳头打了他几下,然后又拽过他脖子勾肩搭背的,两人浪荡的笑着。刚子指了指停在门口的车,给虎哥使了个眼色,虎哥装模作样的整了整衣装,难得脸上有些正经的模样,走过去打开车门,朝里面看了看,冲坐在后排那人笑了笑,脸上的横肉七擞八颤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掉在地上。车里的人随即走出来,客气的回之一笑,但假的有些过于敷衍,甚至连握手都省了,径直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警觉的瞄着院里的情况。虎哥脸色愈发的难看,刚子赶紧拉住他,一顿好说歹说,虎哥稍稍收了些火气,刻意大声的清了清嗓子,瞪了刚子一眼,刚子又是满脸谄笑的一阵推搡,虎哥这才跟他往屋里走。一进门,刚子夸张的抡了一下胳膊,大声的给虎哥介绍,“虎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狮面仙,没想到吧,比咱俩都年轻,但可了不得啊,最近把生意都做到墨西哥了!”,虎哥往前跨了一步,双手一抱拳,蛮里蛮气的说,“都是兄弟!多多指教!”,说完转头问刚子,“这位兄弟咋称呼?”,没等刚子开口,那人自报家门,“虎哥,叫兄弟余彪就行,以后还得虎哥多带带我!”,虎哥微微挤压了一下眼睛,随即眉头一挑,大声的吆喝着,“余彪兄弟谦虚啦!生意上还得劳驾兄弟你多罩着点儿哥哥们!”,说话间,他上前拉住余彪,把他让到主位上,招呼着刚子也过去坐。余彪客套了几句便坐下了。虎哥盯着余彪,东拉西扯的闲聊了几句,眼神里渐渐多了些狠劲儿,余彪看起来颇有城府,目光跟虎哥交锋在一起,丝毫不落下风。 虎哥试探了一会儿,心中渐渐有了些主意,瞥了刚子一眼,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这时候魏老三在门口把头探进来,小心翼翼的问,“虎哥?”,虎哥打了个响指,吆喝了一句,“行!上菜吧!”,转头对余彪说,“哥哥我是个乡下人,兄弟别挑理,知道你今儿来,特意现打的野味儿,一会儿尝尝看咋样!”,余彪兀自端坐着,稍显冷淡的附和着笑了笑。刚子一看虎哥又有些不耐烦,赶紧站起来打圆场,把酒打开,扯过来一个高脚杯,呼啦倒满一杯,对余彪和虎哥说,“难得兄弟们聚在一起,往后要干大事儿了!我先表个态!刚子我别的本事没有,就一条!兄弟一场,两肋插刀!”说完提杯一口闷了下去,脸色顿时变得通红,同时又冲虎哥挤了挤眼睛,示意他稳住。虎哥随即一拍桌子,忽的站起来,拽过来酒瓶,照着刚子打的样儿也喝了一满杯,然后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放浪的大笑,“痛快!”,余彪倒仍是不动声色,意味深长看了看虎哥和刚子,稍作片刻,头使劲点了点,慢慢起身,拿过来酒瓶,提到高过头顶瞧了瞧,然后幽幽的对虎哥说,“哥哥们仗义,小弟也有礼了!”,说完仰头直接把瓶中酒一饮而尽。虎哥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刚子,稍作迟疑,大声喊了一句,“好!以后这是我兄弟了!”,刚子自言自语似的嘟囔了几句粗话,有些诧异的指了指酒瓶,表情夸张的说,“这可是一斤半的飞天呐!”,然后看着余彪,眼珠子瞪得滚圆,差点就崩出来。这时候魏老三端着菜进来,放到桌上后正要退出去,虎哥起身一把拽住他,拐着他的脖子,一脸戾气的说,“老三!前天你来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接风,来!提一杯!”,说完又开了瓶酒,倒满一杯,戳到魏老三跟前,魏老三诚惶诚恐的一边尴尬的笑着,一边接过杯子,看得出他浑身的不自在。刚子也跟着起哄,魏老三便不再扭捏,猫着腰冲他们三个人作了一礼,一饮而尽。虎哥狂放的拍着手叫好,又揪住他胳膊,朝他指了指坐在中间的余彪,大手一挥,浪笑着说,“老三!这是彪哥,去!给彪哥敬一杯!”,魏老三连忙提着酒瓶往里走,经过虎哥身后的时候,突然一个趔趄,身子重重的往余彪那儿摔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把他撞倒在地上,魏老三连忙爬起来,吓得手脚止不住的哆嗦,脸上肌肉抽搐着,一个劲儿的道歉。虎哥冲上去朝他就是一大耳贴,大声的斥骂着。余彪躺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胳膊,表情狰狞,斗大的汗珠顿时就顺着脸流下来砸到地上。 刚子连忙去搀扶他起来,余彪把手一档,示意他别碰,余彪稍稍缓了一会儿,反复试探着角度和姿势,慢慢的起身,虎哥一脸错愕的站在余彪身旁,未敢乱动,两手兀自前伸着,仍是托扶的姿势,同时看了看刚子,刚子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下,随即有些吞吐的说,“虎哥,不瞒你说,老蒯是跟余彪兄弟在一块的时候出的事,余彪兄弟也是差一点!这不从三楼往下跳嘛,摔断了胳膊!”,虎哥恍然大悟,脸上顿时满是赞赏,一本正经的朝余彪比了比大拇指,不住的点头。随即突然转身,一把掐住魏老三的脖子,抬手又是响亮的一巴掌,然后把他按在地上,狠狠踹了他一脚,一边骂娘一边冲他喊,“跪下!给彪哥赔礼!”,余彪瞥了他俩一眼,看起来仍是剧痛难忍,艰难的摆了摆手。魏老三连连磕头,声泪俱下,虎哥又飞起一脚把他踹出去老远,凶狠的喊,“不知趣儿的东西,还不快滚!”,魏老三捂着腹部,踉跄着站起来,畏畏缩缩的浑身发抖,虎哥忽的冲出两步,做出一副又要飞脚踹他的架势,同时背对着刚子和余彪,朝魏老三递了个耐人寻味的眼神,魏老三惊魂未定的连连后退,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余彪脸色苍白,依旧小心翼翼的攥着胳膊,看了刚子一眼,有用手指了一下外面,刚子连忙一手扶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虚托着余彪受伤的胳膊,对虎哥说,“虎哥,余彪兄弟得赶紧去包扎一下!改天再约!”,虎哥也连连赔礼,余彪阴沉着脸,没怎么给他面子,只胡乱朝他摆了摆手,一瘸一拐的走出去上车,跟刚子离开了。虎哥站在原地,眯着眼,脸上的横肉红一块黑一块,突然奸猾诡谲的笑了起来,重重哼了一声,扭头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