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求师兄放我去死》
1. 第 1 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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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山连绵成片,山头蔓延出十几里去,松涛阵阵,白雾皑皑,灵气绵延。
平日里,清风山上,并没有这般多的人,只是今日特殊,是清风宗的宗门大典,更是藏剑冢封印开启,清风宗的新徒弟们挑选趁手兵器的时候。
藏剑冢藏剑冢,里头神兵利器千千万万。
每个宗门山头,都有这样的一个剑冢,而清风宗这个,格外惹人注意,是因为阵眼当中的那把长剑,属于上仙蘅泽。
蘅泽上仙陨落后,长剑落入清风山深处,再无人能将长剑举起。
不少人这次赶来,是想一睹蘅泽上仙那把长剑曦和的风采。都说剑有剑魂,想来从那曦和身上,也能窥得当年上仙蘅泽一丝一毫的风采。
大典之后,烟火袅袅。周幸走在人前,手中拖着春秋盏。
在他背后,左右两排,站着清风宗的弟子。
清风宗的弟子服是白色的,衣摆绣有翠绿的竹枝。
只是,人群中,独独一人穿着鹅黄色的衣衫,亮极了,仿若是枝头一束叫人挪不开眼的花。
“泱泱,过来。”周幸将手中脆盏放在了藏剑冢前方,而后转身对着那穿着鹅黄衣衫的姑娘招了招手。
******
人群中,有人小声窃窃,“那姑娘是谁?从前怎么从未见过?”
“是周老先生最小的徒弟,从前不曾出现在人前。”知晓内情的人轻声道,众人的视线落在那位叫作随泱的姑娘身上,神色之中,有几分好奇探究。
随泱感受到身上有不少人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善意的抑或恶意的。
她垂了垂眼,停在了周幸身侧,“师父。”
周幸笑呵呵地看向随泱,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身侧的人看向藏剑冢的方向。
春秋玉盏中,有烟缓缓升起,饶是随泱,此时此刻难免也有些紧张。
此次开藏剑冢,一是宗门大典惯要大开藏剑冢,二是为了随泱可以挑一件趁手的兵器,再过两日,便是随泱十八岁的生辰,周幸思来想去,也是该给她准备一件趁手的兵器了。
随泱看向周幸,却是没有动弹,她抿了抿唇,眉眼微抬,心头却有些惴惴。
正踟蹰着,身后却是忽然有股气息靠近。
肩上微微一重,随泱偏头去看,是平日里最是同她嘴上过不去的秦曜。
秦曜挑眉看着随泱,挤了挤眼,“小师妹一直不动弹,莫不是怕这藏剑冢里万千宝剑,却偏偏没有一柄看得上你吧?”
“阿曜!”周幸低声呵斥一声,他微微皱眉,看着面前比随泱高不了多少的秦曜脸色微沉,“还不退下!”
秦曜看向周幸,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对着周幸,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若是我空手出来,那也是我瞧不上里头的那些——”随泱的声音响起,脆生生的,可落在秦曜耳朵里,却显得有几分刺耳。
秦曜瞪圆了眼睛,他看着随泱,气得双唇略有些哆嗦。
周幸的这些徒弟里面,属他同随泱年纪最为相仿,也正是如此,那些师兄师姐对随泱越是包容,秦曜对随泱便越是不满。
以至于这种时候,他也不曾忍住,想要上前刺随泱两句。
随泱移开了落在秦曜身上的视线,原先还有些惴惴的心情,此刻却平静了下来,她抬眸看向藏剑冢所在山壁的山洞缓缓收缩,露出一个供一人通行的豁口来。无数灵气稍显凛冽,从那豁口处磅礴而出。
那些灵气环绕着随泱,她抬眸看向面前黑黢黢的洞口,脚步渐渐放缓。
里头,传来剑鸣声,磅礴浩然,像是编钟奏鸣。
随泱眯了眯眼,耳膜处也突突跳着,像是有些什么要涌上来一般。
站在稍远处的周幸,面色却是渐渐变得有些古怪,他微微抬眸,看着随泱的背影,耳边的剑鸣声,有些许怪异。
只是,这怪异之处,周幸却是一时之间有几分拿不准,说不出究竟怪在何处。
风从幽暗的洞口涌了出来,拍打在随泱的身上,略有些冷。
她下意识地后退回头看向周幸的方向,只是直到这时,随泱才发现,自己竟是已经看不见周幸一群人了,她的来路,风卷起了灰尘,迷住了她的视线。
周幸看着随泱的背影越发模糊,他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只是还没有下一个动作,便听到了秦曜的声音,“师父,小师妹总不能在藏剑冢中也能出什么岔子,这么多人瞧着呢,若是咱们清风山的弟子连藏剑冢都进不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周幸一愣,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眼前却是掠过一抹白。
那抹白,来自清风宗的弟子服。
而能将那抹白穿得如此出尘绝然的,唯有一人。
周幸眸光轻闪,清风宗的大弟子,他的大徒弟,江霈言。
人群中,传来惊呼声——
“快看呐!藏剑冢那是怎么了?!”
周幸猛然回头,不光是他,一旁的秦曜也循声看去,面上的表情在瞬间凝固。
万剑齐发,密密麻麻的,几乎叫人看不清眼前的群山。
在群山之前,那是从未有人见过的剑阵。
周幸脸色骤变,他长袖一甩,飞身向前。
万剑齐出,那么方才进入藏剑冢的随泱……周幸思绪止住,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几乎是在这心念一动的功夫里,周幸离那剑阵越发近了,而那剑阵也在一瞬间变幻,剑气相缠,如同蛟龙入海,搅得周幸身侧不得安宁。
周幸屏气凝神,纵着灵气,想要将那剑阵镇压。
可几乎是出手的瞬间,周幸便察觉,自己的灵气如入深海,转念的功夫,便寻不到一丝一毫。
心中擂鼓惊起,周幸猛然转身,他的视线从已经吓蒙了的秦曜身上移开,看向秦曜身后几步的女子,“依柳,先领着客人们离开!”
卫依柳在剑鸣声中勉强听清了周幸的话,她提剑转身,“请大家先随我离开!”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得到剑冢处传来的压迫感,和那与万剑一起而来的窒息感。
在卫依柳的指挥下,众人开始缓缓远离藏剑冢,只是,这万剑齐出的景象着实太过慑人,仍旧有人不时回头看向身后。也不知是谁,骤然惊呼出声,“你们快看!”
那人不曾压低声音,甚至是高喊出声的,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看向了他手指的方向。
待看清眼前景象,众人皆是停下了脚步,忘记了撤离。
就连卫依柳也愣在了原地,抬眸看向面前的剑阵。
剑阵中央,男子白衣胜雪,发尾轻飘。
在他身侧,长剑飘悬,剑尖冲着剑阵,以一挡千,偏偏不落下风,反倒隐隐约约压了那骇人剑阵一头。
“师兄……”卫依柳呢喃出声,她盯着剑阵前方的人,直到身侧师弟低呼出声,“师姐,小师妹出来了!”
随泱有几分莫名。
先前她入藏剑冢,恍然发现自己没了退路。没有退路,那便只能往前。
藏剑冢中,有些阴寒。
随泱捡起山壁上挂着的弓箭,挽弓射箭,将冒着火光的箭羽射向四处的灯盏。
光亮让随泱看清了藏剑冢的景象。
难怪藏剑之处,以冢为名。
这里,分明就是巨大的剑坟。肉眼可见,是堆积成山的断剑。只是在这令人应接不暇的断剑之中,仍有不少宝剑。
这些宝剑,便是随泱也能看出来,皆不是什么俗物。
正欲往前走,深处,那剑鸣声越发清晰了。
只是,那剑鸣声与先前随泱在外头听到的,却又有几分不同,先前外面的,如同金戈铁马置身战场,可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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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随泱听到的,却是如同潺潺溪流,风吹青竹。那声音,并不柔和,却也不似先前那般铿锵刺耳。
正疑惑着,眼前剑光闪过。随泱下意识闭目去躲,等到再次睁眼,眼前半臂远的地方,一柄长剑缓缓飘在半空。
随泱盯着那长剑略有些出神,而后缓缓抬手——
几乎是她抬手的瞬间,那长剑便落入了随泱手中。虽说从前不曾经历过,但或许,这便是所谓的被藏剑冢中的兵器选中。
灵剑择主,这把长剑选中了自己。
随泱轻轻掂了掂,倒是不重。
低头细看,手中的这把剑,稍显平淡,剑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有剑柄处,有一拇指大小的竹叶纹路,抬手去摸,那纹路略有些模糊了,想来,这把剑已经许久不曾入世过了。
“你挑中了我,说明眼光不错。”随泱笑盈盈地开口,她收剑入鞘,转身往外走,不曾再去看这里头其他的任何神兵利器,“既然眼光不错,那便能够陪我这一阵——”
随泱往外走,这回,先前挡路的那些东西倒是都消失不见了。
略有些刺眼的白光在前方出现,随泱抬手挡在眼前,缓步走了出去。
外头,静寂一片。
随泱有些奇怪,正要开口时,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她眼睛瞪圆了些,下意识退了半步。
悬于半空的人也看向了随泱。
在看清随泱的瞬间,江霈言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猛然运气,掌心当中,灵气倾泻,宛若游龙,惹得气流阵阵。
随泱被这骤然惊起的风惹得有些眯眼,她偏头咳嗽了两声,而后对着上方的人略有些娇嗔不满,“江霈言,你做什么呢——”
一阵叮当声。
先前那些组成剑阵的长剑,宛若在一瞬间便抽走了剑魂一般,废铁一样落在了地上,随泱四周,插满了从半空中落下的剑,只有随泱周边的一小片,一把都没有。
江霈言有几分急匆匆地走到了随泱身边,他的视线落在随泱身上,上下打量着,不曾说话。
随泱叫江霈言盯得有些不自在,她清了清嗓子,移开视线看向一旁的周幸,而后视线再移,看向了同样目瞪口呆的秦曜。
随泱勾唇浅笑,将腰间佩剑举起,朝着秦曜的方向晃了晃,“秦曜师兄,真是不遂你的意,我刚刚进去,便有一把利刃挑中了我——”随泱声音顿了顿,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一只手叉着腰,“没想到,我这个当师妹的,却是在师兄之前……”
随泱的话被秦曜那激动到破音的声音打断,“怎么可能?!”
随泱微微皱眉,有几分不满。
什么叫怎么可能?她平日里,虽不学无术了些,可进剑冢有长剑挑中她,也不是什么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秦曜这话,倒像是自个儿再诓骗一样。
杏眼微瞪,随泱清了清嗓子。
她向来骄纵惯了,睚眦必报,今儿她说什么也要秦曜知道,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她随泱。
只是,随泱还不曾张口,肩上却是微微一重,转头去看,是江霈言抬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秦曜那有些难听的声音继续道,“师父,那把不是蘅泽上仙的佩剑吗?怎么会在随泱的手中!”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蘅泽上仙,是与人相通的最后一位上仙,在他封印魔渊,身殒魂消后,他的佩剑曦和,再也无人能够拔出来了。
这么多年,神剑曦和一直在清风山的藏剑冢中,谁都不曾想过,这世上,竟还有人能再一次取出神剑曦和。
那人还是个……
众人的神色纷纭,更多的视线落在了随泱身上,嫉妒,探究,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周幸嗓音微沉,“诸位,还请先回客房休息。待我这小徒弟沐浴更衣休息好了,自是会让诸位瞧一瞧神剑曦和的风采。”
2. 第 2 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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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众人散去,随泱才迟缓地明白过来,自己手中这把长剑,从前竟是属于蘅泽上仙,可是,又怎会如此呢?
剑有剑魂,像蘅泽上仙的剑,更是早早生出剑魂,此一生只认一主。
这也是为何,在蘅泽上仙陨落后,这把名为曦和的长剑,再也无人能够将其拔出。
可是现在,长剑竟是另择新主。
即便随泱就是这位新主,她也觉得有些疑惑,从未听说过,生出剑魂的剑还能另择新主的事儿。
当真是奇怪,只是比起随泱仅仅是疑惑,其他人则是震惊,震惊之外,有些人是高兴有些人是嫉恨,只是这些,随泱并不在意。
她叫周幸急匆匆地领离了藏剑冢——倒是有好奇的,想要凑上来探知一二,却都叫周幸挡了回去。很快,原先还围在藏剑冢外的人,纷纷叫清风宗的弟子引了下去,暂且在客房安置着。
至于随泱,周幸倒是不曾让人烦到她,急匆匆地将人领到了自己的书房后,周幸只叮嘱随泱在此处安心等着,他自己,便又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随泱在屋子里坐着,桌面上,摊开着一封信,信纸很薄,上面的字更加力透纸背,各个笔触深沉,显然写信的人那时心神激荡。
视线向下,停在了落款——周睦。
周睦是周幸的妹妹,也是清风宗的大长老,在随泱刚到清风山时,便是周睦亲自带着她,将小姑娘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想起周睦时,随泱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两分,坐在那里的人身上,也少了平日里的两分张扬,多了些许沉静。
江霈言进屋时,见到的便是柔和沉静的随泱。
光落在随泱的身上,将人勾勒得如同九天仙女一般,让人移不开视线。
听到脚步声,随泱抬眸看了过去,见是江霈言,她并没有起身,只是挑了挑眉,“师兄。”
江霈言走到了随泱身侧,顺着随泱的视线看了过去。
两眼扫过桌上的信,江霈言喉结轻轻颤了颤,垂眸看向随泱时,又多了几分深邃,“别担心,师伯只是说死寂的魔渊稍有些不同,当年蘅泽上仙身殉魔渊,世上便再无仙无魔,不会出事儿的。”
随泱不答,只是抬头看向江霈言,视线直勾勾地,其中情绪却只有随泱知晓。
江霈言让随泱盯得喉咙略有些发干,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而后遮掩一般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两声,“待我闭关出来,修为定能更进一层,到那时,即便死寂魔渊当真孕育出了新生命,我也能应付得过来。”
随泱轻哼一声,眸光轻转,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忧心,转而是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的恣意,看向江霈言的视线里,也有了几分不满。
“就快是我的生辰,师兄便急着去闭关,当真叫泱泱伤心。”唇角微撇,看起来,娇娇媚媚的,让人忍不住心头发软。
江霈言看着随泱,眸光更柔和了些,他正要开口,身后便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原先要说的话在喉咙中转了两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江霈言微微侧身,看向满面红光,走进来的周幸,“师父。”
周幸对着江霈言点了点头,他的注意力全在随泱身上,“泱泱,你别有压力,曦和神剑选中你,说明它同你有缘,这是一件好事,至于曦和神剑从前的主人……”
周幸声音顿了顿,他看向随泱,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那早就是从前的事情了,蘅泽上仙身殒已经几百年,那些事情,早就随风而去了。”
随泱缓缓眨了眨眼,她最是清楚周幸的为人,平日里,虽对自己多有宠爱,却也少有这般温言细语,多番解释的时候,定然是仍有旁的事情要同自己说——还是自己不见得会听的事,这才会如此这般。
随泱挑了挑眉,身子微微后靠,歪了歪头,“师父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周幸看起来有些悻悻,他笑了笑,眨了眨眼,“按照常理来说,你与神剑结缘,该给长剑起一个新的名字,昭示着前尘往事尽断,自此,神剑只属于你一人。”
随泱心思微转,明白过来周幸想要说些什么,可她只当不知,微微皱眉看着周幸,做出一副小女儿的情态,“我正苦恼着呢,这可是徒儿的第一把兵器,早就想了许久,该起个什么样的名字才好。”
声音当中满是期待。
这让周幸的话略有些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随泱的脸,原先打好的腹稿,此时此刻,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还不等周幸调整好开口,一旁的江霈言却是皱着眉开口道,“师父,你们是想让泱泱不给神剑换个名字吗?”
周幸看向江霈言,缓缓点了点头。
随泱心头轻哼,面上却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她站起身,正欲表演,还不曾说出话来,便听到江霈言略有些严肃的声音响起,“师父,这样不妥。”
随泱有些惊讶,不让给曦和神剑改名的原因,她大抵想得到,也能理解。
连她都能理解的苦衷,怎么平日里最是懂事的大师兄却开口阻拦了?
“师父,修士一生,或许会有许多的神兵宝器,可是第一把却最是不同,泱泱对自己的第一把武器这般期待,名字也是想了又想,挑了又挑,怎么能因为这把剑从前的主人,就委屈了泱泱呢?”
周幸脸皱得更厉害了。
乍看起来,比起先前都要苍老许多。
随泱见状原先想要在周幸面前好生表演一番的心思歇了下去,她站了起来,微微挺直了脊背,声音中是平日少见的郑重,“师父,没事的,曦和神剑特殊,蘅泽上仙是为天下苍生牺牲自己的圣人,他的佩剑选中我,已经是随泱之幸,又怎么能得寸进尺,改了前辈佩剑之名呢?”
周幸看向随泱,他松了一口气,转而心中又涌起内疚。
他看着随泱,自己这个小徒弟啊,平日里性子骄纵,什么事情都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但凡有些不顺心的,那总是要闹上一闹的。
这次,他这般小心翼翼,怕得就是随泱小脾气上来,闹得外人也知晓,到时候,一桩喜事,倒成了一件贻笑大方的坏事。
可是,随泱竟是这般懂事,非但不曾使小性子,反倒还答应得这般干脆——
周幸看着随泱,缓声道,“这次的事情,是师父委屈了你,晚些时候,我让人将灵鹤给你牵过来,以后,那灵鹤便是你的坐骑了。”
那灵鹤长得很是好看,身上的鹤羽更是如同最好的锦缎一般,随泱想要许久了,只是周幸一直不曾松口给她,毕竟那样好看的灵鹤整个清风宗也只有一只,若是轻易松口给随泱,怕是其他人会有微词。
“谢师父。”随泱笑眯眯的,很是高兴,“我知道,师父最是疼我了。”
周幸看着随泱,轻哼一声,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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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手,“且说好,灵鹤虽是归了你,可你年纪尚小,根基不稳,远的地方,可不能闷声不响地去。”
“知道了师父,我若离山,定会同师父你说一声的。”
随泱凑在周幸身边,这画面竟是有几分温馨。
只是,一旁皱着眉头的江霈言,看起来颇有些坏气氛。
“师父,那灵鹤虽少见,世上却也并非寻不到第二只,待我闭关出来,自会给泱泱寻来一只更好的,怎么能用一只可以轻易寻来的飞禽,就让泱泱放弃给自己佩剑起新名的权利。”
周幸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仿佛全身的血气都在这一刻涌上了头顶,“你呀——!”
平日里最懂他心思的大徒弟,现在却和个棒槌似的。
那可是曦和神剑,清风宗得以在众宗门中有如今的地位,其中一大半的原因,都在曦和神剑上。
蘅泽上仙从前的佩剑藏身于此,让清风宗的声名渐渐流传开去。
曦和神剑重认新主,是好事,却也有可能是一件坏事。
这事儿,处理好了,那便是他们清风宗行事磊落,神剑认可,这才出世。
可若是曦和神剑刚刚出世,清风宗便急吼吼地给它另起新名,难免落得个忘本的名声,若是有有心之人在其中搅和编排,到时候,不说随泱,或许整个清风宗,或许都会因此遭祸。
这样简单的道理,就连随泱都能一下想得清楚的道理,怎么偏偏到了江霈言这儿,说不通了呢?!
随泱也有些奇怪地看了江霈言一眼。
大师兄平日里对她是极好的,但也会同随泱讲许多的道理——虽然那些,随泱权当听不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怎么这件事儿,大师兄偏偏变得这般不懂事儿了呢?
随泱不解,却也懒得去追究缘由,只是抬手推了推周幸,“师父先去待客吧,曦和如今是我的剑,我说了便算,不改名了,依旧沿用曦和这个旧名。”
江霈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抬脚,想要追上出门去的周幸。
只是刚刚抬脚,身前便又多了一个身影,随泱拦住了他。
江霈言看向随泱,沉声道,“泱泱,有师兄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曦和神剑如今是你的剑,那便该由你起名,我会同师父据理力争的。”
“师兄!”随泱截住了江霈言的话头,她眨巴着眼睛,轻声道,“我不委屈,师父将灵鹤给我了呢,算起来,是我更赚些,起个名字罢了,无妨的。”
江霈言的眉心却是不见舒展,他看着随泱,缓缓吐出一口气,“灵鹤罢了,我会给你寻来更好的,可这是你的第一把兵器,该由你亲自起名——”
江霈言顿了顿,他眸光略有些幽深,“泱泱,你不该被任何人笼罩住,即便是蘅泽上仙也不行。”
随泱知道江霈言的意思,她缓缓放下手,江霈言本以为是她想通了,喜色渐渐攀上眉梢,只是紧跟着,随泱的话让江霈言知晓,他会错了意。
“师兄,一个名字罢了,能让师父开心,让清风宗落个好名声,有何不可呢?”随泱抬眸看着江霈言,“就算师兄争赢了师父,我依旧不会给曦和改名,师兄,我当真不在意。”
随泱说的是真话,并不勉强。
只是其中更深层的原因,随泱并没有说出来。
——算起来,她也没几日活头了,何必去争一把剑的名字呢?
3. 第 3 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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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没几天活头这件事儿,只有她自己知晓。
她谁都不曾说过,因为随泱清楚,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都没有转机,这是她的命——是她的使命。
随泱有记忆时,八岁,在清风山的一座山头迷了路,正茫然着,遇见了周幸和江霈言。
他们自然不会放一个看着懵懂无措的小姑娘独自在山里,将人带回了清风宗。
随泱早在遇见他们的时候,没说上两句话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等到再醒过来,烛火跳跃,先前在山头见到的那位哥哥手里捧着一碗热粥,关切地看着她,“别怕,先喝点粥吧。”
等到随泱缓了过来,周幸才过来看她,“小娃娃,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独自一人迷失在山里?可还记得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随泱眨巴眨巴眼睛,她盯着周幸,没有开口。
即便是过去了近十年,随泱还能想得起那时的感受。
很奇怪,她并不害怕,也不是一无所知如同孩童。
她知道自己叫随泱,知道周幸他们是山上的修士,知道这里是清风山,偏偏不知道自己是谁。
随泱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生于何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清风山上。
周幸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旁的江霈言看着小姑娘的脸色微微涨红,好看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惯常冷静自持,不似孩童的江霈言一时心头有些发颤。
江霈言往前走了半步,按住了随泱的肩膀,安抚似的轻轻抚了两下,抬头看向周幸时,眼眸中多了两分请求,“师父,还是让她先休息吧,一个小姑娘流落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同委屈。”
随泱就这样在清风山上住了下来,第二日,周幸又找到随泱,这一次,随泱倒是红着眼眶将自己的情况告知了周幸。
听随泱说自己忘记了来历,周幸便不再提将人送回去的事情,小姑娘这便在清风宗上住了下来,这一住便是近十年。
随泱坐在屋顶上,身边支着个小桌子,上头的酒尚温热。
她的院子周围灵气充沛,坐在屋顶上远眺,能够看到满眼的紫竹,月光如同薄纱洒落,穿过竹林,在地上织出斑驳光影。余光下,竹子泛起淡淡的光泽,竹节笔直,直指苍穹,仿若要刺破夜空。
随泱收回视线,她抬手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喉咙里,微微有些辛辣。
“就快结束了——”稚嫩的,孩童一般的声音在随泱身侧响起。只是她身边,空无一人。
随泱的动作不曾停下,她微微挑眉,抬手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一只黑色的,羽毛如同绸缎一般的乌鸦,从屋檐处朝着随泱的方向跳了两步。
咕咕两声,先前那孩童一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随泱,我给你找来了止疼的灵药,到那时,至少你可以好过一点。”
随泱这才抬头,看向那只黑鸦。
黑鸦爪下,是一截散发着灵气的仙药,随泱眯眼认了一会儿,没认出是那灵药究竟是什么。
认不出来,索性不认,随泱收回了视线,握着酒杯,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头顶月亮。
她并不与那黑鸦搭话。
而黑鸦,似是早就习惯了随泱的无视,他蹦了两步,停在了随泱身边,同样仰起头,看向头顶的残月,一人一鸟,静籁如画。
只是随泱心底,远不似面上这番淡然。
******
刚在清风宗住下来的那两年,随泱并不似如今这般娇纵。
那时的随泱,并不是宗门师兄师姐们提起来,就觉得头疼的小师妹,或许是因为忘记了前尘,又或许是因为初来乍到,随泱起初很是小心翼翼。
她是怕的。
自己没有来处,那么现在给她留下第一个印象的清风宗,便成了随泱心底的归处。所以,随泱害怕周幸将她赶下山去,起初那两年,随泱小心谨慎,乖巧懂事,为的便是周幸舍不得将她赶走。
直到这黑鸦的出现。
在随泱去给厨房师伯送菜的路上,黑鸦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那只黑鸦,自称先知。
从黑鸦口中,随泱得知了很多事情。
譬如,她没有前尘记忆,是因为本就是忽然出现在那儿的,她的出现,是为了一场盛大的死亡。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随泱十岁。
她怕极了,下意识想要找到平日里同她最是亲近的江霈言,可是,等找到江霈言,有关黑鸦的事情,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像是有什么藏在她的喉咙里,每当她要说出这怪异的事情时,就缓缓堵住她的嗓子,让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让随泱更加恐慌。
江霈言不知随泱怎么了,他有些担忧地摸了摸随泱的脑袋,十多岁的少年缓缓俯下身,皱眉盯着随泱红彤彤的眼睛,“怎么哭了?可是秦曜欺负你了?我替你撑腰。”
随泱摇了摇头,她的视线穿过江霈言的肩头,落在了后方那只黑鸦上,恐惧如同潮浪将她包裹,整个人仿佛被吊悬于半空,上不得,下不得,一颗心也坠入无边深渊。
直到江霈言被周幸寻走,随泱都没有能说出自己遇见那诡异黑鸦的事情。
她呆呆地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面前随风摆动的草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秦曜咋咋呼呼地找了过来。
他来,便是往随泱身上扔了一条肥硕的毛毛虫,“上次不过是与你争辩两句,你竟同大师兄告状!”
随泱有些迟缓地抬眸看向秦曜,她没有动,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并没有看到平日里最怕的毛毛虫一样。
秦曜的双唇上下动着,好像还在说些什么。
只是,随泱并没有听到,她只听到那只黑鸦的声音。
“明日午后,秦曜会溺死在后山的溪流里,到那时,你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随泱并不想相信这样荒诞的事情,只是第二天,她魂不守舍了一上午,最终,仍旧是在一上午不曾见到秦曜后,按捺不住,偷偷去了后山。
正是夏日,树荫萌萌,蝉鸣声传得极远,斑驳的树影填满了每一处缝隙。
随泱小心翼翼地到了后山,果然看到了正在溪边用一根小鱼竿钓鱼的秦曜。她死死盯着秦曜的背影,生怕一个眨眼的工夫,溪边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随泱也曾在后山的溪流边嬉戏,她分明记得,那条溪流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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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深,就算是她站在里面,水也只到胸口,秦曜分明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头,怎么会淹死在这样浅的一条溪流里呢?
脑子中的思绪纷繁复杂,耳边忽然传来秦曜的低呼声,只见原先蹲着的人忽然站起身,拼命拽动着手里的鱼竿——
有鱼咬钩了。
下一刻,秦曜整个人朝着前方扑了过去,他似是有些没站稳,竟是倒头栽进了面前的溪流中。
随泱愣住了,她一时忘了遮掩自己,竟是站了起来。视线死死落在溪流上,那样浅的溪水,就算秦曜一时不慎摔了进去,也应该很快站起来才是。
水波荡漾开来,随泱的掌心全被汗水浸湿了,也不曾见到水下的人冒头。
黑鸦的话,在她耳边一点点散开,让随泱双腿有些发软。
——秦曜会溺死在后山。
随泱眼睛猛地瞪圆,而后冲出了灌木丛,她扑通一声跳进了面前的溪流。
溪水清澈,随泱看清了水底的状况。
秦曜双臂张开,眼睛紧闭,耳后有一线红色缓缓流淌着。
随泱顾不上细想,颇有些费劲地将人拽上了岸,好在秦曜虽呛了水,脑袋也被撞伤了,仍旧有些微的呼吸。
那日,是来寻随泱的江霈言,将秦曜背了回去。
秦曜受了伤,众人自然是更关注秦曜些,随泱并不在意,这种时候,她更想一个人待着。
那只黑鸦似乎是在等着随泱,它蹦上随泱的肩头,声音响起,“你不该救他。”
随泱垂着眼,没说话,好似没有听到那黑鸦的声音一般,过了许久,她才缓声道,“我救了秦曜,他不曾溺死在后山,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改变你口中会发生的事情?”
黑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偏头,盯着身侧的人。
黑色的,小豆子一般的眼睛当中,仿佛蕴藏山海,过了许久,黑鸦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秦曜被你救下,不是更说明我所言非虚?”
“倘若没有你,那么秦曜今日会溺毙于后山,日后,整个清风宗都会被毁。”黑鸦的声音顿了顿,再次响起时,深夜中的寒风一样,让随泱打了个寒战。
“而你,就是这个变数,江霈言初见你,便待你极好,你是让他冲破封印的关键。”
随泱眼眸颤了颤,没说话。
夜风中,幼时的随泱渐渐和如今的随泱融为一体。
十年后的随泱,与初初知晓真相的随泱不同,那时的随泱,只知缩在角落里哭,可是现在的随泱,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宿命,这些年,她想要什么便要什么,谁给了她气受,随泱也会立刻报仇。
毕竟她是要早死的,名声的好坏,与同门之间感情的好坏都不重要了。
竹林外响起脚步声,随泱止住思绪抬眸去看。
来人一袭素白长衫,衣料似云似雾,轻盈如烟,腰间系着一条淡青色丝绦,随风轻扬。他步履从容,足下似不沾尘埃,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乌黑的长发如瀑垂落,仅以一根玉簪随意挽起,几缕发丝随风轻拂面颊。
随泱眯了眯眼,是江霈言。
江霈言停在了院子里,他抬眸看向上方的人,抬了抬手中的灯,“泱泱,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我领你下山玩一圈。”
4. 第 4 章
第四章
-
随泱很少下山去。
从前是年纪太小,除了自己,周幸不放心旁人领着随泱下山。
后来随泱稍大了些,却因为黑鸦告知她的那些事情,又没有什么兴致离开清风山了,因为这些,随泱下山的次数,掰着指头都数得完。
若是往常,随泱定是想都不想便摇头拒绝江霈言的提议,并且娇娇俏俏地让江霈言记得给自己买些东西回来,只是这次,她张了张唇,想要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她不属于这里,她的出现,只不过是为了一场死亡。
随泱心中悠悠落下一口气来,她抬眸看向面前的江霈言。面前的人神色恳切,面上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直到随泱悠悠道了一句好,江霈言眉眼才略微松了些,紧跟着便是雀跃。
江霈言的声音愈发温和,他看向随泱,轻声道,“我与师父说上一声,泱泱,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随泱点了点头,没有再看江霈言。
江霈言匆匆离开,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院子里,随泱眨了眨眼,站在那里并没有动弹,直到先前也不知藏在哪里的黑鸦一蹦一跳地飞上随泱的肩头,立在原地的人,这才有了反应。
随泱转眸看向那黑鸦,然后大大翻了一个白眼——
“你也不怕江霈言发现了你,不等事情了结,便先了结在他的剑下了——”
黑鸦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眸光之坚毅,竟是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大侠风范。
“我不怕他。”黑鸦低声道。只是话虽如此,随泱却是敏锐地察觉到,板板正正立在自己肩头的黑鸦,翅膀尖小幅度地颤抖着。
随泱笑了一声,她抬手拍了拍肩膀,将黑鸦赶了下去,“师兄的剑很快,若是杀你,你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江霈言的剑术高超,他年纪轻轻,已然修为深厚,身边佩剑,竟隐约可以窥得剑魂。
要知道,虽说剑有剑魂,可能让剑魂苏醒并认可自己的剑修,这天底下,少之又少。即便是他们的师父周幸,大几十年的修为,佩剑之上,也仅有星毫的剑魂闪烁。
思绪乱飞之中,院外吵吵嚷嚷的。
随泱收了那纷杂的念头,抬眸去看,只一眼,便微微皱起眉头来。
是秦曜。
又是秦曜。
这个与她年岁相近的师兄,最是同她过不去。以至于现在,随泱光是看见秦曜,便觉得烦躁,倒也不是说后悔当年救下了秦曜,而是有些后悔,当年应该再给秦曜脑袋上来一下,最好将人砸得傻了,这才不会整日找自己的麻烦。
随泱皱眉看向秦曜,开口时,语气里满是厌烦和嘲讽,“秦师兄怎么来了?莫不是眼红我得了神剑曦和,这才来寻我的晦气吧?”
秦曜脸色一变,脚步微顿,视线也有些飘,只是那点子不自在还不曾落到实处,秦曜脸色又是一变,只见他猛地抽剑,朝着随泱的方向——
准确的说,是随身侧的方向劈了过去。
随泱脸色一变,下意识侧身躲避,这一侧身,她才发觉,秦曜那一剑冲着的,是先前被她赶到地上的黑鸦。
黑鸦惊起,有两片黑色的绒羽缓缓飘落。
秦曜抬剑又砍,还不忘睨向随泱,“你身为清风宗弟子,却在身边养着这样的不祥之物,随泱,你不要仗着师父宠你,大师兄爱护你,就做出这等侮我等名声的事情!”
随泱叫这陡然盖到自己身上的罪名气得发笑。
她猛然抬手,长袖轻舞,从秦曜剑下将黑鸦抢了过来,捧在了手中。
“你既知道这是我养着的,仍旧抬剑便砍,秦曜莫不是我平日里给你脸了!”随泱的声音厉了两分,她盯着秦曜,眸光冰冷。
秦曜持剑立在那儿,他盯着随泱,胸膛微微起伏着。
随泱有些不耐,她挑眉看着秦曜,“秦师兄若是不满我养着这黑不溜秋的玩意儿,那便去让师父来斥责我,或是让大师兄来管教我,何时轮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了?”
秦曜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有了动作,只见他猛然收剑,然后抬着手中未曾出鞘的剑朝着随泱的方向劈砍过去。
“指手画脚不行,同门间讨教总使得了?”话音未落,剑鞘便重重破开二人之间的阻隔,气流涌荡,随泱一时之间有些睁不开眼。
等她缓过神来,肩上便是一痛。
秦曜手中的剑鞘重重砸在了随泱的肩膀上,剧烈的疼痛传来,随泱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原本鲜红欲滴的唇瓣变得煞白。
火从心头起,随泱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也不知是被秦曜气得还是因为身上疼的。
只见她踏地起身,后撤数步拉开了同秦曜之间的距离,与此同时,袖中绸缎飞出,直击秦曜面门。
秦曜抬手去砍,不料那绸缎上竟是有一份巧力,即便他手中的寒铁剑鞘重极了,加上他的力道,其力几乎可达万钧,却在与那绸缎相接时,仍旧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受。绸缎上的力道柔柔的,却完全包裹了秦曜手中的剑,缠得很紧,让他无法挣脱。
等到好不容易将那绸缎拂开,迎面而来的,却是摄人心魄的剑气寒光。
随泱拔剑砍了过来,与秦曜手中的剑鞘不同,随泱手中长剑出鞘,刀刃森然。
而且,那还是神剑曦和。
在神剑曦和身上的剑威震慑下,秦曜僵在了原地,仿若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剑刃悬在了秦曜脑袋前方,半个指头的距离。
随泱的声音仿佛淬冰,冷得让人落入料峭寒冬,“秦曜,平日里我给你脸了不成?今日这样的日子,清风宗里客人无数,你这样打上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长剑微微下压,剑刃几乎贴上了秦曜的眉心。
“你是要满山的客人瞧清风宗的笑话,还是想要落我的面子,让我落个配不上曦和的名声?”随泱盯着秦曜,嘴角微勾,笑意里满是嘲讽,“秦曜,我以前觉得你只是个蠢人,今日才发现,你是又蠢又坏!真不知师父当年是怎么从众人之中选中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的!”
秦曜脸色一变。
也不知随泱的话是怎么刺激到他了,被神剑曦和震慑在原地的人,面容几番扭曲,竟是强顶着剑威,抬手去挡。
随泱并没有要杀秦曜的想法,曦和出鞘不过是为了震慑秦曜。
如今,见秦曜不管不顾地迎着曦和而来,全然一副疯魔了,不管自己死活的样子,随泱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被动。
她怕当真重伤秦曜,手中剑式内收。而秦曜则是疯子一样,不管不顾冲着随泱。
这般下来,随泱满是掣肘,渐渐落入下风。
秦曜双目通红,看起来,当真是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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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样,他离随泱极近,一双眼睛红得几欲滴血,他死死盯着随泱,声音沙哑,丝毫听不出那是他的声音。
“随泱,不该有你的——!”秦曜盯着随泱的眼睛,两人的视线相接,随泱心头一颤,手上的动作自是一停,这一停,便露出了破绽。
在那一瞬间,随泱有些恍惚。
秦曜往日虽与自己也是不对付得很,可从未有哪一回同现在这般,竟是当真想要自己的性命。
这念头一起,随泱下意识想要拉开同秦曜之间的距离,然而,面前的秦曜附骨之疽一般,死死粘着随泱不放,两人之间,灵气紧紧缠绕在一起,随泱猛然发觉自己挣脱不开秦曜。
呼吸骤止,同风一般。
随泱盯着面前的人,那赤红的眼睛,有星星点点的熟悉,只是这熟悉让随泱感到陌生,她盯着眼前的人,有一瞬恍惚。
不知是不是秦曜的面容扭曲过甚,随泱几乎要认不出面前的人来。
这个人,当真是秦曜吗?
只是这念头刚起,一股巨大的力道便将死死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这股力托举这随泱,好似一双温和大手。
只是秦曜就没有那般好的运气了,只见他被打飞了出去,重重撞在院墙上,而后缓缓滑落在地。
细看,石墙上隐隐出现裂纹,可见那力道之重。
摔在地上的秦曜垂着头,片刻后,才猛吸一口气,手掌按在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随泱缓缓落在了地上,惯性让她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腰抵上一片温热。
是江霈言抬手扶住了他,显然,方才将两人分开的也是江霈言。
秦曜抬眸看向前方,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而后想起什么一般,趔趄着站起身,他按着心口,眼眶依旧红红的,盯着江霈言同随泱,眼泪几乎要落下来,“大师兄,随泱这次太过分了!曦和神剑出鞘,她这是想要杀了我!”
江霈言闻言微微皱眉,他垂眸看了随泱一眼,而后飞快抬眸,他并没有等随泱解释,便开口冷声道,“泱泱平日虽直爽可爱,你若说她嘴上不饶你,倒还有两分可能。”
“秦曜,你平日里便已经是对泱泱多番找事,今日更是险些伤了泱泱,现在非但不知错,反倒反口先攀咬旁人——”江霈言声音威顿,在开口时,语气变得严厉许多,“自己给我滚去思过崖。”
秦曜喉结上下颤了颤,似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是看到江霈言那无比难看的脸色,便什么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缓缓站起身,转身往外走,风将他极低的声音送到了江霈言同随泱的耳朵里。
“师兄,你当真是偏心得没边了。”
******
随泱垂着眼,她依旧因为方才那一瞬的熟悉而有些恍惚。
听到秦曜那一句抱怨,她才颤着睫毛抬起眼来,“师兄,我与秦师兄不过是切磋,我不曾受什么伤,事情若是闹大叫外人知晓,不是闹笑……”
“随泱。”江霈言少有这般严肃着连名带姓喊随泱的时候,他看向随泱,带着不容分说的严肃,“不曾受伤?肩上淤成这样还不曾受伤?”
“秦曜将你伤成这样,我只是罚他去思过崖,已然是顾念着同门情谊。”
随泱垂眸看向自己的肩头,衣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撕破的,露出白如玉脂的肩来,只是现在那片白上,弥漫着青青紫紫一大片,看着有些瘆人。
5. 第 5 章
第五章
-
秦曜和随泱打起来的事情,周幸是傍晚才知晓的,顾不上旁的,小老头急匆匆回了随泱的院子,见人面色如常地躺在床上,手里捧着江霈言给她搜罗来的闲书,周幸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搬动凳子,坐在了床边,“泱泱啊……”
只是开了个头,周幸便又没声了。他抬眸看向坐在床边,正将手中的葡萄小心翼翼地剥去外皮,然后送到随泱嘴边的江霈言,周幸轻咳了两声。
终于,注意力全在随泱身上的江霈言总算是舍得看了一眼周幸,“师父。”
周幸点了点头正要接话,却又听江霈言继续道,“我只是师兄,不好罚得师弟太重,这次的事情,秦曜着实没有分寸,还请师父忙完大典的事情,让他好生长个记性。”
周幸脸上的笑微微有些僵硬,只是对上自己最有天赋最疼爱的徒弟,周幸只是笑了两声,他摆了摆手道,“为师对你的决定没有异议,霈言,你先出去,我与泱泱说会儿话。”
随泱闻言缓缓坐起了身。
她眨了眨眼,看向周幸,“师父。”
周幸摆了摆手,示意随泱不用坐起来,只是,这过程中,江霈言一直不曾动,他坐在床边,垂着眼,一副不曾听到周幸话的样子。
周幸又咳嗽了两声,江霈言这才抬眸看向周幸,但是只一眼,他便又垂下头,“师父,泱泱最是心软,我知道,你是想要劝她不要追究秦曜——”
周幸的脸色有些纠结,他看看江霈言,又看随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饶是随泱这种平日里不爱看人脸色的主,也知道周幸有些话想同自己说,却又不想叫江霈言听到。可平日里最是能察觉旁人含义的江霈言,此时此刻却是垂着眼,木头根雕似的,坐在床边,手里仔仔细细替随泱剥着葡萄。
“师兄……”随泱轻声道,尾音略有些拖长。
江霈言总算抬眸,他先是看了一眼随泱,而后转眸看向周幸,“师父有什么直说便是,泱泱性子软,若是师父想要她不与秦曜计较,我总要在一旁看着,才不叫泱泱受多少委屈——”
周幸脸色都有些变了,他盯着江霈言,“你呀……!”
可半晌,却又是说不出什么旁的话来,只能咬着牙,又叹了一声,“你呀!”语气中,颇有些无奈。
周幸摇了摇头,他看向随泱,神色柔和了些,“泱泱,秦曜这次的确过分,我会好好教训他的。”顿了顿,周幸原先想要劝随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只见他抬手在袖子里摸了半晌,总算是摸出了一块护身符。
平安符被叠得平整,上头还挂着手编的红绳。
“这是阿睦前两日寄回来的,她虽在外游历,心里却是一直记挂着你,这护身符你待在身上。”
随泱闻言坐直了身子,她伸出双手,从周幸手中接过了护身符。
垂眼看着那护身符好一会儿,随泱才轻声道,“许久不曾见到睦师伯了。”
周幸笑了笑,他抬手拍了拍随泱的肩膀,“过段日子她便回来了。阿睦最是疼你,这次出去这么久,定是给你准备了不少礼物。”
随泱深吸了一口气,她抬眸看向周幸,脸上挤出笑来,“那我得给阿睦师伯写信催一催,让她快些回来才是——”
话虽如此,随泱心里却有一个模糊到她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道,“见不到了。”
随泱想,她应该是见不到周睦了。
******
周幸又与随泱闲谈了几句,便又匆匆离开。如今山上客人还在,周幸身为清风宗宗主,抽出时间来看一看随泱,已经是对这个小徒弟的偏爱。
周幸离开后,江霈言依旧坐在床边,低头替随泱剥葡萄,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随泱盘腿坐在床上,她放下了手里的话本,一只手托着下巴,挑眉看着江霈言。
眼前的人正专心致志地替随泱剥着葡萄,好似剥葡萄这件事,是天底下最最重要的事情一般。
随泱眨了眨眼,她微微歪着脑袋,盯着江霈言,视线半点不曾移开过。
江霈言抬头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肤白唇红的少女,不着粉黛。屋子里的烛火轻轻跳动,熏黄色的光亮落在她的身上,仿佛给人渡了一层光。
江霈言的神色微微有些愣,他直勾勾地看着随泱,捏着葡萄的手悬在半空,一时没能递到随泱的嘴边。
随泱忽地有了动作,她身子猛地前倾,从江霈言手中,将葡萄咬了下来。
这葡萄很甜,也不知江霈言是从什么地方寻来的。
“师兄不是说带我下山玩两日吗?”随泱忽然开口道。
江霈言掌心一烫,他心里轻轻哆嗦了一下,而后收回了手。
只是,当他看向随泱的时候,神色已经如常,“秦曜今日下手没有轻重,你好好休息一晚上,若是没什么大碍,明日一早,我们便下山去。”
只是,还不等江霈言的话音落下,随泱却是往前挪了好几步,脑袋已经抵上了江霈言的手背,声音娇极了,“师兄,我没什么事,我们早些下山吧,我听说,山下镇子里这两日有灯会,我们若是现在下山,还赶得上。”
江霈言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有些僵硬,想要说的话堵在那里一般。
半晌没听江霈言回应。随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她扮乖卖巧向来撑不过半炷香,方才扮乖地同江霈言撒娇,一时没有听到回答,便直起身,眉尾微挑,眸光流转,“江霈言!”
“好,今晚就去。”江霈言似是这才回过神来一般,他看向随泱,有几分无奈,声音温和道。
只见江霈言站起身,抬手揉了揉随泱的头发,“那你收拾一番,我半个时辰后来接你。”
从随泱的屋子离开,江霈言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抬脚继续往外走,等到离开随泱的院子,脸色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沉静,在半路上见到周幸时,江霈言看起来倒也并不惊讶,好似早就猜到了一般。
周幸深深望了江霈言一眼,而后抬脚继续沿着小路往上。
这是前往思过崖的唯一一条路。
周幸看起来,是特意在这里等着江霈言的。
江霈言抬脚跟在了周幸身后,“师父。”
周幸应了一声,他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徒弟,叹了一口气道,“霈言,我打算等你这次闭关出来,便将宗主的位置传给你。”
江霈言眉心微蹙,他看向周幸,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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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视线于空中相接,“师父,我——”
周幸似是知晓江霈言想要说什么一般,他摆了摆手,轻声道,“霈言,师父老了。”
声音拖得有些长,也很轻,好似呓语。
江霈言眸光闪了闪,他看向周幸的背影,面前的小老头子,头发斑白,平日里在外人面前,仙风道骨,好似隐世的高人。
可是此时此刻,看起来,却只是一个苍老的普通人。
“霈言,我这一生,潜心修炼,却也已经三十年不曾有过突破了,我这辈子,大抵已经到头了。”周幸道,听起来,有些惆怅。
“实际上,从我收你为徒那日起,便有了准备。”周幸道,“清风宗不大,你这般的天资,师父如此行事,其实很是对不住你。”
周幸叹了一口气,他转头深深望了江霈言一眼,有几分无奈,亦有几分愧疚。
江霈言天资聪颖,他的灵根浑厚,短短二十几年的修炼,已然赶上了周幸这百十来年的努力,若是在更大的宗门,江霈言的修为与今日相比,或许更加精进。
只是,自己非但不能给他更好的助力,反倒要在此时便将整个清风宗的担子转到他的肩上……
周幸看着自己的大徒弟,心中情绪一时有些复杂。
江霈言垂着眼,他跟在周幸身侧,开口时,声音中并无勉强,“弟子从不曾觉得跟着师父委屈,师父将我照顾长大,于我而言,与父亲无异。”
周幸摆了摆手,他的喉咙里滚过含混的笑意,“自然,立业先成家,霈言,待你出关,你与泱泱的婚事,也是时候提一提了。”
江霈言的眼珠子猛地一颤,他反应极大地抬眸看向周幸,“师父,我……”
周幸呵呵一笑,他略带揶揄地看向江霈言,“怎么?难不成你只将泱泱当作自己的小师妹?”
“不,不是。”江霈言想都不曾想,便下意识地否认,怎么会只是小师妹呢。
江霈言眼睫缓缓下垂,身侧的手也虚握成拳,“泱泱还小,婚姻之事是大事,不好让她稀里糊涂地嫁给我,总要让她自己想清楚……才是。”
周幸睨了一眼自己的大徒弟,平日里对待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人,此时此刻,脸上竟也有了忐忑不安的情绪。
周幸不由有些感慨地摇了摇脑袋,世上的事情,或许冥冥之中,皆由天道安排好了。
当日刚刚捡到随泱时,向来性子有些温暾的江霈言态度便有些不自然。想来,他天生便要亲近随泱。
泱泱那性子,有七八成,便是江霈言给宠出来的。
这般想着,周幸摇了摇头,看着江霈言,“你呀,这是要将泱泱宠得愈发无法无天。”
谁料,江霈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胡话一般,他看着周幸,满脸的认真,“泱泱性子直爽,待人友善,师父怎可这般说她?”
周幸被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好在,思过崖已经到了。
思过崖是一处平台,两侧崖壁上长满了有毒的藤蔓。
而此时,秦曜正垂着头,坐在地上,看着有些恹恹的。
看到秦曜,江霈言眸光微冷,心头涌上了后怕之感,先前他赶到时,感受到了无尽的杀意。
那时候,秦曜是想要对泱泱下死手的。
6. 第 6 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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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脚步声,原本缩在那里,看着膝盖发呆的人猛地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后,秦曜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周幸面前,他跪在地上,抱着周幸的小腿,“师父,我……”
只是,秦曜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心口便猛地吃痛。
他整个人受力,向后飞了过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周幸盯着秦曜,面上难掩痛心,“秦曜,平日里你同泱泱便多有冲突,我从不多问你们什么。”
“你们年轻人,气盛,彼此之间看不顺眼,平日里小打小闹,都是正常的事情。便是偶尔气上了头,同门之间相互切磋,我也不会来管你们。”周幸声音顿了顿,他抬眼看向秦曜,声音越发沉重,“可你呢?秦曜,你竟是对师妹产生了杀心!”
“且不论随泱是你的师妹,同你相识已然十余年,便是一个陌生人,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嫉妒便想要将对方置之死地呢?”周幸双手背在身后,他飞身落在了秦曜身前两步的地方,痛心疾首道,“你这次,当真是错得离谱!”
秦曜哭了起来,平日里总是桀骜不驯的人,此时此刻,狼狈极了。
他抬手掩面,形容狼狈,声音也略有些哽咽,“师父,我知道错了,白日里,我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一刻,几乎不受控了,入魔一般,想要给……给小师妹一个教训。”
周幸盯着秦曜,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秦曜惊恐极了,他顾不上自己哭得面目狰狞,难看极了,翻身爬了起来,朝着周幸的方向爬了过去。
秦曜的头重重磕在地上,不过三两次,额头处便有些血肉模糊,看得人牙齿打颤。“师父,我当真知晓错了,求您莫要赶我下山。”
周幸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盯着秦曜。
他门下,一共七位弟子。
七个人里,若说最喜欢,那定是江霈言,毕竟江霈言天资聪颖,还是他的大徒弟。
除开江霈言,再说喜欢,那便是随泱和秦曜这两个年纪最小的了。这些年,周幸也知道,随泱同秦曜一直不对付。随泱那丫头,牙尖嘴利的,多数时候,都是秦曜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周幸一直放纵着,至多不温不火地说上两句。
这次的事情,秦曜错得离谱,按照门规,同室操戈,该废了他灵脉,将人赶下山去,不再允许踏入清风山半步。
周幸又如何舍得?
是以,周幸沉默着,他看着秦曜许久不曾说话。
见自己苦求半天得不到回应,秦曜泪眼婆娑地转向一旁站着的江霈言,“师兄,我知道错了,我当真知道错了,从现在起,我绝不会与小师妹再起什么冲突,我一定会做好一个师兄,照顾好小师妹的!”
秦曜说得恳切极了,任谁都该动容。
只是,江霈言只是微微皱眉,他垂眸看着秦曜,低声道,“泱泱救过你。”
秦曜周身一僵,磕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像是一桶冰水兜头而下,将秦曜整个人都冻结实了。他缓慢转动着眼珠子,仰头看向江霈言。
江霈言盯着面前的人,声音更冷了些,“当年你贪玩,在后山出事,是泱泱救下了你。”
江霈言记得很清楚,秦曜后脑勺受了伤,养了七八天才能下地。大家都说秦曜命大,若不是泱泱恰好遇上,将人救了出来,定是溺死在后山了。
而随泱,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泡水着了凉,缠绵病了两三个月才好。
秦曜非但不记这份恩情,在那之后,反倒更加针对泱泱起来,江霈言训斥过秦曜好几次,他才收敛了些,虽与泱泱仍旧不大对付,倒也不曾像先前那样,每日都要闹上好几次。
从前,江霈言只当秦曜年纪尚小,或许是觉得随泱入了山门后,取代他成了最小的弟子,更得周幸宠爱,得门人得包容。
可现在看起来,秦曜对随泱的厌恶,竟是如此深厚,显然不是短短嫉妒两个字可以解释得通得。
江霈言落在秦曜身上的目光,多了两分审视。
秦曜只是愣了一瞬,他很快又将头重重埋了下去,“大师兄,我当真知错了,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同师妹再起什么龃龉……”
秦曜举起手来,做出发誓的姿势,“若是再犯,师父,你毁我灵根将我赶下山去,我绝不会有半点怨言。”
周幸眸光颤了颤,他看向江霈言,并没有开口,似乎是在等着江霈言做出决定。
江霈言垂眸片刻,他退了半步,停在了周幸身后,“若是泱泱愿意原谅秦曜,或许师父可以再给师弟一次机会。”
周幸闻言看向秦曜,“还不起来,滚下去给泱泱好好赔礼道歉?”
******
随泱没什么行李收拾,往包裹里塞了两三件衣裳和一包银子,便坐在院子里等着江霈言过来。
等倒是没有等上多久,只是和江霈言一起的,还有周幸和……
看清垂头丧气跟在江霈言同周幸身后的人时,随泱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地淡去,她看着三人在月色下越走越近,脸上的神色也越发冷淡。
“泱泱。”江霈言走到随泱身侧站定,随泱没有看他,视线落在额头一片青紫的秦曜身上,只是还不等她说话,秦曜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动作巨大,叫随泱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随泱声音微冷,她退了半步,半个身子藏在江霈言的身后,“我是你师妹,你现在莫名上来跪我,是想我折寿吗?”
“小师妹,我当真知错了。”秦曜红着眼抬头看向随泱,他身子绷得笔直,隐约是在抖。
随泱看向秦曜,没有说话。
而周幸,则是开口道,“泱泱,今日秦曜对你出手,按照门规,为师应当断他灵脉,而后将人赶下山去——”
随泱眼眸微微瞪圆,这规矩,她倒是第一次听说。随泱下意识看向跪在地上的秦曜,她与秦曜向来不对付,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秦曜觉得自己来历不明,担心自己的身份辱没师门。
若是将他的灵脉损毁,然后赶下山去,这人怕是也活不了了吧。
抓着江霈言后腰衣服的手,微微紧了紧,随泱眉心微微皱起,声音中也多了几分迟疑,“师父,白日里我与……我与秦师兄只是切磋。”
周幸看向随泱,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泱泱平日里虽有些小性子,可到底是当年那个细胳膊细腿也拼尽全力救下秦曜的小姑娘,最是善良不过。
秦曜也听出了随泱话中并不打算与他追究的意思,对着随泱重重磕了下去,“小师妹,从前都是我不好,总是找你的麻烦,半点没有师兄的样子,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会做好师兄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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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泱摆了摆手,“秦师兄莫要整日看我不顺眼,寻我晦气,我便烧高香了。”
秦曜有几分难堪地垂下头去。
“师父,我与师兄之间切磋罢了,哪里用得上将人赶下山去那样严重,算了吧。”随泱道。
周幸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秦曜,低声道,“既然泱泱不同你计较,那你便滚回思过崖去,好生反省月余!”
秦曜低声应了一句好,他缓缓站起身,头却是一直垂着。
直到秦曜走远,周幸瞥了眼随泱手上的行李,轻哼一声,“你打算溜去哪里?”
随泱眨了眨眼,而后戳了戳江霈言的后腰。
“师父,过几日是泱泱的生辰,只是那时候我应当已经闭关去了,所以想要早些领泱泱去晚上一圈,算是庆贺生日。”
周幸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两圈,而后抬手摆了摆道,“去吧,莫要惹是生非。”
“多谢师父。”随泱探出脑袋,眉眼弯弯,“有师兄在,我便是想要惹是生非,也没有法子。”
周幸低笑了一声,而后又叮嘱随泱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等到周幸也离开,院子里,便只剩随泱同江霈言两人。
随泱抬眼看向江霈言,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情绪有些低沉的江霈言,歪了歪脑袋,“师兄怎么了?”
江霈言不答,只是垂眸看着随泱。
“师兄平日里教导泱泱,要与人和善,同门情谊应当好生维护,不该总是随心所欲,今日泱泱谨记师兄的教导,对秦曜师兄宽宏大量,大师兄不该觉得欣慰吗?怎么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
随泱的声音猛地停住,她瞪圆了眼睛,看向忽然靠近的江霈言,精神有些恍惚。
看起来,江霈言是要抱过来一般。
随泱僵着身子,脑子里有些混乱,若是江霈言忽然抱住自己,那么自己是该推开还是该——
江霈言并没有抱住自己,他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随泱的脸颊,“夜里仍有些凉,也不知披一件斗篷。”
随泱缓缓眨了眨眼,她牢牢盯着江霈言,一时之间,连喘息都变得缓慢。
“往日与你说了那样多的大道理,难不成你只记得这一件了?”江霈言轻声道,他收回手,站直了腰,“旁人欺负你,你自然是要强硬地回敬回去,性子太软,才总叫人欺负。”
随泱唔了一声,心里却是有些疑惑。
性子太软?难不成江霈言是在说自己吗?随泱眨了眨眼睛,有些奇怪地盯着江霈言,自己这跋扈的性子,全宗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怎么到了江霈言这儿却成了性子软和呢?
只是,心中虽疑惑,随泱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她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是强硬,若是遇上刺头,不就给师父添麻烦了吗?”
毕竟方才,周幸可是叮嘱过了,莫要惹是生非。
“若是惹上刺头……”江霈言的声音微微拉长,随泱竟也叫他这半悬着的话勾得心头直跳。
“……那便来找我,我总会替你撑腰。”
与江霈言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从远处传来的,略有些沉闷的烟火声。
随泱眸光乱颤,她猛地转过头去,没有接江霈言的话,而是声音略有些急促道,“都怪师兄,赶不上镇上的烟火了。”
7. 第 7 章
第七章
-
清风宗山脚的镇子,算不上多大,只是因为附近有修仙宗门,这才显得有些繁华。
如今这世道,有修士的地方,总是比那些没有的地方要安全得多,百姓也更愿意在宗门附近定居,在他们眼中,那些修士,与仙人也没什么不同。
留在仙人附近,定是能够沾一沾运气,福泽绵延。
馄饨铺子热气腾腾的,海碗里,胖滚滚的馄饨在油花中上上下下,看着便有些诱人。
随泱坐在桌边,她握着筷子,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盯着不远处,馄饨摊老板上上下下的手臂,氤氲着的热气,带有面食特有的香味,让人的思绪也随之可以放空,好似所有的事情都不存在了,只剩这一碗能从肚子暖遍全身的馄饨。
江霈言将老板送上来的馄饨推到了随泱面前,有些无奈,“你这副模样,若是让山门中厨房里的师伯见到,定是要伤心的。”
随泱咬了一口馄饨,鲜嫩的肉汁混着面香在她舌尖跳跃。
微微的烫,刺激得随泱眼睛都微微眯起,她有些囫囵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抬眸看向江霈言,轻声道,“我不在山上,有师伯们只会高兴,没有我这个混世小魔王,他们省事多了。”
江霈言看着随泱,微微皱眉,“整日胡说八道。”他将手中的醋瓶子递了过去,“莫要因为秦曜先前说得那些无厘头的话这样贬低自己。”
随泱微微一愣,秦曜平日里讥讽挖苦自己的时候不少,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江霈言这是在说什么。
江霈言垂眼替随泱倒了一勺醋,又抬手帮她搅和匀,这才继续道,“泱泱你什么都好,只一点,旁人若是说你什么不好的,你便当真觉得自己不好了。”
“秦曜向来是看不惯你的,他总说你跋扈娇纵,不过是因为课业上比不过你心生嫉妒。他说的话,半点当不得真。”江霈言抬眸看向随泱,眼眸中满是认真。
随泱搅动馄饨的动作变得有些慢,她有些迟疑地抬眼迎上了江霈言的目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江霈言看着随泱,眼眸中的温和更浓了些,他微微抬头,“快吃吧。”
馄饨铺外,拿着花灯人流涌动。
随泱低着头吃馄饨,眼眶却是有些发涩。
她有几分惆怅,也不知是不是命定的日子越发近了,导致她这几日的情绪起伏格外明显,尤其……是对着江霈言的时候,随泱总觉得自己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委屈或是别的什么,想要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来两碗馄饨。”女人的声音打断了随泱的思绪,她一边往嘴里送着馄饨,一边抬眼看向出声的人。
是个收拾得很是齐整中年妇人,她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娃,身后跟着个差不多高的小姑娘。
随泱的视线缓缓往下,落在了那男娃身上,不看还好,这视线刚刚落在男娃娃身上,随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小小的孩子,身上竟是缠绕着那样多的黑气。
那黑气,是枉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怨气,小小的年纪,怎么会沾染上那些。
随泱没动弹,只是视线依旧落在那小孩身上,不曾移开。
修炼的人,耳聪目明,即便那中年妇人是压低了声音在同那小男娃说话,“听娘的话,吃了饭,好好睡一觉,明天娘带你去庙里拜过仙人,以后就不会痛了。”
那小男娃看起来病恹恹的,听了那妇人的话,依旧是靠在她的怀里,并没有要坐起来吃东西的意思。
至于那个并未让中年妇人怎么关注的女孩子,则是十分乖巧地倒来热水,她双手捧着水杯,小心翼翼地凑到了男娃身边,“弟弟,别怕,吃饱肚子就不会疼了。”
只是,那小男娃依旧是偏着头,将脑袋抵在妇人身上,一副不愿搭理姐姐的模样。
中年妇人见状,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孩,眼底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了,“绿云,你坐下吃馄饨吧。”
被唤作绿云的小姑娘,这才放下了手里的水杯,坐到了妇人身侧。
只是,她很是懂事地将大碗的馄饨推到了妇人面前,自己则是用空碗夹了几个,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
不光是随泱注意到了他们,江霈言同样注意到了他们,似乎是察觉到了随泱的目光一直在他们身上,江霈言压低声音开口,“父母做杀孽,报应在了孩子身上。”
随泱眸光闪了闪,她收回了视线,没再说话,而是低头沉默地吃着东西。
小男娃一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看着似乎很是不舒服。
馄饨铺老板端着一碗汤送了过来,“听你们的口音,外乡人吧?”
中年妇人看着老板,点了点头,眼眶竟是染上了红色,她轻声道,“这孩子打出生,身子便一直不好,我听闻这里的寺庙很是灵验,便想着来求一求。听说寺里供奉的那位仙人,菩萨心肠,治病救人,无所不能。”
馄饨铺老板满脸的了然,“是,有不少人说那庙灵,说是有求皆应呢,只不过……”他声音顿了顿,看起来,似是有些迟疑。
中年妇人察觉到老板的停顿,她抬头看过去,多了一份乞求,“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馄饨铺老板摆了摆手,叹了一声道,“只是孩子若是病了,还是寻个大夫为好,光是拜拜菩萨,点两炷香,哪有大夫亲眼看看让人放心?”
妇人的眼眶更红了,她吸了吸鼻子,似是想要说话,却因为哽咽,而有些出不来声。
绿云小声道,“伯伯,我和娘亲给弟弟寻了很多大夫,可他们都说弟弟没什么问题,只是,若是弟弟身上没有问题,怎么会整日痛得停不下来呢?”
馄饨铺老板闻言微微一愣,他搓了搓手,视线里多了几分同情,“若是这样,你们可以上山求求——”
随泱同江霈言不约而同地抬眸看向对方,果不其然,那馄饨铺老板继续道,“清风宗的仙人们,虽不怎么出世,却个个都是有本事的……”
那老板话音未落,随泱便站起了身,她径直往外走了过去,路过桌子时,脚步顿了顿。
原本,随泱已经走出去了两步,闭了闭眼,终究是没忍住,转头看向那妇人,“与其想着求神拜佛,不如想想你们做了些什么亏心事,报应在孩子身上——”
妇人脸色一白,她看向随泱,哆嗦着唇,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脸上,惨白一片,看着,有几分瘆人。
随泱动了动唇,过了好一会儿,她仍旧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身往外走。
江霈言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直到这时,站在一旁的馄饨铺老板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一对光鲜亮丽的男女,是清风山上的仙人呀!他低喃出声,而后看了一眼桌边的母子三人,明白过来那位女仙人方才说了什么,脸色微变,垂着头,没再说什么,低头走远。
他听得清楚,那位女仙人说这是报应。
妇人愣在那儿,好似还没有缓过神来。
一旁的绿云,却是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随泱手臂一紧,转头去看,是那个叫绿云的小姑娘,拉住了她的衣袖,看起来,怯生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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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皱眉,低声道,“松手。”
谁料,绿云非但没有松手,反倒是抓得更紧了,而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仙人姐姐,我求求您,救救我弟弟吧。我愿意跟在仙人姐姐身边,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随泱因绿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了怔,片刻后,她气笑一般,冷笑道,“我救他?那么那些枉死的人如何算?”
绿云浑身一僵,她看着随泱,鼻尖还挂着大滴的泪,“仙女姐姐为何这样说,弟弟……弟弟他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不懂事。”随泱呵了一声,她抬眸看向不远处脸色难看的妇人,“他不懂事,难不成你的父母也什么都不懂吗?”
绿云浑身哆嗦着,她死死拉着随泱的袖子,仰着头,自下而上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美的人,一颦一笑,都像是话本子里的仙子,就算是从前出现在家里后来又消失的那些姐姐,也从不曾有哪一个,像面前的这位姐姐一般貌美。
同样的,绿云也从不曾见过有人说话,竟是淬毒一般,分明没有什么难听的字眼,可落在她的耳朵里,仍旧叫她浑身被什么刺着,让她难安。
随泱手上的力大了些,她抽回了自己的袖子,抬眸看向江霈言,“走吧。”
江霈言点了点头,他伸手,虚虚托着随泱的肩,只是还不等他们抬脚,方才一直没有反应的中年妇人恍然清醒一般,顾不上一旁的男娃,扑了过来,“仙人,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儿。”
只听重重一声,她跪在了地上,头发散落,看着有几分狼狈。
“仙人,我求求你们了,孩子是无辜的,我们大人作的孽,我们愿意偿还,只请仙人高抬贵手,饶我孩儿一命——”
随泱转过身,她看着那妇人,扯了扯唇,“无辜?难道他不曾从中获利?难道他的出生,不是因为你们手上沾血?若说无辜,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人才当真是无辜!”
或许是见随泱着实难说话,女人的哭腔猛地停住,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江霈言,猛地磕头,“仙长,仙长心善,还请仙长指一条明路!”
江霈言从始至终,只是沉默地看着女人。
只是,这动静颇有些大了,街上是不是有人探头朝着他们看了过来,似是打量着他们。
“原本不是打算去庙里求上一求吗?”江霈言终于开口,他缓声道,“那便去求一求,若是那些人愿意放过你们,你们自然能够上山去。”
女人还想再说什么,可赫然发现,她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江霈言看向随泱,轻声道,“走吧。”
中年妇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霈言和随泱走远,也直到二人走远了,她才猛吸一口气,脱力一般坐在地上。
抬眸看向一旁还有些呆愣的绿云,妇人皱了皱眉,低声道,“还不跟上去!”
绿云打了个哆嗦,她顾不上旁的,忙爬起来,远远地跟上了随泱他们。
夜色浓厚,江霈言同随泱并没有注意到那个藏匿在人群中的小尾巴。
垂眸看着身侧的人,江霈言有些无奈,“何必为了不紧要的人生气?若是气得气血翻涌,免不得又要难受一场了。”
随泱仍有些恨恨的,“寻常人,本就活得艰难,偏偏还有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互相戕害,当真是……”声音顿了顿,随泱垂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而江霈言的目光,却是长久地落在随泱身上。
真该让秦曜来看看,这般心软的随泱,他怎么敢做出先前那般评价。
8. 第 8 章
第八章
-
随泱睡得不算安稳。
在黑鸦出现后,她很少去想从前的事情了,因为黑鸦的话,让随泱认定,自己并没有过去。
或许,她只是天道突然投放在清风山上的一枚棋子,而棋子,是不需要有什么过去的。
只是,不知是不是见了那个怨念缠身的男娃娃,那些怨念勾得随泱心神不宁,这才会梦回当日的清风山。
随泱有些恹恹地靠着树干,视线里,小小的,缩成一团的小随泱抱着膝盖坐在树下,风吹得她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原本就团成一团的小孩子,缩得更紧了。
随泱定定地看着,没什么动作。这样的梦境,在黑鸦出现前,倒是时常出现,那时候,她年纪小,尚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每每入梦,都会顺着记忆中山路的方向狂奔。
只是……随泱轻轻眨了眨眼。
在愈发模糊的记忆里,随泱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未能够从这一片山林中离开,就算山道的位置她十分清楚,闭着眼都能找到回清风山所在主峰的路,可在那些细碎的梦里,自己从不曾能找到正确的路。
原先有些懒散的,斜斜靠在树上的人缓缓站直了腰,她盯着树下哭泣的小随泱好一会儿,忽地抬脚,朝着人走了过去。
“哭什么?”随泱开口道,一直低声啜泣的人声音越来越小,而后缓缓抬头,眼眸中满是诧异。
随泱垂眸,看着年岁尚小,容貌稚嫩的自己,伸出手去,“走,我领你下山去。”
掌心当中,微凉柔软的触感传来。
随泱没有忍住,轻轻捏了捏那只小小的手。即便是梦,她仍旧觉得奇妙,那时候的自己,竟是豆芽菜一般大小,怯生生的,与如今的自己对比,当真瞧不出半点相像。
小随泱一直很安静,也是,自己的梦里,小小的随泱不过是一个意象。
随泱自嘲一般勾了勾唇角,只是仍旧没有忍得住,轻声道,“小随泱,你别怕,之后,你会遇到对你很好的师父同师兄。”
“你会被照顾得很好。”随泱轻声道,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眯眼,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你的师父,是个很和善的老头子,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对你的要求总是尽可能地满足。”
“你的大师兄,姓江,是个非常厉害的修士,这世上……”随泱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命一般叹了一口气,“这世上,没有人比他对你更好了。”
“随泱,也许在某一刻,你会觉得结果不好。可是,人总是要死的,或早或晚罢了,开开心心,肆意妄为地活了十多年,不亏了。”随泱的声音很低,一时之间,让人有些不明白,是在同身侧那个小小的模糊人影说,还是在和自己说。
这条路,随泱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只是走着走着,她的步子却是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停下来。
随泱手中已经空了,偏头去看,那个小小的随泱已经消失不见了,这一条山路上,只剩下随泱自己。
这本该是十分熟悉的山路,可是当随泱抬眸看向前方时,却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色。
本该连结山腰平台的小路尽头成了断崖。
断崖处,火光四溢,像是熔岩在翻涌着。
随泱愣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脚往前走了过去,当她停在断崖处时,热浪扑面而来,随泱下意识退了半步,脚边有熔岩飞溅,发出滋滋的声响。
随泱盯着那块黑色的地方出神,有些疑惑。
这样的情景,她从未见过,也从来不曾到过这样奇怪的地方,为什么在自己的梦里,会突兀地出现这样的地方呢?
翻腾的熔岩不住往外喷溅,仿佛下一刻,就会变成一只巨大的妖兽,将随泱连带着整个世界吞没。
随泱怔怔盯着眼前翻涌的熔岩,她脸颊因为那些热气微微有些发烫,整个人,仿佛也被这汹涌的热意熏得脑子有些不清楚,一时之间,不知该往前还是该后退。
就是这发愣的一瞬,熔岩之下,竟是无数黑气翻涌而上,张牙舞爪,好似一只厉害的妖兽。
随泱瞳孔微微颤动,她下意识忘了这是梦,想要跑,可双腿却死死定在地上,像是被地里生长出的藤蔓死死捆住了一般,巨大的力道让她动弹不得,只能微微仰头,看向那巨大的妖兽朝着她扑袭过来。
——直到耳边的声音忽然响起,随泱紧绷的肩膀才猛地松开。
“泱泱,醒醒。”
肩上多了一股力道,随泱猛地喘了一口气,在猛地坠入黑暗后,眼前渐渐有了光亮。
入目便是江霈言担忧的目光,“方才我在隔壁,察觉到你灵气的波动,怎么了?”
随泱借力坐起了身,她看着江霈言,摆了摆手,过了好一会儿,才顺了顺气道,“没事,做了个噩梦。”
江霈言脸上的担忧并没有因此消减,他伸手探了探随泱的额头,垂下眼,将情绪敛入眼中,轻声道,“不该轻易饶了秦曜的,你这么多年,从不曾做过什么噩梦,如今因为他的胡闹,你气血不稳,这才睡不安稳。”
随泱轻轻摇了摇头,她不大想继续有关秦曜的话题,探头看向江霈言身后,有些惊讶,“天都亮了。”
江霈言转头看向窗户,清晨的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他扶着随泱的肩,“若你不想继续睡了,那便收拾收拾,想去哪里转一转吗?”
随泱眨了眨眼,这镇上有什么好玩的,她倒是先前研究过,心里有数,只是现在,声音快过她的脑子。
“昨天,不是说镇上有间庙很是灵验吗?我想去瞧瞧。”
******
寺庙在镇外。
烟火缭绕的,看着很是香火旺盛。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是灯火市集,镇上的人很多,连带着寺庙外隐隐有些拥挤。
江霈言将随泱护在身前,抬眸看向面前的寺庙,神色却略有些严肃。
随泱探头探脑地往前看,寺庙中央,一棵极高,极粗的银杏树上,挂满了红绳系着的祈福牌,木头的小牌子上,写满了字,显然,愿信众多。
随泱啧啧两声道,“不曾想到,这样小的镇子上,竟有这般的寺庙,怎么从前不曾听师兄师姐提起过?”
江霈言眸光微沉,他抬手,拦住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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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那横冲直撞的,几乎要撞上随泱的人,压低了声音,“若只是一座普通的庙宇便罢了,怕就怕这里头,有妖物作祟。”
随泱一愣,她回头看向江霈言,眸中满是惊诧。
鼻翼前,满是香火的味道,浓郁得有些刺鼻,让人得眼眶发紧。除了烟火香烛味道外,随泱并没有闻到什么旁的味道。于修士而言,精怪身上,自带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气息,即便随泱这些年疏于修行,可她到底有些天赋,倘若有寻常的精怪在这儿,她应当也能察觉才是。
现在,她半点察觉不到只能说明,这寺庙中的精怪,修为深厚,远在随泱之上。
随泱肩头微微一僵,喉咙也跟着发干发痒,这些年,虽妖物作乱时常发生,却从未有过什么大的乱子出现。
黑鸦曾说过,会有莫名的妖物出现,直奔清风宗而去。
那妖物,如今会藏在这寺庙之中吗?有信众的愿力加持,修为说不准会更上一层,这样的大妖,不惧宗门之威,倒也说得通——
想起不久后会发生的事情,随泱的脸色难免有些发白,她不自觉握了握拳,视线也有些发直。
“泱泱?”江霈言察觉到了身前人情绪的起伏,有些奇怪地低头看过去,见人脸色发白,只以为她是被自己方才的话吓到了。
“别怕,这寺庙的气息让人并不舒服,我这才做出方才那样的猜测,倘若这样近的地方出现妖物,师父身边的伏妖柄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随泱看向江霈言,她笑了笑,没有开口。她总不能同江霈言说,自己脸色突变,是因为想起了自己不久后会死在山上。
正当随泱有些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搪塞江霈言时,有小沙弥捧着祈福牌走了过来,“两位施主,要请一对祈福牌吗?我们的祈福牌很是灵验。”
那小沙弥看起来,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见随泱同江霈言不搭腔非但没有离开,反倒捧着一对祈福牌往前送了送。
江霈言看了一眼那对祈福牌,然后从钱袋里摸出银子,递给了小沙弥。
小沙弥捏着银子,喜笑颜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大看得清楚。许是因为江霈言出手大方,不曾讨价还价,那小沙弥心情颇好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银杏树,“两位施主,树下有笔墨,写完之后就可以挂到树上去了,越高越好——”
小沙弥的声音越来越远,随泱瞥了眼他离开的背影,收回视线,看向江霈言手中捏着的一对祈福牌,心中有些疑惑,“师兄不是担心这寺庙中有妖物作祟吗?怎么还拿了这一对祈福牌?”
江霈言没有回答随泱的问题,他原先护在随泱肩侧的手微微下滑,牵住了随泱的手腕。
等到将人拉到银杏树下,江霈言才轻声道,“这祈福牌上灵气充沛,并无不妥……”
声音顿了顿,江霈言抬手拿起一支笔后继续道,“就当讨个好的兆头。”说着,他弯腰去写。
随泱捏着江霈言方才递过来的一块祈福牌没有动弹,而是探头去看江霈言些什么。
只见那巴掌大小的祈福牌上,写了两行字。
——愿随泱平安顺遂,自在安乐。
9. 第 9 章
第九章
-
随泱在江霈言回头看向她之前,飞快地转过头去,俯下身,假装在祈福牌上写着什么。
可是提着笔,直到墨滴在祈福牌中央,缓缓晕开,她都没有写下一个半个字。
心,也有些怦怦乱跳,莫名的,让随泱有些握不住手中的毛笔。
江霈言很快就收笔朝着随泱看过去,“泱泱?”
随泱收了思绪,提笔快速写下两个字后便将手中的祈福牌递给了江霈言,“师兄帮我一起挂上去吧。”
江霈言点了点头,他抬眸看向银杏树最高的那条枝桠,足尖轻点,飞身向上。
那条往外长着的枝桠随着力道上下轻晃着。枝桠末端,两块祈福牌靠在一起,随风轻晃,撞在一起发出的细碎声响,淹没在寺庙的嘈杂声中。
随泱盯着那两块晃动的祈福牌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她抬脚往前走,“我以为师兄从不信这些的。”
江霈言喉咙中似乎有含混的笑意,他抬脚快步跟上了随泱,声音清润温和,“求个好意头罢了。”
随泱回头看了一眼江霈言,而后视线移动,落在了那挂在最高处的两块祈福牌上。
江霈言祈愿自己平安顺遂。
而自己,则是只写了顺利两个字。
倘若这世上当真有神佛,倘若这寺庙的祈福牌当真同那小沙弥所说的一般有求皆应。
这漫天神佛,又该应谁的心愿呢?
是应江霈言的,还是应她随泱的呢?
抬脚跨进寺庙,随泱那飘絮一般的思绪散去,这寺庙供奉的,竟是一尊异象佛。
佛像双头四手,青面獠牙。颜色也不是常见的金色,反倒是有些阴森可怖的青铜色。
这佛像看起来有了些年头,青铜上方遍布着锈迹,一个又一个的斑点,在那佛像的身上,像是一块又一块的疮疤。
也不知这佛像的眼睛是怎么雕刻的,抬眼去看时,两个佛头上的眼睛皆是微阖,仿若不忍去看苍生疾苦,可是,当你移开视线,避开那佛像时,却又能够感受到佛头的两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寒意升起,随泱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显然,这寺庙中不仅仅只有随泱一人觉得这供奉的佛像怪异瘆人。
有提着篮子装着贡品,风尘仆仆从他乡赶来的百姓,在看到这佛像的样子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想要提着篮子离开。
谁料,门边站着的沙弥竟是走了过来,抬手拦住了那准备离开的男人,“施主,进了佛堂,需得叩首才能离开。”
那男人本就有些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有些不耐烦地抬手去推挡住他的沙弥,低骂出声,“哪有寺庙供奉这样的魔神,我看你们根本就是一群骗子——!”
男人身边的妇人闻言脸色微变,唇瓣轻颤着想要拉住身边的男人。
可是男人看起来,似乎更加气恼了。他推了一把想要劝自己的妇人,看着那拦他的沙弥,声音高了些,“十里八乡这段时间,到处都是你们这儿新有了一间寺庙,住持是得道高僧的传言,依我看,你们全是骗子!想要将我们哄骗过来跪拜你们的邪神!”
男人越说越激动,脖子发红,脸上青筋涨起,看起来,似乎是气到了极点。“你拦着我,莫不是怕我们出去揭穿你们这群假和尚的真面目?!”
男人闹出的动静有些大,随泱下意识地看向佛堂门口,男人背着光,看不清脸,只看得出他情绪很是激动,挥舞着手臂,像是随时会按捺不住,扑向那个拦住他沙弥一般。
随泱心中有些不安,也不知是因为那佛像太过怪异,还是这冲突眼瞧着就要失控。
比这更奇怪的,则是随泱发现,偌大的佛堂里,人不少,四排软垫上跪满了,门口的动静那般大,照理说,总要有人抬头瞧一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偏偏,偌大的佛堂里,除了那一对夫妻和沙弥外,似乎只有随泱同江霈言察觉到了佛堂门口的争端。
随泱通体发凉,她盯着挥舞着手臂,看起来气急了的男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守在门口的沙弥从始至终都垂着一双眼,并未上手对那男人有推搡或是什么旁的动作。
随泱的视线越过门口的人,落在了佛堂外,正是午间,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见少,反倒比起先前随泱他们刚来时还要多些。
人越多,随泱心中的不安愈甚。
她回头,看向了江霈言,无须说什么,江霈言只一眼,便明白了随泱心中所想。
江霈言抬手按在了随泱的肩头,他眸光微凝,看起来面容也有些沉重,“有我在,别怕。”
随泱说不好自己是怎么样的一个情绪,要说是怕,她倒是不怕的。且不论江霈言正在自己身边,有他在,随泱心中清楚,她就是一根头发都不会被伤到。
可若是不怕,她的一颗心揪在一起,像是无数的蚂蚁一窝蜂地冲进了她的身体,横冲直撞,搅得她不得安宁。
随泱下意识抓住了江霈言的手腕,她抬脚往外走去,巨大的银杏树下,多了不少弯腰写着祈福牌的信徒。“师兄……”
不等随泱的话说完,忽然传来惊呼,“快救命!有人吐血了!”
惊呼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佛堂门口的沙弥顿了顿,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而后轻道了一声罪过,而后不再看那个和他纠缠着的男人,转身想要往外走。
可是男人正在发着脾气,正是情绪上头的时候,见人要走,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细想,下意识往前一步,伸手拽住了那沙弥的手腕。
下一刻,刺耳的尖叫响起,直冲人的耳朵。
是那个提着篮子的妇人惨叫出声,她提着的篮子重重砸在地上,里头装着的鸡蛋碎了一地。
此时此刻,妇人也顾不上那些,她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退,想要离沙弥越远越好。
可是,佛堂中到处都是人,便是退,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她的丈夫,手中还拽着那一截胳膊。男人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退了半步,而后又是半步,原先的情绪在一瞬间哑火,他有些奇怪地抬了抬手,看向自己手中拽着的东西。
他刚刚,将沙弥的胳膊直接拽下来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这世上,哪有人的胳膊,好端端的,能够被人一拽就掉下来。
而且,断口处,并没有血渍落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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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藤蔓一样的枝条,在断口处纠缠着生长。
这沙弥,不是人啊!
*****
江霈言的反应快过随泱,等随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江霈言已经提剑砍向了那小沙弥。
变故在一瞬之间发生,随泱定了定神,抬手便将身侧一个仍旧跪在佛像前,垂眸祈愿的人拽着领子拉了起来,“还拜!等着这邪神将你们都害死吗?!”
被随泱拽起的人,眼神由空洞渐渐转成茫然,她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随泱没有时间去同她解释什么,只松开手去拽下一个人。
只是这一个一个的,太慢了。
随泱抬眸看向上方的那尊佛像,那异象佛的模样与方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微微垂眸,不看众生。
显然,这尊佛像上,有些猫腻,这些拜佛的人,都叫这佛像魇住了,这才使得他们察觉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随泱回头看向江霈言。
江霈言身形如雷,只见他一只手便将呆呆站在那儿的男人推开四五步之远,手中长剑,剑光森然,朝着那沙弥的脑袋劈了过去。
速度之快,就连随泱都不曾看清江霈言的动作。
她只知道,随着江霈言的动作,那沙弥像是一摊被抽走了魂魄的烂肉,在地上,成了一团。
与此同时,外面的惊呼声更高了,似乎在佛堂外,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
随泱看向脸色愈发凝重的江霈言,高声道,“师兄先去外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佛堂里,有我在!”
话音落下,随泱顾不上蒲团上还跪着的那些人,她拔剑飞身上前,伸手将瘫倒在地上的妇人拽了起来,而后推向一旁已经呆住了的男人,声音微厉,“顾好你的妻子!”
仿佛是为了迎合随泱的话,地上的那一摊烂泥,竟是在那些藤条的作用下,重新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沙弥仍旧是那个沙弥,只是目光直勾勾的,光是看着,便让人心惊胆寒。
那沙弥像是一只小兽,朝着随泱扑了过来。
随泱眸光微凝,沙弥的指甲,几乎是在一瞬间变长了许多。新长出来的指甲是黑色的,仿若玄铁。
顾不上去追究这沙弥究竟是什么妖物,随泱抬剑去挡。
这还是随泱得到神剑曦和后,第一次将拔剑出鞘,顺畅得让随泱有些奇怪,虽说是曦和神剑选中了她,择她为主,可是于剑修而言,与命定之剑的磨合,须得以年为计。
更何况,神剑曦和从前有过主人,那主人还是四海八荒中,唯一的上仙蘅泽。
有过那样的主人,随泱有些成算,她与神剑曦和之间,定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能人剑合一,她的时间不剩多少,这算得上一桩憾事。
可是,拔剑的瞬间,随泱心台一阵清明,仿若那一刻,神剑曦和与她已然一体。
她与神剑曦和之间熟悉的,好似已经相处了许多年一般。
随泱凝眸,不再去想其他的事情,她盯着面前的沙弥,眼瞧着曦和在他眉心之间开了一个口子,照理来说,便是妖兽,也该死了。
可那沙弥只是动作停了一瞬,而后便没事一般,再一次调整姿态,朝着随泱的方向扑了过去!
10. 第 10 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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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沙弥似乎是不死之身,就算随泱将他身体里的藤蔓砍的七零八落,他也总能再一次站起来。
随泱一时之间,被逼得退到墙边。
她手提神剑曦和,那沙弥倒是没有法子近她的身,可是,饶是那沙弥不能伤到随泱,却仍旧是死死将她纠缠住了,将她牵制在这佛堂当中,进退两难。
若是时间久了,随泱的体力必然不支——
神色变得有些严肃,随泱盯着那沙弥,心中一横,手中的动作变得大开大合起来。
沙弥身上的伤口变得密集,每一处伤口,都是深可见骨的程度。
随泱有些焦灼,照理来说,再怎么厉害的妖物,这都快要被她剁成肉酱了,无论如何都不该继续折腾,可偏偏这沙弥,无论随泱怎么劈砍,总能在下一刻又重新接起来。
而江霈言,也久久不曾出现,显然,他在外面,也遇到些麻烦。
随泱神色冷了些,她余光瞥向一旁的蒲团,蒲团上,仍旧是有好些人跪着,佛堂中的打斗声他们仿佛半点听不到一样,他们眼中,似乎只剩上方的那一尊佛像。
随泱又挡下一击,她的余光扫过那佛像,双佛头低眉敛目,让随泱心头忽地生出一团无名火来。
曦和直抵那沙弥眉心,一挑一砍,沙弥的脑袋被劈作两半,露出里头填充的藤条稻草,尖叫声应和而起。是先前那几个在随泱的晃动下,清醒过来的信众,他们缩在角落里,看着那先前和人没有什么两样的沙弥瘫软下去,而后又一点一点地爬了起来。
这实在是太过骇人了,就连那膀大腰圆的男人,都白着一张脸,缩在墙边,随时会晕倒的模样。
随泱顾不上他们,方才她计算过,这沙弥从被砍烂,到重新站起来,需要很短的时间,这时间虽短,但是也足够了!
随泱足尖轻点,猛地起身,飞向了上方那双头佛像。
佛像的青铜色,有几分肃穆。
随泱正落在那佛像其中一只手掌上,她垂眸看向面前的巨大佛像,神色愈发冰冷,眼尾几乎已经淬冰。
只见随泱抬起手中的曦和神剑,而后朝着那佛头重重劈砍过去。剑刃带着凌厉的剑气,仿若能削开这世上最坚硬的玄铁!
只听铿一声,随泱掌心被震得发麻,她整个人也随之晃了晃,脚下中心几度不稳,险些让她从高处栽下去。
这一声,传出去极远,好似一道道浪,从下方跪着的每个人身上冲刷过去。
跪在蒲团上的人渐渐清醒过来,他们茫然无措地四下张望,最终个个都是抬头看向了立在佛像掌心当中的随泱。
随泱垂眸看向下方的人,厉声道,“还不快走?!难不成仍旧要在这里祭拜邪神?”在她身后,有嗡嗡的震动声,随泱心里清楚,那是佛像一点点坍塌时发出的声音。
随泱的声音,似乎给下面跪着的那些人带来一瞬清明。
有人反应了过来,后知后觉地手脚并用着爬了起来,想要从佛堂跑出去。
然而,仍旧是晚了,方才被随泱砍得软倒在地的沙弥,重新站了起来。
这一次,那沙弥的身形隐隐约约大了一圈,他赤红着双目,盯着随泱,“找死!”
下一刻,已经跑到佛堂门边的人,被巨浪掀翻一般,被高高击起,朝着随泱的方向飞了过去。
随泱心头一紧,她瞳孔颤了颤,来不及细想,人已经跃至半空。
灵气在随泱身侧聚集,她松开了握着神剑曦和的手,双手催动灵气,扣紧捻诀。幸好还来得及,被击飞的无辜百姓被随泱救下,她将被灵气缠绕住的众人送到了地上,而那沙弥等着的便是这一刻。
只见那沙弥似乎在一瞬间由人形变作了数条藤蔓。
那些藤蔓上方长满了黑红色的,看着就像是掺了毒的尖刺,破空朝着随泱的后心扎了过去。
随泱感受到了后头猛然传来的凉风,她转头去看,抬手想要召回神剑曦和去挡,可是,那藤条已然到了眼前——
瞳孔骤然放大,呼吸也在这一刻停止。
只是……随泱并没有感受到预计的疼痛,她有些讶然地越过面前忽然不动了的藤条,视线向下,看向了那躺在地上的沙弥。
那沙弥被彻彻底底劈成了两半,神剑曦和没入了那沙弥心口的位置。
而在沙弥身后,是缓缓收剑的江霈言。他逆着光,半个人隐没在那略有些刺眼的亮中。
随泱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剧烈跳动着的心脏才缓缓平复下来,她看向江霈言,悬在半空,许久不曾动。
江霈言看向身前正一点一点想要重新爬起来的小沙弥,抬手结印。
随着江霈言的动作,外头的日光似乎也暗了不少。
——日月星辰,星辉借光,乾坤借法,诛邪皆伏。
那沙弥似乎还想挣扎,可是身形依旧是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被江霈言封印在了符咒中。
直到这时,佛堂当中,才有人小声地哭了起来。
江霈言抬脚走到了随泱的前方,他伸出手,轻声道,“泱泱,下来。”
随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悬于半空,听到江霈言的声音,她才泄了力,缓缓落到了江霈言身前。等踩在地上,随泱恍觉双腿一软,好在江霈言抬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她才不至于露怯,摔在地上。
“师兄……”随泱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她抬头环顾佛堂,那尊双头佛方才经了曦和的那一劈,已经坍塌了大半。其中一颗佛头,只剩下一般,脑袋上的缺口,黑森森的,好似一张会吞吃人的大嘴。
随泱盯着那佛头,总感觉自己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佛像。
江霈言站在随泱的身侧,他看向佛头,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话音落下,江霈言飞身向上,踏在佛像展开的手心当中,探头,看向那有些森然的空洞。
片刻后,他伸手从那空洞之中掏出了什么东西,而后落回了随泱身前。
随泱看着江霈言,眼眸中多了些好奇。
只是,江霈言将掏出来的东西收进了袖子,似乎并不打算展示给随泱看。
随泱见状有些着急,她探了探脑袋,似是想要伸手去拉住江霈言的胳膊,“师兄,那是什么?”
回答随泱的,是外头突然响起的嘈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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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听到有人在高喊,山上仙人来了。
仙人?随泱眨了眨眼,下意识转头看向江霈言,直到这时,随泱才注意到,江霈言穿着月白色的衣服,并未穿平日山上穿着的白色弟子服。
有人走了进来,不出随泱所料,正是卫依柳。“江师兄,我见外面那树妖残留的躯壳,便猜到是你。”
江霈言应了一声,他示意随泱跟上自己,而后抬脚往外走,“将这寺庙里的人聚集起来,用过验身水后,没有问题的人再放他们离开。”
卫依柳应了一声,只是她跟上江霈言,开口时,略有些迟疑,“江师兄,这次的妖物,这般厉害吗?”
江霈言没有回答卫依柳的问题,他抬脚出了佛堂,抬眸看向前方的那棵银杏树。
骚乱已经被控制住了,清风宗的弟子三三两两地,将有些混乱的人群安置好,先前还乱哄哄的寺庙,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得有些……让人心生寒意。
江霈言终于看向了卫依柳,他声音微沉,带有难以令人忽视的严肃,“另外选几个人,你亲自带队,一户一户的用验身水找过去。”
卫依柳有些惊讶,她看着江霈言,瞳孔轻轻颤动着,“江师兄……”
“便是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不能放过!”江霈言认真道,他收回了视线,看着那棵银杏树略有些出神。
先前,他与那藏在银杏树上的妖物过了两招。
那妖物并未现形,只是气流涌动间,江霈言感知到了那妖物的修为,似是有些深厚。
那妖物出现在清风山山脚,看这寺庙的规模,定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建成的,怎么也要数年,这些年里,这妖物在这般近的地方蛰伏着,山上那样多降妖的法器,都不曾有反应。
不光是降妖的法器,就连清风宗上上下下那样多的人,都不曾察觉过,有一只大妖,就在咫尺之间酣睡。
江霈言眸光更深沉了些,或许,那只妖物的修为,比自己察觉到的,还要深厚。只是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历,竟可以藏身于这银杏树中。
这棵银杏树,江霈言有印象,早在他出生前,甚至是在周幸出生前,这棵银杏树便已经存在了,听闻,早先蘅泽上仙仍在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这棵树。
清风山灵气绵延,有一棵几百年的银杏树,倒也不稀奇。
只是,经历数百年,这棵银杏树吸收日月精华,灵气环绕下,早就是一棵灵树。正因为是灵树,先前那祈福牌,江霈言才不觉有什么。
可是,那妖物竟是可以藏身于这灵树之中,甚至于在离开时,要了这棵银杏树的半条命……
江霈言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向卫依柳,“清风宗这些年,在这镇上百姓心中颇有威望,想来不会拒绝你们的查探,要快。”
卫依柳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什么,领命便要离开,只是转身前,她有些迟疑地看向随泱,“江师兄,泱泱她要不然还是跟着我,你这里,比镇上要危险些……”
不等卫依柳说完,江霈言便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提议,“泱泱跟在我身边。”话音落下,江霈言转头看向随泱,“你同我一起,将这寺庙中的沙弥一个一个地检查清楚。”
11.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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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仍旧有些懵懵的,听到江霈言的话,她下意识应了一声好。
见江霈言已经有了决定,卫依柳不曾再说什么,她深深望了随泱一眼,几番纠结之下终于还是开口道,“泱泱,你过来。”
随泱抬眸看向卫依柳,见她茫然好似不曾睡醒的样子,卫依柳有些无奈地上前将人拉到了一边。
“卫师姐。”随泱跟在卫依柳身后,总算是醒过来的样子,“有什么事儿吗?”
卫依柳将人领到了僻静处,看向随泱时,她的视线里满是无奈,“泱泱,如今正事要紧,莫要使小性子。”卫依柳小声道,她抬手理了理随泱的衣领,压低的声音很是温和,“如今你刚刚叫神剑曦和认主,宗门内也好,外面也罢,多的是盯着你的眼睛,万事都要小心谨慎些。”
随泱眨了眨眼,她倒也是知道,卫依柳这番也是为了自己好,若是这种时候行事出格,像平日里那般恣意妄为,难免惹人非议。随泱虽不在乎那些言语,却也不见得乐意应付这些麻烦。
卫依柳原本已经做好了随泱呛声的准备,她这个小师妹啊,怎么都好,就是脾气忒大了些,平日里只要有零星不顺心的事情,便炮仗似的,嘴上绝不会绕过旁人半句。
只是出乎卫依柳的意料,随泱只是沉默了片刻便低声道,“我明白的,卫师姐不用担心我。”
随泱难得这般乖巧,卫依柳原先准备好的,一长串语重心长的劝诫之词噎在了喉咙里,她看着随泱,眼眶竟是隐隐有些发烫。
察觉到卫依柳的情绪,随泱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然后将自己的胳膊从卫依柳的手掌中抽了出来,“卫师姐去忙吧,我也去帮着师兄做事了。”
卫依柳点了点头,只是视线一直落在随泱身上,直到罗辞点好了人过来寻她,“依柳师姐。”
卫依柳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她看向罗辞,“都准备好了吗?”
罗辞点了点头,只是有些好奇地顺着方才卫依柳的视线去看,见随泱蹦蹦跳跳地走远,罗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抬眸看着卫依柳,小声揶揄道,“依柳师姐每次看泱泱的时候,就像是在看自己孩子。”
卫依柳睨了一眼罗辞,“泱泱本就年纪最小,她虽有些骄纵,可到底是个好孩子,如今瞧着,快成年了,人也变得懂事了不少。”
罗辞挑眉,她跟上卫依柳的步子,出了寺庙往镇上去,“就快到泱泱十八岁生辰了,依柳师姐可曾准备好生辰贺礼?我正头疼呢,你说我能搜罗来的那些宝器物件,大师兄定是早早准备了更好的,我的那些,怎么好往外拿呢?往日的生辰礼,我总送些小物件,便罢了,这次怎么也该郑重些。”
卫依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一时之间,竟有些前俯后仰地止不住笑。
罗辞有些奇怪地看着卫依柳,不明白她怎么忽然笑出声来。
过了好一会儿,卫依柳才止住了笑,她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泱泱知晓你的纠结,定是双手叉腰,眉飞色舞地让你去将秦曜揍上一顿。”
想起平日随泱同秦曜那水火不容的模样,罗辞也笑了起来,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真是不知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当年若不是泱泱,秦曜那小子险些溺死在后山,如今倒是……”
罗辞的声音渐低,镇上的民居出现在了视线里,她与卫依柳对视一眼,不再闲谈这些有的没的,而是抬脚上前,敲响了第一户人家的大门。
******
寺庙里,信众和沙弥被分了开了。
这寺庙里的沙弥数量算不上太多,一间禅房便足够安置下所有的沙弥了。
禅房门窗紧闭,里头黑漆漆的,不大看得清楚情况。
江霈言看了随泱一眼,登时反应过来,只见她抬手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符咒无火自燃,成了一团萤火,缓缓飘在半空中,照亮了整间禅房。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禅房中的众沙弥有些不适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垂着头,在光亮起的瞬间微微瑟缩,只是很快便适应了这光亮,侧过头,不再去看方才进屋的江霈言同随泱。
江霈言站在门边,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动作。
反倒是随泱的视线,毫不遮掩地从禅房中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直到……直到落在了那个年纪要小些的沙弥身上。
随泱他们先前和那个小沙弥打过交道,在刚进寺庙时,就是那个小沙弥捧着祈福牌来找的他们。
随泱的目光让人难以忽视,小沙弥哆嗦得更厉害了,他整个人蜷缩着,像是想要将自己完全藏进那身僧人袍当中去。可是,那小沙弥内心越是想要逃避,随泱便靠得越近,直到……停在了他身前。
随泱还不曾说话,那小沙弥倒是先低泣出声,“这位大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随泱笑了起来,她站直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小沙弥,“你叫什么名字?”
低着头的小沙弥一怔,显然不曾想到随泱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问他的名字。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随泱。
见人当真像是被吓傻了一般,随泱低下头,身子微微前倾,“小沙弥,我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沙弥依旧沉默着,只是唇瓣微微哆嗦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道,“小宝。”顿了顿,那小沙弥终于抬头看向了随泱,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小宝。”
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名字,反倒像是家人才会喊的小名。
这一屋子的人,看起来虽有些惊慌,可是一个赛一个的沉稳,随泱心里清楚,想要从那样的人口中问出些什么,难上加难。可这小沙弥却是不一样,他比起其他沙弥,多了不少活气,至少看起来,还是一个人。
随泱眸光轻转,她对着小沙弥伸出手去,“小宝,姐姐领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随泱都觉得有些饿了,更何况是小沙弥这个半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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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有些迟疑地看着随泱,他又缩了缩肩膀,转头去找平日里和自己交往最多的师兄,可是,平日里温和的师兄此时坐在那儿,垂着头,脸色有些发青发绿,看着,颇有几分吓人。
反倒是随泱,温和极了,让他想起了从前在家的时候。
小沙弥依旧在迟疑,随泱却是已经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手上微微用力,小沙弥被随泱提溜了起来。
随泱看着小沙弥,声音有几分阴恻恻的,“你还看他们呢?仔细瞧瞧,这屋子里的和尚,是人还是妖?”
屋子里,分明和方才没有什么分别。
可是听清了随泱的话后,小沙弥却觉得而后阴风阵阵,再去看屋子里坐着的其他人,更加觉得阴森了,好似坐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个的人,而是一具具僵尸——
到底是个孩子,由着随泱这般一下,整个人在顾不上什么自己人还是旁人的,转头就抱住了随泱的腿,号啕大哭,显然,这小沙弥已经有些蒙了,已经将唯一一个温声细语同他讲话的随泱当作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随泱挑眉看向江霈言,有些自得。
只是,抬眸的瞬间,她的视线便猝不及防撞上了江霈言的。
江霈言看着随泱,脸色温和得几乎要低下水来。
随泱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两声,而后晃了晃被她提着胳膊的小沙弥,示意江霈言自己先领着这个小沙弥出去。
江霈言轻轻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无须用言语去说些什么,只一两个眼神,便能够知晓彼此准备做些什么。
随泱领着小沙弥推开了禅房的门。
当那小沙弥抬脚准备踏出屋子的时候,一直很安静的禅院忽然有些骚动。
也不知是谁,沉着嗓子开口,“法九小师弟——”
拽着随泱衣角的小沙弥,叫那低沉的一声,刺激地一哆嗦,而后哇地哭了起来。
随泱回头看向一屋子的沙弥,伸手轻轻拍了拍小沙弥的背,然后将人推出了禅院。而她,则是跟在后面,也跨出了房间。
屋子里,窸窸窣窣的骚动声更加明显了,似乎是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将那个被随泱带走的小沙弥抓回来。只是,刚刚有人抬头,却对上了江霈言的视线。
只见江霈言走到了门前,抬手,将打开的房门缓缓关上。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只见四五道符咒从他袖口中飞了出去,贴在门上后便消失不见了。
“今日这房门……”江霈言的声音顿了顿,他抬眸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你们谁也出不去——”
只见他忽然抬手,这门窗紧闭的屋子里,竟是有好些水珠滴落。
屋子里的人,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随着那些水珠在他们身上聚集得越来越多,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
他们身上与水珠接触的皮肤,正在一点点地溃烂。
只不过,那溃烂下方,并非血肉肌骨,而是枯萎腐朽的,如同树根一般盘踞的藤条。
12.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
屋子里的惨叫声,透过紧闭的门窗,传出去时,便显得有些朦胧。
随泱的步子停了停,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方才离开的禅院,直到有人开口喊她,“小师妹,可是有什么事情?”
是宗门中的师兄。
随泱收回了视线,她看向面前的人,有些陌生,想来并非周幸的亲传弟子。
“还请师兄帮我弄些吃食过来。”随泱开口道,她抬手揪着法九小沙弥的领子,让摇摇欲坠几乎站不住的人,勉强站稳了。
前来询问随泱的男子闻言点了点头,他侧了侧身,“那边有屋子是空置的,小师妹且等等,我很快将吃食送过去。”
随泱笑盈盈地道了声些,然后提着小沙弥去了那间空着的屋子。
屋子当中的陈设一应俱全,随泱松了手,将人甩在了椅子上。
小沙弥虽说没有再哭了,但整个人依旧耷拉着脑袋,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有些难以恢复。
随泱托着下巴,坐在那小沙弥对面,她并未立刻开口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小沙弥。
小沙弥看起来年纪不大,也难怪先前随泱问他名字,他会说出小宝这个小名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年纪还小,所以才不曾变成其他沙弥的模样。
随泱眸光闪了闪,下意识地想起了禅房之中,那群沙弥冰冷得几乎不像是人的脸色,以及先前在佛堂,那个不知究竟是什么的沙弥。
她从不曾听人说起过,有什么妖物,是砍烂后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复原的,就算后来江霈言出手,也只是将人收服,并没有能够将那妖物杀死。
清风山山脚,竟是不知不觉出现了这样的大妖……随泱兀自叹了一口气,也难怪,不久之后,会有劫难出现了。
小沙弥有些怯生生地抬头看向了随泱,他看着面前的人,眼底略有些疑虑。
随泱察觉到了小沙弥的视线,她抬起头,眸光渐渐变得清明,“说说吧。”随泱终于开口道。
小沙弥一个哆嗦,他猛地收回视线,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仰头看向随泱,他张了张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道,“说……说什么?”
随泱笑了一声,她身子微微前倾,盯着那小沙弥,“自然是说说这寺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沙弥脸色微变,他盯着随泱,却没有开始开口说话。
随泱并不着急,她坐直了身子,右手搭在桌面上,圆润的指头随意轻点着。
“小孩儿,方才的变故你也瞧见了,这寺庙,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庙宇,即便你不说,等到查实,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人……”随泱的声音顿了顿,她的话尾拖长,绵延得让人心肝抓挠,“或者妖物,自然一个个都躲不开清算。”
听到随泱话中的那一个妖字,小沙弥瞪圆了眼睛,他下意识开口辩驳,“不是的。”
可是,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有些卡壳了。小沙弥并不知道佛堂里发生了什么,先前,他一直在外面,所以,外面发生了什么,小沙弥是一清二楚的。
先是有人惊呼救命,小沙弥在更多的变故出现前,凑过去看了,是个小男娃,突发恶疾,在那妇人怀中,忽然大口吐出血来。
那场景看着虽有些骇人,倒也不奇怪,想来那孩子是病入膏肓了,妇人才会想着领他来庙里,求佛保佑。
小沙弥虽说来这寺庙的日子还短,却也不是第一次见病人被领进庙里来,想要菩萨保佑着好起来了,只是显然,这男娃病得很是严重,这般大口地吐血,怕是得神佛显灵才能救得活。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先帮着那妇人将突然吐血的小男孩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可是,还没等小沙弥走近,那棵茁壮的,已经安安静静在这块地方生长了上百年的银杏树,忽然出现了变化。
小沙弥有些讶然地发现,即便事情过去没多久,他却已经回忆不起当时准确的画面了。若你问他,他只能勉强回忆起一些模糊的场景,譬如好像忽然有人晕了过去,又譬如,那棵巨大的银杏树……好像忽然活了过来,上头挂着的祈福牌,分明没有风,却飒飒作响,撞在一起,发出略有些刺耳的声音。
小沙弥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他定了定神,看向面前的随泱,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是人,才不是什么……妖。”
随泱没说话,她略带审视地看着面前的人,直到有声音在屋外响起,“小师妹,我给你送些吃食来。”
声音有些熟悉,想来是先前遇见的那位同门师兄。
随泱应了一声,虚掩着的门被缓缓推开,男子手里提着个三层的食盒,他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小师妹,江师兄还有多久才能忙得完?这场面,如今有些控不住了。”
随泱眨了眨眼,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在出事后,江霈言吩咐众人绝不能让寺庙中的任何一个人离开。倘若今日在这寺庙里的,只是镇上的百姓,或许不会出什么岔子,可是,这来这寺庙中上香祈愿的,还有不少从其他地方远道跋涉而来的人,那些人,可不知什么清风宗。
他们只知道寺庙忽然出了事,想走却被人看管起来,半步都离不开。
随泱抿了抿唇,她看向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
男人轻叹了一口气,他抬眸看向随泱,挤出一个笑来,“我去看着被关着的信众了,小师妹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来找我便是。”
随泱道过谢后,将门重新关上了,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回头看向小沙弥,“先吃些东西吧。”
小沙弥僵着身子,没有立刻动。
只是,方才送来的吃食看起来,格外的美味,虽说都是素斋,可那馒头雪白饱满,面香四溢。
小沙弥咽了咽口水,他看看面前的食物又抬头看看随泱,而后伸手抓起一个馒头,大口啃了起来。
随泱重新坐回了桌边,等到小沙弥将手中那半个脸一般大的馒头啃了大半,她才悠悠开口道,“先前,你说你叫小宝,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姐姐给我起的。”小沙弥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看向随泱,小声道。
“既然给你起名小宝,为什么会将你送来这寺庙中当个……小和尚呢?”随泱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这样半大的孩子,不给起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反而只叫他小宝,显然小沙弥的家里人很是疼爱他,可既然疼爱他,又怎么会将他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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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的问题,仿佛戳中了小沙弥的伤心处,他抱着手中剩下的半个馒头,忽地哭了起来。
比起先前害怕的大哭,小沙弥现在更像是情到了深处,自然而然地流眼泪,大滴滚圆的眼泪,不要钱一样,争先恐后地从小沙弥的眼眶中落下,他抽噎着,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姐姐……姐姐嫁人了……没有……没有办法再将我带在身边……”
随泱直起了腰,她看着面前的小沙弥,没有说话。
“姐姐说,让我在这里等着她,等她……等她站稳了脚跟,定是会来接我的……”到后头,那小沙弥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垂着头,仍旧在落泪。
看得人,心里也跟着发酸。
只是,比起这股因小沙弥而起的酸涩,随泱心中,有股奇怪的情绪在膨胀。
小沙弥的话,不曾包含前因后果,虽说听起来合乎常理,可随泱依旧觉得其中有些奇怪的地方。
她盯着小沙弥好一会儿,才开口继续问道,“那你在这庙里,待了多久了?”
小沙弥轻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只知道,在没什么人的时候,我便在这庙里住下了。”
“这位姐姐,我当真不知道庙里是怎么一回事。”小沙弥的话忽然多了起来,他眼尾红彤彤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着可怜极了,“寺庙里的师兄们,从来不允许我进到佛堂里去,我每日,除了给前来祈愿的信众售卖祈福牌,便是在后院休息……”
随泱盯着小沙弥,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只是,这疑惑来得莫名,她找不到缘由,只是直觉小沙弥一定隐瞒了自己什么。
修长的指头,轻轻敲在古朴的木头桌面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小沙弥垂着头,许久没有等到随泱再开口,他便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垂着脑袋,看起来,当真是个无辜的孩子。
“小师妹——”屋外忽然传来声音,有些急促,打断了随泱的思绪。
她站起身,推开门,看向屋外一脸急匆匆的男人,“小师妹,出事了,来上香的信众里,有位家世显赫的小姐,那小姐也不知是怎么了,忽地晕了过去,整个人还抽搐着……”
男人满脸的焦急,他看向随泱,“还请小师妹去找江师兄,让师兄拿个主意。”
随泱往外走,只是刚刚踏出门,便又回头看向屋内的小沙弥,“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小沙弥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瞪圆眼睛看着随泱,并未开口。
只是,随泱如今已经顾不上他了,只能在门上拍了一张符咒,而后抬脚跟上急匆匆的男人。
关着寺庙中沙弥的房间中,有盈盈光亮透了出来,无数道灵气,丝线一般,编织成笼,将那间屋子完全笼罩。
随泱停下了步子,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来寻她的男人,“发病的人在哪里?领我过去瞧瞧。”
男人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随泱的意思——这是不打算去找江霈言拿主意了。
“小师妹,那位小姐的身份……”话未说完,便叫随泱厉声打断,“如今这种时候,难不成事事都要师兄拿主意不成?你领我过去,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自然由我承担,师父师叔们,怪不到你的头上!”
13.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
男人脸色变了变,他看着随泱,咬了咬牙,转身道,“小师妹请和我来。”
那位突然发病的小姐,已经被转移到了空置的房间,房间稍远些,路上没有光,很是昏暗。夜风微微有些凉,黑暗中,似有夜鸦啼鸣。
领路的男人压低了声音,似是有几分难堪,“小师妹,现在这寺庙中的人,江师兄辈分最大,无论做什么,总要问过大师兄的意思。”
随泱没有接话,只是黑暗之中,她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却盛满了叫人不敢直视的情绪。
什么江霈言辈分最大,做什么都要问过他的意思。
分明是这次的动静极大,他们怕日后出事,责罚会落到自己身上,现在无论做什么,只要问过江霈言,到时候,便有江霈言挡在最前头。
随泱心绪微微有些发凉。
周幸门下虽只有七位亲传弟子,可是,除了他以外,清风宗其他的师叔师伯也有不少弟子,随泱与他们接触来往得少,如今看起来,竟是有这样胆怯害怕担责的人——
思绪止住,随泱抬眸看向前方亮灯的屋子。
一个穿着素绿色衣衫的女子,手中提着灯笼,站在屋檐下,满脸的焦急。
“你们究竟还要折腾我家小姐多久?!”那女子气势汹汹地,她盯着走过来的人,见男人身后只跟着个同自家小姐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登时更着急了,“要么现在放我们离开,要么寻个厉害的大夫来,你领个小姑娘来——”
随泱径直越过提着灯笼的女子,抬手便要推门。
女子口中的抱怨登时止住了,她下意思想要拉住随泱,“你要做什么?!”
随泱看向提着灯笼的人,“不是说你家小姐忽然发病了吗?不想她出事,就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女子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对上面前的人,一下全忘了。
至于随泱,手轻轻一抬,便将人甩开了去,她推门,进了屋子。
屋子里,点燃了好几盏灯,整间屋子亮如白日。
最里面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床边,另一个穿着素绿衣衫的人半跪在地上,正用沾了水的帕子给床上躺着的人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听到脚步声,那人头都没回,迭声道,“采柳,大夫到了吗?”
没得到回应,半跪着的人皱眉转头,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明艳得有些过分的随泱。
她愣了一瞬,视线很快便越过随泱,看向后头急匆匆跟进来的彩柳,“大夫呢?”
采柳脸色难看,她轻声道,“他们不让我们的人出去寻大夫,也不让我们准备车马离开。明雪,小姐的状况如何了?”
明雪缓缓站起身,采柳每说一句,她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等到采柳话音落下,她径直走到了先前负责看管他们的清风宗弟子面前,“大人,我知道你们修士行事是急从权,只是我家小姐的确身患顽疾,这地方,香火味重,激得姑娘旧疾复发,若是再没有大夫救治,恐怕有性命之忧。”
骆渊下意识地看向了随泱,他抿了抿唇,没有去看明雪。
里头那位姑娘,似乎是某位大人物的女儿,倘若出事,骆渊得罪不起。可是,江霈言和他们说得清清楚楚,在他开口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寺庙半步。
骆渊也不知该怎么做,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随泱能够做出一个决断。
随泱并没有因为明雪的问话停下步子,她径直走向床边,弯腰便要靠近床上的女子。
采柳眼睛瞪圆了些,而后猛地上前,拦住了随泱,“你是什么人?你要对我家小姐做什么?!”采柳略带惊恐以及呵斥的声音,让明雪转过头来,她看向随泱,眉头皱紧,一时之间,顾不上一旁的骆渊,抬脚朝着随泱的方向走了过去。
只是,比起采柳,明雪似乎更加沉着些,她看着随泱,虽说目光警惕,却仍是记得行礼道,“这位姑娘,我家小姐千金之躯,还请姑娘见谅。”
随泱险些叫面前这两个古板莽撞的小丫头气笑,她看向一只手按在她肩上的采柳,哧了一声,“你若再不放手,你家小姐才真是要死了。”
话里的嘲讽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采柳脸颊染上一层薄薄的,不知是因羞恼还是什么旁的才升起来的红色,她嗫嚅着唇,转头看向一旁的明雪,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明雪看着面前的随泱,没有开口。
一旁的骆渊见几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他往前走了半步,小心翼翼地看着随泱,开口同明雪解释道,“这位是我清风宗宗主的小徒弟,虽年幼,修为却是深厚过我们,不如让小师妹替你家小姐先看看——”
明雪转头看向骆渊,似是再思索。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采柳,松手。还请这位女修大人……大人有大量,替我家小姐看诊。”
随泱又嗤了一声,她没有去看采柳同明雪,而是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人,躺着的女子双眸紧闭,露出来的一截脖子上,有一条条树根一样的黑线,缠绕着攀爬上她的侧脸。
许是见随泱只是看着,许久不曾有动作,采柳有些不信任,她凑到明雪身边,虽说压低了声音,可屋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能听见。
“明雪姐姐,我们也曾见过女修,这位……从长相到行事的姿态,都不像是女修,反倒像是……”最后两个字很是模糊,囫囵着被采柳吞进了喉咙。
明雪瞪了采柳一眼,对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采柳垂下眼,虽没有再说什么,可看那神情,却是依旧不信任随泱。
明雪盯着随泱,眼都不眨,生怕一个眨眼,就出了什么大事。
只见随泱终于在床边坐了下来,她晃了晃手臂,袖子里,飞出一只小虫来。
那小虫子发出光亮,将它本身的样子模糊。
只见那小虫子落在了躺着那位姑娘的脸上,身上的光晕亦是大了一圈,将床上那人的脸,都映得发绿。
明雪脸色微僵,她往前两步,想要去抓住那只不知是什么来历的虫子,只是,还不等她动,肩膀处便传来了巨大的力道,那力迫使明雪站在原地,转头去看,是面容有几分惊讶得骆渊。
骆渊没有注意到明雪,他身子微微前倾,视线落在那一只小虫身上,“是金花虫,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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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你竟然有金花虫这样能救命的宝物!”
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讶和欣喜,不等随泱开口,骆渊又无比肯定道,“没错,那定是金花虫错不了……”他声音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满是可惜,“小师妹,金花虫这般难寻,是能救命的东西,就这样用了……”
骆渊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谁都知道,他想说却没说出来的,是可惜两个字。
见那金花虫的光芒弥漫得更开了,随泱这才转头看向骆渊,“有金花虫在,便是黑白无常亲自来领人,都领不走这位姑娘了。”
“我先回去了,其他的事情,等师兄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再定夺。”随泱道,话音落下,她便起身离开。
明雪眼珠子转了转,终于反应了过来,她顾不上旁的,只来得及推了一把采柳,便转身去追随泱,“女修大人,请等等——”
随泱已经出了屋子,夜风微微有些凉,卷着后面的声音撞进她的耳朵里。
脚步慢了一瞬,身后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大人——”
随泱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向朝着自己跑过来的明雪,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明雪停下了步子,她的胸膛起伏着,因为方才的奔跑,现在,她还有些喘不过来气,看着面前停了下来的人,明雪抿了抿唇,而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多谢女修大人救我们姑娘一命。不知大人可诊出了我家姑娘究竟是何种病症?”
随泱不答,只是挑眉看着忽然跪下的人。
明雪垂着头,双手在身前几乎拧成了麻花,“大人,方才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您见谅,我同采柳实在是太过忧心小姐的状况,这才会出言顶撞……”
随泱皱了皱眉,她开口打断了明雪的话,“你们对我出言不逊,同你们小姐并没有什么干系,我已经救了她,至少在你们能够离开寺庙前,我可以同你保证,你家小姐不会出事。”
明雪抬头看向随泱,她眼眶中蓄有泪,看起来当真是可怜,“大人,我求求您,替我家小姐再瞧瞧吧,她这些年,忽然染了这样的怪病。老爷夫人想了很多法子,找了很多名医,都没有能看出姑娘究竟是什么病症,您方才……”明雪满脸的恳切,她看得清楚,方才这位女修放出那虫子后,小姐脖子上的黑痕淡了不少。
若是能够求得她出手将小姐身上的怪病治好,明雪便是长跪不起也是愿意的。
只是,面前的人却忽然开口打断了自己的话。
“我不通医理,并不能治病救人。”随泱道,她看着明雪,语气平缓,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我能让她暂时好起来,是因为我手里有少见的金花虫,金花虫这种虫子,能够让将死之人再多喘两天气。”
随泱移开了视线,“我只是不想你家小姐在这庙里出事,你想救你家小姐,那便再多找些大夫来,找我并没有什么用。”
随泱不再同明雪多解释什么,她只再看了一眼明雪,便转身要走。
明雪依旧跪在地上,她面色苍白,看着随泱离开的背影,一时没有动作。
“明雪姐姐!”采柳的呼喊声传来,明雪回头去看,只见采柳脸上有些喜色,“小姐醒了!”
14.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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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随泱而言,那位忽然发病的小姐,只是个插曲,她心中细算着时间,大约半个时辰,想来小沙弥在这半个时辰里,已经缓过了神,也是时候,好好询问他有关寺庙的事情了。
不知是不是想起有关寺庙的事情,随泱身上陡然有些发冷,像是忽然从地底升起了一阵阴风,从随泱的脚心直冲天灵盖,让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抬手搓了搓胳膊,随泱抬头看向佛堂的方向,明月高悬,月光如银,洒在佛堂上方,而随泱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那佛像的模样。
青面獠牙,不似佛陀,反如凶神。
随泱抿了抿唇,她收回视线,加快了步子,先前在的屋子门口,挂着一盏灯笼,灯笼的光洒在地上,从远处看,好似平整的地上被人剜出了一块疮疤。
推开门,随泱一眼便看到了缩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睡着了的小沙弥。
放缓步子,随泱走到了桌边,她沉默地看着缩成一团已经睡熟了的小沙弥,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敲了敲桌子。
笃笃两声。
睡着的人有些茫然得睁开眼,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随泱身上,整个人才渐渐变得清明。
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两下,小沙弥抬手挠了挠头,“姐姐,你回来了。”
随泱嗯了一声,她在小沙弥对面坐了下来,“说说你的那些师兄。”
小沙弥眼底闪过茫然的情绪,他看着随泱,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师兄们都不大喜欢我,这庙盖起来后,他们是一起来的,似是……从前就认识,已经是同门了。”
小沙弥的声音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替那些师兄们求情,“仙人姐姐,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虽说师兄们平日里不苟言笑,每日只知道念经礼佛,替信徒祈愿,怎么会是……”小沙弥的声音越来越低,也愈发没有底气,他几次三番抬眸看向随泱,只是对上随泱那没什么表情的脸,想说的话跟一团棉絮一般堵在了喉咙里。
他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一般,“从不曾有信众出事,仙人姐姐,倘若这寺庙当真有妖,那么妖不害人,还算是妖吗?”
随泱不答,她无端有些烦躁。
而小沙弥的目光又太过热切,盯得她身上有些发慌。随泱猛地站起身,似是为了掩盖自己那莫名的情绪,“等我们探查清楚,若是其中没有猫腻,自是不会冤枉了你们。”
话音落下,随泱抬脚便往外走,走到门边时,她回头看向仍旧坐在那里的小沙弥,“你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小沙弥的眼睛里,似乎有笑意一点点弥漫开,一直有些拘谨不安的人,在此时,完全放松了下来,“安宁。”小沙弥轻声道,他盯着随泱,“姐姐叫安宁。”
随泱摆了摆手,她没有说什么,径直出了屋子。
屋外空荡荡的,很是安静,随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屋子里的灯暗了下去,她才抬脚,朝着江霈言所在的禅房方向走了过去。
只是没走出去多远,随泱看着眼前那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皱了皱眉,“你怎么跟下山了。”
回应随泱的,是那黑团子扑了过来,黑鸦张开翅膀,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随泱的肩膀上。
随泱抬手,提着黑鸦的一边翅膀,将黑鸦提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不是自称先知吗?这寺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随泱开口道,她盯着手里的黑团子,见它装死,索性上下晃了晃,迫使一直没出声的黑鸦有些狼狈地开口,“别晃了!”
只是下一刻,黑鸦那双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瞪圆了些,“你……你快住手!”
只见随泱转了转胳膊,将手里的黑鸦转了起来,做出要将它抛出去的姿势。
黑鸦有些狼狈地挣开了随泱的手,颇有些心疼地垂头看了眼自己少了两个油亮鸦羽的翅膀,颇有几分不满,“既然我不曾提前知会你,那显然这段不重要——”
“江霈言不是在吗,想必这件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了。”黑鸦晃了晃翅膀,有几分不满道,“你莫要总是揪着我的翅膀,羽毛都要叫你薅光了。”
随泱睨了一眼黑鸦,她又一次伸手,抓住了另一只翅膀,“扯扯这边,两面的翅膀才算对称。”
不知为何,黑鸦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的脸上,竟是闪过生无可恋的情绪,它不再挣扎,而是任由随泱抓着,它直勾勾地盯着随泱,一副由她宰割的模样。
随泱奴了奴唇,“帮我找一个人。”
“一个叫安宁的女人,应当嫁到镇上没有几年,从前有个弟弟。”
等到随泱松手,黑鸦绕着她的脑袋转了一圈,才有些奇怪道,“这人是谁?”
随泱侧了侧身,“里头那小沙弥的姐姐,这寺庙不妥,若是能找到他姐姐,将人送过去,也算是一件好事。”
黑鸦扇动着的翅膀猛地一滞,整只鸟儿险些从半空中栽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阴恻恻地开口,“随泱,你知不知道就算我是先知,想要找到一个人,也需要耗费很多气力,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准备好一切,确保你能如期死去,其他的都不重要。”
随泱不说话,只是盯着黑鸦。
黑鸦扇了扇翅膀,过了一会儿,认命一般道,“知道了,我去找。”只是虽说是认命了,最后仍旧有些不死心地冲着随泱道,“里头的那个小沙弥,普通到不能更普通了,如同芥子一般,我现在分出心神去帮他找姐姐,到时候,你很有可能会多挨两刀,多受些疼——”
黑鸦的声音戛然而止,是随泱伸手拍在了它的脑袋上,将整只鸟儿拍得一趔趄。
“让你去便去,多挨两刀的效果不是更好?我来一趟,有机缘帮他一把,那就帮他一把吧。”
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随泱,过了好一会儿,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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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振翅飞起,朝着夜空飞去。
随泱则是站在原地,抬眼看着黑鸦离开的方向,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转头去看,是江霈言。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站着?”江霈言开口,先关心的却是随泱的身子,“天气虽渐渐暖和了起来,可夜里还是有些凉,若是吹风吹得病了该怎么好?”
随泱笑了笑,“哪有这般虚弱,师兄是处理完那禅房的和尚了吗?可有什么头绪?”
江霈言轻轻点了点头,“虽还不能确定作祟妖物的身份,但我已经有了猜测,等到师父赶到,我便会将事情逐一告知他。”
“方才……”江霈言的声音顿了顿,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方才泱泱是在同那只黑鸦说话吗?”
随泱唔了一声,修士身边养着开了灵智的活物并不罕见,江霈言一直是知道自己身边有只灵兽的,只是黑鸦向来神出鬼没,所以江霈言只与黑鸦打过几次照面,并不曾与它有过什么交道。
“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山上跟下来的。”随泱开口道,半真半假,“我打发它回去了,师兄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先前我便想要同你商议,这次你的生辰礼物,我给你寻一只上品的灵兽养在身边可好?”江霈言看向随泱,见人看了过来,又急忙解释道,“你喜欢的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倘若当真遇到什么事情,一只黑鸦也帮不上你什么,那黑鸦,你就当吉祥物养在身边罢了,我先前在后山结界外遇到过一窝白虎,等过些日子,那些白虎也该长大些了,我寻来让你养在身边可好?”
随泱眸光轻转,她心里叹气,面上却是鼓了鼓脸颊,有些骄纵道,“一窝白虎?那不是旁人也会有?师兄,我不想同别人养相同的灵兽,我身边的,自然要独一无二,天下无双才行。”
“旁人没有,只你有。”江霈言忙道,他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后山的结界外,除了我以外,少有人有底气全身而退,那窝白虎我遇见时,只有两只,若你都喜欢,两只便都留下,若你只喜欢其中一只,另一只我便暂且养着,不会叫旁人寻了去。”
“那……倘若我都不喜欢呢?”随泱仰头看向江霈言,眸子亮极了,宛若宝石一般。
江霈言笑了起来,“不喜欢便不喜欢吧,我再去寻别的。”他伸手,本是想揉一揉随泱的脑袋,但是想起先前随泱总会捂着脑袋,控诉自己弄乱了她的头发,江霈言便又收回了手,“这次本是陪你下来转一转的,不料遇上这寺庙的事情,等处理完了,我定然好好补偿你。”
随泱瞪了江霈言一眼,她转过身去,“我听说,镇上这般盛大的灯会,三年才一次呢。”
“那便三年后,我再同你来看焰火。”江霈言开口道,语气中,满是恳切,分明是一句闲谈,可经由江霈言说出来,却像是订下契约的承诺。
随泱不答,她看向面前的石子路,过了一会儿,才抬了抬下巴道,“师父来了,师兄,我们过去吧。”
15.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
周幸已经从守在寺庙外的弟子口中,将事情的始末听了个大概,心里对这次的事情,大致有了个概论,又听了江霈言的安排,心里原先的担忧散去不少,脸色也还算平和。
“师父。”随泱朝着周幸跑了过去,小老头乐呵呵地对着随泱摆了摆手,而后看向跟在后头的江霈言,“如何了,可找到了那念妖寄生的地方?”
“师父,我怀疑这念妖同藤妖是相伴相生的关系,所以,念妖并不曾寄生在那些沙弥身上。”江霈言道,“现在,只等卫师妹一行将镇上的人逐一查探过,方有定论。”
“作怪的,是念妖?”随泱有些惊讶地看向江霈言。念妖这种无形的,从虚无缥缈中来的妖物,已经许久不曾听说过了。
江霈言看向随泱,他轻轻点了点头,“虽还不确定,但八九不离十。也正因为是念妖,才会有这寺庙的出现。”
“可是……”随泱有些疑惑,“念妖无形,也不屑于修炼化身成人形,这寺庙的修缮搭建,总要有人替他去跑前跑后,这人,会是谁呢?”
“我也在想这件事,只是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江霈言道,“现在,只能一步步抽丝剥茧地查下去。”
“师父,倒是有一件事,让我感到有些奇怪,那些沙弥原先什么都不愿意说,后来倒是说了一些事情,只是看起来,他们并不知晓什么念妖,似乎只当这寺庙是普通的寺庙。”
“至于那尊有些奇怪的佛像,也只由寺庙住持经手,具体的来路,这些沙弥并不清楚。”江霈言道,他面色也略有些凝重,“只是……并没有找到住持的下落,追问那些沙弥,他们也只是茫然,好像这个人是模糊的。”
“我怀疑,这个住持便是念妖的伥鬼。”江霈言正色道,“我先前同那念妖交过手,念妖的修为并不深厚,若是拼尽全力,那念妖不见得是我的对手。所以,我疑心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那念妖不得不提前暴露。”
“会与今日出现在寺庙中的信众有关吗?”随泱忽然开口,她沉思片刻后,看向周幸,“师父,我从骆渊师兄口中得知,今日出现在寺庙中的信众里,有一位女子身份并不一般。”
周幸闻言有些惊讶,“身份并不一般?骆渊同你说清楚那人的身份没有?”
随泱摇了摇头,“那位姑娘身上似有病症,我只将金花虫拿出来暂时稳住了那姑娘的病症,其他的并没有多问。”
周幸捻了一把胡须,他沉吟片刻,“既然骆渊说那位姑娘身份不一般,我还是亲自去看一眼,若是那念妖这次不寻常的动静与那位姑娘有关,我们也好早做应对。”
随泱闻言便抬脚给周幸引路,走出去两步,见江霈言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凝重,觉得有些奇怪,“师兄,你不同师父一起去看看吗?”
江霈言这才回神一般应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
骆渊仍旧守在那间禅房外,远远地,见到周幸跟在随泱身侧,他忙抬脚迎了上去,“宗主。”骆渊抬手行礼,而后又看向一旁的江霈言,“大师兄。”
周幸摆了摆手,示意骆渊无须做这些虚礼,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紧闭的门上,有些疑惑道,“你说这里头那位姑娘身份特殊?是哪家的孩子?”
骆渊直了腰,他看向周幸,轻声道,“那位姑娘,是嘉宁侯的千金。”
周幸唔了一声,他回头看向江霈言同随泱,“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瞧瞧这位侯爷千金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随泱点了点头,那个姑娘,居然是位郡主,难怪先前骆渊那般紧张了。
她转头看向江霈言,却发现江霈言从方才起,脸色就颇有些凝重,似是遇上了什么大事一般,随泱见状,原先要说的一些闲话便也都咽了回去,她朝着江霈言的方向靠近了两步,“师兄,是有什么不妥吗?”
江霈言看了随泱一眼后,便抬眸看向守在一旁的骆渊,“你不用在这里守着了,有师父和我们在,不会有事。”
骆渊愣了愣,而后低头应是,他不再停留,快步离开。
等到人消失在视野里,江霈言才垂眸看向随泱,轻声道,“从前不知,你与骆渊竟是相熟。”
随泱有些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与骆渊师兄?并不相熟,先前我都不知骆渊师兄的名字,还是同他一路走过来时,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江霈言眼眸微垂,这让随泱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随泱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江霈言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似是在笑。
江霈言很快又开口道,“怎么将金花虫送了出去?那是我寻来给你有备无患,要紧时救命用的。”
“我整日在清风山上,能有什么要紧的时候,需要金花虫续命?”随泱笑道,“再说了,金花虫虽难得,却也不是仅此一只,我知师兄疼我,日后有机会再给我寻一只不就是了?”
“我先前看郡主脖子上长满黑纹,看着气若游丝的,便先给她用了,也是一桩好事儿。”
江霈言看向随泱,他不在乎随泱是不是做了什么好事,只是有几分认真道,“我闭关前,会给你送些保命的灵药,你记得将灵药带在身上,莫要再心软给旁人了。便是觉得人可怜,也等我出关再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身上总要存些东西,以防万一。”
随泱眨了眨眼,她盯着江霈言,而后猛地转头,声音也有些嗡嗡的,“若是见死不救,秦曜又要说我败坏宗门名声了。”
江霈言问谎言皱紧了眉头,他盯着随泱,满脸的认真,“整日里胡说些什么,那秦曜满嘴胡话,嫉恨之言半句都听不得,你怎么能将他的那些话当真?”
他似乎还想要同随泱说更多的,只是屋子里,传来了周幸的声音,“你们进来吧。”
随泱同江霈言对视一眼,抬脚进了屋子。
进屋的时候,随泱的视线便顺着落到了床上,先前躺在那里不省人事的人已经醒了过来,现在正靠着软枕坐了起来,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斗篷。
明雪同采柳伺候在一旁,见到随泱,明雪眸光闪了闪,她弯腰低头,轻声道,“小姐,是这位姑娘救了您。”
披着斗篷的人,白得有几分病态,好在双唇隐约有些血色,不至于让人看着担心她下一刻便会撒手人寰。
“我听明雪说了,是你救了我的性命。”靠着软垫的人在明雪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她挑眉看向随泱,言辞恳切,“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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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拿出来救命的宝物十分珍贵,这份恩情,阿蕴无以为报,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阿蕴定会竭尽全力替姑娘寻来。”
赵蕴微微仰头看向随泱。
随泱看着面前的人,却又两分出神,自然没有立刻说话。
赵蕴等了一会儿,见面前的人不应自己的话,微微垂眼,脸颊微微有些泛粉。“我知姑娘拿出来救命的宝物,不是等闲之物,我同你保证,无论姑娘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给姑娘寻来的。”
周幸抬手推了推随泱的后腰,见人朝着自己看过来,忙挤了挤眼睛,只见周幸咳嗽两声,他转头看向赵蕴,轻声道,“郡主言重了,金花虫本就是治病救人之用,泱泱用它救你,并不是想着从郡主处讨什么奖赏。郡主被困寺庙,本就是因为清风宗,泱泱救你,理所应当。”
赵蕴再次抬眼,她直勾勾地看着随泱,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采柳,去将我随身的匣子取来。”
随泱抬眸看向赵蕴,她笑了笑,“无功不受禄,我并不曾治好郡主身上的顽疾,郡主无须赏赐我什么。”
赵蕴手上动作顿了顿,只是她仍旧是从采柳抱着的木匣子里摸出一颗浑圆的夜明珠。赵蕴将夜明珠递向随泱,“我的身子,我心中有数,今日比起往常,好了不少,想来是随姑娘的缘故。这夜明珠,是南海送来的贡品,世上少见,你拿着这夜明珠,他日若是有事,只管来寻我。”
随泱盯着那夜明珠好一会儿,不再扭捏,伸手接了过来,“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便收下这夜明珠了。”
赵蕴笑了笑,而后偏头咳嗽起来,看起来仍旧是虚弱极了。
见状,周幸便开口告辞。
采柳送三人出了屋子,回头时,脸颊却是微微鼓起,看起来似是不大高兴。
明雪正给赵蕴喂着清粥,见采柳这副样子,轻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赵蕴也看向采柳,“方才周仙长解释过了,寺庙之中妖物作祟,不让我们离开,也是为了我们好。”
采柳哼了一声,她看向赵蕴,“郡主,方才那个随姑娘一直盯着您送她的夜明珠,那夜明珠那般难得,便是郡主你都舍不得将它做出珠钗,就这样送出去,奴婢当真替郡主心疼。”
采柳半蹲下身,她看向赵蕴时,有几分心疼,“若是她能治好姑娘便罢了,可分明没有。”
赵蕴对着明雪摆了摆手,“去将铜镜取来。”
铜镜当中,映出了赵蕴的脸,她解下了斗篷,纤长的脖子也被铜镜照得分明——包括脖子上那树根一般纠缠在一起的黑线。
“那位随姑娘既随手就能拿出金花虫这种宝物解我燃眉之急,也许身边也有能彻底治好我的宝物在呢?”赵蕴抬手,按在了痛经上,她神色之间,有些怅然,“总要做足姿态,日后父王求上山去,他们才不好拒绝。”
采柳脸上,满是一知半解的茫然。
反倒是明雪面上满是了然,她清楚自家小姐想要做什么,只是……
“郡主,方才瞧您似是有些出神,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蕴收回了落在铜镜上的视线,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位随姑娘,很是熟悉,好似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16.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
“赵蕴虽身份尊贵,但方才从她身上我不曾感受到有什么不妥的。”周幸停下步子,他看向江霈言,沉吟片刻后继续道,“这念妖的异动,应当与赵蕴无关,既如此,现在仍在寺庙中的人依旧要一个一个仔细查过去,不能掉以轻心。”
“是,师父。”江霈言垂眸应了一声,他的余光落在随泱身上。
身边的人,自打从赵蕴那儿出来,便一直把玩着手里的那颗夜明珠,看起来,竟是有几分爱不释手。要江霈言说,那夜明珠,不过尔尔。
方才赵蕴说出世间少有的话,无非是见识太少,江霈言分明记得,在好些年前,他给随泱送过一颗珠子,也是南海出的夜明珠,无论是品相还是大小,皆在这颗之上。
也不见随泱将自己送的那颗视如珍宝,怎么就对这颗这么在意了?
周幸又叮嘱了两句什么,便转身前往佛堂查看那尊异象佛。小路上,便又只剩下随泱同江霈言两个人。
随泱盯着手里的夜明珠,江霈言便盯着随泱。
那目光太过热切了,热切到心中有事的随泱也没办法忽视,她抬眸看向江霈言,有些疑惑,“师兄?”
江霈言这才缓缓移开了视线,他看向不远处,喉结轻滚两下,“你喜欢这颗珠子?我瞧着成色有些一般,回头给你寻颗更好的来。”
随泱摇了摇头,“这珠子没什么特别的,方才那位赵蕴郡主看起来一定要给了谢礼才算完,我便顺势接了下来。”
说着,随泱便颇不在意地将珠子收了起来。
江霈言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着随泱,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见你有些魂不守舍,以为你格外喜欢这颗夜明珠呢?”
随泱摇了摇头,只是看起来,情绪仍旧有些恹恹,好似提不起兴致来。
江霈言看着随泱,难免有些担忧,“泱泱?”
“师兄,我有些累了。”随泱开口打断了江霈言的话,她眨了眨眼,“我先找间空置的禅房休息一会儿。”
“好,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随泱摇头拒绝了江霈言,“师兄也去歇一会儿吧,今日你比我累多了。也不知寺庙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解决。”
江霈言没有强求,他抬手,轻轻捏了捏随泱的脸颊,“担心这些做什么,休息吧,也许睡一觉,寺庙的事情便有眉目了呢。”
随泱对着江霈言挤出一个笑来,而后转身走远了,等到走出一段距离,随泱抬手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她今日说累倒是不累,方才有些魂不守舍,反倒是因为那个赵蕴郡主。
随泱很是肯定,自己绝没有见过这位赵蕴郡主,更别提和她有过什么交集了。
可是方才,在赵蕴处,随泱却有一种熟悉之感,这感觉来得莫名,像是沉寂于土壤中的种子一瞬间抽枝发芽,就好像,随泱不仅仅是认识赵蕴,从前还与赵蕴很熟悉。
找了间空置的禅房,随泱坐在窗边,盯着月亮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脑袋重重搁在了窗沿上,随泱叹了一口气后抬起头,晃了晃脑袋,似是想要将这纷乱的情绪尽数撇开似的。
没几日了,何必还要自寻烦恼。
随泱起身伸了个懒腰,只是胳膊刚刚伸直,不远处,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直直冲了过来。
等飞到近处,随泱才看清是黑鸦,她伸出手,手掌向上。
黑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随泱的掌心,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随泱,声音低沉沙哑,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随泱,我找遍了镇子,找到了那个叫安宁的女人——”
随泱的心安定了些,只是旋即又提了起来,她听到黑鸦的声音继续道,“……的坟墓。”
眸光轻颤,随泱看向黑鸦,她直觉,黑鸦仍有未说完的话。
果不其然,黑鸦扇了扇翅膀,继续道,“随泱,就算安宁没有死,活到今天,她也该是个一百五十岁的老人了,怎么会有一个堪堪到你腰那么高的弟弟呢?”
轰隆,轰隆,轰隆。
天边响起惊雷声,随泱终于想明白了先前听那小沙弥的话时,为何自己会觉得有些奇怪。
照小沙弥的说法,安宁待他极好,即便是自己不吃东西,也要让小沙弥填饱肚子,是最危难的时候,愿意割肉哺血的姐姐,是整日唤他小宝的存在。
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要嫁人,就将自己的弟弟弃之不理呢?
顾不上去寻江霈言,随泱提剑冲出了屋子,朝着先前小沙弥待着的地方飞掠而去。
四周都静悄悄的,随泱落在屋檐上,瓦块被她踩在脚下,即便已经十分小心,依旧传出细微的咔咔声。
随泱停下步子,她缓缓蹲下身去,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另一只手则是缓缓探向身前的一块瓦。
瓦块被随泱小心翼翼地揭开,微弱的,如银的月光从那空洞处落了下去,一同垂落的,还有随泱的视线,屋子角落的榻上,被子在角落里,微微拱起,轻轻动着,像是人的胸膛,正在缓慢起伏着。
随泱的呼吸声放缓,她的眸光渐渐变得敏锐,聚集到那一团被子上。
——那样缓慢的起伏,当真是人胸膛的起伏吗?
四周太安静了,先前那几道隆隆雷声后,整个镇子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除了随泱以外,再没有半点旁的声音。
随泱抬手,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片瓦块放了回去,而后翻身落在了地上,身形轻盈,并未发出额外的声音。
那小沙弥先前的模样,也不似作戏,两人曾独处许久,他也独自一人待了很久,都不曾发生什么,显然,无论那小沙弥在这寺庙里是何种身份,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是无害的。
既如此,随泱便打算顺着小沙弥的意演下去,将人领到江霈言同周幸那处去,最好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这事儿。
木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略显腐朽的声音,那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
随泱抬手轻轻一挥,屋子里的蜡烛应声而亮,温暖的光照亮了整间屋子,随泱看向床榻上的被子。
那一团小小的被衾,依旧缓慢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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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弥?”随泱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先前并无二样,“该醒醒了。”
没有回应,那被衾依旧同先前一样,好似下方藏着的人已经睡熟了,并没有听到随泱的声音。
随泱停在了床榻边。她垂眸看向那团被子,并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随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抽出长剑,挑起了被子衣角。
倘若这被子底下,还是个【人】,为什么只见被子起伏,反倒听不到一丝一毫喘气的声音呢?
随泱眸光暗了暗,手腕猛地发力——
被子被猛然掀开,撞上一旁的墙壁而后缓缓落在了床榻上。至于随泱,仿佛被人定身一般,死死站在原地,盯着面前的东西,瞳孔颤动着,一颗心几乎从喉咙中蹦出来。
咚咚。
咚咚。
四周开始有声音响起,和被子先前的起伏趋于一致,只是,那并非人的喘息声,而是心的跳动声。
在床榻上,本该睡着小沙弥的地方,只有一颗人心。
一颗鲜活的,血淋淋的,上方生长出无数藤蔓的……人心。
随泱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她也见过不少妖兽,可从未见过这般可怖,鬼魅的画面。
手中曦和嗡嗡作响,似是想要从随泱的手中挣脱,可是,随泱整个人如同石像一般,她想要挣脱,却被死死地按在那里。
腿边,有微微的刺痛传来。
即便不曾低头,随泱也知道,那是从那颗心脏生长出来的藤蔓正顺着她的腿缓缓爬上她的腰,仿佛一双柔弱无骨的纤细小手,顺着她的脊背,爬上了脖子,最后,贴在了耳边。
“阿姐……”
那是小沙弥的声音,只是与先前相比,少了一两分稚气,更添鬼魅。
“我喜欢你的样貌,阿姐定然也喜欢。”
那一根藤条顺着随泱的衣衫,轻轻摩挲着,让随泱心中泛起恶心来,她额头沁出汗来,身上也一阵阵地发凉。
“安宁早就死了,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随泱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她微微垂眸,盯着床榻上的那一颗心脏,将全身的灵气聚到了右手上,她能察觉到,僵硬如石头一般的右手,有两根手指,渐渐有了知觉。
藤条缱绻地缠绕在随泱的身上,小沙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像是不断向内挤压的风,压得随泱整个胸腔开始震颤发痛。
“阿姐从不会用你这样的语气说话。”小沙弥的声音冷了两分,“不过没关系,我也只是要你的皮囊,你这副皮囊,这副根骨,定能让阿姐活——”
声音骤然止住,剑鸣混着风声,随泱脸上沾血,只见她手中的曦和神剑竟是贯肩而过,重重穿过身后的那一根藤条。
深红色的液体,也不知是血还是那藤条的汁液顺着剑身缓缓淌落。
随泱脸色苍白了些,可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妄想!”只见随泱猛地拔剑,她整个人已经挣脱了束缚,曦和长剑朝着床榻上的那颗心脏,重重砍了过去!
17.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
一瞬间,所有的藤条开始回撤,几乎是喘息的功夫,那些藤条竟是编织成笼,将那颗心脏牢牢护住。
与此同时,狂风大作,风卷着雨点重重砸穿窗户,冰冷刺骨的雨水落在随泱的背上,不过片刻,便将她整个人打湿。
斜方向,一根长满尖刺的藤条长枪一般,势出如龙,朝着随泱的心口刺去。
随泱面色微变,顾不上背上的伤口,整个人后仰,而后借势滚出几步外。
屋子被不断膨胀挥舞的藤条刺穿,木头石块掉落,重重砸在地上,刚刚还完好的屋子,转瞬之间,坍塌成废墟。
在随泱面前,是一只巨大的,几乎有佛塔一般高的藤妖。
藤妖没有身躯,只有无数条粗壮的,长满尖刺的藤条挥舞着,在密密麻麻的,几乎看不清数量的藤条中央,那颗心脏,呈暗红色,被层层保护着。
随泱的视线微凝,心中清楚,那儿便是这藤妖的命门!
先前江霈言提起过,这寺庙当中作祟的念妖,有一藤妖同她相辅相成,那藤妖一直藏在暗地里。
随泱的眸光轻闪,心中尚不清楚,这藤妖幻作一小童,在她面前扮乖作戏是为了什么。
张牙舞爪的藤条带风,飒飒朝着随泱的面门,丝毫不见先前那小沙弥在随泱面前的乖巧听话。侧身躲过一根,抬剑砍下一根,背上却是狠狠挨了一下。
随泱面色白了一瞬,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握不住手中的长剑,泪花几乎是在一瞬间涌了出来。耳边,那颗心脏的跳动声,越发清晰,从原先的低沉,变得像是贴在随泱的耳边,那声音,强健有力。
随泱剑尖撑地,稳住了身形,她低声咒骂一句,恶狠狠的,像是要将身上的疼随着这声骂一起甩出去一般。
而那些藤条,则是在休整过后,集结而来,四五条集成一股,气势如虹。
随泱瞳孔微缩,她死死盯着飞向自己的藤条,咬紧了唇,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只是,从始至终,随泱都没有想过逃离。
她握紧了曦和,在藤条扑打到她身前的一瞬侧身躲开,整个人的神经紧绷,瞅准了时机,贴着那藤条朝着这藤妖中央扑了过去。
藤条上方的尖刺似乎也没入了随泱的皮肤,只是她已然有些麻木了,空着的手抓住了那藤条末端,整个人腾空而起,屋子里气流涌动好似在那一瞬间止住了,随泱眼尾微垂,手腕轻转,而后猛地后撤。
藤条上方的火焰,炸了开来——
火光在一瞬间四溢开来,热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的发尖燎焦。
发带也不知是被藤条抽开了,还是怎么的,长发散落,发丝轻晃,有三两绺粘在了脸上。
随泱抬眸看向前方,火诀难灭,藤妖立刻有四五条藤条蜷缩起来,深棕色的树皮隐隐发黑,已然被烧黑了。
随泱抬起手,手背擦过唇边,将嘴角的血擦干,而后猛地腾身而起,手中的剑如龙一般,直抵那藤妖层层护住的心脏。
仿若也知濒死,那藤妖忽然之间发怒,屋子里在一瞬间被骤然膨胀的藤条填满。
随泱一时躲闪不及,肩上的伤口被两根藤条贯穿,血肉之中,那藤条仿佛是在翻转扭动,将随泱的骨头搅得分开。
随泱抬剑便想将那穿过自己肩头的藤条砍断,只是刚刚抬手,手背上,却传来微弱的力道。
是江霈言。
随泱张了张唇,想要说话。只是,刚刚开口的瞬间,身上的疼痛仿佛被放大了千万倍,原先只是水盈盈的眼睛,登时眼泪汹涌。
江霈言的脸色很是难看,他聚集灵气,将自己同随泱护在其中,微垂的视线落在随泱的肩头。平日里,一点小磕碰都皱着鼻子喊疼的人,现在却是半声不吭地,忍受着肩头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传来的疼痛。
“别动。”江霈言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他抬手托住了那几条被从根部截断,依旧在上下扭动的藤条,垂眸看向随泱,“藤条上有尖刺,动得越厉害,尖刺便扎得越深,泱泱,你且忍忍。”
他轻手轻脚地将随泱扶着靠墙坐下,灵气在江霈言指尖流转,最后在接触到随泱的瞬间,温和地将人包裹。
随泱仰头看向江霈言,身上的疼痛减缓了不少,可是心里的委屈确实很半点不少,她眨巴眨巴眼睛,定中通红的眼尾,直勾勾地将面前的人盯着。
江霈言挤出一个笑来,只是双眸依旧黑如深渊。“别怕,有师兄在,不会有事的。”
随泱努了努嘴,没有说话,只是泪珠子不要钱地往下滚,看向江霈言的视线里,写满了委屈。
江霈言喉结轻轻滚了滚,他缓缓站起身来,转身,看向不远处因为受创而略有些蜷缩的藤妖。
他的动作很快,在那藤妖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穿过层层叠叠的藤条,到了被藤妖护住的心脏前方。
藤妖身上的藤条,有一大半都沾上了方才随泱放的火诀,偏红的火焰在藤条上方跳跃着,衬得江霈言整个人仿若是从火光中走过来一般。
随泱的这一把火,本就伤了藤妖的元气,如今对上江霈言,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死路将近,一时之间,竟是不再抵抗,而是聚集所有的藤条,护住了那处于正中央的心脏。
江霈言眸光微凝,他手中长剑送出,碰上最外侧的藤条,微微有些阻滞,可那阻滞却让江霈言视而不见,他深吸一口气,手上聚力,将长剑又往里送了两分。
藤妖用了全部的修为来保自己的命,江霈言此举,无异于玉石俱焚,他似乎憋了一口气,便是承受反噬之苦,也要这藤妖交待在这里。
这自然不理智,先前那只念妖还不曾有什么眉目,现在这藤妖出现,本该留他一口气,再仔细盘问,可是现在,江霈言眼前,全是随泱身上那略刺眼的红色。
泱泱这些年,从未受过什么伤,先前修炼时,要与妖物搏斗,都是江霈言一再注意,才让随泱去面对那些妖物,而江霈言在一旁看着,将随泱护得严严实实的,别说见血,便是磕碰都少有。
现在,随泱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却被这藤妖伤成了这副模样……
江霈言眸光一凛,手中的力道更重两分。
在飒飒声中,隐约传来咔咔声,那是藤条断裂的声音。
几乎是同一时间,屋子当中,白光乍现,雾气弥漫。江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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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察觉到剑尖传来阻力,他凝神去看,前方那身形庞大的藤妖,只剩那些盘踞在一起的藤条,原先的心脏处,是那穿着灰色僧衣的小沙弥,满脸惊恐地看向江霈言。
江霈言手中的剑,抵上了那小沙弥的心口,剑柄往下送,剑尖划破那一层薄薄的纱衣,有血渗了出来。
“江霈言,等等——”随泱有些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江霈言身侧,方才她见到江霈言,一时之间只觉得委屈以及身上到处都在痛,可是缓了一会儿,随泱才发现,江霈言的情绪,似乎很是不对。
随泱看向惊恐万分的小沙弥,赶在江霈言将手中长剑一送到底之前,握住了他的手。
胸腔当中,微微震动着。
随泱倒不是圣母心作祟,分明知道那小沙弥有问题还拉着江霈言不让他动手,只是,现在若是杀了那小沙弥,那么,他们离这寺庙的真相便更远了些。
总要知道,这藤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以及那只不敌江霈言而遁走的念妖究竟是什么来历。
随泱的掌心肉轻轻跳动着,像是有什么,扯着她的筋骨,让她的手掌有几分不受控。
掌心之下的手背,温度比随泱要高上两分,贴在一处,竟是有几分烫手,“江霈言,现在不能杀他。”
且不说那些随泱顾虑的东西,那个被长剑抵住心口的小沙弥,分明就是个普通人,也不知那藤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身为本体的小沙弥身上,没有半点不妥,反倒是这寺庙中的其他沙弥,身体当中,早就不是血肉,而是一团团枯萎的藤草,成了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
唯有这小沙弥,依旧是鲜活的。
随泱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绵长,她握紧了江霈言的手背,死死盯着面前的小沙弥。
而那小沙弥也看到了随泱,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恐惧,疼痛一起涌了上来,这让小沙弥号啕大哭起来,“你们不是山上的仙人吗?怎么如今不曾救人,却来杀人!姐姐,我先前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事情,为何现在你却要杀我!”
随泱没有说话,她盯着那小沙弥,目光一寸一寸地从他脸上扫过。
这小沙弥的反应太真实了,好似先前那个叫嚣着要将随泱的皮囊夺走的藤妖与他毫不相干。
禅房的动静很大,周幸很快赶了过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江霈言正提剑对着一个看起来有几分可怜的小沙弥,虽说周幸心知这里头定然有猫腻,可当下,依旧是压低了声音,“霈言,你在做什么?!”
不知是因为随泱的安抚还是因为周幸的出现,江霈言黝黑的眸子,渐渐多了两分光亮。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两分。
“还不快收剑!”周幸道。他走到了那小沙弥身边,将人上下审视了一番后,转头看向江霈言,“难不成你想要明日天底下修士间,传的都是你江霈言残杀无辜百姓的闲话吗?!”
江霈言不答,他握着长剑的手,青筋微微凸起,不受控地轻轻颤动着。
随泱仰头看向江霈言,压低了声音,“师兄,你先送我去上药,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只听铿一声,江霈言终于收剑,他低头看向随泱,神色终于变得清明。
18.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
周幸的视线落在江霈言身上,他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你先领泱泱去处理伤口,这小沙弥处,有我。”
江霈言微微垂眸,他低声应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忽地伸手,将随泱打横抱起。
随泱低呼一声,她下意识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环住了江霈言的脖颈,视线不加遮掩的,明晃晃地落在了江霈言的脸上。
江霈言并没有低头去看随泱,他单手稳稳当当地抱紧了随泱,喉结轻滚,开口时,是安慰,“莫怕,有师兄在,不会叫你疼,也不会让你留疤。”
随泱身上的力气松了松,她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哭过,现在眼珠子干极了,让她不住地想要眨眼,视线也有些不自在地想要移开。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来。
随泱的脑袋虚虚抵在江霈言的心口处,她垂着眼,牙齿轻轻咬住了口腔内的软肉,胸腔之下,似有什么怦怦跳个不停。
她向来是知道江霈言待自己好的。
只是,随泱并不知道,这份好,几分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同门情谊,几分是因为黑鸦口中天道的影响。毕竟,只有江霈言对她的感情越深厚,等自己死的那天,能给江霈言带来的刺激才越多。
只不过……
随泱垂下眼,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黑色的阴影。
只不过,方才她仅仅是受伤见血,江霈言便已然要失控了。随泱心中,多了几分不确定,自己若是死了,江霈言当真能痛定思痛,不会疯一般想要替自己报仇吗?
这些乱极了的念头,让随泱一时忘了肩上的伤口,她的头抵在江霈言的心口,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抬眸,仰脸看向抱着自己的人,“师兄……”
江霈言少见地开口打断了随泱的话,“其他的事情,都等以后再说。”话音落下,江霈言微微侧身,抱着随泱进了休息用的禅房,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了软榻上,垂眸从身上的藏宝袋中一样样地往外讨着东西,那架势,好似随泱伤着的不是肩膀,而是心口这种命门一般。
江霈言看起来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白色的小瓷瓶看起来颇为油润,光是看瓶子,便知道里头装着的定是了不得的东西。
随泱肩膀处的衣服,早就在方才与那藤妖的颤抖中变得破烂不堪,江霈言抬手,手掌虚虚笼在随泱肩头上方,灵气翻涌,片刻的功夫便将随泱肩头处的血污清理干净,伤口处的狰狞可怖,暴露在江霈言的眼前。
呼吸声,好似也在这一瞬间,陡然变重。
微热的喘息,洒在随泱的伤口上,微微有些痒。她颇有几分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像是想要逃开一般。
可是,未曾受伤的肩膀却是叫江霈言抬手按住了,力道些微有些重,让随泱挣脱不开。
冰凉的药粉均匀地落在了伤口处,随泱轻嘶了一声,面色稍稍变白。
先前江霈言用灵气护着她的伤口,隔绝了很大一部分疼痛,现在,上药的时候难免要吃些苦头。
江霈言上药的动作,原本有些急促,可是看到随泱那张惨白的脸,手里的动作便又放缓了不少,他垂眸,不再去看随泱的脸,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伤口。
等到略有些狰狞的伤口被均匀地撒上了一层药粉,江霈言的喉结才轻轻动了动,“你察觉到那小沙弥不对劲,为何不先去寻我?现在受了伤知晓疼了,若是你先去寻了我,又怎会受这样重的伤?!”语气微微有些严厉,江霈言看向随泱,胸膛的起伏急促了些,“今日运气好,那藤妖的修为并不曾高过你多少,寺庙也不算大,从我察觉到赶过去,不曾耗费多少时间,你才只是伤了肩膀。”
江霈言的声音忽然止住,只余有些沉重的喘息声。
随泱有些奇怪地仰头去看,却发现平日里总是冷静沉着的人,此时此刻,眼尾竟是有些红。这一发现,让随泱愣在了那里,原本想要插科打诨的话,像是被枯草纠缠着,半点说不出来。
“泱泱,倘若你遇见的,是修为高出你不知多少的妖物,是让你连思索对策都没有机会的妖物该怎么办?倘若我一时之间脱不开身,不能赶到你身边,我又该怎么办?”
随泱张了张唇,却没能发出声音来,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有几分怅然。
她不曾见过江霈言情绪这般充沛的时刻,好像怕极了自己会出意外。眸光轻颤,随泱有些疑惑,可是,怎么会呢?
江霈言绝不是个会杞人忧天的人,更何况,他足够强大,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是不会被不曾发生的事情困扰的。
他的担忧,可以说成是太过在意随泱了,因为在意,所以失了往日的分寸。
可是,江霈言的担忧,偏偏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这难免让随泱有些不安。这份不安,透过随泱的眼睛,落在了江霈言眼中。
江霈言闭了闭眼,他深吸一口气,微微垂眼,“泱泱,我的语气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随泱移开视线,她没有说话,缩了缩身子。
只听江霈言继续道,“你最是怕痛,也怕麻烦,日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只管交给我好吗?”
随泱微微侧身,她靠着软榻上的垫子,不去看江霈言,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道,“知道了。”
江霈言似乎依旧在屋子里站了许久,直到随泱心绪有几分不安宁时,才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等到那脚步声消失在耳边,随泱才缓缓睁开了眼。
她盯着面前略有些斑驳的墙面出神,好一会儿,才抬手在榻上敲了敲。
响声后,好一会儿,总算是有了旁的动静。
黑鸦蹦跶着跳到了随泱两侧,黑黢黢的脑袋歪着凑到了随泱面前,黑豆一样的眼睛滴溜溜转动着,看起来很是机灵。
随泱心里正烦着,眼前陡然出现一张黑黢黢的脸,有些不耐烦地抬手,将黑鸦打得朝着一旁歪倒。
黑鸦蹦跶着往另一侧跳了跳,“怎么这么大的脾气?谁招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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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没好气地白了黑鸦一下,这种时候,她当真不乐意同这黑鸦说什么,可是,心里想着方才江霈言的反应,她不得不坐直了身子,颇有几分认真地看向面前的黑鸦,“你说,我的出现,就是为了江霈言能够在刺激之下,成为众人望其项背的第一剑修?”
许是随泱从未用过这般严肃的话同黑鸦说过话,黑鸦那黑黢黢的脸上,竟也多了两分黑羽也压不住的严肃,小鸟似乎也挺了挺背,将脑袋高高抬起,“是这样,没错。”
随泱的身子微微前倾,眼底也多了些疑问,“既如此,那么江霈言定是不同的,不然所谓的天道,也不会费尽心思,创造一个我出来,只是为了让江霈言能够突破瓶颈——”
黑鸦也有些迷糊了起来,它有些搞不清楚,随泱为何突然同它说起这些来。
“……是这样没错。”黑鸦略有些迟疑道,它转动着漆黑的眼珠子,继续道,“如今天地之间,灵气式微,上一位仙人还是已经身殒百年之久的蘅泽上仙,长此以往,这世上的修士只会越来越少,天道此举,也是为了挽回如今的颓势——”
黑鸦正与随泱长篇大论着,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这一通言论格外合理,黑黢黢的脸上,多了几分眉飞色舞,脑袋顶上,也有几根黑羽翘了起来。
随泱忽地抬手,将翘起的黑羽压了下去,也顺手将黑鸦拍得歪倒在床榻上。
她打断了黑鸦的长篇大论,“我是说,既然所谓的天道也认为江霈言是特殊的,那会不会,江霈言也窥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他这般害怕我出事,总透露出一股子不寻常。”
黑鸦蹦跶着从随泱手底下爬了出来,小小的鸟儿挺了挺胸膛,听到随泱的疑问,糊成一团的脸上,竟多了两分嘲讽的意思。
“随泱,江霈言担心你出事,是因为关心则乱。”
随泱皱眉盯着面前的黑鸦,下意识摇头道,“若说是同门情谊……师父的亲传弟子加上我,总共七位,从不曾见江霈言对其他师兄师姐这般忧心,我总怕这也是因为天道的影响,若是江霈言窥见过日后的事情,那么我们原先的计划,不就有可能出岔子吗?”
黑鸦原地蹦了蹦,他声音有些高,显得有几分尖锐地打断了随泱的话,“什么同门情谊?什么同门情谊!”
随泱叫黑鸦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她停止了背,抬手又是一下,将黑鸦打翻在软榻上,“好好说话,突然这般吓人做什么——”
黑鸦圆圆的脑袋贴在软榻上,看起来,竟是有几分生无可恋,它没有在挣扎,任由随泱的手掌压着它,声音也显得有几分沉闷。
“随泱啊随泱,你当江霈言平日里将你看作眼珠子一般,是因为同门情谊?你当他有什么都先想到你,是因为同门情谊?你当他将那些世间罕见的宝物流水一样地送给你,是因为同门情谊?”
“随泱,你个傻子,这是情谊,却不是同门情谊。”
“江霈言对你,从不是什么同门情谊,而是男女之情——”
19.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
仿佛忽然有些喘不上气,随泱感觉自己憋得有些胸闷,脸色也陡然涨红了起来,她直勾勾地盯着手掌下的黑鸦,指尖动了动,而后看起来颇有些嫌弃地捏着黑鸦的半边翅膀,将它推得远了些。
“胡说八道。”随泱低声道,而后似乎依旧觉得黑鸦靠得太近了,又将东倒西歪的小鸟提起来,扔得更远了些。
黑鸦扭着身子站了起来,它歪着脑袋,一边理着身上的羽毛,一边瞅着随泱。
随泱被它盯得心烦,索性背过身去,又重复了一遍,“胡说八道。”
黑鸦没有同随泱去争辩什么,它只是歪着脑袋,一下一下,轻轻顺着自己的毛。
而随泱,即便心里几次三番地让自己不要去信黑鸦的胡言乱语,可依旧因为那一句男女之情,惹得直到日光落在了头顶,都没有能睡得着。
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见到随泱瞪圆的眼睛,动作顿了顿,缓缓直起腰,是卫依柳,“怎么没有睡?大师兄说你忙活了一夜都不曾休息,让我们莫要来吵你。”
随泱坐直了身子,她看向卫依柳,扯了扯唇,“稍睡了一会儿,现在也不困了。”
卫依柳这才进了屋子,她手里还端着餐盘,上头装着盖得严严实实地餐盒,“我从镇上回来后,听说你受了伤,火急火燎地给你炖了汤,里头放了些补血止痛的药材。”
随泱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在桌边坐好,探头看着卫依柳将食盒打开。
食盒刚刚被揭开,药香扑鼻而来,略有些清苦。
“卫师姐,镇上可有什么不妥?”随泱皱了皱鼻子,接过了汤碗,只是捧着汤碗,半晌也不见喝,而是转着眼睛,顾左右而言他。
卫依柳在随泱对面坐好,她看向随泱,轻声道,“我同阿辞仔细查探过了,镇上的百姓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你无需担心他们。”
随泱唔了一声,她眨巴眨巴眼睛,却是久久没有将碗往自己面前送。
虚掩着的门外,传来两声响,有人在敲门。
片刻后,外头的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是江霈言。他看起来有几分行色匆匆,依旧是昨日那件月白色的衣衫,显然是忙到了现在。
见到江霈言,卫依柳站起身,“师兄。”
江霈言并未看卫依柳,他的视线落在有些神色恹恹的随泱身上,略显幽深。“你先去忙别的事情吧。”开口时,声音也有些沙哑,难掩疲惫,“泱泱这里,有我就行。”
卫依柳应了一声好,只是往外走了两步,便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随泱面前的汤碗,轻声道,“师兄,这汤里我加了益气补血的药材,虽有些苦味,对小师妹的伤却是极好的。”
等江霈言道了一声知道了,卫依柳这才转身离开。
只是,卫依柳刚刚从视线中消失,随泱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汤碗,见江霈言朝着自己看过来,随泱奴了奴唇,轻声道,“苦。”
江霈言在随泱对面坐下,只见他抬手将汤碗捧了起来,“自己喝,还是要我一勺一勺地喂?”是比往常要低沉许多的声音。
随泱有些丧气地垂下脑袋,她的下巴抵在桌面上,挑眼看向江霈言。
江霈言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很有耐心地盯着随泱,托着汤碗的那只手掌,有丝丝的灵气在掌心当中升起,在灵气的加持下,那汤碗上方,氤氲出热气来,将苦味儿带得更远了些。
随泱脸色有些难看,那汤闻着就已经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了——
可是看江霈言那架势,今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喝了这碗补汤的。看明白这一点的随泱坐直了身子,她抬手从江霈言手中接过了汤碗,口中轻念抱怨,“师兄心里向着卫师姐,不忍师姐忙活了许久的汤药作废,便让我来吃这个苦头——”
声音皱止。随泱仰头,捏着鼻子,将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起初倒是还好,那味道只是在舌尖上,激得随泱起了一身小疙瘩,只是很快,那苦味儿便顺着舌根传遍了全身,随泱脸色一瞬变得苍白,她身子晃了晃,抬手想要捂住嘴巴,免得吐出来。
只是指尖还不曾碰到双唇,便有一只手快过了随泱,江霈言往随泱嘴里,塞了块东西。
淡淡的甜味一点一点压过了那苦味。
随泱睁开紧闭的眼睛,眼尾处,因为方才那苦涩的刺激,隐约有着泪花。
“整日里胡说八道,该让你再苦一会儿的。”
舌尖上,桂花蜜的味道一点一点压过了所有的苦味儿,随泱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她缓缓坐直了身子,盯着江霈言,没有说话,生怕一张嘴,桂花蜜的味道会就此消失。
江霈言抬手,轻轻掐了掐随泱的脸颊,“我送你回山上去。”
随泱眸光颤了颤,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送我回去?那师父他们呢?”
江霈言看了随泱一眼,“藤妖虽被抓住了,可那念妖却是还没有下落,看起来,似是已经逃远了,只是师父谨慎,他担心逃脱的念妖去而复返,决定再留几日。”
随泱唔了一声,她看向江霈言,“师兄送我回去后,也该准备闭关的事宜了吧?”
江霈言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而后食指微曲,抵在唇边,吹出一声响来。
鹤影由远及近,最终落在了门边。
是先前周幸送给随泱的灵鹤。
江霈言站在灵鹤身侧,他对着随泱伸出手来,“你生辰那日,我应当仍在闭关,那两只灵虎,我便先送给你。”
随泱眼眸微垂,她走到灵鹤另一侧,轻哼一声,“提前送给我,那便算不得生辰礼了。”
江霈言却只是笑,他翻身坐上灵鹤,而后伸手抓住了随泱,将人拉了上来,护在身前。
灵鹤发出一声鸣叫声,清脆,空灵,仿若划破了天幕上方的一层阻碍,直冲云霄。
灵鹤破风而起,振翅高飞,朝着清风宗的方向。
下方的寺庙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在视线当中,模糊成一个几乎分辨不出来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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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周幸便已经吩咐清风宗的人,有条不紊地将并没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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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妖影响到的信众送出寺庙。
比起往日,镇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只是行人略显行色匆匆,显然,这寺庙中有妖物作祟的消息已经传扬了出去,即便没有人当众议论,只是大伙儿心中难免有些惴惴。
更何况,今日一大早,便有一群穿着盔甲的人,列队进了镇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做什么来的。
赵蕴在采柳的搀扶下走到了窗边,她抬头往外看,眯了眯眼。
明雪低着头,手中提着食盒,步履稍显急促,“姑娘,您起了。”
赵蕴轻轻点了点头,她在桌边坐好,微微抬眸,“今日比往常倒是精神些。”
明雪将食盒中的斋饭取了出来,又用银针一一试探过,这才将筷子递给了赵蕴,“方才我去弄吃食的时候,见先前来寺庙上香许愿的信众渐渐开始离开了,想来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也很快就能离开了。”
采柳站在赵蕴身侧,正伺候着她用饭,听到明雪的话,脸上喜色难掩,“那我们姑娘的病是不是也有救了?等侯爷到了,山上的人,总要给侯爷一个面子,替姑娘诊病。”
赵蕴咳嗽了两声,她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向明雪,轻声询问,“先前那位救我的随姑娘,方才你见过了吗?”
明雪轻轻摇了摇头,“我知姑娘想要同那位随姑娘再见一面,方才便寻人问过随姑娘的下落……”明雪声音顿了顿,她看向赵蕴,声音更低了些,“具体的没问出来,只是听说那位随姑娘似乎是受了伤,今日一早便回山上去了。”
采柳轻哼一声,“那姑娘眼睛好似长在脑门上,受了伤才是教训呢。”
“采柳。”赵蕴的声音听起来严厉了些,她看向采柳,神色略有些严肃,“这样的话,莫要再说。”
采柳这才垂下头去,小声应了句什么。
明雪看向赵蕴,“姑娘,您觉得清风宗的修士能够治您的病?”她语气中有些疑惑,“先前侯爷也寻过厉害的修士,只是都没有什么用,这清风宗,从来不曾听说过,想来是这小地方的小宗门,姑娘为何这般信任他们?”
赵蕴放下了筷子,就着手边的清水漱了漱口,她用帕子有条不紊地擦着手,抬眸看向明雪,“清风宗虽不大,名声却是在外。”
“从前父亲找来的那些修士,也不是不曾提起过金花虫,只是他们也说了,金花虫这种东西罕有难得,生长在苦寒之地,就算是他们身边,也没有这样的宝贝。”
“父亲的人这些年一直在各地寻找,却一直未曾能够找到金花虫,可是,那位随姑娘却是毫不在意地将金花虫用在了我的身上……”
明雪眸光轻闪,她看向赵蕴,“姑娘是说,清风宗里,定然有比金花虫更珍贵的宝物?”
赵蕴轻轻点了点头,她放下了帕子,“是啊。”只是声音依旧有些怅然,“只是不知那样的宝物,能不能治好我身上的奇症。”
屋外,铁甲相撞的声音传来。
屋子里的三人一同抬头去看,明雪有些欣喜道,“姑娘,是侯爷!”
20.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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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鹤直接落在了竹林里,竹叶郁郁葱葱,在地上落下成片的阴影。
江霈言率先从灵鹤背上跳了下来,他伸手,牵着人,小心翼翼地,生怕给人磕着绊着。
进了屋子,随泱便没了个正形,她慵懒地靠在软榻上,身子七扭八歪的,若是叫外人看见了,定是要斥责一句没有规矩的。
只是,江霈言只是笑着看向随泱,他眸光温和,喉结轻滚,“泱泱,我明日便要去闭关了,这次,怎么也得半个月。”
随泱支起脑袋,她眨了眨眼,盯着江霈言,“那祝师兄一切顺利。”
江霈言轻笑一声,他走得近了些,微微低下头,离随泱近了些,那双好看的,仿佛装着天下的眼睛,此时此刻,只映出了随泱一人的身影。
随泱莫名有些紧张,支在软榻上的胳膊,轻轻颤抖着,也不知是受不住力还是怎么的。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黑鸦同她说的话。
——这个不是什么同门情谊,他对你,是赤裸裸的男女之情。
眼睛眨动得更快了些,随泱微微仰着头,她盯着江霈言,声音略有些发干,“师兄,你……”
江霈言的头更低了些。两人之间,几乎没了距离,随泱下意识地闭眼,等到眼前一片黑暗,她才后知后觉,有几分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
江霈言的视线,落在随泱的脸上,这张脸,他几乎每日都见到,就算是自己不在清风宗的日子里,也总是会在梦里见到。
视线一点一点下沉,像是流水,正潺潺从随泱面上流淌而过。
像是有什么,在江霈言体内横冲直撞,他闭了闭眼,而后低下了头,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温度似乎也在相贴的皮肤处交融,而后逐渐变得统一。
随泱的眼皮颤了颤,这动作,很是亲昵,让她有些不愿睁眼,只是这份不愿离,是不敢还是不想,随泱不曾细究。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的工夫,又或许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江霈言终于是直起了身子,他轻轻按了按随泱不曾受伤的那个肩膀,低声道,“好好休息吧,寺庙的事情你无须担心,有师父在呢。”
随泱这才缓缓睁开眼,她盯着江霈言,心中忽然升起了无边的难过来。这份难过,让随泱的心微微揪着,目光落在江霈言身上,半分都没有离开。
江霈言略有些奇怪,他看向随泱,轻声道,“怎么了?从前也不是没有闭关的时候,未曾见你这般舍不得我过。”
话虽如此,可江霈言却是有些高兴,他轻吐一口气,声音温和了些,“我很快就出关回来了,这段时间,你可要好好养伤。”
“好好的,在山上等我回来。”江霈言认真道,他的语气比往常每一次都要认真,视线直勾勾地落在随泱身上,仿若要看进随泱的心里去,“泱泱,等我回来。”
那语气郑重地,好似有比天还大的事情要做。
随泱不敢细想,她有些无措地移开了视线,“知道了知道了,师兄莫要再当我是个孩子。”
“是啊,我们泱泱长大了。”重音后落,江霈言直起腰,含笑看向随泱,“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随泱没看江霈言,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脚步声在耳边响起,而后愈来愈远,直到听不到了,只剩下那竹叶飒飒声。
黑鸦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随泱耳边响起,“这或许是最后一眼了,你不再瞧瞧他?”
随泱垂着眼没动,竹叶声似乎越发急促了起来。
黑鸦在她身侧,左右蹦跶两下,正与再说些什么,身边的人忽地站起身,而后夺门而出。
******
江霈言就快要走出竹林,身后忽地传来呼喊声,急匆匆的,伴着几声局促的喘息。
转身去看,绿莹莹的竹海中,好似有人踏浪而来。
穿着明黄色衣衫的人,是这竹海当中的焦点,也是江霈言眼中的焦点,他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快走两步,抬手接住了扑向自己的随泱,开口时,似是有几分不满,“还伤着,怎么这般跑起来了。”
随泱不曾说话,她抱住了江霈言,紧紧地,像是孩子抱住自己的亲人那般箍着江霈言的腰。
“怎么了?”江霈言问,一颗心更是柔软得不像话,他看着随泱的头顶,小声安慰,“没几日便回来了,泱泱答应我,莫伤心。”
“才不伤心。”随泱的声音发紧,她的脸埋进江霈言的衣服里,遮掩了声音的沙哑和那几乎藏不住的哭意,“师兄,十年前能被你和师父捡回来,是泱泱这一辈子,最高兴的事情。”
江霈言按了按随泱的脑袋,“胡说些什么,一辈子且长着呢。”
随泱仰头,略有些不高兴道,“我只是想让师兄知晓,能被师兄同师父疼爱,泱泱觉得很高兴。”
江霈言笑着摇了摇头,他解下身上大氅,披在了随泱身上,“回去吧,至多半月我便回来了,师父解决完寺庙的事儿也就回来了。”
随泱点了点头,她看着江霈言走远,这一次没有再追上去。
等到人从视野里彻底消失,随泱这才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转身朝着院子走了过去。
黑鸦站在院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随泱,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随泱。
随泱随手捞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着黑鸦的方向扔了过去。
黑鸦登时飞了起来,绕着随泱连飞了几圈,“我这几天,会用我的力量,在你身上结出一片结界,到时候,你对疼痛的感知会变小不少,也好受些。”
随泱哼了一声,她没接黑鸦的话,而是抬脚进了屋子,开始磨墨。
黑鸦落在了桌边,它有些疑惑地看向随泱,“你要做什么?”
“写信。”随泱翻了个白眼,只差把脏字刻在脑袋上了,只是坐下来,提笔直到墨落下去,随泱都没能写出第一个字。
黑鸦绕着随泱蹦了一圈,最后立在了她的肩膀上,眼珠子连转几圈,黑鸦陡然明白过来,它歪着脑袋,“你想给江霈言留信?”
随泱点了点头,“你也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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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创造出一个我,是为了江霈言在刺激之下突破瓶颈,领着被屠了山头的清风宗日益强大吗?”
黑鸦点头,盯着随泱。
随泱盘腿坐在椅子上,咬着笔杆,也不知为什么,忽然伸手比画两下,“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光要让江霈言刺激之下突破瓶颈,还要让他记得,要将清风宗发扬光大——”
随泱的声音忽然停住,她转头看向黑鸦,啧啧两声,“这般说起来,我怎么觉得这天道有几分奇怪呢,倒像是清风宗的开山老祖宗,想法子想让自己创下的山门发扬光大呢?”
黑鸦的眼珠子瞪圆了,它蹦了又蹦,看起来,似是有些着急,“胡乱说话,可是要遭雷劈的!”
随泱毫不在意地转过头来,她盯着面前沾了墨迹的纸,继续道,“师兄对我,的确是一片真心,若我死了,他定是要替我报仇的,倘若这次的灾祸当真有源头还好,倘若没有,只是天道做得局,师兄去哪里找出害死我的凶手来?那我这死的,不就不值当了吗?”
“得给师兄留封信,让他知晓我对清风宗的情之深厚,这样,他才能记得将清风宗发扬光大。”
黑鸦若有所思地看着随泱,只见随泱写得很快,很快就写完了一张,拿起了下一张。
只是,对着第二张,随泱的动作慢了下来,脸上的神色也略有些凝重。
“怎么了?”黑鸦问。
“我在想,当日该寻个什么理由,尽可能让山上的人离开。能少死一个人便少死一个吧,若是都死了,不就没有人帮着师兄重建清风宗了吗?”
“与你相熟的——”黑鸦开口,顿了许久,似是在思索着措辞,“都在山下解决寺庙的事情呢,留在山上的人与你并不相熟,说不准还在背地里说过你骄横霸道,你……”
“那不是更好?”随泱打断了黑鸦的话,她放下了笔,伸了个懒腰,“到时候,我死守山门,英勇牺牲,不是更叫他们跌破眼镜?到时候,各个觉得我从前也不算骄横霸道,提起我,也只会是最好,最有风骨的小师妹,那多好。”
随泱拍了拍手,眉飞色舞地,“生前被误解被排挤的小师妹,在死后得到了宗门中所有人的敬重和爱戴,啧啧,多好,若是写成话本子,那吃茶听故事的铺子,定是日日人满为患。”
“得了吧。”黑鸦毫不留情地揭随泱的短,“这山上,谁敢给你脸色看?最多背后说你两句,若是叫你听到了,免不了要受顿罚,唯一一个会同你正面起冲突的人,现如今正在思过崖关着呢。”
随泱正摆着手觉得黑鸦聒噪,只是听它提起秦曜,自己也想起了那日秦曜不寻常的模样,“小时候,我救下秦曜的时候,你曾和我说过,若不是我的出现,秦曜该早早溺死在后山。”
黑鸦点了点头,但却有些不明白随泱的意思,它看向随泱,发觉面前的人竟是坐直了身子,脑袋微微前倾,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那么倘若没有我,清风山还会有这灭门之灾吗?”
似有穿堂风而过,黑鸦的翅膀尖儿抖了抖,它看向随泱,没有说话。
21.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
黑鸦难得安静了下来,它立在随泱肩头,沉默地如同是雕像一般,四周,风吹竹叶发出的声音竟是多了几分刺耳。
随泱本以为,黑鸦不会再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她想,这黑鸦虽自称先知,可于那所谓的天道而言,或许也只是随手捻起来的一块石子,无足轻重。既然不重要,又怎么会当真让它知道所有事情呢?
就在随泱即将转身回屋,不再去想方才那个问题的时候,肩上的黑鸦忽然出声,“随泱……”
随泱脚步挺住,转头看向肩头,眼底写满疑惑。
可是,肩上的小鸟再唤完她的名字后,又沉默下来,直到随泱的耐心即将耗尽,那黑鸦才继续道,“你很奇怪。”
随泱哧了一声,“我奇怪?要我说,一只会说话的,并非妖物的鸟儿才奇怪。”
黑鸦知晓随泱是在揶揄自己,可它心中,并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只见它蹦跳着转向了随泱,漆黑的眼珠子,映出了随泱茭白的侧脸。
“在见到你之前,我曾设想过很多种可能。若是你不信我,我该如何。若是你觉得我是妖物,寻求周幸他们的帮助,我该如何。若是你不愿意早早死去,逃离清风宗,我又该如何。”黑鸦的语气平缓,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随泱抖了抖肩,示意黑鸦跳进自己的掌心来。
她垂眸看向掌心当中的黑团子,自上而下的,视线平淡,并不包含审视或是什么旁的情绪。
黑鸦却让那个这样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就好像最初那时候一样,不,或许是,在随泱身边的时候,它时时刻刻不自在。
见黑鸦没了声,随泱挑了挑眉,“不承想,你豆子大的脑袋里,装着的事情倒是很多。”
胸膛仿佛也起了震鸣,黑鸦有些无奈,随泱当真是一如既往,嘴上从不饶人。它抬起头来,“正常人……”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说法不太妥当,重新道,“大多数人,面对死亡,总会想着挣扎。即便是江霈言,是你师父周幸,若是知晓自己将死去,恐怕也不见得有你这般从容。”
随泱摇了摇头,她松了手,转身往屋子里走。“从容?不过是我偷摸哭的时候你不知道罢了。”
黑鸦振翅,让自己半悬在空中,听清随泱的话,它煽动的翅膀一时忘了动,险些栽下去。
明黄色的衣服,颜色艳丽,在这青翠的竹林当中,是独一无二的,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朵,明艳不可方物,让人移不开视线。可本该是欣欣向荣的景象,黑鸦心中,却是无尽的空虚。
眼前的人,让它感到无边无际的难过。
它仍旧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那一抹明黄却是已经消失在了门后。
******
一人一鸟谁都没有再提起竹林外那急匆匆结束的话,距离黑鸦所说的灭门之日,只剩不过十余天。
江霈言闭关前,将两只白虎幼崽送到了随泱的院子,倒是解了随泱的闷,那两只白虎又在,正是调皮捣蛋,上窜下跳的时候,每日缠着随泱,倒是冲淡了些日期将近的紧张不安。
用上好的灵药养着,随泱肩上的伤短短几日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有凑近细看,才能看到肩头仍留有一道疤痕。
比起随泱,这几日黑鸦反倒忙得脚不沾地,看不见身影。
时间转瞬即逝,原本剩下的十余天,很快便过去一半,这日,随泱收到了周幸递回来的信,信上的内容,倒是让随泱心中有关不久后灭门之事的疑惑,稍有了些答案。
信上,周幸并没有详细说寺庙的事情,只大致提了提,让随泱无须担忧,那藤妖已经被逼出了小沙弥的身体,只是,那小沙弥早就该死了,是藤妖给了他一副身体,如今两者分离,那小沙弥便也没有几日活头了。至于先前跑掉的念妖,已经派出人去追查,只是这天高地大的,一时之间,许是追不回那念妖了。
寺庙如今也已经被清风宗的人把守着,确保里头不会再有半点的妖孽作祟。
只是,那藤妖至今未曾吐露出它与念妖,在这寺庙背后装神弄鬼,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以,周幸一行,还需些时日才能回山上来。
只不过,那样多的清风宗弟子,倒不全是为了这念妖和藤妖的事情,留在镇上脱不开身,其中一部分,是因为那位赵蕴小郡主。
随泱捏着信的手微微有些发白,停了一会儿,她才继续往下看。
嘉宁侯竟是不远万里,来了这边陲小镇,亲自来接赵蕴。自然,他也得知了赵蕴先前的事情,知晓了,那外头苦寻不到的金花虫,竟是让随泱像是送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般送了出去。
虽说修士地位不凡,可那位嘉宁侯到底是侯爷,周幸不得不应付一二,好在这金花虫虽说难寻,却也并非当真寻不到,周幸已经派出一队人,替嘉宁侯去寻来更多的金花虫。
【泱泱,我知你不乐意同凡尘俗人打交道,且放心,有师父暂且应付着,那位赵蕴小郡主,烦不着你。这些日子,且好生养伤,等到此间事了,为师再好好替你庆祝神剑择主的事情。】
随泱盯着信纸上最后的那行字,许久没有松手,直到窗户被黑鸦一头撞开。
她这才将手中的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抬眸看向停在了桌上的黑鸦,微微皱眉,“你做什么去了,怎么一身的泥浆。”
原先在地上趴着的那两头白虎,也来了精神,一左一右地朝着黑鸦扑了过去。
黑鸦躲过左右两只白虎幼崽,昂起头,晃了晃口中吊着的东西。
那是……一线花。
随泱站起身,她抬手接过黑鸦口中叼着的东西,眸子亮了亮。这一线花,可是难寻,听说生长在无路可抵的悬崖峭壁上,周围还有数头鹰隼守着。
只是,这一线花虽少见难寻,本身却也没有什么大的用处,所以,从未有人想过要去寻找一线花。
黑鸦略有些狼狈地躲过白虎幼崽玩闹一般的扑袭,站在其中一只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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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总是想要自己漂漂亮亮的,这一线花,能让你到时候,死得……不那么难看。”
随泱捏着一线花的动作微微一顿,只是很快便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你想得倒是周到。”
山上的人,因为替嘉宁侯寻药的缘故,比起往常少了不少,这倒也能解释,为何偌大的清风宗,能叫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妖物直捣黄龙。
随泱坐在铜镜前,正对着镜子描眉画红。
黑鸦在一旁站着,情绪似是有些低沉,它几次抬头看向随泱,又时不时抬头往外看。这天阴沉沉的,看着像是要落雨的模样,也不知道,那些会杀上山来的妖物,什么时候会出现。
再看随泱,面色如常,动作无比悠闲,好似一会儿是要去郊游赏花,而非赴死。
往日,随泱少有穿上弟子服的时候,周幸溺爱她,便也随她去了,所以,随泱总是在一片白中,穿着各种明艳的颜色,今日套上那纯白的弟子服,倒是让黑鸦眼前微微发亮。
素衣蹁跹,云锦广袖好似流霜,鬓间玉簪泛着冷光,眉目清冷如新研墨痕,青丝未束尽数垂落腰间似水墨泼洒。剑身未沾半点星尘,日光明灭,洒落其上,剑气森然。
随泱微微垂眸,细碎若金的光凝在她的鸦羽长睫。只见她抬脚往外走,一身料峭剑意,却不逼人,反倒似出血般蓬松温和。
两只白虎幼崽见随泱动了,便也蹦蹦跳跳地想要跟上去。
随泱停了步子,抬手摸了摸那两只幼崽的脑袋,“今日,你们便不要出去了,山上出事,师兄想来会提前出关,到时候,你们也不至于吃苦。”
白虎幼崽听不明白随泱那一长串的话,他们一如往常,舔着随泱的掌心,想要同她一起出去。
只是,随泱并没有带上他们,而那平日里一撞就开的门,今日任由他们怎么扑撞,都纹丝不动。
黑鸦立在随泱的肩头,它看着随泱在门上落下结界,耳朵里,是那两只幼崽的呜咽哼鸣,“你倒是思量得细,连那两头小东西的安危都顾虑到了。”
随泱瞥了眼黑鸦,她含混笑了一声,“这戏台子本就是给我搭的,何须让更多的生灵掺和进来,你……”
随泱声音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移开视线继续道,“等事发,你也无须跟在我身边,若是可以,帮帮留在山中的同门,能少死一个,也算一个,若实在不行,那便罢了。”
黑鸦不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随泱,它想,随泱一定会像从前一般,毫不客气地安排它去做事。
只是,等了半晌,黑鸦才听到随泱略有些低的声音响起,“今日事毕,你这位先知的任务便也算完成了,走吧,有多远走多远,你身为一只鸟,本该尽略山河,这些年被困在这一处山头上,也是倒霉。”
“也算是苦尽甘来,也该朝着别处去了。”
黑鸦咕噜两声,没有说出话来。
它晃了晃翅膀,忽地转头看向山门石的方向,“有人来了。”
22.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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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呼吸微滞,她缓慢转了转眼珠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走吧,过去瞧瞧。”
只是心中难免有些疑惑,这妖物何时这般规矩了?来做闯山灭门的事儿,竟是还知道走正门。很快,先飞过去查看情况的黑鸦便又飞了回来,“不是妖,是人族,两个人族。”
******
采柳累得面有菜色,她扶着赵蕴,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姑娘,若是侯爷发现你不见了,定是要着急的,我们还是下山去吧。”
赵蕴停下了步子,她扶着采柳的手臂,稍稍喘匀了气,平日里走两步都快站不稳的人,也不知今日是哪里来的精神力气,竟是爬上了这样高的一座山头。
她看向采柳,轻声道,“瞧这天色,怕是大雨将至。且不说我们费尽心思都已经到了这里,现在回头便白爬这一遭,便是不管那些,现在回去,怕是要在半路被淋透。”
赵蕴移开了视线,她看向身侧巨大山石上,那遒劲有力的清风宗三个字,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采柳,我给父亲留了口信,这山上,是仙人庇护,不会有什么事的,父亲自然不会忧心,等雨停了,自然也就派人来接我们了。”
采柳还想再说些什么,余光却是瞥见了一抹白来。像是这翠绿之中的一片雪,有些突兀,却又抓睛得很。
“呀,是那位随姑娘。”
赵蕴闻声抬眸去看,正撞见随泱踏空而来,她眸光亮了亮,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随姑娘……”只是声音越来越低,稳稳落在眼前的人,脸色着实算不上好。
随泱盯着面前的人,声音几乎称得上恶狠狠,“你来做什么?”
赵蕴松开了抓着采柳的手,她对着随泱浅行一礼,轻声道,“随姑娘,我这两日好了不少,便想着亲自来谢过你。”
随泱更觉得烦躁了,她摆了摆手,“先前便说了,这不是什么值得反复提起的事情,我无须你道谢,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快走!”
赵蕴没动,她看向随泱,似乎是仍旧想要再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一旁的采柳却似沉不住气了,她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挥动着指向随泱,开口时满是不满,“你这人当真奇怪!”
“便是你师父,这宗门之主,待我们侯爷,我们姑娘那也是礼遇有加。我们姑娘真心诚意地来同你道谢,你不说将人迎进去,反倒开口便是赶人,当真是没有教……”
采柳的声音猛然止住。她瞳孔颤了颤,在她眉心半根指头远的地方,长剑剑气森严,泛着冷意的剑刃上方,倒映出采柳因为惊恐而有些扭曲的脸。
“随姑娘——”赵蕴也失了最初的沉着淡然,她抬手抓住了采柳的手腕,“采柳这丫头是我不曾教好,向来口无遮拦惯了……”对上随泱冷得快要结冰的眸子,赵蕴顿了顿,她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道,“还请随姑娘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随泱不耐烦极了,她手腕一动,收剑入鞘,看也不看采柳同赵蕴二人。
只见她快步走到一旁的石柱上,看似随意地在上方轻叩两下。只听嗡嗡声起,那矗立着的石头柱子,竟是缓缓转动了起来,一时之间,仿佛山体中央也有什么跟着一同在震颤。
赵蕴一时失声,她下意识攥紧了身侧的采柳。
而采柳,更是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她脸色灰白,反抓住了赵蕴,“姑娘……!姑娘,这山在动啊!”
随泱冷脸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稳稳站在山石前,抬眸看向宗门的方向。
很快,便有两三位面容稍有些稚嫩的少男少女御剑而来。
三位外门弟子停在了随泱身前,鞠躬行礼,“随泱小师姐。”
随泱摆了摆手,“你们送这位赵姑娘下山去。”
三位外门弟子应是,随泱瞥了眼赵蕴,心思微微转,正要开口,脚下又传来嗡嗡震动声,比起先前更猛些。这下,赵蕴同采柳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张好看的面皮几乎要裂开来。
不光是她们二人,饶是已经拜入清风宗的那三位外门弟子脸色也是一变,其中那个看着年纪最小的,竟是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
“小师姐,这……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地动?”
随泱不答,心里却是有了答案。清风山人杰地灵,并非是会地动的地方。如今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只会是……随泱眸光暗了暗,只会是黑鸦口中的灭山之灾。
“你们两个,先送她们下山去。”随泱抬手推了把离她最近的外门弟子,而后看向另一个还算沉稳的,“你去再寻些同门来,一路护送着赵姑娘下山去。”
说话间,一头看不清脸的大虫破土而出,碎土飞扬,迷住了赵蕴的眼睛。
恍惚之中,赵蕴觉察到自己一左一右有人拥了上来,几乎是半推着她往前走。采柳惊惶失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姑娘!”
在那声音背后,是随泱冷硬如铁的声音,“走,多寻些人来,务必将他们送到赵侯爷跟前,这里有我!”
赵蕴下意识回头想要去看随泱,只是她眼前全是飞扬起的尘土,在那尘土之中,随泱一袭白衣,不沾一尘。
从土里钻出来的,那各个都有马车大小的虫子一样的东西,拧成了麻花似的,朝着随泱的方向扑袭过去。
要出事了,这是赵蕴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不知为何,这情绪,竟是让赵云有几分熟悉,好似从前也经历过一般。只是,即便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也没有机会了,后方,也不知是什么炸了开来,即便赵蕴被护在中间,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她失去了意识。
*******
留守山中的清风宗弟子也纷纷赶来,人数不多,一眼望去,大半的人不过刚刚入门没两年,便是御剑都有些不熟悉。
随泱心中情绪微凝,她后撤数步,手中曦和在身前划出一道凌厉剑气,剑气膨胀,将那狰狞着张口冲她咬来的妖兽拦在三步开外。
“你们追上去,护着人下山去。”随泱急匆匆道,她的视线扫过赶来的众人,心绪微沉,“师父一行应当也在镇上,你们务必将出事的消息告知他。”
“是——”又是一行人避开妖兽往山下去。
随泱身侧,左右列开的人,更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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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随泱小师妹——”随泱的右手边,是周睦的弟子,年纪稍大些,此时,面上满是担忧,他手中执剑帮着随泱稍稍挡住了侧面袭来的妖兽,脚下的震动一直没有停止过,四周黄烟皱起,像是起了一场大火,只是这火,是从山底燃起来的。
四面八方都有妖兽袭来,而去向,则是清风宗后方。
这些妖兽并非冲着随泱而来,它们的目的,是清风宗后方的锁妖崖。
自清风宗创宗以来,收服的妖物但凡是没有死的,都被关在锁妖崖下方,倘若让这些妖物冲入锁妖崖,将那些镇压着的妖物尽数放出来……
随泱打了个哆嗦,竟是有些不敢再想,她看向身侧的人,“你们尽力在前头拦着,我去锁妖崖!”
“小师妹,等……”要说的话被蜂拥而至的妖兽堵在了喉咙里,等再得空去看时,已经没了随泱的身影。
随泱心中大抵有了估算,可当真赶到锁妖崖,她依旧是叫出现在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了愣。
清风宗的锁妖崖,四面环山,群山中央,有一悬于空中的平台,平台四面,都由从四面山中伸出来的铁链死死抓着。那平台上方,四面各按方位摆着青龙玄武白虎朱雀的铜像,那铜像是由灵气环绕着,经年不散,上面,更是有着镇山结界,平日里,莫说靠近,便是方圆十里的妖兽,感受到这股子威压,都不敢靠近。
可是如今,那四尊雕像上方,竟是趴着不少妖兽,那些妖兽个个体大如牛,龇牙咧嘴,青首红身。
这不曾停过的,如同地动一般的动静,正是结界松动导致的山脉震颤。
随泱握紧了曦和长剑,她视线下移,看清平台中央的人时,瞳孔震颤。
是秦曜,浑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的秦曜。
心中咚咚两声,随泱来不及细想,飞身落进平台上方。
那些妖兽,仿若没有察觉到随泱的靠近,又或者,它们并不在意随泱的靠近,从始至终,它们都只关注着雕像上方的结界。
随泱心中闪过一丝奇怪,只是如今的情形由不得她去细想。
随泱抬手去探秦曜的鼻息,有些微弱,但好在人还是活着的。秦曜仍在思过崖受罚,离锁妖崖近,想来是听到了动静赶了过来,只是不敌这些妖兽,重伤晕了过去。
随泱抓着人的后颈,拖什么动物一般,将人拖着到了巨大的石台边缘。
耳朵里,全是石头出现裂缝时的咔咔声,随泱松开手,她蹲下身去,抬手一巴掌打在了秦曜的脸上,接连好几下,昏着的人受了刺激,有些茫然地醒了过来。
秦曜还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对上了随泱有些泛红的眼睛。
“自己往外爬,不想死就自己爬出去!”话音落下,方才还揪着自己衣领的人已然松手,只留下一个背影。
秦曜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随泱。
在他的印象里,随泱总是骄纵的,一副被宠坏了的世家小姐模样,可是方才,秦曜却从她身上看到了坚毅,好似一位杀伐果断的将军。
视线顺着随泱的背影向上,那四尊雕像分崩离析,所凝形神由白转红,那是……妖化的迹象。
23.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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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出形来的,并非真正的神兽,只是,即便是雕塑凝神,借气成形,于随泱而言,已然是难以抵抗的强敌。
尤其……随泱的对手,不仅仅是这几只凝神成形的妖化神兽。
先前那些前赴后继,用自个儿的性命让雕塑凝形的妖兽,多的是活下来的,现如今,它们的目标,便成了阻挡在它们身前的随泱。
随泱踏在一根歪倒的石柱上,下方的嘶吼尖叫络绎不绝。
她抬眸去看,周身灵气凝结成圈,暂时将自己护在了其中,那四根锁住这硕大平台的铁链震动着,看起来,粗壮的铁链上,竟是隐约有裂纹出现。
这一整个平台,具是下方锁妖崖的封印,现如今,平台上放的四大神兽妖化,只余下这一方平台。锁妖崖中的妖兽,感受到压制力量的削弱,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平日里厮杀不和的众多妖物,如今竟是拧成了一股,毕竟,在逃离锁妖崖面前,任何仇怨过往都可以暂且按下,它们聚集妖力,重重冲撞着四面山体。
这使得清风山一带,地动不断,绵延数里。
不过是抬头看一眼的功夫,随泱右侧的那条铁链,竟是断了半截,剩下的那半截,随着四周涌动的气流晃动着,看起来,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随泱咬牙环顾四周,不过是走一遭天道的剧情,怎么竟是如此翔实真切,即便是早就知道会出事的她,一时之间,也有些恍惚,就好像,无论有没有她,这一场劫难都会发生一般。
心思微沉,随泱盘腿坐下,神剑曦和悬于她身侧,神剑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剑身轻轻嗡鸣,其音低沉,仿若悲鸣。
随泱睁眼去看,妖化神兽以及其他赶到锁妖崖的妖兽,齐齐撞上了她周身的灵气结界,重大的冲击力直击随泱心房,好在今日之前,黑鸦给她寻来不少灵药服下,以至于这样猛烈的一击,只是让随泱有些恍惚,她倒不曾怎么感受到疼痛,只觉得一股气顺着她的肺腑涌动,而后齐刷刷地涌了上来。
抬手一抹,满手的血。原来是被方才那一击,伤得吐血了。
随泱并不在乎,心中只几分庆幸,幸亏先前吃了灵草,现在这样的疼痛都半点感受不到。
垂下手,随泱缓缓站起身,神剑曦和仿若也感知到了什么,飞入了随泱手中。
只见护着随泱的那一圈灵气结界忽然炸开,好似在一瞬间膨胀得无比大,竟是将整个平台都拢了进去,只是,这平台实在太过硕大,即便随泱已经竭力将所有灵气纵出,护在平台周围的结界依旧有流纹闪过,一副岌岌可危的模样。
随泱提剑,朝着结界消散后,离她最近的那只妖兽砍了过去,那妖兽头大如斗,鬃毛繁茂,獠牙弯曲着,仿佛一口能够将她的手臂咬下来。
那妖兽张开血盆大口,腥臭味扑面而来,随泱眸中闪过冷光,只见她不闪不避,抬剑朝着那妖兽的脑袋刺了过去。
鲜血喷洒,溅了随泱半身,她抬眸看向前方的妖兽,自己也好似从地狱中爬上来的一般。
不知是不是脸上也沾了血,随泱抬眸看向四周崖壁,直觉料峭崖壁一片赤赭。她猛地拔剑,那妖兽巨大的身躯应声坠地,好似一声雷鸣。
随泱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头顶,黑云奔腾而来,将光亮一点一点地吞噬。随泱看向逐渐聚拢的妖兽群,幽绿色的兽瞳连成了磷火一般的长河。
灰色巨狼显然修为不足,人形的修炼才至半截,一身灰毛不曾能尽数褪去,稀疏极了。
随泱抬手挥剑,剑气将那灰狼搅成了血雨,凌厉剑气之下,只剩猩红的血,一张皮一块肉一根骨,都寻不到了。
只是,另一只鳞甲妖兽看不出原先究竟是什么,只知那一双爪子,锋利如铁,不过一扑,随泱肩头,便多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涌出,将随泱的白衣染得鲜红。
随泱看都不曾去看肩上伤口,手中挽出一朵剑花,那鳞甲妖兽的脑袋便和身子分了家。
只见随泱旋身踏着兽尸跃起,剑光若游龙盘空,近处数头狰狞妖兽都与那鳞甲兽得了个同样的下场。
一身白衣,几乎成了红衣,只剩零星的白,似是绽放的雪梅。
而先前刚刚化形,动作还有些缓慢的妖化神兽,似乎终于习惯了这新的身躯,它们的体型高大若一座小山,抬脚踏步之间,天地为之震颤。
与那些冲着随泱而去的妖兽不同,那四尊妖兽,并没有去看随泱,反倒是一人一个方向,似乎是要将四面岌岌可危的铁链彻底斩断。
随泱咬住了舌尖,钝痛感缓慢地攀上她的身体。
神剑曦和从随泱手中飞了出去,将随泱护在中央。不愧是剑冢之主的曦和神剑,仅仅依靠曦和自己,已然能在源源不断的妖兽群中,保护好随泱。
猩红之中,随泱看到了一团黑色,朝着她的方向猛冲过来。
是黑鸦,它并没有按随泱所说的那样,离开这里,而是扇动翅膀,也不知小小的一只黑鸦,哪儿来的那样的力量,竟是一头撞翻了一头妖兽,穿过血雨,到了随泱的面前。
平日里光滑柔顺的羽毛上,沾了血,一绺一绺的,让平日里看着很是高贵的黑鸦,显得有些狼狈。
随泱将那不住涌上来的鲜血咽了回去,她挑眉看向黑鸦,缓缓在曦和护着的这一小片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身下的泥土碎石,早就都是血了,几乎看不出原先的颜色,随泱吐出一口气,她看着黑鸦,好似是在叹气,“回来做什么?”
黑鸦急匆匆地,声音不似往日的沉着冷静,颇为急促,“我想了许久,或许有假死脱身的法子——”
从下方蹿上来的气流将黑鸦猛地击飞,连带着它的声音一起。
好在随泱伸手捞住了黑鸦,她的掌心当中,也不知是被那只妖兽的妖气所伤,横七竖八的伤口填满了整个手掌。
随泱手中的力道很轻,她轻轻捏了捏掌心的那只小鸟,声音轻得像是一团气。“不行了,绝不能让它们将这封印冲开。”
那一瞬间,随泱竟是有些恍惚,或许,天道早就算到了这一遭。
黑鸦虽自称先知,可平日里在随泱身边,当真像一只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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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别。无论是人的,还是鸟的,心总是肉做的。
平日里,随泱虽说总是是不是刺上黑鸦两句,可是长久地相处下来,便是没有开灵智的猫儿狗儿之间,都会有情感,何况是已经开了灵智的黑鸦呢?
即便先前黑鸦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可临到了,总归是不忍心。
若,天道只是安排了一群妖兽,没由来地只为取随泱的性命,现在黑鸦这样说了,她定然想都不想便同意下来,能活的话,没有人会想要去死。
可是现在,若是随泱离开,这锁妖崖里头压着的妖兽,怕是撑不到周幸他们赶回来,就会逃脱了,到那时,便不是血染这一片平台,而是血染整个清风宗了。
指尖在黑鸦头顶暗了暗,随泱小声道,“不疼,倒也不算难忍。”
只见随泱忽然抬手,掌心当中的黑鸦便被它远远扔了出去,不等黑鸦反应过来重新飞向自己,随泱垂眸念诀。
——太微九转,剑守天枢。
神剑曦和仿若有所感,剑气涌动,隔了两三座山头的藏剑冢中,万剑齐鸣,其声悲怆,这让上山途中的不少妖兽,都头疼欲裂,倒地翻滚。
随泱睁开眼,耳边,是隆隆而至的雷声。
黑云终于吞下了最后一丝残光,山脊落入黑暗。
随泱身上,却是红光乍现,好似千万条红色的丝线,从她体内冲出。
……魂铸瑶光,血祭紫薇——
剑诀的后两句,从随泱染血鲜红的唇中脱出,声音刚落,她便不受控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与此同时,那护在平台四周的灵气仿若被注入了更多的力量,向着四周炸开,几乎是同一时间,下方不停发起进攻的妖兽,再没了动静。
随泱倒了下去。
即便有那些灵草灵药,仍旧是疼的。随泱睁大了眼睛,看向上方,她大口喘着气,每一下,仿佛都牵着随泱的魂魄,将她完整的魂魄,撕碎成一片,又一片。
那声音,好似幼时叫江霈言领着,砸开冰面时听到的脆响。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窄。随泱想要坐起身,再看一眼锁妖崖是不是当真安定了下来,可任凭她如何发力,都只有只见轻轻颤了颤。她整个人,更是不受控地吐出鲜血来,好似整个人的血,要在今日此时,吐个干净一般。
“随泱!”
“随泱!”
那声音嗡嗡的,吵得随泱头疼,那是秦曜的声音。
真是晦气,怎么临死前见到的人,会是同她最不对付的秦曜呢?即便不是同自己最好的江霈言,不是周幸,也不是卫依柳一行师兄师姐,便是周睦师伯的徒弟也好过是秦曜这衰神。
随泱想像往日一般,让秦曜滚远些,可她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听秦曜那令人烦躁的声音里,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响。随泱眼睛瞪得更远了些,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只是那人影黑漆漆的,叫她看不清样貌。不光是人影黑漆漆的,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黑漆漆的。
清风山下起了经年未见的瓢泼大雨。
24. 第 24 章
第二十五章
-
周幸心中思绪转了又转,他盯着面前的江霈言,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荒唐。
眼前的人,是他视作自家孩子,掏心掏肺的,几乎倾尽全力去教养他,亦是将整个清风宗都交给他的存在,可是现在,看向江霈言时,周幸却是忍不住地想要后退,他盯着江霈言,想要将那个荒唐的念头压下去,可是……可是……
他骗不了自己。那是江霈言,却又不是江霈言。
他的大徒弟,绝不会是那样一副模样。
“先将秦曜放下。”周幸开口,他盯着江霈言,心中又挂念着一旁躺着的随泱,不知泱泱究竟是怎么个内情,而秦曜,更是脸色青紫,看着,似是要被江霈言活生生掐死了。
江霈言却是没动,他微微挑眉看向一旁被他御气吊在半空中的秦曜,过了许久,才松了两分力道,开口时,声音竟是有些阴沉,“他从前,与……与泱泱多有龃龉,现在,该死。”
重音落在该死两个字上,在场的人,心中皆是一怔。
直到铁甲撞击声,混着马蹄踏地声将雨幕撕开一角,这寂静到有几分令人心慌的锁妖崖上方,才算再次有了声音。
周幸脸色很是难看,他转头看向后方,是嘉宁侯一行,只他一个眼神,卫依柳便明白了过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总算将自己的情绪复位,她朝着嘉宁侯的方向走了过去,抬手行了行礼,“山上有事,还请各位自行离开。”
嘉宁侯眼眸转了转,他的视线想要越过站在周幸身后的那一群人,看清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挡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清,他张了张唇,正要说话,原本坐在身前的赵蕴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竟是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挣脱了嘉宁侯的手臂,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只见她竟是跌跌撞撞地朝着人群跑了过去,不知是不是觉得身上大氅太过繁冗,赵蕴竟是脱下了身上的合唱,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大雨之中狂奔。
卫依柳眉头紧皱,她本就心绪繁杂,现在见赵蕴不管不顾地想要冲到随泱身边去,心中更是升腾起无名火来。
留守山上的人不多,本就是因为嘉宁侯找上门来,周幸这才派了不少人出去,替赵蕴寻药。今日,剩下的那些人里,更是有不少人,被随泱安排着护送赵蕴下山去。这才让泱泱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变故,孤立无援——
思及此,好不容易稳住情绪的卫依柳有些崩溃,她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抬手抓住了赵蕴的手臂,将整个人扯得猛地转过身来,对上那双懵懂不解,茫然无措的眼睛,卫依柳觉得似有一团火,自她心头燃起,将她整个人烧得快要变成灰烬。
“你要做什么?!”卫依柳压低了声音,即便如此,声音里的愤怒依旧快要溢出来,她微微探身,手掌死死抓住赵蕴的手腕,“你今日为何要上山来!清风宗已经派出去不少人替你寻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竟是自己跑到山上来!”
卫依柳抬手一挥,将人推搡地摔在了地上,“郡主,您是金枝玉叶,金贵极了,身上有怪病,便让父亲施压,让整个清风宗替你奔忙——”
她声音顿了顿,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若非替你奔忙,若非要护送你下山,确保你的安全,泱泱何至于孤立无援?!”
赵蕴叫卫依柳方才那一下甩得摔在了地上,她抬头看向卫依柳,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水,瑟缩着,看起来委屈又无辜,叫人怜爱。
嘉宁侯赶上前来,他将赵蕴护在怀里,看向卫依柳时,眸光有几分阴骘,“贵宗遭此祸事,本侯亦深感惋惜,还请诸位节哀。”
低下头,看向赵蕴时,眸中的阴骘散了些,他温声安抚着赵蕴的情绪,“阿蕴,爹爹在这儿,我们先下山去。”
见怀里的人不动,嘉宁侯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轻轻拍了拍赵蕴的背,“听话,爹爹……”话音未落,赵蕴像是忽然回神一般,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是猛地推开了嘉宁侯,她不顾卫依柳方才的责怪与迁怒,似乎只剩下到随泱身边去,这一个念头。
卫依柳仍旧想要拦她,只是周幸开口喊住了她,“依柳,你领着大家先回宗门去,锁妖崖这儿,有我在。”
卫依柳眸光颤了颤,她看向远处不知生死的随泱,双唇颤了颤,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仍旧是咽了回去。
另一边,秦曜从高处重重摔落,本就受了重伤的人,被砸得肺腑移位,口吐鲜血。
江霈言并未去看秦曜,在他身后,一束柔光将随泱包裹着,缓缓升起。
他也不曾回头去看随泱,而是抬脚,穿过最前方的周幸罗辞,朝着颤颤巍巍跑过来的赵蕴走了过去。
赵蕴本就身子弱,先前有些逃命,现在又是叫大雨兜头冲刷,早就力竭,现在仍旧能行走,全是凭着一口不知为何会有的执念。
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人,赵蕴身子晃了晃,竟是朝着江霈言的方向栽了过去,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江霈言,稳住自己的身形,不料面前的人忽地侧身,躲开了她的手。
赵蕴重重摔在了地上,脸颊也被地上的小石头划出了一道痕迹,血渗了出来。
这一下,着实有些重,摔得赵蕴眼前有些发花,她伸手撑着地,想要支撑着爬起来,只是,还没等赵蕴爬起来,江霈言便在她身前缓缓蹲了下去。
赵蕴的下巴被有些冰凉的指头捏住,迫使她仰头看向了江霈言。
赵蕴心中有些慌乱,她先前是见过江霈言的,印象里,温和收礼,看着便是名门正派的修士,可是现在,面前的人却又一丝妖冶。
“原来是你。”
下巴上的力道撤去,赵蕴听到江霈言略带讥讽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身上,似有什么顺着衣服攀爬上来,那力道微微有些重,压得赵蕴有些喘不过气来。
嘉宁侯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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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满是惊慌,“阿蕴!”伸着的手悬在半空,颤巍巍的,似是不大敢触碰到赵蕴一般。
“父亲,我……”声音卡在了咽喉中,赵蕴双手碰上了自己的脖子,本该光滑的脖颈,此时此刻却同百十年的树根一样,脉络微微凸起,刺得赵蕴掌心发疼。
嘉宁侯站在赵蕴身侧,他看向江霈言,又惊又怒,“你对阿蕴做了什么?!你这修士,莫要以为踏上修仙之路,我便拿你没法子了,若阿蕴有事,我定要清风宗上上下下都——”
嘉宁侯的声音忽然消失,他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江霈言的方向。而他整个人,则是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道拉扯着,双腿渐渐离了地。
后方铁骑有些按捺不住,隐约有驱马上前的意思。
清风宗众人见状,皆是抬手扣在佩剑上,他们虽不知江霈言表现得为何这般陌生,却记得,江霈言是大师兄,他冻手,定是有原因的。
两方一时之间,竟是隐约剑拔弩张,仿若下一刻就会发生冲突。
周幸闭了闭眼,等到再睁开眼时,眼底俱是疲惫同苍老,他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江霈言,微微躬身。他已经猜到了江霈言真正的身份,其中的缘由也好,真相也罢,此时此刻,他着实没有去深究的心思。
“泱泱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周幸开口道,只是提到随泱,他免不得哽咽,这一片的气息繁复,可是方才,周幸探了又探,却始终都未曾感受到属于随泱的气息。
随泱的生死,周幸大抵已经有了猜测,是以,说起随泱,周幸免不得眼底发烫,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江霈言,不卑不亢,“这里是她宁死也要护住的地方,难不成……”
“……难不成仙君,要将这里毁于一旦吗?”
周幸的声音不高,可在场的人却是听得分明。
众人脸上皆是茫然,仙君?为何周幸对江霈言称一声仙君呢?自打蘅泽仙君身殒魂销,这世上便再无仙君,难不成师兄闭关之下又受刺激,竟是大成飞升了不成?
江霈言沉默地看向周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撤了力,而后开口,“清风宗锁妖崖下,镇压妖兽无数。你身为清风宗宗主,却不曾将看守锁妖崖当作重中之重,反倒将宗门多数人,调走去给一个……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寻药。”
“师兄,你究竟在说什么?!”罗辞总算听明白了,江霈言这竟是以上位者的姿态在教训师父,即便平日里她十分敬爱师兄,此时也忍不住了,“你怎能这样同师父说话?!”
江霈言不答,他只是微微挑眉看向罗辞。
周幸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低声喝止了罗辞,“闭嘴,不得对仙君不敬。”
罗辞面色微僵,她看向周幸,动了动唇,仿佛有好些想问的,只是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问起。
周幸的声音悠悠响起,“他不是你们的师兄,而是这世上的最后一位仙君,蘅泽仙君。”
25. 第 25 章
第二十六章
-
雨似乎渐渐变小了。
只剩干雷,轰隆隆的,从远处奔腾而来,最后重重撞在场上每一个人的心口。
江霈言走到了周幸身前,只见他抬手于虚空中轻轻一抓,等到摊开手的时候,掌心当中,竟是凝出了一块剔透冰蓝的珠子。那珠子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灵气,光是在附近站着,便能感受到那珠子内浑厚的灵气,几乎能够另选山头,再繁衍一个新的宗门出来。
周幸眸光闪了闪,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痛,抬眼看向面前的人,那一双眼睛里头,情绪复杂,过了好一会儿,周幸才吐声道,“不知仙君此举何意。”
江霈言松开了手,那浑圆的珠子安静地飘在半空,里头,灵气翻涌,缓缓向外溢出,一点一点地,如清风拂过绵延山岗。
“清风宗的地界上,自锁妖崖往北百里的山头,是我从前的山府,还请周宗主割爱,将这一片山头,还予我,这便是补偿。”
周幸的脸色变了又变,到最后,也不知是羞恼还是失望,他咬着牙,脸颊的肉随着动作轻轻颤动着,像是极力忍着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着周幸开口,这石台上方的气氛几乎凝固到了极点。
周幸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抬眸看向江霈言,并没有伸手去接那颗珠子,“蘅泽仙君,这山头你若想要,清风宗自是会双手奉上,只是,还请蘅泽仙君将泱泱的尸首还给我清风宗。”
江霈言神色陡然变得尖利,他盯着周幸,忽地抬手引雷,惊雷在两人脚边炸开,引起了丝丝白雾,等到白雾散尽,两人之间的土地,竟是隐约出现了裂痕。
“江……”周幸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声音,下一刻,江霈言在他身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随泱的尸体以及方才在一旁已经吓傻了的赵蕴。
嘉宁侯的人见自家郡主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自然想要冲到前面去,可是,刚刚靠近那裂缝,人便被击飞了出去,好在周幸眼疾手快将人救下,不然方才冲上去的两个人,此时此刻怕是已经落下石台,成了下头那些被镇压许久的妖兽的口粮补给。
嘉宁侯脸色青青紫紫的,他看向周幸,强压下怒火,语气诚恳,“周宗主,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宗门自己的事情,关我孩儿什么事情,他……”
“侯爷。”周幸打断了嘉宁侯的话,他的声音不似往常那般平和,反倒是十分冷硬,他没有去看嘉宁侯,“带走您女儿的,是上仙蘅泽,仙人心怀天下,不会伤害您女儿的,请你先回吧,等有了消息,我自会派人去通知你。”
嘉宁侯看起来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周幸已经不愿再与他多说什么,挥了挥手,称得上不留情面,“依柳,送客。”
卫依柳眼眶通红,听了周幸的话,她毫不客气,抬手按在腰间佩剑上,“还请诸位下山。”
不光是他,在场的诸位弟子,皆是抬手按在佩剑上,似是随时随地会刀剑相向一般。
嘉宁侯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深深看了周幸一眼,而后抬手挥了挥,“走,先下山去。”
嘉宁侯领着他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石台上方,陡然空了许多。
而方才一直强撑着的周幸,退了两步,喷出一口血来。
“师父!”“宗主!”
清风宗众弟子脸色一变,慌忙跑上前去,卫依柳搀着周幸的胳膊,她的声音哽咽,看向周幸时,瞳孔轻颤,“师父,你怎么了?”
周幸摆了摆手,他推开了卫依柳,站稳后,又擦了擦嘴角的血珠子,“领着人将宗门内外仔细看过,不要有漏网之鱼。”
四五人领命退下,卫依柳紧紧盯着周幸,她声音依旧哽咽,仿佛失了主心骨,“师父……”
周幸终于看向卫依柳,他眼眸中的情绪深沉若海,声音亦是沉重极了,“去,顾好伤重的弟子,不日要变天了,清风宗且有风浪等着呢。”
******
随泱从前,听过好几次形神俱灭的说法。
在这次的命劫发生前,她曾与黑鸦提起过,自己应了这劫难之后呢,会是怎么个样子,会不会是形神俱灭。
她仍记得,黑鸦并未立刻回答她,而是沉吟了许久,才无比认真地回答道,“大抵是个神散的结局。”
神散……
随泱想过很多次,最后不得不承认,大抵就是身死那刻起,她这枚棋子便再也不存在了,随泱这个人,再闻不到花香,尝不到味道,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只不过再也醒不过来,也没有梦。
死前,随泱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她猛地睁开眼睛,周身疼痛依旧,可是低头去看,身上却是没有半点伤痕,只是那细细密密的,如同削骨刮肉一般的疼痛,让随泱清楚地明白,先前在清风宗锁妖崖上的那一早,并不是什么臆想。
她的的确确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只是,为什么自己仍旧活着呢?或者说,她为什么依旧存在意识呢?
随泱撑着地想要站起身,只是试了两次,身上实在是痛极了,每一次动作带来的疼痛,都足以让随泱再死一次。
索性放弃了挣扎,随泱坐着,四下张望,等她看清周遭的一切,心里的疑惑更甚了,这地方,绝不会是死后会到的地方。
目之所及,皆是静谧安好。
田埂纵横,分出了一块又一块的田地。风吹过,麦浪似海,稍远处,有鸡鸣狗吠,烟火升起,似乎正是晚食的时候,家家户户炊烟飘起。
随泱有些茫然,她搓了搓疼得有些麻木的手腕,看向炊烟的方向,眼前的村子,看起来像是世外桃源,静谧安好得,不似真实存在一般。
身后,传来叮当声,那是铃铛晃动时发出的声响,随泱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她下意识想要去摸佩剑,却摸了个空,手掌抵到了什么微凉的东西,低头去看,本该挂着佩剑的腰间,挂着一把折扇,那扇子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出来的,泛着银光,上头的花纹精密好看,看着便知道,这是一把上好的折扇。
“老大——”铃铛声停了一声,转而成了一道略有些惊喜的,小姑娘的声音。
随泱的指尖颤了颤,连带着她的心房,都猛地一沉,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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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小姑娘开口的瞬间,随泱整个人便不受控了一般。
“老大?你怎么在这里坐着?”声音从后方转到了前面,随泱眨了眨眼睛,看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是个生得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穿着的裙衫上头,缝了不少铃铛,那些铃铛上头,灵气涌荡,显然是灵力深厚之人,替她做得这一套衣衫。
许是见随泱一直盯着自己的衣衫,小姑娘满脸的高兴,眼尾都微微翘起,看起来,似是骄傲极了,她在随泱面前转了一圈,“老大的手艺比从前好多了,今日好多人羡慕我呢。”
“这是……我做的?”随泱有些惊讶地开口,她盯着小姑娘身上的衣服,心中有些惊叹,自己何时还有做衣服的手艺了?
小姑娘看着随泱,她蹲了下来,盯着随泱的眼睛,抬手晃了晃,“老大,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般奇怪?”
随泱的眼眸颤了颤,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手脚并用地,撑着身子,看向田埂边流淌的溪流。水面上,映出了随泱的脸,还是她自己的那张脸,并不是发生了什么魂魄鸠占鹊巢的事情。
在这儿的人,就是自己。
只是……
随泱发觉自己身上不那么痛了,索性缓缓站起了身,她盯着面前的小姑娘,视线里多了几分探寻和警惕。
“老大……”小姑娘满脸的担心,她往前走了两步,忧心忡忡地盯着面前的人,“老大,你这是怎么了?”说着,她伸手抓住了随泱的胳膊,而后惊呼道,“怎么这样烫,老大,你是不是生病了?”
不等随泱说话,小姑娘已经顾不上别的了,她拽着随泱往村子里走,“走,吃碗药就好了。”
随泱猝不及防地被小姑娘拽着进了村子,村子里的人,似乎都认得她们,遇见的每个人,都在同她们打招呼。
“泱姑娘,你回来啦?”
“朱红,你是不是又给泱姑娘惹麻烦了?!”
“泱姑娘,今日我煨了你最爱的大骨头,晚点给你送过去。”
“老大老大,你偏心朱红,说好了给我新衣裳的,怎么又给了朱红。”
声音此起彼伏,听得随泱耳朵嗡嗡作响,只是,她并不觉得吵闹,只是一颗心,随着那嗡嗡声跳动得愈发明显,几乎要从她的胸膛里蹦出来。
朱红……应当是那个拉着自己手臂的小姑娘,撑着腰,将那些想要凑上来的小孩儿拦了下来,她看向随泱,“老大你放心,俞大娘的药很管用,一碗下去,你就会没事了。”
很快,朱红就拉着随泱钻进了一间院子,院子里晒满了药草,鼻尖,浓郁的苦味弥漫开来。
“俞大娘——”朱红松开了拉着随泱的手,扯着嗓子一边喊着,一边钻进了屋子。
随泱站在院中没动,也不知是什么牵动了她,随泱毫无来由地转过身去。
院门处站着的男子形容清冷,挑眉看向随泱。“怎么,你这土匪窝坚硬如铁,难不成还担心我逃出去吗?”
随泱有些听不明白那人说的话,她只觉得眼前雾蒙蒙地一片,那人分明是江霈言呀,是待她最好的江霈言呀!
26. 第 26 章
第二十七章
-
朱红只觉得自家老大格外奇怪,她的视线在老大和那个被老大绑回来的男人之间转了一圈又一圈,正要说话,余光忽地瞥见身侧的人软了下去。
朱红心头猛地一紧,她偏头看向随泱,声音里满是惊慌无措,“老大——”
刚刚还能好端端站着的人,忽然栽了下去。
尘土飞扬,随泱的红色裙角,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一道弧线。
朱红想要伸手接住随泱,可她那小个子,哪里撑得住随泱呢,在随泱摔过来的时候,朱红张开手,下意识闭上眼睛。只是等了许久,身上都不曾传来重量,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朱红看向前方。
等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朱红猛地瞪圆了眼睛。
方才还站在院子门外的男人,竟是眨眼间到了她们的身侧,接住了摇摇欲坠的随泱。
朱红眨巴着眼睛,来不及去管男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又慌忙去晃随泱的手臂,“老大,老大你快醒醒呀。”
可是,随泱双眸紧闭,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任由朱红怎么喊都喊不醒。
好在,外头的吵闹让原本在屋子里的俞大娘听到了动静,她连手里的东西都来不及放下,急匆匆出了屋子。视线从院中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昏倒在人怀里的随泱身上。
俞大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微微侧身,“先把泱姑娘抱进来。”
******
渐渐有了意识的随泱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只是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疲惫极了,浑身上下,像是被石碾子碾过,而且是来来回回不知碾过多少次那般,整个人从骨头缝里往外泛着酸疼疲惫。
睁开眼睛,对上的便是朱红的脸。
原本苦着一张脸的女娃娃,在见随泱醒过来之后,登时高兴了起来,眉眼飞扬,“老大,你可算醒了,你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
“我……”随泱坐起了身子,她靠在床头,刚刚开口,便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太阳穴针刺一样疼。
随泱的声音在咽喉中消散,她抬手按着太阳穴,头微微垂着,轻轻晃动着,想要将脑子里的钝痛甩出去一般。
只是,脑子里的那片白越来越大,几乎从原先的【感觉】变成实实在在存在的雾气,一整个将随泱吞没,不光是将随泱吞没,连带着将随泱脑子里的记忆也尽数吞没。
有人夺门而入,一手扯开床边的朱红,另一只已经稳稳当当地将手中的银针扎进了随泱头顶的穴位。
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随泱渐渐变得平静下来,她缓缓抬起头,随着疼痛的消散,似乎有什么画面抑或说记忆一同消失了,抬眼看向下针的人,随泱忽地笑了起来,“俞大娘,这次害你费心了。”
一旁紧张盯着随泱的朱红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那个随泱才是她熟悉的随泱嘛,先前病着的时候,朱红总觉得随泱怪怪的,具体哪里奇怪倒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有些不对劲,像自己认识的那个老大,却又有些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老大。
俞大娘扶着随泱坐好,她伸手把住了随泱的手腕,脸色愈发凝重,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泱姑娘究竟是遇上了什么,怎的会受这样重的伤?”
朱红听得紧张,她攥着衣角,紧盯着随泱,“老大,你受伤了吗?”说着,小脑袋左右晃动打量着,“俞大娘,可我瞧老大身上没什么伤口呀?”
俞大娘摇了摇头,她收回把脉的手,在床边坐好,继续给随泱施针。“泱姑娘面上虽看不出有伤口,可老身把脉下来,却是五脏六腑都受了冲击,经脉受损,竟是找不到一处不曾受伤的地方。”
闻言,朱红脸上的神色更严肃了,她轻手轻脚地挪到了床头,满是担忧地盯着随泱,“老大,外面这样危险,不然还是不出去了,大家种地也能填饱肚子的——”
“傻孩子。”随泱笑着拍了拍朱红的脑袋,她摇了摇头道,“这次,我……”
随泱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俞大娘,“俞大娘能看出是什么妖兽造成的伤吗?我只记得自个儿上次离开时的情形,可出去之后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又是怎么回来的,却都想不起来了。”
俞大娘闻言,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凝重,只见她又一次抬手仔仔细细地替随泱把脉,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摇了摇头,“我见识浅薄,着实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妖物。能吞噬人记忆的妖兽,我也只听说过貘妖这一种,可是貘妖性子温和,少有修炼化形的,能让姑娘伤成这样,着实不像是貘妖。”
随泱闻言,倒是也不再纠结,她摇了摇头,“既然我能活着回来,说明那东西,对我也造不成什么威胁。”
俞大娘看向随泱,面上神色依旧凝重,丝毫不曾被随泱这话安慰道一般,随泱眨巴眨巴眼睛,身子微微前倾,满脸的小女儿娇态,“俞大娘,您帮帮我,瞒一瞒,要是让大家伙儿知道我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定然是会将我盯着,我就半刻都不得闲了。”
俞大娘没有答话,只是颇有些不赞同地盯着随泱,过了好一会儿,许是着实应对不了随泱这孩子气的撒娇,有些无奈道,“便是我不同大伙儿说您的伤势,你回来之后便闭门不出,大家都猜得出定是受了不轻的伤,是瞒不住的呀。”
随泱眼珠子骨碌一转,她直起身,“受伤总有轻有重,总好过让大家知晓我伤重。”
俞大娘虽是心里不认同随泱的说法,可终究是拗不过随泱,只能应了下来。“姑娘这样说,我只有应下。”说话间,俞大娘抬手将随泱身上的银针取下,“明日我再来替姑娘施针。”
随泱应了一声好,她笑盈盈的,身上虽还疼着,却仍旧是起了身,送着俞大娘出了屋子。
再看朱红,从俞大娘说起随泱伤得很重起,便没了笑脸,巴掌大的一张脸,皱皱巴巴,愁苦极了。
随泱挑眉盯着朱红好一会儿,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小年纪,整日里苦着一张脸做什么?”
不说话还好,随泱这一说话,方才还只是苦着一张脸的人,号啕大哭起来,那动静,吓了随泱一跳,她慌忙揽着人的肩,将人带回了房里。
“小祖宗,你这是做什么?若是让旁人听到了,还以为我得了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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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的重症呢!”随泱按着朱红的肩膀,将人按着在椅子上坐好。
可是,朱红依旧哭得很是伤心,脖子上的鳞片都变得有些若隐若现。
随泱看着朱红,叹了一口气,她在对面坐下,托着下巴,没有再说话。
而朱红,则是抽噎着,断断续续道,“老大,你都是为了我们——”
“你是天生天养的一抹灵气,天下之大,无论在哪里,你都能行侠仗义,不是我的老大,也会是旁人的老大,可你为了我们,甘愿留在这种地方,还总是想要给我们找一个出路来——”
朱红越说越伤心,到最后,几乎是仰着头号啕大哭。
“老大,你走吧,别管我们了。这里的结界拦不住你,外头那些妖兽也拦不住你,你走吧,别管我们了。”
等到朱红说完,随泱才坐直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盯着面前的小姑娘,“哭完了?那我可找旁的小弟去了——”
原本渐渐止住了眼泪的朱红,听清随泱的话后,又嗷得一声哭了起来。
随泱见状笑了起来,她拉着凳子坐到了朱红身侧,“好了好了,逗你玩儿呢。”
“从前是你们将我捡回去医治照料,我也答应了,一定要给你们寻一条出路。”随泱轻轻拍着朱红的背,她眸光轻闪,声音温和,“放心吧,你也知道,我是天生天养的一抹灵气,这世上,我的对手寥寥无几,这次的事情是意外,不会有事的。”
朱红没有说话,只是垂着脑袋依旧在哭。
随泱轻轻地拍着朱红的肩膀,她眼底闪过狡黠,“你可知道,我先前绑……”声音顿了顿,随泱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话音一转,“救回来的那个男子是什么人?”
朱红抬手擦了擦眼角,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随泱,“先前在俞大娘那儿,我隐约听到老大你喊他师兄。”
随泱听了这话,却是一脸的奇怪,她捏了捏朱红的耳朵,“你这小丫头,整日听错了胡说,你老大我,独来独往,哪儿来的师兄?”
“那一位,可是百年前仙人灾劫下,活下来的独苗苗。”
朱红有些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她听不大明白。
随泱轻轻吐出一口气,继续道,“那可是世上最后一位仙君,我将他绑来,可是费了些心思呢。”
这下,朱红听明白了,她瞪圆了眼睛,压低了声音,活像做贼,“老大,既然他那样精贵,你将人掳来,岂不是乱了套?”
随泱笑盈盈地,她直起腰,看着朱红,眉尾轻佻,古灵精怪,“我找了这么久,都没能找到领你们从这里离开的法子,那边让外头的人一起想,他们若是想要找到这位独苗苗,只有想办法将外头那些数不尽的结界破了,到那时,你们自然也就能够离开了。”
朱红依旧皱着眉头,“可那位仙君,不是会找老大你的麻烦吗?”
随泱却是眼睛瞪圆,她看向朱红,“他怎么能找我的麻烦呢?”说着,随泱站起身来,“走,陪我去见见那位,被我捡回来才捡回一条命的小郎君去。”
捡回来的小郎君,怎么能找自己救命恩人的麻烦呢?
27. 第 27 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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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娘的医术了得,那一碗药虽说看着黑黢黢的,吓人得很,可一碗下肚,随泱的脸色便不似先前那般苍白了。
朱红盯着随泱吃完了药,这才松口陪着她去寻那位随泱口中救回来的小郎君。
人被随泱安置在村子西南角的竹林里,竹林深处,有间空置的小院儿,从前有人住着,只是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院子便空了下来,一直也不曾有人再住进去。
朱红停在了竹林外,有提着铁锹铲子的孩童从她们身侧经过,对着朱红同随泱发出了去挖些虫子钓鱼的邀请。
随泱心里有事,自然是摆摆手拒绝了他们,只是看朱红的样子,虽站在随泱身侧没动,可心思早就跟着那群孩子飞得远了。随泱见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去玩儿吧,我自己去见那位小仙君。”
朱红脸上闪过孩子气的高兴,只是很快便又摇了摇头,“老大,我得跟着你,万一那小仙君要对你不利可怎么办?”
随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抬手揉了揉朱红的脑袋,“去玩儿吧,一个小仙君,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你老大我还算应付得过来。”
朱红这才扑闪着滚圆的眼睛,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走远玩儿去了。
等到朱红走远,随泱脸上的笑才淡了些,她抬手按了按脑袋,也不知是不是这次伤得有些重,昏睡了好几日的缘故,脑子里总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不大分明。
在竹林外站了好一会儿,随泱这才抬脚走近了竹林。
要说这位小仙君,随泱可是知道许久了,那时候,世上远不止这一位仙君,朱红一族也不曾被驱赶残杀到要来这种地方藏匿躲避。
听说这位仙君降世的时候,天生异象,各路仙君齐齐上门祝贺。更是在他小小年纪,便飞升成仙。
只是,也不知该说这位仙君晦气还是倒霉,他飞升上仙没多久,便有了仙人之祸,除了他一位,所有的仙人都陨落魂散,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时候发生的事情,随泱只零零碎碎知晓一部分,后来,她一时不察出了事,叫朱红一族的人救下,那之后,随泱便跟着朱红的族人一起,直到今日。
随泱垂了垂眸,在跨出竹林时,眼底那复杂的情绪也随之散去,她挑眉看向院子的方向,脸上蒙着一层笑。
“小仙君——”随泱开口唤道,声音好似黄莺轻啼,好听极了。
******
江霈言原本正在将身侧的竹子片成竹片,这几日,他的心绪越发不宁,入夜做梦时,竟是好几次梦见那个将他绑回来的土匪头子,这让本就有些翻涌的心绪更加扰人心烦。
片竹片,本是想要让自己静心,谁料外头声音一响,本来稳极了的手竟是微微一抖,锋利的片刀在江霈言的虎口处留下了一道口子。
垂眸看向虎口处的伤口,鲜血涌了出来,后知后觉地带出些许疼痛来。
“小仙君怎么这么不小心?”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身侧。
江霈言这才抬眸看向出声的人,随泱笑盈盈的,长睫卷翘,那双好看的平日里圆滚滚的眼睛弯成了一弯月亮。
声音在江霈言的喉咙中滚了两下,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移开了落在随泱身上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虎口处涌出来的鲜血已经将他整个手染红了,看着有些吓人。
眼前忽地多了一片阴影。
江霈言眼眸颤了颤,想要抽手时,受了伤的手却被面前的嗯牢牢抓住了。
抬眼看向面前的姑娘,江霈言的喉结轻滚,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来,“你要做什么!”
随泱正蹲着身子替江霈言处理伤口,听到江霈言的话,她颇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你这小仙君,当真是奇怪,我给你将这伤口处理了,不然等着你血流干了,我再火急火燎地救人不成?”
被噎了一句,江霈言神色微冷,他沉默又疏离地盯着随泱,由着她的动作,并未再说什么。
随泱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灵气将那道有些深的口子掩住了,而后又从腰间摸出帕子来,在江霈言的掌心当中擦拭着,想要将那团有些艳红的血污擦干。
“小仙君,你这般受伤淌血,可是罪过。”随泱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她眼睛瞪圆,笑眯眯的,“仙人之躯,这血自然也是灵丹妙药……”随泱声音微顿,她看向两人身侧的地,轻轻挑了挑下巴,“这血落在这地方,明日怕是要成福地了。”
眼见面前的人越说越奇怪,江霈言微微皱眉,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些,不容拒绝地将手抽了回来,“胡说些什么。”
随泱依旧笑盈盈地,她转身从墙边抱来一条竹凳,在江霈言面前坐好,低头捏着江霈言片好的竹片,三下五除二,一个小小的竹篮子便在她的手中成型。
看着她的动作,江霈言的眉头皱起,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地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将我掳来究竟想做什么?!”
“仙君,你这话说得我好生伤心。”随泱一只手按在心口,眉头微蹙,做伤心状,许是她受着伤,脸色仍旧有些苍白,这样一副模样落在江霈言的眼中,竟是当真让人安静了下来。
随泱微微挑眉,余光瞥着眼前的人,继续道,“小仙君,我名随泱,你说的我好似是将你掳来的土匪头子,当真叫人伤心。”
“我遇见你时,你同一只大妖缠斗受了伤,我一个小姑娘,哪里有什么旁的主意,只想着先救下你,至于旁的事情,等你身上的伤好了再说——”说着,随泱挑眉,目光若水,轻轻从江霈言心口处扫过,“小仙君,我虽不如你修为深厚,却也能够看出来,您的伤可不止面上看上去这般不值一提,我安置你在这里住下,也是为了你的安危——”
“你句句说自己无辜好心。”江霈言终于开口,他的眸光依旧冷淡,却是在与随泱的视线相接后,颇有几分不自在地转开脸去,“可你却知我的生风,还能恰巧救下我……”
“那只与我缠斗的大妖,可不是什么寻常妖物,有些修为的,人也好妖也罢,在察觉到那股威压后,早就能逃多远逃多远了,你却不怕死地偷偷跟上来……”江霈言顿了顿,他轻笑一声,一双眸子却是要结冰了一般,“随泱,你说是凑巧,可在我眼中,却处处是阴谋。”
随泱跟着笑了起来,她大大方方地看向江霈言,面上并没有什么被拆穿后的羞意,神色没有半点变化,“蘅泽小仙君。”她开口道,“谁会不知你呢?”
“江家幼子,出生时,便是天有异象,凤鸣龙啸,仙人恭贺,不过短短几年,便飞升成仙。”随泱顿了顿,她把玩着手中的小竹篮,一只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向江霈言,“我虽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也听过蘅泽仙君您的威名,先前遇上你,自然心中好奇,想要跟上去瞧一瞧——”
此话一出,江霈言脸色陡然生变,他看向随泱,喘息也变得略显急促起来。
随泱歪着头,“小仙君,你还是好好在这里休息吧,想来前两日我病着,你也试了不少法子,都没能从这儿离开。”只见随泱缓缓坐直了身子,她的眸子晶亮,像是里头藏着半个月亮,“这地方,除了我以外,谁都出不去——”
“当然,我也知晓小仙君你的身份不一般,如今,这世上灵气愈发稀薄,自你之后,便不曾出现过,有能飞升成的根骨,灾祸前,亦有仙人预言,你便是最后一位仙君,想来你这位仙君不见了,外头的宗门大户定然是要坐不住的。”
“即便那些宗门修士不急,江家总是要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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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随泱弯了弯眉,“等他们寻来,仙君自然能离开了。”
“在那之前,还请仙君安安心心在这里休养,我虽比不上大宗大门底蕴深厚,可一些寻常的仙草灵药却也能寻得来,若是仙君有需要,只管开口便是。”
随泱的话说得很是好听,半点听不出对江霈言的不恭敬。
可是,江霈言的脸色却是越发难看,直到随泱起身要走,他一时有些失态,竟是抬手抓住了随泱的手腕,而随泱更是没有想到,这位小仙君竟会忽然发力,她一时不察,身子晃了晃,竟是栽进了江霈言的怀里。
四目相对之间,两人之间的气氛焦灼之下,似乎还有些旁的缓缓流转。
“你做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两人同时开口,随泱盯着江霈言,两人之间,方才她占据上风的情势似乎逆转,江霈言在上而她在下,隐隐约约,竟是压了随泱一头。
“你说你知晓我的身份,这才会偷偷跟着我,可我自成仙君那日起,便是江家的人,也少有见到我的,尤其是如今我的样貌,早就不是从前孩童时的模样了,平日在外,我具是收敛气息,旁人看来,我与普通修士无异,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身份?”
随泱不答,她的喘息声重了两分,好看的眼睛映出了江霈言的模样。
“你将我带回来,分明是蓄谋已久,如今想来,那妖物的身份亦是让人觉得奇怪,说不准,便是你与那妖物筹谋已久,为的便是将我掳回来。”
随泱闪烁的眸光闪了一瞬,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是悠悠吐出一口气来,这小仙君,虽看着稚嫩,让人觉得撑不起这摇摇欲坠的仙山,却意外得敏锐,这让随泱有些惊讶。
“这几日,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将我掳回来,若是想要杀了我提升修为,那早一日动手,便少一份变故,可你偏偏将我安置好,甚至不曾限制我的自由,我一直觉得奇怪,直到方才我才明白了其中关节,随泱,你是想救这村子里的人。”
“这里的人,除你以外,没有人能从这山谷离开。”江霈言顿了顿,他盯着随泱那双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所以,这村子里的,究竟是什么人,竟会被幽禁在此处……”
“还有你,随泱,你又是什么人,在这种连我都无法离开的地方,却是穿梭自如。”
随泱眨了眨眼,并没有回答江霈言的问题,她微微仰起头,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被拉得极近。
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似乎也乱了。
“蘅泽小仙君。”随泱开口,咬文嚼字很是清晰,可不知为何,落在江霈言二中,却和一团火似的,烧得他耳尖有些发痒发烫。“你只需知晓,我对你并无恶意,外头不太平,你受了那样重的伤,在这里休养,是最好的选择。”
“我同你,各取所需,说不上算计。”随泱笑了起来,眉眼如画,整个人好似一朵陡然绽放的花,这让江霈言忘了反驳。
“至于我的身份,这些村人的身份,都不重要。”
“就好像,我也不曾追着蘅泽小仙君去问,众多仙君为何会在一夕之间陨灭。”随泱的手轻轻抵上了江霈言的肩,两人之间的姿势不大像对峙,反倒愈发像是亲昵地靠近。
江霈言终于多了几分慌乱,他想要将随泱从怀里推开,可是肩头却是陡然受力,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后仰倒。
只是,江霈言并未栽倒在地上,反倒让随泱抓着衣服拉了起来,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撞到一处。
随泱依旧是方才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当然,若是小仙君心中苦闷想要同人说说那些秘密,我自会洗耳恭听——”
声音未落,院外,惊讶的呼声响起,“老大,你怎么对这小郎君霸王硬上弓——!”
28.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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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娘的医术了得,那一碗药虽说看着黑黢黢的,吓人得很,可一碗下肚,随泱的脸色便不似先前那般苍白了。
朱红盯着随泱吃完了药,这才松口陪着她去寻那位随泱口中救回来的小郎君。
人被随泱安置在村子西南角的竹林里,竹林深处,有间空置的小院儿,从前有人住着,只是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院子便空了下来,一直也不曾有人再住进去。
朱红停在了竹林外,有提着铁锹铲子的孩童从她们身侧经过,对着朱红同随泱发出了去挖些虫子钓鱼的邀请。
随泱心里有事,自然是摆摆手拒绝了他们,只是看朱红的样子,虽站在随泱身侧没动,可心思早就跟着那群孩子飞得远了。随泱见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去玩儿吧,我自己去见那位小仙君。”
朱红脸上闪过孩子气的高兴,只是很快便又摇了摇头,“老大,我得跟着你,万一那小仙君要对你不利可怎么办?”
随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抬手揉了揉朱红的脑袋,“去玩儿吧,一个小仙君,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你老大我还算应付得过来。”
朱红这才扑闪着滚圆的眼睛,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走远玩儿去了。
等到朱红走远,随泱脸上的笑才淡了些,她抬手按了按脑袋,也不知是不是这次伤得有些重,昏睡了好几日的缘故,脑子里总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不大分明。
在竹林外站了好一会儿,随泱这才抬脚走近了竹林。
要说这位小仙君,随泱可是知道许久了,那时候,世上远不止这一位仙君,朱红一族也不曾被驱赶残杀到要来这种地方藏匿躲避。
听说这位仙君降世的时候,天生异象,各路仙君齐齐上门祝贺,小小的年纪,便以飞升成仙。
只是,也不知该说这位仙君晦气还是倒霉,他飞升上仙没多久,便有了仙人之祸,除了他一位,所有的仙人都陨落魂散,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时候发生的事情,随泱只零零碎碎知晓一部分,后来,她一时不察出了事,叫朱红一族的人救下,那之后,随泱便跟着朱红的族人一起,直到今日。
随泱垂了垂眸,在跨出竹林时,眼底那复杂的情绪也随之散去,她挑眉看向院子的方向,脸上蒙着一层笑。
“小仙君——”随泱开口唤道,声音好似黄莺轻啼,好听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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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霈言原本正在将身侧的竹子片成竹片,这几日,他的心绪越发不宁,入夜做梦时,竟是好几次梦见那个将他绑回来的土匪头子,这让本就有些翻涌的心绪更加扰得人心烦。
片竹片,本是想要让自己静心,谁料外头声音一响,本来稳极了的手竟是微微一抖,锋利的片刀在江霈言的虎口处留下了一道口子。
垂眸看向虎口处的伤口,鲜血涌了出来,后知后觉地带出来些许疼痛。
“小仙君怎么这么不小心?”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身侧。
江霈言这才抬眸看向出声的人,随泱笑盈盈的,长睫卷翘,那双好看的平日里圆滚滚的眼睛弯成了一弯月亮。
声音在江霈言的喉咙中滚了两下,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移开了落在随泱身上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虎口处涌出来的鲜血已经将他整个手染红了,看着有些吓人。
眼前忽地多了一片阴影。
江霈言眼眸颤了颤,想要抽手时,受了伤的手却被面前的嗯牢牢抓住了。
抬眼看向面前的姑娘,江霈言的喉结轻滚,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来,“你要做什么!”
随泱正蹲着身子替江霈言处理伤口,听到江霈言的话,她颇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你这小仙君,当真是奇怪,我给你将这伤口处理了,不然等着你血流干了,我再火急火燎地救人不成?”
被噎了一句,江霈言神色微冷,他沉默又疏离地盯着随泱,由着她的动作,并未再说什么。
随泱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灵气将那道有些深的口子掩住了,而后又从腰间摸出帕子来,在江霈言的掌心当中擦拭着,想要将那团有些艳红的血污擦干。
“小仙君,你这般受伤淌血,可是罪过。”随泱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她眼睛瞪圆,笑眯眯的,“仙人之躯,这血自然也是灵丹妙药……”随泱声音微顿,她看向两人身侧的地,轻轻挑了挑下巴,“这血落在这地方,明日怕是要成福地了。”
眼见面前的人越说越奇怪,江霈言微微皱眉,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些,不容拒绝地将手抽了回来,“胡说些什么。”
随泱依旧笑盈盈地,她转身从墙边抱来一条竹凳,在江霈言面前坐好,低头捏着江霈言片好的竹片,三下五除二,一个小小的竹篮子便在她的手中成型。
看着她的动作,江霈言的眉头皱起,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地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将我掳来究竟想做什么?!”
“仙君,你这话说得我好生伤心。”随泱一只手按在心口,眉头微蹙,做伤心状,许是她受着伤,脸色仍旧有些苍白,这样一副模样落在江霈言的眼中,竟是当真让人安静了下来。
随泱微微挑眉,余光瞥着眼前的人,继续道,“小仙君,我名随泱,你说的我好似是将你掳来的土匪头子,当真叫人伤心。”
“我遇见你时,你同一只大妖缠斗受了伤,我一个小姑娘,哪里有什么旁的主意,只想着先救下你,至于旁的事情,等你身上的伤好了再说——”说着,随泱挑眉,目光若水,轻轻从江霈言心口处扫过,“小仙君,我虽不如你修为深厚,却也能够看出来,您的伤可不止面上看上去这般不值一提,我安置你在这里住下,也是为了你的安危——”
“你句句说自己无辜好心。”江霈言终于开口,他的眸光依旧冷淡,却是在与随泱的视线相接后,颇有几分不自在地转开脸去,“可你却知我的生风,还能恰巧救下我……”
“那只与我缠斗的大妖,可不是什么寻常妖物,有些修为的,人也好妖也罢,在察觉到那股威压后,早就能逃多远逃多远了,你却不怕死地偷偷跟上来……”江霈言顿了顿,他轻笑一声,一双眸子却是要结冰了一般,“随泱,你说是凑巧,可在我眼中,却处处是阴谋。”
随泱跟着笑了起来,她大大方方地看向江霈言,面上并没有什么被拆穿后的羞意,神色没有半点变化,“蘅泽小仙君。”她开口道,“谁会不知你呢?”
“江家幼子,出生时,便是天有异象,凤鸣龙啸,仙人恭贺,不过短短几年,便飞升成仙。”随泱顿了顿,她把玩着手中的小竹篮,一只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向江霈言,“我虽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也听过蘅泽仙君您的威名,先前遇上你,自然心中好奇,想要跟上去瞧一瞧——”
此话一出,江霈言脸色陡然生变,他看向随泱,喘息也变得略显急促起来。
随泱歪着头,“小仙君,你还是好好在这里休息吧,想来前两日我病着,你也试了不少法子,都没能从这儿离开。”只见随泱缓缓坐直了身子,她的眸子晶亮,像是里头藏着半个月亮,“这地方,除了我以外,谁都出不去——”
“当然,我也知晓小仙君你的身份不一般,如今,这世上灵气愈发稀薄,自你之后,便不曾再出现过,有着能飞升成仙根骨的人,灾祸前,亦有仙人预言,你便是最后一位仙君,想来你这位仙君不见了,外头的宗门大户定然是要坐不住的。”
“即便那些宗门修士不急,江家总是要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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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随泱弯了弯眉,“等他们寻来,仙君自然能离开了。”
“在那之前,还请仙君安安心心在这里休养,我虽比不上大宗大门底蕴深厚,可一些寻常的仙草灵药却也能寻得来,若是仙君有需要,只管开口便是。”
随泱的话说得很是好听,半点听不出对江霈言的不恭敬。
可是,江霈言的脸色却是越发难看,直到随泱起身要走,他一时有些失态,竟是抬手抓住了随泱的手腕,而随泱更是没有想到,这位小仙君竟会忽然发力,她一时不察,身子晃了晃,竟是栽进了江霈言的怀里。
四目相对之间,两人之间的气氛焦灼之下,似乎还有些旁的缓缓流转。
“你做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两人同时开口,随泱盯着江霈言,两人之间,方才她占据上风的情势似乎逆转,江霈言在上而她在下,隐隐约约,竟是压了随泱一头。
“你说你知晓我的身份,这才会偷偷跟着我,可我自成仙君那日起,便是江家的人,也少有见到我的,尤其是如今我的样貌,早就不是从前孩童时的模样了,平日在外,我具是收敛气息,旁人看来,我与普通修士无异,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身份?”
随泱不答,她的喘息声重了两分,好看的眼睛映出了江霈言的模样。
“你将我带回来,分明是蓄谋已久,如今想来,那妖物的身份亦是让人觉得奇怪,说不准,便是你与那妖物筹谋已久,为的便是将我掳回来。”
随泱闪烁的眸光闪了一瞬,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是悠悠吐出一口气来,这小仙君,虽看着稚嫩,让人觉得撑不起这摇摇欲坠的仙山,却意外得敏锐,这让随泱有些惊讶。
“这几日,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将我掳回来,若是想要杀了我提升修为,那早一日动手,便少一份变故,可你偏偏将我安置好,甚至不曾限制我的自由,我一直觉得奇怪,直到方才我才明白了其中关节,随泱,你是想救这村子里的人。”
“这里的人,除你以外,没有人能从这山谷离开。”江霈言顿了顿,他盯着随泱那双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所以,这村子里的,究竟是什么人,竟会被幽禁在此处……”
“还有你,随泱,你又是什么人,在这种连我都无法离开的地方,却是穿梭自如。”
随泱眨了眨眼,并没有回答江霈言的问题,她微微仰起头,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被拉得极近。
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似乎也乱了。
“蘅泽小仙君。”随泱开口,咬文嚼字很是清晰,可不知为何,落在江霈言二中,却和一团火似的,烧得他耳尖有些发痒发烫。“你只需知晓,我对你并无恶意,外头不太平,你受了那样重的伤,在这里休养,是最好的选择。”
“我同你,各取所需,说不上算计。”随泱笑了起来,眉眼如画,整个人好似一朵陡然绽放的花,这让江霈言忘了反驳。
“至于我的身份,这些村人的身份,都不重要。”
“就好像,我也不曾追着蘅泽小仙君去问,众多仙君为何会在一夕之间陨灭。”随泱的手轻轻抵上了江霈言的肩,两人之间的姿势不大像对峙,反倒愈发像是亲昵地靠近。
江霈言终于多了几分慌乱,他想要将随泱从怀里推开,可是肩头却是陡然受力,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后仰倒。
只是,江霈言并未栽倒在地上,反倒让随泱抓着衣服拉了起来,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撞到一处。
随泱依旧是方才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当然,若是小仙君心中苦闷想要同人说说那些秘密,我自会洗耳恭听——”
声音未落,院外,惊讶的呼声响起,“老大,你怎么对这小郎君霸王硬上弓——!”
29.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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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一直如常的随泱直到这时,脸色才有些可疑地发红,她松开了手,有些可疑地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站在院外的朱红,“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只是朱红打记事起便跟着随泱,旁的没学到,可那咋咋呼呼,胡言乱语的样子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只见朱红抬手掩唇,视线在随泱同江霈言之间来回打转,过了好一会儿,才吃吃傻笑着走了进来,“老大,这位小郎君长得好看,倒是也配你。”
随泱往前走了两步,揽着朱红便往外走,她头都没回,只是背对着江霈言摆了摆手,“小仙君,你只管在这里好好养伤。”而后又低头对着朱红小声道,“你这丫头,胡言乱语什么呢,小心我同朱大娘告状。”
谁料朱红半点不怵随泱,她拿着眼去睨随泱,也不曾压低声音,“若是我娘知晓你看上这位小郎君,她准是高兴,你也知道,娘她向来是觉得温哥哥配不上老大你。”
眼瞧着朱红越说越没个正形,随泱伸手捏住了她的脸,“整日里胡说八道,自己玩儿去吧,我去瞧瞧阿铮。”
朱红眼珠子转了转,她蹦蹦跳跳地追上随泱,“老大老大,我也许久没有见过温大哥了,带我一起去。”
随泱却是抬手拦住了朱红,她挑了挑眉,“你留下,我有其他事情交代你呢。”
朱红努了努嘴,应了一声好。她凑近随泱,眨巴着眼睛,“老大你说,要我做什么事情?”
随泱抬手按在朱红身上,将人推着转了一圈,“去,看着竹林里的那个,他要是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便来告诉我。”
朱红应了下来,拍着胸脯保证,“老大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老大你的小郎君出什么岔子的。”
随泱有些无奈地推了一把朱红,没再说什么,抬手随意于腰间一晃,那把扇子猛地张开,托着随泱,朝着村外飞去。
村子的位置在一处山谷,四面环山,山脊蔓延千里,几乎看不到尽头,绿意混在山岚之中,弥漫成长长的一片,在人的眼底成了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风景。
很明显,从村子出去大约十几里,便有无数灵气向内挤压而来,那是一层又一层的结界。
只是,这些结界于随泱而言,什么都算不上,她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便穿过了那些结界,很快,随泱便停在了一座山头,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隐约有血腥味儿传出来。
随泱站在其中一棵高不见顶的大树下方,仰头向上看去,“阿铮——”
少女的声音清脆极了,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最终被风吹散在树尖。
“阿铮,温铮!我来看你了。”半晌等不到回应,随泱抬手叩在树干上,“阿铮,阿铮!”一声接着一声,直到簌簌树叶落下,一道有些冷漠的男声响起。
“听到了,别喊了。”上方传来动静,紧跟着,便是一道贯穿树林的风,那风有些大,吹得随泱下意识闭上眼。
等到风止,随泱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面前,一个穿着黑衣,长发散着的少年笔直站着。少年背后,一双黑色的翅膀张开,细看之下,那翅膀上还有尚未好全的伤口。
随泱往前走了两步,她伸手按在了温铮的翅膀上,声音软和了些,“这次是我没有顾好你的安危,这才让你在江霈言手中受了伤。”
说着,随泱从随身的百宝囊里翻出一瓶药膏来,只见随泱往树下走了两步,盘腿坐了下来,而后伸手拍了拍身侧,“阿铮,快过来,我给你上药。”
少年磨磨蹭蹭地,抬头看向随泱,却是半晌没动。
随泱有些奇怪地看着温铮,她难得好脾气地哄人,“这药膏可是我找了好久的仙草制成的,我向你保证,用上后没两日,你便又是从前那个最帅气的夜鸦了。”
温铮的动作依旧磨蹭,只是终究还是抬脚朝着随泱的方向走了过去,“我不喜欢那个人。”温铮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满是情绪。
随泱好脾气地将人拉着在自己身侧坐好,她挖出一块药膏,糊上了温铮的翅膀,“阿铮,我当真没有什么办法了。”随泱微微垂眼,声音变得沉重了些,“朱红她们在这个村子里,已经待得太久了,前段时间,老族长大病了一场,他们离开家乡太久,会出事的。”
温铮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随泱身侧,由着随泱抬手在他翅膀上胡乱动着。
“江霈言的身份特殊,且不说他会不会有办法打开那些结界,便是外面的那些人,也会绞尽脑汁救出江霈言的,到那时,朱红她们就能回家乡去了。”
温铮转头看向随泱,他声音依旧低沉,“他们在这里,才安全。出去后,不安生。”
随泱笑眯眯地看着温铮,“这不是有我在吗?”说着,她抬手拍了拍温铮的肩膀,“还有你,我们两个人可以保护好朱红他们的。”
温铮不答话,他垂着头坐在随泱身侧,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随泱,朱红她们总要自己生活,你不能将他们两族之间的仇怨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去。”
随泱没说话,她偏头看向温铮,视线微微有些凝滞。
温铮也是在此时转头看向了随泱,少年的脸上看起来有些委屈,嘴角微微向下垂,“随泱,我们以前没有朱红她们的事情,过得不是比现在开心吗?”
随泱看着温铮,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摇了摇头,人虽依旧笑着,可声音却是微微有些发凉,“阿铮,以前我们是三个人。”
“不光朱红他们同龙族有仇怨,我与他们之间,也有磨不开的仇怨。”
温铮沉默不语,只是方才轻轻动着的翅膀此时此刻垂了下来,于丛林中穿过的风很轻,轻到树叶簌簌声都变得澄静悦耳,也不知过了多久,温铮肩膀忽地一重,垂眸去看,刚刚还坐着同他说话的人,竟是靠着温铮的肩膀睡着了。
温铮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看向会逐渐变得平静的人。
他的眸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视线落在随泱的身上,平日里被随泱戏称一点情绪都没有,跟纸人没什么区别的人,此时此刻,眼眸中的情绪却是浓得快要化不开来。
视线仿若流光,在随泱身上流淌。过了许久,温铮在轻轻动了动脑袋,他的头朝着随泱的方向歪去,从远处看,仿佛靠在随泱的身上一般。
从前的时候……
温铮的眸光微垂,细看之下,竟是有些委屈。
从前的时候,没有这么多人的,不像现在,人太多了,多到随泱许久不曾像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地同自己相处过了。
温铮垂下头,长睫好似鸦羽,在眼下投下一片绵长的阴影。心中,仿若有什么阴暗逼仄的情绪在生长膨胀,几乎要将他的一颗心撑开。
“老大!”女孩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温铮垂着头的身子微微一怔,他没有动,只是感受到了肩膀上的重量一点点离开,随泱醒了。
随泱刚刚转醒,整个人尚未完全清醒,她半靠在温铮身上,眨了眨眼,声音有些低沉,“是朱红的声音吗?我好像听到她喊我。”
温铮垂着眼,整个人看起来又是先前拿衣服阴阴沉沉的模样。
听到随泱的话,温铮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听起来不像是回答随泱的问题,反倒像是在轻声抱怨,“这样短的时间,都要追出来找你。怎么出去寻路冒险的时候,不见有人要跟出来帮一帮你?”
随泱看向温铮,正要说话时,朱红的身影已经在近处了。原先要说的话,在随泱的喉咙中转了一圈,最终咽了回去,她深深看了温铮一眼,而后看向朱红的方向,她声音抬高,略带些疑惑,“你怎么来了?”
朱红气喘吁吁地停在了随泱身前,她双手按在大腿上,喘了半晌,才勉强喘匀了气,“老大,出……出事儿了。”
随泱眉头微皱,她爬了起来,一边理着袖口,一边抬脚往村子的方向去,“怎么了?是江霈言做了什么吗?”
朱红急急忙忙跟上,她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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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了几口唾沫,勉强跟上了随泱的步子,“不,不是,老大,是你救回来的小郎君让我来通知你的,他说……他说……”
朱红的眸光有些茫然,显然,她并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重复江霈言的话。
“他说,村子外头的山脉,具是镇妖用的,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有妖物逃了出来。”
随泱的脚步猛地一顿,她看向朱红,声音有些发紧,“有人受伤了吗?”
“青姐姐受伤了。”朱红眼眶隐约发红,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具体地我也不清楚,只想着快些来找到老大你。”
随泱眸光微沉,她抬手拍了拍朱红的肩,挤出一个笑来,“别怕,我在这儿呢,不会有事的。”
只是,随泱刚刚转过身,脸上挤出来的笑便消失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正要抬脚时,身后传来簌簌声,是温铮。
骏马一般大的黑色渡鸦站在随泱身后,在随泱转头看过来时,黑色的渡鸦缓缓低下了高昂的头颅,“上来吧,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随泱抿了抿唇,她知道,温铮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自从来了这儿,他进村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手下的动作,也因此柔和了许多,随泱抱着朱红在渡鸦背上坐稳,而后自己也翻身爬上了渡鸦的背,手掌贴着渡鸦如同绸缎一般的羽毛上,“阿铮,多谢你。”
黑色的夜鸦并不说话,只是振翅飞出密密麻麻的树林,朝着村子的方向飞去。
朱红缩在随泱的怀里,她从方才的惊惶失措中缓过了神来,“群青姐姐似乎伤得很重。”
随泱看向朱红,她轻轻拍了拍朱红的肩膀,“不怕,有我在呢。”
朱红垂着眼,她将情绪藏在眼睛里,脑袋抵着随泱的心口,“老大,可我们全族的人,都在依靠着你。”
随泱心里想着群青受伤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朱红的情绪,她只当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小姑娘是被吓着了,“能者多劳,我说过会保护你们的,那便绝不会食言。”
温铮飞得很快,很快就到了村口。
随泱同朱红一前一后地从渡鸦背上跳了下来,俞大娘已经等在村口了,江霈言在她身侧站着,朝着随泱的方向看过去。
随泱的视线从江霈言身上扫过,而后看向俞大娘,“群青怎么样了?”
俞大娘的神色略有些凝重,听到随泱的话,她低声道,“我看过了,应当是中了毒。”声音微顿,她看向走过来的温铮,愣了一瞬,“温铮小哥也赶过来了。”
温铮并不看俞大娘,他的视线粘在随泱的身上,似乎眼里只有随泱一个人。
随泱看起来有些急匆匆的,“我去看看群青。”
俞大娘应了一声,急急忙忙跟上了随泱。
至于江霈言,他站在原地,盯着随泱的背影,半晌没有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脚,跟了上去。
群青被安置在俞大娘的院子里,随泱急匆匆地进了院子,温铮和朱红跟在她身后,见她进了屋子,下意识想要跟上去。随泱转头看向他们,“你们在外面等着,别进来了。”
温铮点了点头,直到随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依旧盯着黑黢黢的门洞,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温铮这才缓缓转了转脑袋,看向来人。
是江霈言。
本就没什么表情的温铮,脸色竟是肉也可见的难看了不少。
江霈言并没有看温铮,他想要进屋子,只是还没有走进门,温铮便伸手拦住了他,“你要做什么。”
气息交缠,江霈言的瞳孔轻颤,他猛然抬头看向温铮,“是你!”
温铮面色不变,木头一样冷着一张脸,声音也硬邦邦的,“随泱在里面做正事,你要做什么。”
江霈言忽然出手,他抬手握住了温铮的手臂,而后猛地下压,眨眼的工夫,便卸了温铮的半边力。
“你是那日的大妖!”江霈言的声音冷得几乎结冰。
30.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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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靠在墙边出神的朱红察觉到门外的两个人打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想要将两个人分开,可朱红小小的个子,哪里掺和的进这两人之间去,眼瞧着两个人之间,拳拳到肉,似是要在这儿分出个高低的模样,朱红顾不上旁的,扯着嗓子看向门内,“老大——,救命啊老大!”
回应朱红的,是气流猛地被破开时发出的声响。
朱红眼眸瞪圆了些,眼前闪过一抹红。
那红色仿佛掺着金色,随着随泱的动作,漾成一片。
“你们要做什么?!”随泱手中的扇子抵在温铮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是按在了江霈言的心口。随泱挡在了两个人的中间,她深深看了温铮一眼,而后转头看向江霈言。
比起先前对着自己时那平静的表情,此时此刻的江霈言,脸色却沉得好似大雨将落。
随泱的声音在喉咙中转了一圈,开口时,虽面对着江霈言,却是在同温铮说话,“阿铮,你去我的屋子里休息吧。”
温铮没发出声音,自然也没动。一旁的朱红反应过来,忙上前拉住了温铮的衣袖,“温大哥,走,我陪你过去,老大平时都不让我进她的院子,你就当陪我进去,好不好?”
温铮被朱红拉得趔趄了两步,只是他仍旧看着随泱,看起来,似是委屈极了。
随泱心里滚过一口叹息,她转头看向了温铮,轻声道,“你还受着伤,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别担心。”
温铮直勾勾地盯着随泱,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脚往外走。
朱红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离开前,仍旧颇有些担心地看了随泱同江霈言一眼,比起温铮,江霈言才像是当真动了杀心的那个,脸色阴沉到朱红心里头发慌。
她跌跌撞撞地跟在温铮身后,视线久久落在随泱的身上,直到随泱看向她而后挤出一个笑,才算安心了两三分。
老大应当是有把握的,自个儿应该看好温铮大哥,免得再让两人私下遇上。
这般想着,朱红慌忙小跑着追上了温铮,院子里,便只剩下随泱同江霈言两个人。
随泱的手掌依旧抵着江霈言的胸口,直到这时,她才颤了颤指尖,似是想要收回手来。
只是,江霈言似乎察觉到了随泱的动作,竟是忽然抬手,掐住了随泱的手腕,他眸光幽深,看起来,其中情绪竟是叫随泱有几分读不懂,“你设计我。”
江霈言终于开口,仿佛是咬着牙,声音从他的唇舌之间挤了出来,听得人心头有些发颤。漆黑的眼睛里,映出了随泱的脸,江霈言的头微微垂下,他盯着随泱,两人之间靠得极近,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随泱,你设计我。”
随泱眨了眨眼睛,她看着面前的人,眼眶忽然就红了,这反应,让江霈言有些猝不及防,原本阴云密布的脸上,出现了谐谑惊讶和无措的神色。
江霈言手里的力道松了些,他看向随泱,声音忽地有些发紧,“你……”
随泱抽回了自己的手,随着她的动作,宽大的袖子往下滑了些许,手腕处,方才被江霈言掐出来的红痕有些触目惊心。
随泱终于开口,她垂着眼,声音有些哽咽,“小仙君,我没有别的法子了,我走投无路,只能想办法让你帮帮我。”
“小仙君,阿铮还是一只夜鸦的时候,就已经跟在我身边了,我知道,他身上的灵气不一般,不然也不会引得你出现。”随泱的声音顿了顿,她终于抬起头来,那双好看的眼睛蓄满了泪,看着可怜极了。
“小仙君,我拿性命同你保证,阿铮从未害过人。”随泱往前半步,她靠近江霈言,而后微微仰头,将人直勾勾地望着,长睫卷起,看起来仍旧是湿漉漉的,仿佛从人的心口扫过,细细密密的,全是痒意。
见江霈言的神色柔和了些,随泱索性靠得更近了些,她的声音听起来愈发无辜,“小仙君,既然你能知道阿铮的特殊,也该知道,那是阿铮与你缠斗,并未下死手,不然,你本就受了重伤,又如何重伤他呢?”
随泱抬起右手,做起誓状,“小仙君,我当真没有什么恶意,走这一步,也当真是像先前同你说的那样,是两全的考虑,我知道,我设计引你入局,想着欺瞒你,是我做错了,等日后事了,小仙君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江霈言有些不自在,他打断了随泱的话,退了半步,目光有些闪烁,“我不需要你替我做什么,等此间事了,你看好那只渡鸦,不要让他出去害人,便是报答了。”
听清江霈言的话,随泱心中有些惊讶,她诧异地看向江霈言,却见面前的人颇为不自在地侧过身去,“你方才见过中毒的人了吗?可有什么头绪?”
随泱叫江霈言的话问得一愣,直到察觉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随泱才微微低头,抬手压了压因为眼泪而隐隐有些发痒的眼尾,“那毒有些奇怪,俞大娘施了针,也给喂了解毒药,可对群青所中的毒都没什么用,而且,这毒看起来也不曾危及群青的性命,像是只让她睡着了一般。”
说起正事,随泱认真了起来,她抬手搓了搓有些发痛的手腕,不曾再看江霈言,而是微微转身,似是想要进屋一般,只是刚刚抬脚,俞大娘便从里头走了出来,“泱姑娘。”她开口出声,对着随泱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她没有什么法子,能够解了群青身上的毒。
随泱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站在原地,看向俞大娘,只是,视线仿佛又穿过了俞大娘,看向她的后方,虚虚的,并没个落点。
随泱的背挺得笔直,穿堂风撞在她的身上,吹得衣衫上的装饰叮当作响。
她似乎是看着前方出了神,不曾开口,也没有动作。
俞大娘有些担忧地看向随泱,她轻叹一口气,“泱姑娘,若是治不好,那也是群青的命,是我们的……”
“俞大娘,别担心。”随泱忽地开口,打断了俞大娘的话,她笑了起来,眼角微弯,好像方才的茫然只是旁人眼花看错了,“我有法子救群青的。”
随泱看向俞大娘,她似乎是知道俞大娘想要说些什么,有些急匆匆地,丝毫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若是在群青身上找不到什么法子,那我就去找伤了她的那只妖,总会有法子的。”
江霈言听清了随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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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他看着随泱的背影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山里生长起来的精怪,一朝脱了桎梏,只会往更深的山里逃。”
随泱回头看向江霈言,她挑了挑眉,已经看不出先前在江霈言面前垂眸落泪的柔弱,“逃到什么地方去都没有用,山挡我,我便劈山,水阻,那便断水。”
随泱不再耽搁,她又转眸看向俞大娘,“俞大娘,群青这儿,就先交给你了,还请你多照看些。”
俞大娘点了点头,劝阻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成了一句多加小心。
随泱并未立刻离开村子,而是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趟,还没走近自己的院子,随泱远远地便瞧见了垂头丧气蹲在院门边的朱红。
“朱红!”随泱开口唤道,朱红抬起头来,神色渐渐飞扬起来,她冲着随泱招了招手,“老大!”
“你怎么在这里?”随泱有些疑惑。
朱红闻言瘪了瘪嘴,“温铮大哥不让我进去,他总是这样,对除了老大你以外的人凶狠极了。”
随泱摸了摸朱红的脑袋,而后领着人朝着院子里走了过去,温铮正坐在院子中央,冷着一张脸,直愣愣的,什么都没有做。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向了随泱,神色在那一瞬似是有了些许变化,可当看清随泱身后还跟着人时,便又变回了原先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我要出去一趟。”随泱开口道。
温铮闻言站起身,他盯着随泱,“我要跟你一起去。”
随泱摇了摇头,她看向朱红,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自己待一会儿。这种时候,朱红很是乖巧,她没有说什么,而是自个儿跑到了院子一角,对着角落的那一株葡萄藤研究了起来。
温铮皱眉,他的视线落在随泱脸上,多了几分认真,“随泱,我要跟你一起去。”
随泱有些无奈地看向温铮,她又一次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很是坚定,半点没有商讨的余地,“不行,我准备让江霈言同我一起去。”
听到不行两个字,温铮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可等随泱说起自己会和江霈言同行,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着了一般,蒙蒂往前走了好几步,“他出不去——”声音猛地止住,温铮反应过来,他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你不出去,那你要去哪里?”
随泱走到温铮身边,她抬手按在他的手臂上,放缓了声音,“群青是被里面的妖伤的,我得往山里去,山里头你也知道,有不少精怪,江霈言时仙君,有他在,我可以省很多力。”
温铮脸色更难看了,声音也变得硬邦邦的,“随泱,你是觉得我比不过江霈言?我——”
“你得留在村子里,保护好大家。”随泱道,她朝着温铮的方向走了两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在的时候,我只放心你替我守着村——”
随泱的声音,被院门处传来的,略显冷冰冰的声音打断,“她要我同行,不过是怕我趁她不在,将村子里的人当作人质,逼她放我离开。”
是江霈言。
随泱的脸色几经变化,处理事情向来游刃有余的人,此时此刻却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半晌都未转过身去。
31.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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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缓慢地转动身子看向江霈言,她眨了眨眼,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你……”
“我回竹林收拾些东西,你若准备好出发了,便去竹林寻我。”江霈言打断了随泱的话,话音落下,他似乎也不想再与随泱说些什么,连多看随泱一眼都不曾多看,便转身离开了。
随泱眸光闪了闪,她看向温铮,“群青的毒耽搁不了太久,我先动身想法子给她解毒,至于别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温铮见随泱要走,下意识抬手抓住了随泱的手腕,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手,轻声道,“小心。”
随泱点了点头,她又看向一旁的朱红,“朱红,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和温铮一起保护好村子的人,别乱跑,知道吗?”
见朱红应了下来,随泱这才急匆匆地出了院子,朝着小竹林的方向快步走去。
微雨落下,打在竹叶上方,发出绵延不绝的声响,随泱停在了小竹林外,她清了清嗓子,面上竟是少有的有些发烫。
随泱骗过不少人,被识破的时候虽少却也不是从未有过,只是,像这样接连被拆穿谎言的事情,倒是从未发生过。以至于即便是随泱,此时也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江霈言。
那位小仙君,一板一眼的,做事更是像有尺子丈量一般。随泱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垂下眼,不再去想这些事情,而是抬脚,朝着竹林走了过去。
这竹林,从前是随泱住着的地方,后来出了事,她才从竹林中搬了出来,这竹林小院这才空置了下来,如今江霈言暂且住在这儿,随泱过来的次数才变多了起来。
耳畔竹叶声让随泱有些许恍惚,穿过蜿蜒的小路,风大了些。
竹叶打林声更响了些,风穿过竹林,穿过随泱,最终吹到了竹林小院。
江霈言同先前一样,坐在院子中央,他听到了动静,却并没有抬头,直到随泱停在了他的身前。
“小仙君,我……”
江霈言依旧没有去看随泱,他站起身,走到了随泱身边,“走吧。”
随泱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江霈言出了院子,才反应过来,忙跟了上去,“小仙君,你等等我——”
走在前面的人虽没有回头,可脚下的步子却是变小了不少,随泱见状心中松了一口气,她三两步追上了江霈言,视线落在他的腰间。
江霈言的腰间挂着一把佩剑,剑穗上,挂着一截玉雕的竹节。
“小仙君,你这剑穗看着真不错。”随泱信口胡诌道,从村子出去往山深处去,且有一段路,总要在这一截路上,哄哄这小仙君。
江霈言看向佩剑上的剑穗,他眸光轻闪,看向前方,“是我母亲送给我的,随泱姑娘若是想要……”
随泱眨了眨眼,她走快了些,与江霈言并肩而行,心里缓缓舒了一口气,这位小仙君,当真是被哄着长大的,虽不久前遭逢巨变,性子依旧纯良,自己明摆着不信任他,却仍旧愿意将剑穗送给自己。
向来没心没肺的随泱,难得产生了歉疚的情绪,只是,还不等那情绪落到心口,随泱便听到江霈言继续道,“那只有继续想着了,这是买不到的。”
随泱的那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这迟疑的功夫,江霈言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只见他停下步子,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圆的少女,声音里竟是带着难得的轻快,“还不走吗?”
“来了。”随泱一个了一声,她深深望了一眼江霈言,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抬脚跟了上去。
******
或许是随泱太过安静,从未这样戏谑过旁人的江霈言在最初的情绪消散后,再看随泱时,眸中多了一丝惴惴,他几次看向随泱,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我之间,如此便算两清了。”
“无论你先前说的话真情或是假意,我必须承认,你是对的,我先前的伤尚未好全,这里,的确是一个可以供我安心休养疗伤,不用担心安危的地方,这于你于我,皆是双赢的一步棋。”
随泱的视线落在江霈言背上,情绪有几分复杂,面前的人,让她有些捉摸不定,起初见江霈言,随泱只觉得这是位被保护得太好,不曾经事的小仙君。在随泱眼中,这位小仙君为人处世,同天生缺了情窍的温铮也没有多少差别。
只是现在看,两人之间并不相似。
温铮做事凭心随意,除了随泱以外,这世上便没有人能让他有个好脸色。至于江霈言……
随泱的眸光闪了闪,她竟是对江霈言产生了些许好奇,凭心而论,倘若两人位置互换,随泱叫人算计欺瞒提防,早就闹翻了天,她不好过,那便大家都不好过。
即便江霈言受着伤,这位最年轻的仙君,想要拿捏住随泱,依旧是手拿把掐的事情,可是,江霈言从未动过用那一村子的人来威胁随泱的念头,更没有过要与随泱玉石俱焚的念头。
他与村子里的人并无关系,而且……
“朱红她们,究竟是什么人。”江霈言的声音打断了随泱的思绪,垂眸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随泱恍惚中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江霈言的后背,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江霈言回头看了随泱一眼,他看起来有两分无奈,“我只是受了伤,并非根骨被毁,更不是脑子受了伤,成了痴傻小儿,以至于连这村子里的不对劲都看不出来了。”
“村子里的人,绝非普通人族,只是……”江霈言的声音顿了顿,等到再开口时,似是多了两分沉重,“许是我火候尚不够,几番探查,竟是丝毫看不出,朱红他们的真正身份。”
“她们……”随泱有些迟疑,朱红她们的身份,倒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只是,村子里的人终究并非人族。长久以来,仙人只庇佑人族一族,其他的,均是被看作妖邪。
只是,倘若隐瞒,日后或许会横生祸端,这小仙君看起来,并非什么说不通的老古板,毕竟在村子里见到温铮后,小仙君心中虽说气恼,对温铮充满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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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并未非要置温铮于死地,似乎在随泱以性命担保了温铮无害后,他虽依旧警惕,却不曾非要置温铮于死地。
眸光轻转,随泱看着江霈言,声音在喉咙里轻轻转了一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是,朱红她们并非人族。”
只听随泱的声音顿了顿,“小仙君,我知晓你们仙人只当人族为正统,至于其他的,在你们眼中与妖异无异,朱红一族虽非人族,可辗转多地,非但不曾害过人,反倒……”
“随泱姑娘。”江霈言打断了随泱的话,他停下了步子,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随泱跟着江霈言的步子停了下来,她仰头看向江霈言,眼眸中闪过疑惑,更是有些不解,为何江霈言会忽然开口。
“你似乎,对仙人有许多的偏见。”江霈言道,他盯着随泱,试图从随泱的脸上,看出什么来,“虽说那只在我受伤时乘虚而入的大妖便是你安排的温铮,但你的确算是救下了我。”
“你将我安置在村中后,便不曾再来找过我,直到我的外伤好了七七八八,才算是第一次与你正式接触。”江霈言的声音顿了顿,显然,他想起了两人那算不上初见的初见,是在俞大娘的药炉,随泱苍白着一张脸,只与自己说了一句话便混了过去。
“那之后,你来寻我,将此处山坳离不开的事情告知我,看起来,似是对我坦诚相待,但是随泱,你一直在提防我。”江霈言往前走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被拉近。
随泱没有后退,她只是微微仰起头,盯着忽然凑近的人,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好似风中的蝶翅。
“随泱,我并不在意你的提防,你我之间萍水相逢,虽说你知晓我的身份,只是先前仙族遭逢大难,你对我有保留,有猜忌,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如今看来,你对我的提防顾虑,并非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从一开始便对仙人有偏见,无论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我江霈言,抑或……”江霈言的声音顿了顿,好些名字在他唇边转了一圈都不曾吐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压低了声音道,“抑或什么旁的人,你都会是如今这一副满是防备的模样。”
话音未落,江霈言忽然出手,扣住了随泱的手腕。
随泱神色一变,只见她猛地抬手,手掌绷直成刃,竟是冲着江霈言的咽喉。
即便方才,两人之间的闲谈相处称得上和谐,此时此刻,随泱所出,依旧是杀招。
只是,刃风之下,随泱察觉到江霈言并无恶意,只是手上力道却是收不住了,只硬生生变了方向。
原先朝着咽喉而去的力道,落在了江霈言的肩头。
受了一掌的男人喉咙中溢出一声轻哼,可他却丝毫没有松开握住随泱手腕的手,灵气从江霈言掌心当中溢出,一点一点攀上了随泱的手腕。
随泱眼眸中染上了一丝怒气,江霈言仍旧没动,只是,随着那灵气一点一点涌向深处,他的眼眸颤了颤,看向随泱时,情绪激荡,黝黑的眼眸竟是半点藏不住他的惊讶。
32.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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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皱紧了眉头,她仰头看向江霈言,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松手。”
江霈言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些过于亲近了,他的手掌牢牢抓住了随泱的手腕,更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随泱脉搏的跳动,此时此刻,他的灵气甚至还缠绕着随泱,似有什么,正在盘旋生长。
“松手!”随泱又道。
江霈言的喉结轻轻动了动,他终于开口道,“随泱,你的根骨清秀,毫不逊色于我,体内灵气激荡,我方才放出的一抹灵气,去探查你的灵气时,如入无垠之海,根本探不到尽头,若是我天资卓绝根骨不凡,那么你,更是佼佼者。为何你……”
不等江霈言说完,随泱脸色却是越发难看,她猛地抽手,手腕被蹭得通红,却是硬生生地将自己从被江霈言握住的情况中解救。
她恶狠狠地看向江霈言——当真是恶狠狠,若是眼风为刀,面前的人早就叫她砍了个七零八落。
只是,江霈言似乎并不在意随泱的反应,他面上的欣喜渐渐盖过了先前的惊讶,“随泱姑娘,如今,我当真是明白为何会遇见你了。”
随泱并不打算听江霈言的长篇大论,她朝着江霈言翻了一个白眼,而后转身继续赶路。
落在后头的人,似乎半点看不出随泱的烦躁与抗拒,反倒是急匆匆地,像是走得快些,就能把江霈言的那些胡言乱语远远丢在身后一般。
“随泱姑娘,前段日子,仙都出事,你定然也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言。”
随泱垂着眼,并不曾接江霈言的话,只是心中腹诽——什么叫传言,仙都出事的消息传开后,她曾亲自去查探虚实,如今外头的传言,除了出事的缘由各说各话以外,其他的,具是真的。
“出事前,仙长曾同我说过,如今灵气式微,修士之中,再难有人突破自己,飞升入仙都。”江霈言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提起亡故的人让他的心绪有低沉,连带着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悲痛,“仙都之劫是必然,只是早晚而已。”
“可是今日见你,说明仙长先前的猜测是错的,你小小的年纪,便已有这般修为——”
“闭嘴。”随泱终于忍无可忍,她低呵了一声,回头看向江霈言,沉着一张脸,“江霈言,仙都的事情与我何干?我只是个无门无派的小修士,甚至同大妖通行……”
“可是……”江霈言看起来,似是还想要劝诫什么,只是声音下一刻便湮没在喉咙中,他们翻过一座山头,看向前方的断崖。
随泱不再去看江霈言,她的注意力,全部被眼前的断崖吸引了。
朱红一族被迫逃入这一片群山,已然三年。随泱也是三年前同她们一起,第一次到了这无名的山谷,这三年里,除了想法子找到朱红一族的出路,随泱亦是将绵延百里的群山完整地走了一遍。
随泱心中清楚,从村子所在的凹处往群山深处走,瘴气淅淅沥沥的,混着不曾化开的灵气,滋养出了不少大妖,所以,即便是随泱,也只走了一次,在查探清楚地形后,便不曾再往深处来过。
然而,即便只有那一次,随泱也清楚地记得,群山深处,山脉绵延,层峦叠嶂,绝没有眼前这一处,如同利斧开凿一般的断崖。
“你看下面。”眼前的场景,也让江霈言冷静了下来,他走到随泱身侧,与随泱并肩而立,抬手指向断崖的下方。
迷雾泛滥,像是一汪水沼,正一点点地往上浮动,也不知是妖还是什么旁的,利爪一样的东西,在迷雾之中翻涌着,若隐若现,好似扭曲的怪手,正在水沼之中缓慢起伏。
“伤了群青的妖,会是从下面爬上来的吗?”随泱轻声道,她盯着眼前的断崖,眸中有光闪动。
只是身侧的人并没有回答随泱的问题,当然,随泱也并不曾想过要从江霈言身上得到什么答案,她抬眸,看了江霈言一眼,而后抬手,取下了腰间那把当作武器的折扇。
“等等!”肩头忽地一紧,随泱转头去看,是方才沉默着一直不曾说话的江霈言抬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江霈言眉头紧皱,并未看随泱,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断崖,“这情况诡谲,你……”
“我等得了,群青等不了了。”随泱打断了江霈言的话,只见她从腰间挂着的百宝囊中翻出一根仙索来,这仙索看着短短一根,却如同活物一般,可以无穷无尽地生长,这算不上什么罕见的宝物,甚至称得上低阶。
只是,随泱手中的那根仙索,却是破破烂烂的,显然已经跟在随泱身边,跟着她上上下下,上头满是痕迹。
说话的工夫,随泱手中原本只有手臂长短的仙索,已经开始缓慢生长。随泱抬手一挥,将仙索的一头扔了出去,另一头让随泱捏在手中,她盘腿在断崖边坐了下来,视线紧跟着仙索,心中细算着时间。
从始至终,随泱都不曾再看江霈言一眼,至于江霈言,似乎也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劝,都劝不动已经做出了决定的随泱,在被随泱打断后,也不曾再说过话。
即便随泱没有转头去看江霈言,也能猜出身边的小仙君,一定是皱着眉,冷着一张脸。
只不过,如今的情形,的确超出了随泱的想象,她微微探身,向下看去,仙索距离那沼泽一样的翻腾的迷雾大约还有几丈的距离。
“你不用跟着我一起下去了。”随泱开口道,她缓缓站起身,看向一旁的江霈言,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小仙君冷着一张脸,眉头紧锁。
听到自己的声音,原本专心看着断崖下方的小仙君缓缓转过头来,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仿佛是没有听清随泱的话一般。
“你不用和我一起下去了。”随泱重复了一遍,她摊了摊手,有些无奈,“底下比我原先预想的要严重许多,我不能冒着你折在底下的风险非拉着你和我一路下去。”
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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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人盯着随泱,那直勾勾地视线,让随泱无端有些烦躁,情绪找不到出口,语气自然变差了许多,“朱红一族的处境已经很不好了,若是你死在里头,日后即便有了出路,外头的人也不会让他们,不会让我有什么活路的。”
随泱深吸了一口气,她微微仰头看向江霈言,眼底并没有先前装出来的亲昵情绪,而是有些刺人的冷漠疏离,“原本我只以为,是有什么妖物作祟,带上你,我能省心不少,也不用担心你在村子里,趁乱逃出去。”
“但是现在,那断崖下面,显然不是什么一两只大妖就能造成的景象,这种时候若是仍旧非要领着你一路,那便不划算了。”随泱摇了摇头,她抬起手来,手中那枚路上摘下的树叶,此刻成了笛子,在随泱口中,吹出一声声急促且清脆的声响,很快,应着那声响,一串翠鸟从树浪中飞起,绕着两人打转。
随泱抬手指了指,“你跟着它们,就能回到村子里去。”
江霈言没有动,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随泱,似是想要将她看透一般。只是,交代完,随泱手中的仙索也碰到了底,她不再与江霈言多说什么,将手中的那一截仙索绑在了一旁的石头上,抬手晃了晃,见绑得结实,这才翻身跳下断崖。
在随泱翻身跳下断崖的瞬间,江霈言的眸光闪了闪,或许只是一瞬的工夫,他便已经抽出了腰间的佩剑,飞身出去,追上了随泱。
“怎么,若只是大妖我帮得上你,如今下头情况不明,我便帮不上你了?”
声音在随泱身后响起,她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去,只是,还不等她看清,腰间便是一紧,紧接着,江霈言略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松手,御剑下去,那仙索上头若是藏了东西,那便糟了。”
随泱应声松手,她身子微晃,只是很快便站稳了,抬眼看向江霈言的时,眼眸中的情绪,总算是有了变化,有惊也有疑。
江霈言看向身前的人,他喉结轻轻颤动两下,“事情超出你的预计,带上我,不是更好?”
随泱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垂头看向下方,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不划算,现在的情况,若是带你一起,便是一场不大划算的交易。”
耳边传来的,是江霈言的笑声,并不包含其他情绪,听起来,甚至还有几分爽朗。
“随泱,我不是什么货物,也不是来同你做交易的商人。”
“既然我接受了你先前的说辞,那便意味着我们如今是同伴。”
随泱想要抬头,周身却是猛地一荡,下头,似是有什么发现了她们,正凝气撞来。好在他们身侧,有剑气缠绕,那袭击而来的力道,被剑气化解,只让随泱的身子晃了晃。
没等她开口,耳边,便又响起了江霈言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笑,似乎还有些自得,“是曦和神剑,随泱,即便是交易,我这边可是一个我和一把天下无二的神剑。这笔交易,你是不是敢重新算算得失了?”
33.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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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看向面前的人,并未说话,因为下方那触手一样的东西,再一次搅动起来,似乎势必要将随泱同江霈言这两个闯入者从长剑上拉下来一般,现在得这小风小浪,不过是警示罢了——若是闯入者心里头清楚,老老实实地退走,自然相安无事,可若是执意要闯进来,那便好好碰上一碰!
随泱收回了视线,她看向下方。那搅动得迷雾惊起,有些落在随泱的身上,带来几分难忍的疼痛。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从不远处山壁上垂下来的仙索上扫过,本就陈旧的仙索,此时此刻,更是轻轻晃动着,上头多了不少细密的伤痕,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裂一般。
随泱心中略有些后怕,倘若她依旧是用这仙索下底,说不准要吃些苦头,虽不见得会死会手受伤,可是未曾碰面便先遭一场下马威,那着实是让人心绪难以平和。
原先腰上传来的力一点点上移,最后停在了随泱的肩上,灵气从江霈言指尖倾泻而出,仿佛结成了茧,将他们二人笼罩其中。那些飞溅上来的,如同雨点又好似碎瓷片的迷雾,尽数被挡在了结界之外。
两人脚下的神剑曦和,似是变快了不少,两人周遭都被迷雾遮盖,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能感受到自下而上的风,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直到一声轻响,随泱听到身边传来江霈言的声音,“到底了。”
从曦和上跳下来后,双脚踩在了夯实的土地上,随泱眯着眼,向着四处张望。
只可惜,在这崖底,迷雾比起上头更浓重几分,莫说是几步外的场景,便是伸出手去,随泱都不大看得清楚自己指头的形状,她的舌尖抵在齿间,过了好一会儿,才凭着记忆中的方位,摸索着缓缓前进。
“随泱!”忽然响起的声音略有些沉闷,像是再怎么清亮的声音都透不过这迷雾一般。
在江霈言声音响起的瞬间,随泱猛地停下了步子,她一双眼睛睁得浑圆,或许只有随泱自己心中清楚,在江霈言开口喊她之前,她整个人似乎被半魇住了。
在这种看不清方向的处境下,最不能四处乱走,因为谁也不知道踏出去的下一步,究竟是踩在夯实的地表,还是坠入无尽的深渊。
这样浅显的,初出茅庐的少男少女都明白的道理,随泱这个在周游多年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方才,她的脑子好似被浆糊一整个糊住了一般,竟是半点没有考虑过后果。
风吹得随泱背脊发凉,她在原地站定,舌尖从牙齿之间扫过,带来钝痛,“我在这儿。”她开口回应了江霈言。
“你等等。”
听声音,江霈言正在接近她,原先沉闷得如同蒙上了一层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清亮起来,直到随泱感受到了江霈言的呼吸洒在耳边,僵硬的身子才稍稍软了下来。
两人分明肩并肩站着,抬头低头间会与对方撞上的距离,可是眼底对方的身影也都模糊在了迷雾当中。
江霈言垂着的脑袋,似是在随身的百宝囊里寻找着什么。
而随泱,则是盯着身边的人,片刻后,她忽地抬手,抓住了江霈言的手腕,“这雾不对,得走——”
声音刚落,随泱脚下便有了动作,她并未松开手,反倒是抓得更紧了,她带着江霈言从快走变快跑,最后几乎是飞掠——
手腕上的力道变了变,原先被她拉住了手腕的人,反客为主,反手牵住了随泱的手。只是,随泱并没有留意,只觉得掌心微微一凉,也不知跑了多久,原先那没有章法,没有来路,在迷雾中乱窜的风,终于找到了吹来的方向。
随泱心中微定,她吐出一口气,“出来了。”
话虽如此,随泱的步子半点没有放慢,直到身边的迷雾淡了许多,抬眼张望时,隐隐约约能够看清周遭的景色,耳边也传来淙淙水声时,随泱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迷雾当真蹊跷,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随泱的声音猛地停住,她视线下落,这才发现两人这狂奔逃命的时候,两双手竟是成了十指相扣的样子。
掌心忽然就烫了起来,随泱像是被火燎一般,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声音也变得有些磕磕巴巴,“有水声,应当就有出路,只是……若是想要弄清楚……弄清楚这迷雾的真相,恐怕……恐怕休整后,我们还是要回迷雾中央去才行。”
江霈言看向随泱,等到随泱磕磕绊绊地说完,他才轻轻点了点头,眼尾轻挑,“看掌心。”
随泱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来,她的视线落在掌心当中。
也不知是因为方才逃命奔波的,还是因为什么,随泱的掌心有些泛红。他轻轻眨了眨眼,又将掌心在袖口上搓了搓,低头再看,终于看出了端倪。
随泱小指的末端,多了一颗鲜红的,如同血珠一般的小痣。
江霈言也伸出手来,只见他的手掌中,也有同样的一颗小痣,“这样就不怕走散了。”
随泱轻咳一声收回了手,而那只手竟是有些怎么放都不自在,到最后,缩进了袖子里才算了事。
过了好一会儿,随泱才轻哼两声,“不愧是仙都年纪最小的小仙君,随手掏出来的东西,都是外头的人想破脑袋都找不到的上好宝物。”
江霈言眸光闪了闪,他抬脚跟上了随泱的步子,竟是顺着她的话头,提起了仙都的事情,“我入仙山时,年纪还小,虽从小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到底离了家里人,多少是有些不习惯的。”
“在我之前,仙都已经很多年不曾有新人了,所以众仙长待我是极好的。”江霈言轻声道,他看向随泱的后脑勺,想起了先前在断崖之上,两人那未完的对话,迟疑片刻后,仍旧是开口道,“随泱,我们怎么也算是一起穿过了那迷雾,我也不曾藏私地想要帮你——”
“现在,你能回答我先前的疑问吗?”
“什么?”随泱的声音短促,周遭的景色愈发分明起来,绿是绿,黄是黄,红是红。她并没有怎么在意江霈言的话,直到再次听到了先前的问题,随泱才停下了步子。
“随泱,你似乎对仙都众仙君很是不满,为什么?”
直到这时,随泱才恍然发现,江霈言竟是不曾再唤自己随姑娘,而是唤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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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亲昵不少。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随泱嗤笑了一声,眼前便是传来声响的溪流。
那溪流似是从高处流下来的,流水淙淙,里头竟有小鱼摆尾,仿佛丝毫不曾被这山谷深处的迷雾影响。
随泱索性在溪边的石头上盘腿坐了下来,她转头看向江霈言,也不知是怎么的,竟是忽然有说些什么的冲动。
或许是身处的地方,又或是方才刚刚经历了凶险,总归,那些于随泱而言讳莫如深的过去,倒也显得不那么难以启齿了。
江霈言在随泱身侧坐了下来,只不过,同样是盘腿坐下,他看起来,就分外的规矩端正,再看随泱自己,东倒西歪的,没个正行。
随泱又是嗤笑一声,她个天生天养的,如何能同这位小仙君比规矩举止?
“小仙君,我考考你。”随泱终于开口,她移开了视线,双手撑在身侧,整个人微微后仰,“仙都的仙君,都是从何而来?”
江霈言正襟危坐,他眼眸微垂,似乎当真是在认真思量,“仙都的仙君,都是人族经过修炼劫难,突破了肉身的桎梏,得以上仙山,成仙君。”
随泱笑了笑,她转头看向了江霈言,眯了眯眼,“仙都的人,在仙山里生活了成百上千年,他们还当自己的人族吗?”
江霈言双唇颤了颤,他下意识想要回答,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怎么都吐不出来,他本想说一句自然,可是思绪穿过,神色难免有些委顿。
仙都的众仙长,皆是成仙多年,于他们而言,无论是内心深处,还是平日的言谈举止,皆是将仙族与人族分开的。
而江霈言飞升成仙的年岁尚短,自然会觉得自己应当是人族。
“众仙长只是在那个位置久了,他们虽不再觉得自己与人族相同,却也并未看不起人族,在……在出事之前,更是处处替人族考虑周详。”
随泱瞥了江霈言一眼,她摆了摆手,“我可没什么兴致同你去辩那些仙长是否失了本心。”
“我只是想要让你察觉,仙都里所有的仙长,都是由人族修士飞升而来的。”随泱顿了顿,她看向江霈言,轻声道,“若非劫难,众仙君本该与天地同寿,只是,这样长的命数,让他们失去了原先人族的能力。”
“什么?”江霈言一愣,他瞳孔轻颤,一时之间竟是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是人族能做,而仙君做不成的。
“繁衍生息。”随泱一字一顿,她看向江霈言,看着面前的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颊染上红粉,更是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小仙君,我可曾说错?这仙都里,没有哪一位仙君是年长的仙长生下来的吧?”
“……是。”江霈言应道,“仙都虽有不少仙侣,却正如你所说的一般,这些仙侣并没有子嗣后代。”
“天道在于平衡,若是仙人能够诞下后代,那么人族修士本就稀少的灵气不是更被剥夺?”江霈言正色道,“仙君之责,在天下苍生,此乃天道的法则。”
随泱却是嗤笑一声,她抬手指了指自己,“不巧,我偏生是你口中天道法则下的漏网之鱼。”
34.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随泱转头看向江霈言,她从始至终,脸上的神色都不曾变过,只是在指向自己时,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那口气在这沉默中,一点一点地被吐了出来。
“你是……”江霈言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些打结,有关随泱的身份,他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测,却从未想过随泱口中说的这一种,他盯着随泱,想要否认,可是看随泱的神色,丝毫不像是在同自己开玩笑的模样。
“可你为何会离开仙都?”江霈言声音里充满了迟疑,“你是哪位仙长……”
“管是谁呢。”随泱打断了江霈言的话,她站起身,竟是有几分潇洒,“走吧,该去山谷深处看看情况了。”
江霈言的视线落在随泱的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站起身,抬脚跟了上去,只是,他的脑海里,依旧是方才随泱说的话。
随泱的身份,倒是解释了为何她的修为根骨都在自己之上了。只是,江霈言依旧有些想不通,为何仙都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婴孩诞生,随泱会是那个意外呢?
她的父母,究竟是哪两位仙长呢?
江霈言的思绪顿了顿,只是,无论随泱的父母是什么人,如今,都与仙山上其他的仙长一道,魂归天山,身死魂陨了。
“随泱。”江霈言开口道,他的声音放缓,似是有些迟疑,“等到从这里离开,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回仙都去?”
随泱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江霈言。
江霈言忙急匆匆地补充道,“我没有要你放下过往恩怨的意思,只是你终究是仙都的人,从前种种,如今提起,便是怨,是恨都没有地方消解了,与其在外四处漂泊,不如同我一道回仙都去……”
“……仙都现在,只剩我一个人,那样大的地方,总有一处合你心意,能够供你落脚。”
随泱又回头看了一眼江霈言,“小仙君,你莫不是觉得,这之后,偌大的仙都,只有你一人住着,难免孤独,想要找我去充充人气吧?”
看江霈言的神色,显然随泱是说对了。
谁料,随泱却是笑了笑,她看着身后的小仙君,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小仙君呀小仙君,从前仙山里,仙君的数量怎么也上百了,人族修士敬重你们,视你们为上位者,这才从不曾打扰灵气充沛的仙山。”
“如今,众仙君陨落,灵气反哺仙山,其灵气浓郁更甚从前,哪位修士会不心动?”随泱盯着江霈言,神色中,竟是多了几分同情,“小仙君,许是你还要感激我,将你设计来此处,外头那些人,自诩正派,便是想要争夺仙山,总要找到你这位最后的小仙君,假模假样地同你商量过后,在客客气气地住进仙山去——”
江霈言微微皱眉,“即便从前未曾遭逢劫难,仙山空置的地方也有许多,若是你口中的那些人当真觊觎着仙山那赋予的灵气,为何从前不曾同仙长们商议?若是为修炼,仙长们绝不会拒绝他们的提议。”
随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摇了摇头,“小仙君呀小仙君,你将旁人都想得太好,你飞升成仙才几年?你无法拒绝的事情,可不见得从前的仙长会应下来。”
江霈言抿了抿唇,他脸颊微鼓,再开口时,似是憋着一股劲,也不知是在和谁较劲,“若同你说得一般,等我回到限度后,拒绝上门商讨的人便是了。”
“拒绝?”随泱啧啧两声,她停下了步子,视线看向前方有些扭曲的大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扭曲,也有些虚浮,“倘若最先找上门来的,是江家的人呢?”
江霈言的回答哽在了喉咙里,走在他前头的江霈言却是看起来已经不打算就这件事再多说些什么了,她抬手指向前方那棵几人合抱粗的高树,轻声道,“你看那盘根错节的树根,似是一张扭曲的人脸。”
江霈言闻言看了过去,只是,在抬脚走过去之前,他又开口道,“随泱,我有决定了,你不是说朱红一族被仇敌赶尽杀绝,有家归不得,偌大的天下没有一处藏身之地吗?”
随泱看向了江霈言,这次,她眼底有疑惑,有些不解江霈言为何会这样说。
“我决定了,等到找到离开山谷的法子,我便在仙山上划出一片山头,供朱红一族生活。”
随泱猛地回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格外令人惊讶的话一般,她瞪圆了眼睛,一时之间,连身前那巨大的,树干扭曲如同人面,分明已经妖化的大树都顾不上了,脑子里,只剩下江霈言方才的话。
“你说什么?”也不知惊讶还是怎么的,随泱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变形。
江霈言不自觉得挺直了肩膀,随泱的视线太过灼热了,灼热到他有几分无措,也有些许难安,他的心略有些紧绷,这是从未有过的情绪,这情绪让江霈言陌生,却不叫他难受。
“随泱,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江霈言回望回去,两人的视线于空中撞在一处,纠缠中,似乎还有几分缠绵。“我更是如此。”
随泱已经从方才的惊讶当中缓过神来,听到江霈言的后半句话,她轻哼一声,“你更是如此?倒是显得小仙君你身份多么特殊一般。”
听明白了随泱话里的揶揄,江霈言脸颊略有些发烫,像是有火顺着他的脖子攀爬,最终爬得满身都是。
“我……”江霈言睫毛轻颤,他想要解释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有些局促地不知从何说起。
随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伸手,拍了拍江霈言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们小仙君自是与我这等普通人不一样的。”随泱脸上的笑淡了些,转而多了几分郑重,“我替朱红他们谢过你了,只是他们身份特殊,等此间事了,我会将他们的身份毫无保留地告知小仙君,等那时,小仙君再做出决定也不迟。”
江霈言眨了眨眼,他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手臂上,有不属于他的温度。
从前在仙都时,人人规行矩步,人与人之间,仿若隔着千万里。江霈言在仙都时,除了照顾他的那位仙长,与其他仙君,几乎没什么交集,最多只是点头之交。
至于难得回江家去,更是连抬头看他的人都少有了,众人将他视作仙君,无一人将他视作从前江家的小公子。
人性本劣。江霈言轻叹一声,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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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免有些怅然。众人将他高高捧着,他反倒觉得无趣,可这随泱,并不觉得他特殊,反倒让江霈言觉得有趣,觉得……亲近。
随泱并不知道江霈言在想些什么,她已经松开手,重新看向那棵扭曲的人面树,“我过去瞧瞧。”
江霈言抬头也看向了那棵人面树,树形已经完全扭曲了,几乎看不出原来究竟是什么树,同样的,江霈言也不曾感受到有妖气涌动,也就是说,这棵扭曲出人面的大树,尚未成为精怪。
思索间,随泱已经走到了那棵人面树跟前,只见她身子微微前倾,整张脸几乎要贴上那扭曲的人面。
江霈言看得心惊,却又怕忽然出声吓到随泱,只能往前快走两步,手掌按在剑刃上方,看向随泱的视线一错不错,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那高树边上,几乎没有其他的东西,根系扎入有些泥泞的土里。这棵树,似乎带着下方的泥土一起产生了变化。
随泱凑得极近,从她所在的位置去看,睫毛几乎可以碰到树干上那扭曲的面庞。
而这扭曲的人面上,最栩栩如生的,当属那双眼睛。
随泱微微挑眉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自己同那树上的人眼对视上了。
那分明是死物,却仍旧叫随泱觉得心口发紧,她猛地抬头,右手拔出了随身带着的小匕首。
匕首泛着寒光,有些森然。
随泱抬手一挥,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地在树干上留下了一道刻痕,看起来,就像是那张脸上多了一道贯穿整张脸的伤口一般。
红色黏稠的液体从伤口处缓缓流了出来,随泱眸光轻闪,她退了半步,沉默地看着那淌落汁液的高树。
生长多年的树,在树干上割开一个口子,多数时候都不会有什么液体渗出来,而年幼的,刚刚破土没两年的树,往往是青翠的浅绿色汁液。
而现在他们眼前的这棵树,要么是这树的品种特殊,汁液天生便是这种人血的颜色,要么则是这棵树,已然要成精了。
随泱的视线缓缓向下,泥泞之中,交缠在一处的树根让她认出了这棵已经面目全非的树原本该是什么。
这本该是一棵榕树。
榕树树根交错,只要时间足够,独木可成林。
可正是如此,若是榕树成精,怕是这整座山谷,都要叫它占满了。
随泱有些后怕,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江霈言,正要开口,却见到江霈言的脸色陡然变化,身后,罡风骤起,随泱反应极快地跳开。
与此同时,江霈言拔剑上前,在方才随泱站着的地方,数根绿色的藤条破地而出。
他们来得不巧,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的到来,灵气影响之下,那棵只差临门一脚的榕树,修炼成精了!
这时候,正是榕树精最虚弱的时候,江霈言手中力道不减,他要斩杀了这榕树精怪。
只是眼前猛地一晃,江霈言身形一顿,堪堪收住了剑,看着忽然冲出来的随泱,江霈言有些后怕,脸色更是惨白,“随泱,你……”话哽在了口中,眼前的人,一直率性而为,没个正形的人,此时此刻,正在落泪。
35.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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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张开双臂,神剑曦和的剑气在她肩膀留下了一道血痕,肩头微微有些湿,应当是血沁了出来。
可是,随泱丝毫没有低头去看自己的肩膀,她看向江霈言,却又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雾蒙蒙的,恍惚中,随泱才反应过来,不是起雾了,而是她在哭。
随泱有些僵硬地抬手按了按眼尾,指尖一片湿润。
眼前的人双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说些什么,可是随泱什么都听不到,她的耳朵里一阵嗡鸣,直到肩上一重,抬眼去看,江霈言紧绷着身子走到了她身前。
“随泱!”
随泱终于听到了江霈言的声音,她有些脱力地抬手抓住了江霈言的手腕,“不能杀它,你看那张脸。”
江霈言这才抬眼看向面前的榕树,方才,那张脸正在飞快地扭曲变化,而现在,那扭曲的变化已经停止了,原本有些骇人的人脸,成了一张有几分秀丽的脸。
那是一位女子的面庞,看起来温婉秀气,年纪不大。
江霈言思绪轻转,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你认得她?”
随泱张唇却没能发出声音,她有些颓然地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才缓过了那一口气,“我……我知道是谁害得群青中毒昏迷,是谁让山谷出现这般异象,妖兽四处横走了。”
江霈言一只手护着随泱,另一只手按在曦和上方,蔓延警惕地看向榕树的方向。
这榕树虽成了精怪,此时此刻却依旧未曾睁开眼睛有什么动静。
“江霈言,你可知道沧山龙族?”
江霈言心中一荡,沧山龙族,与神兽青龙沾亲带故,这些年,虽有声名流传在外,却不曾有人见过他们的本尊,时间久了,世人也只当沧山龙族已然败落。
“你是说,这些事情,都是沧山龙族所做的?”
随泱闭了闭眼,浑圆的泪珠从眼尾滑落,等到再次睁开眼,她的神色变得肃然。随泱轻轻挣脱开江霈言的手,她朝着那棵榕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
停在榕树前,随泱忽然蹲下身去,她动手在松软的土里拼命翻找着什么。
起初是用匕首,后来索性扔开了匕首,直接用手刨土,泥点飞溅,落在随泱的脸上,她的动作仍旧不停。
江霈言看得皱眉,他走到随泱身边,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将人从泥泞的土里拉了起来。
“松手。”随泱声音很轻,却又坚定。
江霈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手上的力道加大,将人拉得退了两步,“我来。”
随泱这才没有挣扎,她难得安静地在那儿站着,抬眼看着江霈言,眼神里,有几分恳求。
江霈言收回了视线,只见他抬手捻诀,下一刻,盈盈蓝光从他指尖散落,地上湿润的泥土缓缓向两侧移开。
随泱关心则乱,这才忘了可以用术法,只是现在,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泥泞的土坑,直到……
一双白腻的手,出现在了淤泥之中。
******
随泱跪倒在了淤泥之中,而这次,江霈言没有再拦她。
随泱垂着眼,抬手小心翼翼地,将人从淤泥里翻了出来,女子面容苍白,白得有些瘆人。她并没有呼吸,也早就没了心跳,只是,尸身被埋在这泥泞土塘里这么久,却没有腐烂。
江霈言看向那具尸首的心口,那里,与榕树的树根相连,密密麻麻的,仿佛已经取代了女子的心脏。
此时此刻,女子是这榕树精的养料,而榕树精的灵气,也让女子得以在泥泞的深土中,尸身不腐。
不过现在,他们将人挖了出来。
这具保存完好的尸首,一点点变得透明。
随泱有些慌乱无措,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有些不知该放到何处去。
直到……
那女子的尸首完全消失,在他们身边,那具高大的榕树精,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脚下,传来震动,随泱身子一歪,险些栽进淤泥里,好在江霈言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揽住了随泱的腰,将人带进怀里,退出了淤泥地。
随泱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她看着面前化作人形的榕树精,脸上的神色愈发绝望。
这榕树精幻化成的人形,与方才消失的人一模一样。
随泱心里清楚,从小的玩伴已经死了,这不过是榕树精汲取养分后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可是,她从未想过能够再见到活生生的阿蕴,她做不到。
江霈言皱眉看着面前的榕树精,精怪瞪圆了眼睛,看起来有些无辜。
倘若不是眼瞧着眼前的女子是由精怪变幻而来,便是江霈言,打眼也只会觉得,面前不过是一位普通的人族女子罢了。只是,她身上的妖气冲天,显然,即便有着随泱同伴的模样,她依旧是彻头彻尾的精怪。
榕树精看起来对随泱很是好奇,她走路时,歪歪扭扭的,像是孩童初次学习走路,歪歪扭扭的,险些栽倒。
只见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淤泥地,直到停在了随泱身前。
江霈言满脸的警惕,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抬手收妖,只是,他压下了情绪,转头看向了随泱。
随泱眼眶微微发红,她闭上了眼睛,“动……”
动手吧三个字,刚刚说出第一个字时,那榕树精忽然开口了。
“泱……泱……”声音很是僵硬,像是从未开口说过话的妖物,模仿着人族的动作,发出难听的声响。
随泱却是在这声音下,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死死盯着面前的榕树精,咬紧了嘴里的软肉,微微的咸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泱泱……”显然,这榕树精的学习速度很快,第二句时,便已经不再打结磕绊,同人族没什么区别了。
随泱的唇边一片红,她却毫无察觉一般,盯着面前的榕树精,片刻后,她忽地开口,“江霈言,动手!”这榕树精显然是学习能力强极了,正如他们先前猜测的那般,假以时日,整片山谷都将成为这榕树精的地盘,到那时,只会是一场祸患。
江霈言有些惊讶,他惊讶于随泱的果决,手上的动作却半边没有含糊,曦和出鞘,带着嶙峋剑气。
那榕树精并未抵抗,依旧像方才那般站着,满眼都是随泱。
“泱泱,你要杀我?我是阿蕴啊!”
江霈言手里的剑并未砍下去,他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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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惊讶地看着那榕树精,片刻后转头看向随泱。
随泱显然也愣住了,只是,她依旧死死咬着嘴里的一块软肉,直到鲜血从唇边溢出。
“先将她带回去吧。有我在,倒也不怕他是装作你的同伴,想要图谋不轨。”江霈言开口道。
随泱松开了咬紧的牙关,她深深看了江霈言一眼,而后轻轻点头,算是默认。
只见江霈言抬手凌空做符,榕树精的手腕脚踝皆被束缚住了,那束缚很紧,榕树精看起来有几分委屈,只是,她并没有去看将她捆起来的江霈言,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随泱。
“泱泱,你为什么要绑着我?”
“怎么不见阿铮?泱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语气形态,同随泱记忆中的人如出一辙。
随泱闭了闭眼,她弯腰掐断了身边的一朵小白花,而后将手中的小白花朝着榕树精的方向扔了过去。只听一声轻响,那榕树精便消失不见了,只剩那朵小白花轻轻颤动着。
随泱将那榕树精暂时封印在了小白花中。
“先回去吧。”随泱道。
回程时,随泱很是沉默,江霈言跟在她的身后,耳边溪流潺潺,终于是按捺不住开口询问,“随泱,那个阿蕴是什么人?”
只是,回答江霈言的是几乎可以吞没一切的沉默。
就在江霈言以为随泱不会回答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人忽然开口,“阿铮刚刚破壳时,我便遇上了他,他的父母,将尚是一直毛都没有长齐的温铮托付给了我。”
江霈言不明白为何随泱会突然提起温铮。只是他并未开口打断,而是安静地听着。
“那时候,我便已经认识赵蕴了。”
江霈言明白过来,随泱以温铮为参照,让他明白,这个叫赵蕴的,与她相识的时间更久。
“江霈言,你还记得我先前同你提起这次事情背后可能是沧山龙族在作祟吗?”随泱话音一转,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阿蕴便是沧山龙族。”
“只是,她很小的时候,不知为何同父母一起离开了沧山龙族的家乡,辗转中,她与家人走散,机缘巧合下,遇见了那时独自一人四处流浪的我。”
“我与阿蕴相互陪伴,后来有了温铮,便是三个人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一起。”随泱的声音柔和了些,讲述过往时,她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整个人身上的那一层伪装也在这份情绪下卸下了不少。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阿蕴死在了沧山龙族手中。”随泱的声音猛地沉下去,“我眼见着她死在了我眼前,化作龙形。”
“也是那时,我受伤被朱红的族人救下。”随泱道,她并未说受伤的过程,只是想也知道,倘若尚有一丝力气,随泱绝不会放着阿蕴的尸首不管。
“我本以为,沧山龙族的人带走了阿蕴的尸首,是看在同族的份上,叫她死后得以归乡,却不承想,他们竟是仍旧不放过阿蕴——!”
随泱的声音里带着恨意。
江霈言的神色同样有些凝重,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随泱,有关沧山龙族的记载,仙都中应当有所留存,只是如今他们离不开这绵延山脉,或许等离开后,他该好好去翻一翻这些卷宗。
36.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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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断崖处时,先前那涌动的迷雾消散不少,虽仍旧有,却远远不似先前那般,看不清周遭环境的情况。
而断崖处的一大片地,都从原先的夯实变得有些湿润,同方才那棵榕树精生长地的泥沼愈发相像。处处变化,似乎在同随泱招手,迭声告诉她,这一切的事情,起因皆在那棵榕树精,而榕树精背后的,又是一直阴魂不散,不放过随泱也不放过朱红一族的沧海龙族。
至于群青的毒,或许将榕树精以及沧海龙族的事情告知俞大娘后,另有转机。
村子通往深山的小路上,朱红坐在草甸子上,脑袋轻轻点动着,似是等得太久,已经睡着了。
远远看见朱红时,随泱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天色正好,看日头,似乎刚刚爬过东侧的山脊没有多久,算起来,她与江霈言离开村子将近一天一夜。
随泱有些恍然,居然才一天一夜,她总觉得在断崖下山谷中,过去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久到她爬出来时,生出了隔世之感。
这一份恍惚,直到随泱走到了草甸前方,才消散了两分,她抬手拍了拍已经睡过去的朱红,“醒醒。”
朱红一个趔趄,睁眼时,眼底满是熟睡的茫然,看清面前的人后,才清醒了过来,“老大!你们回来了!”朱红从草甸子上蹦了起来,她满脸的高兴,半点压不住,“太好了!”
随泱笑了笑,她摸了摸朱红的脑袋,“帮我去找俞大娘。”随泱顿了顿,“帮我同她说,我去寻族长了,请她去族长家一趟。”
朱红从草甸子上利索地跳了下来,“好,我这就去找俞大娘。”说着,她抬脚便准备走。
“等等。”随泱又开口道,她看向江霈言,“还请小仙君和朱红一路吧,也不知群青情况如何了,还请小仙君帮我照看一二。”
江霈言轻轻点了点头,他看向随泱的视线中,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近,“你处理完事情记得来寻我。”见随泱有些精神恹恹,心绪不宁,好似装了满肚子的心事一般,江霈言又轻声道,“我等你。”
随泱这才点头,她看向江霈言,道了一声好,然后抬脚拐进了小路。
朱红一族的族长避人而居,平日里,几乎从不离开屋子,即便是随泱,也只见过族长寥寥数次,记忆中,族长是位稍显苍老,身体羸弱的女人。
随泱停在了族长所在的院子外,只见族长的屋子使用黑木为材料建成的,靠近后,鼻翼前一直弥漫着一股黑木特殊的味道。
——草木味混着淡淡的焦味。
那味道并不好闻,随泱偏头咳嗽两声,而后抬手敲响了院门。
随着她的动作,门上立着的一只木鸢振翅起飞,飞向了黑洞洞的屋子。
又等了一会儿,院门缓缓打开了,堂屋的门敞开着,只是屋子不透光,站在院外看过去,堂屋里头黑压压的,压抑极了。
随泱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脚走进了堂屋。眼睛一时之间没有能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黑了一阵,比起周遭的情况,声音最先落入随泱的耳朵。
“泱姑娘一大早便赶来见我,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苍老的声音响起,像是不那么尖锐的爪子,在人的耳朵里轻轻抓挠着,让人心中的那一口气,上不是,下也不是。
“族长,群青昨日……不,该是前日,中毒昏迷了。”随泱开口道。
屋子里,五尾鱼炼制成的鱼油灯冒出了火光,悠悠黄光照亮了不算大的堂屋,随泱眯了眯眼,看清了靠墙坐在炕上的女人。
女人比她记忆中更苍老了,银色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理好,贴着头皮,露出了整块额头。
随泱垂下眼去,没有再看面前的女人。“我去了一趟深山,里面多了断崖,在断崖下方,遇见了……”她声音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随泱才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遇见了一棵刚刚成精的榕树。”
女人认真盯着随泱,她的一双眼睛透亮极了,丝毫不像是苍老至此的人会有的,那亮若星子的眼睛里,情绪流转,“泱姑娘向来自己有决断,今日取来寻我,可是那榕树精同我族有什么关系?”
随泱先是点头,而后又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能肯定,只是老族长,那榕树精应当是在沧山龙族的影响下成精的,我想,就算是这里,也不安全了。”
女人闻言,许久没有说话,她一动不动地靠墙坐着,火光落在她深黑色的衣服上,也不知那衣服是什么料子做的,光是看的,便觉得刺得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发痛。
过了许久,久到随泱有些恍惚,久到她差点觉得面前的老人已经睡了过去时,坐着的人,才轻声道,“是吗?”
女人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她的身子微微前倾,双臂支撑在榻上,盖在身上的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
随泱微微瞪圆了眼睛,她往前走了半步,声音中的惊讶难掩,“族长,你的腿——!”
榻上的女人,腰部往下,萎缩了一般,裙衫空荡荡的,仿佛下面并没有本该有的一双腿。
女人摇了摇头,只见她的动作是与模样毫不相符的灵活,双臂撑着整个人快速地从床榻上爬了下来,朝着里屋爬了过去。
随泱还怔在原地,她盯着老族长,脑子里的思绪飞速流转,自从来了这里,虽失了自由,可村子里的人都很安全,即便山谷中有些大大小小的妖物,可有随泱在,那些妖物半点靠近不得,在这种地方,老族长怎么会好端端地没了双腿呢?!
“泱姑娘。”直到女人从里屋再次爬出来,随泱才缓过神来,她忙上前去,将老族长口中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布包取了下来。
“族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腿先前还是好好的,怎么会……”
“离乡太久了,这是必然。”女人摇了摇头,她的语气很是平静,好似半点没有为自己萎缩的双腿感到难过,“泱姑娘,你也知道,我们如今虽从出身起便是人形,可到底是蛟蛇,离家久了,人形自然也保持不住了。”
随泱捧着布包,她看向女人,神色有些复杂。
女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变化,她抬了抬下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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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去打开自己方才找出来的布包。
随泱抬手照做,布包里,是一兜子的珠子,珠子并没有光,颗颗都是暗淡的颜色。
“这些是……”
“蛟蛇走水化龙,死后留有蛟龙珠。”老族长轻声道,“我从从前的族长得到这些蛟龙珠,带在身边,保管至今已经上百年了。”
屋子里的灯火跳动,黄色的光落在那些珠子上,随泱低头看着那一捧蛟龙珠,有些不解老族长的意思。
“那群强盗,给他们一些甜头,或许,他们就会退让半步了。”老族长有些疲惫,她重新爬上了榻,仰头靠在墙上,她闭着眼,头顶的银丝仿佛在发光。
“我守了这些东西百年,本想着,再撑一撑,至少我活着的时候,没有败给那群强盗土匪……”老族长的声音忽然停住,她偏头剧烈咳嗽了起来,过了许久,许久,老族长才缓过了这一口气,她看向随泱,一双眼睛依旧亮晶晶的,“蛟蛇一族已经离开故土太久,可偏偏,那群东西依旧不肯放过我们,我们已经被驱赶至此,他们仍旧,仍旧想方设法地要害我族人!”
老族长的声音抬高了些,满满的悲愤,让人随之心颤。
“泱姑娘,蛟蛇一族,已然没有了可以支撑自己的人。”老族长的声音悲愤中亦有苦涩,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似乎又苍老了不少,“泱姑娘,你已经帮了我们太多,我放弃这些蛟龙珠,至少那伙强盗会给我们一夕喘息的机会,等……”
“那之后呢?”随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蛟龙珠,她看向面前的人,声音略有些冷,甚至说得上有些不客气地打断了老族长的话。
“你放弃蛟龙珠,其他的族人便彻底没有了选择。”随泱道,“你们当年救了我一命,我对山川起誓,会竭尽全力护蛟蛇一族的安危。”
“老族长,我也不曾瞒过你,我替你们与沧海龙族纠缠对抗,并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是我与他们之间亦有化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老族长睁开眼,她难掩的疲惫和难过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可是泱姑娘,你终究是人。”
“即便是再强的人,只要不能成仙攀上登神梯,那便总就有油尽灯枯的一天,而蛟蛇一族,身为兽族,寿命远远长过人族。就算是我们离开故土许久,能力越发小,已经几百年不曾有过蛟龙化蛇的事情,渐渐变得与寻常人族没有两样,可是,漫长的寿命却没有改变。”
“泱姑娘,若你死了,族人又该如何自保?如今,唯有认输……”
“老族长,我并非蛟蛇一族,对你的决定,我自是没有什么评判的权利,是不是要认输投降,送出你们的立身之本,权由你们自己人决定。”
“只是我仍有一个消息要告知老族长,那便是蘅泽仙君已经应下了我,待找到离开这里的法子,他愿意在仙山上,给蛟蛇一族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什么?!”老族长满脸的惊讶,她眸光闪烁,紧紧盯着随泱没动。
屋外传来俞大娘的声音,“这是怎么了?远远就听到你们二人争吵的声音。”
37.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
“阿俞。”榻上的人声音长吐了一口气,她看向俞大娘,眸光有些复杂,“这些年,你跟着我们东躲西藏,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当真是苦了你了。”
俞大娘微微皱眉,她看向榻上的人,坐在那里的人苍老极了,与她上次相见时,简直变了个样,“银朱,上次见你,你还算得上有精神,怎么今日成了这样?这几日你做什么了?”
银朱轻轻摇了摇头,同方才在随泱面前相比,此时的老族长情绪似乎已经平缓了下来,她眸光轻闪,盯着俞大娘,“老了,总有这一天的。阿俞,这些年你已经为我,我蛟蛇一族忧心了太多,此情此恩,我这辈子怕是还不完了。”
俞盈皱了皱眉,她直勾勾地看着银朱,像是想要看透面前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一般,可是她从来都看不明白银朱的,从两人初识起,她便总不明白银朱在想什么,即便到了今日,她依旧不明白银朱究竟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而后看向吹着眼,看起来情绪似是有些紧绷的随泱,伸手轻轻拉住了随泱的手腕,“泱姑娘,人啊,老了老了,总是惹人烦,银朱这些年背负了太多,如今若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还请莫要往心里去。”
随泱唇瓣颤了颤,她垂下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那榕树精和沧山龙族的事情逐一告知了俞盈,而后微微抬眸,“要说的话,我已经都同俞大娘还有老族长你们说过了,至于蛟蛇一族该何去何从,我一个外人,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老族长,我年幼不知天高地厚地同你说上一句,若是你仍旧想要同沧山龙族认输,我敢说,至多给蛟蛇一族换来几年的安生日子,那之后,等着你们的,只会是比炼狱还要难挨的结局。”
“降者,从来都是难以生存的。”话音落下,随泱对着俞盈点头示意,而后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随泱离开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俞盈从随泱方才的话中,大抵听明白了在她来之前,随泱为何会同银朱争辩起来。只是,她并未立刻开口问什么,而是沉默地看向银朱。
对着随泱那个小辈时,银朱尚能撑得住,可是俞盈不一样,两人虽不同族,可自小相识,这些年,银朱身边也只有,只剩俞盈一人而已。
被俞盈盯着,银朱的情绪似是有些绷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俞盈,咬着唇,开口时,却有些委屈,“阿俞,你该知道,我为了蛟蛇一族牺牲了多少。”
“我的孩子,我的丈夫,我所有的亲人,都死在了两族的相抗中。”银朱坐直了身子,她的脸上染了一层红色,衬得双唇雪白,愈发没有血色。“俞盈,你应当知道,从前蛟蛇一族的实力,便是那时,蛟蛇一族对上沧海龙族时,要么是大败逃走,要么赢得惨烈……如今呢?俞盈,你教教我,如今蛟蛇一族中,有谁能够拉出来沧海龙族的人过上两招?是那群没心没肺的,没有经过事,谈不上有什么修为的孩子,还是我?是我这个一身修为尽废,只剩一副骨头的老东西?”
“银朱……”俞盈声音有些发干,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可任由怎么搜肠刮肚,才恍觉所有的话都是徒劳,是枉然,即便说出来,也只像不痛不痒的风,吹过便算了。
坐在床榻上的人,低下头去,抬手掩着脸,悲鸣出声。
随泱说的道理,银朱如何不清楚,可是清楚又如何呢?他们已经一退再退,一逃再逃,银朱咬着牙,愤恨开口,“如今,就连这种进来了便出不去的地方,那沧山的一群强盗,依旧不放过我们,他们就算是追到这里,都要害我们,还能如何?当真还要撑着那一口气,推着外头那些孩子和从前的那些族人一样,明知是死胡同也要推着他们上吗?”
俞盈叹了一口气,她看着银朱,轻声道,“银朱,泱姑娘是个好孩子,她……”
“刚过易折。”银朱打断了俞盈的话,“阿俞,你该知道的,我从前最擅长的是星占。”
“起初,我们救下随泱,并不是冲着她会回报我们,那时候,她一身血,生死不明,看着让人揪心,能救便救了。这九名之情,这些年,随泱还得还不够吗?”
“她自己与沧山的仇怨,只是一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可我们,却是与沧山全族不死不休的关系。我怕,随泱有一日,会因我们而死。”银朱顿了顿,她抬眸看向俞盈,“不该是这样的,阿俞,你应当明白,当年,就算我们不顺手救她,只凭随泱那样充沛的灵气,同样死不了。”
“既如此,那我便不应该让随泱因我们而死。”银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看向俞盈,“好在方才随泱告诉了我一件事。或许,我族仍有旁的出路。”
“什么?”
“方才随泱告诉我,那位被她救下的,如今困在这山谷里的小仙君,愿意容我们在仙山上生活。”银朱美艳微微耷拉着,她看向俞盈,缓缓揭开了身上盖着的薄被,“若当真能成,我也能重新替族人谋划。”
******
随泱走得极快,匆匆的,像是忽然拔地而起的风。
朱红站在俞盈晒药的院子外头,看到随泱,忙跑了上去,“老大老大,群青姐姐醒了!”
随泱微微一愣,她看向朱红,一时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看着朱红。
朱红察觉到了随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仰头看向前方的人,圆溜溜的眼睛转动着,声音忽地一紧,“老大,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吗?你可以和我讲,我现在可厉害了,群青姐姐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是整个村子里最厉害的。”
朱红手舞足蹈道,她抬手去摸腰上挂着的小木剑,“我每天都在认认真真地练习呢。”
随泱笑了笑,她抹了抹朱红的脑袋,“是,朱红最厉害了。”随泱的视线看向院子,“我进去看看群青的情况,你在这里自己玩一会儿。”
朱红努了努嘴,她握着自己的小木剑,挥了挥,“老大你快去吧,我看那位仙君大人一直在等你。”
正如朱红所说,江霈言虽在屋子里正襟危坐,低头认真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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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东西,可那紧绷的背脊表明,他仔细看着桌上药材的动作分明是敷衍,明明从一开始,便僵硬着身子在等随泱。
随泱的视线从江霈言身上扫过,只是,现在她有些疲惫,并没有什么同江霈言去装腔作势的气力,视线移开,最终落在了床上的群青身上。
群青醒了过来,只是人还没有什么力气,显然,即便知晓了群青中毒的原因,也只能暂时让人从先前昏睡的状况中清醒过来,想要彻底解毒,仍旧需要一些时日。
“泱姐姐……”群青看向随泱,她看起来有些歉疚,眉眼耷拉着,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我只是想着你的生辰将近,想要去山里给你采些新鲜的山花。”
随泱在床边坐了下来,她伸手拉住了群青的手臂,灵气顺着她的脉络一点点爬了全身,等查探清楚群青的状况,随泱略有些深沉的脸色才渐渐好转,她松开手,而后摸了摸群青的脑袋,“日后不能再往深山去了。”
群青点了点头,眼泪汪汪的。
随泱仍旧有些严肃,“这次你运气好,只是种了一棵成精前夕的榕树的根毒,再有下次,说不准深山里还有什么精怪呢。”
见群青眼尾红透了,唇色煞白地点了点头,随泱这才软了声线,“好好休息吧,很快就好了。”
话音落下,她抬手替群青掖了掖被子,终于转头看向了江霈言。
江霈言察觉到随泱的视线,不自觉坐得更直了些,他抬眸看向随泱,“我想和你谈谈沧山……”
意识到江霈言想要说什么,随泱对着江霈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先回竹林吧。”
江霈言眨了眨眼,很快便意识到随泱并不想要在群青面前提起沧山龙族的事情,即便群青的呼吸平缓,看着已然睡熟了,随泱也不想要冒着一点点地风险,叫她听到。
竹林空旷,平日里少有人往这儿走,江霈言在竹林中住了一段时间,此时,倒是比起随泱更熟悉屋子里的陈设一般,将茶炉架上,而后看向坐在桌边,目光略有些发直的随泱,“你为何不让群青他们知道,榕树精背后的是沧山龙族?”
随泱抬头看了一眼江霈言,从鼻腔深处溢出一声轻哼,“群青不过一个小丫头,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不光是她,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些老弱病残,小仙君,你在村里这么久,可曾见过几位正值壮年的人?”
“沧山龙族的事情,只让族长,让俞大娘这几位年长些的,能拿主意的人知道便行了。”随泱轻声道,只见她垂眼从腰间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朵小白花,缓缓递向了江霈言。
“小仙君,我得离开一趟,阿蕴……不,这榕树精,暂时给你看管。”
江霈言接过了那小白花,他看向随泱,微微皱眉,“你要去哪里?”
“原本,我只想着等外面的人慢慢找到有关你的线索,找到这里,只是现在看,却是没有那个时间了,我要去江家一趟。”
江霈言神色微微有些怔然,他看着随泱,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38.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
江霈言的沉默,让随泱也察觉到了几分奇怪,她抬眸看向面前的人,眸光落在他的脸上。
眼前的人,面上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依旧是平日那般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若是非要说,似乎也只能说,面前的人方才还正常说这话,现在突然沉默,自然显得有些奇怪。
就在随泱要继续追问的时候,江霈言忽然抬头,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向随泱,“你拿着这个,江家的人便不会为难你。”
随泱眨了眨眼,虽毫不推辞地接过了那玉佩,嘴上却是丝毫不让步,“我连你都不怕,总不能怕一个江家。更何况,我是去告诉他们你的消息的,应该是整个江家的恩人才对,怎么会为难我?”
只是,随泱的声音愈来愈低,她盯着江霈言,眸光闪烁,有几分不确信,“提起江家,你怎么是这样一副态度?总不会那江家当真是什么虎狼窝吧?”
江霈言直到这时,才轻声笑了笑,他摇了摇头道,“虎狼窝倒是算不上,只是江家是世家大族,人多,规矩也多。有我的玉佩,至少他们不会太过为难你,也不会用江家的那些规矩去约束你。”
随泱仍旧有几分狐疑,她将玉佩收好,略带审视地看向江霈言。
只是,江霈言从先前一模一样,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随泱顿了顿,索性不再去纠结江家的事情,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又不是去同人结仇的,向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视线转落回那封印着榕树精的小白花上,随泱的声音赫然低沉了些,“小仙君,那榕树精为什么会表现得和阿蕴一样呢?”
“他修成人形,同阿蕴的模样相同,我尚且还能安慰自己,阿蕴成了他的养料,榕树精又身处深山,不曾见过几个人,变换成阿蕴的模样也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他先前同我说的话也好,或是说话时的神色也好,与阿蕴几乎一模一样,我……”
“你放心,我会找出个答案的。”江霈言打断了随泱的话,他看向随泱,声音略显低沉,似乎是在安慰一般,“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伤害到你的好友。”
随泱盯着江霈言好一会儿,忽地起身,“那便拜托小仙君了,如今时间不多了,我离开前还有事情要交代给温铮,先回去了。”
江霈言轻声道好。
随泱这头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她的动作顿了顿,而后回头看向竹林中的小院,江霈言依旧坐在方才的地方,他的手边,茶炉上渐渐有热气氤氲而起,似有一股气是从肺腑之间升腾而起来的,穿过层层的脉络,最后抵上随泱的鼻腔。
这感觉让随泱觉得疑惑也有几分奇怪,只是,这份情绪在对上坐着的人的目光时又荡然无存。
随泱笑了笑,对着江霈言摆了摆手,“小仙君,回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
江霈言站起身,想要回答时,随泱已经转身走远了,他的喉结上下轻颤,最后,仍旧是吐出了一个极小声的好字。
******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出去。”温铮刚听随泱说了个头,便皱着眉打断了随泱的话,他手臂绷直,青筋微微凸起,好似已经十分压抑自己的情绪。
随泱被温铮惹得话头一顿,她脸色微沉,“温铮,你怎么出去,你……”
“我人形虽出不去,却可以等夜里变回渡鸦,你可以将渡鸦模样的我带出这片山谷。”
“不行。”随泱想都不承想,便开口拒绝了温铮的提议,她看着面前的渡鸦,有些头疼。
这只鸟儿,大小便倔,虽说平日里自己多多少少能压着他,可他当真撅起来的时候,便是撞上南墙也不回头的,定要将南墙撞倒,硬生生撞出一条路来才算完。
“阿铮,你知道的,外头的修士可不管你是好妖还是坏妖,不管你有没有伤过人,只要遇见妖物,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收服了再说——”
“我不怕他们。”温铮梗着脖子,整个人显得硬邦邦的,“随泱,你应该知道,这世上大多数修士都不是我的对手。”
随泱更觉得头疼了,她摆了摆手,在温铮身侧坐了下来,“阿铮,这世上,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打架解决问题的。”
“若是当真打架能解决问题,我这些年又何必领着朱红他们东躲西藏,最后被迫藏身这山谷里来?”随泱叹了一口气,她是少见的认真,看向温铮的视线也多了几分情绪,“更何况,我这次要去的是江家。”
“江家世代修仙,那江霈言本就是被我诓来的,即便我编了个理由,可是,江霈言不去追究,不代表江家的人不会去追究,若我一个人去,或许他们还不会细想,可若是我领着你……”随泱的声音顿了顿,她伸手按在了温铮的脑袋上,“他们定然不会放过你的,我需要江家人的助力,阿铮,听话,好不好?”
温铮头顶的一簇头发被随泱压得塌了下来,柔软的,却又有些刺痒的碎发抵着他的额头,有些痒,可那细细密密的,几乎可以忽视的痒,忽然成了难以忍耐的痛。
温铮偏头躲开了随泱的手,他眯着眼,声音也显得很沉闷,“随泱,我是不是你的累赘。”
“胡说八道!”随泱伸手按在了温铮的肩膀上,她将人的脑袋掰了过来,“这次不带你一起,只是免得麻烦,更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让你去做。”
温铮垂下眼,他避开随泱的视线,声音沉闷,似是有些委屈,又有几分经年累月的脾气,“你总是哄我,拿奇奇怪怪的话哄我。”
他顿了顿,抬起眼,继续道,“那个叫江霈言的出现后,你有什么事情,宁可领着他去,都不再让我帮你了。”
随泱伸手捏住了温铮的脸颊,“整日里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没有要骗你,这次的事情当真重要,和……和阿蕴有关。”
听随泱提起赵蕴,温铮也是一愣,他一时望了随泱还捏着他的脸,也不挣扎躲避,任由随泱掐着他,“赵蕴?可是随泱,赵蕴已经死了不是吗?”
温铮说话时,总是这样的平铺直叙,直来直往,刺耳极了。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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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难听的话,却都是事实。
随泱缓缓松开了手,她垂下眼,小声将在断崖下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温铮。
温铮的眉头越皱越紧,听到最后,坐在那儿的人蹭一下站起身,或许是因为情绪波动,四周竟是隐隐有风拔地而起,灰尘飞扬。
“我去宰了那榕树精。”温铮硬生生道,“我们看着赵蕴咽气被带走,那榕树精又怎么会是赵蕴呢?”
随泱微微皱眉,她看向温铮,有些被堵得发不出声音,“是……我知道,可是……”
温铮眉头皱得更紧了,连带着看向随泱时,也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罢了,我知道你惯常心软,对剖同人便已经足够心软的了,更何况是对着赵蕴——”
“那个江霈言,更是莫名,非但没有杀了那榕树精,反倒留了那榕树精一命……”
“行了行了。”随泱听得脑袋突突疼,她打断了温铮的念叨,站起身,有些无奈道,“所以阿铮,你得留下来,替我守好村子。”
温铮看向随泱,拒绝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好几圈,他从来不在乎什么蛟蛇一族的人,他从来都是只在乎随泱的,可是……
那榕树精分明是个隐患,现在看,那个所谓的小仙君,也不是什么脑子清醒的,若是他被榕树精迷惑,害死了村子里的人,随泱定是会懊恼后悔至死,将所有的事情都怪到自己身上去的。
温铮垂下了眼,终于是松了口,“好,我留下,可是随泱,你得带着这个。”
说着,温铮伸出手来,只见他的掌心当中,漂浮着一根鸦羽。
那鸦羽虽是黑色的,可是第一眼看过去是,却觉得流光四溢,多少光亮在他面前,都变得黯淡。
见随泱没有抬手接过去,温铮索性将那鸦羽塞进了随泱的怀里,“这里保存着他们生前大半的力量,你将它带在身边,我才放心你一个人离开。”
温铮口中的他们,是他的父母。
随泱眸光轻闪,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却是没有再推辞,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鸦羽收好,“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温铮没说话,直到随泱离开,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才有了些许情绪,他抬脚走出了院子,却已经看不见随泱的身影了,落寞如同迎面吹来的风,爬满了温铮的整张脸。
随泱也很多年没有离开这片山谷了。
虽说她时常出去,可这些年,最远也只是到山谷外的镇上,江家可不在这偏远的,人烟稀少的地界。
桑宁江家,起身于桑宁山。
桑宁山是一座仙山,灵烟缭绕,里头珍禽异兽数不胜数,百姓依着桑宁山生活,日积月累,桑宁山外,已然遍布繁华城镇。
随泱花了品质上乘的野参,换来了一张桑宁山的传送符咒。捏着那张薄薄的符咒,随泱难免有些心疼,她抬头看向前方的传送阵,微微皱眉。
这传送阵前竟是聚集了不少人,看样子,要去桑宁山的人,着实不在少数。
只是不知这些人是为何要去桑宁山。
39.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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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心思微沉,她将符咒在怀里收好,打量着前方一一穿过传送法阵的修士脸色。
只是,看不大出什么。
聚集在此的修士,个个面色沉稳,不见喜色却也没有什么焦急慌乱的情绪,所以,随泱并不能从他们的脸上推测出这群修士究竟是为了好事要去桑宁山,还是遇上了什么坏事。
抬眼看了看西沉的太阳,随泱的心微微有些发沉,只希望,不要是出了什么会耽搁她的事情才好。
很快,聚集在前面的修士纷纷通过了传送阵法,轮到了随泱。
随泱踏上了阵法,将符咒取了出来,只见灵气涌动,指尖符咒无火自燃,有火不烫,等到符咒在荧荧火光中消失,随泱四周,被盈盈蓝雾笼罩,等到蓝雾散去,随泱虽还站在传送法阵中央,人却是已经到了桑宁镇的传送阵法。
桑宁镇外的传送阵法附近,并没有什么人聚集,显然,通过各地传送法阵赶到桑宁山的修士,刚刚落地,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似是有很要紧的事情一般。
随泱直觉,这般兴师动众又这般急切,事情定然和江霈言这个侥幸活下来的仙君脱不了干系。
仙山上最后一根苗苗,如今却是莫名消失了,想来外头这段时间,定然是闹翻了天,就算面上平静不已,内里也已经沸反盈天了。
思及此,随泱没有立刻上山,而是转头进了城,进城前,她还不忘将江霈言给她的玉佩收好,免得惹人注意,徒增祸端。
桑宁镇很大,依山傍水,地势平缓,是以城中的人很多——各地来的修士多,安居于此的百姓同样也多。
随泱跟着人群进了城,稍显得有几分风尘仆仆的,以至于想要找一间饭馆先填一填肚子的时候,倒是被店小二抬手拦了下来。
店小二虽说是满脸的笑,可那笑却让人无端有些厌烦,“这位姑娘,真是不巧,我们酒楼的客人非富即贵,还请姑娘另寻一处用饭,莫要惊扰了贵人。”
话音落下,也不等随泱说话,便又转身迎着一旁锦衣华服的人进了酒楼,转了个身,见随泱还在酒楼门边站着,店小二脸上的笑少了两分,转而多了些许不耐烦,他的声音也太高了些,字字句句虽不曾明说,却满是赶客的意思,“姑娘,莫要在这门口杵着了,还请让让,莫要让我请后头家丁来,将你赶得远些去——”
随泱依旧没动,只见她拉下了遮挡住大半张脸的面巾,露出一张白皙娇艳的脸来,她退了半步,看向面前的牌子。
——禾香楼。
下头还有一行小字:民以食为天,楼以民为上。
随泱微微仰头,她看着那门匾,对着店小二笑了笑,“倒是我不长眼了,不知禾香楼打开门做生意,竟是还要挑选食客。”
那店小二在随泱取下面巾的时候便是一愣,他倒是不曾想到,面前这个灰蒙蒙的姑娘,竟有这般美貌的一张脸。
只是,徒有美貌又有什么用,反倒正是这样貌美又没有权势的人,容易闹出乱子来。
这般想着,店小二眸光转了转,他看向随泱,语气倒是比先前要好上不少,“姑娘,听我一句劝,咱们酒楼里的菜色价高,您还是另寻一间吧。”
随泱没有再说话,只见她忽然抬手,动作之快,店小二甚至不曾看得清楚,便听到咔嗒一声,他回头去看,高挂着的牌匾竟是砸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半。
店小二吓了一跳,他起先还不知是随泱做的,只是急急忙忙想要将地上那碎成两半的牌匾捡起来,可是捡起来的时候,才赫然发现,牌匾上的断痕明显,分明是在外力作用下才会断裂。
“天杀的,哪里来的人,竟是青天白日地来捣乱——”店小二的声音猛地一顿,他看向一旁站着的随泱,眼睛缓缓瞪圆,“好哇,是你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你,你给我等着——”
一边说,那店小二怀里抱着两截牌匾一边往楼里退。
随泱好整以暇,她理了理衣角,抬脚跨进了禾香楼。
禾香楼的生意很好,共三层,除了一楼大堂外,二层三层的栏杆处挂着清透的薄纱,让人有些看不清上头的人。
只是,风吹过,薄纱轻晃,显然,二楼三楼坐满了人。
“就是她在捣乱!”店小二从后头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四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快给她赶出去!”
随泱收回了视线,抬眸看向面前那凶神恶煞的人。
只见她右手背在身后,挑眉看向朝着她围过来的四个人。
这一番动静算不上小,倒是有不少在一楼大堂吃饭的食客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如此,店小二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往前走了两步,脸色阴沉极了,“快些,拧了胳膊送出去!”
四名大汉闻言抬脚往前,将随泱围在中央,只是很快,他们便发觉了不对的地方,他们身前分明什么都没有,可却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一样,他们想要往前,却动不得半步。
其中一位壮汉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转头同那店小二对视一眼,眼神交换间,两人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那店小二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直勾勾地盯着随泱,原先因为随泱的样貌而产生的一丝软和情绪,此时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恶狠狠地看向面前的人,活活一副想要将人生吞了的样子。
“小姑娘,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店小二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阴恻恻的,满是威胁之意。
随泱挑眉,她不曾刻意压低声音,以至于这大堂里的人能够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这人当真奇怪,我只是想进你们禾香楼吃顿饭,怎么反倒像是我在闹事一般?”
略有些嘈杂的大堂静了一瞬,藏在暗处的目光,从原先的若有若无,变成现在的明晃晃,不加遮掩地落在了随泱的身上。
随泱的视线越过那店小二,从大堂中的食客身上逐一扫了过去。
她闹出这样一番动静,倒不全是因为那店小二的踩低捧高,毕竟她先前收起了江霈言给她的玉佩,想要上江家去,入江家的眼,怎么也得惹人注意。
如今,这禾香楼中的食客,不少是来自大宗门的修士,她在这里露了脸,相当于在江家前露了脸,这样,即便不把江霈言的玉佩拿出来,也无须担心江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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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见她。
“你这散修!”那店小二心里也明白过来,这随泱分明是个修士,并非什么普通百姓,只是,看她那粗布麻衣的样子,显然也不是什么宗门里出来的,不过是个自己摸索的小散修罢了,“可知禾香楼的老板是什么人?你竟是胆大妄为到在这里闹事!”
随泱挑眉,只见她忽地抬手,离她最近的那位壮汉一时不察,竟是叫随泱抓住了手腕,一推一搡,体格几乎是随泱两个那般大的男子竟是轻飘飘地在随泱身前转了个圈,而后飞出门,种种砸在了地上。
灵气翻涌,几乎是禾香楼中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随着随泱的动作,而上下翻涌,涌荡出去数里的灵气。
禾香楼中的修士,具是心神激荡,有声音自三楼响起,是一道清润的男声,“都住手。”
随泱抬头看向楼梯的位置,穿着白衣的男子翻身从三楼落下,身形矫健,那男子身上的白衣是用最好的月绸织成的,动作间,流光熠熠,倒似仙人降世。
视线向上,随泱看向那人的脸,心里难免腹诽,这人气势这般足,出场时更是这般排场,从上至下,倒是半点不顾及大堂里吃饭的食客,也不担心扬起的灰迷了食客们的眼。
“大公子。”直到这时,后头一个穿着锦衣的中年男人这才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他伸手将挡在身前的店小二拽到了一边,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胡闹什么,还不领着他们先滚回后院去,免得惊扰了贵客。”看起来,这位应当就是禾香楼的大掌柜了。
等到转头看向随泱同他口中的大公子时,大掌柜变脸一般挤出一个笑来,他稍稍弓着背,姿态摆足了,“是我没有调教好吓人,惹恼了姑娘,还请姑娘随我上座。”
随泱瞥了眼那大掌柜,却是没动。
方才的一眼,随泱在那气质卓然的男子身上看到了一块玉佩,那玉佩的模样,同先前江霈言给她的倒是有几分相像。
“素闻江家贤名,今日一见,恐具是虚名。”随泱挑眉看向面前的男子,勾了勾唇。
江玦眼眸微垂,打量着面前的人。
面前的女子生得貌美,一身粗布衣裳,反倒衬得那张脸愈发明艳,方才她出手,灵气涌荡,那充沛的灵气便是江玦都不见得有,可若是细看,却也不见这女子身上有什么夺目的法器宝物。
江玦有些迟疑,眼底多了几分审视,甚至疑心方才的灵气翻涌,该是自己的错觉才是。
他思绪轻转,看向随泱,“还请姑娘见谅,随我上座,好让我同姑娘赔罪。”
随泱不答,只是转身走到了大堂空着的桌边坐了下来,而后对着江玦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江玦的笑微微有些凝固,只是仍旧在随泱的注视下在她身边坐下,“不知姑娘师承何人,方才我瞧,姑娘的修为似是不凡。”
随泱笑了笑,她摆弄着面前的竹筷,“师从何人公子无须去管,只要知道,我倒是也指点过江霈言一二。”
大堂的人只觉江霈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江家的哪位公子,唯有江玦不一样,他脸上的笑完全消失了,看向随泱的视线中,只剩审视。
40.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
江玦盯着随泱,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整个人都紧绷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一般。
“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江玦身子微微前倾,他压低了声音,在他的默许示意下,三楼下来了不少穿着白衣的修士,他们恭恭敬敬地递上灵石和银子,将大堂里坐着的食客好声好气地请了出去。
很快,大堂里坐着的人,便只剩下了随泱和江玦。
方才那些走了下来的修士们,围在桌边,把江玦同随泱挡得严严实实的。
随泱放下了手中把玩着的竹筷,她抬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江玦,“江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话音落下,也不等江玦回答,便又抬头去寻那掌柜的身影,“劳烦掌柜的将你们酒楼的招牌菜都给我来上一道。”
禾香楼的大掌柜正站在人群后方,额头满是汗珠,听到有人喊他,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一般,看向江玦,声音讷讷,“大公子……”
江玦并未看向那大掌柜,只道了一声去吧。
“姑娘说曾经指点过……”江玦压低了声音,像是把那个名字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紧盯着随泱,“前段时间仙都遭灾后,他出现过一次后便没了下落,姑娘可是知道他的下落?”
鱼儿上钩了。
随泱一只手撑着下巴,脸上的笑更明艳了些,她双眼弯成弦月。眸光善良,好似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子,“江公子,我要见你们江家的家主。”
江玦的那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他直勾勾地盯着随泱,面前的女子坦荡荡地回望回来,显然,她瞧不上自己,若是往常,江玦自有自己的手段。
可是,这次的事情关乎着那个人,还是在禾香楼这种大庭广众的地方,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他便是再想做什么,也不行了。
“姑娘,我父亲已经幽居多年,若你要见他,需等我通报。”
随泱重新握住了竹筷,她笑盈盈地,不再看江玦,“无妨,我的时间多得很,只怕你们的那位小仙君,伤上加伤,可等不了太久。”
江玦面上的神色一点点隐去,他对着随泱拱了拱手,而后领着江家的众修士离开。
随泱依旧坐在桌边,她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好似一点都不在意江玦他们的去向。方才还站满了人的大堂登时空了下来,随泱坐在中央的空桌上,看向一旁战战兢兢,时不时抬手擦汗的酒楼掌柜。
还不等随泱开口,那大掌柜已经匆匆忙忙地开口,“姑娘请再等等,我去后头给您催催。”
随泱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心里难免有几分自得。
原先只是想着闹出些动静顺便给自己出口恶气,不曾想直接撞上了江家的公子,刚到桑宁事情便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当真是顺利。
只不过……
随泱垂眸看向面前的茶汤,脑子里,却是方才那位江公子的模样情态。
两人之间虽只打了那一会儿的交道,可随泱却是有一股直觉,那位江公子,远不像面上表现得那般超然脱俗,反倒身上有一股浊气。
随泱有些说不清楚那浊气的由来,只知道,那股子浊气让她很不舒坦也相当警觉。同样的,同那警觉一起的,还有些奇怪。
照理说,能够养出江霈言这样仙君的家族,该是澄澈若水,怎么会有那样的浊气呢,藏都藏不住了。
还没想出个缘由,方才随泱点下的菜肴便鱼贯送了上来。
这禾香楼难怪人山人海,这菜色看着着实不错,浓油赤酱,色美味鲜,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随泱将疑虑暂时抛诸脑后,大快朵颐起来。
在山谷中,虽说有不少厨艺不错的,可是吃来吃去,都是那些寻常的菜肴,家常菜色,味美却不精细。而眼前的几道菜,则是十分精致,一口下去,随泱眸光闪了闪,这禾香楼所用的材料,竟是蕴含着灵气,普通人尝起来,或许同平常的菜肴没什么不同,可像是随泱这种修炼之人却是不一样,一口下去,只觉灵气顺着经脉直入丹田灵根之处,整个人都随之舒展。
随泱眼眸微垂,安静地吃饭。
禾香楼的大掌柜一直在暗处观察着,等到随泱放下筷子,便急匆匆地走上前,“姑娘,这菜可还和您的胃口?还需要添些什么吗?”
随泱摇了摇头,“味道不错,掌柜的,你们这店是江家的?”
大掌柜点了点头,他对随泱的态度恭敬,此时更是有问必答,“是,我们东家正是桑宁江家,方才同姑娘说话的那位江玦公子,正是我们的少东家。”
随泱唔了一声,“这食材吃着新鲜脆口,不知掌柜的是从何处寻来的。”
“姑娘说笑的,这样上好的食材,我从何处能够寻得,都是东家每日派人送来的。”
随泱心中思绪轻转,她看了大掌柜一眼,笑了笑,“先前多有得罪。”
禾香楼的掌柜惶恐,他的头垂着,微微侧身,“姑娘同我们少东家有要事要谈,不如在隔壁住下吧,踢天香客栈也是江家的产业,我领您过去,给您开一间上房。”
随泱自是没有推辞。
天香客栈里头,弥漫着一股令人心定的幽香,那大掌柜给随泱开了一间上好的房间,推开窗户,能将整条街的风景收入眼底。
随泱倚着窗边站着,垂眸看着长街上人来人往。
这桑宁城,人当真是多,远远的,有那拉长不少的叫卖声钻进耳朵里,长街虽是幽静,却依旧沾染了几分烟火气。
禾香楼同天香客栈所在的这条长街,是桑宁城的中线,抬眼看过去,笔直宽阔的长街几乎穿过了城,直通那城门洞口。
这条街上,多是修士。
这一会儿的工夫,随泱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宗门的修士,宗门修士很好分辨,他们通常三五名聚集在一起,穿着相同的衣裳,若是看得仔细些,更是不难发现,聚在一处的修士身上,多数带着相同的信物。
而散修则更多了,只是多数散修看起来不似先前那些修士那般闲适,反倒急匆匆的,风尘仆仆。
随泱看了一会儿,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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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屋里,她在桌边坐下,翻出了身上带着的一个小包。
那包只有巴掌大小,扁扁平平的,只是平放在桌上的时候,偶尔会左边鼓一块,一会儿又是右边鼓了起来。
随泱朝着那鼓包伸出一根指头,而后轻轻一按,只听小布包里传来一声叫唤。
紧跟着,那布包里装着的东西,扭动着钻了出来,那是一只学音虫。
学音虫学音虫,顾名思义,它能够记下自己偷偷听到的声音,而后依葫芦画瓢地说出来。想要养一只学音虫并不容易,毕竟学音虫生活在满是瘴气的毒沼,平平安安地从毒沼离开,已经是一件难事儿了,更何况,学音虫这东西,难养极了,动辄四脚朝天,魂归西天。
只不过,随泱身边的这只倒是特殊,她先前去毒沼是去做旁的事情,离开时,这学音虫自个儿爬上了随泱的裤脚。跟着她出了毒沼。
这学音虫,自个儿给自个儿认了主,左右要吃得也不多,随泱便一直将它养在了身边,现在,正是它有用的时候了。
只见随泱在那学音虫的翅膀上轻轻一推,爬出来的小虫子渐渐变得透明,窸窣声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
日落西山时,整个桑宁城,渐渐亮起了灯,梆子声沉闷有力,传出去极远。
随泱在梆子声响起的时候睁开了眼睛,她抬手一甩,不远处桌子上的烛燃了起来,浅色的光照亮了有些阴沉的屋子。
趴在烛台旁边的学音虫察觉到光,忙动了动翅膀,朝着随泱的方向爬了过去。
随泱伸出手,由着那学音虫爬上了她的掌心。
指头大小的虫子左右晃了晃翅膀,然后仰起了脑袋。
人声响了起来,随泱眨了眨眼,扔出一张符咒,将所有的声音都挡在了屋子里,免得……隔墙有耳。
“师姐,江家广发拜帖究竟是为了什么?”最先响起的,是有些稚嫩的男声,随泱坐直了身子,靠在床头,闭眼听着学音虫学舌。
“左右同仙都的事儿脱不开关系。”是个更跳脱的男声,提起仙都时,隐约带着些许不屑。“仙人逢难,只他江家的那位蘅泽仙君逃过一劫,江家本想借着这次的事情,让他们立足在天下第一的位置上,谁想到那位蘅泽仙君只在劫难后现身过一次,便又没了下落,想来那江家,想要集思广益,找到蘅泽仙君呢。”
“方才在禾香楼,发生了一件事。”女声响起,平缓好听,“我在二楼看着,似是有位姑娘,知道蘅泽仙君的下落。”
“师姐禾香楼的事情方才我与师弟也听说过,真不知那江玦时怎么想的,平白来了一个人,似乎是信了那人的说法,我听说,那姑娘穿得破旧,看着也只比流浪汉好上一星半点,怕不是来找要装pain,骗吃骗喝的。”
“慎言。”女声又起,“那位姑娘虽衣衫并不华丽,可看着却不是什么普通人,左右江家的拜帖,本就写了明日上山,等明日我们上山看江家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再说。”
随泱睁开了眼睛,看来明日,得上山去了。
41.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
桑宁山上,江家并未开山立宗,只是光收门生,在外人眼里,向来是有些不伦不类的。
江玦原先是在城里安置四地赶来的修士,只是遇上随泱后,便也顾不上那些,急匆匆回了山上。
江家大宅依山而建,若是从上方去看,绵延数里,一户人家的宅院,竟是看着有个小镇那般大,上下错落,屋宇之间交相呼应,只是无一例外,皆是沉着的黑色。
江玦奔着江家家住所在的屋宇而去,只是还没有进院子,便叫穿着绿衣的侍女拦了下来,“大公子,夫人请你去一趟。”
江玦停下了脚步,他认得拦他的侍女,正是江夫人身边用惯了的侍女飞燕,“母亲寻我?可我找父亲又要事,你去回禀穆青,等我见过父亲便……”
“大公子,夫人要同你说的,正是城中发生的事情。”飞燕垂着眼,打断了江玦的话,“夫人说了,让您先去见她,其他的事情,等见过她之后再说。”
江玦见状,不再坚持什么,他抬了抬下巴,“走吧。”
飞燕躬身行礼,而后转身领着江玦朝着江夫人的院子走了过去。
江夫人的院子在东南角,与江家家主离得极远,虽没有人敢说什么,可这能进江家后宅的人心里却都是知道,面上相濡以沫的两人,早就貌合神离,平日里,连面都少见。
飞燕停在了门外,她转身看向江玦,“大公子,夫人就在里面。”
这意思,是江夫人只见他一个人了。江玦心中的疑惑更甚,他抬手推开了紧闭着的门。
木门刚推开一道小缝,有些燎人的烟火便扑面而来,江玦微微皱眉,他侧身进了屋子,而后关上了门,将光亮挡在了外面,亦将这香火气息挡在了屋子里面。
“母亲。”江玦看向跪在蒲团上的妇人,眉心微皱,“父亲向来不喜你礼佛,明日又有不少客人,若是让父亲知晓了,难免要同你置气。”
跪着的人不答,仍旧闭着眼,恭恭敬敬地对着前方磕了三个头。
只是,你要说江夫人礼佛,她供奉的,却又不是什么佛像,而是一张裱装精美,即便是烟熏火燎下,依旧白皙若雪的空白画卷。
江玦往前走了两步,他停在江夫人的右后方,看着夫人略有些单薄的肩膀,他心中情绪难免翻涌,深吸了一口气,江玦压低了声音,“母亲,你唤我过来,是要说什么?”
跪着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着面前的画卷,轻声道,“我听说,禾香楼闹出了些动静。”
江玦心思微动,他眸光轻转,最后垂下眼去,“是,有位姑娘说有……有阿言的消息,那位姑娘如今正住在天香客栈,她不愿与我细说,儿子这才急匆匆回来,想要将事情一一告知父亲。”
江夫人闻言眉心微微蹙起,美人皱眉,非但不难看,反倒另有一丝韵味,她站起身来,动作优雅流畅好似舞蹈,“你日后是要接你父亲的家主之位的,如今却依旧遇事沉不住气,你让江家那些长辈如何看你?”
“母亲……”江玦顿了顿,他看着江夫人,声音中多了些许疑惑。
“一个没什么来历背景的女人,随意说两句话你便信了,甚至片刻不耽搁地赶回来寻你父亲,想要他拿个主意——!”江夫人的声音陡然变利,她身后的香火氤氲,白色的烟雾将她整个笼罩其中,“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外头那些人该如何说你?!”
“江玦,你此番处理,实在让我失望。”江夫人的眸光彻底冷了下来。
江玦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抵着地面,微微的凉意顺着他的额头一点点爬满了全身,“母亲,儿子知错了,只是……”
江玦的声音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替自己辩解,“若当真只是个普通女人,我自是不会听她的胡话。可是母亲,当时她出手将禾香楼的伙计打飞出去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她磅礴的灵气……”
江玦抬起头,声音也变得急促,似是生怕面前的人不信自己,觉得他是在胡诌,“母亲,你该知道,寻常修士,出手之时,本就是灵气消耗之时,怎么会有那样充沛的灵气外放呢?那位姑娘,显然不是寻常人,事关阿言,我不敢独断。”
江夫人闻言,脸色倒是稍稍好了些,她垂眸看向江玦,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先起来吧。”
江玦这才缓缓站起身,他垂着头,在江夫人身前站着。
妇人往前走了半步,她抬手拍了拍江玦的肩膀,“母亲是担心你,如今的情况,无数双眼睛盯着江家,你一步踏错,日后的路便难行千万倍。”
江夫人垂着眼,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她仿佛有了决断,“去收拾一下,莫要让他看出你是急吼吼回来的,也莫要说那女子的下落,只说在禾香楼遇见的。”
江玦应了一声好,他肩上传来细微的力道,整个人微微有些趔趄。
他朝着门的方向走了两步,才忽然反应过来,他转头看向江夫人,“母亲,你要做什么?”
江夫人轻哼一声,眸光微冷,“要做什么?我的人现在应当已经到了天香客栈。”
“阿玦,母亲今日便是要教你,做人做事,永远不要被动而行。”
******
在听学音虫七七八八将偷听来的话学了个遍,随泱动了动指头,将回音虫塞回了小布袋里,她站起身,准备去这桑宁城里头逛逛。
桑宁城,亦有不夜城的名号,听说,这夜里也有市集,市集上,常有些少见的小玩意儿。
只是,刚刚走到门边,随泱准备推门的手却是停了停,她看向门锁处,忽地侧身贴上了墙。
几乎是在随泱动作的瞬即,一股巨大的力从门上传来,震动是从木门的纹理处漾开的,散开的气刮得人脸颊微微发痛。
随泱眸光微凝,右手捻诀,撤走了原先环绕在屋子周围的灵力。
几乎是在灵力撤走的瞬间,木门被猛地撞开。
撞开木门用的是巧力,是以,那气几乎翻江倒海了,却依旧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外头站着三个黑衣人,他们在门被撞飞的瞬间出剑,飞身入内,长剑搅得气流涌动,气刃扭成数股,刺得随泱脸颊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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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眸光变得幽深难言,几乎是在一瞬间,她身上的灵气涌动,飞身入内的三人被忽然叫动起来的风撞得失了准头和方位,歪歪扭扭的,竟是撞在了一起,丁零当啷,是佩剑相撞时发出的声响。
云来客栈中,与随泱所在同一楼的屋子,渐渐亮起了灯来,显然是听到了随泱这处的动静。
三个黑衣的不速之客对望一眼,顾不上旁的,翻身便从三楼飞了出去,随泱并没有去追,她冷冷地看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而后轻抬手腕,一根红线巴掌长短的红线,从随泱的袖口中飞了出去,跟上了那三个离开的黑衣人。
而这时,隔壁屋子的人从屋内走了出来。
两男一女,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少年开口时,随泱便听了出来,隔壁住着的,正是先前学音虫偷听偷学的三位修士。
“姑娘,我们听到了打斗声,发生什么事情了?”少年看向随泱,一张娃娃脸稍显有些稚嫩,他身边那个年长些的男子已经从他身侧走过,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被遗落的佩剑。
随泱的视线落在那佩剑上方,玄铁锻造的佩剑上方没有多余的东西,没有花纹更没有剑穗。她眸光暗了暗,显然,那三个趁着夜色而来的人,是做惯了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的,就连最重要的佩剑上,都不曾留下什么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
“姑娘,我认得你。”女子的视线落在随泱的脸上,她忽然开口,“你是今日在禾香楼的那一位。”
直到这时,随泱才转头看向了那女子,女子长发束起,穿着纹有蓝色祥云的衣裳,视线里,倒是没有什么恶意。
“在下周映雪,他们是我的师弟方硕和曾越,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随泱收回了视线,她的语气说不上热忱,依旧平淡,“随泱。”
周映雪并未因为随泱的冷淡而有什么变化,她看向方硕同曾越小声吩咐道,“阿硕,你跟出去瞧瞧,看看还能不能寻到方才的那几个人。小越,你去客栈上下仔细查探,莫要留有隐患。”
那两名男子应了一声,便一前一后地下楼去了。
三楼的走廊里,便只剩随泱同周映雪两个人,周映雪看向随泱,“随泱姑娘,不如去我们房间待一会儿吧,若是那贼人去而复返,我同你也能有个照应。”
随泱看向了周映雪,面前的女子衣着素雅,身上只一把佩剑,旁的什么都没有。
“你倒是热心。”随泱开口道。
周映雪闻言笑了笑,她微微侧身,示意随泱先进屋子,“出门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追根溯源,大家都是一样的,自然要守望相助,随泱姑娘你孤身一人,那贼人却是有备而来,谁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去而复返,你同我一起,反倒是安全些。”
随泱有些奇怪地看向周映雪,“如今宗门之间暗流涌动,彼此提防,你师父倒是奇怪,同旁人有着不一样的玲珑心,不知你们是那家宗门?”
周映雪进了屋子,她给随泱倒上了茶,轻声道,“师门新起,尚未开山门,立宗祠,如今,也只有一处无名山,只是师父说那山钟灵毓秀,清风不断,想着赐山名——清风山。”
42.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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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倒是并不在意周映雪的身份,她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在桌边坐好,一副方才受到了刺激的模样。
周映雪见状,心里的疑问一时之间倒是不好问出来了,毕竟人刚遇上事,自己还在一旁问东问西的,着实有些不好。
是以,她不再说话,而是在随泱身边坐下,屋子内安静了下来,直到有人敲门。
先回来的人是方硕,他双手抱臂,看向周映雪,轻轻摇了摇头,“师姐,外头没什么异常,我沿着长街寻了一道,没见到行色可疑的人。”
说着,方硕的视线落在了随泱身上,他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显得有几分冒犯。
“方硕!”周映雪微微皱眉,她往前走了半步,挡住了方硕那略有些冒犯的视线。
“那我便先回房去了。”随泱站起了身,她依旧笑眯眯的,似乎并没有因为方硕的略带着些地方的打量惹恼。随泱走到了周映雪身边,对着周映雪点头示意,“多谢周姑娘出手相救,想来那贼人发觉惊动了客栈中的人,今晚不会再出手了,我便不在这里打扰周姑娘了。”
“随泱姑娘。”周映雪瞪了方硕一眼,看向随泱时,眼眸中的歉意更浓厚了些,“我们就在隔壁,若是有什么你喊一声便是。”
随泱笑着应了下来,她抬脚走出屋子。
耳边,传来周映雪压低了声音的呵斥,“方硕,你那是什么目光,师父是这样教导你,用那样眼神去打量一个陌生女子的吗?”
方硕垂下眼,他虽不曾开口顶撞周映雪,可是看神色,分明不服气周映雪的训斥,他嗫嚅两声,小声道,“师姐,那个姑娘先是在鹤香楼里闹事,现在又有人追杀到了客栈,瞧着,分明是她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方硕!”
屋子里的声音消失了,随泱眸光闪了闪,抬脚进了隔壁的屋子。
方才的打斗只是在门边,并没有将屋子里的陈设打翻,那几个人并非自己的对手。
随泱在桌边坐好,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放在桌上,指头轻轻点动着。
所以,那几个人绝不会是沧山龙族的人,毕竟这么久以来,随泱当真结下不死不休之仇的也只有沧山龙族而已,若是沧山龙族的人察觉自己到了桑宁,定然不会派几个近不得随泱身的人来,显然,幕后之人,并不知晓随泱的底细。
可若不是沧山龙族,又会是谁呢?
她刚在桑宁城冒头不过半日,就算先前在禾香楼时,随泱已经预料到了不出半日,她的事情便会传遍整个桑宁城,可在随泱的设想里,传遍桑宁城的,该是有人知晓江霈言的下落这件事,至于这个知道下落的人,也就是随泱自己,不该有人在意才是。
会是江霈言的仇人吗?随泱点动的指头顿了顿,有些不确信,江霈言那样的性子,从前更是在仙都很少离开,又怎么会有仇人呢?
难道是先前仙都之灾的幕后黑手?可这又怎么可能呢?随泱即便不知道仙都之灾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也清楚地知道,仙都之灾死了那样多的仙君,倘若对自己动手的人当真和仙都之灾有关,方才的情况怕是要掉个儿才对。
几番思索,脑子里依旧同一团糨糊似的,找不着谜团的线头。
就在有些思绪被堵住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极小的两声,随泱抬头看过去,先前跟出去的红线有些费劲地爬过门槛。
随泱皱眉敲了敲桌子,那动作笨拙,没头苍蝇似的红线像是忽地找到了方向,飞到了随泱的身前。
只见随泱在袖子里摸了许久,总算是摸出了一个有些皱皱巴巴的剪纸小人。
等随泱拿出那皱巴巴的剪纸小人,红线立刻挪了过去,在两者接触的瞬间,皱巴巴的剪纸小人逐渐变得平缓舒展,而短短的那一截红线则是渐渐变淡,转而在那纸人身上多了一条红线。红线在纸人的正中间,让剪纸小人活了过来。
刚刚活过来的剪纸小人立刻朝着随泱的手爬过去,圆形的扁扁的脑袋盯着随泱的掌心,不住动着两条短腿,“脏,脏死了。”
剪纸小人道,她的声音细细的,像是个小孩子。
随泱深处一根指头抵着剪纸小人的脑袋,微微皱眉,“什么脏死了?”
说着,视线下移,随泱看向了剪纸小人的两条小腿,她伸出指头,轻轻地捏住。
剪纸小人腿上的泥泞被随泱擦去,随泱低头看向了沾上了泥土的指头,那土有些黑,也有些潮湿,带有山中树林的味道。
捻了捻,指头上的土痕随着她的动作被擦去,随泱眸光顿了顿,有些奇怪,“山上来的人?”
剪纸小人不明白随泱在说什么,只是将自己贴在随泱的身上,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那语句中断断续续的,却也不难听明白,它嘴里念叨着的,正是入夜后,山上树影鬼鬼幢幢的情景。
随泱的眸光暗了暗,倘若那几个黑衣人是山上的人派来的,那么可当真是奇怪。
这桑宁山上,是江家的地盘。
而随泱与这江家素来没有什么交集,唯一一次,也是第一次有关系,便是早些时候在禾香楼,那位江家的大公子知晓了随泱身上有江霈言的下落。
随泱想起了出山谷时,江霈言的欲言又止,她从怀里取出被她妥当放置的玉佩,烛光落在玉佩上,衬得那玉质更加细腻。
随泱托着那玉佩,略有些出神。她约莫明白了为何江霈言会将这玉佩给自己。
这江家,远不像他们想象的那般简单。
******
江玦按江夫人的吩咐,换了身衣裳才出门去见父亲,出门前,他远远看向江夫人院子里的灯光,转头低声吩咐随行的人,“派两个人去我母亲那儿,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回来通知我。”
等人应声离开,江玦这才抬脚朝着江家家主的屋子走了过去。
比起江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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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灯火通明,江家家主住着的地方,显得沉稳很多。
院外的人见到江玦,躬身行礼,“大公子。”
“去通传一声。”
那人应了一声,转头进了院子,江玦垂着眼,安静地等着。
很快,院子里有人走了出来,“家主请您过去。”
江玦进了院子,往屋子走过去的时候,正与一位穿着薄纱裙衫的女子擦肩而过,江玦的步子顿了一瞬,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垂眸进了屋子。
“父亲。”微弱的光落在江玦的身上,他垂着头,对着坐着的人恭敬行礼。
“有什么事情非要这大晚上的来找我?”坐着的人抬起头来,那人脸颊微微有些鼓,面皮仿佛也因为肉被撑开,脸颊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皱纹,微微泛着红。
“明日还有宴请,你不在桑宁城好好待着,跑回来做什么?”江禹的声音带着些不满,他看向自己的大儿子,不由想起了江霈言,他的小儿子,天资聪颖,可偏偏如今下落不明,当真是让人伤心。
江玦已经习惯了父亲平日的冷淡,此时心中也没有什么波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儿子今日在禾香楼时,遇见了一个姑娘,那姑娘说,她有……弟弟的下落,只是不肯告知儿子,非要与父亲你说。”
江禹眉头紧皱,他抬起眼皮看向江玦,面上的不满丝毫不加掩饰,“胡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了?今日她说有阿言的消息,明日再来个乞丐说有阿言的消息,那我整日与这些来路不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变成了?”
“父亲,事关弟弟,我不敢不通报你。”江玦的头更低了些,“我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不只是因为那女子说有弟弟的下落,还因为那名女子修为深厚,便是儿子,都没能探知到她究竟是何等修为。”
江禹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了江玦身边,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人,“你是说,那女子是个厉害的人物?”
“是。”江玦道,他垂着头,愈发恭敬,“所以,儿子猜那女子当真有弟弟的消息——”
话音未落,江玦后膝传来一阵痛,竟是江禹抬脚踢在了江玦的腿窝处,“废物,既然那女子是个人物,为何不将人请到山上来?!当真是个蠢驴,做什么还要我一一交代不成?你这般没用,我怎么把整个江家交到你的手上去?”
江玦脸色微微发白,他跪了下去,“是儿子思虑不周。”
母亲说得没错,倘若他先前刚回来便急吼吼地来见江禹,怕是等不到现在,刚一见到便是一顿训斥打骂。
江禹似是有些累,他摆了摆手,坐回了椅子上,眼睛瞪得浑圆,“还不快派人去请那位姑娘上山来!”
“是,儿子这就去。”江玦俯下身去,他恭敬行礼,正要退下去时,忽地听到外头的声音有些嘈杂,片刻后,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隔着门,声音焦急,“家主,山上进了贼人,南厢失火了。”
43.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
江玦闻言脸色微变,他抬头看向江禹,只见江禹有几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先去将那位姑娘请回来,我去南厢瞧瞧。”
江玦应声退下,刚刚出门,便看到先前被他派去母亲处的随从正在黑暗中等着他。
“公子,出事儿了。”那人凑到江玦耳边小声道,“夫人派出去的人铩羽而归,听说在客栈闹出了动静,却连那姑娘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曾碰到。”
江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压低了声音,“去点几个人,在山门处等我,我去见过母亲后便来。”
往南厢去的路上,江玦几乎舒展不开眉眼,那头母亲派去的人铩羽而归,这头南厢便失了火。先前在禾香楼第一次与那位随姑娘打交道时,江玦便已经领略了那姑娘的睚眦必报,这火会不会是……
不,怎么可能呢?母亲的人做事向来干净利落,替母亲办事的人,修为虽说不上数一数二的深厚,却也少见敌手,便是不在那随姑娘之上,也绝不会漏了底细。
南厢的火灾,想来只是意外。
心稍稍安定了些,可是江玦并没有能完全放松下来,桑宁山上正筹备着明日的宴席,眼下正是芒迪不可开交的时候,这时候,南厢失火,父亲许是会将这件事怪到母亲头上,两人之间本就貌合神离,若是如此,怕是又要新增隔阂了。
江玦眸光暗了暗,他很快便赶到了南厢,火已经被扑灭了,下人小厮见到江玦,忙躬身行礼。“大公子。”
“我母亲呢?”江玦问道。
“夫人在侧房,受了些惊吓,将我们都赶了出来。”
江玦颔首,示意他知晓了,随机他们一个眼神,示意自己进去看一看江夫人便行了,众人会意,纷纷撤了出去,江玦抬脚朝着侧厢走了过去。
屋子里漆黑一片,好似里头的人并没有开灯。
他伸手推开门,视线扫过的地方没有看到人影,江玦的动作顿了顿,他微微皱眉,朝着前方的书柜走了过去。
书柜第二行,有个玉制的摆件,江玦将那摆件向下按了按,然后拧动了摆件。
只听细微的声响在屋子里响起,面前贴着墙壁,严严实实的书柜缓缓打开了,露出了黝黑的地下室的入口。
江玦走了进去,沿着黑漆漆的楼梯向下,只是刚刚往下没两步,便听到了下方传来的咒骂声,“废物!”
江玦心中一惊,显然,母亲做了他先前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察觉到这个,他脚下的动作变快了不少,几乎是小跑着冲下了石梯。
江夫人背对着江玦站着,她身前,跪着三个人,黑色的夜行衣上,有一道一道的血渍,那痕迹是鞭子抽打出来的。
“母亲!”江玦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他喉结滚了滚,冲上前,按住了握着鞭子的江夫人,“南厢失火,父亲随时会着人来查看,还请母亲随我先上去。”
江夫人这才抬眸看向江玦。
江玦看了江夫人一眼,便垂下眼去,倒不是怕,而是此时此刻的江夫人,哪里还有往日那个江家主任的端庄大方,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此时此刻映出了双瞳,显得有几分骇人。
即便是江玦,看一眼也觉得心头猛跳,他垂下目光,按在江夫人肩头的手却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僵硬,“母亲,他们办事不力,等明日宴会之后,再慢慢处置,若是惹得父亲生气,那便得不偿失了。”
暴怒之中的江夫人似乎是被江玦劝好了,她手上一松,鞭子随之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江玦低头去看,却又在看清那鞭子的一瞬间转过头去,眼眸当中,竟是闪过一丝不忍。
那是一根玄铁打的鞭子,鞭子有九节,每一节上面,都是倒着的尖刺,因此,这鞭子只要碰到皮肉,都要撕扯下一块带走,鲜红的血顺着鞭身将整个鞭子都染得发红。
两人刚刚从暗室出来,外头便传来声响,听声音是跟在江家家主身边的人,“夫人,家主请您过去一趟。”
黑暗中,江夫人的一双眼睛很亮,却并寒光。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时,声音却是温和,不似面上表情那般阴恻恻的,“还请回去禀明夫君,妾身梳洗一番便去见他。”
外面的人应了一声,脚步声随之响起,越来越远。
江玦这才吐出一口气,他看向江夫人,低声道,“母亲,儿子先下山去寻那位姑娘。您与父亲好好说。”
江夫人抬眼看向了江玦,她眼中的赤红双瞳已经渐渐隐了下去,眼瞳漆黑,与往日无异,“他们这次失了手,想来那位随姑娘该是个硬茬,你记得试探两句。”
江玦垂眸应下,他不再耽搁,于山门同随性小厮会合后,御剑朝着桑宁城飞去。
等江玦到天香客栈,那客栈掌柜的已经等在了外头,“大公子。”
江玦站定,看向了客栈掌柜,“怎么在这儿等着?”
“大约一个时辰前,客栈来了几个不速之客,闹出些动静。我瞧那群人的目标,正是今日公子吩咐我们多加关注的那位姑娘,想着公子得了信,定然是要下来的,便在门口候着。”
江玦闻言应了一声。他垂眸往客栈里走,只是刚走两步,便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了那客栈掌柜,“有贼人出现后,你便在门口守着?”
那掌柜微微躬身,应了一声是,“我守在前后,后院也派了壮丁守着,以防贼人去而复返。”
江玦眯了眯眼,他微微皱眉,看向客栈掌柜,“可有人离开过客栈?”
掌柜的愣了愣,他抬头看向江玦,来不及细想,便开口回话,“倒是有几位客人出去过,都是些生面孔,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出来的。”
江玦眸光轻闪,他盯着面前的人,轻声追问,“那位随姑娘呢?可曾出去过?”
“不曾。”这一次,那客栈掌柜答得很快,也很是坚定,“我知晓那位姑娘重要,所以一直盯着,贼人逃走后,那位姑娘一直在房里,不曾出来过。”
江玦闻言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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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客栈。
停在随泱的房门外,江玦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抬手敲响了关着的房门。
三声后停了停,等了片刻,抬手又敲了三下。
“谁——?”屋子里传来声音。
江玦松了一口气,他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听起来恭敬,“随泱姑娘,是我,江家江玦。”
等了一会儿,屋子里才传来声音,温温暾暾的,似是有些不情愿,“这么晚,你有什么事情吗?”
“父亲让我来请您上山去。”江玦道,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扫出成片的阴影,连带着眼眸当中的情绪也尽数藏进了那片阴影。
“现在?”屋子里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似是从门边响起的,显然是人已经走到了门边。
“随泱姑娘,我知您正休息着,只是事关蘅泽仙君,不仅仅是江家的事情,更是天下百姓的事情,父亲近日忧心地吃不下睡不好,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消息,自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还请姑娘看在天下苍生的面子上,奔波些,随我上山去。”
吱呀一声,门被人送里头打开了,江玦看向开门的人,正是随泱。
她不着粉黛,也未曾束发,青丝如瀑,垂在肩头。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看向江玦时,竟是有些无辜,丝毫没有早些时候的攻击性。
“那你等等,我换身衣服。”随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只是很快,屋子里的人又急匆匆地推开门走了出来,她不曾看等在门口的江玦,转而敲响了一旁房间的门。
隔壁的人打开门,是那个娃娃脸的年轻人,见是随泱,他有些惊讶,“随泱姑娘。”
“我找你师姐有事儿。”随泱开口,她的视线越过娃娃脸,看向后方的周映雪,“周姑娘,我的衣裳方才叫贼人划破了,想找你借一身衣裳,这才不算失礼。”
周映雪走了出来,她的视线落在江玦身上,而后才看向那个,“你跟我来。”
江玦垂着眼等在走廊里,心里却有一丝奇怪,这位随泱姑娘,看起来不像是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竟是会想着见父亲时,不能太过失礼。
当真是奇怪。
不等江玦想明白其中关节,换衣裳的人已经走了出来,一身天蓝色的裙衫,乍看起来,随泱似是大宗大派中出来的,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
“走吧。”随泱看向江玦,眨了眨眼,“烦请带路。”
江玦回神,他应了一声,“多谢姑娘。”说着,转身领着随泱出了客栈。
周映雪一人站在栏杆边,一直目送着他们从客栈中离开,娃娃脸曾越从她身侧探出脑袋来,有些奇怪,“姐姐,那位随姑娘,怎么看起来有些呆呆愣愣的,一点都不似先前那般机灵。”
周映雪转头看向曾越,低声喝止,“慎言!”
曾越吐了吐舌头,转身进了屋子,只是刚刚进屋,他便一惊一乍地抬手在鼻翼前扇了扇,“这屋子里怎么有这样重的墨味儿!”
44.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
江玦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他并不熟悉随泱,同随泱的接触也不过是早些时候,在禾香楼的那匆匆几句,照理说,无论随泱表现得怎么样,江玦都不该觉得奇怪才是。
可是偏偏,他心中觉得奇怪极了,身边的人一直沉默着赶路,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江玦的视线几次三番落在了随泱的身上,他心底仿佛有一根线牵着,时不时动一下,让他整个人都因此不安。
夜风惊起,吹得两侧树叶飒飒作响,连带着树影婆娑,随风而动间,像是张开獠牙利爪的黑夜妖邪。江玦的鼻翼轻轻抽动着,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随泱的背上,开口时,语气中满是探究,“随泱姑娘,你可曾闻到什么墨味儿?”
走在他前头的人不搭话,只是蒙头往前走着。
江玦心中的那股不安愈发浓烈起来,因为这份不安,他开始有几分怀疑前方那人的真实身份,她当真是随泱吗?倘若不是,那么真正的随泱又去哪里了呢?南厢的火,会不会是随泱放的,她会不会已经知晓了江夫人想要将她掳走的事情?
思绪在江玦脑子里纠缠打结,他的呼吸声也变得有些急促,精神变得紧绷——身后,猛然传来声响。
江玦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猛地抽剑,声音尖利,“什么人?!”
就连跟在江玦身边的小厮都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公子?”小厮脸色微微发白,他提剑跟上了江玦,两人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可是,什么都没有。
来路空荡荡的,莫说是人,便是连一只小虫都不曾看到。
那小厮有些气喘吁吁地跟上了江玦,他大口喘气,稍稍平复了情绪,“公子,许是夜鸦惊起,动了石头,我们已经伤了桑宁山,四处皆是结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江玦脸色冷极了,他看了眼身侧的小厮,声音有些发硬,“安全?若是安全,先前南厢又怎么会起火?”
说着,江玦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随泱,随泱正挑眉朝着他看过来,两人的视线于空中相接。
片刻后,随泱嫣然一笑,她将面前的人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两道,视线里竟是多了几分轻视,“原来江家的大公子,竟是这般的胆小如鼠,不过一些声响,便同惊弓之鸟一般——”她的声音顿了顿,而后继续道,“还是在桑宁山,这种属于江家的地盘上。江大公子,若是您离了桑宁,莫不是要夜夜难以安睡了?”
江玦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喉咙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污泥,让他的一口气上不是,下也不是。
随泱身上的那股子怪异消失了,可是,却让江玦更加难受了!
面前的人,嘴巴淬了毒一般,直朝着他的心窝上捅,“江霈言——他该是你的弟弟吧?虽说他身份不一般,可到底是你的弟弟,年纪还比你小些,我同他也相处过一段时间,从不曾见他同你这般,一惊一乍,好似经不得半点事情。”
江玦咽了一口口水,喉咙中却是有些血腥味弥漫,他咬紧牙关,“阿言如今是蘅泽仙君,我自然是同他比不得的。”
随泱睨了江玦一眼,话音一转,“不过你们江家倒也奇怪,自家的小儿子失踪了,也不说派人出去找寻,反倒在桑宁山上大摆宴席,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了,不得说你们冷心冷肺?”
江玦几乎呕血,他强撑着,挤出一个笑来,“随泱姑娘,江家此次设宴,正是想要请天下修士一同寻找阿言,你这般说辞,倒是给江家扣上了好大的帽子,这可万万不能,且不说阿言是仙都最后一位仙君,于私,他也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我如何会坐视不管?”
“是吗?”随泱反问,“那按照你的说辞,你同江霈言关系倒是相当亲近了?”
江玦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可仍旧强撑着,“那是自然,阿言虽说在小时候便被仙君接去了仙都,可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无时无刻不在念着这个弟弟。”
“那倒是奇怪。”随泱移开了视线,她笑了笑,“仙都出事后,你不曾去寻那样在意的弟弟,反倒叫他自个儿对着仙都的一地烂摊子。据我所知,从仙都出事儿到江霈言失踪,还是过了段时日的。”
江玦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好在他们已经到了江宅,江玦脸上几乎是出现了解脱的神色,他有些急匆匆地看向随泱,“随泱姑娘,我这就领你去见父亲。”
随泱挑眉,不再说话,抬脚跟上了江玦。
只是,很快随泱便察觉到了这江宅中有几分不对的,她抬头张望时,小臂处传来微微的热意,那是一张纸人。
若是此刻有人将那纸人拿出来同随泱对比,会发现那纸人分明就是随泱的模样,维妙维肖,像极了随泱。
江玦很快就停下了步子,他转头看向了随泱,“还请随泱姑娘在这儿等等,我去通报一声。”
随泱点了点头,停下了步子。江玦很快便推门进了屋子,外头便只剩随泱同江玦身边的小厮。
随泱的视线转了一圈,落在了那小厮身上,她站直了身子,看向那小厮,“听说山上失了火,没什么事儿吧?”
那小厮垂着头,听到随泱的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靠得有些近的人,旋即又飞快低下头去,“天干物燥的,山上着火倒是常事,只是这次是在夫人的院子里,所以声势浩大了些。”
“那院子里住着的,是你们江府的夫人?”
“是。”小厮的头低得更低了些,“自从小少爷去了仙都,夫人便住去了南厢,甚少来家主这边。”
随泱眨了眨眼,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她将要问的话咽了回去,站直了身子,只听吱呀一声,木门在她身后被推开了。
江玦看向随泱,“父亲在里面等你。”
等到随泱进了屋子,江玦看向一旁站着的小厮,微微皱眉,“你这是怎么了,看着魂不守舍得。”
只见那小厮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只听他轻嘶了一声,而后抬手摸了摸脖子,低头看,只见却是沾了些血,“许是方才被虫子叮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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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玦闻言眉宇之间的情绪并未散去,他摆了摆手,“那你回去休息吧,看你一脸茫然的模样,莫要坏了事。”
那小厮闻言谢过江玦离开,抬脚往走时,心里却又有些疑惑,山里的毒虫鼠蚁从来是进不来江宅的,怎么自己偏这么倒霉,叫那毒虫给叮了呢?
想着,小厮晃了晃脑袋,步子快了些,得赶紧回去寻颗解毒丸吃下,总觉得叮咬他的这虫子毒素有些重,方才他在那儿站着,却像是睡着了一般,竟是不存在半点记忆了。
******
进屋的瞬间,一股略有些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
随泱眼眸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她看向屏风后方的人影,开口道,“你便是江家家主?”
两侧妆容细腻,衣着光鲜的侍女上前,将屏风撤开,随泱停下了步子,看向前方坐着的两个人,呼吸放缓。
坐在上首的,是一男一女。
男人很胖,身上的衣服绣着神兽祥纹,只是,那黑色的衣服,似是已经兜不住男人的一身肥肉了,看起来,坐着的人像是一滩一般。
随泱微微有些出神,当真是想不到,传言中的江家家主江禹竟是这样一副泯然众人的模样,甚至于,随泱有些不确定,面前这样的人,当真生得出江霈言那样钟灵毓秀的人物吗?
男人身侧坐着的女人没有什么表情,随泱并非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了,先前她跟着那几个来寻她眉头的歹人一路上山时,便见到了那个女人,只是……
在南厢见到那女人时,那女人的脸上神色狠厉,看着不像是什么善男信女,可是现在坐在江禹身侧的女人,却是没什么表情,垂着眼,满脸的温和,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个牵线木偶。
“你便是阿玦所说的那个,知晓言儿下落的姑娘?”江禹开口道,他上下打量着随泱,视线略有些黏腻,让随泱心头升起一些厌恶。
“是。”随泱抬眸看向江禹,迎着江禹的视线,半点没有躲避的意思,“我知道江霈言在哪里。”
“他在哪儿?”江禹的声音里难掩激动,他站起身,朝着随泱的方向走了两步,“可是受了伤?为何这么久都不曾有半点音讯?”
“他受了些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所在的地方特殊,那地方进得去却出不来。”
江禹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他盯着随泱的视线中多了些不确信的质疑,“这位姑娘,你莫不是在信口开河,拿我寻开心?这世上哪里有那样的地方?进得去出不来,我听都不曾……”
“姑娘你是说北边的无名山谷?”江夫人忽然开口,打断了江禹的话。
江禹的声音骤然被打断,面上稍显不满,可是听了江夫人的话,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略有些难看,却不曾开口呵斥。
随泱看向江夫人,点了点头,“正是。”
江夫人抬眸看向随泱,她微微抬头,“还请姑娘坐下,将言儿的事情详细告知。”只是,江夫人的声音顿了顿,她微微皱眉,“姑娘方才去了哪里?怎么身上一股子烟熏火燎的味道?”
45.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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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闻言看向了江夫人,江夫人的脸色依旧很是温和,看向随泱时,那双眸子更是柔情似水,似乎她开口询问只是因为关心随泱。
只是,当真如此吗?
随泱眨了眨眼,“上山时听说江宅失火,许是过来的路上沾上了未曾完全灭掉的火星。”
江夫人的视线落在随泱身上,许久不曾移开,她打量着面前的人,仿佛是要将面前的人仔仔细细,彻彻底底地看清楚。
可是,江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伸手拉住了江夫人的胳膊,将人往后拉了半步,“行了,既然南厢没什么事儿,你就先回去吧。”
话音落下,江禹转头看向了随泱,对着随泱时,江禹似乎多了些耐心,他眉眼舒展,肉滚滚的脸亦是展开了,看起来油光锃亮的,“随姑娘,明日还请你将言儿的下落在宴席上公布,只是不知姑娘可有些东西能够证明你所说的话?我怕明日人多心杂,或是有人会觉得姑娘是在信口开河,诓骗大伙。”
“那是自然。”随泱道,她将贴身放好的玉佩从怀里摸了出来,“这是江霈言给我的信物。”说着,随泱举着那块玉佩在江禹面前晃了晃,江禹眸光微凝,他认得那玉佩,的确是江霈言从小便带在身上的。
只是,还不等江禹说话,一旁的江夫人呼吸忽地变得急促,她往前走了两步,趔趄着竟是想要伸手去抢随泱手中的玉佩。
只是随泱反应极快,在江夫人伸手的瞬间,她便侧身躲开了江夫人的动作。
江禹见状面色略有些阴沉,“你做什么?!丢人现眼!”说着,江禹便扯着嗓子对着外头,“飞燕,还不滚进来把夫人领回去!”
外头传来侍女略有些发颤的声音,很快,门便被推开了,飞燕垂着头,瑟缩在阴影中,“夫人,我送您回南厢去。”
江夫人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动,直到江禹眼瞧着南新即将耗尽,她才抬脚往外走,从随泱身侧经过时,她的目光转都不曾转一下,半点不曾落在随泱的身上,好似方才那个失态地,想要抢走随泱手中玉佩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等到江夫人离开,江禹的神色这才好转了些,他略有些歉意,“还请姑娘莫要在意,夫人她太过在意言儿了,这才有些失态。”
随泱笑了笑,并不曾说什么,很快江禹便唤来小厮,领着随泱去了客房休息。
一路上,随泱打量着四周的屋宇,虽说是夜里,夜色略有些侵人,可随泱依旧是清楚地明白,这股子逼仄阴森之感,可不仅仅是入夜的缘故,而是这整个江宅,从里而外,弥漫着一股子阴森之感。
很快,小厮便领着人到了客房,那小厮垂着头,对待随泱的态度很是恭敬,“姑娘,你且在这里休息,若是有事只管点燃屋外的油灯,我便会来了。”
随泱应下,她看着那小厮,只见那领着她的小厮并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依旧是站在随泱身前,垂着眼,大有一副要看着随泱进客房才离开的意思。
随泱无意在此时闹出什么大的乱子,她收回了四处打量的视线,转身进了客房。
客房不算大,该有的东西却是一样不少,那金檀木的桌子上面,竟是放着和田玉质地的杯具茶壶,当真是豪气。
随泱在桌边坐下,难免有些咋舌。
她知晓江家不会太过简单。不然在临行前,江霈言也不会欲言又止地将随身的玉佩给自己,可是如今看下来,整个江家已经不是不简单,复杂这样的词句可以描绘的了,更贴切地说,该是古怪。
整个江家,上上下下,从家主江禹到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小厮都透露着古怪。
这着实不该是一个修仙世家该有的感觉。随泱垂眼,抬手将袖子里藏着的小纸人放了出来。
那纸人现在只有她的胳膊大小,平躺在桌子上,眉眼之间与随泱很是相似。
只见随泱戳破食指指尖,而后将血滴在了那纸人的眉心。
纸人活了过来,眉眼之间,竟是有了随泱平日里的五成神态,只是她的身形算不上大,依旧只有胳膊长短,坐在桌子上,双手抚心,“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那人总是追着我问,险些露馅儿。”
随泱靠在椅子上,她挑眉看向面前的纸人,轻笑一声,“怕什么,我不是瞅着时间换回来了吗?”随泱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一副,然后抬手戳了戳纸人的脑袋,“你倒是聪明,我没给你画外衣,还知道去找隔壁的人借上一套。”
纸人双手叉腰,她看着随泱,脸颊鼓鼓的,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随泱,看起来竟还有几分娇俏可爱。
“若是被发现了,会被烧成灰的。”纸人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装作哭了起来的样子,发出呜呜的声响。
随泱伸手拉开了纸人的手,她的指尖按在了纸人的手掌当中,“路上可有什么不对的?还有客栈里,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纸人摇头,过了一会儿,她才看向随泱小声道,“那个叫江玦的人,活人气息好淡哦,几乎和我差不多了。”
纸人只是依附于随泱的一绺灵气才有了灵智,自然称不上是人。
随泱闻言眸光略显深沉,她深深看了纸人一眼,而后抬手结印,“我知道了。”
随着她的动作,原先坐在桌子上的纸人倒了下去,有蓝色的火舌卷着纸人的手脚,直到将桌上那惟妙惟肖的纸人彻底吞噬。
随泱闭了闭眼,一抹灵气顺着她的指尖淌入了灵根。
江家的事情便是再怎么奇怪,只要不影响到找到法子让山谷中的人出来这件事,随泱便不想多管。
只希望,明日的宴席,能够一帆风顺才是。
这夜还长,随泱歇下了,却多得是睡不着的人。
******
随泱离开山谷三天了,这三天里,朱红每天都会悄悄跑去江霈言住着的竹林,她躲在繁茂的竹林中,小心翼翼地看着江霈言。
朱红第一次来的时候,江霈言便察觉到了,他认得那人是跟在随泱身边的小姑娘,便没有多管什么,也不曾出声。
小姑娘偷偷在竹林中待上一阵,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直到第三天时,江霈言终于忍不住了,他站在院子中央,看向竹林的方向,“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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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竹林中的人,这才有些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仙君好。”朱红垂着眼,看起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头,脚下的步子很慢。
“我见你连来了三日,是有什么事情吗?”江霈言开口问道。
朱红怀里抱着她的木刀,听到江霈言的话,她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圆溜溜的葡萄一样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仙君是不是都会长生不老的法术?”
江霈言微微皱眉,他看着朱红,“你从何处听来的?”
“族里长辈都是这样说的,他们说,若是能够踏上仙梯,修炼成仙,便有了用不尽的寿元。”
江霈言的目光落在朱红身上,可是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是在看朱红,“修炼成仙后,的确寿元不尽,只是……”
不等江霈言将话说完,面前的朱红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就算十分宝贝的木刀从怀里掉在了地上,他也不顾不上捡了。
“仙君,你收我为徒吧,教我修炼成仙的法子。”
江霈言闻言微微皱眉,他看向朱红,视线里多了一丝打量,“你……为何想要成仙?”
朱红抬头看向江霈言,她眼眶有些红红的,像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若是我成了仙,有了不尽的寿元,就可以分一半给老大了,这样老大就不会死了。”
江霈言微微一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朱红在说什么,只是,他仍旧是有些不解,什么叫随泱就不会死了?随泱好好的,又怎么会死呢。
更何况,若是随泱有什么难以医治的绝症,凭她的天赋修为,想要踏上仙梯,过了雷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又怎么需要朱红这个小姑娘,这样迂回着救她的命呢?
“随泱她……”江霈言顿了顿,他走到朱红身前,将人扶了起来,话音一转,“仙都有古训,凡历劫成仙者,不得收徒。”
朱红闻言,小小的脸上登时布满了伤心的神色,她垂下头,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只是江霈言又道,“随泱她怎么了?或许我可以帮她。”
朱红这才重新抬起了头,她伸出手,有些胡乱地擦干净脸上的泪,瘪了瘪嘴,“老大没有几年可活了。”
“老族长擅长占卜,她的星占之术从未出过差错,我偷听到老族长同俞大娘说过,老大是短命夭折之相,我不想让老大死,我想救她。”
朱红想要救随泱,可她却没有什么办法,她只是蛟蛇一族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笨的小孩子,又能有什么法子救下随泱呢?
这也是她接连几日来竹林偷看江霈言的原因,朱红想,随泱是仙君,一定有法子救老大的。
江霈言眨了眨眼,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脑子里却全是小姑娘那句,短命夭折之相。
将江霈言一直不开口,朱红有些着急,“仙君,你想法子帮帮老大吧,老大是个好人,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也是天底下最最倒霉可怜的人,若是她短命夭折,当真是老天不公,天道无眼了。”
江霈言的思绪有些凝滞,他看向朱红,有些奇怪,“你为何会这样说?”
46.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
朱红遇到随泱时,是五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个走路都不大稳当的小姑娘,而随泱虽年长她一些,可到底是个有些青涩的小姑娘。
那时的随泱并不似现在,所有的情绪都藏得严严实实,让你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开心抑或难过,那时候,她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朱红记得,随泱有段日子情绪十分消沉,她一开始,只以为随泱是因为同他们一族一起奔波逃命才是那般恹恹地,后来才隐约察觉并非如此。
可是,等到朱红到了能够辨别这些的年纪,想要同随泱提起聊起地时候,却又已经晚了,很多时候,随泱只是伸手摸摸朱红地脑袋,而后告诉她,这些只是她的错觉莫要多想。
可是,怎么会是错觉呢,那些对月无眠的夜明明白白地存在着,那是真实的,并非虚幻。
“仙君,很多事情老大并不与我说,若是你想知道与老大有关的事情,或许可以去问一问温铮哥哥,他同老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
日光如瀑,将整个桑宁山照得熠熠生辉。
江宅虽透露着古怪,可随泱不得不承认,这江宅里的人处处贴心。她起来时,已经换了位侍女候在了外间,听到随泱起来的动静,那侍女便捧着新衣裳走了进来。
“姑娘,这衣裳是新的,不曾有人穿过,您若是不喜欢,我再去取旁的来。”
随泱对这些倒是没什么讲究,更无意去为难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遂并没有挑三拣四,只是让人将衣裳放下,无需在里头伺候着。
她一个人惯了,有人在一旁待着,反倒很是不自在。
那侍女将衣裳放下后便出了屋子,随泱抬眸去看放在身侧的裙衫,不由有些咋舌,这江家当真是豪气。
她一个外人,甚至不知根底,随手拿出来的新衣裳,竟是用最好的云锦所制,托在掌心时,几乎感受不到布匹的重量,更不要提衣衫上所绣花样所用的线,更是浸过灵泉的金线。
当真是豪气得令人咋舌。
“姑娘,家主吩咐过了,等客人来齐,便引荐你出去,将仙君的下落告知众人。”外头响起声音来,同随泱说清了江禹的安排。
随泱应了一声,人走到了窗边,抬眸朝着外头看了过去。
今日的日头很好,可是,随泱身处江宅之中,却仍旧察觉到了一丝丝的凉意。当真是有些奇怪,这样的灵地府邸,为何会这般阴森森的呢,就算是在这般大的太阳下方,依旧难掩那一丝阴冷。
“大公子。”外面又传来些动静。
随泱站直了身子,收回了视线,看向门边,只听掩着的门扉叫人敲响,“随姑娘,我领你去宴席上。”
是江玦。
随泱眸光轻闪,抬脚往屋外走去。
那云锦制成的衣裳很是合身,上头绣着的流纹在随泱走动时,仿佛越跟着飘动。
看清屋内的人时,江玦也愣了愣,一时之间,竟是忘了收回自己直勾勾落在随泱身上的视线,目光灼热烫人。
随泱挑眉看向江玦,眉宇之间并没有什么情绪,“还请领路。”
江玦这才猛然回神,他的喉结轻轻滚动,视线也有些惊惶失措地不知该落到何处去,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不知阿言可还好?”
随泱跟在江玦身后,听他说到江霈言,脑子里难免出现了那个立于竹林中央,游龙惊鸿一般的人。再看眼前的江玦,便觉得两人着实不像是兄弟。
虽说江玦长相也是俊美,身长如竹,往那儿一站颇有几分唬人,可随泱仍旧觉得,江玦远比不上江霈言。
收回视线,随泱开口道,“虽说受了些伤,却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
江玦走得很快,他微微垂着头,“既然姑娘是在山谷外救下的阿言,为何会让他进山谷去呢?”
这江玦,虽看着有些莫名,却是也不笨,竟是也想到了这一层。在他眼中,随泱此时此刻能够出现在桑宁山,必然是不曾进入山谷的,毕竟那地方,世上众人皆是知晓,有进无出。
既然如此,为何江霈言还会进山谷去呢。
随泱来去自由的事情,并不想让外人知晓,尤其是江家这群有些古里古怪的人。
是以,随泱的语气有几分不耐烦,“江霈言不是什么三岁小童,他进山谷,自然是有他自己的原因,我救下他,是我心善,却也并不意味着我要对他负责,江大公子与其在这儿拷问我,不如先想想,可有什么好法子,能够打开山谷外的结界,将人给救出来。”
江玦所有的反应都被堵了回去,他眨了眨眼,竟是有些委屈,他只是随口一问,想要问清楚江霈言到底是为什么进的山谷,谁料不过是问了一句,缺觉随泱十来句堵了回来,句句带刺。
这女人,当真是伶牙俐齿,半点不饶人的。
江玦眸光轻闪,他终究还是转头看了随泱一眼,难免想起了昨日上山时的事情。如今看来,昨日上山时的随泱,着实有些奇怪,半点不像她。
一路上,两人都不曾再说些什么,江玦领着随泱进了乌泱泱的大堂,白玉铺成地砖的屋子里,摆满了用饭的案板,桌案两侧坐满了人,看模样,具是有来历的修士。甫一进屋,虽看不到,却也已经感受到了,这间大堂里,有着许多的宝物神兵。
江禹坐在上首,随泱抬头去看时,倒是觉得上方的不似作业见到时那般肥腻,许是因为一袭黑衣多了几分深沉,江禹今日倒是有几分高人的模样。
他的视线落在了随泱身上,眼中闪过几分惊艳,而后站起身,大手一挥,“这位,便是我与诸位所说的知晓霈言下落的小姑娘。”
周遭响起了窃窃私语声,也不知是谁,只知是人群当中的一道男声,“江先生,这位姑娘看着年岁不大,她当真知晓蘅泽仙君的下落?”
虽不曾明说,可那意思却是明显,他疑心江禹关心则乱,叫随泱给骗了。
江禹面色未变,依旧笑呵呵的,只是怎么看,都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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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眸光中多了一丝冷意,“这姑娘身上,有我儿打小便戴着的玉佩,我绝不会认错。”
底下的质疑声小了些,“只是,那山谷从来是没有人去的,大家都知道,那地方有进无出,里头究竟有什么,我们无从得知,这蘅泽仙君为何会进去呢?”
随泱走到了一旁的桌案边坐了下来,她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大堂里的众人争辩,这种时候,根本无须她去费什么唇舌。
“这小仙君到底年轻,仙都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不说留在仙都,稳定局势,偏是要四处乱跑。此刻更是被困那小杉谷,若是邪魔伺机而动,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如今哪里是说这些的时候,为今之计,是快些找出个可行的法子,好将蘅泽仙君救出来。”
“救?如何救?说得倒是轻巧!那地方,若是那样好进的,会这么多年来,都是只进不出,没有人敢涉足吗?”粗壮的男声打断了众人的讨论,“要我说,与其去救那小仙君,不如想法子先进仙都去,这样,若是出事,仙都里存着的东西,许是还能……”
“荒唐!”只听一声呵斥,随泱抬眼去看,是江禹。
江禹坐了下去,他双目圆瞪,好似铜铃,正死死盯着方才出声的胖子,“仙都是灵地,长久以来,除非是仙都中的仙君点头,不然这世上无人能够进入仙都,你如今这样说,可是要走那些邪修的路子,想要趁着仙都正遭了祸,将仙君留下的东西留为己用不成?”
那胖子面色菜如猪肝,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而那江禹,面上则是多了几分珍重,他站起身,声音比方才坚定不少,“我知,诸位许是会觉得,蘅泽仙君本是我江禹的小儿子,所以我们江家才会这般牵头寻他。”
江禹顿了顿,只见他忽然抬手,对着下方众人深深鞠躬,四下寂静,一时之间,无人出声。
“诚然,我江禹的确有私心,蘅泽仙君不仅仅是仙都小仙君,更是我江禹的小儿子,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要想方设法找回他。”
“我知晓山谷危险,但我江家绝不会让各位平白遇险,各位若有需要的,我江家竭尽所能地提供,只请诸位出一份力,救我儿出山谷。”
也不知是谁应和一声,“蘅泽仙君如今是仙都的最后一位仙君了,如今他落难,无论如何,我们都该出手相救。”
只是,这一份情谊当中几分真情又有几分假意,随泱不得而知。
她眼眸微转,看向上方的江禹。
江禹垂着眼,面上恳切,可随泱并不觉得他有几分真心。
大堂中重新热闹了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地商议起该如何破除山谷的结界。
随泱依旧没有开口,她从前试过,那结界是可以凭蛮力破开的,只是从前单她一人,并不能将整个结界打破,如今有这么多人,那便不一样了。
只是,还不等众人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忽然有人从后头跑到了江禹身边。
那人同江禹说了些什么,只见江禹面上大喜。
47. 第 47 章
四十七章
-
随泱坐在下方,她看不大清那匆匆赶来的人的口型,只知道,江禹整个人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好消息,脸上的喜色已然溢出,半点都遮掩不得。
随泱垂下眼去,这种时候,能让江禹露出这般喜色的事情,只会与江霈言有关。
与山谷相关的人和事,除了她同如今被困山谷的蛟蛇一族,那便只剩沧山龙族了。
长翘的眼睫,随着随泱的垂眸而在她眼下扫出一片阴影。连带着她眼中的情绪也被一起藏进了那阴影当中。
只是,即便随泱已然十分克制,坐在她斜侧方的江玦依旧是察觉到了她情绪骤然的变化。
江玦抬起眼看向随泱,他抬手捏着面前的酒杯送到嘴边,遮掩着自己的视线。从进入大堂以来,坐在他侧方的随泱,一直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游刃有余地观察着每一个人,面上的神色轻松又淡然,好像早就知道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直到现在——
江玦不知是自己太过关注随泱以至于出现了错觉,还是在方才那一瞬,随泱的的确确有一丝情绪外泄,连带着灵气波动。
这让江玦控制不住地盯着随泱,他对随泱太好奇了,这好奇源于两人初见时,随泱那强大的灵气波动,更因为随泱同江霈言的关系,让这份好奇几乎到了执拗的地步。
更让江玦此时此刻,压抑不住自己,无比想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让随泱忽然产生了这般大的情绪。
他目光灼灼,注意力全在随泱的身上,甚至没有注意到方才同江禹说话的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
“大公子。”那人小声道,见江玦没有反应,他又重复了一遍,“大公子!”
江玦这才猛地回神,猝不及防间,尚未收回的视线被抬眼看过来的随泱抓了个正着,心口仿佛遭了一记闷锤。他有些欲盖弥彰地垂下眼,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何事?”
“家主让你去陪着将离夫人招呼来客——”那人凑到了江玦耳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道,“是旁的部族,听说似是有法子救小仙君。”
江玦心绪微沉,他抬眸看向那人,片刻后站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离开大堂前,江玦察觉到了随泱的目光,带几分探究,明晃晃毫不遮掩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玦在离开前抬眸看向了随泱,两人的视线于空中相撞,而后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隔开。
“大公子,来客似是与将离夫人有些关系。”出了招呼人的大堂,领着江玦的小厮便将事情仔仔细细地告知江玦,“我瞧着,那几位,不似什么寻常人。”
那人声音顿了顿,他转头看向江玦,又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着,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瞧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小姑娘,似是还有尾巴。”
江玦心头一顿,他看向领路的小厮,低声呵斥,“莫要胡言乱语,若是如你所说,那么来人不就成了妖魔鬼怪?你是想让外人说,将离夫人的来路古怪,不清不白吗?”
那小厮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他垂下头,有些慌乱,想要解释什么,江玦却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还不快带路。”
“是。”小厮一路上不再多言,苍白的脸色直到两人到了将离夫人所住院外才堪堪有些好转。
将离夫人是江禹的妾室。
江宅的人虽明面上都不曾说过,可是谁都知道,江禹同江夫人两人之间有着抹不去的隔阂,两人分院生活已经十多年了,而将离夫人更是早在江玦年岁尚小时便跟在了江禹身边,这么多年,两人之间情谊丝毫不减,瞧着倒是当真有些真情。
将离夫人住着的院子很好,院门边便是价值千金的罕见兰花,刚刚进院子,江玦便听到了将离夫人那银铃般的笑声。
小厮走上前,“将离夫人,大公子来了。”
屋子里的笑声说话声停了一瞬,很快,虚掩着的门便被人推开了,“大公子怎么还亲自跑一趟?”穿着浅绿襦裙的女人弯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看着很是年轻,便是说同江玦年岁相当,也没什么不妥的。
江玦的眸光闪了闪,他微微垂眸避开了将离夫人的视线,“父亲让我来招呼夫人的旧人。”
“大公子快进屋子里来。”将离夫人侧过身,将人迎进了屋子,“公子,不知家主可曾同大公子提起过,我与沧山龙族沾些亲故。”
江玦步子微顿,他抬眸看向屋子里。
桌子边坐着五个人,四大一小,大人里两男两女。
江玦的视线在扫过那个年幼的小娃娃时,微微顿了顿,那小孩子,分辨不出男女,脸圆滚滚的,可是从脖子处,便有细细密密的鳞片,爬上了脸颊,整张脸有一大半,都附着那鱼鳞一样的鳞片,鳞片微微炸起,并不贴合皮肤,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细看之下,那小娃娃的额头上还有两个微微的凸起,身后的尾巴,更是半点遮掩不住,垂在凳子后面,随着小娃娃的动作而轻轻晃动着。
江玦收回了视线,他的声音平缓,看向将离夫人,“从前怎么不曾听夫人提起过,竟是与沧山龙族有些渊源?”
将离夫人坐了下来,她垂着头,眉心微蹙,好一副惹人怜爱的可怜模样,“家主身份不寻常,而我的存在本就让家主蒙了些闲言碎语,沧山龙族虽是龙族,可到底多年不曾出世,何须平白说出来,让人揣测妄议家主?”
“只是事关小仙君,我便也顾不上那样多了,昨日夜里我听家主提起了小仙君如今的下落,听说人被困在山谷当中,这便想起那山谷从前也属沧山,这才修书请人来江宅一见。”
江玦闻言看向一旁四个大人,他们身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龙族的痕迹,想来是在世间行走,掩去了身上龙族的痕迹,免得多生祸端。
“不知几位可是知晓如何出入山谷?”
为首的那个男人说了两句江玦听不懂的话后,转头看向了将离夫人。将离夫人见状继续道,“不瞒大公子,想要让普通人在山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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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去自如,那便得将山谷外的结界打破。”
江玦眸光微凝,“可那山谷外头的结界……”
“山谷外的结界虽灵气深厚强大,但历经风霜,如今众人齐心,外加龙族相助,倒也不难打破。”将离夫人道,她眸光轻转,很是温柔,“只是大公子,那山谷里头,关着作恶多端的蛟蛇一族,若是他们逃出生天,怕是要惹出一些风浪才是。”
江玦不曾听说过什么蛟蛇一族,他微微皱眉,盯着将离夫人,“若是惹出祸端,江家自是会兜底,不过一些宵小,不足为惧。”
说着,他又扫了一眼那几个龙族的人,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将离夫人,此事事关阿言,我还需与父亲仔细商议,几位只管在江宅住下,后头,怕是还得麻烦诸位,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便是,宅中下人会替你们准备好。”
将离夫人应下,起身送江玦离开了。
只是江玦这边刚走,将离夫人脸上的笑便微微有些凝滞,她垂下眼,眸光轻转,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进了屋子。
“那小仙君当真在山谷里?”将离夫人看向屋子里的人,她眸光微凝,看不出方才话语中的肯定,反倒了些不确信。
“阿妹何须在意这个。”为首的男人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将离夫人身边,抬手捏住了将离耳边垂下来的一绺发,“这消息并非我们带来的,无论山谷打开后,那小仙君在不在里头,江家总怪不到我们头上,你的好夫君更是不会因此责怪你。”
将离偏头躲开了男人,她眸光微凝,眼眸中似是有些嫌恶,抬手掩了掩鼻,似是觉得这屋子里淡淡的腥臭味着实难以忍受,“我早就与你们没什么关系了。我不管你们想要什么,还请你们莫要多生事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们的身份,若是叫外人知道了,难免要生出些流言蜚语来。”
“阿妹当真是当人当得太久,竟是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了。”那个发尾有些发红的女人站起身来,她薄唇细眼,脸颊瘦削,看起来有几分刻薄,“你叛逃出山的事情,族人不与你计较,是看在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族中人应当同心协力,不该在这里起什么内讧。你倒好,不说感激,倒是在这里警告起我们来了——”
将离夫人转过头来,她眼睛微微瞪圆,美人发怒,倒是别有些滋味,“阿姐莫要再说这些前尘往事了,你们需要人助你们打开山谷结界,阿禹正在愁怎么将小仙君从山谷中救出来,我不管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总归莫要牵扯上我。”
那女人还想说些什么,却叫为首的男人拦了下来,“将离,我们所求之事与你的好夫君并不冲突,放心吧,我们不会给你惹出什么麻烦来的。”
将离夫人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微微侧身,“你们就在我院子里暂时住下吧,这段日子不要乱走,江宅人多眼杂,免得叫人看见,平白生出些闲言碎语来。”
屋子里沉默下来,并没有人注意到,一阵风吹来,窗沿上,一片白色的,树叶一样的东西,缓缓飘起,消失在了屋外。
48.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
随泱不在山谷的日子里,温铮一向闭门不出,如果不是朱红每天想着给他送些吃的过去,他是连饭都不会吃的,左右不吃也不会死。
所以,当温铮看到朱红身边跟着江霈言时,眉头倏然皱紧了,他只扫了一眼江霈言,便不再看他,只盯着朱红,声音硬邦邦的,“你以后不用来给我送吃的了,我不需要这些。”
朱红面上的表情稍有些复杂,她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温铮一眼,声音在喉咙中含混几下,轻声道,“老大说了,你是人形,那就是人,人总是要吃饭的。”
温铮不说话,只是在朱红提起随泱时,看起来神色柔和了些。
朱红见状继续道,“温铮大哥,小仙君有些关于老大的事情想要问你——”
眼瞧着温铮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朱红忙又继续道,“温铮大哥,老大现在一个人要面对的事情太多了,多一个人帮她总好些不是?更何况还是小仙君,若是小仙君愿意帮着老大,能给老大挡下可多麻烦了。”
朱红跟着随泱,旁的不知学到没有,总归这胡言乱语哄人开心的本事学了个九成九。
见温铮还是沉默着不说话,朱红又往前走了一步,她将手里提着的餐盒塞进温铮的怀里,然后又看向江霈言,示意他跟着温铮先进屋子里去。
“温铮大哥。”朱红压低了声音,她拽着温铮的胳膊,多了几分语重心长,“我们都是为了老大可以更好,更安全。”
朱红的话似是戳中了温铮的心,他垂下眼,声音虽依旧硬邦邦的,却并没有再开口赶人,“进来吧。”
这话是对着江霈言说的。
朱红见状松了一口气,她对着江霈言眨了眨眼睛,又抬手作揖,一副乞求的模样。
江霈言眸光颤了颤,心中似有一口气缓缓沉了下去,这小姑娘,跟着随泱长大,这副扮怪的模样和随泱竟是有五六成像。
眸光变得有些幽深,江霈言又一次想起了随泱,也不知她在桑宁山可还顺利。
“你要问什么,问吧。”温铮坐了下来,他并不去看江霈言,而是自顾自地打开食盒吃起饭来。
江霈言站在桌边,他看向温铮,思索片刻后,才开口道,“你随便说说,有关随泱的事情,从你们相识起,有什么能说的便同我说什么。”
温铮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终于抬头,正视着江霈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移开了视线,“我从有记忆起,便和随泱在一起了。”
江霈言的视线落在温铮身上,因为温铮本是一只渡鸦,血脉又很是不一般,所以只看他的样貌,并不能看出如今他究竟化形多少年了。
温铮并不看江霈言,他垂着眼,自顾自地说着,“那时随泱只有朱红的一半高。”
朱红如今十来岁,个子挺高,若是只有她的一半高,怎么想,那时的随泱,不过也才五六岁的年纪。
江霈言眨了眨眼,五六岁的年纪,他五六岁的时候,仙骨初开,刚入仙都,似乎什么事情都不需要自己去做。
“她领着我一起生活,我们在深山生活,也在小镇上生活过,后来遇到了赵蕴,三个人便一起,直到后来出事。”温铮忽然止住了滑头,他垂着眼,看着面前的菜肴久久没有动作。
他向来没有什么外露的情绪,可是现在的这份沉默里,却蕴含着许许多多的情绪。
“随泱她很随性,如果不是我和赵蕴,不是蛟蛇一族,她应该,也可以过得潇洒恣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是被困在圈里,走不得避不得。”
江霈言看向温铮,他没有说话,而垂着眼的人忽然抬起头来,正盯着江霈言,“你是仙君,那是不是该拯救无辜。”
江霈言微微一愣,“是。”
温铮的眸光不似普通人,更像是一只被困住许久的,正寻求出路的兽,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江霈言,“沧山龙族将蛟蛇一族逼得退无可退,你身为仙君,不是应该管好他们吗?”
江霈言眸光颤了颤,他轻声道,“我先前已经应承了随泱,等从山谷离开后,我会让蛟蛇一族住在仙山之上,想来那样,沧山龙族总要给我一个面子,放下两族之间的纠葛,到那时……”江霈言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眉眼间竟是多了几分舒展,“到那时,随泱便不用总担忧着朱红她们的安危了。”
温铮眸光闪了闪,他移开视线,不再看江霈言,而是一板一眼道,“也好,随泱是不会去仙山的,她恨那个地方。”
江霈言微微一愣,他看着翁正,眸光微凝,下意识道,“为什么?”
“随泱曾求过那仙山上的人。”温铮顿了顿,他嘴角绷紧,“总归那些人同山一样,冷漠自私,随泱是绝不会上山去的。”
******
江家那头,有了法子后,便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
一时没有人顾得上随泱,加上随泱如今并不想要同沧山龙族的人撞上,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随泱并没有继续住在江宅,她回了桑宁镇天香客栈,安安心心地住下了,只等着江家那头筹备好一切去往山谷。
隔壁住着的,依旧是原先的那三人。
他们早出晚归,风尘仆仆很是忙碌,似是在准备着什么。
随泱并不好奇,这些天她一直在筹谋着另外一件事——如今沧山龙族的人掺和了进来,那么蛟蛇一族的处境就变得尴尬。
若是江霈言到时并不替蛟蛇一族撑腰,她得另外想个法子,让蛟蛇一族在沧山龙族的手底下安全离开。只是,沧山的那群人,无利不起早,他们主动暴露自己,替江宅出谋划策,定时有旁的筹算,想来不会轻易放过蛟蛇一族。
随泱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
叩门声打断了随泱的思绪,推开,是隔壁的周映雪,“随泱姑娘,江家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想来问问你,你会跟着大家一起去山谷吗?”
随泱眸光轻轻转,她笑了笑,“自然是要去得,小仙君被困山谷的消息是我带来的,无论如何,我都要亲眼见到小仙君被救出来了我才放心。”
周映雪闻言眼眸发亮,“若是如此,随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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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如与我们三人同行吧,从桑宁去山谷,虽说有传送法阵,可是到了山谷附近的镇子,谁也不知会遇到什么事情,山谷外的结界若是被打破,里头有些什么,更是谁也说不好,我们若是一路,那也有个照应。”
随泱没有立刻答应周映雪,她的视线落在周映雪身上,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周映雪见状也不强求什么,她笑了笑,对着随泱满脸的温和,“我们相识一场也是缘分,随泱姑娘你只管考虑,到时若是愿意与我们互相照应,寻我便是。”
说着,周映雪递过来一张传音符。
随泱这下没有推辞,她抬手接过了传音符,看向周映雪,“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周映雪点了点头,抬脚正要走时,却听到楼梯处传来声响,抬眼去看,是天香客栈的大掌柜。
大掌柜走到随泱跟前,行了一礼,“姑娘,我们大公子有事情想要见您。”
随泱闻言应了一声好,抬脚跟上了那大掌柜。
隔壁的禾香楼灯火通明,只是大堂里并没有什么食客,二楼的包房外头,挂着红彤彤的小灯笼,圆滚滚的,光亮洒在门前,洒成一片。
进屋的瞬间,随泱的步子微微一僵,她盯着坐在江玦身边的女人,呼吸声陡然变重。
她认得江玦身边的人,便是那人化成了灰,她也认得那人。那是赵蕴的母亲,更是亲手杀死了赵蕴的人。
江玦察觉到了随泱情绪的变化,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了一旁坐着的女人,片刻后,开口打圆场,“随泱姑娘,这位是将离夫人的远房亲戚,她不知从何处得知是你带来的消息,托我约你见上一面。”
进屋后便不曾看向他的人终于是转眸从江玦身上扫过,可是,那视线却冷得江玦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随泱同沧山龙族之间,一定有着他不知道的纠葛。
“多谢大公子帮我牵线搭桥。”红色发尾的女人开口道,她的声音似乎不带情绪,只是稍有些低沉,“随泱,我们又见面了。”
随泱堵在心口的那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她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并未开口说话。
反倒是那女人转眸看向江玦,“还请大公子在外面稍等片刻,我与随泱姑娘有些话要说。”
江玦缓缓站起身,他应了一声,抬脚往外走,只是经过随泱时,他的步子顿了顿,声音略有些迟疑地响起,“我就在隔壁,若是有事,唤我一声便是。”
随泱并未开口,只是江玦前脚离开屋子,随泱后脚便拔出了腰间的玄铁银扇,扇面一展,朝着女人砸去。
红发女人侧身躲开了随泱,她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忽然开口,“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阿蕴的下落。”
随泱冷哼一声,“阿蕴的下落?你们用阿蕴的尸首滋养榕树精,你现在还有脸同我说什么阿蕴的下落?!”
“我是阿蕴的母亲!”两人纠缠在一处,红发女人死死盯着随泱,她声音凄厉,并不似谎言,“随泱,没有人会比我更爱阿蕴,我来找你,便是要告诉你救下阿蕴的法子!”
49.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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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如遭雷击一般,僵在了那里,她的声音被堵在了咽喉当中,盯着面前的女人时,瞳孔轻颤,好似有千千万万想要说的话,却又说不出来。
“胡言乱语。”过了许久,那压抑着的,包含着各种各样情绪的声音从随泱的齿缝之间挤了出来。她盯着面前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我既然已经知道你们用阿蕴的尸首去滋养榕树精,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相信你现在说的话……”
“你既然已经知晓了榕树精的事情。”女人开口,打断了随泱的话,她缓缓站起身,朝着随泱的方向走了过来,“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曾骗你,那榕树精里,存着阿蕴的魂魄。”
随泱猛地抬眸,她的呼吸声变重了些,盯着面前的女人,胸口上下起伏着,她的情绪波动得很是厉害。
“你要做什么?!”随泱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咬着牙,沉声问道。
“随泱,你同沧山龙族之间的仇怨,起于阿蕴。”女人的视线在随泱身上转了一圈,她抬脚,走回了桌子后面,缓缓坐了下来,“这些年,我们重伤过你,你也出手伤了我们不少族人,可我们之间,到底不曾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怎么?你们这是怕了?让你来找我说和不成?”随泱收了手中武器,面上多了些不屑,她在女人对面坐了下来,冷笑一声道,“我说过,当日对阿蕴动手的几个人,我便是舍了一身修为,也要将他们剥皮抽骨——”
“可是随泱,我同你说了,阿蕴并没有死。”女人盯着随泱,她的眸光当中,竟是多了几分恳切,“当年,阿蕴的付出,已经还清了她生于沧山的债,我来寻你,是因为我相信,这世上若是寻一个我以外的人,唯有你会不顾一切救活阿蕴。”
“这次我们来桑宁,身边跟着一个孩子。”女人垂下眼,她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继续道,“你应当已经通过自己的法子见过了那个孩子,难道,你不曾觉得那孩子身上有几分奇怪吗?”
随泱并没有开口,她依旧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只是脑子里仍旧是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那个孩子的模样,看起来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可是却有些呆呆愣愣的,似是脑子不好的样子。
眸光微顿,随泱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颤动的眸光暴露了她所想的事情。
那女人自是看了出来,她缓缓点了点头,“你猜得对,那孩子是我用阿蕴的龙骨和女娲土塑出来的,只要将那榕树精体内阿蕴的魂魄引入那具身体,阿蕴便死而复生了。”
随泱的呼吸声变得很重,她盯着面前的女人,声音愈发干哑发涩,过了许久,那声音才找到了出路一般,“你救活阿蕴,想要我做什么?”
仿若有一双粗粝的手重重掐住了随泱的咽喉,她的嘴里,满是血腥味。那浓厚的味道几乎让随泱要呕出来,只是她依旧强撑着,稳稳当当地坐在女人对侧。
“我说过,我是阿蕴的母亲,又怎么忍心看她早夭?”女人叹了一口气,她脸上糅杂着各色各样复杂至极的情绪,“随泱,我知晓你有能力,也愿意救活阿蕴,救活她后,你们依旧可以过回从前的生活。”
“阿蕴同我说过,你们三个,扮作寻常散修,四处游山玩水,若是心情好了,便替人捉妖除魔,好不快哉。”女人闪烁着眸光,她盯着随泱,声音愈发温和,“等阿蕴活过来,沧山也再不会寻她的麻烦,你们只管乐得自在,随泱,难道这不是你从前最想过的生活吗?潇洒恣意,不受拘束。”
“你想我不再去管蛟蛇一族的事情?”随泱眯了眯眼,她满脸的警惕同抗拒,丝毫不加遮掩。
谁料女人只是缓缓摇了摇头,“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此番来找你,只是想让你将阿蕴救回来,至于旁的事情,那都不重要。”
话音落下,女人站起身来,她看向随泱道,“既然事情已经同你说清楚了,那我便先走了,等到结界被打破那日,便请你将阿蕴的身躯带走,那日修士众多,那榕树精或许还需要你多费些心,才能将阿蕴平安地带走。”
随泱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她没有在看女人,“阿蕴是我最好的朋友,无须你同我说这些,我也会替她考虑好一切。”
女人深深望了随泱一眼,而后抬脚出了屋子。
等到屋子里只剩随泱一个人,她强撑的那口气,才跟着泄开,脊骨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随泱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
直到男人有些惊讶和慌乱的声音响起。
“你……没事吧?”
随泱坐直了身子,并未回头去看方才进屋的江玦。
而江玦,面上神色也有些僵硬,他整个人站得笔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目光也不知该往哪里放,“随泱姑娘,那位沧山来的人同你说了什么?”
随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站起身,眼睫上虽还有些湿漉漉的,可一双眼睛却是丝毫看不出曾才哭过,只觉得亮晶晶的,里头流光轻转,灵动极了。
“一些陈年旧事罢了。”随泱挑眉看向江玦,轻哼一声道,“江大公子倒是很得闲的模样,外头忙着准备去山谷的事情,你倒是还有闲心在这里管东管西。”
江玦咳嗽了一声,他看向外头,“原也要来寻姑娘的,父亲让我同姑娘说,你是带来消息的贵人,该与我们江家的人同路才是。”
随泱唔了一声,没说话。
江玦这才转头看向随泱,“若是姑娘没什么异议,明日我便来接姑娘,从山上的传送阵走。”
“知道了。”随泱摆了摆手,她抬脚往外走,一眼都不曾多看江玦。
许是心里装着事,随泱并不清楚,江玦的视线一直跟在她的背上,直到她下了楼,拐进了视线拐不过去的角落里,站在二楼的江玦才移开了落在她背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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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
随泱有些乱,更多的是欣喜,赵蕴能够死而复生这件事,简直是这几年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只是……这份欣喜之下,有几分混乱的,尚未厘清的忧心。
随泱并不信任沧山的人,赵蕴当年的惨状犹在眼前,那时,那女人怎么想不起赵蕴是她女儿了?非要让人受这样一遭,魂魄离体,游荡世间,吃尽苦楚再说什么救人。
沧山的人如此行事,定是有什么旁的打算。
只是随泱有些摸不透,难不成,沧山的人当真是想要用赵蕴的性命来换她莫要多管闲事儿?
可是,随泱并不曾应承他们什么,更别提,如今她已经知道了赵蕴的事情,便是沧山的人再反悔,她便是偷便是抢也会将那躯壳带走,沧山龙族的人根本就没有同她谈判的筹码。
想不清楚。
随泱回了屋子,她躺在了床上,倒是也不曾怎么受这件事困扰,想不清楚那便不想,很快所有的事情就要尘埃落定了,她已经许久没有像这般,安稳平和地睡上一觉了。
第二日一早,江玦便同先前所说的那般,早早地来接随泱。
下楼时,随泱正与隔壁的周映雪三人撞了个正着,周映雪冰雪聪明,只一眼便明白了过来,她笑着同随泱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随泱也冲着周映雪点了点头,只是,方硕不似周映雪那般想得开,他站在周莹雪神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师姐,我早就说了,这些人都是些踩低捧高的,你偏要热脸去贴旁人。”
随泱的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回头。
周映雪呵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随泱直到出客栈的时候,才回头看了周映雪一眼,周映雪满脸的歉意,似是还想要同随泱说些什么,只是随泱已经出了客栈,并没有给周映雪开口的机会。
“整日口无遮拦!我看你还是修行不够,该回山里再待上几年,修炼心性!”周映雪皱眉看向方硕,满脸的不满,她还欲说些什么,先前在屋子里的曾越提着包裹走了出来。
“师姐,你瞧这个,这不是我们的东西呀。”曾越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周映雪。
那是一块有拳头大的灵石,灵气氤氲着,却是被一层结界挡着,半点都不曾溢出来。
“这样好的灵石,是谁弄丢在我们屋子里的吗?”只是这话问出来,曾越也觉得不对,他们已经在天香客栈住了好几日了,往日都不曾见到过这块灵石,那便不可能是从前的住客留下的,可是也不曾有人进过他们的屋子,怎么会平白无故落下这样的灵石呢。
周映雪捧着灵石,眸光颤了颤,“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就在师姐你的衣服上。”曾越扒拉着胳膊上的包裹,“哝,就是这件。”
周映雪眸光微顿,那身衣裳,她先前借给了随泱,缓缓吐出一口气,周映雪将灵石递了回去,“收好,莫要弄丢了。”
50.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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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送阵法的另一头,折在山谷外的东山镇。
随泱同江家的人,是最先到东山镇的——也不准确,在他们通过传送法阵落地之前,已经有江家的人在东山镇打理好了一切。
见他们在阵法当中现身,先来一步的人走到了江禹身侧——没错,此次江禹亲自来了东山镇,他已经许多年不曾离开过桑宁山了,此次出行,更是将对江霈言的看重表现得淋漓尽致。
“家主,镇上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因为不知道山谷中究竟是什么情况,所以镇上的每户人家,我都亲自盯着,送上了银钱,让人先离开了镇子避难。”
“嗯,你考虑得很是周全。”江禹点了点头,他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了远处的山尖上,“今日众修士便会接二连三地通过传送法阵赶到东山镇,你们在这里守好,照顾好众人,大家休整一夜,等明日一起进山。”
“是,家主。”
江家人自然一早就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同旁人不同,江禹住着的地方是镇上的一间大宅。
随泱先前倒是经常来东山镇,对那间大宅子倒是有几分了解,听说是富户家的,只是那富户在发迹后,便搬去了都城,只留下一间宅子和几个旧仆。
也不知这江家人是从哪里找到的这富户,竟是借用了他家的宅子。
一行人跟着江禹去了宅子,随泱发现,宅子大门口,停着一盏软轿,轿子上头,刻有江家的江字。许是察觉到了随泱的视线,江玦低声道,“是将离夫人。”
随泱眨了眨眼,她睨了江禹一眼,啧啧两声,“要说你们不看重江霈言,这般倾巢而出,可若是说看重,怎么江禹这个当父亲的来救儿子,还不忘带上美人呢?”
被随泱揶揄两句,江玦脸颊微有些泛红,他咳嗽两声,替江禹开口解释,“毕竟这次主意是沧山的人出的,而沧山那头与将离夫人是旧交,夫人来一趟,也是应该的。”
随泱唔了一声,她心里想着事情,随口问道,“那你母亲呢?”
回应随泱的,却是陡然而来的沉默。
随泱瞥了江玦一眼,却是这一眼,让她觉得有些奇怪,江玦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方才他还很是正常地同自己搭话闲谈,怎么忽然就这般冷着脸了呢?
是因为那位江夫人?
随泱眸光中多了几分探究,她与那位江夫人没什么接触,只觉得是个不大好说话的妇人,有些奇怪。只是,江宅那样阴森,江禹又是个见色起意的,江夫人生活其中,略有些拧巴奇怪也是正常。
“母亲向来体弱,不便奔波。”江玦回过神来,他看向随泱,笑了笑,“这两日更是因为忧心阿言的事情,病倒了。”
随泱没有多想,她对着江玦勾了勾唇,露出一个笑来,“放心吧,你弟弟很快就能回家去了。”
江玦闻言也笑了起来,只是那笑看着却是有几分面前,“多谢随泱姑娘,若是阿言这次能够脱困,江玦绝不会忘记姑娘前来报信的恩情。”
随泱摆了摆手,她不欲同江玦多纠缠什么,明日众修士便要合力打破山谷结界,她要趁着今夜回到的山谷,同蛟蛇一族的人仔细商议,明日该如何应对。
最要紧的,是如今沧山龙族的人也牵涉其中,只怕明日结界打破后,他们要从中作梗。得同俞大娘他们仔细商议才行。
见随泱要走,江玦下意识抬脚跟了上去,“随泱姑娘,已经安排好了住处,我同你……”
随泱却是一摆手,她打断了江玦的话,笑了笑,“我本就是这东山镇的人。到了我的地方,自然是有去处的,不劳你费心了。”
见江玦还跟着自己,随泱耐着性子补充道,“明日我会同你们一起去山谷的,现在大公子只管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江玦的脚步这才放慢了些。
见人没有再跟上来,随泱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在东山镇里左拐右拐,很快就拐进了少有人知的出镇小路,从小路离开,正能通往山谷。
随泱谨慎地绕了又绕,确保没有人跟着自己时,才往小镇的方向去了。
随泱进入山谷后,温铮是第一个察觉到的,原先坐在那里吐纳休息的人腾一下站起身,连化形都忘了,只是编出身后那对黑色的翅膀,便振翅朝着山谷入口的方向飞了过去。
他这副半人半妖的模样,自是压制不住妖气。
竹林之中,江霈言抬眸去看,只来得及看到温铮的那双翅膀,他手中劈砍竹子的动作顿了顿,思索片刻后,抬脚跟了上去。
出村后,是一片田地,这片地是这些年蛟蛇族的人打理出来的,颇有几分安静祥和。
江霈言在田地之间掠过,跟上了温铮。
温铮似乎一直没有注意到江霈言,他飞得很快,急匆匆地,朝着山谷入口的方向。
江霈言跟在后头,在快要到结界边缘的时候,温铮终于慢了下来,他落在地上,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而江霈言则是停下了步子,他看到了让温铮这般急匆匆飞出来的人。
是随泱回来了。
随泱离开不过几日,江霈言却有几分经年未见之感,随泱离开时,身上穿着的是与村中人相同的粗布衣裳,只是现在,她身上的裙衫是明艳的亮黄色。
竟是有些晃眼睛。
江霈言停了下来,小仙君虽从小就被人捧着,可到底还是清楚最基本的人情世故,温铮同随泱相依为命,十几年的交情,此时此刻,该是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他不该破坏旁人相聚的气氛。
可不知为何,就算明白这一切,小仙君的腿却好似是从土里长出来的一样,怎么都动不得,视线更是明晃晃地落在两人的身上,半点不加遮掩。
“随泱,你回来了!一切可都顺利?”温铮停在了随泱身前,他将人上下打量着,“没有受伤吧?”
“一切顺利。”随泱拍了拍温铮的肩膀,她的视线越过温铮,落在了不远处,“小仙君,你怎么站那么远?”
江霈言眸光闪了闪,也是,他半点不加遮掩地站在这里,随泱怎么会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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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呢?
可是不知为何,这份理所应当的看见,竟是让江霈言有些高兴。
他清了清嗓子,想要将这份雀跃高兴压下去,可是到底嘴角还是微微翘着,他抬手遮唇,掩饰一般地咳了咳,“我见温铮急匆匆地便从村子出来了,怕出事,便跟了上来,原是你回来了。”
温铮也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变回了渡鸦的模样,正站在随泱的肩膀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把江霈言给瞅着,盯得江霈言竟是有几分心虚。
“你的父亲哥哥,还有不少修士,已经在东山镇了,他们明日便会合力打破结界,江霈言,你可以回家了。”随泱看向江霈言,她的眼眸亮晶晶的,语气也有些欢脱,似是当真打心里替江霈言觉得高兴。
江霈言跟着随泱笑了笑,“只是你怎么这般急匆匆地回来了,可是有什么旁的事情?”
随泱点了点头,她与江霈言并肩往村子的方向走了过去,“这次的事情的确顺利,只是有一点不在我的预计之内。”
“提出打破结界的人并非我,而是沧山龙族的人。”随泱瞥了眼江霈言,“我先前没有想到,你们降价还有为同沧山龙族有些纠葛的将离夫人。”
“你担心沧山龙族借着这次的机会,要将蛟蛇一族铲尽?”
随泱停下了步子,她面上多了几分沉重,点了点头道,“是,不然我想不到他们为何会这般出力,所以我才急匆匆地回来,想要同俞大娘他们仔细商议,明日要怎么应对。”
“你是如何想的?”
随泱脸上的愁色更浓了,她摇了摇头道,“蛟蛇一族到底并非人族,我如今拿不准那些修士的态度,不能让他们冒险,我想着,或许该让朱红他们先躲起来,左右结界破了,这一处不再是可进不可出的囚牢,等到东山镇的修士不那么多了,再从长……”
“随泱。”江霈言忽地开口,打断了随泱的话。
随泱有些奇怪地看向江霈言,不知他为何突然开口。
江霈言微微低头,凑得近了些,他的眼睛里映出了随泱的影子,两人之间,竟是有几分缱绻之意,“你是不是忘了,我答应过你,可以让蛟蛇一族暂住仙山去?”
随泱微微一愣,江霈言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也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两人之间有些太过靠近了。
“有我在,那些修士又怎么会为难蛟蛇一族?至于沧山龙族,难不成,他们要在那样多的修士同我这位仙君面前,大开杀戒不成?”
随泱眨了眨眼,睫毛轻轻撞在一起,分开的时候,眸光如水,倾泻而出,“当真?”
江霈言直起身,他笑了笑,竟是有几分少年气,“自然当真,随泱,我从不诓人。”
随泱脸上的喜色渐渐浓郁起来,她看着江霈言,“你的恩情我记下了,便算是与我先前救你一命相抵了——”
饶是高兴,倒也是半点不肯吃亏。
江霈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看着随泱,并未开口戳破自己在温铮身上受的伤,本就是拜随泱所赐。无妨,他乐得如此。
51.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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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此行时间紧迫,她同江霈言一道,将事情告知了俞大娘后,便又急匆匆地要走,就连朱红听到消息赶过来,也没能遇上她。
山谷边,随泱将在她肩膀上站了一路的渡鸦捏着翅膀抛向空中,“明天一过就尘埃落定了。”
渡鸦扇动着翅膀,在随泱身侧转了两圈,而后朝着山谷中央,村子的方向飞了过去。随泱将赵蕴的事情同温铮说了个大概,听说那榕树精体内当真留存着赵蕴的魂魄,温铮答应了随泱,在明天她回来之前,自己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那榕树精。
山谷边际,便只剩下随泱同江霈言两个人。
见江霈言一直盯着自己,丝毫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随泱有些奇怪,她看向江霈言,眨了眨眼睛,“小仙君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吗?”
江霈言的神色微微有些凝滞,他盯着随泱,似是想了许久,才启唇笑声道,“那个叫赵蕴的,是你的朋友?”
随泱有些奇怪,却仍是点了点头,“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随泱,你的朋友能够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我替你感到高兴。”江霈言道。
只是随泱的脸色却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因为她听到江霈言紧跟着便说了一句但是。
“但是死而复生,终究是邪术。沧山龙族的人,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善男信女,随泱,你……”
“邪术?”随泱的脸色冷极了,她盯着江霈言,声音中也有几分僵硬,“蘅泽仙君,怎么,你现在是要阻止我吗?”
江霈言一愣,他看向随泱,却叫随泱眼眸中的情绪刺得眸光闪烁,说出的话,也显得有几分苍白,“随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沧山那头的话不能尽信,赵蕴便是死而复生,却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你要……”
“蘅泽仙君。”随泱再一次打断了江霈言的话。
她很少唤江霈言蘅泽仙君,多数时候,随泱连名带姓地喊他,而有些时候,则是小仙君小仙君地喊,颇有几分不稳重。
可是现在,一声又一声蘅泽仙君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一瞬间变得很远。远到江霈言想要再解释两句,已然不知该如何解释起。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无论沧山的人酝酿着怎样的阴谋,赵蕴我一定要救。”话音落下,随泱垂下眼去,许是因为蛟蛇一族的事情还要江霈言帮忙,随泱竟说不出旁的狠话来,她动了动唇,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明日一早便要打开山谷结界,我该回去了,若是让你兄长发现我偷偷离开了东山镇,怕是要横生枝节。”
江霈言看向随泱,言语在他喉咙中滚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只剩一个好字。
随泱并没有抬头,只是有些胡乱应付地冲着江霈言点了点头,她转身便出了结界,只留下江霈言的声音,从结界后方传来,显得厚重又遥远。
“多加小心,万事有我。”
随泱的心口猛地一滞,她想要回头去问,既然江霈言说万事有他,方才为何又要说那样的话,明里暗里地想要阻止自己救活赵蕴。
可是,随泱终究不曾回头。
她与江霈言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两人相识,本就是随泱设计而来的,从一开始,随泱便想好了要利用江霈言解救被困山谷中的人。
两人这段时间相处愉快,无非是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之间目标一致,甚至因为江霈言是个好人,所以随泱对他产生了些许亲近之意。
只可惜,无论如何,他们仍旧不是同路人。
随泱深吸了一口气,将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念头甩至后方,如今可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要等过了明日,才算真正可以松一口气。
******
东山镇很是安静,或许是因为原先镇上的百姓都在江家人的安排下离镇暂时躲避,整个镇子的生活气息竟是在一夕之间尽数散去,只剩袅袅灵气,氤氲而起。
随泱回到镇上的时候,并没有人发现她离开过的事情,先前她同江玦说自己在东山镇有去处,倒也不是谎言,她在东山镇上,的的确确是有一处小宅子。
宅院很小,只有两间平房,院子里,种着一棵歪脖子的桃花树,上头只见桃叶,不见桃花。
院下的那口井,叫一块青石板严严实实地盖着,许是日子久了,那青石板同井口的连接处,竟是长满了绿色的青苔,湿湿润润,抬手轻轻一压就是一个坑。
随泱闪身进了屋子,屋子里头的陈设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长久没人住,在推门的时候,有些灰尘翻涌着,颇有些迷人眼。
在赵蕴出事前,这里便是他们的一处落脚地。两间平房随泱同赵蕴一人一间,温铮虽早早化了形,可仍是喜欢以渡鸦的模样生活,所以外头那棵歪脖子的桃树便是他的房间。
只是后来赵蕴出事,随泱又牵扯进蛟蛇族同沧山龙族的事情当中,这些落脚的地方,她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来。
看到屋子中央的桌子上,留下的半截没有写完的春联时,随泱微微有些发愣,她在桌边坐下,许久之后,才转了转眼珠子,心里有了决定,无论如何,她都会救活赵蕴。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无论沧山的人想要借着赵蕴做什么文章,她都要救活赵蕴。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安静了一夜的东山镇渐渐有了动静。
随泱神色淡淡,她并未跟在江禹身边,这种时候,她这个微不足道的散修,远远地躲着便是,更何况随泱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不放心那个用赵蕴的龙骨和女娲图捏成的躯壳留在沧山龙族的身边,随泱想要趁着今天人多眼杂,将人带走。
视线从人群之中扫过,随泱松了一口气,她在赵蕴的母亲身边见到了那个孩子。
上次匆匆一眼,随泱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个孩子身上,所以不曾察觉到什么,现在,在得知了那孩子的身份后再仔细端详,眉宇之间的确有几分赵蕴的模样,只是女娲土厚重笨拙,将赵蕴原先的灵动遮盖了大半。
一众修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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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人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往山谷中去。
这条随泱走过上百次的路,一时之间,竟是变得有几分陌生。
那一条窄窄的,几乎看不出来路径的小路,此时此刻看不见队首也看不清队尾。
很快,众人便在姐姐前站定。
按照沧山龙族给出的法子,一众修士分成六组,按照他们给出的方位一同运气击破结界。
随泱并未被算进去,毕竟她只是一名散修,虽说这消息是她传来的,可江家人到底不清楚她的修为底细,所以只让随泱同江禹一起在一旁站着。
一同看着的,还有沧山龙族的人。
那小孩,此时此刻就站在随泱几步外的地方。
随着江禹的一声令下,所有修士一同运气,灵气涌动,这林中的树叶无风自动。
前方那无色无形的结界,竟是在这些灵气之下,渐渐产生了波纹,模糊之中,随泱在那结界后方,看见了人影。
只是一晃眼,那人影便又消失了,好似方才那匆匆一眼,只是随泱的错觉一般。
随泱有些疑惑,心里也因为方才那一眼而有些打鼓。
只是,怎么会呢?她与俞大娘他们已经说好了,既然江霈言愿意出面保下他们,那么今日村子里的人便当无事发生一般,平日做什么,今日接着做什么便行了,不该会有人出现在结界边才是。
应当是自己看错了。随泱垂下眼,她将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旁那几个沧山龙族的身上,做好了等结界一破,便掳人离开的准备。
脑子里的那根弦紧绷着,丝弦中央,仿佛坠着一块石头,那石头的重量正在一点一点地上涨。
在结界破碎的瞬间,丝弦也到了顶点,一声裂帛声下,随着结界的破碎而断裂。
随泱正要动,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声响,“有人!”
“那人在挽弓射箭,快阻止他!”
随泱循声抬眼看去,却在看清结界边那人的瞬间,瞳孔骤然扩张。
挽弓射箭的人,是蛟蛇族的人,平日里沉默寡言,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是一直听说她射箭很准。
箭尖寒光闪过,随泱转头顺着箭羽的方向去看,瞳孔震颤,那人要杀了赵蕴的躯壳。
顾不上去细想,随泱别无选择,她朝着那孩子的方向飞扑过去。
耳边是江玦略有些惊讶的声音,“随泱姑娘,小心!”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甚至还不曾感受到痛,随泱眼前的景象便隐约有些涣散。
四处嘈杂起来,那些乱糟糟的声音一股脑地朝着随泱涌了过来,似是有人按住了她的伤口,是个女子的声音,“快,快把止血的灵药拿来——”
还有别的声音,“是蘅泽仙君!蘅泽仙君当真被关在山谷里!”
“那是什么东西!有歹人伤人,快将人拿下。”
吵极了。
随泱有些费劲地看了那小娃娃一眼,见躯壳完好无损,才泄了那口气,连带着声音一起,堕入了黑暗。
52.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
随泱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只是,白光晃进眼睛的时候,梦境的内容消失殆尽,身上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涌来。恍惚之中,随泱终于从这种缥缈感里清醒了过来,她稍有些费劲地眨了眨眼睛,想要睁开眼睛,看清周遭的事物。
只是……
迟缓的脑子似乎总算转了过来,随泱有些茫然,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清风山之劫,她死在清风山上了呀,怎么会又清醒过来呢?!
这件事情,让随泱整个人都挣扎了起来,她拼命扭动着,似是想要挣脱身上那莫须有的桎梏,只是,在她挣脱那股控制着她,让她动弹不得也睁不开眼的力量之前,耳边倒是先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响。
那声音很是熟悉,只两三个字,随泱便听了出来,那是江霈言的声音。师兄两个字哽在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久久出不来。
“泱泱……”
随泱听到江霈言温和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这让她有些晃神,所以,自己当真没有死?也是,出事时,许是因为黑鸦带来的灵草,随泱并没有怎么感觉到疼痛,那般情形之下,随泱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究竟伤成了什么模样,或许当真没有伤到要害呢。
那日虽山上没有人,可是周幸等人从山上赶上来,或许当真赶得上救下自己。
毕竟,黑鸦也不清楚事情的走向究竟是如何,或许这其中出了纰漏,自己没能死成。
随泱心中下意识有些惊喜,虽说这么多年来,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可是现在发现自己不用死,或许还能活上一段时日,随泱依旧是难以自抑地高兴。
只不过这份喜意很快就被压了下去,随泱难免有些担心,若是她没有死,岂不是事情的发展同先知所说的大不相同了?难不成,日后为了事情能够回归该有的路途,自己还要再死一次不成?!
这念头一起,随泱心头便凉了两分,而后更是有些焦急烦躁地想要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也不知努力了多久,外头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只是,那已经不是江霈言的声音,不大听得出是谁的声音,一道男声,有些讨厌。
随泱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是她像是被困在一团雾气当中,看不清周围的情景,好在声音愈发清晰了,不像先前那般,断断续续的,只听得到江霈言唤了一声泱泱。其他的话,随泱是一句话都没有听得清楚。
更说不上从江霈言的话里,去判断自个儿如今的处境了。
不过也不妨事,虽说现在在她旁边的人不是江霈言,可是只要是个人,只要说几句话,随泱便多多少少能知道些事情,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只能凭借猜测。
“随泱。”外头的人,喊了一声随泱的名字,是个有些低沉的男声。
随泱心头颤了颤,隐约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应当不是什么陌生人,该是清风宗的人才对。
“我终于找到你了。”那声音压得极低,也是,听起来,外头那人本就是在自言自语,这絮语声低若清风,再正常不过了。
“当日你救我一命,今日我亦要回报你,好叫你入土为安。”
随泱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什么叫入土为安?自己还活着呢,怎么就要入土为安了?这念头升起的同时,随泱终于认出了这声音,来人,分明就是秦曜!
是了,那日在清风山锁妖崖上,随泱的确算是救了秦曜一命。
好家伙,秦曜便是这般报答救命之恩的不成?自己分明还活着,师兄将自己安置在这里,定是察觉到了自己仍有生机,这秦曜怎么就要让自己入土为安了。
难不成,好不容易留下的一条命,要活活憋死?!
随泱拼尽全力想要让自己周身的灵力涌动起来,许是因为伤得太重,所以自己如今虽是清醒了,可身体却依旧昏睡着清醒不过来,若是一直昏迷不醒,难保秦曜会将自己埋进土里去,到时候,先别管什么剧情走向了,随泱当真是要死得透透得,更是死得莫名其妙!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情况紧急,或是随泱当真驱动了灵气,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一缕清风而来,将随泱面前的迷雾吹散殆尽。
四周,烛光昏暗,不大看得清楚周遭的情形,随泱匆匆一眼,只勉强看出他们是身处一处山洞,这山洞里,也不知堆着些什么,竟是冷得让人发抖。
而在随泱面前,跪坐着一个男人。男人穿着一身黑衣,那黑衣的袖口,领口都有好些磨损,这让跪坐在那里的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狼狈。
随泱眨巴眨巴眼睛,一时之间,有些认不出那人。
怎么会是秦曜呢?那个总是同自己作对的,同样意气风发的少年秦曜。
随泱即便不喜欢秦曜,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位秦师兄,若说风姿也是有那么几分的,平日里红绸束发,笑起来时颇有几分少年英姿。
可是现在,面前的人同随泱印象中的人,哪里还有半分关联的地方,邋里邋遢,沧桑极了,说是乞丐,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秦曜,你……”随泱有些惊疑不定地开口,只是略有些虚弱的声音刚刚响起,洞口处便传来石头炸开的声响。
而跪坐在地上的人,也一瞬间回头看去,微弱的火光下,随泱看清了那张脸,的确是秦曜,只是看起来,不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而是多了些许风霜,整个人看起来沉稳了不少,只是这份透露出来的沉稳,竟是让人平白觉得有几分心酸。
随泱怔怔地,她的视线从秦曜身上移开,落在了洞口处——
瞳孔微微瞪圆,眸光缓缓颤动着,随泱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整个人在一瞬间叫委屈或是什么旁的情绪包裹,眼前似乎也多了许多水光。
只是那水光很快便破碎,因为随泱看到,江霈言竟是对秦曜动手了!
从前江霈言虽也偏心随泱,可到底是清风宗的大师兄,对待秦曜,从来不曾下过死手。可是现在,随泱看得出,江霈言招招皆是杀招!
招招狠厉,这不该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修士,会使出来的招式。
随泱心中怦怦直跳,她想要出声制止,却赫然发现,自己竟是又发不出声音来了,不光如此,她也动弹不得,像是被禁锢在了那里,只能眼看着江霈言掌心生出凌厉剑气,朝着秦曜的心口而去!
“仙君!”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急匆匆地,带着几分慌乱。“仙君!周前辈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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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声音戛然而止,急匆匆派来的女子眸光闪了闪,落在了江霈言的身上,声音中多了几分乞求,“前辈说,他的徒儿不知天高地厚,偷跑来打扰了仙君,还请仙君手下留情,将人送回去。”
那劲风偏了偏,终究没有剜向秦曜的心口,而是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殷红的血一点点弥漫开来。
随泱眸光轻颤,她认出了急匆匆赶来的女子,是赵蕴,那位小郡主。
这位小郡主怎么会跟在江霈言身边呢,还有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倒像是江霈言同师父闹翻了一般。
随泱的脑子几乎要炸开了,她想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怎么自己好似睡一觉的功夫,所有的事情都天翻地覆,变成她不认得的模样了一般。
“把他送出去,告诉外面的人——”江霈言的声音冷冷的,他垂下手,并未去看后方的赵蕴,“再有下次,他们能领走的,便只剩一具尸体了。”
赵蕴微微垂着头,她听清了江霈言的话,声音略有些发紧,“知道了,我会转告他们的。”说着,赵蕴抬脚走到了秦曜身侧,她抬手拽着秦曜的胳膊,将人往洞外拉了过去。
而秦曜,则像是被人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直到快要离开山洞,才嘶吼出声,“江霈言,若是泱泱还在,定是也恨极了你!”
赵蕴脸色一变,她拽着轻摇,几乎从原先的走,变成奔跑,“快闭嘴!”她低声呵斥着。
可是秦曜的声音依旧通过风传进了山洞,“江霈言,你可曾对着镜子瞧瞧,如今的你究竟是一副仙君的模样,还是什么魔神?!你这般对待泱泱,可曾想过她会恨极你!”
随泱的心跳得更猛烈了,她不明白秦曜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的视线落在江霈言的身上,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江霈言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看起来,眉眼之间的温和似乎不见了,转而只剩几乎能将人的骨头也冻住的冰冷。
停在那儿的人,终于动了。
只是,他却像是没有看到随泱一般,径直从她身侧穿过。
“师兄……”随泱嗫嚅出声,他的心中,有无边的恐惧升腾而起,这份恐惧,她不知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几乎被这份恐惧吞没殆尽,连带骨头渣子也不曾剩下。
“泱泱,你会恨我吗?”江霈言的声音自随泱的身后响起,温和如水,与从前别无二样。
可是那声音,却依旧像是含毒的藤蔓,顺着随泱的身体攀爬,最后缠住了她的心脏。
“没关系,你恨我也好,不恨我也好,我都不在意。”江霈言继续道。
而禁锢着随泱的那股力道,终于消失了,她僵硬又迟缓地转过身去,视线在触及江霈言的瞬间,如同被冰冻住一般。
她看到,江霈言极其温和地抱着一个人。
那人与自己有着一样的样貌,或者说,那就是随泱自己,更准确些,那应该是随泱的尸体。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随泱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她明白了秦曜的那些胡言乱语,也明白了为何江霈言会与师父闹翻。
寒意爬上了随泱的每一寸皮肤,她盯着江霈言出神,盯着抱着自己的尸体温声细语的江霈言,出神许久。
53.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
随泱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她就愣在那儿,看着江霈言抱着她——她的尸体许久,直到外头传来细微的动静,那人才将自己重新放回了冰棺上。
离开前,江霈言还不忘给她——她的尸体,留下一个轻柔极了的吻。
等到山洞里空无一人,随泱才一点一点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所以,她的确是死了,而现在是魂魄离体的状况。
随泱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冰棺边上,从这种视角看向自己的体验,当真是从未有过,睡在那儿的人脸上没有什么血色,长睫上凝着一层淡霜。
看着有些憔悴,只是,不知是不是江霈言做了什么,随泱从自己身上看不出什么死气。
只是……随泱抬手,轻轻戳了戳躺在那儿的那具身体的脸颊,不出她所料,随泱伸出去的手从脸颊上穿了过去,她现在这样一副灵体,自是碰不到真实的事物的。
也难怪,方才秦曜也好,江霈言也罢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随泱垂着眼,眸光闪烁间,她便接受了这件事,如今只是有些苦恼,不知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怎么本该魂飞魄散,一觉就彻底睡过去的自己会变成现在这般样子。
看方才江霈言的模样,大抵和他脱不开关系。
随泱抬起头来,她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愁绪,也不知那黑鸦先知如今去了哪里,若是找到黑鸦,或许就能知道在自己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江霈言如今看起来,似乎与黑鸦原先说的走向大不相同。
随泱动了动身子,她沿着山洞往外去,只是,刚刚到洞口,一股无形的力量朝着随泱心口的方向冲撞而来。
那股力量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将想要从山洞中离开的人弹飞了出去。
随泱身上传来痛感,她轻嘶了一声,想要稳住身形,却忘了,她现在不过是一股灵体,哪里还能像从前那般自如的控制自己的身躯。
后背仿佛撞上了什么,微微有些硬,疼痛传来的同时,随泱有些疑惑,她一个灵体,怎么会有痛感的,只是,还不等随泱反应过来,紧跟着,便是能够吞没她骨缝的寒意呼啸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
采柳侍弄着院子里的花草,她垂着眼,看起来比从前要沉稳许多。
那头,明雪急匆匆地到了院门边,忧心忡忡地看向院子外。“小郡主怎么还没有回来?”
采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她看了明雪一眼,而后又缓缓垂下头去,小声道,“外面来人了,似是有所求,整个山上,除了小郡主,还有谁能说得动蘅泽仙君?”
明雪闻言回眸看向采柳,只是,她面上没有丝毫的放松,反倒比起方才更加忧心了,“采柳!你以为小郡主在山上过得是什么恣意日子吗?”
采柳动作顿了顿,她重新抬眸看向明雪,看起来似乎有几分不服气,眨巴着眼睛,小声反驳道,“可是蘅泽险峻待小郡主的确不一样呀,明雪,你该放松些,小郡主能得仙君的眼,是好事,你不要总是担心那些有的没的,说不准,以后我们小郡主还有大机缘呢。”
眼瞧着采柳越说越过分,明雪脸色沉了下来,她的眼风似刀,扫在采柳身上,“闭嘴!”
采柳的声音骤然止住,才有些不情不愿的住了嘴,她垂下眼,有些不满地奴了奴唇,似是还想要小声嘀咕些什么。
明雪朝着采柳的方向走了过来,她的眉心皱紧了,正想和采柳将事情掰扯开,将事情仔仔细细说明白的时候,一股大风拔地而起,几乎是卷着盘旋上天际。
明雪趔趄两下,险些叫这大风吹得摔倒,她脸色微变,下意识想要去寻赵蕴,只是刚刚爬起来,便看到赵蕴神色匆匆地到了院子外,“郡主!”
赵蕴看向明雪,她匆忙开口,“都进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说话的工夫,赵蕴已经到了明雪身侧,只见她伸手抓住了明雪一刻不停地往屋子里走,经过采柳时,也不忘抓上她。
等到三人进了屋子,明雪瞅着赵蕴的脸色不大对,忙上前将房门关好,等了片刻,她又转身搬来两张条凳,死死抵着门,做完这些,她才转头看向赵蕴,语气中颇有些担忧,“郡主,怎么了?”
赵蕴摇了摇头,她走到床边坐下,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显然方才在外头受了些惊吓。
采柳倒了水送过来,她在赵蕴身前蹲下,眸光轻闪,呀了一声,“郡主受伤了吗?身上怎么有血?!”
闻言明雪慌忙走上前,想要查看赵蕴身上哪里受了伤。
赵蕴摆手制止了明雪的动作,她喝了一大口水,喘匀了气,“我没受伤,是……是旁人的血。”
只是,听了这话的明雪看起来并没有松上一口气,反倒更加紧张了,她攥紧了袖子,盯着赵蕴,讷讷地,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不该开口,该如何开口。
赵蕴看向明雪,她眸光微沉,“怎么了,这几日见你,总是这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明雪闻言跪了下去,她的额头抵在地上,声音略显沉闷,“郡主,我们在山上已经住了……大半年了,是不是到时候回去了?这里终究不是侯爷府,姑娘你在这里住着,于情于理皆是不合适。”
赵蕴没有说话,她看向明雪,似是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采柳却是颇有些不满明雪说的话,她接过赵蕴手中的茶盏,小声道,“明雪,你如今太谨小慎微了,这山头是蘅泽仙君的地方,郡主这大半年里,再也没有犯过病了,于郡主而言,这是好事,你怎么总想着让郡主走呢?”
明雪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她仿佛没有听到采柳的那些话一般,自顾自道,“郡主,半年前清风山出事的时候,您便在山上,当日发生的事情,您比我们更加清楚,那位……那位蘅泽仙君……”
“行了,莫说了。”眼瞧着明雪越说越离谱,赵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起来吧,我心里有数,你无须担心。”
明雪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直起腰。
采柳见状上前扶她,两人之间虽有些意见不合,可到底亲如姐妹,采柳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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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雪,你怎么能这般说仙君的坏话呢?”
谁料,下一刻赵蕴便看向采柳,她神色微冷,“跪下。”
采柳一愣,她看向赵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忙不迭跪了下去,“郡主……”
“你今日里说的话,日后不许再说。”赵蕴的语气严肃,透着少有的威严。
采柳跪在她身前,抬眸看向赵蕴,嗫嚅两下,似是想要替自己辩解什么,却听赵蕴继续道,“你说的那些话,若是让仙君知晓了,我也不一定保得住你。”
采柳被吓得一哆嗦,她脸色苍白,看向赵蕴时,眼眸中闪过慌乱,却又有些不解,“郡主,仙君待你的确是不一样的,这半年来,仙君身边只留下了你一人,这不是……”
“闭嘴!”赵蕴出声呵斥,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发过如此大的脾气,一旁本已经站起身的明雪也应声跪了下去,她抬手扯了一把采柳,示意她莫要继续说下去了。
采柳更是被赵蕴从未有过的严肃吓得眼眶发红,她抬眸看向赵蕴,眼泪倒是先滚了下来,“郡主……”
赵蕴并不似从前那般柔柔弱弱的,她的声音依旧严厉,“采柳,莫要再让我听到你说什么仙君看重我的话,仙君与我之间萍水相逢,没什么看不看重,他允许我在这里住下治病已然是大恩德,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胡说八道,我便让父亲将你卖得远远的!”
采柳闻言更加慌乱了,她俯身叩首,“郡主,我知道错了,日后不会再说了。”
赵蕴看起来有些疲惫,而屋外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些。
她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竟是久违地见到了太阳,自半年前起,这片山,便升起了不散的薄雾,再未有过日光。
******
下山的路上,周幸冷着一张脸,他不曾去看跟在身后垂头丧气的秦曜,只是步履匆匆,想要快些离开一般。
卫依柳走在秦曜身侧,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浑身是伤的人,压低了声音道,“你无缘无故来这里做什么?当日的事情,师兄觉得是你害死了泱泱,对你本就有气,你还不避着他,偏偏……”
卫依柳的声音顿住,她看向突然停下了步子的秦曜,微微皱眉。“秦曜,你……”
“师父,泱泱为了师门而死,难道我们不该让她入土为安,魂魄安息吗?”秦曜一双眼睛通红,也不知是充血还是怎么的,“江霈言他抢走泱泱的尸首,将泱泱的尸首用冰棺保存,岂不是让泱泱连死都不安宁。”
“闭嘴!”周幸的胸膛起伏着,他的喘息声有些重,抬眸盯着秦曜的人,比起半年前苍老了许多,“逝者已矣,泱泱是个好孩子,当日她救下你,不是为了你今日再莫名送死。”
秦曜的眼睛更红了,只见他忽然跪了下去,他对着周幸重重磕了一个头,“师父,我也觉得是我害死了小师妹。”
话音落下,秦曜起身转身便走。
卫依柳想要追上去,却听到周幸有些疲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罢了,随他去吧。”
轰隆一声,惊雷落下,大雨如注,风声四起。
54.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
风起的瞬间,江霈言便睁眼看向了面前的一盏灯。
那灯看着平常,白色的纸张糊在灯芯外,将微弱的灯光也挡在了里头。
只是,外头飓风骤起,分明吹不到这一盏灯笼,可偏偏,偏偏惹得灯笼晃荡,烛光摇曳,好似下一刻便要灭了一般。
江霈言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略显惊慌,他的身子动了动,人却没有能站起来。
光亮缓缓扑散开来,让黑暗中的江霈言身上多了些许光,黑衣上方,洇着一团一团的血渍。那血渍看起来是新伤,尚未干涸,甚至仍有血液在汩汩往外涌。
风声更大了些,江霈言那半明半暗的脸上,似是有几分痛苦,只见伤口处,有丝丝红雾升腾而起,在上升到某一高度的时候,忽地涌向了那灯笼。
烛火亮了许多,等到外头风止,悬挂在屋子里的那盏灯,透出了红色的火焰,好似下一刻便会将这个灯笼吞没,燃起熊熊大火一般。
而方才动弹不得的江霈言,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缓缓撑着地站起身,身形有几分趔趄,好似下一刻便会栽倒一般。
他缓步走到了那灯笼边,抬起手来。
原先高悬的灯笼,仿佛也受到感召,落进了江霈言的手中。
若是有旁人在,定是能认出,如今叫江霈言小心翼翼,如若珍宝一般抱在怀里的,不是什么寻常的普通灯笼,而是一盏凝魄灯。
凝魄灯并非寻常引魂灯,即便魂魄尽散,只要你能让烛火一直燃烧,它便能将本该消失彻底的魂魄一点一点的抽引凝结,直到魂魄完整。
在随泱出事后,江霈言记起一切,便在使用这凝魄灯替随泱凝魂,直到今日,总算是成了。
江霈言将凝魄灯牢牢护在了怀里,外面,风似是停了。先前与风一起来的滂沱大雨,此时此刻似是也小了不少,有光刺破上方厚重的云层,落在了山尖。
江霈言垂着眼,他并未收拾身上,光亮之下,黑衣上洇开的血渍一团一团的,看着竟是有几分触目惊心。
此时,若是有熟悉江霈言的人在,定是能够看出,他受了颇有些重的伤,那伤并不是什么皮外伤,而是伤到了骨子里,伤及灵根,这才会在行走时,都显得有些脚步虚浮。
自大半年前,清风宗遭难后,世上妖物比起从前多了不少,而江霈言一身仙骨,身边更是数不胜数的宝贝,本就让那些妖物邪修觊觎。受伤之事,本该遮掩,而不是像这般,大剌剌地暴露。
只是现在,江霈言半点顾不上这些事情了,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师妹——不,不该说是小师妹,自那日雨中忆起一切,江霈言便明白了自己为何对随泱会一见钟情。
诚然,随泱乖巧,让人一见钟情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可是,至少江霈言不是对那个还是个小姑娘的随泱一见钟情,他是情根深种,两人之间的纠葛情谊,更非只言片语能够说得清楚的。
两人相遇,并非命运使然,而是从前的种种绸缪,是江霈言从前殚精竭虑耗费心力促成的结果。
如今,总算是一切都走上正轨了。
江霈言捧着凝魄灯的手指略有些发白,指骨微微凸起,似是从骨缝中传出了些微的颤。那颤从指尖传遍了他的全身,连带着吐出的每一口气,都轻轻颤动着,牵扯着江霈言的心房。
他走得很快,大雨虽停,可山上仍是积了不少水,江霈言走过的地方,开出了一朵又一朵艳红色的花。
丝丝灵气从那些血花之中氤氲而起,大半年来,花草枯萎的清风山上,竟是有绿芽顶着淤泥,贪婪地汲取着这少有的日光。
山洞之中,千年冰棺散发着寒气,江霈言脸上的神色变得柔和,他将手中的凝魂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冰棺一侧,“泱泱,就快结束了。”
江霈言轻声道,他在随泱身侧坐好,视线落在随泱的脸上,温和中又有些贪婪,像是想要将躺在那儿的人整个描摹进自己的眼眸。
凝魄灯上方,有红色的火焰一点一点地跃出,那些火焰如同萤火悬在随泱的身侧。江霈言缓缓俯下身去,他的额头与随泱的头相抵,凉意顺着两人肌肤相贴处传遍了江霈言的全身,他闭着眼,睫毛轻轻颤动着,上方竟是缓缓同随泱一般,凝出了一层白霜。
而凝魄灯中的红色火焰已经全部从灯中跳了出来,正围绕着随泱,轻轻晃动着,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红色的火焰渐渐变淡,好似一点一点的消失了一般。
而脸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的随泱,面上竟是一点一点地红润了起来。
*****
冷,当真是好冷啊。
随泱满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而在她身前,有微弱的热意传来,本能驱使着随泱朝着那团热靠近,靠近,直到紧紧贴上去。
那股热,似乎一点点地驱散了随泱周身的寒意,也不知过了多久,随泱终于没有那么冷了。
眼皮颤动两下,随泱渐渐清醒了过来,光亮略有些刺眼,随泱眯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亮,她睁开眼,却因眼前的景象一时动弹不得。
她依旧是在先前看到的那个冰棺之上,只是已经不是躺着了,而是被人牢牢抱在怀里。
抱着她的人,是闭着眼的江霈言。
随泱瞳孔轻轻颤动着,她眼瞧着身侧那星星点点的红光一点点没入她的身体,而后整个山洞愈发亮堂了起来,与先前的昏暗大不相同。
江霈言牢牢抱着随泱,一直没有动,好似睡着了一般。
而随泱的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过了许久才缓缓吐了出来,她有些惊讶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白色的手掌柔弱无骨,正抵在江霈言的心口,触感真实。随泱眸光轻颤,她这是,活过来了?
“泱泱。”江霈言的声音在随泱耳边响起,这让正垂眸看向自己手掌的人一个哆嗦,随泱反应了过来,她还叫江霈言抱在怀里呢——以亲昵过头的姿势,牢牢抱在怀里。
随泱眼皮颤了颤,声音像是被什么堵着,过了许久才蚊讷一般挤了出来,“师……师兄。”
江霈言有了动作,他一只手便将人从冰棺上抱了起来。
骤然升空,随泱低呼一声,下意识抬手环住了江霈言的胳膊,只是这一抬手,随泱才发现,江霈言身上竟是有那样多的血渍,一时之间,先前的那些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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阂疑惑都叫随泱抛诸脑后,她皱着眉,“师兄,你怎么伤成了这样?”
江霈言往外走的动作顿了顿,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眸光轻闪,并未开口说话。
随泱有些焦急,她的手拽着江霈言的衣领,离她最近的那片血渍依旧湿漉漉的,显然,伤口仍旧在往外渗血。许是动作有些大,随泱眼前有些发白,她抓着江霈言更紧了些,“是秦曜伤了你吗?怎么这么久了,他还是这样惹人烦?”
江霈言并不知道随泱为何会提起秦曜,只当是从前与秦曜的龃龉太重,这才遇上什么事儿,都先觉得是秦曜在其中捣乱作祟。
不说如今,便是从前,秦曜想要伤他也是难成的事儿,只是,江霈言并未开口解释,他只是垂眸低声道,“无妨,只是些小伤,将养几日便好了。”
随泱看向江霈言,面前的人脸色着实苍白得有些不像话,同方才那个是个死人的自己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想到方才自己的处境,随泱冷静了些,她垂下眼,抓着江霈言衣衫的手松了松,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道,“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我是怎么了?”
原本随泱想问江霈言自己为何会死而复生,只是想起江霈言先前在山洞中做的事情,想要问的话又被随泱咽了回去,她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不等江霈言回答,便又急匆匆道,“师父呢?我想见一见师父。”
江霈言看了随泱一眼,“你大病初愈,刚刚醒来,魂魄尚且不稳,还需好好休养,等过段时日,我会给周幸传信,让他来见你。”
随泱愣了愣,她仰头看向江霈言,眸光有些凝滞,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师兄,那是师父,你怎么能直呼他名讳呢。”
江霈言睫毛颤了颤,他并没有低头去看随泱,也没有开口解释什么,而是沉默着将人抱去了自己住的宅子。
这宅子与他从前在仙都的住所别无二样,庄严肃穆,里头的陈设简单,独独那张床榻之上,铺着颜色柔和的兔皮毯。
江霈言将随泱放在了床榻上,而他则是在床边坐好,一只手虚虚笼着随泱的手腕,“这段日子,你瘦了不少,该好好补一补。”
见江霈言避而不答方才自己的疑惑,随泱盯着面前的人,又追问了一遍,“师兄,方才我看山头走势,这里分明是在清风山,可为何我从未见过这间宅子?还有既然是在清风山,那么师父还有旁的师兄师姐呢?怎么都不见人?”
江霈言垂着眼,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随泱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眸轻声道,“泱泱,我不是你的师兄,周幸也远没有资格当你的师父,日后,你唤我阿言便是。”
随泱的眸光颤得更厉害了,她不明白江霈言的意思,却也从江霈言的态度看出了,他并非在开玩笑,脑子里各种念头杂在一起,让随泱有些不知该从何厘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抽回了手,“师兄,我的那只小黑鸦呢?就是那只跟在我身边很久的灵兽。”
不知为何,随泱清楚地感知到,在她提起黑鸦时,江霈言的情绪在一瞬间冷了下去,好似随泱提起的不是什么开了灵智的小兽,而是江霈言的仇敌一般。
55.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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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霈言那骤然转冷的情绪仿佛是随泱的错觉,在她转眸想要探究清楚的时候,身旁的人已经变得与从前别无二样,就算是随泱,也看不出江霈言身上有任何的不妥。
可是,随泱清楚的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眸光轻闪了闪,盯着江霈言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她抿了抿唇,身子微微挺直,整个人远离了江霈言半分,“师兄,我的渡鸦呢?”
随泱又问了一遍,只是这次加上了我的两个字,重音也落在了这两个字上。她眸光闪烁着,望向江霈言时,却有着一丝执拗。
江霈言如何不清楚随泱的心思,他向来是了解随泱的,无论是从前还是……不远的过去。
他清楚地知道,面前的人虽仍旧是先前的语气,可实际上,情绪已经有了波动,倘若自己不给出一个结果,想来面前的人定然是要同自己翻脸的。
江霈言的眸光微垂,他伸出手,修长的指节绕着随泱的一缕发,他拨弄着那缕发,看着那缕长发在自己的指尖被盘玩成了各种各样的姿势。
“它死了。”见随泱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瞪圆眼睛朝着自己看过来,江霈言移开视线,不再同她对视,而是转头看向另一侧,“清风山出事那天,它被波及,死在了山上。”
随泱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有些粗重,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指腹相抵,皮肉被压得发白。
怎么会呢?他不是总说自己是先知,等到随泱完成了她该完成的,自己便也从这件事里解脱了,可以去当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怎么会死呢?
“我知晓你养他养久了有些感情,早些时候,我便寻了个好地方,将它埋下去了。”
随泱一直没有说话,她沉默地看着身前的某一片,眸光闪烁着,总是凝不成点。
她不喜欢那渡鸦,理应不喜欢那渡鸦,从初识起,那渡鸦的出现,便预示着死亡,每每见到他,随泱便总觉得心口发闷,那莫名的情绪压在她的身上,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压垮。
如今渡鸦死了,自己反倒是死而复生,她应当感到高兴才是,自己的身上再没有了那莫名的枷锁,自己彻底自由了。
可是,该是开心的人,却是有些怔怔地抬手,指尖贴上脸颊,感受到成片的濡湿。
怎么在哭呢?
随泱觉得自己应当是不上心的,可是,怎么偏偏在哭呢,她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江霈言安静地坐在随泱身侧,视线触及随泱的泪时,心口蓦地一滞,虚空之中,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扯得他整个人都发痛,仿佛整个人都要被那股力道撕成一片又一片的。
垂眸躲开了随泱的视线,江霈言几乎是有些慌乱的站起身,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似是为了遮掩他乱如麻线的内心,“泱泱,你大病初愈,该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声音顿了顿,江霈言飞快地看向随泱,而后又赶忙移开了视线,一副并未看向随泱的模样,“都过去了,往事意矣,泱泱,等养好身子,你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再不用战战兢兢的了。”
随泱并没有回应江霈言的话,她垂着眼,像是没有听到江霈言的那些话一样。
江霈言从屋子里匆匆离开,他的脚步略有些快也有些不着章法,等到在外面站定,缓缓吐出几口气,神色才渐渐如常。
他垂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抬脚,朝着后山走了过去。
自大半年前清风山出事后,江霈言在雷雨之中经受刺激,激起了从前种种,一身仙骨也醒了过来,自此,江霈言不仅仅是江霈言,而是从前那个这世上最后的仙君,蘅泽仙君。
因着他的身份,又或是什么旁的原因,周幸将整个清风山献上,毕竟从前仙人住着的仙都,也在几百年前的浩劫之中坍塌损毁。
如今整个清风山,便只属于蘅泽仙君,没有他的允许,没有人能够上山来,而这大半年来,除了赵侯爷的嫡女赵蕴以外,几乎没有人往山上来,自是没有人知道,清风山后山,原先的思过崖,如今仙气弥漫,雾气拔地而起,将整个思过崖笼罩,如今的思过崖,仿佛是一座监牢一般,除了江霈言以外,没有人知道那迷雾之中,究竟有些什么。
江霈言沉着脸,踏进了那片迷雾。
迷雾当中,四根玄铁锁链仿佛是凭空生出的,尾端都藏入了雾气当中,不知究竟是锁在了什么东西上方,只知道锁链链身绷得笔直。
而锁链的另一端,则是困住了一个人的四肢。
那人穿着黑衣,乍看过去,黑色之上,有着一滩又一滩的神色痕迹。
那张脸垂着,看不大清长相,走得近了,才能看清一对黑色的翅膀,从那人背上生长而出,上头的羽毛泛着流光。
听到脚步声,垂着头的人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江霈言没有说话,他停在那人,或是说那妖面前,眸光深沉如水,“泱泱醒了。”
一直没什么反应,仿佛看不见江霈言的人忽然有了动静,锁链相撞发出声响,被锁在那里的人挣扎起来,“我要见随泱。”
见江霈言不答,那人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他更加奋力地挣扎起来,即便每一下挣扎都会引来反噬,疼痛在身上蔓延,几乎让人麻木。
“江霈言!我要见随泱,你除非杀了我,不然我总会见到随泱的!等她知道了一切,绝不会原谅你,你这个……卑劣的小人!”
江霈言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坦然地接受任何评价,“泱泱不记得从前的事情。”
挣扎的人动作停了停,他有些呆愣地看向江霈言,声音在喉结里打转,过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一般,带着颤抖,“不可能。”
“我都记起了一切,随泱怎么会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呢——”声音顿住,男人盯着江霈言的瞳孔圆了些,“江霈言,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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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做了手脚!一定是你做了手脚,你想要不想泱泱知道,你设计她,用她的性命催化自己仙骨重生的事情,你才做了手脚,让泱泱忘记了从前种种。”
男人的声音顿了顿,他溢出有些破碎的笑声,“江霈言,你心里清楚,若是随泱知道你设计利用它,她是绝不会原谅你的,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所以,你将记起一切的我关在这里,你怕我告诉随泱真相。”男人笑了起来,那些笑声破碎绵延,像是地狱中的鬼嚎。听得人心凉。
“闭嘴。”江霈言的声音有些冷,“温铮,你以为就算泱泱记起了一切,她会原谅你不成?!”
被锁链牢牢锁住的人没了声音,那双漆黑的眼睛映出了江霈言的身影,从来没有什么情绪的温铮,呼吸声陡然变重,他死死盯着江霈言,像是想要将面前的人扒皮抽骨一般,恶狠狠地盯着他。
江霈言却是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有几分森然,“泱泱便是恨我,也只恨我一意孤行,瞒着她行事。可是温铮,你与泱泱之间却是切实横着一城人的性命。”
“你应当要感激我,若非我的筹谋,你不会与泱泱毫无隔阂地再相处二十年。”江霈言往前走了半步,他盯着温铮,一字一顿道,“到今日,从前的事情我不愿泱泱再想起来。”
“所以,你老老实实地留在这里,你仍旧有漫长的生命,只是,我不会再让你见到泱泱了。”江霈言站直了腰,他看向温铮,语速稍显缓慢,“你的那些因果,你自己承受,我绝不会让泱泱再次被你的因果缠上,这一生,她只是随泱,身上不再背负一丝一毫的责任,只会轻松自在地活下去。”
话音落下,江霈言转身便走,只是,刚刚走出去两步,温铮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江霈言,你在害怕。”温铮的声音中含有淬毒一般的笑意,他盯着江霈言的背脊,一字一顿,“从最开始,从你发现自己对随泱的龌龊心思起,你便已经想要将我从随泱的身边赶走了,因为你清楚地知道,我与随泱之间,有着你永远没办法取代的经历。”
“我是杀了很多的人,即便如此,我与随泱依旧是家人。随泱即便怪我,也不会当真不管我。”温铮咳嗽了起来,声音因此变得有些断断续续的。
“可是江霈言,随泱从一开始,便对你不信任,若是让她记起,你江霈言,高高在上的,心怀天下的蘅泽仙君,不过是个杀父弑母,囚禁兄长的卑劣小人,随泱才是绝不会继续与你相交。更别提你想得那些美事了。”
江霈言并没有回头,他的情绪已然不似先前那般波动,反倒变得冷静许多。
“温铮,可怜泱泱将你当作亲弟弟,将你当作家人,可你到如今,都不曾真正明白过泱泱。”江霈言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依旧不会回头,“若是泱泱记起了从前的一切,她定会亲手杀了你,替那一城无辜的百姓报仇。”
“她从来都是那样,将那些不该她背着的责任背在身上。”
56.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
随泱睡了极为漫长的一觉,等到再次醒来,竟是打心底生出了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只是,即便睡了这样久,随泱依旧有些恍惚,她总觉得心口空空的,抬手按上去,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可她却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般,落不到实处。
外头,有纸张翻动时传出的沙沙声,这声音在随泱先前睡觉的时候便有。沙沙声倒是并不恼人,落在耳朵里时,反倒让人静心,睡得也更好些。
随泱扶着床沿坐了起来,或许当真是像江霈言所说的那样,她【久病初愈】,身子有些虚弱,在她起身的瞬间,随泱的脑袋竟是有几分眩晕。
外间的人似是听到了里头的动静,人影晃动间,江霈言从前厅走了进来,他看向随泱,手里还捧着一碗汤药。
——尚未靠近的时候,随泱便闻到了那浓郁的药味儿,让人牙根都跟着发软。
“这是宁气定神的药,泱泱,你魂魄离体许久,得喝上一段时间,才不会像现在这般疲累。”江霈言道,他在随泱身侧坐下,语气温和却是不容拒绝。
坐起来的随泱努了努嘴,却也知道,江霈言这是为她好,抬手接过汤药,随泱垂着眼,“师兄,我如今醒了,想要见一见师父。”
江霈言不答,他只是微微抬眸,看向随泱,“先喝药。”
随泱抬眸看了一眼江霈言,却也是从他的表情中看明白了,自己无论想要什么,都得先将这药喝完。
想明白这件事情,随泱不再纠结什么,索性一鼓作气,捏着鼻子将那苦得人胃里翻江倒海的药一口气吞了下去。
只是,从前随泱喝药便是个难事儿,现在苦药虽是咽了下去,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带着胸腔咽喉都跟着翻涌,随泱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她咬了咬唇,强压下想要呕吐的感觉。
只是,唇上微微一凉,抬眸看,是江霈言抬手递了过来。
紧接着,淡淡的甜味在随泱口腔中弥漫开来,那甜味儿很是奇怪,并不浓郁,若有似无的,却轻而易举地将那苦味压了下去。
而那微凉的触感,则是江霈言递糖过来时,触碰到随泱唇角的指尖。
口中含着那块糖,随泱眨巴眨巴眼睛,身子微微前倾,她抬手拉住了江霈言的手腕,撒娇似的晃了晃,“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你与师父之间会生了龃龉?”
昨日事情发生地突然,随泱地脑子更是浆糊一样,没法子好生细想,如今睡了一觉,喝了药身上也多了些力气,自然是将眼前地事情桩桩件件地理好。
种种事情当中,仍旧是要属江霈言同周幸如今地关系最为蹊跷奇怪,昨日江霈言竟是同自己说出了莫要再唤周幸师父这样的事情。
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离经叛道了。
周幸于她们而言,亦师亦友,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才会让两人反目。
具体的,随泱倒是有几分猜测,见江霈言不说话,她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小心道,“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情?”
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微微有些僵硬,随泱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垂着头,轻声道,“师兄,我知道,我应当是死了的。”
身侧的人更加僵硬了,仿佛是被冻住了一般。
随泱咬了咬唇,嘴里的那块糖渐渐有些化了,只剩若有若无的甜味,勾着人的心魂,随泱咽下一口口水,她低声道,“师兄,死而复生,是逆天而行,你与师父可是因为这件事生了龃龉?”
江霈言垂眸看向随泱,身边的人小小的一团,垂着头,看着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让人看着心头不由生出心疼之意。
“胡说些什么,你如今活生生的好端端地在这里,那便不是什么逆天而行。”江霈言伸手抓住了随泱的手腕,他的指腹在随泱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似是安抚。
“与周幸之间的事情,一言难尽,但你若是想要见他,我差人去请他便是了。”江霈言轻声道。
随泱眨巴眨巴眼睛,虽说江霈言并没有将事情的原委告知自己,可是到底算是松了口,只要能见到师父,那么定是能问出些什么来的。
心中压着的大石头难免放下了些,随泱抬头看向江霈言,“无论如何,师兄也不该因为我与清风宗翻脸,清风宗是我们的家呀,我先前拼死护着清风宗,师兄若是替我着想,也该像我一样,护着清风宗,带领清风宗成为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宗门才是。”
江霈言抬眸看向随泱,他伸出两根指头,捏住了随泱脸颊上的一块软肉,“从不见你对清风宗的事情这般上心,泱泱,如今我们已经离开清风宗了,从前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有我在,便是没有清风宗,你也会是这世上过得最肆意的人。”
随泱抿了抿唇,身边的人神色严肃,面上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
江霈言并非在同自己说笑,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江霈言这样决绝地同清分宗撇清关系呢?
随泱的眸光轻轻颤动着,她心中有些慌乱,下意识抬手抓紧了江霈言的手臂,“师兄莫不是为了救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危害苍生的事情?这才同师父闹翻?”
“胡思乱想些什么?”江霈言伸手在随泱脑袋上轻轻一敲,“你啊,向来嘴硬心软,若是为了救你而夺走无辜之人的性命,我又如何面对你呢?”
随泱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轻哼一声,“我与这世上的多数人都没有什么关系,无论如何,都不愿同那些人扯上什么关系,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仙君——”外头,依稀传来女子的声音。
随泱有些疑惑地仰起头,“外面……”
江霈言神色不变,只见他从袖口中变戏法似的抽出了一本崭新的话本子,递给了随泱,“我知晓你坐不住,只是现在你刚刚醒来,还是不要多动得好,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这是我替你寻摸来的最新的话本子,外面桌上有点心,你自己在这儿打发一会儿时间,我很快便回来。”
随泱接过了话本子,她晃了晃手腕,“师兄且去忙吧,我自己一个人便行。”
只是话虽如此,随泱仍旧是在江霈言离开屋子后,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停在了门边,从门缝中往外张望。
来寻江霈言的,是个梳着双髻的姑娘。随泱只能看到那姑娘的侧脸,有些眼熟。
也不知那姑娘同江霈言说了什么,只见两三句话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等到那姑娘的身影从随泱的视线中消失,她才恍然想起,那不是赵蕴身边的小丫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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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采柳的那个小丫头。
采柳怎么会在这里?随泱略有些失神,若是采柳在这里,那是不是赵蕴也在这儿?
她退了两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手边的桌子上正如江霈言所说,摆放着精致小巧的糕点,看起来,正是随泱先前喜欢的糕点铺子里买来的。
只是现在,随泱却是没有什么胃口,她眸光闪烁着,想起了那日在醒过来之前,在山洞中的事情。
那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自己躺在冰棺上的模样,还有变得邋里邋遢的秦曜,并没有将那个开口揽住了江霈言的女子放在心上。
现在回想起来,那日出现在山洞外,祖师了江霈言对秦曜下死手的女子分明就是赵蕴。
可是赵蕴,赵侯爷的千金,怎么会住在这儿呢?
随泱放在桌上的手不知为何竟是有些颤抖,她转眸看向那双白皙的手,而后抬手在手背上拍了拍,慌什么,这慌乱的情绪当真是莫名其妙的。
随泱深吸好几口气,却是怎么都坐不住了,她决定要回山洞一趟,只是匆匆出了屋子,脚步又放慢了不少。
是为了去看看,那山洞中是不是有什么被她忽略的东西。
随泱垂着眼,心中低声嘀咕着,似乎是在劝服自己,也不知是不是这心里的碎碎念奏了效,原本变得有些迟疑的脚步再次坚定了起来。
******
“仙君,姑娘是今日早些时候发病的。”采柳的眼眶红红的,一看便是哭过了,现在提起赵蕴,便又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当中蓄了泪,摇摇欲坠的,“发病时我便说要来请您,可姑娘偏不让,非说等上一会儿许是就好了,可不过半日的功夫,人便昏了过去,先前我给姑娘喂水,都喂不进去了。”
江霈言并没有接采柳的,只是在到了赵蕴暂住的院子后,见采柳急匆匆地要往里进,才开口道,“你在外面等着。”
采柳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对着江霈言行了一礼,“是,仙君。”
明雪守在赵蕴床边,抬眸见到江霈言,她声音有些发紧,“仙君……”
“出去。”江霈言道。
明雪咬了咬唇,她看了赵蕴一眼,只能匆匆行礼,“是,仙君。”
屋子里,只剩江霈言同赵蕴两个人。
屋外,见明雪也出来了,采柳吸了吸鼻子,她低声道,“明雪,姑娘同仙君孤男寡女的,若是传出去了可怎么好。”
明雪沉着一张脸,看起来似是颇有些担忧赵蕴的情况,听到采柳的话,她的声音有几分硬邦邦的,“昨日姑娘白教训你了不成?这件事情你若不出去乱说,又怎么会有外人知晓?仙君是替姑娘诊治,两人之间光明磊落,这话若是叫姑娘听到了,定是要将你远远发卖——!”
采柳奴了奴唇,似是有些不满,却终究不曾开口辩驳什么。
只是明雪脸上由方才的郑重,渐渐变得有些忧心忡忡的。
采柳糊里糊涂的,当蘅泽仙君待姑娘不一般,可她平日里近身伺候,却从不这般觉得。
有情人之间的目光是不同的,即便明雪并无意中人,可她却也知道,若是对姑娘有意,平日里,待姑娘蘅泽仙君绝不会是那样一副神情。
——那不是看意中人,反倒像是在看仇人。
57.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
赵蕴脖子上的青黑色痕迹微微凸起,几乎蔓延到脸上,看着有几分骇人。
江霈言站在几步外,只见他抬手一挥,指尖灵气洒落。随着他的动作,赵蕴脖子上凸起扭动着的青痕消了不少。
昏迷中的人,发出浅浅的呢喃声,渐渐转醒。
“明雪——”虚弱的声音响起,赵蕴睁开眼,只觉得口干舌燥,她下意识便唤明雪的名字,可是半晌都未得到回应。
赵蕴有些疑惑地坐直了身子,这才看清坐在不远处桌边的江霈言。
心头猛地一颤,赵蕴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她坐直了身子,“仙君……”
江霈言并未去看赵蕴,他垂眸看着桌上的茶盏,茶壶还往外冒着热气,“泱泱醒了。”
赵蕴心头突突直跳,她垂下眼,声音越发干涩,喉咙里更是有刀削一般,疼得她几乎要闻到血腥味儿,“随泱姑娘洪福齐天,如今过了这劫难,想来日后定能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你就不奇怪,我为何谁也不许上清风山,偏偏点头要你长住山上?”
赵蕴心头一怔,她抬头看向江霈言,而此时,江霈言恰好抬眸朝着赵蕴看过来。
那眸光发冷,惹得赵蕴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她垂下眼,避开了江霈言的视线,声音亦是沉了两分,“仙君宅心仁厚,不忍见我受怪病折磨,这才大发善心,允许我留在山上治病。”
“我从未想过救你。”只可惜,江霈言似乎并不打算顺应赵蕴明面上的说辞,他轻笑一声,“若不是你与泱泱性命相关,我才不会管你是不是怪病缠身。”
赵蕴的身子不自觉抖了抖,她牙关撞在一起,不只是疼得还是怕的,连带着声音也有些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接话。
只不过,对于江霈言的话,赵蕴一早就有了预计。
采柳年幼,看不明白,误以为江霈言是高看自己,是对自己不一般。可赵蕴却看得分明。
从前并未生病时,赵蕴身边不乏王公贵族,那些人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表现得是喜欢她的,自然,赵蕴也分辨得出喜欢是何等目光。
江霈言从未用过那样的目光看自己,转而是略带嫌恶的,即便遮掩得很好,也能叫赵蕴察觉出来的厌恶目光。
起初,赵蕴觉得江霈言是将随泱出事怪到了自己的头上,毕竟若非她的病,清风宗上修为深厚些的修士也不会倾巢而出替她寻药。
而那日若非她心血来潮上山去,随泱更不会让剩下的人护送自己下山,继而孤立无援,叫那日忽然出现妖物害死。
江霈言将错归咎到自己头上,无可厚非,赵蕴想过,便是江霈言盛怒之下杀了她也是应当的,若是他不杀自己,那么自己也该替随泱姑娘守墓数年,以此赎罪。
可偏偏,那日之后,江霈言便不曾再提起过那日自己上山的事情,反倒让她在山上住了下来,准备了药方。
那药应当是管用的,这大半年来,赵蕴不曾再犯过病,直到今日。
可是,那药她每日都好好喝着,怎么偏偏先前都好好的,今日偏病了呢。
赵蕴想不明白,她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指甲嵌入肉里,传来丝丝的疼,疼痛让她清醒了两分。
“仙君,我不明白。”赵蕴抬头看向江霈言,她心中清楚,江霈言对随泱,并非寻常的同门情谊,她先前见过两人相处,知晓随泱在江霈言面前直来直往的性子……
所以,赵蕴学着随泱的模样,轻眨双眼,直来直往道,“我与随泱姑娘萍水相逢,我不明白仙君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谁料,江霈言却像是见到了什么罗刹一般,眼底的厌恶半点都藏不住了,他的声音愈发冷硬,“赵蕴,你与从前当真是没什么不同。”
赵蕴有些不解,也有些被戳穿后的无所适从,她当真不明白江霈言为何对自己这般有敌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听得江霈言继续道。
“明日你便和你的丫鬟下山去吧,你的病虽不曾好全,依旧是会时不时复发,可不会危及你的性命,最多吃些苦头。”江霈言的声音顿了顿,“可你也该吃些苦头,一个叛徒,一个恩将仇报苦心经营的小人,只是吃这些苦头,当真是远远不够。”
赵蕴听不明白,她只觉得心口剧烈跳动着,似是有什么要从肌肤之下钻出来一般。
江霈言的话着实有些刺耳,赵蕴想要替自己辩解,什么叛徒,什么小人,什么恩将仇报,她统统听不懂,莫不是蘅泽仙君因着这些年仙骨沉睡,而昏了头!
可是,声音刚到唇舌之间,便发不出来了。赵蕴身子微微颤抖着,她面色很是苍白,身体上的异样似乎也在提醒着她,江霈言所言之事并非空穴来风。
赵蕴有些僵硬地眨动着眼睛,她死死盯着江霈言,掌心已经被她掐破,血混着汗珠,辛辣着疼。
“从前那些事,我也不想让泱泱费心烦恼了。”江霈言移开了落在赵蕴身上的视线,给这场谈话盖棺论定,“明日你便走吧,日后,若是见到随泱,那便远远绕开,你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当你的郡主,那便死不了。”
死不了——
只是死不了,并非怪病好全了。
赵蕴垂下眼去,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好。
江霈言不再同她多说什么,转身便出了屋子。屋外候着的明雪同采柳见江霈言离开了,忙抬脚进了屋子。
“姑娘,这是怎么了?”明雪一眼便看出了赵蕴情绪似乎很是不对,整个人愣愣的,像是失了魂一般,忙上前将人扶住。
“呀,怎么这一身的冷汗。”明雪脸上的担忧更浓了些,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采柳,“去给姑娘拿身干净衣裳来。”
“方才仙君同姑娘说了什么?怎么姑娘脸色这样难看?”明雪看向赵蕴,她盯着赵蕴的脖子,也不知有没有松一口气,“明雪瞧姑娘身上的印子淡了下去,只是今日突然发病……难不成是姑娘的病症起了变化?”
赵蕴终于缓过神来,她摆了摆手,声音干哑得厉害,“没事,你去收拾收拾东西,明日我们便下山去。”
明雪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赵蕴在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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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等赵蕴朝着自己看过来,明雪才反应过来,自家姑娘并非在开玩笑。
虽说离开这古里古怪的汕头回府去,是明雪一直期盼着的事情,可当真到了这一步,她却半点不见松一口气,“姑娘,那你的病……”
赵蕴摇了摇头,“那药依旧每日喝着,听……听蘅泽仙君的意思,至少我死不了,偶尔身上有黑痕出现,那便随它去吧,至少还有一条命。”
******
山洞离住处稍稍有些远。
好在这些都是在清风山上,而随泱打小便在山上生活,心里对山脉的走势门清。
只是,她找到那山洞时,心中仍旧是有些奇怪,这么多年,从不曾发现过这一处,竟有这样一处山洞,洞身很大,若是从前便发现了,定是不会一直这样控制着的。
山洞中央,冰棺依旧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随泱试着运气,好在身子虽是虚弱,又经历了死而复生这般怪诞的事情后,她的根骨并未受损,灵气虽不似从前那般能够运用自如,却也是好好地留存在随泱的身体当中。
随着随泱的动作,一团小小的火光出现在她的脸侧。
山洞中的东西,变得清晰不少,随泱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山洞之中不光是有一个冰棺,里头床榻桌椅一应俱全,倒像是一间有人居住的屋子一般。
她难免想到了那日,江霈言抱着自己尸体时的模样。
身上有些发冷,也不知是不是叫冰棺带出来的寒气给刺激的。
随泱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脑子里那有些骇人的念头移开,她的视线在山洞之中梭巡,想要找到些什么,可是走了两圈,人都有些疲累了,随泱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随泱听到洞口处传来声响。
从江霈言先前的笃定中,随泱确信,如今的清风山上,绝不会莫名出现什么妖魔,许是江霈言发现自己不见找了过来。
眸光轻闪,随泱清了清嗓子,“师兄,我……”
声音猛地止住,随泱瞪圆了眼睛,盯着面前那个举着火把,邋里邋遢犹如野人的不速之客。
对着来人唤师兄,倒也不错,毕竟秦曜也算是随泱的师兄。
秦曜僵硬在原地,他抓着火把的手微微颤抖着,盯着面前的随泱半点动弹不得。
是在做梦吗?还是入了魇,才会见到活生生的,能走能笑,会说话的随泱。
“秦曜师兄,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般狼狈?”随泱看着面前古里古怪的秦曜难免有些害怕,她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秦曜身前,脑袋微微前倾,打量着面前的人,“秦曜师兄,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跟逃难似的?”
面前的幻影竟是还带着淡淡的香气,秦曜心中难免悲愤,他抓紧了手中的火把,“小师妹,江霈言竟是拘了你的魂魄,创出这样的幻境蒙骗自己,你别怕,一把火便尘归尘土归土了,师兄来救你!”
随泱眨巴着眼睛,看着秦曜的动作终于反应了过来,好一个秦曜,这是要一把火与自己同归于尽不成!
58.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
这时候,随泱也顾不上旁的什么了,秦曜看起来颇有几分疯癫,整个人握着那火把,说话时浑身颤抖着,随泱时当真害怕面前的人一个不小心便握不住手中的火把。
只听秦曜嘴巴里还在说着什么救下随泱,将随泱从如今痛苦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随泱压下怦怦直跳的心,她三两步走到了秦曜身边,劈头盖脸地对着秦曜便是一个耳光,“你疯了!师兄费尽心思救活我,你想着一把火再烧死我不成?!”
许是随泱的声音太过真切,又或是方才受的那三下疼并非虚幻,神神叨叨,一直碎碎念的秦曜浑身僵硬,他愣在原地,半晌才抬眸看向面前的随泱。
随泱胸膛微微起伏着,她看着面前的人,气急反笑,这秦曜当真是个蠢货,从前追着自己要打要杀,现在又追着要让她入土为安,总归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见人还呆站着不动,也不见他说话,随泱有些担心江霈言找过来。
不知为何,随泱总觉得还是莫要让江霈言撞见秦曜的好,免得再生出什么旁的事端来。
只见随泱猛地伸手,拽着人便往山洞外走了过去。
再看秦曜当真是傻了一般,半点不见挣扎,由着随泱拖拽着走出了山洞,等离小路远了些,随泱才松开了手,她看向秦曜,脸色略有些发白,“你傻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将火把熄了,难不成想要一把火烧了清风山不成?”
秦曜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他抬手灭了火把,腕上的力道一松,那浸了火油的火把落在了两人的腿边,滚出去很远,直到撞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才停了下来。
而秦曜,也终于是有了旁的反应,他死死盯着随泱,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一般,“泱泱小师妹,你当真活过来了?”说着,秦曜伸手变相要去捏随泱的脸,像是想要让自己确信,面前的的确是随泱,而不是什么幻影。
随泱退了半步,躲开了秦曜的手,她略有些嫌恶地看向秦曜,“你在这里咋咋呼呼做什么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秦曜,你怎么如今和乞丐一般。”随泱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说面前的人是乞丐当真是半点不过分,这秦曜身上的衣裳也不知多久没有换过了,黑黢黢的,上头的血渍污迹左一团右一团的,任谁也看不出,如今这人是从前那个恣意张扬的小少爷。
若是从前,听随泱这样揶揄自己,秦曜早就气得跳脚恨不得同随泱拔剑狠狠打上一场了,可是现在,站在随泱面前的人半点没有不满的意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随泱,生怕她从自己面前忽然消失一般。
随泱被秦曜盯得有些害怕,左右看了看,倒也认出了两人所处的位置,只见她抬脚朝着林子里走了过去,“别在这里杵着了,我正有事情要问你,你跟我来。”
秦曜少有地,乖乖跟上了随泱。
两人停在了溪流边,随泱停下了步子,这一套动作让她有些力竭,也顾不上旁的,盘腿在溪边石头上坐了下来,她看向秦曜,抬了抬下巴,“洗洗脸,脏得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秦曜眼睛微微瞪圆,喉结上下滚动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老老实实地走到了溪流边蹲下身去,捧起溪水洗脸。
随泱坐在石头上,她看着秦曜,等到人将脸洗了个半干净,随泱才开口道,“秦曜究竟发生了什么?”
蹲在那里的人回过头来,他看向随泱,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喉结轻轻滚动着,看起来像是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师兄和师父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随泱皱眉补充道,“师兄可是因为我的事情,同清风宗的大家起了些冲突?可我如今的确活过来了,师兄无论做了什么,总是为了我好,师父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同师兄好好谈一谈?大家是同门,闹成如今这副模样……”
“泱泱小师妹,难道你不知道师……”秦曜顿了顿,他微微垂眸,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继续道,“不知道江霈言的身份吗?”
随泱听得有些恍惚,她定定地看着秦曜,听到自己的声音,“师兄的身份?师兄能有什么身份?难不成我出事之后,师兄的亲生父母找到他了?”
秦曜看向随泱,摇了摇头,“师兄便是很久以前身殉魔渊的蘅泽仙君。”
随泱觉得自己有些不明白秦曜的意思。
身殉魔渊的蘅泽仙君,早就死了,魂飞魄散,尸骨无存,江霈言怎么会是他呢?
许是随泱脸上的骇然太过浓厚,秦曜苦笑一声,继续道,“泱泱师妹也觉得这件事荒谬吧?可我并未胡言乱语,江霈言就是蘅泽仙君,甚至他的名字便是蘅泽仙君从前的名字。”
随泱张了张唇,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说。
有关蘅泽仙君的事情,随泱也只是在长辈们的口中听到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众人提起蘅泽仙君时,只会尊称一句仙君,又有谁会知晓他的名讳,或是说,如今的这些修士,在当年的蘅泽仙君面前,是小辈中的小辈,又有谁知晓当年蘅泽仙君的名讳呢?
他们唯一知道的,便是蘅泽仙君的确是出生于从前的修仙世家江家,只是那个辉煌无比的江家,早就在当年蘅泽仙君出事的时候,一同陨落了,如今能找到的,与从前那个江家有关系的修士,不过是旁支的旁支,自然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因为如此,谁都不承想过,江霈言的江,竟是来自从前的那个江家。
随泱的眸光略有些发直,她看着秦曜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师兄的身份陡然变得这般高贵,不是好事儿吗?咱们清风宗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呀,虽说他是蘅泽仙君,可是二十多年,他在清风宗不曾犯过半点错,是清风宗最好的大师兄,你们怎么能因为他身份的变化,就与他划清界限呢?”
听清随泱的话后,秦曜苦笑了一声,“泱泱师妹,难道你当真觉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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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不愿与蘅泽仙君扯上关系,清风宗才与蘅泽仙君割席的吗?”
随泱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冷了下去,她看向秦曜,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你胡说什么,师兄才不是那样的人——”
“随泱!”秦曜打断了随泱的话,脸上多了些许从前的模样,不似方才那般在随泱面前战战兢兢的,“江霈言他想杀了我!”
“那是你想要烧了我的尸体——”随泱瞥向秦曜,她哼了一声,于情于理,在江霈言和秦曜之间,她当然无条件站在江霈言那一边。
可是秦曜紧接着说出的话,却让随泱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泱泱,那日清风宗出事,你已经死了。”秦曜垂着头,他躲闪着随泱的视线,“你当师父不想救你吗?出事那日,大家还没有来得及查看你的情况,你便被江霈言带走了,他那日忽然翻脸不认人,将我们连带着师父一起赶出了清风山。”
“那时候,我们并不清楚你的状况,都抱着一丝期望,或许你只是重伤,还有一口气在,只是那时风大雨急,师父才会看错,误以为你死了。”
“江霈言既然是蘅泽仙君,那他留下你,一定有法子救你,大家都是这样想的。甚至同门师兄师姐并不觉得江霈言先前放出的狠话伤人,大家都知晓,他向来是最在乎你的,你如今出事,他失了往日的冷静分寸也是正常,等到他治好了你,所有的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直到……”秦曜的声音顿了顿,他看向随泱,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了情绪,继续道,“直到师父用星图,想要探查你如今魂魄的状况。”
“毕竟,你被江霈言带走已经半月有余了,若是能救,魂魄定是已经稳定了下来。”
秦曜的声音越发低沉,而随泱听着,几乎连喘息都忘了,她定定地看着秦曜,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突突直跳。
“可是,师父并没有从星图上找到你的存在。”秦曜吐出一口气,他看向随泱,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小师妹,你的课业并不比我差,你应当知道,星图上寻不到你,意味着什么。”
随泱眨了眨眼,她的眸光平静,开口接上了秦曜的话,“意味着我这个人已经魂飞魄散,死得不能再死了。”
秦曜点了点头,他的视线落在随泱身上,轻轻跳动着,他缓缓吐出一口,正要说什么,却忽地听到随泱语气有些急促。
“可是我活过来了,师兄他既然是仙君,那定然是知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随泱急匆匆的,她的眼睛愈发明亮,语气也越发肯定,“你们没有做错什么,可师兄也没有,从始至终,他都是想救下我,如今我活过来了,你们与师兄之间的矛盾便没有了不是吗?”
秦曜苦笑一声,他摇了摇头,“随泱,是他亲口说的,就算救不回你,也要将你的尸首留在身边。”
“只要能找到你的一缕残魂,无论是否能够凝结出完整的魂魄,他都会将你禁锢在身边,直到他死,都不会让你离开。”
59.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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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有些僵硬,她看向秦曜,方才秦曜说的那些话,好似利刃,刺进了她的脑袋里,让她整个人有些发胀。
而秦曜看起来却是有了新的决定,只见他朝着随泱的方向走了两步,“泱泱,既然你醒了,那便随我下山去吧,只要你回去了,蘅泽仙君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将你抢回去吧?若是那样,他这个仙君定是会叫天下修士所不齿。”
说着,秦曜面上有些恨恨的,“我瞧他也不像是什么仙君,行事作风,说是魔君也不为过。”
说着,秦曜便上手抓住了随泱的胳膊,他抬眸看了看天,“我们抓紧下山,不出两个时辰便能追上师父他们了,到时候……”
秦曜的声音陡然止住,他眉宇之间的喜色一点点淡去,只见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
随泱刚刚,挣脱了他的手。
方才还坐在石块上的人已经站起了身,退了好几步,拉开了同秦曜之间的距离。
“泱泱,你这是做什么?我知道你与江霈言关系好,可他如今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待谁都温和有礼的大师兄了,要我说,他也算不上什么仙君,分明有入魔……”
“你胡说什么!”随泱呵斥道,她只觉得胳膊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寒意攀爬起来,她重重喘息两下,看向秦曜,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师兄已经答应了我给师父送信,我会留在这里,等见到师父再从长计议。”
“小师妹!”秦曜有些着急,他走向随泱,依旧不放弃想要将人带走,“你莫要相信他了,我向你保证,江霈言说的话都是在骗你,就算让你见到了师父,你从师父口中听到的,也只会是我方才的说辞,到那时,你便是想要跟师父离开,江霈言都不会放你走的……”
“秦曜,你下山去吧。”随泱打断了秦曜的话,她语气坚定,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秦曜怎么说,她都不会改变主意,“我同你之间,本就算不上什么关系亲近,说是不死不休才更合适些。”
秦曜的动作一顿,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心头一紧,的确,从前的自己几乎时时刻刻在寻随泱的霉头,这也难怪,即便自己那样说了,随泱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可是,现在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就此放过呢,若是错过今日的机会,秦曜确信,江霈言绝不会放随泱离开的,这一定是唯一的机会了。
他看向随泱,正要开口剖白,却见随泱的眸光软了两分,声音也不似方才那样硬邦邦的,“我没有不信你,若你依旧像从前那般想要杀我,如今我正虚弱,你动手几乎是必胜的局面,可是秦曜,我也同样信任着江霈言。”
随泱垂在身侧的手虚握成拳,她眸光闪烁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秦曜,你先下山吧,若是师兄见到你,许是你又要吃些苦头了。”
秦曜不动,他盯着随泱,眼中满是乞求,看起来,似是恨不得跪下来也要劝随泱跟他一起走。
可是随泱看起来已经没有继续同他说下去的心思了,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上走了过去。
秦曜下意识追上前去,“泱泱,你信我,江霈言他变了!他如今当真和从前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了!”
可是随泱非但没有停下来,反倒越走越快,“你若是继续跟上来,被师兄发现了,我可不会替你求情!”
随泱的声音随着风飘落,宛若落在了地上的枯叶。
秦曜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盯着随泱的背影,过了许久,咬了咬牙,忽地转身,往山下走去。
随泱刚刚醒过来,依旧天真地相信江霈言,他可不信,更加不信随泱所说的,江霈言答应了会告知师父她醒过来的事情。
得快些将泱泱的情况告知师父,只有这样,师父才能细细筹谋,想法子将小师妹带回清风山。
随泱心里堆着事情,进屋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屋子里有人,闷头走进去,余光瞥见桌边的影子时,心里才咯噔一下,猛地停下了步子。
随泱看向桌边的人,扯了扯唇,挤出一个笑来,“师兄……”
江霈言坐在桌边,他手里捏着先前给随泱的那本话本子,话本子的折角崭新如簇,丝毫没有被翻阅过的痕迹,“你去哪儿了?”
随泱眨了眨眼睛,她在江霈言身侧坐了下来,“在屋子里待着有些闷,我便出去转了转。”
“师兄,你将我醒来的事情告诉师父了吗?师父什么时候上山来看我?”随泱紧跟着问道,她看向江霈言,轻轻眨动着眼睛。
江霈言也转头朝着随泱看过来,两人的视线相撞在一起,随泱稍有些不自在,她的呼吸声变重了几分,两人的气息也随之纠缠在一起,外头有风起,吹得方才随泱忘关的门猛地撞上,发出一声有些吓人的声响。
随泱被惊得睫毛颤了颤,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巨响传来的方向,可是刚刚转头,手腕便蓦地一痛,她的身子,也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拽着朝着江霈言的方向倾倒过去。
随泱低呼出声,“师兄!”
可是,当她稳住身形,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江霈言箍在了怀里,刚刚她忽然失了重心,也是因为江霈言忽然伸手拽住了她。
发现这件事后,随泱自是有些生气,她动了动手腕,想要挣脱江霈言受伤的力道,却发觉面前的人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反倒将她困得更紧了些。
“江霈言,你要做什么?!”随泱有些生气道,她看向面前的人,扭动着身子,可是江霈言却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任凭随泱挣扎,又抓又挠的,丝毫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等到随泱有些力竭,江霈言才低声道,“你方才,是在屋子里太无聊了出去转了转,还是偷偷地去见了什么人。”
随泱眸光轻闪,她看向了江霈言,停下了挣扎,正要说话时,却又听到江霈言的声音响起。
“我从前竟是不知道,你同秦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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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竟是好到了这样的地方不,怎么,你是忘了被秦曜找麻烦的那些日日夜夜?还是不记得秦曜从前对你的挑挑拣拣了?”
随泱微微一愣,原先想要解释的话堵在了嘴里,她看向江霈言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再开口时,竟是带着无尽的疏离,“江霈言,你监视我?”
虽是问句,可随泱心里已经清楚地知道了答案。
江霈言并没有回答随泱的问题,他牢牢抓着随泱的手腕,在他的掌心之下,随泱的手腕之上,已经因为这样的拖拽出现了成片的红色,尤其是随泱这段时间下来,身形瘦削不少,又因为不见阳光,皮肤有几分惨白,这样的红痕弥漫开来后,更加显得骇人刺眼。
随泱吃痛,垂眸看向了手腕,那红痕刺得她眼睛也发疼。
再次看向江霈言时,随泱的眼眶竟是有几分红,“江霈言,我见谁,去哪里,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凭什么管我——!”
随泱还想说些什么,她向来是牙尖嘴利的,更何况江霈言的所作所为的确让她恼怒,可是还不等她继续开口,箍着她的江霈言眼眸竟是变成了赤红色,只见江霈言站起身来,而随泱则是被他单手扛在了肩上。
随泱拍打着江霈言的背,“你发什么疯!快放我下来,难不成你如今是劳什子蘅泽仙君了,便可以肆意欺辱我了不成?江霈言!你松手!”
天旋地转。
只是随泱身上并没有传来撞击的疼痛,她被江霈言扔在了床上的软垫上。她下意识想要起身,可是下一刻,江霈言的手已经压在了随泱的肩膀上。
“你总是想要离开我。”江霈言道。
随泱瞪圆了眼睛,她不明白江霈言究竟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竟是觉得江霈言有些痛苦,而她自己,更是因为江霈言的痛苦,同样痛苦。
像是用钝刀凌迟,一片一片割下随泱的肉一般的痛苦。
这痛苦让随泱再说不出话来,只能看向江霈言,看着他眼眶赤红,伸出的手臂隐隐有几分颤抖。
“你总是想要离开我,永远都在筹谋着离开我。”江霈言垂下眼,他低声道,也不知是说给随泱在听,还是说给自己在听。
随泱从那莫大的痛苦中清醒过来,痛苦之外,是疑惑在膨胀。
江霈言为什么会这样说呢,难道,他已经知晓了那日在清风总山上的事情,是设计好的?而她也早就知道了自己会死在那里。
所以,江霈言才会说出自己一直都在筹谋着离开他这样没有前因后果,显得有些奇怪的话来。
“随泱,怎么到了如今,你依旧只对我这样心狠。”江霈言松开了握着随泱的手,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那儿的人,眸光一点点地冷了下去,“不过没有关系,你如今,没有办法离开我了。”
似有惊涛骇浪在随泱心口翻涌,她看向江霈言,呼吸声变得粗重,直到手腕上一凉。
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将随泱的手腕锁住了。
60.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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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不及那根锁住随泱的银链产生的惊骇那般大。
随泱的瞳孔颤抖着,她趔趄着坐起身,方才的疑惑也好痛苦也罢在这一瞬间都被她抛诸脑后,唯有此时此刻,被江霈言囚禁的愤怒如同烈焰一般生长。
“江霈言,你疯了不成?!”随泱想要从床上起来,走到江霈言面前去,可是,在她起身后,那条银链被绷紧的瞬间,随泱便在不能往前半步,她的瞳孔瞪圆了,情绪在眼眸之中氤氲翻转,等到看向江霈言时,随泱那双好看的眼睛,竟是也多了些水汽,“江霈言,你放开我!我要见师父!我要同师父告你的状!”
江霈言并没有替随泱解开手上束缚的意思,他沉默地看向随泱,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我会通知周幸来见你,只是随泱,无论是谁,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带离。”
随泱有些力竭,她看向江霈言,没有说话。
两人仿佛是在无声地对峙,谁都没有率先开口,直到随泱坐着有些累了,才蜷缩着躺了下来,背对着江霈言。
即便如此,江霈言也一直是在床边站着,随泱能够察觉到他的视线,那般沉重的,包含着让随泱难以理解的情绪的视线。
******
随泱并不知道江霈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鼻翼前有淡淡的饭香。
她爬坐起身,手腕上的银链依旧在,似乎江霈言并不打算放开她,只是在床边,多了一张竹桌,竹桌上,摆着五道仍旧冒着热气的菜肴,同一碗装得严严实实的米饭。
随泱探头往外间看过去,并没有江霈言的身影,想来他将餐食送过来后,人便离开了,而此时,随泱的肚子也适时地饿了,她吸了吸鼻子,坐直了身子,并不打算为难自己。
只是,第一筷子菜刚刚入口,随泱的动作便慢了下来,她的眼眶控制不住地发酸。
她与江霈言争吵过后,躺在那里的时间里,她的脑子里一遍一遍过着秦曜的话。
随泱想,或许秦曜说得没错,江霈言在记起自己是蘅泽仙君,回忆起从前所有的事情后,便不再是她的师兄了。
她的师兄,绝不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江霈言分明事事都顺着随泱的,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不顾随泱的意愿,明知随泱生性跳脱,不是静得下来的性子,还要将自己关在这里呢。
江霈言再成为蘅泽仙君后,再不是自己的师兄了。
只是随泱方才睡过去前,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直到现在,竹桌上的菜,分明是江霈言亲自下厨做的。江霈言的手艺不错,只是从前师父总说他身为清风宗的大师兄,不该做这些有悖身份的事情,所以才很少有人知晓那个倜傥剑客还做得出一手好菜。
然而,随泱是知道的,她有些贪吃,吃过江霈言做的食物后,便时不时嘴馋。
这种时候,江霈言从不管被发现后是不是会被周幸责罚,总是会满足随泱的口腹之欲,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随泱垂着眼,那好吃的,仍旧氤氲着热气的饭菜此时此刻在她嘴里却是泛着苦涩。
怎么会这样呢?倘若江霈言当真同秦曜说得那般,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而是成了让随泱陌生的蘅泽仙君,那么便是以死相搏,随泱也不会留在江霈言身边。
可,江霈言变了,却又未曾完全变,这让随泱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茫然地盯着眼前的餐食,竟是格外想念从前的那只渡鸦先知。
此时此刻,若是黑鸦还在就好了,至少,他是天道的眼睛,若是他还在,定是能够告诉随泱该如何做。
饭吃了一半,屋外传来了江霈言的声音,“泱泱,周幸来了。”只是听他的语气,并不能听出他同随泱方才大吵一架。
随泱眸光闪了闪,“我只见师父一人。”
外面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紧闭的房门被推开,有人影出现在了门边。
随泱在看清那人脸的瞬间,眼眶便开始发烫,先前一直打转的泪此时此刻,终于落了下来。
“师父!”随泱想要起身扑到来人的怀里去,可偏偏刚走两步,手上的链子便又猛地扯紧,将她扯得一个趔趄,坐回了床上。
脸色有些沉重的周幸见状也是顾不上旁的,跑向了随泱,他看向随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你受苦了。”
随泱抿了抿唇,她仰头看向周幸,“师父,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师兄,师兄他……”
见随泱落下泪来,周幸也跟着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在床边坐下,终于是伸手拍了拍随泱的肩膀,他的声音沉重,带着无尽的化不开的愁绪,“泱泱,为师也是在出事那日才知晓,江霈言他竟是当年下落不明的蘅泽仙君。”
随泱抬手抹了抹泪,她抽噎道,“可是师父,不是都说蘅泽仙君当年死在魔渊了吗?师兄明明尚在襁褓中时就被师父捡回山上去了,怎么会是什么蘅泽仙君呢?”
随泱的声音顿了顿,她抬头看向周幸,面上有些紧张,“师父,你说师兄会不会是被蘅泽仙君害死了?就像我一样,那时候,我明明是死了,可是现在,却好好地坐在您跟前。”
“那个蘅泽仙君会不会也像我那样已经死了,只是他不如我幸运,能够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只能鸠占鹊巢,抢了师兄的身体?”
“傻孩子,这世上哪里有这般荒诞的事情?”周幸叹了一口气,却也知道随泱此时有些病急乱投医了,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蘅泽仙君如何能做出那样有悖伦常的事情?”周幸的眸光落在随泱的脸上,有些话在他心里打转,却是不知该不该说给随泱听。
随泱看出了周幸脸上的纠结,她向来是聪明的,只旁人的一个眼神便能看出他心中有事,此时更是看出了周幸的心事重重。
随泱吸了吸鼻子,她已经冷静了下来,不似方才那般哭哭啼啼的了。
“师父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只管说吧,泱泱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承受得住,也能够接受。”
周幸深深看了随泱一眼,他又叹了一口气,“出事之后,我才想起去寻有关蘅泽仙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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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的确,仙人已经消失了许多年了,如今外面修士众多,虽有妖物,却不成什么气候,又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去探寻与那些已故仙人有关的事情呢?
“虽清楚蘅泽仙君过往事情的人少之又少,可我仍旧是找到些有关蘅泽仙君的过往。”
“江霈言这个名字,从前便是蘅泽仙君的名字。世家江家的小儿子,江霈言,出生时天降异象,在毛头小儿的年纪便飞升成仙,上了仙山。”
“这也是世人不知,那位年轻的蘅泽仙君本叫江霈言这件事的原因。”
“当年我遇到尚在襁褓中的江霈言,那时候,他虽是不能言不能动的婴孩,可周身的灵气却是敌过不少成年修士,其根骨更是这么多年来,我遇见的最好的人。那时候,他的襁褓中有一块玉牌,上头便刻着江霈言三个字。”
“那时候,我以为这是他的父母在离开他之前给他留下的东西,便依此给他起名江霈言,只是现在想来,或许一切都是仙君筹划好的,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又如何会允许自己被我这样的寻常人冠以姓名?自是要将自己的名字留在身边。”
随泱看向周幸,她有些不明白,有关江霈言性命的事情为何会让周幸这般纠结,直到周幸抬眸看向自己。
随泱从周幸眼中,看到了痛苦与悲悯。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蘅泽仙君毕竟一身仙骨,当年魔渊之劫后,他仙骨受了重创,沉睡多年,才化成从前的躯壳,这具身体经过二十多年的修养,才终于让承载着的仙骨苏醒,若是寻常人,遇上那样的事情,早就根骨尽碎了,哪里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师父,我不明白。”不知为何,随泱竟是伸手环住了自己的双腿,她蜷缩在那里,似是想要将自己抱得再紧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承受住等会儿周幸要说的话。
“在魔渊之灾的前几年,仙山便遭逢大劫,原先以百计的仙人尽数陨落,只剩蘅泽仙君一人。”
“往日熙攘繁华的仙山仙都,也变得安静寂寥,只是,这份寂寥,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传言,在仙山出事后没有多久,便有一行人,在蘅泽仙君的力排众议下,住进了仙山。”
随泱动了动唇,她原先想问那些人是什么人,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周幸继续说下去。
“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我依旧没能查到。只知传言里,后来的魔渊之灾,似乎与那些人脱不开关系。”周幸顿了顿,他看向了随泱。
随泱明白,铺垫这么久,周幸终于要说到事情的重点了。
“我只查到,那些人进入仙山后,蘅泽仙君身边,便多了一位女子,有关那女子的身份众说纷纭,有人说那女子是妖,也有人说那女子只是寻常修士的。纷纷扰扰没个定论。”
“唯一有定论的,是我在清风宗开宗老祖留下的竹简里,翻到了那女子的名字。”
“随泱。”
“什么?”随泱茫然抬头,她看到周幸的双唇开开合合。
“泱泱,那位女子的名字,是随泱。与你同名同姓。”
61.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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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不明白,她茫然无措地看向周幸,脑子里都是那句,你们同名同姓。
所以,自己的出现,也是早就设计好的吗?不,不该这样说,她的出现本就是设计好的。毕竟在事情变成如今这样前,随泱的出现,是为了一场落幕。
只是,在不久前她重新活过来时所庆幸的,自己似乎摆脱了天道原先预设的走向,拥有了自己的人生,又成了一句空话。
差别在于,这与天道无关,却与那位高高在上,并不臣服于天道的蘅泽仙君有关。
这点细微的差别,并不能改变,从始至终,随泱不过只是一张由人控制着的皮影,来去皆不由她这一事实。
周幸清楚自己的这个小徒弟,平日里虽表现得大大咧咧,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可心思却最是细腻,他从查到这件事情之后,都觉得荒谬心痛,何况是随泱呢?
“泱泱。”周幸抬手握住了随泱的手腕,他的手掌略有些粗糙,常年拿剑的地方磨出了厚实的茧,略有些刺人。
随泱恍惚之中抬起头来,她的眼神有几分空洞,好似神游天外,尚未清醒一般。
“从前的时候,江霈言对你那般情深,师父只以为你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分自是不一般。可是现在知晓了这些,再回想从前,这才觉得从一开始,刚刚捡到你的时候,江霈言待你便不一般了。”周幸的声音顿了顿,他看向随泱,见面前往日灵动肆意的人此刻定定地看着前方,仿佛被人夺走了三魂七魄一般,周幸只觉得心痛极了。
“泱泱……”
“师父。”随泱终于回过神来,她偏头看向周幸,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一般,“你是说,我是从前那位随泱姑娘的替身?”
周幸的喉结动了动,他看向随泱,并没有说话,只是这沉默便已经代表了一切。
随泱垂下眼,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随着这一口气被抽走了,睫毛如同鸦羽一般颤动着,过了许久,随泱才再一次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却又有几分执拗,“可我才是随泱,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叫随泱。”
周幸一把年纪,险些落下泪来,他看着身边的小徒弟,只觉得心被搅得乱七八糟。
“那是自然,于师父而言,泱泱便只有你一个。”周幸压低了声音,他伸手轻轻抚弄着随泱的后背,轻声安抚着,“江霈言虽在记起蘅泽仙君的事情后,离开清风宗,不问世上妖魔,做了许多令人不解的事情,可到底还是做了一件好事。”
周幸看着随泱,眸中多了几分后知后觉的情形,“至少,他逆天救下了你,师父先前还想着将你入土为安,幸好不曾成事——”
随泱垂着眼,长睫上还挂着泪,看起来好不可怜。“师父。”她吸了吸鼻子,只是哭音难掩,“大家都还好吗?”
“仍有几位同你一起受伤的如今正昏迷不醒,不过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吊着,总好过当真是死了,只要还有一口气,那么总有救活的机会。”
“其他人,本就没有受什么伤,那日清风宗上陡然出现的妖魔也不曾再出现过,不知时不时江霈言如今住在清风山上,先前产生了异动的锁妖崖也不曾再有过动静。”周幸长长叹了一口气,“如今回想起来,那日发生的事情,当真是蹊跷,从不曾有过什么幺蛾子的锁妖崖,偏生在那日搅得天翻地覆的……让你受苦了。”
随泱摇了摇头,“我是清风宗的弟子,自是要守住山门,直至最后一刻。”
“清风山如今是蘅泽仙君的仙山,我与清风宗的其他人,尚未寻到合适的地方,如今正在清风山山脚的镇上暂住着,等到罗辞他们寻到合适的无主之山,在重立山门。”
“师父,我能同你一起下山去吗?”随泱看着面前的人,眼眸中多了一份祈求。
刚刚周幸的话,带给随泱的冲击太大了,光是想起江霈言对自己所有的好,都是基于另一个人,随泱只觉得心口痛得如同凌迟,她承受不住,更不愿再见到江霈言。
只是,这话刚刚问出口,随泱便看到周幸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为难。
随泱收回了视线,她放在身侧的手抓紧了衣袖,也是,周幸的确为难,毕竟江霈言如今看起来可不像是会放自己离开的模样,他如今的身份,便是周幸想要带她走,也是困难重重。
只是,随泱仍旧有些许期盼,自己的身份毕竟是清风宗的小徒弟,如今任性了,自然该回自己的宗门去,待在蘅泽仙君的身边算什么事儿?
周幸看向身边的人,身边的人眸光熠熠,闪着如同星子的光,周幸只觉得自己被什么堵住了喉咙,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泱泱,你初初醒来,在蘅泽仙君身边,才是最稳妥。”
“师父同你说那些,并非要你在蘅泽仙君同我之间选一个,只是希望你警惕些,早些知道,心里也有些成算,免得日后骤然知晓,承受不住……”
“蘅泽仙君费尽心力救活你,无论他有什么目的,总归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泱泱,你先安心在这儿住着,将身子养好,旁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
随泱眨了眨眼,她没有继续请求周幸带走自己,只是坐直了身子,动作间,手腕上的银链被牵动,晃了晃,发出声响。
周幸眸光有些闪烁,他有些僵硬地移开了视线,看向随泱的脸,而后挤出一个笑,“泱泱,蘅泽仙君他……”
只是,话刚刚起了个头,外面便传来江霈言微凉的声音,“泱泱该休息了。”透着几分不近人情。
周幸知道,江霈言这是在赶自己走了,他站起身,视线却是牢牢跟在随泱的身上,“泱泱,记得小心蘅泽仙君,他醒来之后,所做的事情不似仙君,我与其他宗门宗主商议过,疑心蘅泽仙君有入魔的迹象。”
随泱看着周幸,她轻轻点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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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却有几分荒凉。
困住她的链锁,周幸一早便看到了,只是他并未点破,毕竟若是点破,那必然就戳破了随泱同江霈言之间仍旧一片和睦的假象,若是戳破了,他便没有办法拒绝随泱想要跟他一起离开的请求。
且不论江霈言是不是会放人离开,若是当真带走了随泱,又让谁留在江霈言身边,监视他呢?
随泱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看着周幸目光恳切地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而后又关上,声响像是一把钉耙,在随泱的身上来回拖动。
******
周幸看向等在门边的江霈言,他有些说不上自己的情绪。
在出事之前,他把江霈言视作自己的孩子,视作清风宗的下一任宗主,对他尽心尽力,这么些年来,江霈言的确没有让他失望过,可偏偏,这个被周幸寄予厚望的人,并非什么普通人,而是蘅泽仙君。那二十来年,不过是蘅泽仙君修养时的躯壳罢了。
周幸闭了闭眼睛,他将复杂的情绪藏进眼眸深处,“蘅泽仙君这样守着,莫不是怕我带走我的小徒弟?”
江霈言的目光落在了周幸身上,他并未在意周幸那藏着挖苦的话,“我许你见随泱,是为了通知你一声,我会选一个好的日子,同随泱结为道侣。”
“你说什么?!”周幸有些失态,他的声音在情绪波动之下,显得有些尖锐。
“周宗主,我与泱泱的事情,您不是早就知晓了吗?如今与那时,并没有什么区别。”江霈言看着周幸,声线平缓,好似当真不明白,为何周幸会这般失态。
“从古至今,便从未有过仙君与普通修士结为道侣的事情!”周幸道,面对蘅泽仙君时,虽说周幸心里清楚,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江霈言了,可到底真心实意地教导了面前的人二十多年,此时此刻,难免替他考虑。
“既然仙君能够重归世间,想来仙山从前的风貌在不久的将来定会道孚县,道侣的事情,仙君何不等到那时再寻?”
江霈言哧了一声,他睨了一眼周幸,转身道,“从前的确没有仙君同普通修士成为道侣的事情,所以,整个仙都,不是只活了我一个吗?”
周幸被江霈言的一句话,噎得脸色又青又紫。
“周宗主请回吧。”江霈言声音平淡地下了逐客令,“还请回去管好你的徒弟,莫要再来找我的……未婚妻子。”
周幸脸色铁青,他回头望了一眼随泱所在的屋子,而后猛地甩袖,没有同江霈言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江霈言并没有什么旁的动作,他只是站在那里,目送着周幸走远,过了许久,才缓缓回头,看向随泱所在的屋子。
从前仙骨沉睡,蘅泽仙君记忆被封存的时候,江霈言远不似如今这般看得明白,那时候,他认为,周幸当真对随泱好,是把随泱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照顾着的。
62.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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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霈言进屋时,屋子里已经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床上的人蜷缩在被子里,成了一团,即便听到了江霈言在床边坐下的声音,蜷缩在那里的人,依旧一动未动。
江霈言的视线落在了那微微隆起的被子上,年幼时的随泱便是这样,在遇到事情,尤其是难以解决,难以调和的事情时,便会逃避似的将自己藏起来,藏到深处去,不让人看到她的软弱同迷茫。
随泱向来是那样的聪明,江霈言的眸光稍稍黯了些,他悠悠吐出一口气,只觉心口发胀。
显然,方才同周幸见面的那短短的时间里,随泱已经察觉到了,周幸爱她却也没有那么爱她的事实。
过了许久,江霈言终于开口,“泱泱,方才我已经告知了周幸,我会与你结为道侣的事情。”
他本以为情绪正低落的人此时此刻并不会回应他什么,谁料原先恹恹缩在被子里的人忽然坐起了身,被子滑落,露出了因为憋气而微微泛红的脸。
随泱鬓角的头发稍有些凌乱,她一双眼睛蓄着水雾,可看着并不委屈,反倒有几分生辉。
“江霈言,且不论我远不远与你结为道侣,这件事情,你至少应该知会我一声,而不是告诉什么旁人——”随泱直勾勾地盯着江霈言,她的眼眸发亮,那双眼睛好似天边最亮的两颗星子,饱含摄人星光,“便是……便是师父同意了又如何,倘若我不愿意,便是一抹脖子死在这里也不会愿意,到时候你让一具尸体同你结为道侣去吗?!”
随泱的声音顿了顿,她看着面色变得有些苍白的江霈言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并未到达眼底,反倒透着些许绝望,“还是说,心怀苍生高高在上的蘅泽仙君,便是逼死我也不在乎,只是想要有一位道侣罢了?”
“随泱!”江霈言的情绪稍有些失控,只是那样的人,即便失控,也仅仅是眼眶微微发红,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的颤抖着,“你又何必说这些伤我?无论我是谁,我们的情分难道有假吗?即便我现在多了一重身份,这与我们之间的关系又有何干?从前种种,难道你要说一句,都是虚情假意吗?”
随泱不答,她只是望向江霈言,那双眼睛,总是饱含情谊的眼睛,此时此刻,却似成了情绪的汪洋,让人几乎溺毙其中。
过了许久,随泱才哧得一笑,“蘅泽仙君。”一字一顿,讲那四个字念得婉转勾人,可是落在江霈言二中,却如同凌迟一般。
忘记前尘的随泱不会这样喊自己,她只会师兄师兄的唤,抑或是撒娇时娇嗔着唤他的名字,江霈言,江霈言。这世上没有人比随泱念这三个字时更加婉转动听。
再先前,那个尘封于过去的随泱,也很少唤他蘅泽仙君,多数时候,总是连名带姓地唤她的名字,急匆匆的,好似总有好多的事情等着她们去做,或者是颇有些不正经地唤他小仙君,音调微扬,勾人极了。只有极少,极少数的时候,随泱才会一板一眼地唤江霈言蘅泽仙君。
只是,无论是什么时候的随泱,那都是随泱,在她这样略有些嘲讽地唤他蘅泽仙君时,意味着她已经气到了极点。
江霈言缓缓闭了闭眼,等到再次睁开时,他的眼睛红得有些吓人,仿若滴血一般。
“我知你心中有气,但是泱泱,这世上只有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等到你我结为道侣,我便不会再禁锢你。”声音缓缓变低,江霈言站起了身,他看着面前的人,笑了笑,只是那笑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随泱转过头去,她才不要觉得江霈言可怜。
“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江霈言低声道。
随泱闻言生气的情绪渐渐膨胀,她挥了挥握成拳的手,“你放我走!要么就杀了我!”
可是,江霈言只是温和得抹了抹随泱得来你家,即便随泱看起来很是抗拒,他也并不在意,“先前那两只白虎灵兽,我好好养着,如今已经大了好几圈,晚些时候我把他们送到院子里来,有那两只小崽子在,你也不会觉得寡淡无趣。”
见江霈言顾左右而言他,丝毫不接自己的话茬,随泱只觉得一肚子的气有些无从发泄,她气鼓鼓地盯着江霈言,可江霈言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只是温和地冲着随泱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
当真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这让随泱更加窝火了。
她盘腿坐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才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
这位好仙君,当真是太了解自己了。
江霈言只是锁住了随泱,不让她从这间屋子离开,可并未封住她的经脉,似是毫不担心她会自尽。
毕竟,随泱的确是只会想方设法地逃跑,可若是当真让她自尽,那确实万万不可能的。
******
清风宗的人,如今暂住在山脚的镇子上,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整个镇子的规模扩大了不少,流连在镇上的人,多数是修士。
毕竟,山上住着的,可是死而复生的蘅泽仙君!
要说这位蘅泽仙君的往事,虽谣传皆找不到来历了,可随便来个说书先生,怎么找也能给你说上三天三夜了,当日仙君身殉魔渊,封住妖魔的传奇故事,又或是死而复生时的天降异象惊心动魄,那惊堂木一拍,描述得当真是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
堂里听说书的,有普通人,大半却是修士。
只是,那些修士倒是不将上头说书先生的话当作什么真事儿,只当是来听个热闹,他们作者这里,更多是想要多了解些蘅泽仙君,无论真假,总要多知道些事情,才好想方设法攀附上他。
坐在一起的修士小声嘀咕着什么。
虽说有关蘅泽仙君的过去,多数都是谣言,可是有关他最近的事情,却有迹可循了,譬如这位蘅泽仙君在仙骨重生,记起一切前,便是那清风山上清风宗的大弟子。
“你说着清风宗,当真是好运气,平白就与蘅泽仙君沾上了关系,日后岂不是整个宗门都贴了金?真是老祖宗显灵啊。”
“那可说不上。”有人接话道,那人压低了声音,看样子说的话都是有据可依,并非无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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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想,要是蘅泽仙君当真愿意给清风宗面子,怎么会在仙骨重生当日就将整个清风宗的人都赶下山去了呢?”
“我听说,清风山从前便是蘅泽仙君所在的仙山,如今物归原主,清风宗的那群人便无家可归了,一个修仙宗门,连自己的山头都没了,算得上什么赢家?”
“便是赢家,也轮不到他们,蘅泽仙君是从前的世家江家的子嗣,如今江家落寞,蘅泽仙君该身兼江家家主的担子才对。”
这群修士在角落里说得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桌子上坐着的女子脸都气白了,眼瞧着快要跳脚的时候,旁边的女人按住了她,“回去吧。”
说话的人,正是卫依柳,她身边的人正是罗辞。
与大半年前相比,卫依柳显得沉稳不少,而罗辞的眉眼之中则是多了几分英飒,没了从前的孩子气。
“师姐,你为何拦着我?当真该撕了那群人的嘴,身为修士,不勤加修炼,反倒在这里当碎嘴子嚼舌根——”
“闭嘴。”卫依柳眸光微沉,她整个人都有些紧绷,低声呵斥罗辞后,眉宇之间的愁绪不见少,反倒更加浓厚了,“如今清风宗的处境尴尬,你莫要再在外头惹事,让宗门,让师父为难。”
罗辞眸光闪了闪,她垂下眼,看起来仍是有几分不满,“师姐,你说师兄他……”注意到卫依柳的目光,罗辞声音顿了顿,改口道,“蘅泽仙君怎么这般狠心?大家分明从小相处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的情谊难不成都是假的?将我们赶下清风山便罢了,如今待我们却同仇人一般……”
罗辞的声音停住,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清风宗从未有什么地方苛待过他,师弟师妹敬重他,师父疼爱他,就连宗门其他长老都是视他为自家子侄。”
卫依柳看了罗辞一眼,比起罗辞眼眸中那不解的,隐隐升起的恨意,卫依柳的眼眸之中,满是淡然,“或许是……是仙君看得明白。有些真情夹杂着利益,你以为,若是从前的师兄不是根骨极佳,宗门中的人,还会像那样对他吗?”
罗辞愣了愣,等她回过神来,卫依柳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她忙抬脚跟了上去,“可那些都是真的,并非假的,怎么能这般假设?”
卫依柳轻轻摇了摇头,“因为他怪我们。”
“当日泱泱的事情,本可以避免,可是偌大的清风宗,竟是一个能够帮泱泱的人都没有。”
“我们所有人的分量加在一起,都不如泱泱一人。既然我们连一个随泱都护不住,那么他又怎么会庇佑我们清风宗呢?”
见罗辞瞳孔颤动着,似是受了什么冲击一般,卫依柳叹了一口气,“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快回去吧,今天师父上了山,也不知泱泱如何了,秦曜那小子这大半年要疯不疯的,说不清楚。”
罗辞点头应好,她抬脚跟上了卫依柳,只是刚刚走了两步,便觉得身后传来翻江倒海一般的震动。
稳住身形回头去看,只见方才还好端端的地面,陡然出现了一条裂缝,有人躲闪不及,直勾勾地朝着裂缝之中掉了下去。
63.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
卫依柳比罗辞的反应更快,她眸光一闪,朝着裂缝出现的地方飞奔过去,“救人!”
声音因为高呼而显得有几分扭曲。
罗辞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卫依柳在说什么,她的应了一声,紧跟着也追了上去。
这条路是镇中的主路,正是人多的时候,地面开裂的瞬间,别说是寻常百姓,便是有些反应慢些的修士都没能第一时间避开,反倒是直勾勾地朝着地缝落了下去。
一时之间,惊呼哭嚎声络绎不绝。
卫依柳眼疾手快,抓着两个孩子的衣领猛地一拽,扔向罗辞,“将他们送远些,我下去救人。”
罗辞一手一个,抓住了那两个早就吓破了胆,连喊都喊不出声的孩子,她脸上有些焦急,看向卫依柳,“师姐,你小心些!”
也不知卫依柳有没有听到,只见她一头扎进了地面出现的裂缝之中。
罗辞心里怦怦直跳,她闭了闭眼,带着身边的两个孩子,朝着远处不曾被地裂波及的地方飞去,不少逃出来的人,正在不曾被波及的地方大口喘息着休息,他们脸上的惊恐尚未散去。
罗辞顾不上别的,她松开了手中的两个孩子,低头看向他们,“你们听话,抓紧回家去,和大人在一起,知道吗?”
只是那两个孩子早就吓破了胆,也不知将罗辞的话听进去了没有,只是此时,罗辞也顾不上他们了,她提上剑,转身便朝着地缝的方向,想要去帮卫依柳。
只是刚刚抬脚,一股低沉的,却又让人心头猛颤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是从裂缝深处传来的,状似黄牛低哞。
罗辞心头一颤,她抬眸去看,只见方才那有两人宽的裂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缩。
她几乎要失声了,死死盯着裂缝处,声音沙哑,仿佛是从她喉咙中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师姐!卫师姐!卫依柳,快上来,缝隙要合上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那缝隙已经合上了大半,再不出来,就再也出不来了。
罗辞眸光闪烁着,她的视线在人群之中梭巡只是那裂缝两侧,本就没有什么人,只十来个受了伤的,神色惊恐地贴着地面趴着,生怕那裂缝忽然变大,将他吞没。
那些人里,并没有卫依柳,显然,卫依柳还在下面救人。
罗辞咬紧了牙关,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裂缝的方向冲了过去,得去帮卫依柳,就算裂缝合上,下方仍旧留有空腔,两个人一起活下来的机会,总高过卫依柳一个人。
只是,还不等罗辞从那缝隙中跳下去,只觉肩上一股力道,那力柔中带刚,半点不容罗辞挣扎,回头去看,竟是江霈言缓缓落下。
他竟是穿红衣,耀眼夺目,与从前半点也不相同。
罗辞眸光闪了闪,她一时忘了旁的,急促道,“师兄,卫师姐还在下面,你快救她!”
江霈言并不搭话,他轻一抬手,罗辞便被送远了些,只见江霈言单手作印,幽幽蓝光缓缓落下,似是无数小虫,待那些蓝光落入缝隙,那缝隙合上的动作竟是渐渐停止了。
只见江霈言双手向两侧一挥,那从地心深处传上来的,若有似无的震动便也随之挺直了,只见一根光索顺着缝隙落了下去。
很快便有人顺着光索爬了上来,那人腿上有血,一瘸一拐的,爬上来之后根本顾不上说话,而是慌里慌张地朝着更安全的地方跑了过去。
许是见有人稳住了场面,先前那些躲在安全处静待事情变化的修士上前来帮忙,很快,殿后的卫依柳也顺着光索爬了上来,她第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一旁施法地江霈言。
眼中的情绪猛地一怔,声音在喉咙中转了几圈,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江霈言睨了她一眼,“底下情况如何?”
卫依柳地神色郑重了些,“不曾掉到更深处的,挂在两侧崖壁上的人我都救上来了,但这地裂来得突然,不少人没有提防,或许掉到了最底下。”
说话间,那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江霈言的眸光轻轻颤了颤,他看向前方裂隙,并未开口说话。
卫依柳咬了咬唇,她看向面前的人,轻声道,“蘅泽仙君,地裂通常伴随着地动,可是并无地动出现,这地裂来得太过蹊跷了,还有那声音……”
“听着不似什么寻常声音,倒是让人心中有些发慌。”那声音像是带有无尽的威压,尤其是对于卫依柳这样的修士而言,那声音更是难以忍受,整个人都随着那声音微微发着颤。
“你先回去。”江霈言低声道,“安抚好镇上的百姓,这次地裂许是会引来附近的精怪,你们要警醒些,莫要让那些东西钻了空子。”
“是,我知道了。”卫依柳低声应道,她有些恍惚,抬眼看向江霈言时,眼眶隐约有些泛红,“师……,蘅泽仙君,泱泱如何了?”
江霈言这才抬眸看向卫依柳,只是他手上结印的动作并未停下,随着江霈言的动作,先前停止了闭合的裂隙缓缓归拢到一处,大地重归平静,那声音也被压在了下方。
“大病初愈,魂魄初归,难免有些虚弱。”江霈言道,“如今静养最好。”
卫依柳睫毛颤了颤,听懂了江霈言的言下之意,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江霈言的方向走了半步,正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江霈言却是已经转过头去,“这次的地裂并不寻常,你要与众人先交代一声,我仍有其他事情,若是有需要你们做的,会通知你们一声。”
话音落下,云雾从江霈言身下升起,卫依柳眨了眨眼,方才还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罗辞姗姗来迟,她张望着,“卫师姐,师兄呢?”
卫依柳看向罗辞摇了摇头道,“慎言。”
此时,街上聚集了不少修士,此时,那些修士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没什么说话,可那目光中的意思却是明显,众人皆是清楚,方才那轻而易举便组织了缝隙闭合,而后又引导缝隙闭合的人,正是那位蘅泽仙君。
不愧是传说里的人物,光是往那儿一盏,便是气质超然,灵气波动之间,竟是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随之心神激荡,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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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其灵气的深不可测。
众人各怀心思,只是现在,卫依柳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了,她与罗辞对视一眼,便急匆匆地回了清风宗暂时落脚的别院。
这别院原本是镇上富户的,只是富户早就去了都城,如今别院空置,他与周幸又有旧交,便暂时给清风宗的众人落脚。
只是即便是别院,对于整个清风宗而言,仍旧是拥挤了些。卫依柳刚刚进院子,便撞上了正在练早课的外门弟子。
“大师姐,罗师姐。”
卫依柳匆匆点头,她递给罗辞一个视线,罗辞登时会意,她清了清嗓子,指点起了正在练早课的外门弟子,而卫依柳而是急匆匆地朝着别院南面的主人房去了。
路上,遇见了桑晋,桑晋是周幸的第三个徒弟,先前一直在外游历,直到前段时间出事才回来,“依柳师姐。”桑晋有些疑惑地看向行色匆匆的卫依柳,“出什么事儿了吗?”
“师父呢?镇上出事儿了,我有要事找他。”
桑晋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时,两人身后关着的门被人推开了。
“周睦师叔。”两人异口同声道。
周睦头上簪着一支玉簪,她挑眉看向卫依柳,“兄长有事暂时离开了,出什么事儿了,你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卫依柳吐出一口气,她与周睦师叔并不算熟悉,只知师父的这个妹妹平日里独来独往,虽零星收了几个徒弟,却也不曾怎么悉心教导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放养。
与周睦师叔联系最紧密的,反倒是随泱小师妹,毕竟小师妹那时候,是周睦师叔一手照料的,只是也不知为何到最后反倒是已经言明不再收徒的师父破例收下了随泱小师妹,而非周睦师叔收下随泱。
卫依柳垂下眼,她恭敬道,“师叔,镇上方才出了事,主街列开,不少人掉了下去。”
周睦闻言周身气息陡然一冷,“地裂?伤亡的人数如何,桑晋,你清点人手,先去救人。”
“师叔莫急,地裂如今已经合上了。”见周睦的脸色有些难看,卫依柳忙又开口补充道,“地裂发生时,我便在附近,救下了那些挂在两侧山壁上的人。”
周睦盯着卫依柳,微微皱眉,“寻常地裂来去匆匆,你一个人……”
卫依柳摇了摇头,“弟子险些被困地下,是……是蘅泽仙君及时赶到出手相救,这才没有产生更大的伤亡。”
听卫依柳提起了江霈言,周睦眸光闪了闪,“江……蘅泽仙君可同你说了什么旁的事情?”
卫依柳点了点头,她把先前江霈言交代给自己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周睦。
周睦闻言沉思片刻,而后转头看向秦晋,“你照着方才依柳说得准备下去,最要紧是镇上百姓的安全,差人同镇上的修士通个气,若有什么拿不定的,那便回来问我。”
秦晋应是。
卫依柳本也想着同秦晋一同离开,却又听周睦喊住了她,“依柳,你等等。”
“你随我上山一趟,先前兄长见过蘅泽仙君后便急匆匆地走了,我有些……有些担心泱泱的状况。”
64.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
听到周睦的话,卫依柳却是有些迟疑。
周睦回来了不久,有关江霈言的事情,都只是从他们口中听说的,并未切实经历过,可是……耳朵听到的冷漠与变化,终究是隔了一层,远不如亲眼见到时的感触深厚。
“师叔,蘅泽仙君并不让我们上山去。”卫依柳轻声道,“除了前些日师父上山是蘅泽仙君点头了走得正当路,其他时候,秦曜那小子,都是从孚水溜进的山。”
周睦闻言神色顿了顿,她微微皱眉,片刻后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你走一趟,拿着我的玉佩去找蘅泽仙君,同他说,我当真是担心泱泱的状况,想要见一见她,不会同她说什么有的没的,还请他看在从前的情份上,让我与泱泱相见。”
这话相当放低姿态,显然是为了随泱放下了所谓的面子。
卫依柳咬舌看向周睦,片刻后抬手接过了那玉佩,“师叔在别院等着,我现在就去。”
只是,话虽这样说,在往清风山去的路上,卫依柳心中难免有些忐忑,自己即便在山脚发出信号,请求与江霈言相见,江霈言当真会现身吗?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卫依柳看得分明,江霈言可是半点不曾讲过什么师徒之情,至于同门情谊……
只是,绝望之中又有着零星的希望,毕竟方才镇上出事,江霈言出手相救,他待自己虽不如从前温和,却也不曾冷眼相待,或许,事情仍有转机也说不定呢?
毕竟如今泱泱醒了,泱泱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江霈言满心里全是泱泱,许是看在泱泱的面上,不再与清风宗怄气才是。
胡思乱想中,卫依柳竟是已经到了清风山山脚,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抬手捻诀,灵气从她指尖倾泻而出,没入了清风山外笼罩着的薄雾之中,片刻后,有虎啸声从那雾气中传来。
一只十分俊美的白虎,很是优雅地踏步而来,穿过雾气,那双黄色的兽瞳直勾勾地瞅着卫依柳。
“何事?”江霈言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略有些低沉,压得人心颤颤。
“仙君,周睦师叔想要见泱泱一面。”卫依柳恭敬地从怀里摸出那块周睦从不离身的玉佩,只见她微微弯腰,毕恭毕敬地对着那姿态优雅的白虎,“师叔先前在外游历,本就许久未曾见到泱泱了,泱泱如今又是大病初愈,师叔心中惦念,想要请仙君网开一面,放她上山与泱泱相见。”
江霈言的声音没有再出现,四周安静下来,只剩那虫鸣声一点一点地传开,然后越来越高。
站在卫依柳面前的白虎有些不耐烦地甩动着尾巴,发出啪啪的声响。
卫依柳的心揪紧了,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这份安静之中,她渐渐变得有些绝望,江霈言大抵不会让师叔见随泱了……
只是这念头刚起,卫依柳的手心便是一痛,她心中一惊,抬眼去看,竟是那白虎的尾巴从她掌心当中抽过,带走了周睦的玉佩,只留下一道红痕。
她有几分茫然,退了半步。
“只周睦一人可以上山来。”江霈言的声音再次响起,那白虎的尾巴卷着周睦的那块玉佩,轻轻晃动着,兽瞳轻眨,片刻后,转身没入了那苍茫。
卫依柳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霈言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她再顾不上别的,而是转身想要快些告诉周睦这个好消息。
白虎穿过白雾,于山林之中疾驰。
飞鸟惊起,百兽乱窜,这沉寂的林子,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
随泱并没有为难自己。
她每日里该吃吃该喝喝,话本看完了便扔到外间去,江霈言自是会第一时间将新的话本送来供她打发时间。
只是她一直没有开口同江霈言说话。
这口气怄了好几日,随泱感觉自己快变成哑巴了,心浮气躁的,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想要什么,总归是四处都烦躁,心口深处又痒又麻,却怎么都挠不到,解不了那几乎将她吞没的情绪。
床边趴着的那只白虎有些无辜地抬眸看向坐在那里,似乎不怎么喘得顺气的随泱,粉色的鼻子轻轻抽动着,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玻璃珠子似的,睫毛一扇一扇地,盯着随泱一动不动。
这白虎是随泱同江霈言争吵那日来的,一共是两只,只是另一只看起来很是调皮,白日里根本看不到踪影,而这一只,则是乖巧很多,寸步不离地守着随泱,偶尔还会用自己软软地脚掌轻轻放在随泱地身上。
随泱光脚踩在白虎的背上,悠悠叹了一口气,“最初见你的时候,你不过我胳膊那般长,小小的一只,猫仔大小,这一晃眼,竟这般大了,真让人感慨。”
白虎盯着随泱,也不知她是不是听懂了随泱的话,原先摆在地上的尾巴轻轻晃动着,尾巴尖勾着随泱的脚踝,倒像是想要和随泱贴得更近些才是。
随泱的心柔和了些,不知为何,从前虽不觉得,可是现在身边有了这两只白虎后,她总是冥冥中觉得,她的身边,该有一只更大更凶猛些的白虎才是。
她并未深究这错觉,而是伸手揉了揉白虎的脑袋,“你这样乖,是不是平日里江霈言不给你吃肉?”
可是白虎虽有灵智,却也尚未会开口说话,如今听着随泱的话,也只能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用脑袋蹭一蹭随泱的掌心。
随泱眼珠子转了转,只见她忽然抬手,晃了晃手上的银链,“你把这个咬断,我带你去抓兔子吃——”
“她仍是幼虎,即便是将牙咬掉,也咬不烂你手上的链子。”江霈言的声音从外间响起,越来越近。
随泱脸上的笑意微微凝固,她双手环着身侧白虎的脖子,垂着眼,并未开口去看走进来的人。
“而且,这清风山如今是我的住处,仙气环绕,便是有兔子,也已经懵懂之中开了灵智,这只笨虎,可不见得能抓住别人。”
随泱闻言终于是抬起了头来,她看向江霈言,余光瞥见了另一只雄赳赳气昂昂,跟在江霈言身侧的白虎,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索性哼了一声,偏过头,不再看江霈言。
可有些江霈言做不出的动作,那只跟在他身边的白虎可不知羞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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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一头拱在了随泱的身上,口中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随泱被他拱得发痒,只能看向安静些的那只,“快,将你弟弟赶出去,揍上一顿——”
声音停住,随泱看到了那只老虎尾巴上裹着的玉佩,她伸手,将那玉佩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着,等到认出这玉佩的主人,她心绪翻涌,猛地抬眼看向江霈言,声音哽在喉咙中,许久没能发出来。
江霈言看向随泱,他心中有些无奈,却是轻声问道,“怎么,认不出这是谁的玉佩了?”
随泱的双眼颤了颤,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也顾不上自己原是在和江霈言怄气不说话,低声道,“周睦师叔回来了?”
江霈言点了点头,“我已经同意了她来见你的事,我过来,是想要先将这两只崽子领出去,免得等会儿吵得你们不能好好说话。”
那两只虎崽仔,已经你咬我一口,我拍你一掌地抱在了一起,闹腾极了。
随泱点了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江霈言伸出手去,“解开。”
江霈言不动,眸光微凝,落在随泱的身上,那双眼睛,仿佛也会说话。
随泱深吸了一口气,她面容郑重,不似先前怄气时的冷漠,亦没有平日里扯谎骗人的狡黠,“我与你保证,你将它解开,我不会想着逃,也不会让周睦师叔带着我走,我只是不想让师叔担心我。”
随泱顿了顿,看向江霈言的目光中多了些许旁的情绪,“江霈言,你若是要囚禁我,大可以在外面守着,等师叔一走,你重新将我锁上便是。”
许是江霈言许久不说话,这让随泱难免有些火气,声音也显得刻薄几分,“江霈言,你如今贵为蘅泽仙君,却是这般瞻前顾后吗?还是你觉得,自己这么些年修为毫无长进,连一个重伤初愈,还在休养的我都防不住了?”
江霈言抬手挥了挥。
随泱手腕上一空,只是旋即,一条银色的很是精致的手链出现在了她空空荡荡的手腕上。
随泱盯着那手链,听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眸看向江霈言,“你……”
“这样,周睦总不会再担心你了。”江霈言往前走了两步,他身上带着从前从未有过的压迫之意,饶是随泱,也因他周身的气息而恍惚,只觉得心头轻跳。
“泱泱,你最是主意多,我当然信你,只是,我也确信,等到见过周睦,你一定会想方设法避免我重新锁住你……”江霈言停下了步子,他垂眸看向了随泱,两人的视线纠缠在一起,像是同根生长出的藤蔓,纠缠着,怎么也理不清。
“我清楚你的性子,所以泱泱,你也心疼心疼我。”江霈言轻声道,他伸出手,轻柔地捏住了随泱的下巴,迫使人抬眸看向自己,而不是躲闪着移开视线。
“泱泱,先前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到,我应该早些将那银链换成如今的手链,这样,你在清风山上能够行走自如,而我也不用担心,你是不是又在想着该怎么离开我的事情。”
“你永远……”江霈言顿了顿,而后话音一转,“不,是我永远,都不会弄丢你。”
65.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
周睦上山来时,随泱正坐在院子里,一边出神。
“泱泱。”见到随泱,周睦高兴极了,亦是什么也顾不上,急匆匆地朝着人跑了过来,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的人也猛地站起身,“师叔,您游历回来啦!”
随泱迎了上去,所有的情绪都在见到周睦后退散开来,只剩下见到周睦的欢欣。
周睦抱住了随泱,她的手掌轻轻在随泱背上顺了顺,声音有些伤感,“瘦了不少,不过好在,因为……”周睦的声音顿了顿,察觉到了随泱的肩膀略有些僵硬,话音一转道,“总归是捡回来一条命。”
随泱抿了抿唇,她拉着周睦在桌边坐好,而她自己,则是像从前每一次那样,坐在周睦身边,“师叔提那些事情做什么,快和我讲讲这次游历,都遇见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周睦睨了随泱一眼,“你呀。”虽是嗔怪一句,可她到底还是顺着随泱的意思,开口说起了自己这次游历的事情。
“没什么特别的,出事前,你应该收到过我送回来的信吧?”
随泱点了点头,在那封信上,周睦提起过随泱的生辰,那时候,随泱还有些难过,想着自己应当是没法再见到周睦了呢。
谁能想到现在,他们两个人还能够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面对面地好好说话,当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要说这次游历,最出乎意料的是,我在返程的时候,误入了一片无人之境,耗了不少时间才出来,本想着你这丫头,定是要因为我错过你生辰的事情同我闹腾了,谁料回来后,却知晓了你出事的消息……”
光是提起那些事情,周睦便觉得心中后怕,她从无人之境出来后,是两个月前的事情,急匆匆地赶回来,却是在山脚遇见了宗门中人,她原先还奇怪呢,怎么这样多的宗门中人都在镇上,不好好在山上修炼,这才从他们口中得知,江霈言竟然就是那个她听了一路的蘅泽仙君。
比起江霈言就是蘅泽仙君这件事更让周睦担忧的,是随泱是什么情况。
谁料她问起随泱,却是没有人正面回答她,只是各个看起来脸色沉重,似是难过极了。追问下去,是周幸开口告诉了她有关随泱的事情。
周睦大病一场,只是心中仍有一些盼望,毕竟她从周幸口中得知,随泱的尸身被江霈言,也就是如今的蘅泽仙君带走了。
周睦便一直觉得,蘅泽仙君一定有法子救活随泱的,瞧,这不是如她所想的一样吗?她的小随泱,只是比从前瘦削了些,看着有些虚弱,可是并未留下一点疤痕,而是好端端活生生地坐在她的身边。
光是想到这些,周睦便又觉得鼻腔有些发酸,她瞪了随泱一眼,有几分不赞同道,“从前和我住着的时候,师叔是怎么教导你的?”
随泱眨了眨眼睛,她靠在周睦的肩上,“师叔让我好好当我的小师妹就好,万事有师父,师兄们顶着,我最要紧的是不要受伤。”
“你还记得!”周睦轻哼一声,“你最是怕疼,平时不小心磕到碰到都要寻我哼哼唧唧地哭上一场,怎么那时候倒是不怕了?不过是一个山头,没了便没了。怎么从前没察觉你那么死脑筋,竟是同兄长一样迂腐?非要什么以身殉山,胡闹!”
有些话,随泱不好同周睦说,只是那时候,她的决定倒也不全是因为这是她准备了多年的事情,而是那时候的情况,她根本没有离开的余地。
“出岔子的是锁妖崖,若是我退了,锁妖崖底下积聚的,千万年的妖万一跑了出来,岂不是生灵涂炭了?那时候,师兄师父都不在山上,山下百姓的性命只能有我去护着……”
周睦瞪了随泱一眼,她叹了一口气,又轻轻摇了摇头,“你啊。”一声悠长的叹息。
随泱撒娇似的抱紧了周睦的胳膊,“不是都过去了吗?我现在好端端地在你身边呢,锁妖崖也好好地没出岔子,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你命好!运气也好!”周睦道,“江霈言竟是蘅泽仙君,而他待你又足够情深义重,你当让死人复生是什么手到擒来的事情不成?想来他耗费了不少修为心血,才让你现在能走能跑能说话。”
听周睦提起了江霈言,随泱脸上的笑淡了些,她垂着眼,不说话。
周睦睨了她一眼,“怎么了?怎么提起他,你就跟蔫了的茄子一样?我可是听你师父说了,蘅泽仙君前两日让他上山,是为了通知他,要和你结为道侣的事情。”
“泱泱,你不愿意?”
随泱看了一眼周睦,而后又垂下了头,她的情绪有些淡,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我不愿意。”
这下,轮到周睦有些奇怪了,“可我记得,从前你最喜欢江霈言这位大师兄了,年少不更事的时候,更是总说长大了要嫁给师兄。”
“你大些时,我问你,你也是说师兄那样厉害,你喜欢崇敬厉害的人,如今从前只是厉害的人,现在成了高高在上的蘅泽仙君,不是更合你心意了吗?怎么反倒不愿意了?”
随泱眨了眨眼,小声道,“他不喜欢我,何必非要凑成一对?这叫怨侣,说不准日后就要闹得他死我亡的,难看。”
“怎么遇了一遭事情,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周睦盯着随泱,疑惑更重了,“你要说自个儿长大了,发现从前的情谊并非男女之情,不喜欢他了不愿嫁他,我倒是不觉得奇怪,毕竟你这孩子,想来是主意比头发还多。”
“可是江霈言待你如何,可是有目共睹的,更别提他耗费这样大的心力救活你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娶你为妻,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随泱依旧垂着眼,她咬了咬唇,唇瓣上多了一道不算明显的齿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道,“师父先前来见我的时候,告诉了我一件事儿。”
“师父说,他从老祖宗留下的宗门志上翻查到了有关蘅泽仙君的秘辛。”
周睦闻言脸上的疑惑更甚了,她心中难免疑惑,老祖宗留下的宗门志,怎么会有蘅泽仙君的秘辛呢?
只是,她并未开口打断随泱的话,而是听她继续道。
“宗门志上说,蘅泽仙君身边,总有一位女子。”随泱抬眸看向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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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她眸光轻颤,“而那女子的名字也叫随泱。”
周睦面上的神情叫惊讶凿开了一条缝。
“师叔,你知道的,师父最先捡到我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叫随泱,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父母可还健在,为什么会出现在清风山上。”
“所有我该记得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个名字,可是现在,这个名字在很多年前便有人……”
“那这世上,你说一个李二,能寻到不知凡几的人来,同样的名字那再正常不过了。”周睦开口安慰着随泱,可是,她心中很是明白,或许这世上叫随泱的人也有不少,可是同样与蘅泽仙君有关的,便不见得那么多了。
“师叔,你说师兄真正想要救活的人,会不会是他从前的那位红颜知己?只是他的红颜知己并不像他,有着度过雷劫的仙骨,能够保存躯壳,所以他需要一个我,一个和他红颜知己名字相同的人,作为躯壳救活那个人?”
眼瞧着随泱越说越怪,周睦连连叫停了她,“你呀,少看些话本子,要我说,若是他当真如同你所说的这般,想救的另有其人,又何必舍近求远呢?他既是仙君,想来寻骨肃人的法子只会比我们多,便是我也会一两个安置无躯之魂的法子,何况是他呢?”
“更何况,他若只是为了救人,为何想要同你结为道侣,如今,盯着他的人可是不少,此刻结为道侣,众人连带着你也会一并关注,这日后若是要杀你救人,你让世人如何看他?好好的仙君,不是要成旁人眼中的邪魔歪道了?”
随泱睁圆了眼睛,她看着周睦,自是觉得周睦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是一开口,却是更不靠谱的话了,“万一他是将我视作替身呢?那位正主如今尚未活过来,他又恰好遇上了我,便将我当作替身放在身边,等到正主回来,自是要将我这个替身有多远赶多远的——”
“随泱。”周睦打断了随泱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自己带大的孩子,“你应该清楚,江霈言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你且不管他蘅泽仙君的身份,只说他江霈言,你们相识近十年,几乎不曾有过分离,这个江霈言,在你眼中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随泱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师兄自然是世上最好的人。”
是最好的人,亦是待他最好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醒来后,随泱一直觉得师兄同清风宗之间一定是有矛盾,无论秦曜和她说什么,她都选择相信江霈言。
可是……
“泱泱。”周睦握住了随泱的手腕,她满脸的郑重,“既然你这样觉得,那便将你的疑问告诉他,有师叔在呢,倘若他要对你不利,师叔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会带你离开的。”
“可是泱泱,你不能什么都不问,只是听兄长说,便给他判下罪名。”
“兄长那个人,对你好是好,对你的喜爱也并非作假,可是到底行事时,将很多事情摆在你之前,泱泱,万一兄长他是骗你的呢?”
随泱怔在原地,她定定地看着周睦,如遭雷劈。
66.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
周睦看着随泱,她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她心里清若明镜,早早便知晓了,终有一日,随泱会知道这些令她伤心,令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是,周睦从不曾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得这样快,让她猝不及防,连想要婉转些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即便随泱惊讶,她依旧得将这件事仔仔细细地告知随泱。
自周睦从无人之地逃出生天,知晓了外面发生的事情后,她便将所有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当真见到随泱的时候,却又只记得问她过得如何,当日的伤可还疼了。
话说了一轮又一轮,才到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泱泱,我知道,此时,要你去疑心如同父亲一样的周幸是一桩难事,可是泱泱,事到如今,你该替自己考虑。”
“江霈言他是蘅泽仙君,可偏偏,待你却又是一片深情。我那位兄长,最是迂腐,如今虽与蘅泽仙君面上关系不那般亲近了,可是到底是江霈言这个人,也被他拉扯着长大过一次,在师兄眼中,蘅泽仙君是清风宗的荣耀,无论蘅泽仙君承认不承认……”
周睦顿了顿,她吐出一口气,有些疲累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么从前在他眼中天生一对的人,现在亦是变得不相配起来,所以泱泱,你同我说,江霈言他将你视作替身时,我让你坦坦荡荡地去找江霈言说个清楚。”
随泱聪明极了,饶是周睦并没有说得很清楚,她依旧是听明白了周睦话中的深意。
可是……
“师叔,你是说,师父因为不想我嫁给……蘅泽仙君,这才用那样的话来诓骗我,好让我不再信任师兄?”
周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只是看着面前的人,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随着风轻轻晃动着的发。
“泱泱,如今许多事情都变了,你与江霈言,不再是清风山上的一对师兄妹。蘅泽仙君沉寂多年归来,事情且多着呢。”周睦顿了顿,她站起了身,不再去说这些让人心情沮丧的话,“不说这些了,泱泱,我许久没有替你梳头了,来,坐过来,我替你梳头。”
随泱眸光深沉,可是对上周睦时,她仍旧是笑了笑,应了一声,“来了。”
周睦一直在山上待到暮色四合才离开。
随泱本想送她一送,只是周睦将她劝了下来,“你仍需要好好休息,莫要走动劳累了,过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等到周睦从随泱处离开,才发现江霈言竟是等在外头。
周睦惊讶却也不怎么惊讶,她看向江霈言,态度倒是从往常一样,没什么不同,好似江霈言仍旧是从前那个晚辈,而非什么高高在上的仙君。
“怎么在这里等着我?”周睦睨了江霈言一眼,她并未停下步子,依旧抬脚往山下走,而一旁的江霈言则是抬脚跟了上来。
“师叔若是得空,可以多上来陪陪泱泱。”江霈言轻声道。
周睦闻言转过头去,她将身侧的人上上下下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而后笑出了声,“出事之后,我一直不曾见到你。”
“只不过,我听小辈们说,你与清风宗之间,似是有难以调和的矛盾,不光不认从前的同门之情,甚至一点情分都不曾留……”周睦的声音顿了顿,她看着江霈言,轻声道,“怎么我如今瞧着,并非如此呢?”
江霈言在周睦之前,并没有什么高姿态,他一如往常,在周睦面前,是那个听话的晚辈,只是温润之下,依旧是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淡然。
见周睦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江霈言抬了抬眸,“如今事事都有变化,但我知晓,师叔是真心疼爱泱泱,泱泱如今大病一场,正是会胡思乱想,整日里瞎琢磨的时候,若是师叔能够常来看她,想来对泱泱的病也有好处。”
周睦看着江霈言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你这般说,倒像是在指责我那位兄长待泱泱不真心。”
“我并无此意。”江霈言道,“周幸对泱泱,的确疼爱,只是这份疼爱经不起变故,在周幸面前,很多事情都可以放在泱泱之前。”
“我不愿泱泱成为可以被舍弃的选择。”江霈言顿了顿,他看向周睦,轻声却坚定道,“所以,我并不会再让周幸见泱泱。”
周睦眸光闪了闪,她并未替自己的兄长开口说什么好话,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江霈言,而后转过头去,“先前的地裂,仙君可有什么头绪?”
江霈言顿了顿,他看向周睦,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总归是有些不太平,只是师叔无须担心,有我在,当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周睦这才转过头去,“蘅泽仙君的保证,自然是作数的,我亦是希望仙君能够让泱泱自在无忧地生活,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是请仙君早与我通气,莫要等到事发,伤害到泱泱。”
江霈言缓缓停下了步子。
而周睦并未看向他,而是继续道,“这路于我而言再熟悉不过,仙君请回吧,无须相送了。”
******
江霈言在院外站了许久,都不曾有下一步动作。
随泱的脾气,他清楚极了,两人先前闹过一通,如今定是不痛快极了,若是见到自己,定是什么话都说得出的,那些扎心窝子的话,随泱最是能挑选到最能精准刺痛江霈言的。
虽说江霈言心里清楚那些都是气急之下的口不择言,可是到底听多了仍旧是觉得心痛,如今站在院子外面,怎么也抬不动那双腿。
直到院子里传来东晋,虚掩着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随泱靠在门边,抬眸朝着江霈言看了过去。
那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盛着整片星河。
“蘅泽仙君这是做什么?”随泱开口道,“若是让外人见到了,当我是什么大魔头呢,竟是让蘅泽仙君这般模样。”
江霈言睫毛颤了颤,他看向随泱,缓缓吐出一口气,面上多了几分无奈,“泱泱,我……”本以为又会碰一鼻子灰,谁料靠在门边的人,只是挑眉瞪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身进了院子。
江霈言愣了愣,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院外,一时之间不知自己时不时该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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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往院子里走了好几步,见人依旧没有跟上来,这才转头看过去,哼了一声道,“怎么不进来,难不成要我求着你进来吗?”
江霈言反应了过来,他脸上多了一丝笑意,想来是周睦同随泱说了些什么,她对之际的态度才会有这样的大转弯。
“泱泱,我……”
只是,随泱很快便转过头来,她对着江霈言抬了抬下巴,“坐下说。”
江霈言虽不知随泱为何忽然变得这般严肃,却仍旧是照做,毕竟随泱已经太久太久不曾同他好好说过话了,两人之间,似乎除了真挚,便是彼此捅刀子。
“师叔同我说了许多,我想了想,倒也不是没有道理。”随泱看向江霈言,神色很是严肃。
“江霈言,在我幼时,你与师父一同捡到我,便待我极好。从前我只当……”随泱顿了顿,她轻咳两声,话音一转,“现在想来,你对我的好,似是并不一般。”
江霈言看向随泱,“我对你,从来是出自真心,并无什么其他的目的。无论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江霈言这话说得很是好听,他的承诺更是字字有力,就差剖心辩白,可是,随泱脸上的神色并未因此显出几分柔和,反倒依旧凝重。
只见随泱轻轻摇了摇头,她睁开眼,看向江霈言,“若你当真只是江霈言,仅仅是清风宗的大师兄,是我随泱的大师兄,那么今日你所有的辩白陈情,我半句都不会去深究,我会信你说得每一个字,然而,你并不仅仅是清风宗的大师兄,甚至于,这二十多年,于蘅泽仙君而言,不过是再不值一提的时光。”
“江霈言,你是蘅泽仙君,你见过许多我未曾见过的风景,经历过许多激荡的,真正称得上永生难忘的事情。”
江霈言的眸光闪了闪,他直勾勾地看向随泱,并未开口打断随泱的话。
而随泱,则是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更加凝重了,“这样的人,当真会被我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并未经历过什么事情的人吸引吗?”
随泱抬眸,她看着江霈言,而后轻轻摇了摇头,“师兄,即便是我也不会相信这般说辞的,所以,当师父告诉我,在你从前出事前,身边便有一位叫随泱的女子后,我那些疑惑就都说得通了。”
江霈言盯着随泱,随泱说完了最后一个字,便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江霈言。
院子里,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两人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好似在这份寂静中生根发芽,就产生张。
过了许久,江霈言才轻笑一声,他垂下眼,眼眸当中,尽是温和的笑意,“是,从前是有一位叫随泱的女子,与我如影随形。”
见江霈言并不曾否认,随泱藏在袖子下方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她抬眸紧盯着江霈言,眸光闪烁跳跃,心口像是陡然之间缺了一块似的,只能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却半点说不出什么旁的话来。
随泱听到江霈言温和的声音响起,似是冬日和煦的日光,“泱泱,你还想问什么?我会一五一十地告知你。”
67.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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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当中的刺痛让随泱有些恍惚,她盯着江霈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所以……我这个随泱和那个随泱是什么关系?”
江霈言并未立刻回答随泱的问题,他只是看着面前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说是周幸告诉你的,距你见到他也过去了好几日,这些天,你想出什么所以然了吗?”
随泱眨了眨眼,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江霈言,低声道,“我想过好几种可能。”
江霈言眸光亮了亮,他身子微微后仰,背靠在了椅子上,那意思明显,是叫随泱说说她都想出了哪些可能。
随泱看了江霈言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虽说有关蘅泽仙君的消息多数是猜测,不见得有几分真,可有一件事,却是真真切切的,那便是蘅泽仙君是这世上的最后一位仙君。”
江霈言看着随泱,并未开口打断她的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世上,除了仙人能够有……有身殒多年依旧能活过来的事情发生,寻常修士,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际遇?”随泱道,尾音微微上翘,也不知是在问江霈言,还是在问自己。“而从前的修士,早就百年归去,不知轮回几遭了。”
“所以,我想,你或许不能接受自己身边的人离开了这件事,所以用了些法子,创造了一个我来,作为你那位红颜的替身……”
江霈言忽地笑出了声。
随泱抬眼瞪他,只是心却有些乱。
人俊如玉,笑起来时,更是如沐春风,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
随泱咳嗽两声,也不知是遮掩什么,她脸颊微微有些红,只是神色依旧颜色,“还有另一种可能。”
随泱压低了声音,她盯着江霈言,咬了咬唇道,“我不光是替身,还是你给那位随泱准备好的躯壳,你能救活本已死了的我,那便一定有什么法子救活从前的那位随泱。”
“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位随泱的躯壳早就不能用了,所以,你需要我这副身体,来承载她的灵魂……”
许是见江霈言的神色一直如常,半点没有秘密被人戳中后的窘迫,随泱忽地有些泄气,她抬眸盯着江霈言,“所以,究竟是哪一种?”
江霈言缓缓坐直了身子,他看向随泱,一字一顿,终于开口,“泱泱,还有一种可能,你那样聪明,想到了为何没有说出来呢。”
随泱浑身一颤,她整个人都僵硬了,仿佛被人施咒定在了原地,浑身上下,只剩那双眼睛能够颤动。
她明白,她明白江霈言口中的那一种可能。
可是,怎么会呢?
从遇见那自称先知的渡鸦开始,随泱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切实的归属感,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自己不该是属于这里的。
只是,若是自己就是那个随泱,若是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随泱,那么她的确是不属于这里的,她应当属于更早之前。
随泱张了张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有些艰难地开口,“可我什么都不记得。”
江霈言神色温和了些,“当年,魔龙几乎吞没了半个魔渊,为了将魔龙困于魔渊,我们花费了很多心思,即便我一身仙骨,亦是沉睡了这么多年,才堪堪醒来,有了从前的记忆。当年你伤得比我还重,更没有仙骨护身,能够保存下魂魄,已然是修为深厚了,又如何能够轻易记起从前的事情呢?”
随泱想要说些什么,可她脑子里却是乱极了,看向江霈言时,只觉得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情绪一团乱麻,仿佛有人用糨糊在那些线头上糊上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这让她整个人都被黏住了,有些转不动脑子。
而江霈言的声音还在继续,温和又低沉。“泱泱,若是你今日问我这些,是因为不知我的感情时不时受从前那些记忆的影响,那我可以明确地回答你,并非如此。”
“从前我与你相识,被你吸引,爱上了那时候恣意张扬的你。”
随泱依旧有些难以动弹,可是却在江霈言明晃晃地说爱时,脸上的温度烫人极了,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烫成虾子一般。
可是,江霈言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看着随泱,继续道,“如今遇见你时,我并没有从前的记忆,却依旧叫你喜迎,控制不住地朝你靠近,或许最初的靠近与从前的那些记忆有关,可是后来种种,皆是因为你这个人。”
“你的性子,与从前别无二样。”江霈言眸光微垂,整个人轻笑两声,整个人柔和极了,仿若背镀上了一道光,“泱泱,无论多少回,无论有记忆还是一片空白,我都会深陷于你,其他的事情或许会有变化,可独独这件事情,绝不会有任何变化。”
“我……”随泱顿了顿,她抬眸看向江霈言,却像是被什么灼烧一般猛地移开了眼睛,而后再一次看过去,周而复始,好几次后,才平稳了心绪,“我有些乱,江霈言,我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江霈言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晚些时候想要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随泱却是摇了摇头,她看向面前的人,“没什么胃口,你让我一个人……一个人待一会儿,等我想明白了,就好了。”
江霈言闻言并未再强求什么,他转身出了院子。
四周变得空荡孤寂,随泱发烫的脸颊渐渐归于正常,乱跳的,无法平静下来的一颗心也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后,随泱清楚地察觉到,她是开心的。
怎么会不开心呢?就算从前以为自己是个棋子,是被掌控着的时候,她的一颗心,便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江霈言靠近了。那些与江霈言之间的亲近,那些说出来会让人有些脸颊发烫的话,又怎么会仅仅是做戏呢。
无数次夜深难眠的时候,随泱总是会想,倘若没有什么天道,没有什么非要她去送死的先知就好了,那样,她可以快快乐乐地当她的小师妹,然后嫁给最是疼爱她的大师兄,若是有妖,那他们便一同除妖助人,若是天下太平,那他们便一起游历山河。
如今,她死了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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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原本只是普通修士的师兄,成了高高在上,独一无二的蘅泽仙君。事情的发展变化,更是远超随泱可掌握的方向。
方才,听到江霈言那样剖心的情话,随泱是高兴的,打心眼里开心。没有哪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能够抵住心上人那般的情真意切,可是现在,微凉的风吹过来,一颗炙热的心,却是渐渐有些发凉。
可是,他们当真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吗?
江霈言是仙君,既是仙君,那便该心怀天下,心系苍生,不该被儿女情长所牵绊。
若是这天底下平安无事还好,可若是有事,一个有着儿女私情的蘅泽仙君,当真能够承担得住他应承担的责任吗?
随泱只觉得自己比起先前更加烦躁了,一颗心拧着疼,先前她胡思乱想,胡乱猜测的时候,还能恨恨,泄愤一般同自己说,若是江霈言将自己视作替身,那她便把江霈言丢得远远的,虽说江霈言严防死守着,可随泱仔细筹谋,想要逃走,也不见得是什么难事儿。
可是现在……
坐在那儿得人蹭一下站起身,急匆匆地进了屋子,像是有什么在后面追她一般。
随泱只觉得自己想得脑袋发痛,只想要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再想这些令人心烦的事情。
******
锁妖崖上,雾气比起先前,只多不少。
温铮看起来憔悴不少,他被吊着双臂,脸上的血污干成了黑色的印记,左一块,右一块。
显然,这段时间里,他半点没有放弃挣脱桎梏。
江霈言停在了几步外,他的眸光落在了温铮身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了这里,只知道方才将那些话告知随泱后,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知晓前因后果的人,即便是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地待着。
然而,温铮即便全程不曾太过头,却依旧在江霈言靠近的时候,发现了他。
只听温铮咳嗽了两声,“蘅泽仙君怎么想起来找我了?难不成是怕随泱有一天发现你做的事情,想着来看看我死了没有?”
江霈言停住了步子,他看向面前的人,声音微冷,“我果然同从前一样不喜欢你。”
“妖就是妖,就算泱泱费尽心思地养大你,教导你,也洗不去你身上那难以根除的妖性!”
温铮却是哈哈大笑,他有些费劲地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人,一双漆黑的眸子,闪有寒光,“江霈言,你从前讨厌我,是因为随泱在乎我,比起你,随泱更在乎从小便成为她家人的我,你嫉妒,愤恨——”
“不知高高在上的蘅泽仙君,可曾在夜深人静时对镜自照,看看自己的那一身仙骨,在这样扭曲的情绪下,可曾产生几分变化。”
“闭嘴。”江霈言低声道,他动了动手腕,四周雾气化作一双大手,掐住了温铮的头,迫使被吊在那儿的人抬眸看向江霈言。
可是温铮却是笑了一声,他眼底的笑意有些刺人。
“江霈言,你是该看看,你仙骨上的黑线,如今生长到何处了。”
68.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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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像是心里燃起了一团火,让她的情绪无处安放,正烦躁着的时候,忽然察觉屋子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什么人?”随泱如今依旧有些虚弱,饶是如此,她在察觉到异常时,仍旧是聚集灵气,小心翼翼地从里间绕了出来。
只是,当她看清外间的人时,动作也好,思绪也罢,都在那一刻顿住了。
有人从地底下缓缓扩开一个洞,钻出了大半个身子。
黑黢黢的,身形倒是有几分熟悉。
随泱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秦曜,你又在这里发什么疯?!”
秦曜也不知是去了哪里,衣服上的脏污更多了,简直是一件泥巴衣裳。
随泱瞪圆了眼睛,她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着,眼底竟是不可置信,这秦曜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自从她醒过来之后,每次见到他,都是这样一副乞丐模样,今日更甚,简直是从泥塘里出来的一样。
随泱绕开秦曜,她看向秦曜身下的那个深坑,喉咙中的声音停了又停,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敢置信道,“秦曜,你……你今天怎么是从地底下来的?!你……你又来做什么?”
秦曜已经从坑里爬了出来,他看向随泱,满脸的严肃,“小师妹,我来救你出去。”
随泱一头雾水,她盯着秦曜,越发觉得面前的人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定是疯了才做得出这些事情。
可是秦曜却是满脸的认真,他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随泱,像是一对城楼上放着的火炬,火焰熠熠,光亮摄人心魄。
“我已经从师父那儿知晓了,他要逼迫你与他成亲,不光如此,还将你关在山上,不放你离开。”秦曜的呼吸声有些急促,“我走水路,然后又从地底过来,江霈言一时之间察觉不到,小师妹,我们快走吧,只要离开了清风山,即便他是仙君,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你掳走。”
随泱退了半步,她看着面前的秦曜面上多了几分警惕,她不久前才同江霈言将事情说清楚,虽人还混乱着,可至少留在这里,能够好生休养,至于别的事情,等她的身体大好了,再从长计议。
至于这秦曜,与她原先就是水火不容的,即便死了一遭再次醒来,这秦曜性情大变了一般,似是从原先的死敌,成了这世上最为爱护随泱的兄长一般。
随泱可搞不清楚他究竟在想着什么,她只知道,不稳妥极了,就算秦曜当真不像从前一样,整日与她矛盾重重了,可光是看秦曜的处境,随泱便觉得自己跟着他走,简直是愚蠢中的愚蠢!
跟着他一起先走土路再走水路吗?就她如今的身子,岂不是还没有走出清风山,便已经折腾没了半条命?
思及此,随泱摇了摇头,她决绝得果断,丝毫都不拖泥带水,“我不走,秦曜,我同江霈言之间的事情,那是我们的事儿,我们之间会有个了断的,不用你牵扯进来的,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知道,我都明白。”秦曜打断了随泱的话,他又往前走了半步,几乎要贴上随泱了,那双眼睛,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随泱的身上,似是想要将人拓印至眼底去一般,“泱泱小师妹,你不要害怕,有师兄在,不会让你被他欺负的,我们现在快走,他是不会发现的。”
随泱眉头微微蹙起,她看着面前的人,终于明白了过来,无论是从前同自己水火不容的秦曜,还是如今这个看似处处替自己考虑的人,随泱同他说话是说不清的,他总有自己认定的一套事情,在这样的前提下,无论随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只想着自己原先的想法。
一头倔驴似的。
随泱地声音严肃了些,她再次重申,整个人也退了好几步,“秦曜,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嫁给江霈言,于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抛开种种,至少这世上没有一位男子,能比江霈言更让我喜欢。”
可是秦曜看起来似乎半点听不进随泱的话,他双目微微有些发红,有些浑浊地瞳孔轻轻动着,将随泱死死地盯着,“小师妹,你别怕,我挖上来之前,已经仔细筹划过了,也探查了他现在正在锁妖崖,并不在清风山上,我们这个时候离开,等他回来,早就追不上我们了,我们快走——”
说着,秦曜猛地往前走了一大步,只见他伸手抓住了随泱地手腕。
随泱地声音随着身形的趔趄而淹没在喉咙中,她瞳孔骤然紧缩,手中灵气想要顺势飞出,好阻止秦曜的动作,可是如今,随泱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那凝结而出的灵气,飞至半空便散成了一团,哪里还有半点气势。
电光石火间,随泱眼前已是一黑,她察觉到自己正在快速下坠着,鼻翼前,满是泥土的土腥味。
等到那下坠感停下,随泱已是头晕眼花,她双腿有些发软,可整个人依旧是叫秦曜紧紧拽着,趔趄着往前走。
四周的土壤松散湿润,随泱抬手想要抓住什么先停下来,可伸手去碰,掌心当中全是细碎松软的湿土,半点可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喉咙里,也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隐隐泛上了腥甜,“秦曜,你要带我去哪里!”
前面的人头也不回,声音在这逼仄迫人的空间里,有几分低沉,“从这里出去,有水道直通镇外的雾草湖,我们从湖里走,去桑宁镇。”
随泱被秦曜拖拽着,声音也有些断断续续地,“桑宁镇?”她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地方,“那是什么地方?秦曜,就算从清风山离开,我们也该去找师……师父。”
“师父有事外出。”秦曜道,他走得更快了些。
随泱的声音更加断断续续,“师父不在,那也该先去找师叔,找卫师姐他们,我们现在这样去什么莫名其妙的桑宁镇,算是怎么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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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不懂!”秦曜看起来也有些烦躁,似是有什么没有得到满足时会有的那种烦躁,整个人像是一只发怒的兽,身上的毛根根竖起,随时随地会失控一般。
“小师妹,你不明白,桑宁镇是最安全的。”秦曜继续道,他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急促,“从前灾祸便是从桑宁镇出现的,如今虽灾厄已除数年,可桑宁镇依旧没什么人,江霈言绝不会想到,我们藏到了那个地方!”
光是听秦曜说的这些,随泱便觉得面前的人莫名极了,既然桑宁镇是当年妖魔大量出现的地方,那么必然,那地方与其他地方定是有些不同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桑宁镇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人,至少说明那并非一个适宜生活的地方,他们这样冒冒失失地过去,若是遇上什么,是凭秦曜这个看着半疯癫的,还是凭她这大病一场的身子活下来?
再退一万步,就算他们遇不上什么危险,那江霈言呢——
在随泱响起江霈言的瞬间,仿佛是为了印证什么,随泱手腕上传来刺痛,漆黑的通道中,也隐隐有了光亮。
是随泱手腕上的小银链,那原本是江霈言用来将人锁住的,现在,那一根细细的银链正泛着淡淡蓝光。
随泱除了手腕上隐隐的刺痛外,倒是没有什么旁的不舒服的地方,反倒是方才因为一路颠簸而有些发疼的身子,渐渐没了痛感。
只是,秦曜就没有随泱那么好运了,只见他像是受到了什么撞击一般,惨叫一声,手上脱力,松开了随泱,猛地飞了出去。
随泱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开口喊出江霈言的名字,“江霈言,等等——”
可是,四周并没有江霈言的回应,这甬道里,只有秦曜的惨叫声断断续续的,听着人心头发麻。
随泱反应了过来,应当是她手上的银链的原因,银链不伤她,却是会伤害妄图带走她的人。
想明白这点,随泱冷静了些,既然银链现在有了反应,那么江霈言肯定也已经发现了自己人不见的事情,想必很快就能赶过来。
心中松了一口气,随泱走到了秦曜身边,她蹲下身去,借着银链的蓝光,看向了秦曜。
秦曜看起来痛苦极了,双目紧闭,双手死死按住太阳穴,手背上青筋暴露,看着十分骇人。
随泱也不知该如何缓解他的疼痛,正要开口时,身子却是猛地一歪,她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抬手抓紧了秦曜的手腕。
至于秦曜,早就痛得察觉不到这甬道的变化了。
失去意识前,随泱心口险些呕出一口血来,这秦曜,当真是她的克星!从前看她不顺眼,处处给她找麻烦便罢了,如今看着似是改了性子,不寻她霉头了,却依旧处处给她找麻烦!
简直是个祸害,倔驴,蠢猪!
要是有命活着离开,她一定要狠狠给秦曜两拳,才给自己出一口气!
69.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
“姑娘,她醒了。”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地声响,随泱眼眸颤了颤,身上的疼痛缓缓爬了上来,像是缓缓上涌的水,一点一点将她淹没。
“去拿点水来。”有人在随泱耳边说话,随泱的眼皮轻轻跳了跳,她想睁开眼,却觉得双眼上头像是压了什么千斤重的东西。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随泱察觉到自己的双唇上方有些潮湿。
与此同时,耳边的声音也随之清晰起来,“随泱姑娘?随泱姑娘,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随泱终于睁开了眼睛,亮光略有些刺眼,她眯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反应了过来自己的处境,这是在……一处山洞?
总归并非露天的,四周黑漆漆的,那提供光亮的火把并没有能刺破那浓厚如墨的黑暗。
随泱眨了眨眼,看向身前,是……赵蕴。
认出面前人的时候,随泱有些怔愣,不知为何,她声音微微有些发冷,“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蕴还没有说话,一旁拧动帕子的采柳却是恨恨地开口,“还不是仙君狠心将我们姑娘赶下山,刚到镇上就遇上地裂,还好我们命大才没死,捡回来一条命,你……”
“闭嘴。”赵蕴低声呵斥道,采柳脸色白了白,看起来似是有些不满,可是咬着唇,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手中沾了水的帕子递给了赵蕴,然后转头朝着不远处的明雪走了过去。
随着采柳的走动,随泱看清了他们所处的地方,还有好些人。
只是多数人看起来神色都不大好,蜷缩在角落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腐肉味。
随泱缓缓坐直了身子,她身上的每一处骨头都跟碾过一样地疼,“地裂?你们是地裂时掉下来的?”
赵蕴轻轻点了点头,她低声回答着随泱的问题,“地裂发生得突然,裂隙闭合得也很突然,我们是在镇外遇见的地裂,和我们同行的人多数只是普通百姓,灾祸发生时,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
“好在我们运气还算好,虽掉了下来,却是在一处平台上,裂隙闭合时,虽说平台也变窄了很多,但至少没有完全闭合,还有供我们暂时生存的地方。”
饶是赵蕴这般说,随泱脸上的神色依旧凝重,半点不见松懈,她扶着身侧的墙壁缓缓站起身,“我……是从哪里出现的?”
出事时,她与秦曜在地底,照理说,秦曜从地底下挖上去找她,她们不该在太深的地方,若是方才又一次地裂了,他们该是从高处落下去的,若是找到方位,或许能找到出去的路。
赵蕴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一片黑暗,随泱见状想要爬坐起身,赵蕴这才转过头来,她伸手将随泱扶了起来,她声音有些迟疑,“随泱姑娘,仙君将你看得极重,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在清风山的那段时间,赵蕴看得很是明白,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比随泱更叫江霈言在意,这世上,谁都可能遭难从裂隙中掉下来,但独独不可能是随泱。
随泱瞥了赵蕴一眼,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而赵蕴也停了下来,“随泱姑娘,你不是从上头掉下来的,而是忽然出现在这里的。”
他们眼前是一片水塘。那水塘在火光的映照下,看不到尽头,似乎是一个极大的地下湖,也正是因为这地下湖的存在,被困在这里的人,才有了生的希望。
“只有我吗?没有旁的人了?”想起秦曜,随泱下意识问道。
赵蕴轻轻摇了摇头,“至少发现随姑娘你时,只有你一人。”
随泱点了点头,她走回方才躺着的地方,靠着山壁坐着。方才强撑着走了一圈,现在,随泱已经接近力竭,靠在山壁上时,她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蕴在随泱身侧坐下,她从身上摸出一个油纸包,那油纸一层一层裹得很严实,“随泱姑娘先吃些东西吧,无论如何,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随泱睁开了眼,她看向赵蕴,指尖动了动,最终抬手接过了那油纸包。里头包着半块糕点,随泱掰开一角塞进了嘴里。
那糕点本身的味道已经不大尝得出来了,干干涩涩的,与吃泥土也没什么两样,可是,随泱依旧是闭了闭眼,将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
赵蕴说得没错,无论如何,总要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找逃生的路。
余光瞥见手腕上的银链,上头沾了血深红色,随泱皱了皱眉,微微低头去看,银链上头,有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站上去的,指腹贴在上头擦了擦,却没能擦干,想来应当是有一段时间,已经干涸在上头了。
“你们被困在这里多久了。”随泱开口问道。
方才她大致看过一圈,被困在一起的人,少说也有十来个,有些人受了伤,有些人看着没有外伤,只是精神稍显得萎靡,一动不动地,似是并不关注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蕴轻轻摇了摇头,“掉下来后,不大分得清楚白昼,只是……”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只是,一同掉下来的人里,已经死去了三人。”
随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捏着那油纸包,“尸体呢?”
赵蕴抬眸看向另一侧,远离那地下湖的方向,抬手指了指,“这平台狭长,我怕尸体腐烂发臭污染湖水,所以说服众人将尸首抬到了最那头,用寻来的碎石泥土盖了盖,也算是个坟。”
说话的工夫里,随泱总算是将手里头那半块糕点吃完了。
她靠着山壁顺了顺气,等到身上有了些力气,虽说骨头缝里依旧泛着痛,随泱仍旧是强撑着站起了身,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过去看看。”
赵蕴下意识站起身想要跟过去,可人却是一个趔趄,朝着一侧摔了下去。
不远处的明雪采柳慌忙冲了过来,采柳本就脾气直,如今又被困在这下头,生死不知的,抬眸看向随泱时,更是多了两分恨,“你要做什么?!”
“采柳!”赵蕴喊住了采柳,她垂眸看向磨破了皮的手腕,吸了一口凉气,“明雪,你陪着随泱姑娘过去看看,慢些走。”
明雪更稳重,此时即便担忧赵蕴的安危,却依旧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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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扶住了随泱,“随泱姑娘,我陪你过去。”
随泱垂眸看了一眼赵蕴,很奇怪,从第一眼见到赵蕴时,随泱便觉得奇怪,第一眼见到赵蕴时,她便觉得两人应当是相熟的才是,想靠近却又想远离。
随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了下去,她看向明雪,“现在这里,还有多少人活着?”
“算上随泱姑娘您,还活着的有十三人。”明雪轻声道,“其中受了较重伤的,有四人。”
随泱的视线落在山壁附近的人身上,多数人都是背对着她的,蜷缩着坐着,或是躺在地上,除了呼吸声外,偶尔响起的声音也只是疼痛难忍时发出的斯哈声。
“随泱姑娘,采柳年纪尚小,如今又困在这里,还请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随泱睨了明雪一样,并不接她的话茬,而是继续问她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按照你们小姐的说法,你们被困在这里至少也有两三天了,有吃的吗?”
“是,吃喝都靠那水潭,那水潭里是有鱼的,虽难抓些,但我们几个会阵线的,用没什么用的衣裳粗略制了一张渔网,倒是捞上来了好几条鱼,虽说不能填饱肚子,可至少也不会叫人饿死。”
随泱微微垂眸,有鱼,那说明着水潭定是活水,只不过,方才粗略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水潭很大,望不见尽头,想要从这地下湖找到出路,恐怕要费些心思。
“随泱姑娘,那几具尸体就在前面。”明雪停下了步子,她垂着眼,有些不敢去看,“一个孩子,两个大人,都是地裂发生时命不好,身上被尖石头划出了大口子的,那个孩子虽撑得久一些,可到底还是咽了气。”
随泱的身子微微绷紧,她推开了明雪,抬脚朝着那堆出一个尖尖的地方走了过去。
明雪则是垂着眼,睫毛轻轻颤动着,似是有些怕,不敢去看。
过了一会儿,随泱微凉的声音响起,“尸体?你倒是指给我看看,这里哪儿有尸体?”
明雪闻言脸上闪过惊骇,她失了往常的冷静分寸,趔趄着朝着随泱的方向小跑过去,“就暂存在这里呀,小姐说若是放在我们生活的地方,恐是不大好,这才召集众人将他们的时候摆在这里,用石头碎土暂时压着……”
石头碎土倒是还在,可是下头,哪里还有什么尸体。
随泱哧了一声,她瞥了明雪一眼,而后从她手中接过火把,缓缓蹲了下去。
碎石缝隙中,隐约能看到惨然的深红色,那应当是残留下的血渍,“扒开。”随泱道。
明雪不由打了个寒战,虽不知随泱究竟想要做什么,却依旧是照做,她蹲下身子,双手不住地颤抖着,碎石土块随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被拨到了两侧。
随泱将火把放得更低了些。
火光之下,碎布裹着些肉粉色的东西,细细碎碎的,到处都是,地上,更是大片深红色的印记。
“这……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这还能是什么?随泱的神色愈发严肃,这是山里头的什么东西,吃下尸体时,留下的碎肉残骸。
70.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
明雪脸上的惊恐衬托得那落在碎石土块指尖的红肉破布更加骇人。
随泱脸色冷了两分,她站起身,将火把塞回了明雪的手中,而后大步往回走。
明雪只是愣了一瞬,便忙不迭跟了上去,握着手把的手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几次脱力,险些将火把落到地上去。
等回到人群处,明雪的心依旧一颤一颤的,她顾不上别的,几乎是小跑着扑到了赵蕴面前。
赵蕴叫明雪的动作吓了一跳,她的视线若有所思地飘到了一旁的随泱身上,伸手似是想要扶起明雪,“怎么了?不过是去看个尸体,怎么像见了鬼似的。”
随泱垂着眼,看起来丝毫没有要替赵蕴解惑的意思。
而明雪,她大口喘着粗气,接连灌下了两大口水——水是用器皿从一旁的湖里装上来,就着火堆烤了烤,那味道并不好闻,略微的腥臭混着火星子的焦煳味。
“姑娘,先前的尸体都不见了。”
“不见了?”赵蕴有些奇怪,一时之间更是没能明白明雪话中的深意,尸体怎么会不见了呢?
明雪则是通红着眼眶,她仰头看着明雪,抬手抓住了明雪的手腕,“姑娘,这里有东西,会吃人,那些尸体就是被那东西吃了的!”
这话听着,可是骇人极了。
饶是赵蕴,此时不免也心里一抖,她瞪圆了眼睛,下意识看向了随泱。
若说逃出去,此时此刻,这里面唯一的一位修士随泱,是最大的希望,可是,随泱看起来显然虚弱极了,光是看脸色,甚至不如赵蕴来得红润,
只凭随泱,当真能救这么多人出去吗?赵蕴垂下眼,细长浓密的睫毛将她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对着明雪挤出一个安抚的笑来,“没事,别怕。”
她拍了拍明雪的手背,而后抬脚,朝着随泱的方向走了过去,“随泱姑娘,……”还不等明雪将话说完,一直站在那儿想事情的随泱忽然有了动作,只见她径直从明雪身侧走过,走到了人群之间。
“这山里,藏着吃人的东西。”随泱开口道,她声音不高不低,恰能叫所有的人都听得分明。
听清随泱话的瞬间,赵蕴的脸色微微一变,她压下自己想要走上前去的念头,看向随泱,眸光略有些发直。
怎么能直接将这样的消息告诉这些人呢?饶是跟在自己身边,见多识广如明雪,现在依旧吓得发颤,更何况是这些本就没什么见识的人?若是直接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岂不是乱了套,便是想要差遣他们做什么,不是难上加难了?
不出赵蕴所料,随泱的话,如同在这死气沉沉的泥沼之中投入了火油,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清醒了起来,没有受伤的人,登时站起身,朝着随泱的方向围了过来。
赵蕴下意识退了两步,站到了明雪同采柳身侧,在人群的外围。
“你在说什么?这山里有什么吃人的东西?”将随泱团团围住的人不住发问着,你一言我一语,有些嘈杂。
“你这女娃娃可是在胡说八道?这山里如果有吃人的东西,我们怎么会一点事情都没有呢?”
随泱冷笑了一声,她的眸光扫过众人,分明也不曾说什么,可那些絮絮念的声音却是渐渐低了下去。
“你们为何什么事情都没有?那是因为他们刚饱餐了一顿,还没到要捕猎你们充饥的时候!”随泱的话如同闷棍砸在众人心头。
大家面面相觑,略有些泛黄的脸上写满了惊恐的情绪。
好端端地遇见地裂便罢了,怎么倒霉事情竟叫他们遇上了呢?竟是还遇上了什么吃人的东西,这……这不是铁了心要他们交代在这里吗?
已然有胆子小的,悄声哭了起来。
“若仍有不信的,大可以去瞧瞧,你们先前堆放在那头的尸体。”随泱沉声道。
这下,原本那些仍旧有些将信将疑的人也尽信了随泱的话,低沉的情绪在人群之间蔓延,一时之间,这空腔中的气氛,竟是比起先前还要低沉两分。
哭声也从原来的零星几声,变得频繁起来,那呜咽声响,如同暴雨前的厚重云层,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诸位莫要如此,许是事情仍有转机。”赵蕴开口道,她的声音将众人的哭声压下去了些,一食指指尖,所有人都抬头朝着赵蕴看了过去。
赵蕴藏于袖中的手握紧了,她看向随泱,缓声道,“随泱姑娘,我知道,你于蘅泽仙君是最为重要的存在,你与蘅泽仙君之间,一定有能传递消息的法子,如今只要能让蘅泽仙君知道你的处境,我们所有人就都得救了。”
随泱挑眉看向了赵蕴,她并未说话。
诚然,江霈言若是能够找到她,那么所有的困难都迎刃而解了,但是现在,随泱并不确定,不知为何,她手腕上的银链似是失了效,若是没有这银链的指引,江霈言想要在这茫茫山中找到她,并非什么易事。
可是,围在他们周围的人,可不管这些,他们只听到了赵蕴口中的仙君二字,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去,很快,整个空腔当中,便只剩下随泱同赵蕴两个人站着,其他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虽只寥寥数十人,可那黑压压的背影,仍旧像一块巨石,重重压在人的身上。
随泱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终于开口,“若是永远等着人来救,那不如现在一头撞死。”
她的声音同一声闷雷,砸得这山中空腔寂然无声。
“你们若是想死,只管继续像方才那样躺着,去等,去祈祷,祈祷有人在那吃人的东西肚饿之前,从天而降,将你们救下!”
“但——”只听随泱话音一转,跪着的人下意识仰头看向了随泱,眸中透出了渴望。
“若是你们不想死,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不管你是腿瘸还是手断,爬也给我爬起来帮忙!”随泱厉声道。
有人站起了身,“姑娘,我不想死,我老母亲还在家中等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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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活着回去啊。”
有了一个,很快便有了两个,三个,最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就连先前那断了腿的,也扶着山壁,目光灼灼地看向随泱。
所有人里,唯独赵蕴眸光沉沉,看着随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泱姑娘,我们现在在山中空腔,就算大家不想死,又能做什么?”赵蕴看着随泱,她不明白面前的人想要做什么,她确信,随泱现在,并不能自如调用灵气,看她的装扮,身上也不曾带什么灵器宝物,空着手,受着伤,单凭她一个小姑娘,赵蕴并不相信随泱的话。
而且,赵蕴还有更深一层的心事。
若是随泱现在这般承诺了,若是到时候不成,那便要承受这些人的怒火,到时候,就算蘅泽仙君找到了他们,后果……
赵蕴不由打了个寒战,她看向随泱,轻声道,“随泱姑娘,你的法子,总不能是让大家用手挖出去,我知道,你如今身体并未恢复,不如一切从长计议呢?”
随泱深深看了赵蕴一眼,她转过头去,没有再看赵蕴,“你们中,有人会水吗?”
一时之间,并没有回答随泱的问话,站在那儿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看着稍有些憨厚的汉子往前走了两步。
他对着随泱行了个有些歪歪扭扭的拘手里,“姑娘,我倒是常年下河。”
随泱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看向那汉子,“过来。”
那人闻言照做,只见随泱抬手凌空作符。
灵气凝在随泱的指尖,随着她的动作,破开了面前的一方天地一般,随着她的动作,符咒的最后一笔落成,随泱抬掌往前一送,她看向面前的男人,面上多了几分郑重,“我在你身上下了护身符,水中寻常的东西伤不了你,你只管往外游,顺着水流,这地下湖一定有与外头水源相接的地方,若是能找到,那么所有人就都有救了。”
那汉子唇色略有些发白,他攥紧了手,只是身上依旧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当然怕,既然这厚重的,几乎没有生存空间的山里都有吃人的东西,更何况是水里呢。
这位姑娘也说了,她能保证寻常的东西伤不了自己,可那不寻常的东西呢?
汉子的额头上沁出了汗,他咽下一口唾沫,看向随泱,眼中害怕的情绪同其他什么交杂在一起,显得很是复杂。
“姑娘,若是我回不来,还请姑娘从这儿离开后,去瞧一瞧我的女儿。告诉她,他爹是个真汉子,日后找相公也要找爹这样的。”说到后头,比随泱还要高尚一头的汉子,眼眶竟是红彤彤的,一副欲哭的模样。
随泱眸光颤了颤,只见她抬手,掌心当中,一缕灵气没入了那汉子体内,“放心去吧,我与你保证,你绝不会死的。”
那汉子如同有了万钧的力量,他点了点头,转身调香了一旁的地下湖。
水花溅起,而后渐渐趋于平缓,整个水面变得平静下来,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71. 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
“剩下的人,沿着山壁散开,我无论你们是用手,还是用石头,一直敲动山壁。”随泱看向剩下的人,“至少要坚持到方才的那位大叔从湖里出来。”
咚咚。
咚咚。
咚咚。
声音响起,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明雪好不容易缓过了那一口气,她看看动起来的人群,又转头看向赵蕴,压低了声音,“姑娘,我们……”
“照她说的做。”赵蕴轻声道。
明雪闻言不再说什么,她抬手轻轻按在心口,“姑娘在这儿坐着吧,有我同采柳去便足够了。”
赵蕴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随泱。
随泱在安排好所有人之后,盘腿坐在了一旁,似是在闭目运气。
赵蕴的眉头轻轻跳动着,她越发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随泱了。
她与随泱之间,有着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纠葛,即便到了现在,赵蕴也不知道自己和随泱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蘅泽仙君竟是在随泱魂散的那段时间里,将她关在清风山上,一步都不让她离开。
赵蕴只知道,她从第一眼见到随泱的时候,心头便涌起了熟悉感,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赵蕴对于所有的事情也有自己的猜测。
毕竟,蘅泽仙君从前是江霈言,而看他对随泱的态度,也不像是仅仅因为两人那短短十多年的师兄妹之情,那么必然,在更早之前,他们之间便已经有了纠缠。
或许是那时候,自己的前世——赵蕴眸光闪了闪,她深吸了一口气,让变得有些急促的喘息渐渐沉稳下来。
自己的前世,一定是与随泱有着莫大的牵扯。
不然,蘅泽仙君也不会说出什么叛徒,赎罪的话来。
赵蕴的眼眸全然垂下,长睫在她眼下抹开一片阴影,直到,耳边忽然传来声响。
“赵小郡主,倒是丝毫不见慌乱。”随泱的声音忽地响起,在离赵蕴极近的地方,气息裹着那子句,擦着赵蕴的脸颊,钻进她的耳朵里。
赵蕴猛地抬眼,眼眸中终于是泄了一丝情绪,不再似先前那般,总是彬彬有礼,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随泱轻笑了一声,她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赵蕴,“小郡主被困在这山中空腔不见害怕,有人死在这里也不见害怕,现在,知晓了这山里又吃人的东西,依旧不见害怕——”
“我倒是有些奇怪,可是师兄给了你什么保命用的东西,你才这般胸有成竹。”
赵蕴缓缓站起了身,她的胸膛之中,有什么在剧烈跳动着,像是下一刻就要从她的身体中跳出来一般。
随泱的话让她有些失态,“蘅泽仙君如何待我,随泱姑娘可以等从这里离开后问问她,至于什么保命的东西,我不过是确信,父亲定是会想方设法找到我罢了。”
眸光流转,随泱若有所思地看向赵蕴,她打量的视线并不加遮掩,而是明晃晃地落在赵蕴身上。
而赵蕴,则是已经缓过了那一口气,她看向随泱,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知随泱姑娘与我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随泱收回了视线,她笑了一声,“大抵是没什么误会的,就算有,与你应当也没什么关系,赵小郡主,我劝你一句,从这里离开后,还是同你父亲一起,早日回你们该去的地方吧。这乡野之地,不该是你们流连的地方。”
赵蕴没有说话,她盯着随泱,有些不确信随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是,面前的人似乎当真只是来同她闲扯几句……
不等赵蕴想清楚什么,忽然听到采柳的低呼声,“这是什么?!”
随泱同赵蕴同时循声望去,只见原本蹲在地上,用石块砸着山壁的采柳像是撞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猛地蹦了起来,手里的石块也被她重重扔了出去。
“明雪,明雪!”采柳慌乱极了,她双眼瞪圆了,一双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面容更是苍白,“明雪,快,快离那山壁远点儿,那山壁是活的!”
活的?山壁怎么会是活的呢。
明雪有些不解地看向采柳,正要说话时,却忽然察觉手臂上一痛,她嘶了一声猛地抽回了手,只是,右手食指上,依旧是活生生没了一块肉,血流如注。
血腥气,淡淡弥漫了开来。
赵蕴脸色微微一变,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明雪,采柳,你们过来!”
站在山壁边缘的两个人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这种时候,身上的动作总是快过脑子,在反应过来之前,采柳已经拽着明雪连退了几步,直到停在了赵蕴身侧。
赵蕴脸上惊疑不定,她看向采柳,牙关咬紧了,“先给明雪包扎伤口。”
采柳点了点头,可是整个人依旧是在颤抖着,她低声道,“姑娘,我方才看到山壁上的凸起似是在动。”
“别说这些了。”赵蕴低声打断了采柳的话,空腔之中,敲打声比起先前显然小了些,众人似乎都多了些警惕,似是在提防着什么,只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离赵蕴他们近些的人,竟是有了闲心开玩笑,“姑娘莫不是眼花看错了?”
采柳依旧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她看向那人,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想起方才赵蕴的话,才没有继续争辩下去,她蹲下身子,替明雪包扎伤口。
明雪食指上是被硬生生刮去了一块肉,原先圆润的指腹现在微微凹陷着,血流不止。
她们身上并没有什么止血药,如今只能先用帕子牢牢绑住明雪的指头。
不知是流血过多,还是被吓得,明雪的脸色白得吓人。赵蕴看向明雪,她蹲下身,眸光轻颤,“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赵蕴低声道,只是这话也不知是安慰明雪还是旁的什么,她垂着眼,叫人看不清楚赵蕴眼眸中的情绪。
“姑娘,我怎么觉得这山壁是空的呢?”又有人出声了,只是这次,并没有人受伤。
随泱走上前去,抬手按在了山壁上,而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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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敲了敲,片刻后,随泱转头看向众人,“先停下,你们都退后……”
“退到湖边去。”
众人虽不解随泱的深意,却依旧是照做,他们放下了手中的石块,抬脚退到了湖边。
一直发出咚咚声的山中空腔骤然安静了下来,竟是让人有几分恍惚。
只是,随泱的眸子猛然一顿,她快退两步,而后抬手拔出了头顶的玉簪,只见她的动作极快,几乎出了残影。
玉簪被狠狠向下压去,只听扑哧一声,紧跟着,深红色的血液,从玉簪末端缓缓滴落。
起初,还是极少的极低,可是紧跟着,那血越来越多,几乎汇集成流,不出片刻,就在随泱脚边汇成了一汪血潭。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惊恐的情绪再次在人群只见妙曼开来。
“那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山壁当真是活的?”毕竟,他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随泱手中的玉簪扎进的,是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山壁。
而现在,那山壁却是在淌血……
只听哗啦的水声响起,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是那个下湖的汉子回来了,那人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妥的,他爬上了岸,有些惊讶地看着靠着岸边站着的人群,“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转眸看向随泱,“姑娘,正如您说的那样,我从湖底发现了一处暗河,只是那暗河入口处很窄,想要人过去,有些费劲。”
随泱抬眸看向那汉子,正要说话时,却觉得耳后传来一阵阴风,她寒毛竖起,身子微微侧开,手中玉簪狠狠向下扎去,倘若那是个人,定然是要被这力道扎穿咽喉的。
山壁厚重,并不能被扎穿,只是在随泱下手的地方,又有深红色的血淌了下去。
从稍远的地方看过去,就像是一整片山壁上平白多了一双眼睛似的。
只是那眼睛正流着血流,好似地下恶鬼,正直勾勾地将人盯着,仿佛要摄取人的魂魄。
随泱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赵蕴。
先前她便觉得奇怪,江霈言让赵蕴下山那日,他同自己提起过这件事的。早就该下山的人,怎么会在好几日后才在山脚遭遇地裂,被困在这个地方呢。
凭着赵侯爷对他这位独女的爱护,在得知赵蕴可以下山后,又怎么会只让赵蕴同她的两个侍女单独下山去呢,怎么也该会派一队人马亲自上山来接才是。
赵蕴被随泱盯得心中略有些发慌,她看向面前的人,声音发紧,“你盯着我做什么。”
随泱并不说话,只见她快速抬手,灵气倾泻而出,打在身后的那面墙上,墙体震颤,众人发出惊呼,挤在一起。
甚至有害怕的,已经跳到了湖里,正在湖面上漂着,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山壁。
那山壁竟是随着随泱的动作,缓缓动了起来……
紧跟着,那一直挡在众人面前的山壁,竟是缓缓消失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处更大的溶洞。
那溶洞空旷,里面却是点满了长明灯,亮如白昼。
72.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
那巨大的山洞,与先前众人栖身苟活的空腔相比,称得上是巨大。
里头那密密麻麻的,如同墙面一般的长明灯,更是让人看着时,眼前有些发烫。
那些长明灯,绝不可能是什么山脉自己的鬼斧神工,只会是有人将这些长明灯存在了里面。
随泱眸光闪了闪,她握紧了手中的玉簪,抬脚朝着那山洞走了过去。
只是,刚刚走出去两步,手腕上便是一紧,转头去看,是忽然上前来扯住了她的赵蕴。看不大出赵蕴的神色变化,只知她整个人都绷紧了,看着有几分怪异。
“你要做什么?”赵蕴沉声道,“这山洞这样蹊跷,你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直接进去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随泱的视线落在了赵蕴的脸上,她的眸光中多了些许探究,“我进山洞出事,有关赵小郡主什么事情?除非,赵小郡主知道,这山洞中有不能让我发现的东西,而这东西,与你……”随泱声音顿了顿,她仔细盯着赵蕴神色的变化,果不其然,再随泱说起那山洞与她的关联时,赵蕴的脸色变了又变,看起来随泱似乎是猜对了。
只是,赵蕴的脸上并不是被拆穿后的失态,反倒垂眸,似是有几分逃避。
随泱心中一动,她话音一转,“或是与你的父亲,赵侯爷有关。”
赵蕴猛地抬头,她眼眸之中,眸光闪动,只见她动了动唇,却没能发出声音来,过了好一会儿,赵蕴才咬着牙,低声道,“随泱,莫要深究下去了,我答应你,会救走这里所有的人。”
随泱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她盯着赵蕴,没有说话。
而赵蕴半晌得不到随泱的回应,她抬起头,脸上多了几分乞求,一双眼睛微微发红,好似快要落泪了一般,“随泱,我发誓会让这里的人平安离开,你不要深究。”
说话间,赵蕴的眼睫上已经挂上了泪,轻轻晃动着,摇摇欲坠,好不可怜。
随泱受伤的力气多了两分,赵蕴到底是闺阁小姐,这些年又一直病着,平日里更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能有多大的力气,饶是随泱这种如今正虚弱着的,可这些年日日早课修炼都不曾落下过,所以,她轻而易举地挣脱了赵蕴的手。
甚至于,赵蕴趔趄着退了好几步,好在采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这才没有摔在地上。
只见随泱已经失了与赵蕴继续说下去的念头。
她飞身向前,朝着那山洞飞掠而去,只是,在随泱起身的瞬间,赵蕴垂着的眼眸轻轻闪了闪,她抓紧了采柳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是拉上了明雪,悄无声息地后退。
“姑娘……”采柳的后背抵上了另一侧的山壁,那若有似无的触感让她想起了方才敲响闪避时见到的东西,整个人几乎都僵硬不动了,她看向赵蕴,眼中满是乞求,“姑娘,我们——”
下一刻,采柳的声音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叫声。
随泱在听到声音的瞬间转头,却只来得及看到赵蕴,采柳,明雪三人渐渐消失在了山壁之中。
不等随泱做出反应,她的耳边,却是传来千军万马的嘶吼铁蹄声。
声音之下,仿若也有风浪在这山体之中破石而来,随泱脸色微变,她转头看向原先的山洞,只见那一盏盏的长凳,竟是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吹得晃动不已。
整座山,仿佛也随着这踏踏铁蹄声震颤,山脉动摇,山石搅动,这动静听起来,仿佛下一刻,整座山脉都会坍塌。
跳进湖水里的人,随着水花上下翻搅着,惊叫哭喊声绵延成一片,事情的发展太过离奇了,这让一辈子不曾遇到过什么奇怪事情的寻常百姓,几乎吓破了胆。
随泱顾不上身上那几乎是从骨缝中溢出来的疼痛,她以灵气为绳,牢牢捆住一旁的所有人。这样,即便是山脉再怎么震颤翻涌,都不会有人在这里走失。
若是在这种地方从随泱身边离开,那便只剩一个下场。
随泱深吸了一口气,她压下胸口处翻涌着的疼痛,看向面前山洞,从始至终总是稳固的一盏长明灯,如今这种时候,只能放手一搏。
只见她一只手稳住了晃荡的众人,而后猛地上前,另一只手穿过火柱,直取那盏纹丝不动地长明灯。
随着他的动作,那盏长明灯被打翻在地,火光跳跃间,灯油淌了一地,随泱腿边,燃起了一小片火舌。
只是,灯油烧尽后,那火便熄灭了。
山洞中地光亮并未因此变得黯淡,只不过,如今多少光亮都系赢不了随泱地目光了,她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被她取走长明灯的地方。
那里有一只眼睛,此时此刻,原先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漆黑瞳孔之中,一线黄色带有几分森然,而如今,那一线黄色正直勾勾地注视着随泱。
那是打量猎物的眼神。
随泱屏住了呼吸,她小心翼翼地退了半步,而后又半步。
与此同时,那眼睛的主人像是彻底醒了过来,整个山洞随之搅动,一时之间,丁零当啷的声响中,长明灯掉了一地。
随泱四周燃起火来,
热意攀上她的小腿,似是想要连她的魂魄一同灼烧。
只是,随泱此时此刻却像是察觉不到那热一般,她仰头看向了上方。
那是一条巨大的白蛇。
蛇头几乎有一间寻常平房那般大,红色的,满是腥臭的蛇信子吐了出来,贴着随泱的脸颊。
这只蛇妖,虽不曾化形,可不过堪堪睁眼,那妖气,竟是搅得随泱心口一颤,她身形晃了晃,虽不曾摔入火海,却是喷出一口血来。
火势似乎更大了些,即便是藏身在水中的那些人,也感觉自己快要被火舌吞没了,平静的地下湖湖水,仿佛要成一锅沸水。
随泱死死盯着面前的巨蛇,声音虽是有些发颤,却是字字清晰,“你这蛇妖,被镇压在此仍旧想造杀孽,莫不是想死?!”
巨大的蛇头离随泱更近了些,那白蛇俯下身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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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眼睛,打量着随泱。随泱整个人几乎都要被与之一起动作的妖气压成一片,却仍旧强撑着。
这种时候,若是她倒下了,那么身后的那些人,便都没救了。
从始至终,随泱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随着那白蛇的动作,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坍塌,只是,那白蛇只是静悄悄地看着随泱,并未有什么下一步动作。
随泱略有些迟疑,她看向白蛇七寸的方向,这白蛇在这里,还有那样多的长明灯,显然原先是个镇压妖物的阵法,只是,那阵法处处透露着诡谲,不似什么正道。
而且,随泱不曾从这白蛇身上察觉到什么戾气,这样冲天的妖气,若是它想要杀了自己,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随泱的动作有些迟缓,只见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手掌缓缓贴上了那白蛇的脑袋。
灵气流转,随泱此时的灵气极为微薄,只是饶是如此,那意思零七依旧是穿破了那浓厚的妖气,小心翼翼地落在了白蛇身上。
此时此刻,人妖恍若共感。
白蛇虽不曾动,随泱却是觉得自己快被什么撕成成千上万块指甲盖大小的碎肉了,她的身躯,承受不住这白蛇的痛苦。
随泱猛地收回了手,她大口喘着气,抬眸看向面前的白蛇。
身侧的火焰蹿得更高了些,几乎完全将随泱淹没。
“你帮我们离开后,我也会让你从这阵法中彻底解脱。”随泱轻声道。
碎石纷纷落下,落入那火焰之中,仿佛被烧成了灰烬,白蛇终于又有了动作,随着它的动作,那湖水搅动了起来,平静的湖面之上,出现了一个漩涡,随着那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湖水是缓缓分开,出现了一条向下的水楼梯。
随泱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看向湖面上放聚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的众人,高声道,“下去,走水路出去!”
有人从这惊恐的情绪中缓了过来,跌跌撞撞地沿着那水梯向下。
一个,两个……
最后,所有人如同一股绳一般,沿着水梯而下,消失在了随泱眼前。
白蛇从始至终都未曾看旁人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随泱,随泱心头颤了颤,她伸出手,正欲再次放上白蛇的额头,忽觉有风从白蛇后方而来。
那是一道阴魂。
魂体极大,却淡,显然并非已死之人的魂魄,而是活人用了邪术,将魂魄分出一息。
此法阴邪,分出的阴魂更是强大不已,饶是从前不曾受过伤的随泱,也只堪堪能与那阴魂战至平手,想要将其收服斩杀,却是一件极难得事情。
随泱盯着那道极浅的阴魂,总觉这一缕阴魂很是熟悉。
只是,那阴魂出现后,巨大的白蛇登时变得很是痛苦,身形竟是扭动着不断缩小,一呼一吸的功夫里,竟是只剩下寻常蛇类的大小。
而那阴魂,则是变得无限大,一双眼睛空洞洞的,如同骷髅架子一般,凑到了随泱身前。
“你是在找死——!”
73.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
随泱不曾避,她也无处可避。
只见身形单薄的人抬眸与那阴魂对视,“那你便来取我的命!”
话音落下,金玉相撞时的锒铛声响起,那阴魂身形陡然涨了数倍,似是想要一口将随泱吞吃了,然而下一刻,一把利剑从后方飞向随泱。
神剑曦和,既称神剑,那便本就蕴含着毁天灭地的无尽力量。
如今,曦和护住,那阴魂自是被一件贯穿了咽喉,邪气散了一瞬,随泱握住了曦和,她眸光轻闪,抬眸看向面前的阴魂。
随泱面容有些苍白,独独双唇艳红,那是先前呕出的血染红的。
她站在那里,烈火如同背景,衬得她整个人如同从烈焰中走出来一般。
“既然你取不走我的命,那便要换我来取你的命了——”长剑如龙,从前方直冲那阴魂命门。
那阴魂知晓大事不妙,身形再一次膨胀,邪气骤然搅动起来,仿佛将空气也凝成了道道尖刺,想要将随泱扎个穿肠肚烂,叫她万箭穿心。
然而,神剑曦和在随泱手中,送出的剑气也变得巨大无比,翻涌的灵气将那阴魂的邪气尽数抵挡在外,半点也近不了随泱的身。
反倒是神剑曦和的森森剑光,从那阴魂头顶而下,几乎将那膨胀到极大的阴魂一劈为二。
邪气骤散。
随泱身子晃了晃,跪坐下去。
好在剑气护住了她,这才没有被这烈火灼伤。
她已经力竭,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周围的火光一点点熄灭,亮光也一寸寸变黯。直到……一抹天光,穿破了这愈发黯沉的光。
……
这还是随泱,第一次见到这般的江霈言。
那样磅礴的灵气,几乎在一瞬间将随泱周遭其他的气息清除殆尽。
上方的人缓缓落下,高高在上的仙君,此时却慌得忘了一切,他眼前只剩跪坐在那里,紧紧握住神剑曦和的人。
这场景,江霈言见过一次的,那次是在锁妖崖上,而这次,却是在锁妖崖下。
“泱泱……!”江霈言几乎是扑到了随泱身前,他伸出手,颤颤地想要将人搂进怀里,却又不知随泱哪里受了伤,生怕不经意间再次伤到随泱,只能僵硬着手臂,垂眸看着眼前的人,“我来晚了。”
随泱挑眉看向江霈言,她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血来,只是人看着,应当是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只不过受了些内伤,如今伤上加伤,难免是要吐点血的。
“我没事。”随泱摇了摇头,竟是还有闲心同江霈言说些不着调的话,“仙君这般,有失风度,若是叫外人见到了,仙君的名声,怕是就要一落千丈了。”
江霈言这才保住了随泱,他单手将人打横抱起,眉头微蹙,“还有闲心说这些,想来是不曾吃到什么苦头……”
随泱咳了一声,她环着江霈言的脖子,歪了歪头看向抱着她的人,只是那人却像是在躲避随泱的视线一般,怎么也不肯垂眸看她。
随泱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一般,她长睫颤颤,“你不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江霈言的动作微微有些僵硬。
灵气笼着二人缓缓向上,而江霈言则是有些沉默地偏着头,从始至终都不曾看随泱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若你想要下山去,我说过,我们成婚后,我自会与你一起下山,何苦现在掘地道也要离开……”
江霈言的声音越发轻了,到后面,竟是让随泱品出了一缕苦涩。
“清风山下镇压着的妖兽,这段时间屡有异动,我虽在查,却一直没有找到什么头绪,随泱,不是每次你都能这么好运逃脱的。”
随泱眨了眨眼睛,她忽然歪了歪脑袋,额头滴着江霈言的心口,她明显察觉到,怀抱她的人身子越发僵硬了,像是成了木头人一般,动作那样的不顺畅,惹人心里发笑。
“你不是来救我了吗?”随泱小声问。
江霈言终于低头看向了随泱,他那双好看的,对着随泱时总是情深款款的眼眸中,终于染上了一丝怒气,“随泱,且不说这次我本就来晚了,倘若下次我依旧来不及救你呢?”
随泱微微一愣,她不承想过江霈言会突然发这样大的脾气。她有些呆呆地盯着身前的人,长睫轻颤,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听江霈言继续道。
“随泱,你若当真不愿与我成婚,也不愿继续留在我身边了,那我会将我的仙骨给你,有仙骨在,可保你性命无忧,我……”
“江霈言。”随泱打断了面前人的话,她心口跳得剧烈,“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什么叫将仙骨给自己。
仙山仙君若是将仙骨挖出来,那不是死路一条命吗?
随泱眼眸瞪得极圆,她瞪着江霈言,心口跳得更快了,也不知是被江霈言气得还是叫他的话惊的。
江霈言却是无比认真——比从前每一刻都更加认真。
“随泱,我不曾与你开玩笑,若在我身边当真让你这般痛苦,宁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也要逃离我,那我便将我的一身仙骨给你,如此,你无论去哪里,都没有东西能够伤到我。”
“不是我。”随泱道,她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生气,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沉闷,“不是我想逃得。”
“什么?”江霈言微微一愣,他看向随泱,眸中有什么情绪闪过。
随泱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将事情和盘托出,“也不知秦曜发什么疯,他说要带我跑出去,我同他说了我不走他也不听,从前我与他是不相上下,可现在我尚未恢复,他又倔驴似的,不等我把他拉住便将我拽下了地道……”
“原本,没走多远,手上的银链便起了反应。”随泱垂眸看向她手腕上的那一串银链,链子安安静静地贴着她的皮肉,上头的血渍依旧存在,并未消失。
江霈言眸光闪了闪,这银链上有他的一股灵气,只要随泱离开了清风山的主山,他便会感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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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现在的位置。
而先前,他的确察觉到了随泱离开了清风山主山,急匆匆离开锁妖崖赶来,却在半路失了与灵气之间的感应。
急匆匆赶来到最后感应到的位置,莫说是随泱的身影了,便是连随泱的气息都不曾寻到半分。
“江霈言,最近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我遇见了好些无辜的百姓,他们是被地裂吞下来的,困在山中好几日了。”
说话的工夫,随泱同江霈言已经从山中离开了,随泱抬眼看向四周,有些惊讶地发现他们是在清风山主山的山腰处。
“怎么会是在这里?!”随泱看起来有些惊讶,“他们说是在山脚被地裂吞进来的,怎么会到这儿呢?”
“山中脉络终日转动,地裂之后,山体变换,他们被困下方,倒也不是没什么可能。”江霈言低声解释道,“你说是秦曜强行带走了你,他人呢?”
随泱摇了摇头,“我们在甬道时,也遇到了地裂,等我醒来,便不见他……”声音猛地一顿,随泱眸光闪了闪,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秦曜会不会被赵蕴给抓去了?!”
江霈言微微一愣,他不承想过会在随泱口中听到赵蕴的名字,示意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赵蕴?这与赵蕴有什么关系?”
随泱斜了江霈言一眼,“我在下头,还遇上了赵蕴,师兄,你说妖兽屡有异动,可你却没有查出什么头绪来,会不会从一开始,你就查错人了?”
“你是说……”江霈言顿了顿,他看着随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随泱眸中则是闪过些许自得,她摇了摇头,“赵蕴不过是个小丫头,就算有什么猫腻,也不见得能谋划下这样大的事情,但有一个人却是很不一样。”
“赵侯爷,赵蕴的父亲,他地位颇高,还有自己的铁甲卫。”随泱抿了抿唇,她轻轻点了点头,这般说着,她心中的乱麻也一点一点理得清楚了。
“他那样的身份,只要愿意,总有修士乐得替他做事,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想不开去触他的霉头,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背地里做些什么,那当真是很难叫人察觉了。”随泱道,只是,这些不过是猜测,最为铁证的,是他的女儿赵蕴,分明是知晓山中发生了什么的。
那时候,随泱乱中却也看到了赵蕴同她两个侍女的动向,她们是从另一处的山壁逃离了,显然,赵蕴一早就知道该怎么从那山中空腔离开。
可她非但没有领着活着的人从山中离开,反倒一直留在那里,宁可吃苦头,也要隐瞒这件事,显然,她与这件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
随泱多了几分笃定,她看向江霈言,“虽说是位侯爷,可是仙君若是查起来,应当也不费什么工夫吧?”
江霈言看向随泱,他轻轻点了点头。
随泱心中有些得意,只是,当江霈言开口时,她却是有些诧异。
因为,江霈言问了一个与赵蕴,与赵家毫无关系的问题。
“泱泱,你被困在山中的时候,有遇见蛟或是蛇之类的东西吗?”
74. 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
随泱不知江霈言为何突然会提起这个,只是,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条似有非敌,并未伤害自己,反倒让她有些莫名情绪的白蛇。
“倒是有一条巨大的白蛇。”随泱小声道,她眨了眨眼,“只是,那蛇似乎不是先前阴魂的对手,平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
江霈言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垂了垂眸,等到再次看向随泱时,神色已经如常,“好好休息吧,这些事情我会去处理好的。”
随泱倒是没有现在非要刨根问底的意思,她累极了,刚刚和江霈言说这些,已经是强撑着精神,现在,整个人几乎要昏过去一般疲惫,额头顶在江霈言的心口上,随泱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小声道,“让师叔他们回山上来吧。”
只是,随泱很快就睡好了,自然是不知道,江霈言沉默许久后,竟是极为轻声地道了一句好。
******
“小师妹——”压低的声音在随泱耳边轻轻扫动着,让她的耳垂一阵阵发痒,眼皮颤了颤,随泱醒了过来。
睁眼看到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罗辞。
罗辞瞪圆了眼睛,见随泱醒过来,满脸的欣喜,她坐直了身子,抬手抚着胸口,“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泱泱,你都睡了整整三日了,我都怕你是不是叫什么妖靥住了,怎么迟迟没醒,你要是再不醒,我当真要去找师……蘅泽仙君了。”
随泱盯着罗辞,她的脑子浆糊一样,有些转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沙哑着嗓子,满是疑惑地开口询问,“阿辞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辞起身给随泱倒了一杯温水,她将水递给了随泱,听到随泱的话,眨了眨眼睛,“也是,我们回来那日你正昏睡着,自然是不知道的。”
罗辞重新走到随泱身边坐了下来,“就是出事那日,蘅泽仙君递了消息给我们,清风山可以分我们半个山头,我们总算可以回来了。”
“师父不在,睦师叔就先做主让我们收拾了行囊回来,山上东西都齐全,倒是不影响什么。”
随泱小口小口喝着水,干涸的喉咙渐渐没那么痛了,她抬眸看向罗辞,轻声道,“秦曜呢?”
罗辞面上的笑意微微有些凝固,她看向随泱,叹了一口气,“没有什么下落,泱泱,你说你同秦曜,是不是命中相克?从前的时候,你们谁也看不惯谁,他更是十日里有七八日都在寻你的晦气,谁能想到,出事之后到现在,反倒是秦曜受的刺激最大。”
随泱抿唇,她深吸了一口气,的确,这次死而复生,醒来后见到秦曜的那几次,那人都疯疯癫癫的,看起来像是失了心智一般。
可你若说他疯了,秦曜的疯,却只对着随泱,所有的奇怪的,癫狂的决定,都只与随泱有关。
随泱长长叹了一口气,她看向罗辞,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什么旁的人听到一般,“阿辞师姐,师叔派人去寻秦曜了吗?他同我一起在地道里忽遇地裂,也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清风山下的东西,不似我们想得那般简单,我有些担心秦曜的安危……”
“桑师兄已经去寻他了,泱泱你莫要忧心这些。”罗辞拍了拍随泱的手背,开口安慰道,“他虽行事如今有些疯疯癫癫的,但是也不会那样轻易死去,俗话说得好,祸害遗千年,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养好身体……”
罗辞的声音顿了顿,她忽然凑到了随泱面前,眨了眨眼,笑眯眯地盯着随泱,再开口时,声音里也包含着揶揄地笑意,“泱泱,蘅泽仙君似是已经在着手准备与你结为道侣地事情了。”
“真好啊。”罗辞感慨道,她看着随泱,平日总是大大咧咧地人,此时脸上地神色却是显得有些复杂,“从前觉得你与师兄相配,如今虽说师兄地身份变得……总归什么都变了,你与师兄之间的情谊却是没变过,让我觉得有些宽心。”
随泱看向罗辞,她咬了咬唇,想要说些什么地时候,却又有些词穷,她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是不是该与江霈言结为道侣,这段日子,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密,随泱似是一直在奔波,少有能够坐下,仔细思量自己与江霈言关系的时候。
而罗辞,说起随泱同江霈言,一时倒也忘了江霈言如今是蘅泽仙君,而是又一口一声师兄,好似一切都不曾变过,仍旧是从前在山上的时候,江霈言也仍旧是那个温和的大师兄,好似他们这些小辈无论做什么,江霈言都会兜底一般。
“泱泱,师兄这两日也一直不在山上,先前山下地动,忽然地裂,是不是……”罗辞的声音顿了顿,她面上多了一丝担忧,“是不是先前锁妖崖的异动导致的这些,这天下,是不是又要大乱了?”
随泱眸光闪了闪,面前总是乐乐的师姐,此时此刻,眉宇之间尽是担忧的神色,眸中情绪转了转,随泱开口时,染上了一丝笑意,“阿辞师姐何时变得这般忧心忡忡,万事有师父师叔在呢,况且,如今还有师兄在呢,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不知为何,院子里趴着的两只白虎突然有了动静,发出了近乎威胁的嘶吼声。
罗辞有些奇怪地转过头看向外面,“外头怎么了?”
院子外面,除了两只白虎的嘶吼声,并没有什么旁的声音,看过去,也没有其他人。
随泱眸光闪了闪,她看向罗辞,“许是他们两只玩闹得过了火,彼此之间恼了才有这样的动静,阿辞师姐不用特意在这里守着我,若是有事,先去忙旁的事情吧。”
罗辞的确还有些旁的事情要做,正如先前江霈言叮嘱卫依柳的,地裂之后,各地的精怪都被吸引,现如今,这清风山附近,可着实算不上太平。
“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罗辞站起了身,她看向随泱,小声道,“你好好休息,别担心那些事情了,万事有我们在呢。”
——好似一切都不曾改变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仿佛什么都不曾影响,随泱依旧是那个受师门众人疼爱的小师妹。
随泱笑着点了点头,只是等到罗辞离开,她脸上的笑便一点一点隐没了下去。
抬眼看向窗外,从她醒过来起,外面那藏在暗处满是窥探的视线便从未消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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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桌子站起身,随泱走到了门边,她靠在门框上,看向那两只鼻尖发红的白虎。
白虎看到随泱,呜咽着跑了过来,其中一只更是伸着脑袋去顶随泱的腰,力道不重,并不会伤到随泱,却是又让随泱退了两步,退回了屋子里。
就像是,那只白虎不想让随泱出这间屋子一般。
随泱伸手,摸了摸白虎的脑袋,视线在院中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收回视线,垂头同面前的白虎玩闹起来,好似她起身,走过来,只是为了摸一摸这两只白虎一般。
天色渐暗,江霈言赶了回来。
清风宗的人回山上后,随泱这边的饭菜仍旧是由小厨房准备出来的,用的材料都是极好的,饱含灵气,就连炖鸡用的人参,都是上百年的老参。
“我想住回原先的院子去。”随泱忽然开口道,她垂着眼,没有去看江霈言,而是闷头吃饭,像是饿极了一般。
江霈言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他看向面前的人,开口时,波澜不惊,好似没因为随泱这话,产生什么波动,“在这里住得不舒服?”
随泱现在住着的地方,从前清风山上并没有,宅子很大,院子也是,幽静极了,整个清风山找不到第二个这般能让人休养身心的地方。
只是随泱有些不自在,因为江霈言也住在这里,虽说成亲的事情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了,随泱仍旧有些不自在。
而且,她总觉得有什么在暗中窥探着自己。
只是,这件事情不知为何,随泱看到江霈言时,直觉不该告诉他。
“师叔他们不是都回来了吗?我们现在还不到住在一间院子的地步。”随泱险些叫饭呛到,她咳嗽两声,放下了筷子,语气中有些不满,“你如今的身份不一般,我可不想日后走出去,叫人指指点点的,到时候,心情差了我又要动手打人,闲言碎语不是更多了?”
江霈言看向随泱,他的视线将人笼着,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看着似是颇有些不满的随泱,江霈言才开口道,“那便先搬回去住吧,成婚的事情……”
随泱的目的达到,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听江霈言转头又提起成婚的事情,他眸光闪了闪,摆了摆手,“那些事情师兄决定就好,烦人得紧。只要风风光光的,我便没什么挑剔的。”
江霈言闻言脸上的笑意深了两分,他看着随泱,语气温和,“自然风光,天底下最最风光。”
两人的这顿晚膳,用得还算开心。
随泱当天夜里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左右什么都有,屋子里也没什么灰尘,直接住进去,也没什么不妥的。
只是,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睡惯了江霈言的床,随泱回到自己的屋子,睡着竟是有些不安稳,她翻了个身,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响。
那是什么东西撞上窗户的声音。
睁开眼,随泱有些奇怪地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下一刻,纸窗上,出现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那是……
随泱眸光颤了颤,那是一只鸟的影子!
75. 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
从床上起来,随泱连罗袜都没来得及穿,赤着脚踩在地上,一脚深一脚地踩在有些凉的地上,她几乎是扑到了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
那只黑漆漆的,从前随泱总觉得自己很是不喜欢的黑鸦,正瞪着一双豆子眼,直勾勾地将随泱盯着。
“你……”随泱出声,只是声音略有些迟疑,“没死?”
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醒过来后问过江霈言黑鸦的下落,江霈言说,那黑鸦已经死了,他将黑鸦埋在了山上。
可是现在,本该被埋在山上的黑鸦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和从前无异,只是,从前顺滑如绸缎的鸟羽现如今干枯破败,伸手一摸,仿佛是在摸枯草。
随泱伸出手,黑鸦如同从前那样,跳上了她的掌心,只是一直不曾说话。
“究竟发生了什么?”随泱看着黑鸦,她抬手将窗户关上,将夜风挡在了外面,她盯着面前的黑鸦,记起自己在柜子里藏了些鸟食,便弯腰去找。
鸟食用牛皮纸包得很好,即便过去了大半年,也不曾受潮,随泱眸光闪了闪,轻笑了一声,也是,不过是些种子罢了,只要不受潮,能放上许久,只是从前她看黑鸦总是有些不顺眼,直到他爱吃这些混合的种子,便总是勾着它,不让它吃尽兴。
“快吃吧。”随泱将鸟食推到了黑鸦面前,她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黑鸦的脑袋,“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变得呆呆傻傻的。”
从重逢起便不曾说过一句话的黑鸦忽然有了反应,让随泱熟悉的,只是许久不曾听到过所以显得有几分陌生的声音响起。
“你还好吗?”
这黑鸦现在看着,倒是正常了些。
随泱感觉鼻头有些痒,她抬手按了按黑鸦的脑袋,笑道,“本该是死人的我,现在好端端站在这里,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说不好吧?这天底下,有谁能像我有这样的好运气?”
黑鸦又不说话了,也不吃东西,只是仰着鸟头盯着随泱。
随泱叫黑鸦盯得心中有几分发毛,她微微弯腰,凑得离那黑鸦近了些,指腹也按在了黑鸦的身上,“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呀?怎么瘦成了这样!”随泱有些惊讶,她坐了下去,笼着鸟食送到了黑鸦面前,“先吃一些,明天我下山去,给你买新鲜的。”
黑鸦终于动了,他低下头开始吃东西,只是动作很慢,看起来丝毫不似从前那般轻快高兴。
随泱在一旁看得直蹙眉,等到黑鸦吃完重新抬起头来,她才开口道,“你怎么瘦成了那样,刚刚摸起来,你身上还有许多的伤。”
“是不是因为我没死,天道震怒,将气撒在了你身上?”随泱问。
黑鸦缓缓摇了摇头,从前最是光亮的鸟喙现在也十分黯淡,甚至鸟喙尖都被磨得秃了,光是看也知道,这段时间,黑鸦过得很是不好。
可是一只鸟,还是一只生了灵智的鸟,又有什么人会同它过不去呢?
随泱看起来有些生气,还有些旁的情绪笼在脸上,她盯着黑鸦,伸出指头,示意黑鸦凑得近些。
从前,并不喜欢随泱如同逗弄猫狗一样逗弄自己的黑鸦,今天却是一改往常的性子,竟是不等随泱开口说话,便跳了两步,凑到了随泱的手边,它的身子紧紧贴着随泱的手,像是生怕有什么再将它们分开。
随泱沉着一张脸,她用帕子沾了些温水,小心翼翼地给黑鸦擦拭着身上的羽毛。
原本,黑鸦身上的羽毛在日光下,总闪着熠熠的光,就像是天底下最少见的宝石,随泱虽从不曾说过,却是打心里觉得,那羽毛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毕竟是养了黑鸦那样久,一人一鸟之间又有着彼此才知晓的秘密,随泱自是将黑鸦化作自己人的范畴,现在,看着精养的小兽成了这副模样,她心里自然不好受。
鸦羽上的赃物被一点一点擦去,随泱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沾了水的帕子上,并非黑灰的痕迹,而是深红色的。
黑鸦羽毛上的脏污,竟是干涸的血渍,血渍将柔顺分明的鸦羽粘在了一起,混着灰尘,这才显得那般狼狈。
鸦羽被随泱圆润的指头分开,她的眸光颤了颤,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黑鸦身上,被鸦羽藏着的身上,竟是多了许多狰狞纠缠的伤痕!
“谁做的?”随泱问。
******
温铮自记事起就和随泱在一起了,面前的随泱,即便没有了从前的记忆,可是人的性子,哪里是那般容易变的呢,所以,在随泱开口时,温铮就知道,她不高兴了。
从以前开始,随泱便护短。
自己受了伤,还是这样重的伤,随泱当然不会高兴,依着她的性子,是要打回去的。
只是,温铮只是垂下了眼睛,它安静地靠着随泱的指头,轻声道,“我不记得了,醒来时便这样了,察觉到你的气息,便飞来找你。”
随泱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两分。
从见到黑鸦时,她便在想,江霈言说它死了呀,仙君断定死了的东西,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呢。
是有什么知晓了从前她与黑鸦的纠葛假扮成黑鸦,还是江霈言骗了她……
可是,黑鸦的声音,动作,神态与从前别无二样,并非有东西假扮着黑鸦,认清这件事的随泱心情愈发难以言说,所以,是江霈言骗了她。
只是,现在黑鸦的话却又让这份阴云散了两分。它不记得了,或许当时的确受了重伤,气息微弱,江霈言本就不喜欢他,那时自己又出事,又哪里顾得上一只鸟。
随泱眉眼舒展了些,她伸手轻轻顺了顺黑鸦的脑袋,“回来就好。”她轻声道,“好好休息吧,养好伤,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同你一起。”
黑鸦没有接话,他知道,随泱说的是天道的事情。
可是,它不仅仅是黑鸦,他是温铮,是记得一切的温铮,所以,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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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本就没有什么天道。
可温铮什么都没有说,它只是应了一声。
随泱躺回了床上,就像从前一样,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有一草编的小篮子,篮子里放着柔软的棉絮和帕子。
黑鸦窝在篮子里。它睁着眼,随泱也睁着眼。
随泱有些睡不着,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睡得太多了,而她今日也多了许多的话,“我就像是睡了一觉,睁眼的时候见到了江霈言和我的尸体。”
随泱侧过身,她瞪圆了眼睛,盯着黑鸦,“当时我可惊讶了,原本以为已经死定了,谁料不光没死,还是魂魄的形态,瞧见自己的尸体,当真是吓了一跳。”
眸光颤了颤,随泱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时候,我见江霈言的举动反应,便有些疑心你从前和我说的那些事了,若我当真死了,我总觉得江霈言不像是会悲而愤起的样子,反倒……”
随泱收了声,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如今她还活着那样的假设,倒也无需去看。
沉默地窝在棉絮上的温铮,一双眼睛囧囧幽深,它盯着随泱,心想,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倘若随泱死去,那位蘅泽仙君会做什么。
“还有——”随泱的声音又高了起来,她看着黑鸦,语气中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只是听着颇有些不得劲儿,让人听着很是沉闷,“江霈言还告诉我,我并非我……”顿了顿,似是觉得有些难以措辞,索性翻身坐了起来。
“我从前,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活着了,那时候我就叫随泱,便已经与江霈言相识。”
黑鸦猛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随泱。
温铮心中情绪震荡,它有些不解,江霈言分明口口声声地说,既然随泱记不起前尘过往,那么便丢了那些过往,从此,随泱只是随泱,这世上再没什么需要她肩负的东西。
可怎么在自己面前振振有词的人,转头就把随泱的身份告诉了她呢?
温铮心中激荡过甚,黑鸦猛地抬头竟是身子晃了两晃,有些不稳地朝后栽了过去。
随泱见状伸出手来,将黑鸦扶稳,她看着黑鸦,笑了一声,“对吧?你也觉得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令人难以接受了吧?”
“真不知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随泱的声音一顿,只见她转过身去,背对着黑鸦,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空荡荡了,“算了,若都是好事,我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呢,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应该……也不妨事吧?”
黑暗中,黑鸦的眼睛炯炯有神,它并未回答随泱的话,只是等到随泱的呼吸渐渐平缓,它才飞出了屋子。
随泱的院子里,有竹林,穿过竹林,是一片湖,湖泊周围,是更多的青竹,竹影斑斑,风吹竹响,扇动着翅膀的黑鸦倏地停了下来,它悬在那儿,安静极了,似是一直都在那里一般。
青竹中央,江霈言端站着,他抬眸朝着温铮看了过来。
76.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
席卷过青竹林的风似是在那一瞬打了不少。
竹叶声飒飒而起,尽是多了几分肃杀之感。江霈言周身环着灵气,抬眼之间,杀气凛然。
从前蘅泽仙君的一柄剑,所到之处,无出其右。只是如今,江霈言身边已经没了那把剑,这才让人恍然,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并非来源于那把寒铁所铸的宝剑,而是来自他本身。
黑鸦很小,仿若江霈言只伸出一根指头就能将他掐死。
江霈言并未动手,他只是微微凝眸,抬脚朝着黑鸦走过来时,身边青竹被风吹得几乎弯了腰,“你拼着这么多年的修为不要,也要逃出来。”
黑鸦不语,只是沉默地望着江霈言。
温铮对上江霈言的时候,从来都是伶牙俐齿,说出来的话,总是刺耳难听,少有这般沉默不语的时候,只是今日,温铮看起来格外沉默,他那双黑色的,几乎表露不出半点情绪的眼睛,十分安静地看着江霈言。
江霈言停在了黑鸦身前,他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点在了黑鸦的脑袋上,他眸光深沉,叫人看不出其中究竟有多少情绪流转着。
“师兄?”随泱的声音伴着淡淡的夜风,微微有些凉,也含着些许惊讶,“你怎么来了?”
悬于半空的黑鸦终于有了动作,它扑扇着翅膀飞回了随泱身侧,而后停在了随泱的肩头。
江霈言抬眸朝着随泱的方向看了过去,他喉结轻轻颤了颤,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终究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随泱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狡黠,“是不是很惊讶?这小鸟竟是命大没有死,休养了这么久,又飞回来了。”
江霈言的神色温和,他看着随泱,“是啊,许是他命不该绝。”
停在随泱肩膀上的那只黑鸦直勾勾地盯着江霈言,好似因为江霈言的这番话,有些诧异。
只是,江霈言并未再看向黑鸦一丝一毫,他走到了随泱面前停下,“夜里冷,怎么穿得这般单薄就出来了?”
随泱低头去看,方才外头风声飒飒,将她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心中慌乱,顾不上旁的,便急匆匆地出来了,外衣都不曾披上。
只是方才不觉得,如今听江霈言提起,才觉得身上的凉意几乎要沁入骨缝,随泱嘶了一声,她的视线越过江霈言,稍有些茫然,“方才听着风声有些骇人,我心中慌乱才出来看看……”声音渐隐,随泱看着江霈言,这才有几分恍然,“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江霈言笑了笑,并未回答随泱的话,他只是伸手在随泱身前笼了笼,随泱身上登时暖和了起来,不似方才,如同站在冰窟窿里似的。
“今夜风大,想着从前有人最是娇气,风大些便被吵得头疼,所以过来瞧瞧。”江霈言伸手捏住了随泱眼前一缕随风乱飞的发,“回去睡吧,之后的事情还很多。”
随泱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霈言口中的事情很多是指什么,她耳尖微微有些发烫,抬眸瞪了江霈言一眼,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回了屋子。
而那黑鸦,则是一直站在随泱的肩膀上,好似成了雕像。
等到随泱重新上了床,她将黑鸦放回了一旁的篮子,“你出去做什么,这般大的风,你这小身板,再给你吹翻了。”
黑鸦直勾勾地盯着随泱,它往前蹦了蹦,“随泱,刚刚他说还有很多事情,是什么事情?”
随泱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盘腿坐在床上,眼眸亮晶晶的,盯着黑鸦,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道,“自然是和师兄的亲事。”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一盏烛火悠悠跳动着。
黑鸦没了声音,随泱抬眸有些奇怪地看过去,发现面前的小鸟看起来似是被惊着了一般,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随泱,那染不上什么情绪的眼睛,此时此刻看起来,却复杂极了。
随泱的声音在喉咙中哽了一瞬,“怎么了?”
“你愿意嫁他?”黑鸦听不着自己的声音,它好似听觉尽失,此时此刻,只能看到随泱的神色,以及她的双唇上下动着。
此情此景,好是熟悉。
是在那段漫长孤寂的时光里,温铮总是反复记起的噩梦中频繁出现的场景。
“当然。”那是梦中的,属于过去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而这是随泱现在的回答。
黑鸦脑袋猛地抬起,它直勾勾地看向随泱,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你不愿意?!”听起来,黑鸦似是有些激动。
随泱有些奇怪地睨了它一眼,摇了摇头,“欸,你不是自称先知吗?如今这走向发展,怎么瞧着愈发不对了。”
前十多年时时刻刻笼在随泱心头得事情,即便到了此时,随泱也无法说放下便放下,她眉宇间有些担忧,身子微微前倾,靠着黑鸦,好似要同它说些私密话一般。
“当日我身死,没能刺激得师兄痛定思痛,壮大清风宗,反倒是让师兄体内仙骨醒来,身归仙君之位……”随泱一只手托着下巴,她看着黑鸦,“这可与你当初说得,差了太多,我有些担心。”
黑鸦眸光闪烁,“担心什么?”
“会不会……是先前刺激得还不够?天道许是想要让师兄在经历丧妻之痛后,再……”
随泱的话并没有说完,她吃了一嘴的鸟毛,眼睛瞪圆了些,随泱看着忽然飞到自己脸前面的黑鸦,抬手捏住了它的翅膀,“你做什么?”
“整日将生死之事挂在嘴上,不好。”黑鸦倒是少见的正经。
随泱微微一哽,她盯着黑鸦,“我只是与你探讨,你做什么忽然这般正经。”随泱翻了个身,她仰面躺了下去,声音一时之间变得低了不少。
“如今事情的发展愈发奇怪了,先前我只当自己是天道编出来的一枚棋子,可是现在,却又多了更多的身份,竟是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存在的一个人,可我一个普通人,即便是修士,也不能同仙君同岁呀,怎么能从那时候,一直活到现在呢?而且还和江霈言一样,在清风山上,又从小到大地长了一遭。”
黑鸦跳到了随泱的脸边,它卧俯下去,贴着随泱。
随泱看着上方有些出神,“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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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如今记起了从前的一切,我总觉得他有些变了。”
“变了?哪里变了?”至少在温铮眼里,江霈言一如既往地讨厌,是突然出现的,让他与随泱之间再不能像从前一般的坏东西。
“他虽待我仍似从前,可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师兄对他们似乎都不再亲近……”
“不过二十来年的情谊,许是在江霈言的身上,最不值一提。”
“可是……从前只要我有零星的不愿,师兄便不会强逼我去做,可是如今,我仍茫然着,不知是不是该嫁给师兄,他却铁了心要与我成亲,似是即便我不愿,他也会这般去做……”
黑鸦已经闭上了眼睛,它的声音显得有些嗡嗡,“许是失去过后,便起了执念吧。”
随泱没再说话,她睁着眼,手却是微微攥紧了。
身为仙君,倘若起了执念,当真好吗?
随泱不是仙,所以她给不了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
江霈言开口让步后,清风山上重新热闹了起来。
这一早上,随泱的住处便不曾停下来过,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是从前与她有些交情的,虽算不上多深厚,可是先前随泱身殉宗门的事情,饶是让众人钦佩惊叹,此时此刻过来看逃过一劫的随泱,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等到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走,随泱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等到卫依柳一行进院子时,随泱便是连指头都不曾再抬一下了。
桑晋微微皱眉,“是该让那些人少些来烦你。”
“桑师兄,依柳师姐。”随泱开口叫人,只是人依旧瘫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好在桑晋与卫依柳本就与随泱是亲近的师兄妹,见惯了随泱的娇气懒散,倒也不在意这些。
卫依柳在随泱身侧坐下,她笑眯眯地看向随泱,眨了眨眼睛,眼眸中,竟是狡黠揶揄,“今日清风宗来了好些人。”
随泱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她看向卫依柳,歪了歪脑袋,“什么人?”
“来历不清楚,只知那些人个个仙风道骨,听说,是师……蘅泽仙君身边的小童。”卫依柳压低了声音,她凑到随泱耳边,“那灵物宝器,可是成箱地往山上送。这些可都是送给小师妹你的东西。”
随泱这才反应了过来,那些,应当是聘礼。
正如江霈言先前所说的那般,他会让随泱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
眸光闪了闪,随泱不自觉地攥紧了指头,她看看卫依柳,又看看桑晋,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平日里再怎么不拘小节,如今说起这些事情来,总是有些害羞的。
卫依柳见状却是笑了起来,只是笑过之后,面上却又有些惆怅,她看着随泱,“虽说从前我便觉得,你与……他,迟早是会结为道侣的,却不曾想过会是今日的这幅场景。”
“我还听说,已经销声匿迹许久的江家,似是近日有了在外活动的痕迹。”卫依柳看着随泱,满眼都是对她的担心,“蘅泽仙君到底不是从前的师兄了,泱泱,你若是嫁给他,许是有许多要烦的事情了。”
77.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
“小师妹。”一直不曾说话的桑晋终于开口了,他在随泱面前站定,看起来很是凝重。
随泱动了动身子,她坐稳了身子。
桑晋虽说是周幸的三徒弟,排在姜培炎同卫依柳之后,可他的年纪却是最大,平日行事也很是稳重,这些年,他常在外游历,随泱同他说不上熟悉,在他面前,自是不如在卫依柳,江霈言这类人面前来得随意。
“桑师兄。”
“你可愿嫁他?”桑晋面上的表情严肃,他盯着随泱,“若是你不愿意,便是他如今是蘅泽仙君,我们清风宗是绝不会将你嫁给他的。”
“桑晋!”卫依柳低声唤道,只是虽说她是师姐,可桑晋看起来,却是半点不听她这个师姐的话。依旧梗着脖子,木头似的站在那里,“小师妹,你莫怕,有我们在呢,那蘅泽仙君便是想强娶,那也是不行的。”
随泱心尖颤了颤,她看向秦晋,笑了笑,“桑师兄,你放心,我若是不愿意嫁,是没有人能够强迫我的。”
桑晋看着神色虽说是柔和了一瞬,可依旧在那儿梗着,看起来,似是不大相信随泱的话一般。
随泱舌尖顶着一口气,“桑师兄,虽说他如今是仙君,可到底也是我们大师兄呀。”
桑晋没有说话,他看着随泱,眸光闪烁着,似是含着许许多多的情绪,卫依柳见桑晋一根筋地在那儿站着,开口赶他,“行了,莫说这些了,你虽说在山上的时间短,可泱泱同……同仙君的感情,你也是知晓的,若是泱泱不愿嫁他,那这世上,大抵是没有让泱泱心悦的男子了。”
桑晋看了一眼卫依柳,“师父这几日便回来了,泱泱若是不愿,那便同师父说,师父定是会替你做主的。”
不等随泱说什么,只听外头传来一声嗤笑,“整日里木头似地,一根筋。”
院中三人抬眸去看,是周睦。
周睦穿着绣有青竹纹样地衣服,站在那里,颇有几分仙姿。
卫依柳站起了身,她与桑晋并肩站着,“师叔。”
而随泱却仍是坐着,她笑盈盈地看向周睦,“睦师叔。”
桑晋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随泱,他倒没什么喜恶,只是见到师长该躬身行礼,那是规矩,正要开口,肩上却是轻轻一痛,抬眸,是周睦不咸不淡的目光,“行了,莫要在山上当你的迂腐小道,前山人多,你去帮衬着些,如今蘅泽仙君将娶妻的消息传了出去,这段日子,往清风山上来的人只多不少,你多注意这些,莫要出什么岔子。”
桑晋应了一声,只是仍旧是站在院子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卫依柳倒是看出了周睦似是有话要与随泱单独说,她开口告退,拉着桑晋,可桑晋却同生了根似的,依旧在那儿杵着,“五师弟先前传信回来,今日便能到清风山,我们今日也该聚一聚。”
这人还真是……
卫依柳有些无奈,她扯着桑晋的手臂,“好了,那我们便去迎一迎五师弟,也让小师妹歇歇,她到底不似我们,身子骨羸弱。”
桑晋总算是被扯得有了动作,只是抬脚前,却是皱眉看向了随泱,“小师妹于修炼一事,太过懈怠,每日的晨练晚课,该重新拾起来才是,我……”
桑晋还想再说些什么,人却是被卫依柳强行拉走了。
随泱坐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周睦睨了随泱一眼,“从前只觉得你有些烦这几位师兄师姐,如今看来,倒也并非如此。”
随泱看向周睦,“师叔怎么尽冤枉我,从前便是桑师兄总教训我,怎么到了师叔嘴里,成了我烦师兄了。”
周睦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她说起正事来,“今儿早些时候,有外门弟子将昏了的秦曜捡了回来。”
听到秦曜的名字,随泱的动作僵了僵,她与秦曜之间,当真是说不清,理还乱。只是,先前到底是好心才领她离开,后来出的事情,也并非秦曜的本意。
“他……没出什么事儿吧?”随泱开口问道,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秦曜还不如同从前一样,视她蛇蝎,同她之间水火不容呢。如今这样,倒让随泱有些不知该怎么同秦曜相处。
周睦轻轻摇了摇头,“死倒是死不了,只是人不大清醒,你若是得空,寻个时间同他坐下好好聊聊。”
随泱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只是,周睦来这儿,倒不仅仅是要同随泱说秦曜的事情,“方才你师兄也说了,你师父,我兄长,这两日便会回来了。”
随泱不解周睦的意思,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周幸了——自上次周睦同她说过那些话后。
不知是抗拒还是逃避,总归随泱避免自己想起周幸。
只是,现在周睦再次提起,随泱却是不好继续逃避了,她皱了皱鼻子,小声道,“师叔为何忽然提起师父。”
“前两日,我兄长传回来一封密信。”
随泱眸光轻闪,既是密信,那显然交代了些很重要的事情,她抬眸看向周睦,看着周睦的神色,随泱只觉,那封密信,定然是与自己有关。
“兄长叮嘱我,无论怎么做,一定要将你即将嫁给蘅泽仙君的事情压下来。”
随泱微微一愣,“我不明白。”
周睦摇了摇头,她躲开了随泱的目光,缓缓吐出一口气,并未同随泱解释为何周幸传回这样的密信,“算时间,现在,应当镇上的修士都会知晓,将与蘅泽仙君成婚的女子,正是先前他于清风山蛰伏休养时的小师妹。”
“不出两日,天下修士将都会知晓,泱泱,你将嫁给蘅泽仙君为妻。”
随泱的声音在喉咙中转了两圈,“师叔,我不明白。”
周睦笑了笑,她伸手顺了顺随泱的前发,“无妨,只是先来同你说一声,等师兄回来后,若是找你说些奇怪的事情,你莫要往心里去。这门婚事只要你是心甘情愿的,那么谁都不能阻止。”
周睦此次来,便只是同随泱说就这件事,起身准备离开时,随泱却是站了起来,“我去看看秦曜。”
秦曜在原先清风宗的弟子院。
他单独住着一间,在最里面,并没有人往这一处来,看着有些冷清。
随泱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灰尘便扑面而来,惹得人鼻尖发痒,过了一会儿,随泱才皱着眉看向床上的人,“秦曜?”
床上的人睁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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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起来有些呆呆傻傻的,身上的伤被处理过了,裹着纱布,只是现在看来,那伤口应当是又裂开了,纱布上沁着血,看着有些令人难忍。
随泱皱眉走近,血腥味在鼻翼前弥漫开来,她看向秦曜,轻声开口,“秦曜,那日地裂后,你去哪儿了?发生了什么?”
秦曜有些迟缓地转了转眼珠子,叫人看着,当真唏嘘。
过了好一会儿,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那日……我遇上了一……一群妖。”秦曜并未继续说下去。
随泱想,大抵是遇上了一群妖,费了些劲才从那些妖手中逃脱,这才力竭从山门外晕倒。只不过,这清风山山底,不该会有成群的妖呀。
随泱心中有些疑惑,只是她也清楚,秦曜定然也不知其中缘由。
“秦曜,打我醒来后,你便……”随泱顿了顿,她拖着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看向秦曜时,神色颇有些复杂。
她并不喜欢秦曜,甚至对秦曜一向是厌恶的,只是现在看着面前这个给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狼狈至极的秦曜,随泱有些怅然。
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能够形容如今秦曜状态的词来。
躺在床上的人眸光闪烁,忽然开口,“你那日,为何要救我?”
随泱愣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秦曜说得那日,是山中出事的那日,那时,秦曜正在思过崖领罚,那日若非随泱乘着一口气将人送出去些,他大抵也要魂归西天了。
“不过是顺手。”随泱道,她看向秦曜,“更何况,那也不是我第一次救你了。”
真是奇怪,说起来,随泱第一次救下秦曜,该追溯到两人尚且年幼的时候,只是,随泱将秦曜从溪里救上来,不曾得到秦曜的半分感激,反倒让他变本加厉的同自己作对。
“怎么先前不见你一口一个小师妹,这次反倒……”
“从前的事情,是我不对。”秦曜道。
随泱的声音骤然止住,她见鬼了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秦曜。
秦曜这个人,有股子傲气,难听些说,颇为傲慢又自我为中心,这样的人,竟是会同自己认错,当真是件奇事。
秦曜坐了起来,他与随泱平视,“小师妹,许是你觉得我这是在替自己开脱,只是自那日锁妖崖顶死里逃生,我才想清楚了许多事,你从未对不起我过,当年若非你,我的的确确已经淹死在了后山的河里,我非但不曾感激你,反倒处处与你作对。那日锁妖崖伤,你仍不计前嫌救下我,自己反倒……”
秦曜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叫人听不着了。
看他这副模样,随泱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过了一会儿才道,“都过去了,如今我好好的,你日后莫要再同我作对,寻我晦气,便当你的报答了。”
只是,秦曜忽然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很亮,如同有火在燃烧,“小师妹,你救了我,我绝不能眼睁睁瞧着你出事。”
随泱不解地看着秦曜。
“泱泱小师妹,你不能嫁给江霈言,他……他有很大的问题!绝不能嫁!”说到后面,秦曜的声音中竟是多了几分铮铮,好似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78. 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
随泱满脸的不解,她看向秦曜,只觉得面前的人仍旧是有些疯的。
可是,秦曜的表情却比过往的每一时刻都要郑重,他看向随泱,眸光颤动,面上竟是有惊慌恐惧闪过。
他在害怕……
随泱心中的疑惑更甚,她身子微微前倾,靠向秦曜,声音亦是压低,变得柔和,似是在哄骗一样,“秦曜,你在说什么呀?”
秦曜大口喘着气,他盯着随泱,重复道,“小师妹,你不能嫁江霈言,我们都被他骗了!”
“骗了?师兄骗我们什么了?”
“他才不是什么蘅泽仙君!我笃定,他绝不会是什么仙君!”秦曜咬着牙,声音从牙关之间溢出了,听得人心中发慌。
随泱看向秦曜,她面上多了几分茫然,直起腰,“秦曜,师兄从未开口说过他的身份,可他有仙骨,师父一行修士也都认出了那是属于蘅泽仙君的印记,你怎么会这般说呢?”
秦曜闭了闭眼,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再似方才那般急促激动,反倒显得沉着冷静了不少,“当日锁妖崖出事后,江霈言将你带走,那时,师父说你已经没了气息,只是,众人心里仍有希冀,毕竟小师妹你的根骨秀丽,许是仍有一线生机。”
可是,江霈言却是将随泱带走,还将他们所有人赶下山去,不许人上山来。
秦曜自锁妖崖之后,便一直浑浑噩噩,好似丢了魂似的,后来也不知怎的,一日醒来,忽地清醒,他决定要上山去,将随泱救回来。
随泱是他们清风宗地小师妹,如今地状况,更是为了守护清风宗,当日,随泱更是不计前嫌救下了自己,秦曜不能眼看着随泱被江霈言带走,生死不明。
若是生,那他便想法子寻来天下珍宝,若是死,那也该入土为安才对。
秦曜那时觉得,师兄的身份虽有些变化,可到底大家有着近二十年的同门情谊,所以起初,秦曜是从大路上山去的。
可是,还不等到山上,人便被打落山崖——江霈言不允许他上山去。
只是,这拦不住秦曜,他自小便是在这山上来去,哪里有不为人知的小道,蔓延至山下的溪流又通往山上何处,秦曜都知道。
他不光知道,还避开了江霈言,悄悄上了山。
只是,清风山本就大,要找一个被藏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秦曜起先并未找到随泱,也没有撞到江霈言,反倒是遇上了那位赵小郡主。
见到赵小郡主时,秦曜没什么好脸色。虽说师父严令他们私下议论,可是到底在与随泱亲近的人眼里,清风宗若非为了小郡主的病倾巢而出,随泱那时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赵蕴见到秦曜时,有些慌乱,也有几分惊讶,等到听清秦曜说,他上山来是为了寻随泱时,赵蕴的脸色苍白了许多,她对着秦曜连连摆手,而后领着人去了僻静处。
“你快走吧,若是让仙君知晓你偷摸上山来了,恐性命不保。”赵蕴满脸的焦急,她提防地看着四周,语气里满是紧张,“你原路回去,莫要再上山来了。”
秦曜却是冷脸看向赵蕴,他声音淡淡的,藏着怒气,“小师妹如今究竟在何处?你费心阻拦,不让我救走小师妹,又是揣着何样的心思?你莫要在这里拦着我了,我要去找师兄——”
赵蕴竟是直接伸手抓住了秦曜的手臂。
她盯着秦曜,带着一股子倔意,“会死的。”赵蕴的声音恳切,双眸含泪,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说什么胡话。
饶是秦曜,也有些迟疑。
只是,怎么会呢?如今江霈言的身份虽说不一般了,可他到底是自己的师兄啊,就算责罚自己一道,又怎么会死呢?
许是见同秦曜说不通,又或是当真害怕有人死在自己眼前,赵蕴胸膛微微起伏着,面上的神色几经转圜,她抬眸看着秦曜,低声道,“你若不信,那便等等,等等我领你去见一样东西,你就都明白了。”
秦曜只觉得赵蕴在说好话,只是也不知道面前的人是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死死抓住了他,让他有些挣脱不开。
看便看吧,秦曜口头上应了下来,只是他心里打着的,却是趁着赵蕴不注意,避开她的心思。
谁料,赵蕴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秦曜,似是打定了主意,无论秦曜做什么,她都要跟着。
两人之间沉默着,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秦曜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你在山上这么久,可知我小师妹的情况?”
谁料,秦曜这话问出来,赵蕴面上的神色更加僵硬了,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话一般,面上的血色如水一般褪去,变得苍白吓人。
秦曜心中咯噔一下,心道不妙,语气也变得有些急促,“我小师妹出事儿了吗?她人现在可还好?是不是先前锁妖崖上的伤更严重了?”
赵蕴并未开口回答秦曜的问题,她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听晦涩干哑的声音响起,“随泱姑娘已经死了。”
秦曜只觉得周身空荡荡的,好像身体中有什么在这一瞬被尽数抽走,现在,支撑着他坐在此处的,只剩一具空壳,他盯着赵蕴,可视线里却又像没有赵蕴一样。
“你胡说什么呢?”秦曜问,他的声音仿佛是苍茫大地里生长出来的萋萋草,满是寂寥,“泱泱若是死了,师兄怎么会不传信通知我们呢?他……”
赵蕴似是早就知道了秦曜并不会轻易信她的话,因此赵蕴并未开口解释什么,她只是沉默地望向秦曜,等到秦曜不再说话时,她才继续道,“等会儿你就都知道了。”
秦曜也安静了下来,他不再去看赵蕴,而是垂着头,安静地等着。
直到入夜。
清风山寂寥下来,赵蕴这才领着秦曜从小路,摸去了一条小路。
秦曜心里一直记着赵蕴的那句,随泱姑娘已经死了,所以一路上都很沉默,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直到赵蕴在山洞外停了下来,她的声音在喉咙中滚了两滚,而后轻飘飘地落了出来,“仙君入夜离开了清风山,秦曜公子,你现在进去,仙君并不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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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曜看着面前黑洞洞的山洞入口,他有些失力,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泱泱在里面?”
见赵蕴点头,秦曜再站不住,他拔腿往山洞跑了过去。
穿过那黑洞洞的入口,山洞中的幽光点点跳动,照亮了些许地方。
出现在秦曜面前的,一樽冰棺。
冰棺之中,躺着的正是随泱。随泱面色苍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面容平静,看不出先前在锁妖崖上究竟遭遇了多么痛苦的事情。
秦曜的步履有些蹒跚,他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冰棺边,有些失态地想要将冰棺推开,将里头的随泱抱出来。
只是那冰棺纹丝不动,秦曜竟是有几分发狠——
然而,在他出掌打在冰棺上的瞬间,一团气不知从何而来,竟是将秦曜打飞了出去!
那团气,并非灵气,而是秦曜这种常与妖魔打交道的修士再熟悉不过的魔气。
只是,那魔气很是强大,强大到秦曜有些恍惚不敢认。
他的后背重重撞在地上,五脏六腑也被撞得移位,秦曜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他爬起身,想要继续去将那冰棺打开。
然而,那魔灵混杂的气体涌荡着,直至填满了整个山洞。
在那魔灵气中,有人踏步而出,气定神闲。
秦曜看清那人的长相,面上的神色却是僵硬如铁。
那是江霈言,他的大师兄江霈言,有着一身仙骨,身份实乃蘅泽仙君的江霈言。
那些魔气,正是从他的身上涌荡而出的。
*******
“秦曜,你在胡说些什么?!”随泱猛地站起身,她厉声打断了秦曜的话,呼吸急促,“你可知你如今所说的,是多么严重的事情?若是今日有第三人将你的话传扬出去,你让师兄如何自处?若是有心怀歹念之人借着你的胡话生非,师兄又该如何?!”
秦曜面上并没有什么旁的情绪,他同方才一样,依旧是满脸的严肃认真,“小师妹,我所言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若我今日骗你,那便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够了够了!”随泱退了两步,她盯着秦曜,只觉得耳朵里全是怦怦的声响,吵得她头痛欲裂,“秦曜,你莫要再说这些胡话,你是不是记恨先前师兄几次伤你?你要什么,我去寻来,当时替师兄赔礼道歉,只是你莫要再编排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去编排师兄了。”
“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可说的,我今日来看你,也是记着你当日虽办了坏事可到底一片好心。”随泱长长吐出一口气,她颤着眸,看向秦曜,“日后,我们之间也只当没有从前的种种,我与……”
“我与……我与师兄不日便会成婚,秦曜,你知晓我的性子,若是我再听到你这般恶毒的编排,我定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话音落下,随泱转身便走。
秦曜张了张缓存,似是想要喊住随泱,只是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随泱出了屋子。
而随泱的步子,则是有些凌乱,她几乎是从秦曜处逃走的。
79.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
随泱深一脚浅一脚的,她竟是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院子的,路上似是遇见了其他人,有好像没有遇见其他人,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只是刚刚到院外,随泱步子微微一顿,有人在他的院子里等着,是周幸。
似是听到了随泱的脚步声,周幸转过头来,他看起来神色如常,“泱泱,过来。”
随泱眸光闪了闪,因为先前周睦同她说的话,她此刻看到周幸,心情有些复杂,她抬脚,缓缓走到了周幸面前,声音在喉咙中顿了顿,“师父。”
周幸应了一声,他的视线中多了几分探寻和审视,“身子刚好一些,便不老实在屋子里待着,想着四处乱窜了?”
随泱脸上挤出笑,“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想着秦曜师兄,便去看了看他。”随泱垂下眼,并没有将秦曜说的话告诉随泱,“我听师叔说,师父前两日有很重要的事情忙着下山去了,如今回来,可是事情忙得差不离了?”
周幸对着随泱招了招手,示意人跟着他进屋说话。
随泱虽心中情绪有些欺负,却仍旧是照做。
周幸坐了下来,他抬眸看向随泱,似是不想错过随泱得每一个表情,“回来的路上,倒是听到你与蘅泽仙君的婚事传得到处都是。”
随泱的呼吸微微一滞,她垂着眼,睫毛轻轻颤抖着,可是声音却如常,“师兄如今有些决断,这些事情,并未问过我什么。”
周幸眸光幽深,“泱泱,我知晓你从前与师兄情深,只是如今许多事情都变了,你师兄也不仅仅是你师兄了,他的性子也变了不少,你可还愿意嫁他?”
随泱抬眸看向周幸,只见周幸满脸温和地看向自己。一切仿佛都与从前无异。
随泱笑了笑,她在周幸身侧坐下,“师父,我喜欢师兄,向来是因为他待我如珠如宝,如今师兄的脾气虽大了些,可待我却是从未变过,徒弟……是愿意嫁的。”
只是,在随泱说出愿意二字时,周幸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冷了冷,他的声音也不似方才一般温和,“倘若师父不愿你嫁他呢?随泱,你可愿意听师父的话?”
随泱愣了愣,她看着周幸,面上多了一分不解,“我以为……师父一直是乐见我与师兄情谊深厚的。”
周幸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拍了拍随泱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泱泱,如今一切都变了,若是他只是我的徒弟,只是位天赋极高的修士,你嫁他,师父自是高兴,没有什么,比师父最在意的两个孩子能够永结同好来得舒心。”
“可是如今,他不光是那位极有天赋的剑修,他更是从前那位以一己之力荡平魔渊的蘅泽仙君。这天底下,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仙人出现了,蘅泽仙君的现身,人人都注意着他,如此,这桩婚事便算不上良缘。”
随泱闪眸,“可是师父,若是我嫁给了仙君,于清风宗而言,不也是一件好事吗?日后众人只会高看清风宗,师父不是更能让清风宗更上一层楼吗?”
随泱是用着往常那般撒娇的,又有几分骄纵的语气说出的这番话。
周幸若是和往常一样,满心里都是随泱,定是能够发现,随泱的眸光幽深并不似从前,可是,周幸并没有注意到,他似是满腹的心事,听到随泱的这话,脸色变了变,最终却是有些严肃,“胡闹。”
“这样的话,怎可胡说?若师父因此便不顾宗教礼法,无惧旁人言语将你嫁给仙君,那成了什么人了?”
随泱默了默,“可这世上,也不曾有什么宗教立法,不允仙君成婚。从前仙山上,难不成那样多的仙君,个个都是孤家寡人?难道没有人有道侣吗?”
“自然不是。”周幸看着随泱,“但,仙君的道侣,不该是你这样的人。”
随泱觉得荒谬极了,她坐直了身子,不再朝着周幸的方向探头,更是收回了被周幸抓着的手,盯着周幸的那双眸子更是写满了陌生,她好似……今日才真正认得周幸一般。
许是觉得方才的话有些伤人,周幸挤了挤笑,找补道,“泱泱,你向来恣意不喜拘束,可若是嫁给了仙君,又哪里有半分的潇洒自由呢?仙君的妻子,自古以来便有一颗神女救世之心,我们泱泱,不过是个小女郎,哪里又有那样的心胸呢?为师不过是希望泱泱可以不受拘束,不被雕刻地过一身。”
随泱眨了眨眼,她看着面前的人,“从前我也是如此,那时,师父属意师兄成为下一任宗主,宗主夫人也该端庄大方,师父那时,怎么不觉得若是我嫁给师兄,会被这条条框框拘束住了?”
周幸声音一哽,他盯着随泱,这般的伶牙俐齿,从前便是这般的伶牙俐齿,若是不高兴了,谁都不要想从随泱的嘴上讨到半点好处。
正如周幸所了解的那样,随泱的声音并未停下。
“所以,师父属意的人选,是五师姐。”随泱继续道。
周幸的神色变了变,显然,随泱戳中了他的心思。周幸共收了八名弟子,平日里,江霈言,卫依柳,罗辞,秦曜,以及随泱五人在清风山上的时间多些,近处若有事发生,通常也是吩咐他们几人去处理。
另外两名弟子,桑晋与苏尽安,则是常年在外游历。
先前清风宗出事,桑晋赶了回来,而周幸的第五位弟子,苏尽安,却仍旧是在外惩妖除魔,并未回清风宗来。
随泱与苏尽安并不相熟,在她的记忆中,这位苏师姐总是冷冷淡淡的,几年才回清风宗一次,她与谁都不清净,端往那儿一站,雪山似的,让人难以靠近。
她不与随泱说话,随泱自是也不会主动同苏尽安说话,是以,两人虽是师姐师妹,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随泱盯着周幸,她的心情有些复杂,说嫉妒,倒也说不上,只是有些怅然,“我以为,师父并不在意我不似苏师姐那般心怀天下。”
“我从不在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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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周幸看着随泱,他眼中有些心疼也有些抗拒,他待随泱,从来不是当自己的小弟子,而是将人当作自己的小女儿,对女儿和对徒弟,那是完全两套准字。
他的女儿,只需要开开心心,莫要长歪成什么视人命为草芥的坏人,便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周幸不在意,他不在意随泱的修为如何,也不在意随泱会不会在外奔波,除魔卫道,传扬清风宗的名声。
可是……
周幸看着随泱,“师父是为了你好。”
随泱抬眸,她不再躲避周幸的目光,而是径直回望过去,“自我这次醒来,师父待我,似是变了许多。”
周幸没有说话,可是看着他的神色,随泱却是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一瞬间,仿佛天底下所有的山脉都压到了随泱的身上,好重啊,重得她半点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随泱聪明,她从来都是这般聪明,只看周幸这一个神色,便已然明白了一切。
周睦说周幸古板,对也不对。
倘若没有师兄成了蘅泽仙君这回事,周睦对待随泱这个死而复生的小徒弟,许是不会似从前那般亲近,可终究不会像如今这般,竟是有着些许厌恶。
可是,师兄成了蘅泽仙君,那么自己这个应死之人被他救活,显然是他用了秘法,那么这件事,就成了蘅泽仙君的污点。
高高在上的仙君有了自己的私欲,那于众人而言,便不再是皎洁无瑕的月。
随泱这个小女儿,成了周幸亲手带出来的,寄予厚望的大徒弟的污点,如今这污点还要嫁给仙君,周幸又如何能坐视不理呢?
若是此事就这般过去了,即便蘅泽仙君身上有这样的污点,也不会被人注意到。
可若是随泱同蘅泽仙君成了道侣,那么日后提起仙君时,便也会想起随泱,总有一日会有人意识到,那日,那位叫随泱的女修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如今却又活了呢?
即便如今轴心同江霈言之间的师徒情分已经很淡了,可是,到底是期盼了二十来年的孩子,周幸绝不允许有这样的可能出现,毁了他的大弟子。
他的小徒弟,他那小女儿一样的小徒弟,死在了锁妖崖上,为了宗门而死。
如今这个活着的随泱,在周幸眼中,早就不是那个可以承欢膝下的女儿了。
随泱眼眶红透了,晶莹的水珠愈滴不落,她看向周幸,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我活过来,不说旁人,至少师父你,是高兴的,这世上,至少师父你,是期盼着我能活过来的。”
“可是如今看来,旁人见我活过来,都庆幸我逃过一劫,独独师父你觉得,我该死在那日的锁妖崖上。”
周幸并未解释什么,他只是安静地看向随泱,眼眸之中,并无什么亲昵抑或痛苦的情绪,只剩能够消磨一切的平淡。
“随泱,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正道之法呢?”
80. 第 80 章
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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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惊诧回头,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水雾后方,人影也被镀上了一层淋漓的光,只是,那光与周幸是那般的不相配。这让随泱逃一般移开了视线。
她不敢去看周幸。
可即便不敢去看周幸,随泱依旧看清了周幸眼眸中,对她的厌弃不喜。
她的师父,不需要一个死而复生,依赖邪道才得以逃过一劫的小徒弟。
周幸的声音冷硬肃然,似乎半点不曾因为随泱的泪水而感怀柔软,“泱泱,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你死而复生的事情,无人去细究,只要你应承师父,拒绝蘅泽仙君,那么我同你保证,你留在清风宗,仍旧同从前一样……”
“为何要拒绝?!”随泱有些失控,只是,也仅仅失控了那一瞬,她直起腰,高昂着头,抬手轻轻擦去挂在眼角的泪,面前的周幸从模糊变得清晰。
“你偏不要我嫁给师兄,那我便偏要嫁给师兄。”随泱盯着周幸,她恨声道,“若你觉得唯有苏师姐才与仙君相配,那便叫师姐来抢好了,若她抢得走,我自是拱手相让,不屑于再将人抢回来。”
争争抢枪,成何体统!
周幸面上的表情难看了一瞬,他看着随泱,仍旧想要再说些什么,外面却是传来清丽的女声,是苏尽安。
随泱眼瞧着周幸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才柔着嗓音开口,“进来。”
着白衣的女子推开了门,一股空谷幽兰香从门外传来。
随泱与苏尽安的视线撞在了一处,苏尽安看起来神色淡淡的,无论是对随泱或是对周幸。她并未同随泱说什么,只是对着周幸行礼道,“师父,尽安回来了。”
周幸点了点头,他抬脚从随泱身侧走过,再不曾给随泱一个目光,“你随我来。”
苏尽安应声,只是在跟上周幸前,她的视线落在了随泱的声音,声音很轻,并不包含什么情绪,“小师妹,婚期将近,该有许多事情要忙,莫要落泪红了眼,出嫁那日不好看。”
随泱眸光颤了颤,她看向苏尽安并没有说话。
而穿着白衣,如同幽兰一般的女子则是对着随泱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转身跟上了周幸。
屋子里,只剩下随泱一人,直到这时,她才有几分脱力地退了两步,而后坐在了椅子上。
先前周幸在时,那渡鸦也不知飞去了哪里,现在,又从窗户外飞了进来,立在随泱的肩上,“你在哭?”
“闭嘴。”随泱垂着眼,她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知过了许久,她才恍然醒来一般抬起头,伸手将那黑鸦捏着放到了眼前的桌子上。
“你总是在外面飞来飞去,从前又自称先知,见识总该比我广些。”
黑鸦盯着随泱,心中有些紧张。
“那你说说,一个人若是死了,有些什么法子,能够叫他死而复生。”
黑鸦歪了歪脑袋,“谁死了?随泱,你要救谁?”
随泱伸手给了黑鸦脑袋一下,只是,她的神色看起来依旧严肃,并未有半分缓和,“究竟有哪些法子?”
黑鸦并不搭话,眼珠子将随泱瞅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见随泱抬眸朝着自己看过来,眼底情绪似是有些浓厚地化不开,他才有了声音,“死而复生的法子有很多,但是……”黑鸦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直勾勾地瞅着随泱。
随泱从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黑鸦,似是打定了主意,要从黑鸦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只是有些法子过于骇人了,以千年妖魂喂养已死之人的魂魄,又或是献祭上一城百姓的性命。”
随泱的指尖有些发僵,“还有呢?”
黑鸦蹦了蹦,看起来似是有些抗拒烦躁,“我不知,随泱,你为何要问这件事。”
随泱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黑鸦闻言抬眸看过去,身侧的人看起来可不仅仅是因为好奇,分明眼睛都已经通红了,显然是对这件事在意极了,若是在意,又怎么会仅仅是好奇呢?
黑鸦等着随泱继续说下去,可是,坐在那儿的人却是没了声音,好似当真只是忽然有些好奇一般。
黑鸦疑惑不解,他想要问些什么,可是随泱已经站起了身,快步走出了青竹院。
只剩黑鸦一只鸟儿在竹林中扇动着翅膀,许久没有落到地上去。
******
江霈言坐在剑房,只是面前的剑架上什么都没有,他从前的佩剑如今在随泱身边,看起来,江霈言也没有要将佩剑取回来的意思。
“我有事情要问你。”熟悉的声音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响起,江霈言头都不曾抬,只是对着一旁的坐垫轻轻颔首。
“坐下说。”
随泱抿了抿唇,抬脚走了过去,她在蒲团上坐好,直勾勾地盯着江霈言。
只是江霈言从始至终都不曾抬头看向随泱,只是垂眸看着面前的书册,等了一会儿,随泱有些等不住了,她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抓住了江霈言的手腕。
如今,随泱的灵气式微,像这般以灵气探查旁人气息的举措着实是危险极了,倘若被探的人有半分警惕地方,随泱都会受到反噬,轻则受伤吐血,重则根骨受损。
这样的举动,着实太过莽撞了。
只是,江霈言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抬手扶住了随泱的手腕,他眼眸微垂,看着面前的人,任由随泱那股灵气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
随泱面上有些着急,江霈言体内气识如海,她那一抹灵气,如同水入汪洋,什么都感知不到。
抬眸看向身侧的人,随泱咬了咬唇,“有人告诉我,让人死而复生,从没有什么正道之法。江霈言,你是怎么救活我的?”
江霈言笑了笑,神色温和,一如既往,他的手掌干燥宽厚,握着随泱那截玉雕一般的手腕,指腹于手腕处轻轻摩挲着,“泱泱,我是仙君,想要救人总有我自己的法子。”
随泱呼吸一滞,她虽不曾再说什么,只是看神色,并未完全相信江霈言的话。
江霈言眼底的无奈之色更浓重了,他手上微微发力,将身侧的人拉进了怀里——两人从未像这般亲昵过。
随泱的思绪一时有些转不开了,她靠在江霈言的怀里,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江霈言的气息洒在她的头顶,热气从随泱的耳尖掠过,让随泱整个人都有些发烫。
“江……”声音湮没于咽喉之中,随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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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呼一声,她整个人翻了过来,从方才的坐,成了如今的躺——
她躺在江霈言的腿上,仰面看着面前的人。
江霈言的这张脸,着实好看。饶是这样仰头看过去,随泱仍是会觉得心头微滞,竟是有那么一瞬,忘了自己是来质问的。
江霈言手腕轻动,一条绸缎落下,遮住了随泱的眼睛。
“泱泱,若是我以人命献祭救你,又如何能安坐于此处?”江霈言的声音中,似是有几分淡淡的笑意。
随泱的眼前多了一层朦胧的纱,她眨了眨眼,睫毛扫动那绸缎,躺着的人忽然发力,竟是起身压住了江霈言。
江霈言的眼底闪过一丝讶然,他微微后仰,手掌压在榻上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另一只手则是托住了随泱的腰。
随泱正坐在江霈言的腰间,少女脸上神色严肃,垂眸朝着身下的人看过来,宛若神祇垂眸,“江霈言,你是如何救下的我?”
江霈言眸光闪烁,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道,“泱泱,你的身体里,有我的一截仙骨。”
似有什么轰然倒塌。随泱握住江霈言的手掌中央,仿佛有一根线牵动着她,让她整个人都随之轻轻跳动着。
而被她压在身下的人,眼眸中并没有什么旁的情绪,依旧是那样温和淡然。
随泱张唇,却发不出声音,她有些费劲地想要找到自己的声音,却是颓然。
手上力道倏地一松,随泱栽进了江霈言的怀里,两人较之方才更加亲昵,好似紧紧相贴,密不透风。
“哪有这样的。”过了好一会儿,随泱略有些颤抖的声音才响起,她没有抬头,而是将整张脸埋在江霈言的心口。
随泱的手,紧紧攥着江霈言的衣袖,上好的锦缎被随泱揉得皱成了一团,好似如今她的一颗心,也皱成了这般。
“江霈言,哪有这样救人的?”随泱问,她从始至终都不曾抬头,声音沉闷,似是隔着厚重的墙壁传到了他们二人的耳朵里。
一声叹息。
是江霈言的叹息。
“不过是一截仙骨,若能救你,舍便舍了。”江霈言道,声音里竟是仍有笑意,“若是早知泱泱知晓了这件事,竟是这样心疼我,那我便早些告诉你了,定是要日日喊疼,时时叫痛。”
“胡闹!”随泱抬起了头来,她脸颊微鼓,盯着面前的人,低声骂他。
江霈言从前哪有这般吊儿郎当算不上正经的时候,随泱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眸发烫,有些不自在地想要转过脸去。
可是,江霈言哪里会给她躲开的机会,虽说两人如今翘起来,是随泱完全掌控了江霈言,可是江霈言的手却是顺着随泱的药,缓缓向上,直到将人的头缓缓朝着自己的方向压了压。
气息纠缠,乱人心神。
“泱泱,若是这样说,你我之间,如今本就一体了。”江霈言的声音低沉,仿若喟叹,他的鼻尖抵上了随泱的,“你可愿嫁我?”
当真奇怪,分明婚事已经传得尽人皆知了,那聘礼一箱一箱地抬上了清风宗。
直到现在,江霈言才来问她这一句。
随泱长睫轻颤,她闭上了眼,那不稳的气息勾出了略有些发颤的声音,“愿意的。”
81. 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
随泱是在江霈言处睡下的,等醒来,屋子里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仰面躺着好一会儿,随泱才爬坐起身,面上微微有些发烫。
她顾不上别的事情,起身想要回去,只是刚刚出屋子,便在院子里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苏尽安,随泱的那位清冷到有些不近人情的师姐。
随泱的步子顿了顿,她面上的热意退去,眸中多了几分疑惑,“苏师姐怎么在这儿?”随泱开口道,坐在桌边倒茶的人抬眸朝着随泱看了过来。
“师兄不在。”随泱道。
苏尽安摇了摇头,“我不是来找仙君的,我来找你。”
随泱的呼吸微顿,她有些奇怪地看向面前的人,“寻我?师姐寻我何事?”她与苏尽安之间,并没有多少的情谊,说是点头之交也不为过。
随泱在苏尽安面前坐了下来,“师姐若是来同我说昨日师父说的事情,那便请回吧,我从没有将自己的东西,自己的人让出去的习惯,师姐想要,只管来抢,若是能抢走,洋洋定然拱手相让,不会有半句怨言。”
“小师妹误会了,我并没有丝毫的念头要嫁给蘅泽仙君,先前师父同你说的,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随泱不答,她看着苏尽安,似是想要看清苏尽安,看清她所说之事究竟几分真又几分假。
苏尽安坦坦荡荡地由着随泱打量,“师父看不清的事情,我却看得清楚,无论是如今的蘅泽仙君还是从前的江师兄,都只看得到泱泱你一人,便是我想抢,那也是件没什么胜算的事情,我苏尽安,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随泱眸光闪了闪,她抬手捏住了茶盏,心中升起疑惑,“那苏师姐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儿?”
苏尽安放下了手中茶盏,她盯着随泱,面上多了几分郑重,“我要请小师妹帮我去一个地方。”
随泱心中的疑惑更重了,要说修为,苏尽安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这些年,随泱并不怎么专心修习,多数时候,都是应付了事,苏尽安却是不同,她事事认真,这些年更是一直在外历练,修为远在随泱之上。
怎么会有一个地方,苏尽安自己不去,反倒来让随泱去呢。
“什么地方?”随泱问。
“魔渊。”
一口茶水哽在随泱的喉咙里,她偏过头,咳嗽了许久,才勉强压下了喉咙中的痒意,只是即便如此,随泱眼眸中的惊讶神色依旧浓厚,她转头盯着苏尽安,眸光颤动,有些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苏尽安却似明白随泱的心中所想,她面上依旧一片正色,再次开口道,“就是师妹心中所想的那个地方,魔渊。”
要说魔渊这个地方,颇有些来头,只不过如今,那儿成了禁地,提起的人少,去的人更少。
很多年前,仙山仙都仍旧繁华的时候,许是制衡之道,妖魔同样壮大,而那妖魔所在的地方,他们的老家便是魔渊。
魔渊是外人给起的名字,那实际上是一片经历了天火的山脉,周遭笼罩着浓郁的魔气,如同一处方外之地,矗立于几乎没有人烟的苦寒之地。
后来,仙都遭难,魔渊中人想要借此机会立足壮大,却叫蘅泽仙君挡下了。
传言里,蘅泽仙君仅凭一人之力,便压制了魔渊的魔气,且寄出生平修为同一副仙骨,与魔渊同归于尽。
在那之后,这世上,便寻不到魔渊的入口了,只是偶有传言,说是在北方苦寒之地,存在着魔渊的遗址。
倒也不是没有人去过,只是这么多年,从不曾有人能够找到什么。
现在,从苏尽安口中听到魔渊二字,随泱自是会觉得她说错了,像那种地方,自然是能避则避的,谁也不知道如今那魔渊究竟是怎么样一幅场景,里头又会不会仍旧存在活着的妖魔……
随泱眸光颤了颤,她想,大抵是有的。
毕竟,传言里深思混淆的蘅泽仙君都还活着,那么魔渊当中应当也有人活了下来。如今外头妖魔虽有,却不似从前那般势大,修士们足以应付。
那魔渊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动静,若是他们找到魔渊,将里头的东西惊动,那不是惹出大祸来了。
随泱面色变得凝重了些,她盯着苏尽安,眸光中多了些许审视,“苏师姐为何要去魔渊?为何要我去魔渊?”
“因为我找到了魔渊的入口。”苏尽安道,她面色如常。
随泱清楚苏尽安的性子,她清楚,苏尽安并非什么会开玩笑的性子,她说找到了魔渊的入口,那定然是真的。
随泱眸光颤了颤,仙骨归位后,魔渊的入口重新出现也不是什么怪事儿,反倒是正常。
“但我进不去魔渊。”苏尽安又道,这是回答随泱的第二个问题,为何是来找她,要她进魔渊去。
“苏师姐,我不觉得进魔渊这件事如今能做。”随泱思忖片刻,“如今魔渊只是入口被找到了,并没有什么旁的异动,若是莽撞行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苏尽安看向随泱,她看起来并没有因为随泱的拒绝而产生什么情绪,依旧是方才那副淡然的模样,只是眼眸微垂,似是在考虑着随泱的话。
“而且师姐,你为何要进魔渊?”
“杀一个妖。”苏尽安道,“那是唯一一只从我手底下逃脱的妖。”
随泱长睫轻颤,若是妖逃走后进了魔渊,说明哪里,仍旧是妖魔的栖息之所……“师姐为何不同师兄说这件事?”
随泱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一次,苏尽安少见得没有立刻回答随泱的问题,而是有些答非所问,“我会清风宗后,去见了秦曜。”
随泱一愣,“秦曜他如今,有些疯了,也不知是不是那日出事,受到了刺激。”
苏尽安却是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他疯了,秦曜这个人虽说不堪大用,却也绝不是遇上一点事就会失控发疯的性子。”
随泱明白了过来,秦曜定然也是将那日同自己所说的胡话与苏尽安说了一遍,“苏师姐,秦曜的话没有来由,难不成你信了他的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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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你当真相信师兄如今叫魔气侵蚀了?师姐,若是师兄叫魔气侵蚀了,那么在清风宗上,怎么会没有人察觉到呢?那样多的宝器阵法都没有半点反应。”
苏尽安点了点头,“是,但我依旧不信他。”
随泱心中似什么缓缓沉了下去,她的声音也渐渐变缓,“师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秦曜的话虽疯,却有几分情理。”苏尽安道,“我问过旁的人,在你出事后,江霈言看起来着实不像能够自控,说他被魔气浸染,倒也有几分可能。”
“所以,魔渊那种地方,他不能去。”苏尽安正色,“若是秦曜的话是真的,那么告诉江霈言魔渊的位置,那就是放虎归山,必将酿成大祸。”
随泱有些荒谬地看向苏尽安,她站起身,摇了摇头,“苏师姐,无人比我更亲近师兄,师兄如今虽比从前多了些乖张,可旁的却不曾变过。”
“若是如此,你更应该去魔渊一趟。”苏尽安抬眸,她看着随泱,并未逼迫什么,而是娓娓道来,“当年蘅泽仙君在魔渊中出事,那里头,一定有着与他不相上下的妖魔,若是蘅泽仙君能够活过来,那么又如何能确保那魔渊中的妖魔不会卷土重来?”
“若有卷土重来的一日,难不成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仙君再死一次吗?”苏尽安看着随泱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知晓自己说动了面前的人,“如今魔渊没有异动,正说明那里头的东西仍旧在休养生息,自然要在这时候将那魔物斩杀。”
随泱眸光颤了颤,她盯着苏尽安,过了许久,才低声问道,“为何是我?”
“魔渊外有一层结界。”苏尽安道,“我试过,人进不去,修士进不去,寻常妖族也进不去。”
随泱心中生出些许荒谬,总不能旁的进不去,可偏偏只有她能进得去吧?
“可是小师妹,你已经死过了一次,算不上人,也算不上鬼,所以,我猜测你可以进去。”苏尽安满脸的认真,“若是不成,我再想旁的法子。”
随泱心中的那口气也不知吐出来没有,她盯着苏尽安,满是无奈,“若去魔渊,再怎么也得数十日,江霈言不会放我离开的。”
“我自有带你离开不被他找到踪迹的法子。”苏尽安道。
随泱知晓,苏尽安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同她走上这一趟了,她甚至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不曾松口,依旧拒绝,只怕苏尽安就算将她打晕,绑也要将她绑走。
“何时出发?”将这些念头一一摒除,随泱问道。
“明日。”苏尽安道,见随泱面上闪过一丝讶然,她还很是贴心地补充道,“不会耽误你们的婚期的,我保证。”
想说的话转了半晌,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来,随泱看着苏尽安,有些疑惑,“从你手中逃走的妖,犯下了多大的事儿?竟是让师姐这般绞尽脑汁也要杀了他?”
许是提到了那只妖,苏尽安的脸色冷了下来,那张清冷的脸上仿佛凝上了冰霜,“它不曾伤人,但妖魔就是妖魔,这就是它该死的理由。”
82. 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
苏尽安性子刚直,为人处世非直则圆。
随泱知道,魔渊之行避无可避,只是她同样知晓,若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江霈言,那定然是要有翻吵闹。
送走了苏尽安,随泱同她约定,等到第二日辰时两人碰头离开,在那之前,随泱得想个万全的,能够避开冲突的法子。
可是思来想去,这显然没有可行的法子。
且不论自己先前已经答应了苏尽安,随泱心里清楚,就算她不答应,苏尽安绑也要将自己绑过去,与其闹翻吃苦头,还不如好好应下。
至于江霈言,便是不问他,随泱也清楚,他是绝不可能允许自己去魔渊那种地方的,如今的魔渊不知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终归算不上安全,江霈言怎么会同意随泱去冒险呢?
如今,也不知苏尽安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够让江霈言寻不到随泱的踪迹,但随泱心里分明,倘若自己一声不吭地走了,只言片语都不曾给江霈言留下,那么江霈言定然是要发疯的,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晓,随泱也不愿去假设。
面前沾了墨却写坏的纸张已经丢了满地,随泱手里捏着笔,面上有些痛苦。
黑鸦不知是何时飞过来的,停在桌上,见随泱趴着,便蹦了过去,鸟喙在随泱手背上轻轻啄了啄,“你在写什么?”
“写信。”
“什么信。”
“只是想着怎么安抚江霈言——”随泱抬起头,她盯着黑鸦,“你今日怎么回事,怎么追根究底的,与往日半点不一样。”
黑鸦闻言退了半步,它盯着随泱的方向,黑黢黢的脸上不知为何,竟是有些严肃的意味,“你要去哪儿?如今四地算不上太平,没有什么地方比江霈言身边更安全了。”
“我也不想悄悄走。”随泱叹气,“可我那位尽安师姐,性子执拗,她认定了我可以悄无声息地穿过魔渊,那么不管成不成,她都是要让我去试一试的,哪里会给我同她商议的机会。”
黑鸦闻言语气更显凝重,“你们要去魔渊?”
随泱抬眸看向黑鸦,眼眸中有些疲累,她轻轻点了点头,“师兄不会同意的——”
有人敲响了门。
是江霈言。
江霈言的视线落在地上,满屋子的废纸,有些奇怪,“泱泱,你在写什么?”
“没,没什么。”随泱放下了手中的笔,她将被墨汁染黑的指头藏进了袖子,看向江霈言,“师兄怎么过来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江霈言闻言走到了随泱身侧,他眸光灼灼,盯着随泱时,竟是染了几分不舍,“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什么?”随泱一愣,但旋即反应了过来,“你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哪里?去多久?”
江霈言有些疑惑地看向随泱,不知为何,他竟是从随泱身上瞧出了一丝开心的意味,真是个没良心的。
“差遣出去的道童查到了些地裂的眉目。”江霈言收回视线,他在随泱身侧坐好,将人藏着的指头轻轻捏住,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只是我瞧着有些棘手,许是要处理段日子,所以来同你说一声。”
江霈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盯着随泱,轻声道,“不会耽误婚期的。”
随泱闻言瞪了他一眼,“自然是正事要紧,师兄说得我好似不通情理一般,只管去忙正事儿吧,不用担心我。”
江霈言不答,指腹却是顺着随泱的指头轻轻摩挲着,他沉默地看着随泱,眸光幽深,似是无垠之海。
随泱被江霈言的目光盯得有几分不自在,她轻咳一声,“什么时候动身?”
江霈言抬眸看了眼窗外,“等会儿便要出发了。”
随泱面上有些惊讶,“这般着急。”脸上也多了些担忧,她凑近江霈言,眉宇之间细细密密的全是担忧,“事情这样急,是不是很危险?”
江霈言含混地笑了一声,他伸手捏了捏随泱的耳垂,“无妨,我不会有事的。”
饶是如此,随泱脸上的担忧神色并未削减,她直勾勾地盯着江霈言,目光热烈直接,“如今外头不似从前,你的身份更是不同,怎么会不危险呢?”
“江霈言,无论遇见什么,你要记得,最最要紧的,是你的安危。”
江霈言的气息断了一瞬,他盯着随泱,面上的神色有些怔忪,随泱当真是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就算不记得从前种种了,对着他时,说的话总是相似。
回过神时,江霈言已经将身侧的人抱进了怀里。
那絮絮叨叨的声音登时停住,随泱虽不曾挣扎,却是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嗡嗡开口,“说着正事呢,怎的忽然动手。”
江霈言不答,他只是紧紧地抱住了随泱。
随泱等了一会儿,见江霈言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原先抵在两人之间的手动了动,转而环住了江霈言的腰。
不知为何,随泱觉得江霈言的情绪有些低落。自她醒来,这样的感觉便一直存在了,先前他们争吵时也好,如今这般亲密时也好,随泱总觉得,江霈言与从前不一样了。
这份不一样,并非因为江霈言身份上的转变,而是一种情绪。江霈言在对着她时,无论是什么时候,总有些悲伤,那悲伤藏在深处,被其他情绪遮掩着,随泱读不懂,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屋子中陷入了安静,谁都没有再说话。
江霈言的手掌心宽厚,顺着随泱的背,轻轻动着。
两人的影子落在屏风上,看起来耳厮鬓摩,好不亲近。
“泱泱,你想记起从前的事情吗?”江霈言忽然开口道。
随泱被他问的一愣,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即便从江霈言口中得知,自己与他一样,同样有一段过往,随泱似乎并没有怎么在意国这件事情,仿佛那过往无论是否与她相关,都不太重要。
仰头,随泱发现江霈言的眼眸中满是认真,好似这是一个对于他而言,十分重要的答案。
因为这份藏在江霈言眼中的重要,随泱并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眨了眨眼,似是在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不在意。”
“能够记起自然好,从前的事情,也是我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同样属于我,或许记起了那些事情我才算完整。”
“可是,若是记不起也没什么。”随泱话音一转道,“从前的我是我,如今的我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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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记得起又如何呢?那些事情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影响不了现在的我丝毫。”
的确是随泱给得出的答案。
江霈言心中轻叹,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的随泱,都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他眸光幽深,缓缓低头,声音缱绻,“泱泱,等到所有的事情了结,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随泱并不知道江霈言口中的事情了结究竟是什么,但也猜得出几分,大抵同外头作祟的妖魔,那莫名的地裂有关。
江霈言身为仙君,自是要为天下苍生承担这些。
“离开这里,去哪儿?”随泱不说好也不说好,而是反问。
江霈言眸光更显幽深了,“哪里都好,去无人知晓我们身份的地方,做寻常夫妻,你想要游山玩水,我们便游山玩水去,想在家里待着,我便依着你的心思,将我们的家一点一点布置成你喜欢的模样。”
随泱笑了一声,她抬眸看向江霈言,眼中有光,“师兄,你可是蘅泽仙君,怎么会同我一起隐世呢?师兄如今当真是变了不少,都会说这些瞎话哄我开心了。”
“我不曾说瞎话。”江霈言抓住了随泱乱动的手,“只要安心惬意,那样的日子也不算浪费,如今天底下也没有什么灭世魔头,我这位仙君,可有可无,不过是个意象。”
随泱看向身边的人,心绪忽然变得安宁,若是离开这里也好,总好过同如今有些疯癫的秦曜同处一座山头,日后再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还有周幸……想起周幸,随泱的心绪难免有些低落。离开这里,便也不会总遇上周幸,遇不上,随泱便也不会想起这些令人低落的事情了。
“好呀,等到你口中的事情了解,可以离开的时候,我们就离开这里。”随泱轻声道,“我们先四处游历,从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记得的那段日子,我几乎不曾离开过清风山,从前我便想着,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四处转转,四处看看。”
“游历的路上,若是遇到合我心意的村镇,我们便安定下来,得有竹子,我住在竹海里已经习惯了,所以新家也得有竹子。”
随泱来了兴致,她仿佛有无数的话想要同江霈言说。
从前,随泱面前横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的铡刀,她终夜惶惶,几乎从不同人说以后。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先前的事情,恍若是一场梦,虽说不知究竟为何会那般,可是都已经过去了,随泱并非一个钻牛角尖的人,不知缘由,那便不知缘由,她并不追着想要一个答案,这让她如今可以同江霈言慢慢地说以后。
也不知说了多久,随泱只觉得有些口干,她看向江霈言,瞪了他一眼,“怎么都是我在说。”
江霈言笑,“因为只有你说的才算。”
随泱哼了一声,她推开江霈言,面上多了一分不舍,“时候不早了,师兄是不是该动身了?”
见江霈言点头,随泱虽是有些不舍,却仍是摆了摆手,“师兄忙自己的事情去吧,无须担心我。”
江霈言站起身,他看着随泱,“等我回来。”见人点头,他才出了屋子。
只是,在竹海之中,江霈言却是见到了温铮,那个如今以黑鸦模样跟在随泱身边的人。
83. 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
“我以为,你应当不敢再出现于我面前。”江霈言轻声道,整个人与方才那个温和缱绻的人大相径庭,几乎看不出方才的半分柔和。
黑鸦停在江霈言的眼前,短短的一簇鸟羽被风吹得直晃荡。“你要去什么地方。”
江霈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他抬眸看着面前的那只黑鸦,只是眸光幽深,看不出半分笑意,反倒杀意潜藏。
温铮向来是这样的,他直来直往,并不在意对手再想些什么,“你说要让泱泱远离从前的那些事情,好好过普通寻常的生活,你现在是要去哪里?”
江霈言看起来,丝毫不打算同温铮解释什么,他抬脚继续往竹林外走,只是黑鸦却固执地跟了上来,甚至落在了江霈言的肩上,“先前,那些有可能搅出灾祸的大魔都死在了魔渊之中,若要说,只剩一小部分不成气候的仍旧有可能活着,你现在,是要去解决那部分吗?”
“滚。”江霈言干净利落道。
黑鸦叫涌荡的灵气震飞,只是他很快又飞了回来,顶着那灵气,拼了命地往江霈言眼前飞,“我同你一起去。”
江霈言被那黑鸦吵得有些烦躁,他停下步子,眼风扫向那只黑鸦,杀意半点藏不住了。
可是,黑鸦依旧是固执地跟在江霈言身后,他扇动着翅膀,发出稍有些吵闹的声音,“那些事情与随泱相关,与随泱相关那便是与我相关,我要同你一起去。”
江霈言的脚步顿了顿,他挑眉看向那黑鸦,声音发凉,“你莫不是忘了,如今你的根骨修为被我锁住,现在的你,不过是一只会讲话的小鸟,旁的在没什么特殊了,你同我一起去,会死。”
黑鸦扇动翅膀的动作顿了顿,只是很快便又迎风跟上了江霈言,“我要同你一起去。”它并不退缩。
江霈言哧了一声,不再多言,不再去管那只黑鸦。
山岚弥漫,一人一鸟消失在清风山上。
******
苏尽安是在辰时来找的随泱,半分不多,半分不少。
同苏尽安一起的,还有一只灵鹤。
随泱看向那灵鹤,神色蓦然一僵,而那只灵鹤瞧着也认出了随泱,从苏尽安身边走了出来,停在了随泱身前,仰颈长鸣,将脑袋贴上了随泱的手心。
那是在出事前,周幸送给随泱的生辰礼。
只是后来,事情接踵而至,随泱便不曾再见过这只灵鹤,她本以为,这灵鹤在清风宗出事那日不幸殒命了,还偷偷伤心过好几日,现在见到活生生的灵鹤,自然开心。
只是,随泱旋即便反应了过来,周幸又将这只灵鹤给了苏尽安。这个念头让随泱面上的神色难免有些不成形,破碎成一片又一片,如同一颗心。
苏尽安并不知晓随泱想了些什么,她只是有些惊奇,“这坐骑颇有些脾气,若非师父说它日行千里毫不费力,我决计不会要它的,现在看起来,它倒是同你亲近。”
随泱伸手摸了摸灵鹤的脑袋,她笑了笑,只是笑意看起来,颇有些疏离,“师父从前将它送给了我,灵兽向来不认二主,对师姐不亲近,也是情理之中。”
苏尽安不曾想到过这一层,如今听随泱这样说,也只有些讶然,她并未深想,“许是师父忘记了这件事,小师妹,时候不早了,我们赶快出发吧。”
说着,苏尽安朝着随泱递过来一支簪子,“你将这簪子戴上,蘅泽仙君便察觉不到你的气息了,无须担心他发现你不见之后找上我们,坏我大事。”
随泱接过了簪子,那簪子摸起来手感特殊,上头的纹样繁复,只是算不上好看,随泱捏在手中时,下意识有些不喜欢。
“苏师姐,这簪子,是用什么做的?”随泱问,那簪子看起来并非银或金的。想了一圈,随泱也不曾想到这样奇怪的触感会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传说是龙族鳞片烧制熔炼而成。”苏尽安道,她已经翻身坐上了灵鹤,正居高临下地对着随泱伸出手,“我不知真假,只是,这簪子的确能够遮掩人的气息。”
听苏尽安说这簪子的材料是龙族的鳞片,随泱下意识想要将那簪子丢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手中捏着的簪子越发难看了,而且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只是,苏尽安正用有些奇怪的视线盯着随泱,见随泱半晌不动,开口催她,“小师妹,可有什么不妥的?若是没有,那就快上来,我们尽早动身。”
随泱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抬手将那簪子送入发端,而后并未握住苏尽安的手,而是自己腾身而上,在灵鹤背上坐稳。
苏尽安收回了手,她没有再看随泱,而是轻声道,“小师妹坐稳。”
鹤鸣悠悠,几乎划破天际。
白鹤振翅,搅得气流涌荡,很快,清风山便被灵鹤远远甩在了身后,垂眸去看,那蜿蜒巍峨的山脉,成了与天相接的薄薄一片。
苏尽安一路不曾休息过,直至天色晦暗后再次亮起,她才纵着灵鹤盘旋下落,那是一座人烟稀少的城。
随泱有些奇怪地看向苏尽安,她从灵鹤背上跳了下来,“我们不是去魔渊吗?师姐为何停在了这城中。”
苏尽安看向随泱,她抬手指了指整座城唯一的一家客栈,“魔渊虽不在此处,可魔渊入口却是在这城下。”
随泱有些诧异,她下意识环顾四周,这座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若是非要说,那也只是人烟颇为稀少了些。
像这般大的城,不该只有这样零星的人才对,方才进城的时候,甚至守城的士兵也只有寥寥两人,这太奇怪了。
而且,魔渊入口若是在这城下,那岂不是整座城里应当都藏有魔气,可是随泱并未察觉到丝毫的魔气。
苏尽安已经抬脚朝着客栈走了过去,她平日里虽说风餐露宿习惯了,但这次有随泱跟着,她仍旧是决定在客栈歇上一夜,等到第二日再动身去魔渊入口处。
“走吧,吃些东西睡上一觉,明日天亮我们便去入口去,进了魔渊,且有些日子没法好好休息了。”
随泱压下了心中疑惑,她抬脚跟上了苏尽安的步子,偶尔有人从她身边经过,面黄肌瘦的,看起来状况很是不好。
这让随泱的心情颇有些沉重,整座城更是隐约透露着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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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客栈的食物味道也不算好,且不说吃食样子难看,吃起味同嚼蜡着实没有滋味,便是那粟米饭,吃起来是也咯吱咯吱的,像是掺杂了不少沙子一样。
随泱皱着眉头动了两筷子,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苏尽安睨了她一眼,“今日若是不吃饱些,回头便只有干粮能啃了。”
随泱自然清楚,只是面前的食物着实让她提不起丝毫的胃口,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曾委屈自己,即便是现在,随泱同样不会委屈了自己。
她站起身,对着苏尽安,“师姐慢用,我回去休息了。”
苏尽安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随泱上了楼梯,等到随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摇了摇头,吐出娇气两个字来。
这小师妹,当真是被宠坏了,身为修士,竟是连这点苦楚都忍受不了。
只是,苏尽安倒也没有要教好随泱的念头,左右这次魔渊事毕,小师妹就要嫁给蘅泽仙君了,日后也吃不到什么苦头。
苏尽安收回思绪,低头继续吃饭。
客栈外,传来一阵骚动声,苏尽安吃饭的动作慢了些,她抬眼去看,空着的手却是放在了身侧佩剑上。
有人进了客栈,还是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女子身形纤细,身如拂柳,弱不禁风的模样。
苏尽安难免多看了那女子几眼,这城的过往随泱不知,她却是清楚的,这样罡气十足的地方,寻常人是能避则避。
来往的,除了是这城中少数生活的百姓,多是些对自己有十足把握的修士,像面前那位娇弱得一道风仿佛都能将她吹飞的女子,是不该来这城中的。
跟在女子身后进客栈的人很多,那些人穿着甲胄,看起来训练有素,是一支士兵。
苏尽安收回了视线,难怪这女子敢进城来,身边原是跟着群能够护她周全的人。
女子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女子,看起来,那两个女子是那戴着帷帽女人的侍女,她们安安静静地跟在女子身后,替她打理着一切。
只是,苏尽安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再看下去。
她放下了碗筷,转身上了二楼客房。
大堂中的声音若有若无,“小郡主,还请暂时在这里歇脚,侯爷传信说,他们再两日便能赶来了。”
******
随泱睡得很快。虽说赶路时,她一直坐在灵鹤背上,可仍是有些折磨的,半分也休息不好,那一日一夜,几乎是睁着眼睛熬过去的。
所以现在,沾上床,随泱几乎就昏睡了过去。
只是,睡得也不算好,半梦半醒的。就在这样有些疲累的感觉中,随泱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动了动身子,却扯得胸口发痛,嘶了一声,却是惊醒了床边趴着的人。
“老大,你醒了——!”是个小姑娘。
“你……”
“老大,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怎么呆呆看着我?我是朱红啊?你不认识我了?”
朱红……
朱红……
随泱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太熟悉了,就好像她每天都会喊这个名字一般。
84. 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
而面前的小姑娘,似是因为自己的清醒而有些团团转,她先是抓着随泱的手腕,好一会儿后,又站起身,双目放光,转身往外走,“仙君,仙君!老大她醒了——!”
仙君?
随泱面上茫然更甚,是江霈言吗?这梦,怎么这般清醒。
有人走了过来,随泱听到了脚步声,抬眼去看,来人果真是江霈言,随泱欣喜极了,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说话,便发觉了一丝不对的地方。
这江霈言好生面嫩,看起来像是个尚未褪去全部青涩的少年,身上并没有如今的那一份沉稳。
随泱开口,想要说话,却陡然发现,自己似乎控制不了现在的这副身体——这梦可当真是奇怪。
不等随泱从这份惊讶中回过神,她便听到随泱,也就是自己的声音响起,伴着些许的紧张。
“赵蕴呢?她没事吧?”
江霈言看向床上面色苍白的人,他脸色微微一沉,低头看向身侧的朱红,低声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与你老大讲。”
朱红点了点头,她有些担心地看了随泱同江霈言一眼,几次转头,直到出了屋子。
等到身后传来关门声,江霈言才再开口道,“随泱,你知不知道,你只差一点就死了。”
随泱茫然眨眼,她这才感受到心口处一丝丝疼着,像是有鬼手在那里挠出了伤口也不放过她,她低头去看,只是并没有看到什么,反倒是一旁的江霈言顺着她的视线去看,而后又像是被灼烫一般地移开了视线。
“赵蕴没事,她的魂和躯壳被我关了起来,知晓你会担心,所以让温铮亲自守着。”
随泱听得莫名,她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梦里为何会这般关心赵蕴,还有温铮又是谁,为什么他亲自去守着,自己就不担心了呢?
只是,即便心中再怎么莫名,随泱依旧没能控制自己的身躯,她只听自己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我要去见赵蕴。”
说着,身子不受控地自己动了起来,伤口被牵动,随泱痛得眼前一黑,下床的动作也是一个趔趄,整个人朝着前方栽了过去。
随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而后,整个人撞上了一片柔软。
抬眼去看,是江霈言伸手扶住了她。随泱眼眶红了红,原先伸手抱住了随泱的江霈言立刻松手,有些慌乱地退了两步,拉开了同随泱之间的距离。
“赵蕴如今的情形比你好上太多!”江霈言的声音有些僵硬,他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再去看身边的随泱。“随泱,你险些就嘶了,若非我以灵气护住了你的心脉,你现在早就死了。你若是想要赵蕴活着,好好地活着,那你就该先要自己好好活着。”
“若你死了,这世上不会有人替你去救活赵蕴的。”
随泱只觉得脑子太乱了,她根本就理不清现在究竟是怎样的状况,许是在这惊疑之中,心神激荡,随泱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江霈言的余光瞥见一抹阴影向下坠落,如同一片落叶。
他飞速转身,接住了随泱下坠的身子,喉咙中那些想要呵斥随泱的话堵在了一起,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仙气没入随泱体内,江霈言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面前的人并没有出事,只是初初醒来,心绪欺负之间才晕了过去。
江霈言眸光轻闪,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放回了床上。
只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沉默地坐在床边,望向随泱,他竟是不自觉地皱起眉来,屋子里寂静无言,只有江霈言浅浅的呼吸声。
他抬起手,微凉的指尖抵在了随泱的眉心。江霈言轻轻动了动,随泱皱起的眉心被他轻轻揉开了。
“仙君仙君——”朱红的声音猛地响起,而后又猛然停住。
江霈言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他的指尖颤了颤,而后蜷了起来,转头看向一旁瞪圆了眼睛冲进来的朱红,江霈言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旁的情绪,依旧是方才那副淡然的模样,”匆匆忙忙,什么事儿?“
“有人寻你。”朱红小声道,小姑娘脸上闪烁着狡黠的光,她的视线在江霈言同随泱之间来回流转,“仙君,刚刚……”
江霈言忽地抬头,他打断了朱红的话,“去煎一副宁神的药,俞大娘就能写方子,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去藏宝窟取,用最好的。”
朱红哦了一声,只是那一声哦拉得极长,似乎是带着笑意。
江霈言长睫颤了颤,而后站起身,不再看朱红,抬脚便往外走。
等到仙君出了随泱的屋子,朱红抬手掩唇笑了起来,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短促的笑声在喉咙中打转。
朱红当然觉得自己笑得小声又克制,然而,江霈言耳聪目明,便是朱红刻意压低了声音,他依旧听到一清二楚。
那笑,像是在江霈言心口爬动着,爬得江霈言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他眸光暗了暗,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从随泱处逃走得。
******
舌尖苦得随泱打了个颤,她清醒了过来。
她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方才那个小姑娘,看来,她并没有从这略有些奇怪的……梦境中离开,只是这次醒来,随泱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看着那送过来的苦药,随泱偏过头,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抗拒。
朱红瞪圆了眼睛,“老大,这宁神汤里头可都是用的天材地宝,那人参,我瞧着有我胳膊那样粗呢,俞大娘说,那人参生长在灵气充沛的山谷,这些年一直汲取精华,若是不曾叫人采下,许是再过上百年,都能得道飞升了。这样好的东西,你可得多喝一些,这样,伤才能快些好。”
随泱眨了眨眼,她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有些迟疑,“我……是怎么了?”
朱红搅动汤药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头看向随泱,眼眸竟是变红了,葡萄似的眼睛上头,飞速蒙上了一层水雾,瞧着泫然欲泣,可怜又委屈。
“老大,那天你差点就死了。”朱红抽噎着,“如果不是仙君反应快,立刻凝住了你的魂魄替你治伤,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着是很惊险。随泱眨了眨眼,她抬手按了按心口用纱布层层包裹着的伤口,细细密密的疼痛从掌心的位置朝着全身蔓延过去。
朱红叫随泱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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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吓了一跳,她忙放下手中的药碗,伸手拉住了随泱的手腕,“老大,你这是做什么呢?那伤口又深又吓人,如今好不容易再长肉了,你莫要去碰它。”
随泱抬眸看向朱红,面前的小姑娘让她感到亲近,“不妨事。我心里有数。”
随泱只是想要确定一番,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落入了什么奇怪的境地。
这痛很是真实,并不似梦境。
随泱垂着眼,心中大抵有了猜测,在这之前,她是在魔渊入口上方的城中休息,这座城,应当是受到了魔气的污染。
而魔渊,是从前蘅泽仙君,也就是江霈言仙骨尽散的地方,无论是周幸还是江霈言,他们虽都不曾说过,但随泱想,若是江霈言从前身边的那人的确是自己,那么照着她的性子,若是江霈言要冒险,她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显然,这魔渊里头,与她也有些渊源,许是正因为这些旧事,随泱才会在睡觉时窥见从前发生的事情。
想明白了这件事,随泱倒是不惊慌。
外面有苏尽安在,自己想来不会出事,等到外面的自己醒了,她便也能从现在这份旧日之影中离开了。
虽说随泱并不执着于从前的记忆,但有机会能够弄拜拜从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随泱却也是乐意的。
她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了那小姑娘的身上,“我想……去见赵蕴。”
这是醒来后,最让随泱在意的地方。
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也好,先前江霈言口中的温铮也好,如今的随泱并没有半点与他们有关的记忆,独独赵蕴不一般。
随泱眸光略有些沉,想起先前江霈言竟是将赵蕴幽禁于清风山上,桩桩件件都表明,这赵蕴,在多年以前便与他们纠缠在了一起。
听随泱提到赵蕴,朱红的脸色垮了垮,她噘了噘嘴,看起来似是对赵蕴有些不满,“老大你只想着赵蕴,为了救她,险些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可……”
朱红的声音顿了顿,她看着面前的随泱,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着面前的药碗,“老大你将安神汤喝完,我就令你去找赵蕴。”
随泱眸光闪了闪,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一横,伸手接过药碗,一鼓作气,将那苦得人五脏六腑都扭曲的汤汁一气咽了下去。
随泱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她脸色苍白,伸手抓住了朱红的手腕,“吃的,有没有吃得给我压一压味儿——”
许是随泱的脸色太过苍白,朱红愣了一瞬才手忙脚乱地摸出戴在身上的甜果子塞进了随泱的嘴里。
见随泱脸色渐渐如常,朱红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她盯着随泱的眉头依旧蹙着,“老大,你当真没事儿了吗?从前你从不怕这些苦药的,今日仙君将甜果子给我的时候,我还说老大你根本不怕苦,不需要这些呢。”
口中的甜味压过苦味,随泱吐出一口气,抬眸看向朱红,“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怕苦呢?”
朱红眨巴眨巴眼睛,似是颇为认同,只是,依旧有些不解,“可是老大你就不怕呀。”
随泱笑了笑,“我要是不怕,江霈言又怎么会给你甜果子?”
85. 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
朱红仿佛被随泱问住了,小姑娘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才讷讷两句道,“仙君他待老大你,就是不一样的,总是把老大你当小孩子。”
朱红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老大,走吧,我领你去找温铮大哥。”
温铮……
随泱眸光闪了闪,又是一个从不曾再听到过的名字,随泱的心绪微沉,她看向朱红,心中的情绪有些说不出为何沉重。
虽说千百年后,寻常的人族早该轮回转世不知多少回了,可随泱看着后来连一丝痕迹都不曾再留下的人,依旧是有些难以言说的怅然。
朱红不知道随泱是怎么了,她只觉得,今天的老大似乎心事重重的——从前的老大虽也常有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可不过眨眼的工夫,便都消失了,今日却是眉头一直微微蹙起,看起来似乎遇见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
路上,朱红抬眸瞥了好几眼随泱,“老大,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吗?你今日怎么情绪这般低落?”
随泱正在想事情,听到朱红的问题,她下意识开口反驳,“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只是说完,随泱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激动了,她垂下眼,对着朱红扯出一个笑来,安慰一般地拍了拍朱红的脑袋,“只是刚刚醒过来,感觉脑子有些糊住了,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似的。”
朱红面上闪过了然的神色,“老大先前伤得那样重,醒来会有这样的感觉倒也不足为奇。”说着,朱红啧啧两声,她抬眸看向随泱,而后又收回视线,周而复始,好几次,声音才有些发闷地响起,“老大,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俞大娘说,这次你当真是九死一生,那若是下次没了那一生可怎么办呢?”
说着,朱红的声音又变得哽咽,刚刚还奔奔跳跳的小姑娘,看起来情绪很是低落,“更何况这次,若不是仙君在场,老大你当真救不回来了。”
朱红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去瞥随泱。
今日的随泱有些不一样,往常若是说起这些,随泱只会打着哈哈,同朱红说,她还是个孩子,尚不明白这些。
可是今日,随泱只是安静地听着,在一旁垂着眼,一副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
朱红索性将心一横,“老大,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那样厉害,少有什么能够伤到你的,可是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因为赵蕴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
“我不喜欢赵蕴。”朱红的声音低了一些,她垂着眼,眼眶红彤彤的,她从来都不喜欢赵蕴,这份不喜欢,或许是因为出于对赵蕴的嫉妒,朱红想要做和随泱最亲近的人,可是,随泱总是会提起赵蕴,所以,朱红很是不喜欢赵蕴。
又或者,是因为随泱总是因为赵蕴在受伤,朱红不明白,老大总说是赵蕴为了救她送命,可是,赵蕴明明是自己逃出来的,就算没有老大这一层,总有一天,沧山那群坏人,也是会将赵蕴抓回去的,这又关老大什么事儿呢?
而老大两次濒死,都是为了救赵蕴。朱红有些恨恨地想,真是个害人精。
随泱从自己的思虑中回过神来,她偏头看向朱红,见身边的小姑娘身上竟是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气息,心中一惊,旋即停下了步子,蹲下身去,“朱红,我这不是好端端的,没出事儿吗?”
朱红垂着眼,不去看随泱,也不知是不敢还是因为什么旁的。
随泱叹了一口气,她捏了捏朱红的指头,“不会有下次了,我和你保证。”
面前的小姑娘红着眼眶抬起头来,“当真?”
随泱点了点头,满脸的认真,“当然——我会长命百岁的。”随泱笑眯眯道。
这当然不算是诓骗孩子,毕竟自己不光长命百岁,还活到了那个时候,这怎么不算是与天地同寿呢?
“随泱?”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响起,随泱浑身过电一般一颤,这样熟悉的,这样熟悉的声音,分明是黑鸦呀!原来黑鸦从前便与自己相识了吗?不知怎么从未听黑鸦说起过呢?难不成,它也同自己似的,忘记了从前的一切。
转过头,随泱的惊喜僵硬在了脸上。
她面前的,并非那只熟悉的黑漆漆的渡鸦,反倒是一个黑衣黑发的少年,少年一身黑,可皮肤却是很白,白到有几分玲珑剔透的,看得人心惊。
温铮眉头皱了皱,他大步走到了随泱面前,声音硬邦邦的,视线垂落,看向了一旁的朱红,“朱红,我不是叮嘱过你吗?随泱醒了让你告诉她,我会好好守着赵蕴,拼了性命也不会让她出事,让你盯着随泱好好休息,为什么她这才刚刚醒,你就领着她走这么远的路过来了?”
朱红叫温铮急头白脸地骂了一通。小姑娘瘪了瘪嘴,转头看向了随泱,面上似是有些怨念。
随泱见状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后,“是我非要来见赵蕴,和她没有关系,你冲她发什么脾气?”
温铮抿唇,那薄薄的微微泛粉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漆黑的眸子盯着随泱,看起来情绪似是相当低沉。
随泱拍了拍朱红的背,“你去玩儿吧,别在意方才他的话。”
朱红对着随泱乖巧地点了点头,却是半点没分给温铮眼神,转头就跑走了。
随泱看向温铮,轻声道,“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你同她这般严厉做什么?”
可是,温铮面上的神色不见任何变化,依旧是方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连带着随泱都觉得身上微微有些发凉。
“随泱,是不是你为赵蕴死了,你就终于开心了?”温铮的声音好冷啊,冷到随泱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也竖了起来,根根发颤。
随泱颤了颤唇,还不曾说话,便又听温铮继续道,“怎么?你是又要同我说,我们与赵蕴是一家人,我们三人互相扶持着生活,为了救活赵蕴,无论付出什么你都愿意?”
“随泱,赵蕴并非一开始就与我们一起的,真正称得上家人的,只有我同你而已!倘若她当真真诚待你,从一开始,她就不会隐瞒自己的身份!”
“行了。”随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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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打断了温铮的话,虽说她现在,并没有从前的那些记忆,却似乎也被从前的那个自己所染,情绪显得有些低落,开口时,也多了几分冰冷,“我进去见赵蕴,你……”
随泱的声音顿了顿,她抬眸看向面前的人,温铮的眼下有两片淡青色,看起来便知道,眼前的人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来,是以,随泱的声音更柔和了些,“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能够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便说明我不会死了不是吗?”
温铮动了动唇,过了一会儿,才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只是,他并未走远,而是走到了一旁的门边,笔挺地站着,好似一尊门神一般。
随泱见状,有些无奈,却也不曾再说些什么,抬手推开了门。
只不过……余光扫过一旁的温铮,这温铮,不光声音同黑鸦一模一样,就连那有些倔强的性子都与黑鸦如出一辙。
随泱抬脚进了屋子,刚刚进屋,随泱便察觉到了阵法,在阵法之下,外面虽是白天,可屋子里,却是浓郁的漆黑,唯独屋子中央,有一盏火烛,轻轻跳跃着,发出微弱的光来。
桌边,趴着一个女人。
随泱停下了步子,可那女人身上,分明妖气环伺。
许是听到了声音,趴在那儿的人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脸,与随泱所认识的赵蕴别无二样。
所以,赵蕴从前难不成是一只妖?那为何,在几百年后,随泱认识的那个赵蕴,身上并无半分妖气呢?
“泱泱——!”待看清来人,赵蕴面上满是惊喜,她站起身,朝着随泱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随泱下意识想退,却察觉双腿好似挂了什么千钧重物一般,怎么都动弹不得,她很快明白过来,应当是从前的自己,重新控制了这副身体。
只是,随泱很快就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无论是朱红的说法,还是温铮的说法,自己与赵蕴应当十分亲近,现在,两人相见,该十分亲昵高兴才对。
可是为什么,自己非但不曾迎上赵蕴,反倒缓缓退了半步,面上的神色竟也有几分凝肃呢?
赵蕴看起来,似是叫随泱的动作伤到了,她面上闪过破碎的神色,眼眸颤了颤,“泱泱,你见到我活过来,为何不高兴?”
随泱声音略有冷,“阿蕴,从前你是不是骗了我什么?”
面前的人身形僵硬,满脸的受伤,“泱泱,你怎么能这般想我?我们相处了那样久,亲如姐妹,我更是为了你与族人决裂,受族中大刑,若非母亲留了一手,我如今已经死了。”
“你如今见我,不见欣喜,反倒问我是不是骗你?我骗你什么?难不成,我为了骗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随泱重新控制住了身体,她看着赵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似是想要抓住自己的手腕一般,她下意识躲开了。
或许是因为如今的那个赵蕴身上疑点重重,随泱算不上喜欢她,所以连带着,对着面前的这个【赵蕴】,随泱同样打心底有些抗拒。
86. 第 86 章
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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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赵蕴看起来很是伤心,只是,无论她如何伤心,随泱都无法忽视她身上那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妖气。
许是随泱一直沉默,站在那儿的女人看起来神色有些激动,说话间,竟是多了几分手舞足蹈。
随泱从赵蕴口中将从前种种,渐渐拼接出了一个大致的模样。
从前的赵蕴与随泱,是一起生活,相互扶持,近乎家人的存在。只是,随泱随性,与沧山龙族的族人产生了矛盾,逃出沧山龙族的赵蕴也因此,被沧山的人抓了回去,成为沧山祭品。
既是祭品,那总是活不了的。
赵蕴死在了沧山,随泱亦是同沧山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只是,仅凭随泱一人之力,又如何是整个沧山龙族的对手呢?那一次,随泱整个人遇险,九死一生,是蛟蛇一族将她救下。
自此,随泱彻底被牵扯进了两族之间的恩怨。
随泱沉默地看着面前稍显声嘶力竭的赵蕴,她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变化,心中却是骇然。
蛟蛇族,沧山龙族,这具是她如今从不曾听说过的族类。真是不知这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是连些许传言都不曾留下。
不仅如此,那个古灵精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朱红,竟非人族。方才,随泱竟是半点没有看出来。
“泱泱,如今我活了,你与沧山那头,已经没有了化解不开的仇怨,这么些年,吃苦的是我,我都能够放下,你为何不能放下?”赵蕴盯着随泱,她眼眶发红,看起来很是伤心,“你非但放不下,还因为沧山的缘故,将你我之间的情谊抛诸脑后,泱泱,你好狠的一颗心。”
随泱并不知从前的自己是如何想得,只是薄唇轻启,小声道,“蛟蛇一族,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赵蕴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想要将这四个字在口中彻底研磨咀嚼,她笑了一声,闪烁泪花间,竟是掩不住的讥讽,“泱泱,害得你险些死去的,正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们分明知晓你我之间的深情厚谊,明明知道你会为了护住我尚未长成的躯壳会献出一切,他们仍旧是安排了最善挽弓射箭的人,想要杀死我的躯壳——”赵蕴顿了顿,她盯着随泱,一字一顿,步步紧逼,“他们知晓你定然会替我挡箭,却仍旧那般做了,泱泱,你向来聪明过人,你教教我,蛟蛇一族此举,究竟是想要杀我,还是想要杀你。”
随泱沉默下来。
赵蕴也不再似方才那般歇斯底里,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两人之间寂静无言。
随泱忽地有些恍惚,她与赵蕴之间,似乎这般无言以对已是必然,无论是从前,还是后来。以至于她想起赵蕴同她所说的,那些两人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的过往,直接心口有一抹气上不去,下不来,只是存在于那里,让随泱整个人难以顺畅地呼吸。
随泱动了动,她有些想走。
只是,赵蕴见状整个人却像是完全受情绪所控一般,她扑向前,死死抓住了随泱的手腕,与此同时,赵蕴身上的妖气暴涨,那双眼睛,鲜红不已,宛若快要滴血一般。
随泱心中一惊,她下意识御气想要去挡,可是,随泱刚刚调动身上的力量,便觉得胸口处的伤口猛然一痛,她面色一白,骤然脱力,险些栽倒。
也就是这一息的功夫,方才还在几步之外的赵蕴,竟是已经到了随泱身前,她的指甲变得尖利细长,一只手抓住了随泱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是攀上了随泱的脖颈,她凑在随泱身前,眼神中竟是有几分无措。
好似,连赵蕴自己,也不承想过,他与随泱之间,竟会有一日,这般剑拔弩张。
随泱压下身上的痛,她抬手御气,想要将赵蕴推开。
谁料,她的举动却是将面前的人刺激得更过,赵蕴的眼眶更红了些,她的声音沙哑,“泱泱,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下一刻,身后木门被骤然撞开,一左一右有两个人同时闯了进来,一人穿白,一人穿黑。
黑衣的,是先前随泱在走廊上遇见的那个温铮,温铮动作极快,他飞身略向赵蕴,只一招,便将赵蕴从随泱的身前击飞,只是,温铮并未松懈,他飞身向前,伸手掐住了赵蕴的脖子,将人逼得连连后退,直至重重撞在了墙上。
而那白衣人,是江霈言。
江霈言并未上前,他伸手扶住了身形微晃的随泱,眉宇之间微微蹙起,似是有些担忧,“没事吧?”
那双眼睛,与随泱后来见到过的眼睛极像,几乎找不出半点不同。
原先随泱还能强撑着,可是这梦境也好,幻境也好,本就精神紧绷,方才还与赵蕴起了那样大的冲突,若是没有熟悉的人,随泱许是一口气便强撑下去了,可是现在,对上江霈言,这一口强撑着的气,便一息之间尽散了。
随泱眼眶微微发红,她脚下一软,大半个人都贴在了江霈言身前。
江霈言浑身僵硬,他原先还注意着赵蕴的动静,只是胸前微微一重,他所有的视线,便都到了面前的随泱身上。
随泱表现得很不一般。
在她中间后,凶险极了得时候,随泱是醒过一次得,也不知那时得随泱是否清醒,江霈言只知道,躺在那儿得人,一双眼睛比他见过的所有星子都要亮堂。
醒过来的随泱,并未问自己究竟伤得如何,那带毒的箭头腐蚀了随泱的伤口,便是江霈言,光是看着便觉得骨缝中都泛着疼。
可是,真真切切疼着的人,却是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盯着江霈言,无比恳切地请求他,若是自己死了,请江霈言庇佑蛟蛇一族。
随泱一句疼都没有喊过,直到现在。
靠在江霈言心口地人,声音发软,似乎染上了些许地哭意,“疼。”
江霈言安在随泱肩头地指头微微有些僵硬,他动了动指节,却发觉自己似是有些控制不住他的手了。
随泱依旧靠着江霈言很近,她抬起头,看向比起印象中的人,多了些许少年气的人,随泱抿了抿唇,她重复了一遍,“江霈言,好疼啊。”
江霈言眸光一颤,他弯腰将随泱打横抱起。
另一边的温铮注意到他们的动作,转过身,目光凝重,不再去管赵蕴,而是抬脚朝着随泱他们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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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铮并没有看随泱,他盯着江霈言,并不掩盖视线里的厌烦,“你放下随泱,我送她回去。”语气同样硬邦邦的。
江霈言并没有动,看起来,他没有半分要松开怀中随泱的样子,只听他的语气淡淡,带着些义正词严与公事公办的疏离,“你留在这儿,看好赵蕴。”
温铮脸色更难看了,铁青着,那架势,看起来似是要上手去抢一般。
而江霈言却是没有再看温铮,他半垂下头,看向怀中人,“我送你回去?”尾音微微上翘,是问句。
随泱点了点头,她靠在江霈言的身上,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在她记忆中的江霈言,虽总是温和,可却同样强硬。
丝毫没有如今身上的这抹青涩,好似生怕惹得她不快一般。
见随泱点头,江霈言抬脚便愈离开,可温铮看起来更不高兴了,他伸手抓住了随泱的手臂,与其硬邦邦的,“我送你回去。”
温铮手上的力道很大,捏的随泱手腕发痛,神色亦是有些扭曲,连带着声音中也多了些不满,“不用了,江霈言送我就行了。”
温铮面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黑漆漆的眼睛里盛满了从前未曾有过的情绪,漆黑幽深,好似一片死气沉沉的湖。
随泱心头一颤,她下意识想要再说些什么。
只是魂魄恍若被抽离一般,四周的情景在一瞬间变得扭曲,她似是在空中飘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了实感。
随泱猛地坐起,她额上有汗,身下是有些硬邦邦的床板。
她……回到了客栈,方才那些,似只是因为靠近魔渊入口后,于梦中窥见的过往。
缓了一会儿,随泱才从方才的心悸中回过神来,她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竟是有人的。
男人长身直立,背对她站着,光散落在男人的肩上,破碎之后,宛若替人镀上了一层光晕。
便是只看到一个背影,随泱也认出了床前的人,是江霈言。
她唇舌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不过,背对她站着的人似是察觉到了随泱醒了过来,他缓缓转身,面上表情一如往常,只是声音微微有些发冷。
“我竟是不知道,何时清风山的山脉,竟是蔓延至此了。”江霈言垂眸看向随泱,他声音愈发冷了,“随泱,你当我当真不会罚你?”
随泱眨了眨眼睛,她看向面前的人,忽地落下泪来。
江霈言面上的神色蓦然一僵,他盯着随泱,一口气堵在了心口,他分明连一句稍重的话都还没说,更别提罚了——
“江霈言。”随泱吸了吸鼻子,她抬手按了按心口,方才于梦中窥见的伤痛仿佛带了出来,这让随泱的脸色苍白一分,“我好疼啊。”
看着随泱抬手按着的地方,江霈言脸色猛然一变,他快步走到随泱身边,面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冷硬,只剩担心焦急,“为何会痛?发生了什么?”
只是,手心中忽地一重。
随泱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江霈言的掌心,她抬眸看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
“我想念师兄,这才会在这儿的。”随泱信口胡诌。
87. 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
江霈言停在了随泱面前,他伸出手,轻轻捏住了随泱的下巴。力道并不大,与其说是捏住,不如说是轻轻摩挲。
随泱被江霈言触碰得略有些发痒,她闪了闪眸,抬眼看向江霈言,与梦里的的确一模一样,只是不似那般青涩。
随泱难免有些可惜,那样青涩的,少年意气的江霈言,她相处过,却是都忘了,真真是可惜。
只是,很快脑子就从这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随泱动了动脑袋,拉开同江霈言之间的距离,她微微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尽安做事仔细,她说了无须担心江霈言发现他们的踪迹,说明她一定有法子遮掩随泱的气息,更何况,江霈言自己也下山办事,一时半会儿的,发现不了随泱从清风山离开了。
“你来这里办事?”随泱问道,语气却多了一丝笃定,看向江霈言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严肃,“为何是来这里?你要进魔渊去?”
江霈言气急反笑,他一只手固定住了随泱的动作,迫使人仰头看着自己,挣扎不得,“泱泱,如今是我在问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随泱想要挣脱开江霈言的束缚,可是眼前的人动作虽轻,也不曾拘得随泱多么难忍,可偏偏半点挣脱不得,随泱不得不仰着头,才能看清江霈言的神色。
不等随泱说话,房门却是被砰一声推开了,苏尽安冷冷的声音响起,“仙君这是做什么?”
江霈言的动作顿了顿,他直起腰,转头看向了后方的苏尽安,声音中多了一分了然,“原来是你。”
苏尽安面上神色冷淡,看起来与江霈言毫无情谊可言,她的手按在腰间佩剑上,似是并不怵与江霈言撕破脸。
“随泱是我清风宗的弟子,如今我们在外办事,即便是仙君,也不该出手阻拦。或是说,那魔渊之中有什么不得了的,仙君不愿旁人知晓,这才在此阻拦。”
“苏师姐——!”江霈言不曾应声,反倒是随泱有些急匆匆地开口说话,她的视线越过江霈言落在了苏尽安的身上,“你怎能这样说师兄。”
“师兄?”苏尽安冷哼一声,她抬腿进了屋子,房门在她身后砰一声重重关上,同样阻拦了一些探究的,怀揣各种心思的视线。
房中的随泱并不知晓,这破败的城,如今已然闭了城门,进不来,出不去。
“我何德何能,竟是可以与蘅泽仙君有师门之谊。”苏尽安往前走了半步,她直勾勾地盯着江霈言,“仙君在泱泱的面前,可能给我解释解释,秦曜说得那些胡话?”
又是秦曜!
随泱也不知哪儿来得力气,或是江霈言那一瞬有些许出神,原先被牢牢禁锢的随泱竟是挣脱了江霈言的束缚,她赤脚踩在地上,走到江霈言身前,挡住了苏尽安那着实说不上友善的目光。
“苏师姐,秦曜他满嘴胡话,你怎么能只听他一言两语便给蘅泽仙君扣上那样大的帽子呢?”随泱的身子挺得笔直,像是想要完全将江霈言挡在自己的身后,“师姐若是觉得蘅泽仙君处处都是问题,那为何又要来寻我这个蘅泽仙君未过门的妻子帮忙?”
苏尽安蹙眉看向随泱,“随泱,你过来。”
随泱不动,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江霈言,“我先前便答应了师姐要助她进入魔渊。”
也不去管江霈言的神色,只一股脑的,有些急匆匆道,“既然我答应了师姐,那么你今日除非杀了我,那我无论如何也会帮师姐一同进入魔渊的。”
“出息了。”江霈言的声音淡淡的,他抬眸扫过一旁的苏尽安,声音更加冷淡,“我与泱泱有私房话要说,还请你出去。”
苏尽安不动,她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人,显然,苏尽安并不信任江霈言,好像十分笃定,只要让随泱离开自己的视线,江霈言定然会将人带走藏起来一般。
随泱眸光幽深,“苏师姐,你先出去吧,我会做到答应你的事情的,师兄他……”声音顿了顿,“蘅泽仙君不会强迫我的。”
苏尽安依旧浸提,可是眸光之中,江霈言周身灵气已然环绕,显然,面前的人失了耐心,若是自己不走,怕是就要动手了。
苏尽安沉默片刻后,才有了动作,“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若出什么事,你大声喊我。”
见随泱点头,苏尽安这才深深看了江霈言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随泱的呼吸声略有些沉重。
江霈言退了半步,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随泱,整间屋子都很暖和,甚至让只着单衣的随泱觉得有些热,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像是想要找把扇子,可当视线扫过江霈言,随泱便又歇了这份念头,她在椅子上坐下,“你是不是也要进魔渊?”
江霈言并没有否认,他只是看向随泱,“若是苏尽安想进魔渊,我可以领她进去,但是泱泱,我不会让你去涉险。”
随泱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等到身上的热意散了些,她才继续道,“为何会涉险,你在,苏师姐也在,难不成有什么能够从你们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杀了我不成?”
“更何况,我一定要去魔渊。”随泱抬眸看向江霈言,她神色无比凝重,“方才,我窥见了些许过往。”
“那些事情,于我虽然陌生,可我清楚地知道,那就是我从前经历过的事情。”
“你见到了什么?”江霈言问,他看着随泱,眸光深沉,似是半点不愿移开。
“赵蕴。”随泱轻声道,声音中裹挟着悠悠叹息,“江霈言,我在自己从前的记忆里,见到了赵蕴。先前,我与赵蕴一同被困山中空腔时,她曾和我提起过,你说她是叛徒。”
“当年赵蕴做了什么?”
江霈言并未立刻回答随泱的话,他抬眸静悄悄地望着随泱,眸中情绪复杂,像是糅杂了许许多多的事情,那目光落在随泱的身上,让随泱忽觉肩头一重,像是有无数地担子落了下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偷走了于你而言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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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东西。”江霈言低声道,“若非如此,当年你也不会重伤,到如今才醒过来,记忆全无。”
随泱的指尖颤了颤,也不知是江霈言的声音太低,让她的心不自觉发颤,还是因为她有些许怅然,自己终究没有办法与从前的事情划一为二,总是要去面对自己的过往。
“你有一身仙骨,当年魔渊之难后存有一息生机并非什么难事。”随泱道,“若是你愿意救我,我能留有一丝残魂,经过百年来的修养,今日醒来,亦非什么奇事。”
“可赵蕴呢?即便她非人族,即便她是妖,过去这么多年了,妖的寿命也早已到了大限,她为何同样活着,还成了……小郡主。”
“无论如何,赵蕴再不能伤你分毫。”江霈言微微蹙眉,他盯着随泱,“苏尽安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情,从不管是非对错,你帮这样的人,于己无益,若进魔渊,我并不能时时刻刻护你周全,更何况,苏尽安决会想方设法带你从我身边离开……”
江霈言笑了一声,只是那笑看起来,颇有几分苦涩意味,他盯着随泱,悠悠吐出一口气来,“而你,泱泱,你定是会配合苏尽安的想法,从我身边逃离的。”
江霈言向来是了解随泱的,他猜测随泱的做法,从未出过错,即便是这次也是一样。
随泱并没有胡诌着替自己开脱,她盯着江霈言,轻声却又坚定,“江霈言,我答应了的,我会嫁你为妻。”
“可是,无论从前我是什么人,至少现在,我依旧是清风宗的弟子,是苏尽安的师妹。”随泱垂下眼,不再去看江霈言,“师兄,原本是有些旁的原因,才促使我那日死在清风山锁妖崖上的。”
江霈言的视线颤动,他盯着随泱,有些惊讶,面前的人竟是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只是那些原因,如今再深究也没了什么意义。”随泱叹了一口气,她抬眸,乍看起来,身上没了往日的孩子气,这让江霈言有些恍惚。
“后来,我想过许多次,倘若没有那个原因,那日,妖魔想要冲破锁妖崖时,我会如何做。”随泱扯唇笑了笑,她眨了眨眼,“思来想去,我发现自己竟当真还是有些奉献精神的。”
“那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退的。”随泱轻声道。
不管前尘往事,那日,站在那里的只要是随泱,那么她便是站到最后一刻,誓与清风山共存亡。
“那可是魔渊。”随泱盯着江霈言,一字一顿,“若是魔渊当真重起异动,会死很多的人。”
“我为修士,本就该心怀天下苍生,若有灾祸,便是身死魂消,也该挡在黎民百姓之前。”
江霈言看着面前的人,随泱从未变过,他想。
“更何况,我是你蘅泽仙君的未婚妻子,于私,我不愿自己的夫君再次涉险,如今魔渊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若是现在能够防患于未然,那不是最好的吗?”
江霈言望着随泱,心中苦涩,“倘若……”
“倘若你想救得天下苍生,蝇营狗苟,自私自利呢?”
88. 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
-
随泱看向江霈言,她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面前的人却是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再开口时,好似方才那句疑问只是随泱的错觉一般,“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我会和你一路。”
随泱不知江霈言的态度为何忽然变化,只是他松了口,至少事情不再像先前那样,如同愈落不落的铡刀,一步步地走下去,事情总会变好的。
所以,江霈言起身往外时,随泱也抬脚跟了上去,如今只需将苏尽安劝好,那么事情便算是解决了。
只是,刚刚走出屋子,随泱便察觉到江霈言的脚步顿了一瞬,她随着江霈言的动作抬眸去看,这才发现,门外竟是站着一个男子。
男子穿着黑衣,看着有几分肃穆,只是人很是白净,脸上白得几乎透光。
在看清那男子样貌的时候,随泱僵硬在原地,过了许久,她才恍惚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温铮?”
在随泱自己的记忆中,她是不认识面前的男人的,可是方才,在梦里,在她从前的记忆里,随泱见到了与这张脸一模一样的人。
以至于随泱现在忽然见到这张脸,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像是被什么掌控住了魂魄,让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都说不清楚。
她的注意力全在温铮身上,自然不曾注意到一旁的江霈言,在她说出温铮两个字的瞬间,如遭雷击一般,总是神色平淡的人,面上的表情有些破碎。
黑衣男子抬眸朝着随泱看过来,他神色淡淡,只是薄唇微抿,黝黑的眼睛如若死海,看不出什么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你认识我?”
随泱的视线粘在那男子身上,只是,听他这般问,心口却好似缺了一块一般,不住下坠,下坠,直到整个人都仿佛坠入了深渊,随泱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与你很熟悉。”
随泱深吸了一口气,她扯出一个笑来,“你的声音与我的一只灵宠很相似,看起来,你们的气息也很相近,恍惚间,我以为我的灵宠修炼成人了呢。”
这人与梦境中的男人长相相似,或许只是个意外。随泱眼睫轻轻颤了颤,她看到面前的男人不再同自己说什么,只是看了江霈言一眼便转身离开。
随泱无端有些难过,她转头看向江霈言,小声道,“我在梦境中,见到过和他长相一样的人,在梦里,我与那人好像十分亲近,江霈言,他是什么人?”
江霈言看着随泱,他沉默片刻后,才低声道,“如今我手边没有什么人,所以塑了几个亏累替我办事。”
随泱面上闪过恍然,那倒是说得通了,为何两者的长相极为相近,若是江霈言塑造的傀儡,那么样貌与从前他们都相识的人相同倒也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了。
只是,傀儡……
随泱依旧觉得有些奇怪,只是那奇怪出现得毫无来由,只是,这份奇怪的情绪,很快便因为江霈言的声音而消散。
“莫忧心了,我与你保证,所有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江霈言道,满脸的认真,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拉住随泱手的。
现在,他微凉的指腹正贴在随泱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带出酥酥麻麻的痒意。
“你在梦中,还见到了些什么?除了赵蕴。”
随泱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了。”只是,她紧跟着又有些担忧地抬眸看向了江霈言,“赵蕴与我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还有现在的那位小郡主赵蕴,与从前的那个赵蕴是同一个人吗?”
江霈言盯着随泱,他眸光轻闪,似是在思考着该如何回答随泱这一长串的问题。
看他这一副模样,随泱的心无端揪紧了,她小声喃喃,“我记得,梦中的人与我提起过,赵蕴同我感情深厚,可我不知为何,无论是在梦中见到她,还是如今见到那位小郡主,心里总是不痛快,不愿与她接触。江霈言,你说过,赵蕴背叛了我,她做了什么?”
江霈言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他看向随泱,声音很轻,“当年,你算得上是死在了赵蕴手上。”
随泱眼眸猛地瞪圆,她退了半步,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消息一般,抬起手,死死地按在心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那颗几乎从胸膛处跳出来的心。
“什么东西!竟敢在我眼下作乱!”一声低呵,让随泱眼睫一颤,她被那声音惊得一颤,抬眸去看,却见苏尽安拔剑从二楼飞身向下,剑尖直抵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后心。
那女子分明听到了呵斥声,却不曾停下,反倒抱紧了手中的东西,越走越快,像是想要夺门而出,逃出客栈一般。
随泱愣了愣,只觉得那女子的背影似是有些熟悉。
就在这一息的功夫里,苏尽安已经追上了那女子,她手中长剑寒光逼人。
苏尽安的剑,总是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她出剑,并不留有丝毫余地,周幸曾不止一次说过,苏尽安的剑太过于狠厉,不留情面,恐有一天,会叫这剑气反伤。
譬如现在,那戴着帷帽的女子身上并未半分妖气,看起来分明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可苏尽安的出招,却是杀招。
随泱心头有些颤悠悠地,她转眸看向江霈言,“苏师姐这样,当真不会给清风宗惹来什么麻烦吗?”
江霈言不答,他看了随泱一眼,而后骤然出手,灵气从他指尖飞出,正撞在苏尽安的剑身上,苏尽安的剑歪了一寸,从那女子肩头擦过。
只是那女子看起来,着实吓得不轻,她惊呼一声,摔倒在地,帷帽也落在了地上。
随泱认出了那人,是赵蕴身边的小丫鬟,采柳。
只是……随泱第一眼时都不曾敢认,她记得清楚,那个叫采柳的小丫鬟,有些虎头虎脑的,做事横冲直撞,虽不大讨人喜欢,可至少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是一朵正绽放的海棠。
哪里像是现在,瑟瑟缩缩的,看起来面容枯槁焦黄,这样短的一段日子里,竟是发生了这般大的变化。
这念头转瞬即逝,随泱反应过来,她抓住了江霈言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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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柳在这儿,赵蕴应当也在这里,那日地裂,在山中空腔,我遇见的那个以邪术驭魂的人,定然与赵蕴有关。”
随泱并未将话说得很明白,可江霈言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那些事情与赵蕴以及她身边的人有关,那么他们现在出现在此处,定然是这里有什么是他们所图谋的。
江霈言正要说话,随泱已经松开了拉着他的手,她翻身从二楼而下,挡在了苏尽安的剑前。
苏尽安堪堪收剑,险些伤到随泱,她皱眉盯着忽然挡在她身前的小师妹,眸光变厉了两分,“随泱,你要做什么?!”
“苏师姐,我认得她,她做了什么,你为何要杀她?”
苏尽安看向随泱,她面上闪过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我的剑只斩杀妖魔,她身上既然有妖邪之物,必然与妖邪为伍,这样的人,早一日死在我的剑下,便是为了黎民百姓积福!”
见随泱依旧挡在她身前,苏尽安低声呵斥道,“还不快让开,难不成,你也要与妖邪为伍?!”
随泱身后,采柳已经苦出身来,她从原先跌坐在地上的姿势,变成了跪着,采柳伸出手,抓住了随泱的裙角,她声音断断续续地,带着重重的哭腔,“随姑娘,随姑娘您帮我同这位仙长解释,我不是什么妖邪,我只是来给姑娘取药,怎么会是妖邪呢?随姑娘,从前是我不懂事总是冲撞您,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奴婢。”
采柳看起来是被苏尽安吓破了胆子,说话时前五不着六,有些颠三倒四的。
随泱微微皱眉,她并未从苏尽安面前让开,“苏师姐,便是要杀妖邪,也该问清楚再……”
“哪儿来的这些弯弯绕绕!”苏尽安打断了随泱的话,她手中剑动了动,剑尖对着随泱,声音中也多了几分不耐烦,“师父到底是将你宠坏了,既是妖邪,那便无畏去问什么前因后果,有一只杀一只,有一双杀一双,你若再拦我,莫怪我不顾师门情谊。”
随泱见状,明白过来,自己与苏尽安是说不通了,无须再费什么唇舌。
“苏师姐,今日这人我必须保下,我有事情要问她,待我问清楚,倘若她当真与妖邪有关,任凭师姐打杀,但在那之前,师姐若是想杀她,那便先杀我!”
随泱抬手,原先放在二楼客房的神剑曦和应召而来,剑气森然,压过了苏尽安一头。
苏尽安见状,手腕轻转,似是也不欲与随泱多说什么,提剑上前,想要避开随泱,直接一剑杀了那女子。
随泱抬剑去挡,只是堪堪一下,便听身后传来采柳的一声尖叫,紧跟着,妖气弥散,有人惊呼,“是妖!是妖魔!”
随泱眸光皱缩,她挥动剑气拦下苏尽安的一击,而后转眸去看,只见跌跪在地的采柳,包着脸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而在采柳身上,丝丝黑气攀爬上升。
随泱瞳孔震颤,她骇然地看着采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活生生的一个人,竟是在她面前直接魔化了。
89.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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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恐顺着随泱的喉咙开始攀爬,采柳魔化的这一幕实在太过惊骇,这让她仿佛被钉凿在原地,硬生生的,动弹不得。
苏尽安眼中同样闪过惊骇,她虽说觉得采柳身上妖气浓郁,显然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却是不曾想到,活生生的一个人,会直接在眼前化魔。
只是,苏尽安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伸手按在随泱身上,将方才碍手碍脚的人一把推开,手中的剑发出嗡嗡剑鸣,搅得周遭魔气一片混乱。
采柳猩红着眼睛,朝着随泱的方向伸出手来,她的五指扭曲着,整个手,如同弯折的兽爪,拼了命地伸向随泱的方向,像是想要一把将随泱抓住一般。
而苏尽安的剑,再次抵上了采柳的咽喉,只是这回,即便随泱没有出手阻拦,苏尽安手中的剑依旧是弯折后,并没有能刺入采柳的咽喉。
面前的人,已然彻底魔化了,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宛若黑暗中的血红兽瞳,为魔气所包裹着,直愣愣地看着苏尽安的方向,戾气尽显。
苏尽安一击不成,连退数步。
这客栈里的人不算多,一部分用饭的食客百姓,在这闹剧刚刚起的时候,便马不停蹄地跑走了,剩下的零星客人中,要么是胆子大的,要么便是从外面来的修士。
变故突生后,寻常百姓更是忙不迭地往外跑,口中念念有词,连带着整座有几分枯寂的城,也变得闹腾起来,只是这闹腾源于慌乱。
至于修士,则是个个严阵以待,他们拔剑将采柳团团围住,只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活人生生化魔的事情实在太过惊骇,于在场的修士而言,更是只在传言中听到过,从不曾亲眼见到过。
如今当真见到了,更是觉得这事儿匪夷所思,令人骇然,一个活生生的,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这样成了魔呢?
众人死人见得不少,无论是普通的死亡或是死在妖魔手中的,颇为不正常的死亡,早已是见得麻木了,可是,现下眼前的一切,依旧是勾起了他们对于死亡最初的恐惧,那源于位置。
而眼前的魔,亦是回应了他们的恐惧。
魔气骤然膨胀有数倍之大,有些反应不及的修士,来不及御气去挡,竟是直直被那魔气撞得飞了出去,撞在了那一溜的桌椅板凳之上,竟是将好端端的桌椅震碎,而被震飞出去的人,更是心口一痛,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再没了动静。
见有人叫眼前的魔重伤,苏尽安眼尾赤红,看起来,似是有几分失控,她往前走了两步,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下一刻,全身灵力涌动,苏尽安提剑朝着采柳的方向飞了过去。
随泱见状,亦是提剑跟了上去,她眸光微凝,手中提着的剑却是颤抖着,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
采柳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化魔呢?!是因为方才太过惊惧吗?恐慌之下,才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会与……赵蕴有关吗?
魔气更加浓郁了,随泱看向被魔气包裹的中心,那里,隐约还能看到半个采柳的影子,模模糊糊若隐若现的,苏尽安的余光瞥见了随泱,她心中无端生出火气,“小师妹,如今你仍旧要阻拦我不成?”
随泱提剑将那些魔气斩落,“苏师姐,我与采柳是旧识,若是……”
不等随泱的话说完,苏尽安已经提起冲到了那魔身前,她手中的剑,裹满了灵气,挥砍之际,仿若藏有辟天之力。
随泱眸光猛然一闪,她想要拦住苏尽安,许是采柳仍旧有救,若是能将人救下,说不定可以问出些什么。只是,这念头只一闪而过,随泱闪身将瘫软在角落里,魔气正朝她冲去的中年妇人救下,回身再看,苏尽安手中的剑,已然送到了那团魔气的中央。
采柳便是在那中央。
只是再下一刻,随泱睫毛猛地一颤,变故突生。
苏尽安的那一剑,是尽了全力的一剑,以苏尽安的修为,拼尽全力刺出一剑,不说能伤到神佛,杀死一只刚刚诞生的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随泱之间到苏尽安的脸色陡然一白,紧跟着,那团魔气如同吹气一般地膨胀开来,不过是转瞬的功夫,整个客栈大堂,几乎都叫那魔气占据了。
随泱顾不上旁的,只能将就近的人推出客栈,而后提剑斩断欲追上去的魔气,她抬眸看向二楼的方向。
江霈言一直不曾出手,从始至终,他只是站在栏杆边,沉默地垂首看向大堂的方向,那个叫温铮的男子站在他身旁,两人俱是沉默,只是望着采柳的方向。
“师兄!”魔气愈发浓郁了些,随泱终于开口唤他。
江霈言眼皮轻轻跳了跳,他转眸看了温铮一眼,而后飞身向下,所到之处,魔气悄然退散。
等到江霈言走到被魔气包裹的采柳身前,原先已经不大看得清楚身影眉眼的人,轮廓清晰了两分。
许是魔气退散,客栈大堂中的情形渐渐清晰起来,过半的修士都受了伤,不曾受伤的,也颇有些狼狈,修士服叫魔气割破,好端端的衣裳成了碎布条子。
有人认出了江霈言,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蘅泽仙君,是蘅泽仙君。”
江霈言并未看向认出他来的人,而是颇有几分沉默地看向了采柳。
采柳被魔气撕扯着,双目猩红,只是比起先前,视线里多了几分惊惶,显然,采柳有了些许地升值,这是这份清醒,让她更加惊慌恐惧了。
采柳认出了江霈言,她的声音很低,仿佛被她体内生长出的魔气切成了一片一片的,以至于落入人耳中时,破碎如同风中柳絮。
“救……救救我。”
即便如此,赶到江霈言身侧的随泱,依旧是听清了采柳说的话。
困于魔气中央的采柳看起来痛苦极了,最浓厚的那一抹魔气是从她心口处生长出来的,她的肋骨似乎也凹陷了下去,仿佛整个身体已经被魔气占据。
采柳的目光,像是溺水之人最后的祈求,她看向随泱,声音愈发断断续续,“救……救……救我。”
随泱一时之间如同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她盯着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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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却又像是透过采柳看向了旁的什么人。
唯一相同的,不过是两个人都用这般令人难以承受的视线将她望着,“救我。”两个人都是这样说。
随泱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双唇微微哆嗦着,转头看向江霈言。
只是,不等江霈言开口,便听到扑哧一声,那是剑刃没入皮肉时会发出的声音。
满脸痛苦和惊惧地采柳,轰然倒地。
那些魔气一点一点地消散,仿佛是沉入了地底。采柳的身形变得更加清晰,在她身下,鲜红的血,如同一汪湖泊。
苏尽安面无表情地抽回了剑。
随泱惊骇之中抬眸看向了苏尽安,下一刻,她肩上却是微微一重,江霈言抬手将她扯进了怀里。
只是,随泱现在却觉得提不起半点力气,就好像有什么抽走了她的筋骨魂魄一般。
她与采柳说不上相熟,甚至因为赵蕴,两人之间冷言冷语的次数倒是不少,可是,或许正是因为这些,在随泱心中,采柳是鲜活的,她有自己的脾气,大大咧咧又心直口快。
熟知的人在眼前先是魔化,而后在惊惧地祈求随泱救救自己时死去——
随泱只觉得一股气在她身体中横冲直撞,这让她几乎有些站不住。
“蘅泽仙君看着却不出手,是为何?”苏尽安的声音响起,满是疏离,似乎还带着些许质问的意味。
江霈言不答,他抬手轻轻拍着随泱的背,似是安抚。
苏尽安却是多了几分不依不饶,她往前半步,死死盯着江霈言,“仙君,你在此处,照理说,应当妖邪不近,为何这人竟是在你眼皮子底下生生化魔?”
江霈言挑眉看向苏尽安。
苏尽安停下了步子,她的声音低了些,视线也晃了晃,避开了江霈言。
江霈言这才收回了视线,他的手按在随泱的脖子上,指腹轻轻捏了捏随泱的脖颈,他垂眸压低了声音,“泱泱,你先上楼去。”
随泱没动,她并没有落泪,只是眼睛红彤彤的,只不过看起来,人似乎已经缓过了劲儿,不再似方才那般,浑浑噩噩,魂魄出窍的样子。
随泱抬手,抓住了江霈言的衣袖,“采柳出现在这里,那么赵蕴一定也在城中。”
赵蕴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不仅如此,采柳的化魔,定然也与赵蕴脱不开关系。
江霈言自然想到了这些,他反握住了随泱的手,琴声到,“别担心,温铮已经去寻了。”
随泱眸光颤了颤,“温铮他……”
“你更是无须担心他,这世上能伤到温铮的人……”江霈言的声音顿了顿,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寥寥无几。”
眸光轻抬,江霈言看向苏尽安,“你要做什么,趁早去做,这城,可太平不了几日了。”
“你说什么?!”苏尽安想要追上去,可是外面,正如江霈言所说的那般,闹腾了起来。
混乱之中,随泱听到了熟悉的女声,那是明雪的声音,满是慌乱与惊恐。
90. 第 90 章
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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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住她。”是江霈言的声音,略低,不知是在吩咐谁。
下一刻,不知从何出现的四五个小个子道童猛地蹿了出来,明雪轻轻松松地被拦在了客栈外,也是,明雪不过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罢了,江霈言手底下的人,如何会拿她没有办法?
只是,随泱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她转头看向了江霈言,身侧的人神色淡淡,丝毫不见怜悯之意,那些小道童,出手狠厉,根本不顾明雪并非妖邪,只管抬手去挡,那架势,便是人叫他们活生生打死了,也是不管的。
随泱心口轻颤,眸光转动间正与哭得接不上气的明雪对上。
明雪猛地跪了下去,她的动作又急又快,重重地,便是看着都觉得膝盖发痛,“随小姐,我求求你,让我过去吧。”
明雪垂着眼,只是,见随泱不搭话,她猛地一下撞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等到再抬头,额头中央,已经红了一片,血涔涔的,看得人眼痛。
可是,那几个听江霈言吩咐的小道童,却是不管明雪究竟在做什么,见人仍旧不走,尽是一左一右包了上去,看着似是想要将人提起来,扔出去一般。
“等等——”随泱没有看江霈言,她跑出了客栈,将提着明雪胳膊的小道童推开,那小道童原先还想拦,但他的同伴显然更有眼色一些,察觉到江霈言的视线,忙挡住了那个想要上去推开随泱的人。
随泱在明雪面前蹲下,她伸出手,想要将人扶起来,这才骇然发现,明雪右侧的衣袖,怎么空空荡荡的呢。
随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她颤了颤唇,感觉心口有些发慌,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上次见到明雪,是在山中空腔,那时,明雪受了伤,只是,那不过是小伤,现在怎么会整个胳膊都没有了呢。
随泱心中有些悲凉,她看着明雪,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至于明雪,看起来倒是淡然不少,她所有的心思似乎都在采柳身上,许是唯独与随泱相熟些,又或是明雪知道,在场的所有人中,独随泱或是愿意听自己求情,她顾不上旁的,泪盈盈地用仅剩的那只手抓住了随泱。
“随小姐,我求求你放过采柳吧,她从没什么坏心思,来客栈,也只是我们姑娘吩咐她来取东西,若是随小姐您在此处,姑娘定是不会让采柳过来取东西的。”
明雪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随泱与她们的赵蕴,似是很不对付,也不能说是不对付,只是两个人之间,似是有着些外人不知的事情,赵蕴虽不曾明说什么,却是叮嘱过她与采柳,此行是为了侯爷的大事,不宜节外生枝,若是遇见随泱,那便远远绕开就是了,莫要碰头,不碰面,自然不会闹出额外的事情。
那时采柳还笑呢,她依在赵蕴身侧,声音笑津津的,“姑娘莫担心这些,这荒城没什么人来,那位随泱随小姐,平白无故地怎么会来这儿呢。”
明雪垂下眼去,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莫要落泪,“随小姐,你是知道我们的,我们不过是普通人,还请您同里头的修士大人还有蘅泽仙君说项说项,放了采柳。”
随泱心口一颤,她注意到明雪乞求她放了采柳。
可是……随泱回过头,采柳躺在血泊之中,她身侧,提剑而立的苏尽安毫无表情,只手中长剑仍有一道血痕。
那血痕刺眼,仿若将随泱眼中世界一分为二,横贯其中的,是一条鲜红瘆人的血线。
随泱一直不说话,明雪心中着急,方才匆匆一眼,她不曾怎么看清客栈中的情形,却是知道采柳是躺着的,许是昏了,也是,她一个普通人,若是叫修士针对,又能怎么办呢?
“随小姐,我求求您,让我带着采柳走吧,她当真只是来取东西的,不过是卖身进侯爷府的小丫鬟,我们哪里有什么自己的事情呢?”明雪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悲凉,她用自己仅剩的那只手,牢牢抓着随泱,像是抓住了她们的一线生机,“随小姐,我知道,你虽面冷,却是心善,那日在山中,你虽冷言冷语,却是想着救下所有人,我求求您,就当再发发善心,放了采柳吧。”
随泱被明雪抓着的手心发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恍惚间找到自己的声音一般,“采柳已经死了。”
周遭变得很是安静——至少在随泱耳中是这样的,那一瞬,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万物俱归静籁,好似已然到了尽头一般,直到,有哭声响起,一点一点撕开了这份静籁,那哭声凄厉,原先跪在那儿的明雪,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疯了一般,竟是朝着客栈冲了过去。
那几名道童想拦,却见江霈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们便止住了动作。
明雪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屋子,她跪在采柳身边,伸手想要将人拉起来,可却在触及地上的血液时,颤颤巍巍,再不能往前半分。
她抬头,看向随泱的方向,似是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啊,啊的悲鸣。
随泱心中抽痛,她抬脚走到明雪身边,想要说些什么,余光却见苏尽安的剑竟是朝着明雪劈了过来。
随泱只觉得荒谬,她身形轻闪,神剑曦和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意,飞来相助,铿铿两声,将苏尽安挡的退了数步。
苏尽安皱眉看向随泱,“小师妹,你为何总是要袒护这些妖邪。”苏尽安的语气中满是不解,神色之中亦然,她看向随泱,好似当真不明白随泱为何会如此,只不过,比起外人,随泱到底是自家小师妹,即便苏尽安不解,倒也愿意与她多说几句。
“那女子在你我面前魔化。”苏尽安道,她的剑尖动了动,指向躺在那里,了无生机的采柳,“若非妖邪,如何魔化?”
“而这位,与她这般亲近,又能是什么好人?”
“明雪方才说了!”随泱的情绪起伏有些激烈,她的声音比起往常每一次都要尖锐,她盯着苏尽安,只觉有些荒谬,“她说了,采柳不过是来替旁人取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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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若说化魔,苏师姐,我们站在魔渊入口处,这种地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倘若你杀死的,不过是受魔渊所害的普通人呢?!”
苏尽安看向随泱,只是她的面上没有震惊,也没有思索,只是平静。只见她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如水,没有丝毫涟漪,“师父太过宠溺你,竟是没有教好你。”
这一声叹息很低,好似只是苏尽安的自我呢喃,她吐出一口气,将随泱盯着,“无妨,日后我教你,将你这性子拧过来倒也不算晚。”
随泱眉心轻皱,她有些不解地看向苏尽安。
只是,不等她再说什么,便听苏尽安继续道,“泱泱,这世上,不是你有一颗善心就能行的,就算这人是受魔渊影响才会化魔,那又如何呢?今日这客栈里,虽说并非人满为患,却也并非只她一人,为何偏偏是她化魔?你莫要被她欺骗了,她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好人,既然她不是什么好人,那么她身边的人又怎么会无辜呢?不如趁着现在尚未化魔,将人杀死,免得夜长梦多,日后难以对付。”
随泱退了半步,她盯着苏尽安,只觉得有些疲惫,是从骨缝中泛出的疲惫,让随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与她们相识,那师姐是不是也要杀了我?”随泱叹了一口气,她握住了神剑曦和,看向苏尽安,“师姐我与你是同门,那是不是要屠了清风宗满门?”
见苏尽安不搭话,随泱看向明雪,“你先带着采柳离开吧。”
明雪颤颤的,她抱不动采柳的尸体,便拖拽着,再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好似一条蜿蜒的溪流。
苏尽安微微蹙眉,似是想追,可随泱却是将她拦得死死的。
“师姐若是仍旧想要追究,为何不去寻赵侯爷,她们两个,不过是侯爷府上的两个小丫鬟,按照师姐的说辞,那赵侯爷,才是那个最大的头目。”
苏尽安眸光微顿,而后收剑往外走。
随泱没动,她握着神剑曦和,沉默地站在客栈中央,直到,江霈言走到她身侧站定,“歇歇?”
手臂上,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随泱闭了闭眼,而后再次睁开,她看向江霈言,声音依旧很轻,“江霈言,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江霈言不答,他看向随泱,眸光轻颤,“为何这样问。”
“苏尽安那样的歪理,你为何不拦她?你……”随泱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垂着眼继续道,“是,你如今是蘅泽仙君,清风宗不是,更怕算不上是你的师门,可是江霈言,你到底在清风宗二十多年,苏尽安此举,若是时间久了,定是会累及清风宗,便是这样,你依旧坐视不理吗?”
随泱抬眸看向江霈言,她眼底并无责怪,只是有些茫然不解,“还有采柳与明雪,她们与你便是不相熟,可到底是相识的,江霈言,你为何丝毫不在意她们的死活呢?”
“你从前……并非如此啊。”
91. 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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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霈言什么都没有说,他什么都不曾为自己解释,只是伸手轻轻碰了碰随泱的额角,而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泱泱,你我之间,有一人心善如水不就行了?”
随泱有些生气,她看向江霈言,却也知道,如今这情形,可不是什么让她生气的时候,谁也不知赵蕴究竟是让采柳来取什么才出的事。
只是如今来说,这些似是也不重要了。
随泱垂眸,她不再去看江霈言,似是也不打算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沉沉如水,抬脚回了客房。
江霈言并没有追上去,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抬脚出了客栈。
这城着实有些空寂了,空到就算方才客栈中出了事,有人化魔,整个城也并未因此沸腾,仍旧是原先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像这城里是不是有魔,是不是要出大事了,于城中数量算不上多的百姓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
江霈言直去了城头,城楼破旧,看起来已经有了许多的年头,墙砖上遍布着痕迹,一团又一团的,深黑色的污迹,像是早已干涸的血,满目疮疮。
城楼上已经有人在了,是温铮。
温铮并没有回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等江霈言走至几步外,便开口低声道,“赵蕴的手下只有一小部分人住在客栈里,多数铁骑尉驻扎在城中空屋,不知再等些什么。”
江霈言并没有回答温铮的话,他只是略有些沉默地看着温铮,而后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故地重游,除了这些,没有什么旁的想说了吗?”
温铮这才后头,他看向江霈言,面上起先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怎么的,忽地勾唇,“许是只恨那时将随泱牵扯了进来,江霈言,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江霈言走至温铮身侧,两人并肩而立,就在温铮以为身侧的人不会再说话时,略低沉的声音忽地响起,“那日场景,新而不故,我与泱泱赶到时,你立于城头,白衣成了红衣。”
******
温铮性子乖张狠厉,随泱知道,只是,那段时间,事情接连发生,赵蕴的事,蛟龙一族的事儿,桩桩件件,压得本就不喜麻烦的随泱愈发烦躁,更是没什么心情去管温铮近来心情如何。
而那时的江霈言,尚如一块璞玉,他从不承想过,那个生他的江家,为了一座仙山,为了一城仙都,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只是有些烦扰,日日上山求见的修士多如牛毛,像是用人编织成了细细密密的网,困住了江霈言,让他什么旁的事情也做不了。
一个月夜,江霈言强撑着精神去寻随泱,两人那时的关系有些怪,说亲近,却又似乎有些暗流涌动,说不亲近,彼此却又是只有和对方在一处的时候,才最是西南。
两人不曾多说什么,只一对视线,便有了共同的决定,管什么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他们要出去玩两天。
悄无声息地失踪几日然后再出现这件事情,随泱常做,那日离开时,她绝不会想到会出事,谁会想到会出事呢?
等到收到消息往外赶,已经来不及了。
修士们畏惧温铮,驻守城外不敢靠近,直到江霈言同随泱赶到,他们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先的城,几乎成了血城。
这城原名宁城,取安宁静心之意,城中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静谧安宁。
然而随泱最先见到的,便是那一排挂在城楼上的人头。
端口处隐约有些发黑,显然,那人头已经被挂在那儿,有些时候了。
“你们身为修士,城中妖魔作乱,为何不冲进去,反倒是在这里等着!”随泱心急,说话自是带着几分呛人。
直到这时,才有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姑娘好大的口气,那姑娘可知城中杀人的妖魔究竟是什么人?”
随泱猛然抬眸朝着出声的人看过去,她声音高了两分,“你用这话刺我是何意?”心中不安皱起眉,可是,这短短的功夫里,随泱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妖魔竟是同自己有关系。
难不成,自己那藏得隐秘的身世叫人挖了出来,先前仙都遭逢的灾难为了自个儿这个不人不仙的,卷土重来了?
只是,随泱并没有来得及去想更多的可能,有人将答案告知了她。
“谁不知晓,如今给蘅泽仙君的座上宾正是姑娘您。”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随泱抬眸去看,是个白胡子的老修士,那老朽是稳稳坐在那儿,并未看向自己,“而姑娘身边,有一少年相伴——”
随泱忽地有些失态,她往前两步,抬手抽出了身侧江霈言的佩剑曦和。
剑声嗡鸣,锋利剑刃顺着那老修士的胡子一晃,一缕白如同柳絮一般,缓缓落下,“你说什么?!”随泱眸光凛冽,好似当真动了杀意,“谁教你攀咬温铮的?温自小便与我一起,他许是性子乖戾,可戕害无辜的事情,他绝不会做。”
那老修士脸色略有些发白,他垂眸看着眼前寒光森森的剑刃,咽下一口唾沫,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声音一般,强撑着,“我何须攀咬?姑娘若是不信,只管自己去瞧,屠城之人是不是那位与你常年相伴的少年。”
“泱泱——”江霈言抬手,他按住了随泱的手背,让她缓缓放下手中曦和。
随泱偏头看向江霈言,她的目光看起来有些茫然,只是那茫然之意转瞬即逝,转而便是江霈言初见时的警惕。
随泱将神剑曦和扔回给了江霈言,而后闪身出了毡帐。
城外,戾气漫漫,外头的修士不敢靠得太近。
随泱顾不上旁的,驱灵气护体,崛地而起,朝着那城飞了过去。
只是,刚刚靠近那戾气,随泱得心绪便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那些戾气并不伤她。
江霈言匆匆赶了上来,他拉住了随泱的手腕,却是不想,身前的人好似有些失神一般,丝毫不曾提防他的动作,竟是轻而易举地被拽得转过身来。
而江霈言则是一愣,他在随泱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心死如灰与张皇无措。
“许是那些修士看错了。”江霈言低声道,“我与温铮相处虽不算久,可仍是看得出,他并非这般……”江霈言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听到随泱的声音响起,那绝望的,几乎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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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走了全部力气的声音,“是他。”
随泱几乎要站不住了,她反手抓住江霈言的手腕,牢牢地,“这些戾气不伤我,是温铮。”
似是为了印证随泱的话,江霈言眉头微微一皱,那些戾气在他身侧翻涌,竟是在江霈言地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鲜血溢出,刺眼极了。
随泱愣了愣,转身朝着那城飞了过去。
江霈言不知自己是怎么跟上去的,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倘若当真是温铮,死了这样多的人,他定然是要杀了温铮的。
泱泱她……会难过的吧。
便是在这样的念头中,江霈言见到了温铮,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温铮,身上的衣裳,是深邃抓眼的红,那一刻,江霈言愣了愣,温铮从来不穿这样明艳的色彩,怎么会忽然穿红呢?莫不是叫什么妖魔附了体,控制着他做下这一切的?
只是很快,江霈言又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红衣,分明是一件被血染透的血衣。
随泱已经飞身落在了城楼上方,江霈言想要跟上去,却发现漫天箭雨袭来,他只能躲闪,等到避开那些袭来的箭雨,原先在城楼上的随泱与温铮已然不见了。
思绪回转,江霈言的眸光重新凝在了温铮的身上,“竟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久到他的筹划渐渐成形,只差最后这临门一脚,久到泱泱忘了一切,似是与前情再无什么瓜葛。
******
赵蕴看着面前哭得不能自已的明雪沉默无言,采柳的失手平躺在那里,那道从后心贯穿了采柳整个身躯的伤口处仍旧隐隐约约往外渗着黑气。
“姑娘,落叶归根,奴婢求您,将采柳的尸首送回她的家乡吧。”说着,明雪跪倒在地上,重重叩首。
她与采柳,终究是从小一起长大,如同亲姊妹一般的情谊。如今,采柳这般不明不白得横死,明雪如何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呢?
赵蕴并没有说话,比起先前那个多愁善感的小郡主,如今的赵蕴身上,似是多了些旁的情绪,她的视线落在明雪身上,“你先出去。”声音平淡,像是丝毫不为采柳的死难过。
明雪的动作猛地一愣,她抬眸看向了赵蕴。
小郡主变得很陌生,自打从山中离开,小郡主就变得不太像自己了,总是独自一人待着,偶尔会露出阴恻恻的,令人胆寒的神情。
这些年,明雪自觉小郡主待她们如同妹妹一般,从不曾将他们看作吓人,若是采柳死了,小郡主心中的悲痛并不会比自己少。
可是现在看,明雪从赵蕴身上,却是看不出半点的伤心难过,就好像死去的,不过是一只路边无主的阿猫阿狗。
许是明雪的视线太过惊讶不加遮掩,赵蕴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她眸光微凝,声音发寒,“怎么,如今我使唤不动你了?”
那一瞬,明雪心中的恐惧压过了悲痛,她不敢再说什么,十分慌乱地收回了视线,而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屋子。
等到明雪离开,赵蕴才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采柳身边,声音清冷,“没用的东西。”
窗花之上,竟是印出一条巨蛇身影。
92. 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
明雪被吓得快速后退,她被吓得想要大叫,却死死抬手捂住了嘴巴,不能……不能发出声音。
明雪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从未像如今这般冷静,几乎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她想要拔足狂奔,可是,跑起来太过惹眼了,她现在,只能是一个因为好姐妹死去而精神有些恍惚的奴仆。
明雪一脚深一脚浅地从宅子后院走了出来,她的心怦怦直跳,这里同那些修士们住的客栈不过隔了一条路,只要从宅子离开,就会没事的。
“明雪姑娘。”只是,门口有铁甲尉拦下了明雪,那些人高高大大的,穿着遮面庇身的贴盔甲,一丝一毫的皮肉都没有露在外面。
明雪听那人喊自己,心中一颤,她闭了闭眼,而后抬眸看了过去,“何事?”
“天色将晚,姑娘不在院里照顾郡主,怎么还往外去?”那铁甲尉的声音硬邦邦的,听得人心头也随着乱跳。
明雪垂下眼,“采柳出了事,我想去给采柳买些元宝蜡烛,这背井离乡的,总不能连些买路钱都不给采柳准备。”
说着,明雪落下泪来,半是害怕,半是当真替采柳伤心。
守在门边的两个铁甲尉没有再说话,没有说好,没有说不好,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先前放人出去,都是郡主亲自来说。
现在,只明雪一个人,即便理由合理正当,可没有郡主亲自点头,他们没法放人出去。
明雪等得心焦,她抬眸瞪着面前的铁甲尉,“采柳三四岁时便跟在姑娘身边伺候着了,这一番出事,姑娘自是伤心的,若是耽误了我买元宝火烛,姑娘生气,你们自个儿担着!”
许是怕到了极点,所以明雪横生出了一股勇气,她从未像现在这般言辞厉厉,她盯着铁甲尉,面上稍有些苍白,“若你们当真不让,那我这便去请姑娘——”
说着,明雪便要转身。
那俩铁甲尉终于忍不住开口,“明雪姑娘且等等。”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往前半步,看着明雪低声道,“姑娘,城中不大太平,也不知可还有卖元宝的纸扎店,我随你一起去。”
明雪的心松了又紧。
她如何能从这铁甲尉眼底逃走呢,袖子下方的指头拧在一起,指腹发白,没有一丝血色。
只是,现在再说不去了,未免太过怪异,怕是要惹人生疑。
明雪吸了一口气,她睨了那铁甲尉一眼,不曾说话,抬脚往宅子外去,刚刚出宅子,便能瞧见那客栈的后门,只可惜,后门紧紧闭着,应当是叫人从里头锁住了,明雪没法子直接穿过街道进到客栈去。
抬眸四下看了看,这城中着实冷清,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少有的,门口挂了院子的几户人家,也是大门紧闭。
明雪垂眼,她咳嗽两声,“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去客栈找人问问,看看这城中最近的纸扎店在哪儿。”
客栈……
铁甲尉微微皱眉,却又无法否认明雪的说法是对的,这城虽然空旷,但地方挺大,如果他们两个人一间一间地找过去,那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纸扎店了。
明雪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快步想要绕到客栈大门去,只是,身侧铁甲尉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就算身边的人穿着覆盖全身的盔甲,明雪也能感受到,他很痛苦。
心中一顿,明雪看向那铁甲尉,“你……”
这些铁甲尉,定然也是有问题的。明雪心中一凛,所以,她越靠近客栈大门,身边的铁甲尉就越痛苦。
明雪的心跳得越发厉害了,她几乎要抓不住手中得帕子,眼瞧着客栈大门就在眼前,身边得铁甲尉更是要站不住了,索性将心一横,“我去问问。”
说着,明雪拔足狂奔。
铁甲尉察觉到了不对,就算想要问人附近纸扎店的位置,也无需像这样跑着去,就像是……生怕自己拦下她一样。
那铁甲尉眸光闪了闪,心知不妙。
只见铁甲尉忽然从身上摸出一个哨子来,尖利的哨声顺势响起,划破了黯淡深夜。
随泱原先在房里,这哨声猛地响起,让她心头一跳,不自觉就出了屋子,站在二楼向下望去,也是在此时,大厅里忽地有些骚乱。
先是有个女人,慌不择路地闯了进来,那女人的头发散落,有些凌乱地垂在脸上,看起来,似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惊吓,刚刚进客栈,便跌跪在地上。
随泱认出了那人,是明雪。
原先斜着倚靠在栏杆上的人,缓缓站直了身子,明雪也看到了二楼的随泱,她松了一口气,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泱姑娘,救我!”
明雪大喊。
随泱心中一凛,她翻身从二楼翩然落下,“发生什么……”
只是,话未说完,周遭在一瞬间天翻地覆,无数黑色的触手破开砖块翻涌而上,仿佛是这客栈地下,藏着一只硕大妖魔一般,现在,这妖魔醒了,它要开始……杀人了。
明雪本就精神紧绷,这一番下来更是尖叫连连,几乎是朝着随泱的方向爬了过来,她运气却是有些不错,大堂里的人,不止她和随泱,让那个有不少修士,在慌乱之中,没有躲闪开,叫那黑色狰狞的触手贯胸而过,只剩一口气在。
而明雪,却是从那些乱糟糟的触手中爬到了随泱腿边,她几乎喘不上气,抬眼看向随泱时,略有些失神,“郡主她……她的影子是一条巨蛇。”
苏尽安听到动静赶了出来,正听到明雪的最后一句。她看向随泱,“自己护好自己。”丢下一句,便提剑出了客栈,有触手朝着苏尽安的方向扑袭过去,可苏尽安却是有了准备,只见她身形若影,从那些触手之间穿过,出剑更是利落,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地上边多了几根被砍断了的触手,那些触手扭曲蜷缩着,似是在挣扎。
地上生长出的这些触手,动作得更加剧烈。
随泱眸光微凝,她抬手抓住明雪衣服,将人猛地提了起来,飞身向上。
比起触手胡乱飞舞见人就杀的大堂,二楼稍显得安全些,随泱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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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将明雪推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看向已经吓得不大说得出话来的人,沉声安慰道,“你留在这里,别出来,不会有事的。”
明雪瞳孔微微扩开,她盯着随泱,唇瓣颤动着,似是想要说什么,却久久说不出来。
随泱却是没有什么时间再温声安慰明雪了,她抬手在屋外布下结界,身后,有触手呼啸而至,随泱微微侧身,那触手一击撞在了结界上方,灵气涌动,结界并未出现破损。
而明雪,是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她退了两步,而后跌坐在地上,片刻后,终于小声哭了出来。
随泱已经一剑将那飞上来的触手斩落,然后翻身向下,她的脑子有些乱,巨蛇……就是这段日子,应当是有人同她提起过什么巨蛇的。
眸光微凛,她想到了,是先前出事时在山中空腔,她在空腔中见到了一条巨蛇,之后,江霈言亦是提起过巨蛇。
只不过,那时没能得出什么结论,随泱只当是什么难缠的蛇妖,可是现在,为何赵蕴的身影也成了一条巨蛇呢?
随泱抬手将那些想要袭向她的触手斩落,她忽然发现,出事这么久了,江霈言竟是一直没有出现。
手中曦和轻轻震动,随泱不由握紧了剑,她转头看向屋外,那是……赵蕴。
随泱心念轻动,她看向赵蕴,并未立刻出手,而是冷眼看过去,“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赵蕴面上,依旧是从前那副娇弱的神色。她看向随泱,并不接话,而后垂眸抬手,“动手。”
在赵蕴身后,铁甲尉蜂拥而上,刚刚从那触手手中稳住的众人,哪里敌得过这些明显已经不是人了的铁甲尉呢?
只听几声惨叫,这客栈大堂里,刚刚还活着的人,再没了动静,只是瘫软着身子,缓缓滑落。
铁甲尉一左一右地站在了随泱身后,随泱并未动手,她不是这一群铁甲尉的对手,看起来,那赵蕴似是也不打算杀了自己,索性抬手,示意自己并不会反抗。
赵蕴竟是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并未蔓延至眼底,那双眼睛,依旧冰冷无比,宛若蛇瞳,“将她带走。”
那铁甲尉得令捆住了随泱,见人不动,抬脚踹在了她的腿上,“还不快走。”
熙熙攘攘间,客栈空了。
只是,那些应声而起的妖魔并未消失,它们在城中肆虐。
即便如今这城人烟稀少,可到底还是有人的,撕破夜幕的惨叫声连绵不绝,其中混杂着惊呼,叫骂,孩提哭声。
立于城楼之上的江霈言颤了颤睫,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只见他飞身向上,视野里,是整座城。
无数灵气倾泻而下,那些妖魔似是也有所感,纷纷放下面前的食物,朝着江霈言的方向奔袭而来。
然而,好似一双无形打手从天而降,那些奔跑而来的妖魔出手,竟是纷纷被压扁了,深灰色的长街,渐渐染上了一层红。
江霈言依旧悬在那儿,他回头看向温铮。
温铮会意,翻身下落,尚未落地,便化身一只渡鸦,贴地而行,寂静无声。
93. 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
快跑,快跑,快跑。
明雪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她推开门时,客栈中已经空无一人,也不知原先的那些修士去了哪里,更不知随泱去了哪里,可是,她却在门边见到了铁甲尉出现过的痕迹,一定是小郡主来过了。
明雪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她茫然无措,快跑这个念头应运而生,一时之间,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剩这一个念头。
先前那些从地里生长出来的,形态诡谲的妖魔,此时此刻仿若看不见明雪一般,它们奔涌着往一处去,明雪看得心惊胆战,她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仿佛有什么缓缓上涌着,将她的视线尽数遮盖。
“修士大人!”明雪眸光一闪,她见到了苏尽安。
苏尽安飞起的衣角上方沾了血,她神情冷硬,似是从某个街角的缠斗中刚刚抽身。听到动静,苏尽安抬眼去看,正见到明雪神色慌张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你做什么?!”苏尽安厉声呵斥,她看向明雪时,神色依旧冷冽,好似明雪也好,那些妖魔也好,在他眼中并无什么区别。
明雪被叱得一愣,她看向苏尽安,视线当中闪过茫然,过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什么一般,声音有些尖利道,“快去救随泱小姐,她被侯爷的人抓走了!”
苏尽安眸光一闪,她一直不曾落在明雪身上的视线,此时此刻终于多了几分打量,在这之前,她并不知晓什么侯爷,只是如今来看,这突如其来的妖魔作祟中,竟是有几分人在推动。
在这种地方,竟是有人在推动着这一切,苏尽安的眸光愈发凉了,她终于收剑,正眼看向了明雪。
“你知道什么,最好一五一十地全部告知我!”
******
那些铁甲尉虽是困着随泱,迫使她跟着他们离开,可是动作间,却是有几分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当真弄伤了随泱一般。
随泱看向最前方得,戴着帷帽的赵蕴,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而后打量着四周。
他们这一路,并没有遇上什么妖魔,反倒是从避人耳目的街道左拐右拐,最终拐进了一处院子。
那院子处,笼罩有阵法,随泱心中微动,直觉身上灵气的涌动在那阵法之下,愈发缓慢了。
几人进了屋子,随泱的手被反剪着绑好,而那几个控制住她的铁甲尉,则是出了院子,院门落下,脚步声并未走远,显然,这几个铁甲尉并未离开,而是守在了院外。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随泱同赵蕴两人。
而赵蕴,终于转眸,用一种随泱难以描述的视线,将她牢牢盯着。
随泱动了动手腕,有几分吃力,显然,那些铁甲尉应当是怕极了随泱会挣脱束缚伤害到赵蕴,所以将她捆得极紧。
赵蕴看起来,变得很不一样,同先前那么多次见面相比,变了许多。
随泱看向赵蕴并不开口,许是随泱的目光盯得赵蕴心里十分不顺畅,坐在那儿的人忽地冷冰冰开口道,“在这地方,你不曾想起什么吗?”
随泱不答,心中却是了然,赵蕴一定是想起了什么,只是,她仍有些不解,赵蕴有父有母,与她同江霈言不同,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只是,随泱并未问出自己的疑问,她的情绪甚至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那样静悄悄地,将赵蕴盯着,好似早已对一切了然。
赵蕴心中无端升起了一股火气,她盯着随泱,只觉得那股火气愈发浓烈,“随泱,你什么也想不起来吗?你以为,只一句不记得了,那便能抹除过往所有吗?”
“你做的事情,没那么容易就放到一边去!”
赵蕴的呼吸声变得有几分粗重,她死死盯着随泱,半点不曾移开视线,好似只要她移开视线,面前的人便会飞天遁地,逃走一般。
随泱吐出一口气,她对着赵蕴笑了笑,退了两步,倒是十分不客气地就着腿边的石凳坐了下来,“我做了什么?”
赵蕴被随泱这突如其来的反问惹得一愣,她看向随泱,眼中的情绪竟是被冲散了些。
随泱笑了笑,她继续问道,“若说现在,宗门上下为了给你寻药倾巢而出,我不得不一人面对山中变故,若非……若非蘅泽仙君相救,我现在早就死了,这条命,你背一半,我倒也不算是欺负你。”
“若说从前,赵蕴,从前我为了救你险些丧命的时候还少吗?便是一命抵一命,赵蕴,算到最后,也该是你欠我,并非我欠你什么。”
随泱的声音顿了顿,她看着面前的人,声音忽地严厉,“赵蕴,该是你欠我一条命。”
赵蕴却是死死盯着随泱,她的神色在随泱说到从前时,蓦然变了,很奇怪的变化,像是气恼,又像是愤愤,总归是复杂极了。
“你记起来了?”赵蕴问,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随泱挑眉看向赵蕴,算是看明白了,比起旁的事情,面前的人最在意的,是他们的从前,只不过,从那些片段中窥见的从前太过少了,随泱垂下眼,并不想在赵蕴面前露怯。
而赵蕴,却是微微前倾着,她盯着随泱,像是想要将随泱整个人剖开,然后看个分明。只是,面前的人垂着眼,却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与从前相同,自打知晓了自己的谋划后,便永远只是这样一张面孔对着自己。
赵蕴觉得心口堵着一团淤血,这淤血从前就在,只是不显,只是,自那大段大段的梦境后,这淤血就成了堵着她,让她无法畅快呼吸地一团。
在先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赵蕴见到随泱时,便觉得亲近,觉得自己不受控地想要与随泱多说两句,现在才知为何,可知晓了缘由,赵蕴却是更加郁结难抒了。“随泱,你当真如此心狠,你我之间,休戚与共,这世上,不该有什么,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产生变化。”
随泱不答,倒不是故作深沉,而是着实不知该对赵蕴说些什么,先前在梦中或是说在幻境中,对着那个赵蕴的时候,随泱心绪复杂,似是有着浓重的情绪,可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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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层层剥去后,到现在,却是不剩什么了。
“随泱!”赵蕴凄声道,她盯着随泱,“你为了江霈言,竟是弃我们自小一起扶持长大的情分于不顾!你为了他,竟是想要杀我!”
随泱终于抬起头来,她眯了眯眼,盯着赵蕴,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道,“你说我们从小一起扶持着长大,说起来,那时我不过也就如今的年岁。”
幻境中的自己,看着与如今的随泱差不多的模样,向来年龄自是差不了太多的,“便是有二十来年的情分,我与江霈言之间,如今亦有而是来年的情分。”
“赵蕴,你如今于我的重要性,还不如秦曜——”
赵蕴微微一愣,显然一时不曾想起随泱口中的秦曜究竟是什么人,随泱见状,竟是十分好心地补充道,“那个与我总是不合的师兄秦曜。”
赵蕴的脸色登时变了,她死死盯着随泱,面色涨得微微发红,过了好一会儿,赵蕴快步上前,像是想要说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院外便传来声响。
紧接着,院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赵蕴的脸色依旧难看,并未抬眼去看,反倒是随泱,好整以暇地转过头去,来人是个中年男子,衣着华贵,看起来周身全是上位者的姿态。
是那个赵侯爷。
随泱挑了挑眉,不曾开口。
赵侯爷的视线只是匆匆从随泱身上掠过,而后看向赵蕴,只不过,他表现得有些奇怪,赵侯爷身为赵蕴这具躯体的父亲,不该是这样一副卑躬屈膝地模样。
尤其是先前,赵蕴自己都不知前尘,不过是个因病困扰的普通人,赵侯爷为何会是这般作态呢。
随泱挑了挑眉,看向面前的人。
赵侯爷竟是对着赵蕴作揖,他垂着眸,眉眼之中,满是谨小慎微之意,“阿蕴,外头的人传话来,先前落脚的地方,有修士去了。”
赵蕴抬头,眼中满是不耐。
赵侯爷却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是明雪将人引过去的,先前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采柳魔化,竟是不曾牵扯出连环反应来,我们现在处境颇有些尴尬。”
赵蕴摆了摆手,她不再去看赵侯爷,声音里俱是不满,“想法子将明雪杀了。”
没有前因后果,只一句不咸不淡的吩咐。
赵侯爷闻言应了一声,而后退出了院子。
随泱的视线有些冷恻恻的,她看着赵蕴,“明雪照顾了你许多年,你们之间便是没有情分,主仆情谊总该是在的。”
赵蕴不答,只是冷笑一声,“主仆情谊?我瞧她也不大将我当主子,不然怎么会去寻你呢?难道她不曾想过,若是将你们这群修士引来,我这个主子,会有多大的麻烦吗?”
赵蕴站起了身,她走到了随泱面前,“这些话,多说无益,江霈言害得我原先的谋划出了岔子,无妨,有你在,我何愁什么谋划不成。”
“随泱,从前你阻止了一次的事情,我绝不会叫你再阻止第二回。”
94. 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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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满肚子的疑问,以至于现在都有几分后悔,先前江霈言问她想不想知晓从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自己不曾说一句想。
哪怕江霈言并不清楚自己同赵蕴之间具体的纠葛,哪怕只是一点,也好过现在随泱一点头绪都没有。
只是,虽说有些烦躁,随泱倒是并不害怕,她清楚地记得江霈言说过,赵蕴没有办法再伤害到自己了,显然,江霈言定是做了什么,如今虽情景不算明朗,但至少性命无忧。
随泱眸光颤了颤,她一颗心沉了沉,抬眼看向赵蕴时,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淡声道,“是吗?或许我仍旧能再阻止你一次呢?”
赵蕴眸光阴沉下来,她盯着随泱,似是想要做些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赵蕴没有再与随泱废话,似乎也不担心随泱会挣脱束缚逃走,反倒是自己离开了。
等到赵蕴离开,随泱又试着去挣脱手上的束缚,不出所料,捆住她的绳子虽看起平平无奇,却极难挣脱,上头似叫人用了咒,越挣脱,反倒是捆得越紧,不过是尝试了两三回,随泱的手腕上,就被磨出了红痕,看着有些刺眼。
随泱不再挣扎,试着催动灵气,发觉灵气虽不曾完全被封印住,可想要催动却是十分困难,难怪赵蕴看起来丝毫不怕自己会逃出去,想来已是笃定了,自己没有法子从这儿逃离。
随泱并未被完全捆住,至少在这间院子里,她是可以随意行走的。随泱站起身,沿着院子走了一圈,等到回到起点,随泱才觉得事情稍稍有些棘手,院子外面守满了铁甲尉,若是她灵力未封,倒是有机会逃出去,可是现在这样,想要从那样多的铁甲尉眼皮子底下逃走,着实算不上一件容易事。
而且……
随泱神色漠了漠,她颇有些在意赵蕴的话。
——先前她想做,却被随泱阻止了的。
随泱猜不出是什么事情,只是可以肯定,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不然自己怎么会想方设法地阻止赵蕴呢?
头顶传来鸟鸣,打断了随泱的思绪,抬眼去看,正是自己的黑鸦。
一只黑鸦而已,于那些铁甲尉而言,并非什么值得小心提防的东西。
随泱抬头去看,那黑鸦盘旋着,落在了院中的那棵歪脖子梨树上。
梨树似是枯了大半,只剩半截上头,还有着零星的绿,抬眸看着那只黑鸦,随泱心念轻动,开口时的语气中,却是多了几分笃定,“温铮?”
那黑鸦原先正要朝着随泱飞过来,听到随泱的声音,他抬起的翅膀猛地一怔。
随泱叹了一口气,原先她只是猜测,可是,看那黑鸦的反应,又有什么不清楚的呢?陪在她身边的,以先知的身份伴着她长大的黑鸦,就是那个在梦境中见到的,与自己关系匪浅的少年温铮。
黑鸦有些僵硬地飞到了随泱身边,它像先前一样,落在了随泱的肩上,声音略有些僵硬,“赵蕴想要打开魔渊,随泱,我先送你回安全的地方去。”
许久不曾得到随泱的答案,温铮心中有几分惴惴,他动了动脖子,正要继续说什么,背上却是一紧——是随泱伸手提住了他。
被捏着翅膀,温铮不得不看向面前的人。
“你一直在骗我?”随泱问。她神色平和,似是并未生气。
可温铮心里清楚,这比随泱发起怒来还要严重,“我以前,是当真不记得。”
以前当真不记得。
至少说明,在随泱死而复生后,这只离开了许久的黑鸦,是记起了一切后,才回到她身边的。
随泱眨了眨眼,她松开了手,只是,黑鸦并未从她眼前飞离,而是扇了扇翅膀,在随泱面前飘着,黑漆漆的眼睛里,竟写满了焦急。
“随泱,我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你。”黑鸦急匆匆道,“我知道该从哪里离开这儿,无论有什么,至少先从这里离开。”
“这城里,就要乱了。”
随泱依旧不动,她抬了抬下巴,看着面前的人,“在那之前,你先同我讲讲。”
黑鸦愣了愣,他看着随泱,有些不明所以。
“讲讲我从前的事情。”随泱眨了眨眼,她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依旧平淡,“讲完了,或许我就原谅你了。”
******
黑鸦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随泱想要知道的,是她与赵蕴的事情。
随泱与赵蕴,初初相识时,意气相投,短短的时间里,两人之间的关系,竟是比随泱同温铮都有些亲近了。
温铮向来只亲近随泱,所以,他并不喜欢赵蕴,至少远比不上对随泱的喜欢。
三人之间,亲密无间,如同一家人一样,一起生活了将近四五年,也是那时,随泱同温铮,第一次知晓赵蕴的身份。
赵蕴并非寻常修士,而是沧山龙族的族人,只是,说是沧山龙族,沧山的那一群,只不过是最接近龙族的血脉,他们,远算不上是真龙,这世上,神明陨落之际,龙族亦是消失,无神,无龙。
这才让沧山那群算不上龙的人,大剌剌地将龙族的名号冠在了自己的头上。只是,沧山的那群,血脉多多少少与龙族相近,所以,他们也不能算是妖,避世多年,更是一直在寻真正的成龙之法。
正是如此,随泱最初与赵蕴相识时,才不曾察觉她并非人族。
得知赵蕴的身份,随泱先是惊讶,而后便是紧张,她并不在意赵蕴并非人族,让他有些惴惴难安的,是这么多年,赵蕴都不曾提起过自己的身份,为何现在会突然对着自己和盘托出呢?
正如随泱所担心的那样,赵蕴告知随泱,为了让族人的血脉更加纯粹,更加接近真龙族,沧山龙族这些年,会固定地在七十七年选出一位巫女献祭。
而如今沧山龙族的巫女,正是自己,她不想死,这才在六年前逃家,这些年,沧山龙族的人一直陆陆续续在找赵蕴,只是,赵蕴藏得深,而沧山龙族又是避世,不曾大批人入世,这才一直不曾找到她。
然而,如今献祭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沧山那头的动静也大了起来,也顾不上会被世人发现,似是铁了心要找回赵蕴。
随泱气得破口大骂,什么外门邪说,神明爱人如子,身侧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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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自是慈爱,怎么会有神会夺取信徒的性命呢?
她将赵蕴视作亲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两人思虑良久,终于想出一个法子。
随泱修为深厚,若是小心行事,说不定可以摸进沧山深处,只要随泱想法子偷出沧山的镇山宝珠,等到沧山那头乱起来,赵蕴再以宝珠谈条件,沧山那头,定然不会再咬着赵蕴不放,毕竟就算更换巫女,也只是有可能惹得龙神不悦,可那镇山珠若是没了,那便当真是没了,那可是沧山龙族的根基,绝不能动。
这件事情,随泱她们并没有告知温铮。
倘若温铮知晓了,他一定会代替随泱去盗取镇山珠,后面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只是那时,随泱信心满满,她估算过自己的实力,至少与赵蕴口中的沧山龙族相比,全身而退,甚至不留下一丝痕迹,不让人察觉镇山珠被盗,也不是一件多么难得事情。
只是,仍旧是出了岔子。
沧山龙族似是一早就知晓了随泱的弱点,知晓了她的来历,竟是寻来了能够克制她的东西,随泱刚刚进山,就被沧山的人抓住了。
而赵蕴为了救随泱,不得不现身,她换随泱活着离开了沧山。
******
风吹在随泱的脸颊上,她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呼吸显得有几分绵长。
温铮也安静了下来,那日在沧山中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那次,随泱受了重伤,而赵蕴亦是没能再回来。
如今再说起这些,他心中难免有些不安,害怕随泱被这些过往牵扯出从前的伤痛。
只是,随泱开口问出的问题,却是让温铮有些惊讶,“我的弱点?我有什么弱点,竟是有专门克制我的东西?同我的来历有关吗?”
温铮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地随泱并不记得从前地事情,自然也不记得她的来历。
“随泱,你的父母皆是仙都仙人,然而,仙君结合生子,为天道所不容,所以自你出生,便被丢弃了。这件事情,也是你大些,自己摸索得知的。”
随泱唔了一声,情绪倒是没什么起伏,似是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
温铮喉咙有些发紧,他盯着随泱,生怕面前的人因为这件事情产生什么情绪来,从前的随泱,提起生她的父母,便是咬牙切齿,恨到了极点,甚至当年仙都出事后,随泱还偷偷背着自己上了仙山去。
温铮知道,随泱定是去找那两人了,若是没死,随泱定时会不到,若是死了,也得啐上两口唾沫才算解气。
只是,如今面前的人却是神色淡然,好似并不在意。
“倘若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沧山龙族的人,为何会知晓我去偷盗呢?”随泱问道,只是不知是在问温铮还是问自己,“他们又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弱点命门?总不能从前的我,喜好敲锣打鼓地告诉所有人,我是被仙君抛弃的孩子。”
温铮愣在了原地。
从前随泱从不曾说起过这些,他自是也想不到这些,如今才有些恍然。
是啊,究竟是谁泄的密,又是谁将随泱的弱点告知沧山的呢?
95. 第 95 章
第九十五章
-
整个院子很安静,静得有几分怪异。
黑鸦选在随泱身前,有些想要飞到她身上去,却又迟迟不曾在她身上落下,因为随泱现在,似是很生气。
不知过了多久,随泱终于抬头看向了黑鸦,她的一双眸子淡然,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你来,是救我出去的吗?”
温铮一愣,而后连连点头,“不知赵蕴他们用了什么法子,魔渊异动四起,不少魔物逃了出来,江霈言让我将你先送回去。”
随泱点了点头,她手腕上的捆带已经掉了下来。随泱垂眸看向黑鸦,并未起身,“你去找苏尽安。”
黑鸦不解,漆黑的眼眸里却是茫然,他盯着随泱,像是想要问些什么,只是,还不等温铮开口,便听随泱继续道,“我不会离开这儿的,这里的事情与我似是休戚相关,若我走了,说不准这事儿没这么容易解决。”
顿了顿,随泱才继续道,“找到苏尽安,告诉她,我被赵蕴绑到了这里,她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黑鸦并没有动,显然并不信任苏尽安,他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硬邦邦的,“随泱,城中会很危险,那些原先在城里的零星修士,远不是那些东西的对手,苏尽安不见得会来救你。”
随泱笑了笑,“她会的,我不光是她师妹,还是她的钥匙,所以,她一定会来救我。尤其……”
随泱顿了顿,并未继续说下去,尤其是在魔渊异动的情况下,苏尽安定然是要深入魔渊的,既然如此,那便一定会来救下自己。
黑鸦虽仍旧是迟疑,可看起来,却像是听了随泱的话,它动了动翅膀,似是准备从这小院中飞出去。
只是,就在他飞起的瞬间,随泱轻声问道,“江霈言呢,他与曾经的我,又是什么关系。”
随泱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一团黑鸦似是沉默了一瞬,等到开口时,声音亦是变得硬邦邦的,“你同他一见如故。”
话音落下,黑鸦飞出了院子,似是一句多的话都不想要和随泱说了。
随泱依旧坐在那里,她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有关自己的过去,总归不全是坏消息。只不过,就算她对那些被遗忘的从前再怎么不放在心上,如今那些事情,裹挟着她不得不回身去看。
随泱悠悠吐出一口气,她站起身,朝着那屋子走了过去。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尘土气,显然,这屋子里许久没有住过人,幸运的是,屋子里的床还算干净,随泱抬手拍了拍,将灰尘拍干净后,躺了上去。
虽然不大确定,但随泱心中有一个直觉,在这座城里,只要她睡着,就会进入到从前的幻境中去。
身上的长板略有些硬,失去意识前,随泱有些怅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床,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江霈言亲手操办的,半点没有假手他人,所有的东西都是用最好的,看在这些事情的份上,随泱决定不与江霈言闹脾气了,等此间事了,该同江霈言好好聊一聊,自他身份产生了变化,就变得神秘兮兮的,似是藏着无数的事情,随泱不喜欢这样。
******
城中忽然出现了许多妖邪,苏尽安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应付,她尽力救出了一部分百姓,将人安置于城中寺庙,庙宇有些破旧了,因为城中人少,所以香火并不鼎盛,以至于屋檐瓦盖都显得上了些年头。
只是,即便这城中如今没什么人,可当真聚在一起,仍是有几十上百人的,这些,却只是苏尽安救出来的一小部分,更多的人,仍旧被困在已经叫妖邪占据了的另外半边城。
城中修士并不算多,这其中一大半都是修为低微的散修,也是,若是有宗门依托,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苏尽安心中焦急,放了通知同门的飞箭后,她才发觉随泱不见了。
起初,苏尽安只以为随泱去寻江霈言了,心中难免有些烦躁,这个小师妹,过于依赖江霈言了,如此下去,难以立得住。
只是很快,苏尽安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她见到了江霈言,在被妖邪占据的那半座城外,妖邪自是不会自己停下扩张的动作。
它们出现后,如同落入清水的墨迹,缓缓扩散,势必要将所有的清水都染上黑色。
江霈言以一己之力,挡住了那些源源不断的魔气。
苏尽安情绪有些复杂,她看向站在那里地江霈言,魔气萦绕在他周围,即便未曾亲身感知,苏尽安也知道,魔气入体地感受,着实令人难以忍耐。
如同锋利的小刀没入身躯,一寸一寸地将贴在骨头上地那一层肉刮下来。
苏尽安面上的神色柔和了些,即便先前秦曜的话,让她对江霈言心生警惕,可如今看来,江霈言此举不正是昭示着,他既是仙君,那便会护着这城中百姓,护住苍生吗?
外溢的魔气似是暂时被挡住了,苏尽安抬脚走向江霈言,只是还不等她靠近,一只黑鸦盘旋落地,在她面前变作少年。
苏尽安第一反应便是拔剑,她抬剑砍向那少年,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伸出两根指头,夹住了苏尽安手中的剑,“随泱被赵蕴的人绑走了,关在城西院子里,外面有不少铁甲尉看守,你若过去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苏尽安胸膛微微起伏着,她盯着面前的少年,略有些惊疑不定。
见苏尽安没有要收剑的意思,温铮转头看向江霈言,松手后撤,“你同她解释。”
江霈言看向苏尽安,“他是我的人。”
短短一句,似是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苏尽安见状却是心中情绪翻涌更甚。她盯着江霈言,眸中似是怒火,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那些原本安分下来的妖邪,忽然躁动起来。
有人,或是说,有什么东西,从那如雾的魔气中冲了出来。
冲出来的是人,却又不能完全称之为人了,那些人如同魔化的采柳一般,身体当中有魔气溢出,只是,却仍旧有着意识,他们满脸的惊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江霈言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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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尽安的方向冲了过来。
救救我们!
有人在喊,伴随着哭声,尖叫,嘶吼……
温铮站在江霈言身侧,他的肩膀微微向下塌着,站得并不算笔直,看着那些冲过来的人,他皱了皱眉,看起来似是也有些不耐,只是,因为江霈言并没有动,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动作。
就在温铮以为江霈言会像从前一样,并不会动手的时候,身侧的人忽然有了动静,他身形很快,出招凌厉丝毫不拖泥带水,不过眨眼的工夫,那些冲过来的,尚未完全魔化的人已经没了声息瘫软在了地上。
苏尽安面色略有些发白,她盯着江霈言,并没有说话。
江霈言转身时,正对上苏尽安的视线,他顿了顿,开口道,“这些人,魔气入体,就算救了,心智也受了影响,心底的恶被勾了出来,迟早生乱。”
苏尽安没有接话,她的目光从江霈言身上扫过,而后转身便走,朝着温铮所说的,关着随泱的方向。
只是离开时,苏尽安垂了垂眸,江霈言他到底还是变了。
比起其他师姐师兄,苏尽安对江霈言这个大师兄,并不那么敬重,她不喜江霈言的心软仁慈。
身为修士,就该有凌厉的手段,仁慈心软者,在修道的路上,是走不了太远的。
从前,也是有人求上过清风山的——为妖气所伤的人。
只是那人来得晚了,妖气已经入体扎根,救是能救,难,而且就算救活,那人也伤了根本,本性大变,行事思想与妖无异。
周幸将他们这几个徒弟喊了过来,问他们该救还是不该救。
卫依柳一行向来是没有什么主见的,他们下意识看向江霈言,江霈言沉吟片刻后开口,“弟子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如今我们既有能力救,那定然是该出手相救的。”
周幸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其他人,似是在等其他人的意见,见众人都不说话,苏尽安开口道,“师父,我觉得他已经没救了。”
“妖气深入骨髓,就算我们现在出手,也没有办法完全剔除妖气,这意味着,这人已经不能算是人了,既然不是人,那便是妖,是妖,我们便该杀了他,以绝后患。”
苏尽安还记得,那时江霈言轻叹一声,在他们离开后对着周幸低声道,“苏师妹太过刚直,刚过则亦折,日后,怕是要吃些苦头。”
她才不会吃苦头,苏尽安恨恨地想。
如今,她的确没有吃什么苦头,最多落了个冷情的评价,可苏尽安并不在意,她是在修道,并非在当什么花魁要讨人喜欢,这一路上,她只要有自己的剑那便足够了。
只是不知为何,江霈言如今似是承认了她当年的想法,苏尽安却仍是有些怅然,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那份怅然转瞬即逝,苏尽安下意识藏进巷子里,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之中。
她见到了温铮口中的铁甲尉,却也见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她见到了周幸。
96.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
苏尽安有些恍惚,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数次抬眸,可那人就是周幸,就算再辨认千次万次,苏尽安都没办法告诉自己,她认错了。
可是,师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苏尽安想要抬脚追上去,可是,双腿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思绪一般,硬生生地站在那儿,像是被什么地里长出来的东西牢牢捆住了,半点都动不得。
直到……周幸进了那间院子,苏尽安才猛然回神,她脱力一般抵着墙,眸光颤动,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苏尽安垂眼思索片刻,她藏身于暗处,抬手念诀,松手时,一抹灵气随风而动,钻进了一旁的小院儿。
只是,很奇怪,周幸明明是进了院子,可是苏尽安纵着那抹灵气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又一圈,都没有找到周幸,就好像这个人进入院子后便凭空消失了一般。
只不过,倒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苏尽安找到了随泱。
正如温铮所说,随泱被关在了这里,只是,说是被关,也不准确,毕竟苏尽安从不曾见过什么被绑的人,还能够好端端地睡在那儿,如同在自己家里一般。
苏尽安收回了灵气,她看着有些气闷,于那逼仄巷子站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铁甲尉换班的时候。
这群铁甲尉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换人的时候,那些铁甲尉看起来似是在说这些什么,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身后的院子上,苏尽安捻出一条形来,那形朝着铁甲尉的方向飞去,细长细长的,好似一只藏于城中的小兽。
那群铁甲尉果真叫这动静惊动,纷纷抬眼去看,有人瞥到了一抹,登时抬脚去追,一时之间,呜呜喳喳,乱作一团。
趁着那群铁甲尉被吸引了注意力,苏尽安翻身落进了院子,她动作轻盈,丝毫不拖泥带水,半点不曾发出响动来。
苏尽安心中清楚,这院子外守着那样多的铁甲尉,定不仅仅是守着随泱,方才周幸进到院子后,便凭空消失了,这座被团团围着,颇为重视的小院儿,定然内有乾坤。
只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带着随泱离开。
苏尽安压下有些惴惴不安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没有发出半点响动,“随泱——”
苏尽安压低了声音,她走到床边,低下头,轻轻推了推躺在那儿的人。
躺着的人呼吸平缓,胸膛微微起伏着,好似睡得正熟。
苏尽安微微皱眉,她伸手,又退了退随泱的肩膀,“随泱,醒醒!”
然而,床上的人却是没有半点反应,好像就那样睡熟了,醒不过来了一般。
******
随泱入睡前,想过再入过往幻境,许是与先前的幻境接不上,却不曾想过,她睁开眼睛,比起画面最先让她清醒过来的,是那从脚底升腾而起的热意。
随泱缓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楚了自己的状况,她被架在了火堆上,脚底,火舌正沿着柴火一点一点地攀爬。
顾不上旁的,随泱忙催动体内灵气将自己护住,只是一时虽不至于叫这火烧死,可那不断攀升的热意却是追着随泱不放。
“你以为这样拖下去,仙君便能来救你了吗?”
一道男声响起,随泱抬眼去看,待看清那人样貌却是有些恍惚,那人与江霈言的长相,竟是有几分相似。
许是随泱的眼神并不合那男子的心意,举着火把的男人大步走来,停在随泱身前几步路的地方,“你扰乱仙君道心,让仙君做出了不符合大道之事,于公,江家乃修道大家,我身为江家人,守卫天道是生来就要做的,于私,仙君是我亲弟弟,我不能眼瞧着他被你蛊惑——”
随泱脑中猛然一颤,她盯着面前的人,并未说话。
不知为何,江玦忽然有些恼怒,或许是因为面前的女人从始至终都不曾表露出什么惊讶,害怕抑或委屈的情绪,又或是因为自己那略有些奇怪的心绪。
自认识随泱起,江玦便对随泱充满了好奇,只是到了现在,这份好奇却像是成了反扑的匕首,让江玦有些看不清楚自己了。
“随泱,你无从辩解,你是违背了天道出生的人,正是因为你,仙都才会遭逢灭顶之灾,更是因为你,蘅泽仙君竟是让一群来历不明的异族住进了仙都。”
随泱眨眼看向江玦,她面上不显,暗地里却是缓缓催动灵气。
面前的人究竟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随泱一时听不明白,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分辨,她若是继续被困在这里,就算人依旧活着,命也会被这火烧去半截,而且,也不知道这火究竟是什么来历,即便随泱已经用灵气护住了自己,却依旧觉得灼热难忍,好似有什么正炙烤着她的魂魄一般。
江玦眸光微冷,他手一松,手中握着的火把落进了柴堆,火苗蹿得更高了些,随泱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耳边,传来惊呼声,“大公子,有人闯进来了——”那声音骤然止住,转而是一声惨叫,而后,外面再没了任何声音。
江玦眸光一凛,他转身看向声音传来处,几乎是在他转身的瞬间,一股凛冽的,几乎能将他掀翻的妖气扑面而来。
连带着仍被架在火堆上烘烤的随泱也愣了愣,她抬眼去看,来人是温铮。
温铮脸上全是血,手中的双刃早就看不出原本刃身的颜色,刃尖缓缓向下滴着血。
随泱有些发愣,她看着温铮许久不敢去认——跟着自己的那只小黑鸦,原本竟是这般几乎撼天动地的大妖吗?
既是大妖,为何会沦落成那样呢?与自己一样,失了记忆,成了一只没什么特别的小鸟……
就在这迟疑的功夫里,温铮已经一掌化解了江玦的出招,将人重重拍了出去,他抬手一会,妖气将那火焰尽灭,“你没事儿吧?”
语气急匆匆的,似是有些担忧随泱,也似是有些无奈。
随泱摇了摇头,她挣开了捆着自己的绳子,趔趄之间,她拉住了想要杀死江玦的温铮,“别杀他。”
温铮眸光暗了暗,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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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听随泱的话,随泱让他不要杀江玦,他便当真收了双刃,跟在随泱后面,沿着来路撤退。
一路上,随泱的脑袋顿顿生疼,她竟是记起了些事情——譬如为何自己会在这里,被人捆着,要施以火刑。
不仅如此,随泱从那幽深地下室逃出来时,也认出了她被关着的地方,正是江家所在的桑宁山。
黑压压的,看得人心中无端发慌。
随泱收回了视线,温铮已然在她身后变作了一只巨大的鸟,随泱爬上了鸟背,刚刚坐稳,便察觉到风声飒飒,她飞了起来。
温铮背着他,隐入云层,很快便从桑宁山的上方离开了。
随泱抱着黑鸟的脖子,她眸光闪了闪,忽然开口,“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记忆中,温铮已经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了,随泱正是为了寻找温铮才离开的仙山,路上一时不察,着了江玦的道,被抓来了桑宁山。
温铮并没有回答随泱的问题,他盘旋着落下,而后在随泱面前变回了人形。
温铮依旧是冷冰冰的,他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如同两道烙印刻在了他淡然的脸上。
随泱微微皱眉,她盯着温铮,心中有些慌乱。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环境,记忆被勾起了一些涟漪,随泱对着温铮时,多了几分待自家弟弟一般的操心。见人不说话,随泱语气也冷了些,“你去做什么了?”
“随泱,我们并不是连体婴,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温铮慢慢道,他抬眸看着面前的人,语气没有起伏,“这是你同我说的话,如今怎么你自己却是忘了?”
随泱被堵得一愣,无端有些烦躁,也不知是烦自己还是烦温铮,“就算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要同我有个交代!若非是出来寻你,我也不会险些叫火烧死!”提起火,随泱依旧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魂魄之上的灼烧之感并未消失。
温铮抿了抿唇,他垂下眼,“我以为,随泱你只会在意赵蕴的事情。”
猝不及防听到赵蕴的名字,随泱猛地一愣,她看着温铮,没有说话。
只见温铮抬起头来,他看向随泱,继续道,“不对,是我说错了,除了赵蕴,你也在意蛟蛇一族的事情,现在,你连江霈言的事情也在一起来,这些,都比我重要,可是随泱,最早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不是吗?为什么人人都排到我前面来了呢?”
随泱被温铮的这一连串反问问的呆住了,她下意识反驳道,“不是的。”
可是,除了这有些干巴巴的三个字,随泱却又说不出什么别的来了。
而温铮,看起来,也不想要继续这个话题,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如今江家控制不了江霈言,自然会选你下手,你还是回仙都去吧,没人能在那儿伤到你。”
说着,温铮便又要走,随泱上前两步,“你要去哪里?”
“我找到了父母的下落。”温铮道。
随泱有些茫然,脑中,那不清晰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浮现,父母?温铮的父母不是死了吗?
97. 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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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铮看着随泱,他心里清楚随泱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温铮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随泱,过了一会儿,忽然抬手,在随泱肩头推了一推。
“随泱,你回仙都去吧。”温铮道,他声音柔和,似乎并不是在与随泱怄气,而是十分地认真,“我父母的事情,与你并没有什么干系,随泱,你如今江家的人盯上了,你的身份来历,被传得夸张至极,如今,若只是一两个人知晓你的身份,那便罢了,我一路过来寻你,路上听得最多的,便是蘅泽仙君身边的那个小丫头,竟是从前仙君有违天道生下来的孩子。”
随泱瞳孔轻颤,她从不曾觉得,为何旁人都有父母,可自己却是没有,在如今记起的,只是仍旧模糊的过去中,她似乎也从未想起过父母。
可是现在,温铮这般认真地同她说起父母,说起身世,随泱却仍是觉得,心口似有一口浊气堵着,上不得,下不得,整个人仿佛哽在了那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而温铮,似是也已词穷,或许,他本就不是什么善言辞的人,方才说了这么许多,或许是当真担心随泱。
话音落下,温铮深深看了随泱一眼,而后便要离开。
随泱的动作远比她的脑子快,还没从方才身世的冲击中回过神,便已经伸手抓住了温铮,“等等,你找到了什么有关父母的消息?无论是什么样的消息,我同你一起。”
温铮睫毛颤了颤,他的神色仿佛在一瞬间柔和下来,先前那个冷冰冰的,长满棱角的人,仿佛也消失了一瞬。
只是温铮正要开口,脸色变了一变,他看向随泱身后,眼眸中的颜色渐渐淡了下来。
随泱似有所感,回头去看,果真有人来了。
倒不是追兵,而是江霈言。
江霈言看起来,总是沉着的脸上,多了一道裂缝,他看向随泱,几番欲言又止。
“怎么了?”随泱正烦着温铮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心思和经历去揣摩江霈言如今的想法,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江霈言眸光暗了暗,“找到赵蕴的下落了。”
赵蕴赵蕴,总是赵蕴,总是绕不开赵蕴!
随泱胸膛的起伏变得有些剧烈,她转头看向温铮,“你先回仙都去,无论有什么事情,都等我找到赵蕴之后再说。”
温铮没应声,只是沉默地看向随泱。
只是,随泱并没有看温铮,她只是略有些着急地,同温铮重复了一遍,“一定等我回来,温铮,你父母的事情我会与你一起面对的,好不好?”
温铮似是含混地应了一声。
他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有关赵蕴的事情也一个字都不曾问,他只是漠然抬眸扫了一眼江霈言,然后变化作一只黑鸦,消失在了随泱眼前。
随泱看着温铮飞远后留下的残影略有些出神。
“泱泱,我知道你与赵蕴关系甚笃,可是,将她的魂魄安回身体后,她一日日的变化,你都看在眼里,若是先前她打晕朱红逃走,你仍旧留有旧情,可是这次,她将你的身世散播,惹来修士麻烦,你仍旧……”
随泱抬了抬手,她有些烦躁地打断了江霈言的话,“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无须同我强调!”
如今的随泱,并不觉得自己同赵蕴有多么亲厚,她同赵蕴之间,似是隔着许多的东西,这使得就算随泱回到过往的碎片,就算她渐渐记起了从前的事情,对待赵蕴时,依旧是十分复杂的情感,只是这情感之中,似乎不剩什么亲近了。
“她费尽心思地回到我身边,总不能只是为了离开。”随泱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似是将对赵蕴的情绪发泄在了江霈言身上。只是话音落下,她便更加烦躁了,抬眸看向江霈言时,声音显得有几分僵硬,“只是一时之间事情太多了,我……”
不等随泱将话说完,便听有乌泱乌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江霈言脸色微微一变,他转过身,将随泱牢牢护在身后。
很快,随泱便看清了那些追赶上来的人——几乎都是修士。只是那些追上来的修士中,半数人穿白,半数人穿黑。
随泱睁眼时见到的江玦也在其中,不知为何,江玦看向随泱的视线有几分复杂。
“蘅泽仙君。”江玦抬步往前,对着江霈言浅行一礼,“还请蘅泽仙君不要让我为难。”
江霈言凝眸看向江玦,他依旧将随泱牢牢护在身后,看向江玦时,视线中多了些东西,“兄长这是要做什么?”
“领着这样多的修士和江家门徒,莫不是因为先前我拒绝了你们进入仙山的请求,便想要对我动手,强抢不成?”
江霈言的声音算不上多么厉,与平日相比,仿佛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仍旧是淡淡的,可在下首站着的中修饰,仍是不可避免地脸色白了白,众人嗫嚅着,原先的气势倒是弱了两分。
“仙君何故这样说,你分明知晓,我们此番是为了——”江玦顿了顿,他抬手指向了江霈言身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随泱身上,一字一顿,声音压低,好似细语呢喃,“是为了这个违背天道之意降生的孽障!”
随泱有一瞬恍惚,她盯着江玦,只觉得江玦的样貌在她的视线里渐渐变得扭曲,就好像面前的人已然不再是人,而是被什么旁的东西占据了一般。
江玦往前走了一步,盯着江霈言,“仙君,如今难道你是叫这妖女迷惑,忘了自己的责任不成?”
“责任?”江霈言护住了随泱,他微微皱眉看向江玦,“我从不曾忘过。”
“那你为何不让!”江玦紧追不舍,连连追问。
“随泱不是什么妖孽,她亦是我该守护的人。江玦,你紧逼至此,不过是想要允许你们进入仙山修炼,今日我不妨同你们说得更明白些。”
江霈言的视线扫过江玦身后众人,在他提起仙山之时,众人神色明显恍惚,眼中升起期盼之意。
只是很快,他们眼中的亮一点一点地隐没。
“无论你们用什么法子,我都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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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请求,仙山之上,灵气胀气混为一体,若放你们上山,怕是十不存一,不说横死,走火入魔,一身修为清气尽毁是必然之事。”
江霈言声音顿了顿,他看向众人,“今日我将话与你们说得明白,修炼之事,从无什么捷径——”
有声音自人群中响起,打断了江霈言,满是不屑,“仙君小小年纪便飞升成仙,过了仙石,自是会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谁不知晓,仙君的一身修为,正是江家举全部之力,用这么多年寻来的灵丹仙草堆砌而出……”
那声音中的嘲弄却是毫不遮掩。
江霈言眸光闪了闪,他面上并无恼怒的神色,然而,那人的声音却是蓦然止住,转而是一声惊叱。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拉住随泱,可是身后的人,却是快过他的动作。
随泱提剑朝着人群砍去,剑气凌厉,竟是无一人敢抬剑来挡,反倒纷纷避让。
而随泱手中的剑,则是直冲着方才那出言不逊之人的脑袋。
剑气斩断了两缕前发。
随泱的声音发冷,“同他道歉——!”
江霈言没有再动,他盯着随泱,或是说,盯着随泱手中的剑。
那是他的剑。
神剑认主,除了江霈言,没有人能拔得出那把曦和神剑。
而且,神剑曦和被江霈言存放于识海之中,也就是说,随泱竟是从他的识海之中取出了神剑曦和。
“我……我胡说八道……”那人被吓得哆嗦,他缓缓后退,视线越过随泱落在了江霈言身上,“神君,是我口无遮拦,您饶了我吧。”
江霈言回过神来,他看向随泱,低声道,“泱泱,回来。”
随泱回头看了一眼江霈言,这才缓缓收剑,抬脚想要走到江霈言身边去。
只是,还不等随泱站定,江玦咬牙切齿地声音便再次响起,“仙君难道还要替这妖女遮掩?她乃违背天道出神,如今尚未冲破封印,便能越过你取出神剑曦和,倘若放任她这般下去,岂不是有一日会惹得天下大乱,到那时,若是不能收场,仙君你又待如何?”
如同有什么,重重落在了江霈言的心口,“并非你所言这般——”他想要替随泱说些什么,可是江玦却是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只见江玦跪了下去,“仙君,我以整个江家起誓,整个江家,世世代代,绝不会妄图进入仙山修炼,还请仙君以大局为重,将这将来可能危害百姓的妖女交给江家处置。”
“……防患于未然啊,仙君。”
那些人,接连跪了一片,他们脸上甚是茫然,似乎并不知道,江玦竟当真是为了那个女子而来。
众人只以为,江家不过是想同蘅泽仙君讨价还价,以换取众人进入仙山修炼的可能,只是现在看起来,怎么情况好似并非大伙儿想得那般呢?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
江玦抬眸看向江霈言,声音很轻,“若是仙君不信,可以请父亲过来,于山前立誓,以彰江家为民除害,守卫苍生之心。”
98. 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
江玦如此,已然成了胁迫威逼。
他将整个江家,以及这天下的修士,都摆在了一个正义的位置上,他们要替天道消除隐患,为此,甚至不惜立誓,永不妄想攀上仙山修炼。
此举,亦是将江霈言架在了下不来的高处。
明晃晃地告知江霈言,你是仙君,享万人敬重,所有人都给你一分尊敬,现在,你可担得起这份尊敬?是要履行你身为仙君的责任,与众人一起维护这天道,还是弃了这些年来一直坚守的,无论如何,也要护住那个违背天道之意而降生的人?
江玦抬眸看向江霈言,他神色淡淡,眼眸中并没有丝毫的胁迫之意,他明晃晃地在江霈言面前挖了一个坑,拱手请君来跳。
今日,你是交出随泱,还是非要护住随泱呢?
江玦眸光闪烁,他沉默地看向江霈言,两人之间,倒是少有这般沉默的时候,虽说相处的时间可数,可是大多数时候,江玦在江霈言面前,总是活络着二人之间的气氛。
他是兄长,而江霈言又是仙君,江玦的身份注定了他在江霈言面前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多了几分讨好,那讨好还得好生掩藏,不能叫外人抑或江霈言看出来。
江玦从未有那一刻,如同如今这般,在江玦面前这般硬气,硬气到两人之间的气势,竟是有了几分调转。
随泱终于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抬眸看向江霈言,如今的状况,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更是有几分不解,就算她是两位仙君的血脉又如何?
她自打出生便被遗弃,这些年,不说因为那一双父母尝到过什么甜头,反倒是因为他们,幼时风餐露宿,几番流离,能活到如今,还活得这般好,那是她随泱厉害,又关那一双父母何事?
好处从不曾尝到半分,怎么到如今,自己反倒要因为这一重身份,成了众矢之的的呢?
随泱只着一股火气在胸膛之中横冲直撞,她往前半步,看向江玦时的神色,讥讽之意并不遮掩,“江大公子,当真是好大一个帽子朝我扣了下来。”
随泱眸光愈发冰冷,她不知从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般的性子,从不委屈自己。
可是至少,如今的她委屈了谁,也不会想着委屈自己。
“我的命就在这里,你若有本事,自是来取。”随泱看向江玦,她笑,只是那笑刺眼极了,几乎让江玦脸上的神色有些挂不住,他的视线从江霈言身上离开,看向随泱时,那双眼睛当中,情绪复杂极了,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倒是让随泱亦是有些摸不清,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神色晦暗,随泱垂下眼去,总归无论江玦想要做什么,她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去承担什么莫名的处罚。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动情的不是随泱,是那两位仙君,他们情愫绵绵时的心情激荡,随泱半分没有感受到,怎得反倒成了她的错处。
“江玦,随泱什么都没有做错。”江霈言的声音打断了随泱的思绪。
随泱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身侧的人,身边的人,如今与她应当还算不上熟稔,在江玦刚开始找她麻烦的时候,随泱下意识地看向江霈言,想要谋取江霈言的偏袒和帮助,可是她看出,江霈言似是在思考,并未像如今那般,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身边。
随泱只一瞬失神,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江霈言如今与她,托大些讲,称得上是朋友,可若是这个朋友会给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呢?
便是随泱自己,都得考虑再三,更何况是江霈言如今的身份,同现在的处境。
所以,随泱方才自己出声,她并不期盼江霈言的搭救,这种时候,等着旁人来救,多数情况,都是死路一条。
可是,就在随泱已经做好了自己处理这些事情的准备时,江霈言忽然出声,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随泱猛地抬眸看向了江霈言,她眸光闪烁,说不上是什么情绪,有些惊讶,胸腔略有些发酸,身侧的人,身上仍旧有着如今没有的那股青涩,可是两人的眼睛,却仿佛是在这时间的洪流中,一点一点地合二为一。
江霈言看向自己的目光,原来从这时起,便已经是这般了。
随泱颤眸盯着江霈言,她动了动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怔怔看着身侧的人,原先那些准备好要说的话,如同一团烟雾似的,在她唇边被吹散开来。
江霈言并没有看向随泱,他面上神色有些严肃,盯着江玦时,眸光认真,好似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江玦,随泱什么都没有做错。”
江霈言重复了一遍,他看向江玦,轻声却又坚定,“随泱是我的朋友,若是她做错了事情,我自会阻止。若是你们当真清闲,不如找个清修之地,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围剿一个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人。”
江霈言的话音虽平缓,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颇有些刺耳,他盯着江玦,满是上位者的肃穆。
江玦心口微微一滞,他想起出发前,母亲对他的叮嘱。
“你那个弟弟,心慈手软,你用天下苍生为筹码同他谈判,他绝不会多事,身为仙君,他最是明白,何时该做什么。”
母亲说得向来不错,江玦一直这样认为,他想,江霈言应当不会插手这次的事情,可是如今事情的变化,却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母亲不是说,江霈言最清楚这种时候,他该做什么事情吗?那么为什么,在自己说出那样的话后,仍旧要插手保住随泱呢?
江玦抬头,看着自己的弟弟,自己那同自己并不亲厚的弟弟。
从前,江玦总觉得,江霈言这样,似是被斩断了七情六欲的性子,虽说与自己不亲近,可与天底下任何人都不亲近。
更是因为这样的性子,母亲才会不再执着于江霈言,转而只在意自己。
可是,现在江玦才知道,江霈言并非什么没有自己偏好情绪的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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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的亲近,从不曾对着江家人展露出来,无论是对自己这个兄长,抑或是生下他的母亲。
“蘅泽仙君,难道你要逆天而行吗?若是一日,这孽障伤人,仙君又该如何?”
江霈言看向江玦,他微微挑眉,“有我在,自是不会有那一日。”
“修士修心,一颗慈悲心,这份慈悲,从不分什么人妖魔,一花一叶,一草一木,皆应慈悲相待。”江霈言看着江玦,他很少像现在这般,同江玦说这样多的话,只是,江霈言说得越多,江玦便觉得自己愈发像是那戏台子上的丑角。
母亲啊母亲,你真该亲自来瞧瞧,你口中那个淡漠的,被斩断了七情六欲的儿子,为了随泱这个女人,变成了什么模样。
“随泱行事虽乖张了些,却从不曾伤人害人,若是细究起来,她这一路上,收服斩杀过的害人妖物,比在场诸位还要多些,诸位又凭什么来审判她呢?”
“倘若有一日,随泱当真同你们所说那般,成了危害世间的大妖,我自会处理,若是你们仍旧不满意,我以一身仙骨起誓,若日后有人死于随泱之手,我自会散尽仙力,舍去一身仙骨,将人救活——”
江霈言的声音顿了顿,他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如此,你们可放心了?”
众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一时拿不定主意,可是,蘅泽仙君已经将话说到了这番地步,就算他们不同意,今日定然也是没有办法带走那个女人了。
这般想着,便有人打起退堂鼓来,有一便有二,很快,便有人看向江玦,轻声道,“大公子,仙君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们便先回吧。正如仙君说的,那位姑娘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如今,她更是没有做错什么,更别提还有了仙君的保证,我们又何必同这位姑娘过不去呢?”
江玦回头睨了一眼开口的人,他没有说话,心里确实哧了一声,他懂什么?
这群人懂什么?
他们就算再修炼上百年,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突破,这样的一群庸才,又能懂什么呢?
见江玦不说话,那些跟过来的修士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而离开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到后来,便只剩下江玦同江家的人。
等到那些修士尽数离开,江霈言看向江玦,他在江玦出声之前开口,打断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现在,或许我们该聊聊赵蕴了。”
赵蕴?随泱思绪一顿,只是她旋即便明白了过来,转头看向江霈言时,神色渐渐冰冷。
忽然从仙都消失的赵蕴,竟是在江家。
江玦神色也是微微一变,他盯着江霈言,呼吸变得缓慢,似是害怕粗重地呼吸会泄了自己的情绪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江玦才有些僵硬地开口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江霈言眼眸微垂,他看向江玦时,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中,似乎多了些许情绪,“兄长,你当真觉得,江家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吗?”
99. 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
江家做的那些事情,早在江霈言幼年时,他便一清二楚了。
那时,他刚刚踏过仙石,飞升成仙,住进了仙都,可是小孩子,无论多么聪慧早熟,无论在外人面前多么沉稳内敛,入夜之时,仍旧是会思念母亲的。
那时刻在血液里的情绪,就算是仙君,也不能免俗。
在难熬的夜里,江霈言做出了他能想到的,最为出格的事情,他避开了与他同住的仙长,悄悄下了山,想要去见母亲。
江霈言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同,所以回到江家时,他特意遮掩了身形,没有叫人发现,应该在仙山上的小公子,竟是偷偷回来了。
江霈言记得母亲的院子,江夫人与江禹并不住在一处,在江夫人的院子里,总是种满了各色的花,风吹起,纷杂的色彩便迷了人眼。
江霈言小心翼翼地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朝着母亲的院子走了过去,只是,离母亲的院子越近,那股几乎将他压倒的妖气便越浓郁。
江霈言有些疑惑,那时,尚且年幼的他一时之间想不明白,江家修士众多,为何会有这般多的妖气呢。
对,是很多很多的妖气,并非有什么大妖在此,反倒像是有许许多多的妖物,那些妖物即便再弱小,当数量多到一定的地步,聚集在一起时,散发出的妖气便无论如何都让人没有办法忽略了。
江霈言的脚步虽变得有些迟疑,可并未多想,毕竟江家是世家,这样的家族,许是捣了哪一处的妖山,这才让江宅笼罩于妖气之中。
江霈言神色暗了暗,想起仙长教导的,人,仙,妖,都是不同的,而仙君作为三者之首,其慈悲怜悯之心,不该有任何分别。
人有坏人,妖自是也有好妖。
不少妖,自诞生之日到寿命终了之时,都不曾做过什么坏事,反倒兢兢业业地,想要替自己多多积攒一些功德,这样的妖,又何苦落得一个身消魂殒的结果呢?
是以,江霈言的心情略有些复杂,以至于那动静大了不少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江宅众人,竟都还醒着呢。
仿佛为了印证江霈言的想法,原本漆黑一片的江宅,竟是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而那些举着火把的人,去的方向,正是江夫人的院子。
江霈言的脚步渐渐放慢,他藏身于黑暗之中,即便先前以灵气遮掩了身形,江霈言仍旧是往黑暗中多走了两步,不能让人发现他回来了。
不知为何,江霈言无端升起这样一个念头,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打起了十足的精神,跟上了那群人。
越靠近江夫人的院子,那妖气便越浓郁,几乎凝成了成片的黑气。
黑气当中,传来呜咽哭声,细小微弱的哭声,止不住地往江霈言耳朵里钻。
很快,江夫人的院子便出现在了道路尽头,尚未靠近,江霈言便察觉到一股子灼热之感,那热意当中,似有灵气翻涌。
江霈言皱眉细细感受,很快便反应过来,应当是炼丹的天火带来的热意。
可是,这夜里,为何母亲会在院子里炼丹呢?
年幼的江霈言,见到了自己想象不出来的画面。
那些黑色的妖气之中,有一根触手,又像是藤蔓,从那黑气之中生长出来,绕着天火上方的炉鼎,炉鼎的盖子被掀开,整个炉壁,被天火烧得通红。
在那条藤蔓上,吊着一个又一个的妖物,多数都是些尚未化形的小妖,就连挣扎都没有几分力气。
江霈言愣在了那里,他的视线有些茫然地想要找到母亲的声音,可当他看到江夫人,心中却是更加绝望。
他的母亲,总是温和,如同扶风弱柳一般的母亲,坐在上方,看向那炉鼎的视线里,满是贪婪。
江霈言下意识想动,肩上却是微微一紧,一缕强大的灵气裹着江霈言,从江宅离开。
是与江霈言同住的仙长。
那位仙长的样貌看起来,与江霈言母亲的年龄相仿,对着江霈言的时候,也总是十分温和,她看出了江霈言情绪的波动,轻轻叹了一口气,弯腰将人抱在了怀里。
回仙山的路不算长,可江霈言却觉得,仙长抱着他走了许久许久,都没能走到尽头。
江霈言动了动,他想要从仙长怀里跳下来,身为仙君,不该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只是,仙长温和地垂眸看向了江霈言,她笑了笑,轻声道,“无妨,今日月色甚好,倒也无须拘囿于那些繁文缛节。”
江霈言这才安静下来,他垂着头,看起来,像是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阿言可是觉得江家的一切,让你觉得陌生?”那仙长问。
江霈言缓缓抬起头,他看向抱着自己的人,忽然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或许,江家做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他太小,所以才不知晓。
“阿言,世家的形成,必然伴随着许多的牺牲,江家至此,已经数百年了,他们盘桓于桑宁,扎根于桑宁,手上,自是沾了许许多多的血。”
“又怎么可能,从不曾害过无辜呢?”女仙长叹了一口气,她眉眼之间满是愁绪,有几分不知是在同江霈言说,还是在与自己说。
“只是,江家这些年杀害的,多数是妖,即便那些妖,大多数从不害人,与孩子似的,没什么威胁,可妖便是妖,修士杀妖,天经地义,谁也说不了什么。”
“仙人式微,便是想要庇护那些弱小妖物,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女仙长怅然道,“只可惜,神族灭族,若是仍有神在,便只是凤栖树的一根枝条,也能编出足够那些弱小妖物躲藏的庇护之地了。”
女仙长那日夜里,同江霈言说了许多,如今回想起来,已然记不清每一句话了,只是,江霈言心中清楚,与其说那女仙长是在同他说这些,不如说女仙长是在自说自话,宽慰自己。
那日之后,江霈言没有再说过于江家那夜的见闻,却也不再离开仙山,回到桑宁山去了。
江夫人有些不解,曾传信求见江霈言,江霈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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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道,他既已成仙,那便与江家斩断了血脉亲缘。
他没有见江夫人。
而那之后,江夫人亦是没有尝试过来见他,反倒是江禹,后来又来了不少次,江霈言同样不见,那照顾着江霈言的女仙长见状,倒是也没有劝江霈言,只是次次在江禹求见时,送些灵丹下去。
这般下来,江家上下,依旧是感念江霈言的。
除了江夫人。
她起初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江霈言那个孩子,自小便是亲近她,自己为了生下一个天赋异禀,灵气充沛的江霈言,更是尝尽了苦头,九死一生,才生下了一位小仙君。
直到那天,贴身的婢女无意中提起,“真是奇怪,前两日,我在咱们院前捡到了一个荷包,我瞧着荷包是夫人吩咐我做给小公子的,这段日子,小公子不曾回来过,怎么荷包会丢在咱们院子外呢?”
算算时间,婢女捡到荷包的前一日,正是自己炼丹的第二日。
江夫人心中明白了一切,她抱着最后一丝期冀给江霈言去了信,信上不曾提那些事,只说自己这几日颇为挂念江霈言,且身子不大爽利,不知是不是那时生江霈言时落下的旧疾找上了自己。
只是,江夫人并没有等到江夫人,只等到有道童送来两枚药丹。
那是十分普通的丹药,所用草药也只是些常见的,里头不含半分灵气——如此,江夫人便全都明白了。
她当真是生了个没用的东西,不过见到些杀妖的画面,便与她这个母亲生了嫌隙。
那药丹,江夫人自然是没吃,她只是吩咐人,将如今已经单独住着的江玦,接到了自己身边。
在生江玦前,江夫人便已经在各方谋划了,只可惜,江玦出生后,灵气虽比寻常孩子浓郁些,却远远不到足以成仙的地步。
所以,江夫人并未怎么教养江玦,早早将孩子交给了乳娘照顾,而她,则是全心全意地,为了江霈言的到来做着打算。
谁知道,她那些灵丹妙药,都补到了狼心狗肺身上。
只是,如今事难转圜,江禹那厮如今更是不怎么见她,听说身边多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已经许多日不曾见客了。
江夫人光是想起便觉得恶心,而且,如今她的身子到底不如从前了,手底下的人能抓来的小妖也有限,无法支撑她再生下一个新的仙君了。
好在,还有一个江玦,江玦虽说没什么用,可到底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比外面的那些人要聪颖不少。
许是假以时日,江玦也能让江夫人满意。
只是,对待江玦,她不能再似先前对待江霈言一般,活活将人养得毁了。
所以,在乳娘将江玦送到江夫人身边后,江夫人屏退了屋子里得所有人,她看向面前有些怯生生的江玦,伸出手,轻声道,“我可怜的孩子,母亲今日,要告诉你一件事儿。”
“我们本该是神族后裔,可惜被小人暗算。”江夫人环抱着江玦,“我儿,母亲只能指望你了。”
100. 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
江玦最终仍旧没有与江霈言硬撑下去,他从不是那样的性子,只是即便是领着江家的人离开了,江玦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他深深看了江霈言一眼,而后转眸看向随泱,那目光深沉,蕴含着说不出的情绪。
随泱并不躲闪江玦的视线,她抬眸看向江玦,两人视线交缠之间,江玦最先移开了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转身便走,并没有多留。
只是,随泱知道,江霈言也知道,江家不会这般轻易就放过她。
等到先前将他们围着的人群散去,随泱抬眸看向江霈言,现如今,她倒是不担心自己当真被江家抓去,用什么违背天道降生的缘由给杀了,毕竟自己好端端的,在日后依旧是好端端的,而江家的名号,虽仍旧是有,却是远不如从前那般响亮,显然,江家如今想要谋划的东西,并没有能够谋划成——
随泱心念一闪。
若是江家不曾谋划成,那定是从前的自己做了些什么,才让他们的计划落空,而从前的自己,打乱旁人计划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
随泱曾经,搅黄过另一个人的筹谋——赵蕴。
随泱眸光闪了闪,她抬头看向了江霈言,“你方才说找到赵蕴的下落了,她去哪儿了?”
江霈言没动,他睫毛颤了颤,落在随泱身上的目光变得格外幽深,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过头去,“她就在桑宁山中。”
似有雷声于耳边轰然响起。
随泱心口闷闷的,连带着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显得苍白无力,好像传不进她的耳朵里一样。
早该想到的。
这世上,知晓她来历的人,少之又少。
蛟蛇一族的人,避世于仙山,他们刚从无名山谷逃出来,得以在沧山龙族的手中喘息一二,从不曾有人离开过仙山,便是蛟蛇族人之中,有人想要将自己的身份告知江家,却也没有什么机会。
至于温铮,他安安定定地站着,同江家人说上一句话,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又如何心思缜密地,偷偷同江家人谋划什么呢?
而江霈言,若是是他与江家一同谋划的,又怎么会在方才维护自己?
那么便只剩下,也只可能是赵蕴了。
随泱垂着眼,她缓缓站着了身子,心中忽而有些惶恐不安,如今的自己,因为有着一段从前自己没有过的记忆和经历,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江霈言。
可若是从前的自己呢?与江霈言只是称得上朋友,只是有些亲近的自己,会在赵蕴和江霈言之间怀疑谁呢?
随泱声音越发干哑,她盯着江霈言不说话。
而江霈言,似是从随泱的视线中察觉出了他的情绪,心头猛跳,竟是有些急促地开口解释,“泱泱,你不信我?”
随泱想要摇头,可是,她的整个身子僵硬,整个人仿佛是被定住了一般,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江霈言看起来,有些伤心也有些无措,他微微垂着头,声音愈发低沉,“泱泱,若你不信,大可去问,我与江家之间,并没有什么情感。”
“我的母亲,将我当作工具,在发觉我知晓她的秘密,不再与她亲近后,便不再视我为亲子,在我少有的回江家的日子里,她连演都不愿演,从不见我。”
“我为何要与他们一同筹划,对付与我更为亲近的你?”
江霈言声音急促极了,似是恨不得剖开自己的一颗心,将那颗心捧着双手奉上,好叫随泱看清楚,他的这颗心了,可含着什么谋算。
就在江霈言以为,随泱并不会相信自己的这些辩白时,面前的人忽然有了动作。
随泱伸手,忽然环住了他的腰。
两人之间,从未这般靠近过,这般亲昵地,好似一对眷侣。
江霈言忽然就没了声音,他眸光闪了闪,过了许久,才缓缓抬手,回应了随泱,他声音僵硬,若是细听,平日总是扮演着高贵仙君角色的人,声音中竟是藏着些许的委屈,“你信我?”
随泱轻轻嗯了一声,她想从前的自己定然不会如此,可这不过是幻境,既是在环境之中,那便由着自己的心去吧。
“我信你,况且,我的事情叫外人知晓,也不止这一件了,所有的事情都知道的人,只有赵蕴。”随泱垂着眼,她松开了抱着江霈言的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等找到他,一切就都清楚了。”
江霈言的心有些空落落的,他看向面前的随泱,声音仍是带有丝丝的僵硬,“赵蕴在桑宁山,只是不知究竟是她主动来得,还是叫江家的人抓走的。”
江霈言声音顿了顿,“我准备回江家一趟。”
随泱抬眸看向江霈言,只见稍有些青涩的少年脸颊泛红,红意顺着攀爬,爬上了耳尖。
“可总要寻个由头。”
“先前……江禹,我的父亲,频繁提起我该寻位道侣,我想或许可以接着这件事,不惹他们疑心地回去一趟。”
随泱闻言抬眸看向江霈言。
江霈言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那视线,看起来,整个人都很不自在,像是生怕随泱说些什么一般。
只是,随泱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然后转头,朝着江宅所在的山头走了过去。
江霈言愣在了原地,他脸上的热意渐渐散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慌忙抬脚追了上去。
“泱泱,我没有要寻道侣的意思,我只是想着,这般不会让他们警觉,事情若是闹得大了,虽说总能处理,可总归没有静悄悄解决了来得方便。”
随泱笑了一声,她没有回头看向江霈言,而是继续往前走着,“真是想不出,你竟是会这样,茫然无措地解释。”
江霈言愣了愣,他看向随泱的眼神中多了一分茫然,似是没有明白随泱的意思。
身后脚步声远了些,随泱终于转头,她看着江霈言,“我做了一个梦。”
有些事情,不好解释,说起来牵扯的前尘往事太多太多,那便推给一个梦,毕竟梦无需缘由,无需解释。
“梦里,我与你仍是相识,只是,你非仙君,我也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我们拜入同一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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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你是大师兄,我是小师妹。”
随泱转过头,她的步子放缓了些,江霈言跟了过来,两人并肩前行。
“梦里,师兄待我极好。”随泱看着眼前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叶子,“自小便待我极好,将我宠成了山上的小魔王,没什么规矩,便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惹出什么麻烦来,师兄也总是替我去收拾残局。”
江霈言听得有些出神,他抿了抿唇,垂眸看着随泱,见人不说话了,有些按捺不住地追问,“后来呢?”
随泱笑了笑,“后来,我自然是爱慕师兄,与师兄结为了道侣。”
江霈言的连腾一下全红了。
这次,可不是什么一点点攀升变红,而是整张脸在一瞬间染上了一层红。
“泱泱,你……我……我们……”素来稳重自持的小仙君,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随泱看着江霈言,“小仙君瞧着,到似不大满意我这梦一般。”
“不,不是,泱泱,我……”
只是,不等江霈言说完,随泱却是对着江霈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拉着人,飞身轻掠,停在了树尖,树干只是轻轻晃了晃,仿佛是有鸟落下。
二人居高临下,看得清楚。
竟是沧山的人,随泱认出,领头那人,是赵蕴的母亲。
可是,沧山的人,不是已经回沧山去了吗?江霈言在他们与蛟蛇一族之间调和,应下了沧山的人,让他们的灵草于仙山上生长,等到那承载了沧山一族命脉的灵草长成,他们便不再需要藏于深山之中,也无须与蛟蛇一族为敌。
沧山的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为何如今,又出现在桑宁山呢?
随泱同江霈言对视一眼,两人之间很快便达成了共识——江霈言回江家去,若是能够不露痕迹地寻到赵蕴,那便是最好不过。
而随泱跟上这群沧山的人,暗地里看清楚,他们究竟在筹谋些什么。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已经这般地有默契,两人之间,无需多说些什么,便已经明白了彼此所想。
随泱动了动,似是想要飞身而下,跟上那群已经走远的人。
只是,江霈言忽地伸手拉住了随泱的手腕。
“泱泱,父亲若是问我可有意中人,我能不能……”
“……说你的名字?”江霈言问,一双眼睛里,竟是写满了紧张。
随泱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而是微微倾身,靠近了江霈言,两人呼吸交融纠缠,宛若一体,“不是同你说了吗?梦里,我们已然是未婚夫妻。”
江霈言眼前闪了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了抓着随泱的手,“你多加小心,若是发现了什么,莫要逞强,等回合之后,再做打算。”
随泱笑着应了下来,她看向江霈言,同样轻声叮嘱,“小仙君,你也要小心,可不要莫名娶了什么旁的人呀。”
这回,不等江霈言再回应什么,身前那眉眼如画,巧笑倩兮地人已经消失在枝头间。
而江霈言,却是留在那儿,垂着眼,指尖微微蜷缩。
101. 第 101 章
第一百零一章
-
整个江宅,总是如今日这般,安静极了。
看守于外院的人见到江霈言,显然有些惊讶,毕竟江霈言这些年,回江宅的日子屈指可数,通常回来前,都会有导通率先报信,像今日这般忽然出现的时候,几乎从未有过。
“仙君怎么今日回来了?”那人看着江霈言,给另外的人一个眼神,“我领仙君去休息,我们这就去回禀家主。”
江霈言垂眼,片刻后含笑看向那人,“我想先去见一见母亲。”
这更是少有的事情了,谁都知道,蘅泽仙君与其母亲并不亲厚,就算他回江宅,也不会去看江夫人,今日竟是主动提出要去见江夫人……
那守门的修士微微打了个寒战,他瞥了江霈言一眼,又赶忙移开了视线,“夫人与往常一样,于南厢吃斋念佛,少有见人的时候。”
江霈言抬脚往江宅走去,“我自己过去。”
那人还想在说些什么,可是江霈言却是两三步间已经走得远了。
南院先前起了一场火。
江霈言知晓那一场火,后来,随泱同她说起过,那位总是吃斋念佛的夫人,对她想要先下手为强,随泱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性子,这头人打了她的主意,转头她便报复了回去。
那场火,便是随泱对江夫人的警告。
江霈言还能想起那日随泱说起这些时的神色,微微有些为难一般,转头看着自己时,眸光中竟是有几分悲悯。
“小仙君,江家到底是你出生的地方,你总该常回去瞧瞧,若是整个江宅走了歪路,于你怕是不好。”
胡思乱想的时间里,江霈言到了南院外,守在院外的小厮看清了江霈言的脸,稍有些惊讶,飞燕快步上前,她拦住了江霈言,低着头,满脸恭敬,“仙君怎么来了?夫人正吃了药,刚刚歇下,奴婢这就去通传,还请仙君在此稍候。”
江霈言眸光微沉,到底还是停了步子。
飞燕见状匆忙行礼,而后转身进了院子,急切之间,甚至连院门都忘记掩上,江霈言抬眸去看,院中事物尽入眼中。
院子中央,江玦跪着,背上似有什么闪过。
风吹过,将未曾关严实的院门吹上了,江霈言随之收回了视线,他垂下眼,沉默地等在了那里。
没等到飞燕出来,反倒是等到了江禹的身侧小厮,那小厮行色匆匆,见到江霈言时,脸上堆起笑,“蘅泽仙君,家主这两日正提起你呢,你竟是不等这头递上帖子就回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从山谷离开后,我还不曾来见过父亲母亲。”江霈言道。
那小厮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脸上的笑堆砌地更加过分了些,露出了白森森的牙花,“那仙君先见夫人,家主那头已经吩咐了下去,等晚膳备好了,我再来请仙君。”
江霈言应了一声,而飞燕这时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仙君,夫人醒了。”
南院的院门被飞燕推开。
江霈言抬脚走了进去,江玦仍旧归在那儿,背对着江霈言并没有回头,只是,在江霈言的视线落在江玦背上的那一瞬间,很明显,那背脊微微有些僵硬。
江霈言只看了江玦一眼,便微微皱眉,看起来,似是觉得江玦背上的伤口,着实有些碍眼。
怎么不觉得碍眼呢?
江玦一身白衣,背上却全是血痕,那些血痕每一道都很粗,血色边缘微微模糊,相识一滴落入水中的墨,缓缓氤氲。
江夫人坐在屋檐下的摇椅上,他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并没有抬眸看江霈言,而是动作优雅地拿起一瓶的瓷杯,缀饮一口。
“怎么今日回来了?”放下瓷杯,江夫人终于抬眸看向了江霈言,这些年,江夫人的容貌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眼尾多了些许不易叫人察觉的细纹。
江霈言看向江夫人的眼尾,他视线淡然,看向江夫人时,不带半分悲喜。
只是,江霈言不带半分悲喜,江夫人的心绪却远不似面上表现得那般淡然,她胸口的起伏变得急促两分,声音也有些发冷,“仙君这般盯着我,是觉得母亲老了?”
江霈言移开了视线,“母亲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旁的变化。”
江霈言移开了视线,他的眸光从江玦身上扫过,“听闻母亲时常梦魇,用了许多凝神补气的药也没什么作用,这才常年礼佛。”
江夫人坐直了些,她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脑袋,“求个心安罢了。”
“若求心安,母亲罚兄长的时候,轻些。”江霈言低声道,“不见血气,自是心安。”
江夫人脸色变了又变,她盯着江霈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倒是不知,你们兄弟二人平素没什么交集,感情却是如此深厚。”
江玦的背脊更加僵硬了。
他只听到江夫人悠悠叹了一口气,“仙君这般说母亲,倒是让人有些伤心,阿玦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便是再不争气,母亲又怎么忍心责罚他,只是这个孩子,却非说自己做错了事情,自己罚了自己……”
江玦俯下身去,他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那些藏在泥土中的石子,重重撞上他眉心的软肉,刺痛顺着皮肤传开,“是我不好,让仙君误解了母亲。”
“原先便同你说了,事情办砸了那便办砸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莫要放在心上,你却偏要如此惩罚自己,倒是叫你弟弟觉得我这个母亲心狠。”江夫人语气淡淡的,她看向一旁的飞燕,“还不扶着大公子下去处理伤口?仙君今日回来了,晚上定是有一场家宴,难不成要让大公子如此狼狈的出现在人前不成?”
飞燕低声应是,她快步走到江玦身边,“大公子,奴婢先和你下去处理伤口。”
江玦这才缓缓抬起头,他的视线正与江夫人的对上,不自觉瑟缩一番,而后站起身,对着江夫人躬身行礼,“儿子先下去处理身上的脏污,晚些时候再来看母亲。”
江夫人微微颔首,她看向江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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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可曾去见过父亲?”
江霈言摇了摇头,“母亲,你让兄长替你去办什么事情?”他并未顺着江夫人的意,讲方才的事情心照不宣地接过去,反倒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江夫人脸上的笑,微微有些凝固,那使得整个人温和的表象有几分撕裂扭曲。
片刻后,江夫人垂下眼,她握紧了身侧的瓷杯茶盏,声音压低,“一些小事罢了,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管那些俗事,又能有什么事儿安排你兄长去做呢?”
“只是这江家,到底以后要由他去撑着,我见他这般年岁了,仍是不长进,一个无足轻重的……妖孽,也抓不住,这才语气重了些。”
“我以为,母亲从不管这些。”江霈言道。
江夫人有些拿不准江霈言的意思,她握着瓷杯的指头轻轻摩挲着细腻的杯身,眸光颤动着,避开了江霈言的视线。
江霈言,从未向今日这般,同他说过这样多的话。
江夫人心中有些惊疑不定,不知江霈言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才会同自己说这些。只是,不等江夫人替自己说些什么遮掩,便又听江霈言继续道,“母亲,当年我上仙山时,虽年幼,却已经记事了。”
“我记得母亲并不喜欢修士术法一类的东西,若是有人抓了妖回来,母亲惯常式躲得远远的。”江霈言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我还记得,每每有妖进府,母亲总是白着一张脸,躲得远远的,我还记得,母亲那时同我说,若是早知晓嫁给修士,嫁进江家,整日里要与这些东西打交道,不如嫁个农户,至少无需提心吊胆的。”
江霈言的声音顿了顿,他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带着几分不解,“我一直以为,母亲只是个普通人,在我那般年幼的时候,将我送上仙都,也只是不得已。”
江夫人眸光闪了闪,她握着瓷杯的指腹微微泛白,声音也显得有些僵硬,“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些,阿言,你在怨我吗?”
江霈言摇了摇头,“我不怨母亲,我只是疑惑,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仍是记得,我仙骨已成后,母亲抱着我整夜落泪,你说你不舍得我小小的年纪就离家去仙都,可是父亲已经发了话,母亲同我说,你不舍得我,可是,我总要长大,我的身份与旁人不一样……”
“进仙山后,我一直记着母亲的话,只是同样的,我仍是挂念母亲,日日挂念着母亲。”
江夫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好端端地,怎么说这些。”她无端有些不安,抬手按了按心口,又看向不远处的日光,“许是你我母子缘浅,你那样小就离了我,不再亲近我也是情理之中,母亲从不怪你。你只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母亲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江霈言抬眸看向江夫人,“我挂念母亲,所以在初初上仙山的那段时间里,常常偷溜回来看一看母亲。”
“可是,口中说着害怕那些妖物,觉得心中不忍的人,为什么会抓取那样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妖物,用来炼丹呢?”
102. 第 102 章
第一百零二章
-
小院寂然无声,江夫人抬眸看向江霈言,她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长久地注视自己这个小儿子了。
她从来都知道,这个小儿子风姿绰约,可却不合她心意,没有办法,再怎么合适,都要被舍弃,既然被舍弃,那么也不再值得她投入半分的情感。
这些年,江夫人并未在面上表现得太过,若是江霈言回江宅,她依旧是会见上一见,从不曾做得很绝,让人觉得她连儿子都不认了。
然而现在,江夫人眼眸中溢出得狠厉,若是叫外人看到,绝猜不到是在看在的小儿子,那样的眼神,只能是在看仇人吧。
江霈言心头抽了抽,他盯着江夫人,心中自嘲一笑,他真是不知,自己在期待着什么,难道,这么多年了,他仍旧希望母亲可以同他说,那日不过是他看错了,记错了。
“你果真是看到了。”江夫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她面上的慈悲之意竟是一缕都不生了,平日里,吃斋念佛,满脸慈爱的人,现在一身的肃杀之气,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看向江霈言,“当时你忽然对我转了性子,我便猜到了,你应当是见到了什么,让你颠覆对我这个母亲看法的事情。”
“母亲,难道,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江霈言的声音有些急促,好似有什么在身后追赶着一般。
“解释?”江夫人耻笑一声,“解释什么?江霈言,那些是妖,我虽不是修士,可到底是江家夫人,抓妖,不是一件再合理不过的事情吗?”
“捉妖是,可你那般炼丹……”
“闭嘴!”江夫人眸光倏然一凛,“江霈言,若说这世上谁最没有资格来指摘我,那些丹药的好处,难道你受得还少吗?”
“难不成,你当真认为,自己的命就是这般的,愚蠢!”江夫人抬脚朝着江霈言走了过来,两人之间已然许多年没有靠得这般近了,“若非怀上你时,我日日服用那些丹药进补,你何来如此深厚的灵力?无需怎么修炼,出生没几日,便自己渡了劫?”
江霈言的眼尾微微泛红,他脸上的神色有几分破碎,目光落在江夫人的脸上,竟是多了几分乞求的意味,不知是在求江夫人莫要再说下去,伤了二人之间的情分,还是江霈言不敢再听下去。
可是,似乎是已经说到了这里,两人之间最后的那一段母子情分也被斩断,江夫人也不再打算在江霈言面前假装什么。
“你不过见到我捉来一些弱小无害的小妖炼丹,便已经如此懦弱,平日里,连江宅都是能避则避,甚少回来。”江夫人嗤笑一声,她围着江霈言转了一圈,只是,那视线并非在看自己的孩子,反倒像是在打量自己的一个作品。
一个失败的作品。
“江霈言,你以为,光是那些弱小的妖物炼成丹药你便能有如此灵气了?”江夫人仍旧在笑,绚烂的,让人有些无法直视的笑容。
江霈言从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竟是这般的,身上丝毫没有那一抹柔情,而满是现在的狠厉淡漠。
“天真。”江夫人的声音冷了下去,她看着眼前的人,如同毒蛇吐信一般,低声细语,“人族稚嫩幼童入药炉,最是能提升丹药的品质。”
江霈言猛退一步,他看向江夫人,似是在发怒,却没有那个心力支撑他发怒。
“怎么?如今你知晓了,又能怎么做?难不成,你这位仙君,还要弑母不成?”江夫人笑了起来,十足的蛇蝎美人。
江霈言只觉得自己说不上话,他的心于胸膛之中横冲直撞,似有什么要从他的身体里挣脱出来一般。
灵气涌动,风云变色,天际雷声轰然作响,黑云若是踏马而来。
江夫人抬头看天,片刻后,她看向了江霈言,视线淡然,并无半分害怕,“你不能杀我,若是弑母,你自己也活不了,你若是死了,这世上便再无仙君,没有仙君,谁去镇压即将出大乱子的魔渊呢?”
江夫人眸光颤颤,似是晚星,落在了江霈言肩头。
“你说什么?!”江霈言猛地一滞,灵气涌动之间,曦和出鞘,竟是横在了江夫人的脖子上。
那截细长白玉一般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红痕。
江夫人被江霈言身侧的灵气捆缚,重重撞在一旁的假山之上,山石尖锐,江夫人发出一声闷哼,脸色略有些发白。
“你做了什么?!”江霈言厉声发问,他眼尾发红,声音颤抖。
江夫人不再说话,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江霈言,眼角微挑,眼中似是满是笑意。
“你做了什么?!魔渊怎么了?!”江霈言抬手握住了曦和,长剑于他手中挽出一朵剑花,剑尖直抵江夫人的咽喉。
可是,曦和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往前半寸了,江霈言握着长剑的手骨节处都微微泛白,他微微颤抖着,几乎要抓不住神剑曦和。
江夫人什么都不说了,她只是看着江霈言,好似在用眸光邀请,又像是条形。
她明晃晃地告知了江霈言一切,现在,这院中无人,若是想要弑母,那便来吧,只要,你有那份同死的勇气,有这天下苍生一同殉亡的觉悟。
“愣着做什么。”一道女声忽地从江霈言身后响起。
是随泱。
随泱抬手按住了江霈言的手背,而后右手轻动,三两只巴掌大小的纸人从她衣袖当中飞了出去,只见几只纸人一左一右地控制住了江夫人。
江夫人脸色骤变,她看向江霈言,“你要做什么?”
可回答江夫人话的,却不是江霈言而是随泱,“老实些。”紧跟着,便又是一道咒法,封住了江夫人的嘴巴。
随泱看向江霈言,“先将人带回仙山,再做商议。”
江霈言回过神来,他看向随泱,僵硬又迟缓地点了点头。
等到三人离开了江宅,江霈言才缓过神来一般,他看向随泱,压低了声音,“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随泱转眸看了江霈言一眼,而后开口反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会突然折返吗?”
江霈言似是有些恍然,他眸光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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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是啊,你不是跟着那群沧山的人走了吗?怎么忽然回头了。”
“赵蕴和他们在一起,我不敢跟得太近,害怕引起他们的注意,看起来,他们似是在找什么,我便没有再跟,想着回来先同你说一声。”
江霈言应了一声,他眼眸微垂,并未去看随泱,好似心绪并不在此处一般。
一旁的江夫人仍在挣扎着,可是,她半点都挣不开身上的束缚,只能发出呜呜声。
随泱转头看向一旁的江夫人,她笑眯眯地凑上前去,“别挣扎了,你挣脱不开的。”
江夫人停下了挣扎,她喘着粗气,看向随泱,恨恨的,像是想要将面前的人吞吃下肚一般。
随泱的面色也冷了些,“小仙君对你留有情谊,我却是个冷心冷肺的,你若是惹得我不高兴了,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人,杀就杀了。”
江夫人神色微凝,她看着随泱,眸光闪烁,终于有了一丝惧色。
“莫要觉得我是在吓唬你。”随泱轻声道,“你那时不过派了几个人来寻我的麻烦,我便烧了你的南苑——”
江夫人的眼睛猛然瞪圆。
而随泱的语气中,却是不带一丝情绪,她沉默地看向江夫人,所有的记忆仿佛在一瞬间归位,连带着让随泱产生了自己并没有能控制住这具身体的错觉。
“我这人,睚眦必报。”
一旁的江霈言终于有了反应,他看了随泱一眼,没有再说话,而是将江夫人交给了仙山道童,吩咐他们将人看管好。
随泱没有跟上去,她站在那儿,直到江霈言转头看向她。
随泱想,就自己方才对江霈言母亲说得那些个狠话,江霈言应该是要同自己说些什么的,什么都好,大抵脱不开教训的话。
毕竟,那人到底是江霈言的亲生母亲,怀胎十月,恩情难还。
“她忽然消失,江宅多少会起乱子。”江霈言道,“我得回去见一趟江禹,泱泱,你……”
顿了顿,江霈言又道,“你还是留在仙山之上,方才她提起魔渊,这之前,江玦又在想方设法地抓住你,我担心,他们是想要利用你做些什么。”
随泱眨了眨眼,忽地想起,如今魔渊虽存在,可是封印仍在,没有人知道魔渊的入口在何处,但她知道的呀,苏尽安将魔渊的入口告知了她的。
随泱胳膊上,激起了一片疙瘩,她无端有些发冷,打了个寒战,看向江霈言正要说话时,却又觉得不好解释,话音一转,“你去处理江家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我心中有数。”
随泱握紧了手,她垂下眼眸,脑中思绪却是不断翻转,若是她能在魔渊出现异动前,率先找到魔渊的入口,那么江霈言不就不需要身殉魔渊,要等上百近千年,才能重新苏醒吗?
而现在,她已经知道魔渊的入口在何处了。
那座后来空无一人,如今正是繁盛的都城,即便是幻境碎影,随泱也想试一试。
何况,她如今越发觉得,这应当不是幻影。
103. 第 103 章
第一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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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于仙山外道别。
江霈言看向随泱时几番欲言又止。
随泱看着同平日大不相同的人,无奈失笑,本已走出去好几步的人倏然回头,小跑着扑进了江霈言怀里。
起初,江霈言并不知道随泱想要做什么,他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如同一只翩跹而至的蝶,朝着自己飞了过来,那一瞬,江霈言所有的视线都被随泱抓住了,他再看不到旁的东西,草木清风,再比不上面前的女子。
随泱忽然想起,从前仙长同他讲过,仙君并非需要断情绝爱,相反,那缠绵的爱,能让仙君一颗磅礴的心,感受到细微之处的美。当仙君爱上一个人,自然,便也爱上了这个人生活的人世,爱上了与这个人息息相关的一切。
如此,反倒更加心怀天下。
江霈言那时还疑惑,他问仙长,可若是有了小爱,便拘于小爱,认为天下的一切,都该为了他的爱让步可怎么好?那岂不是会天下大乱了。
仙长那时只是笑,他并没有看向江霈言,而是抬眼看向头顶的星星,仙山山顶仿若能够触及那些星辰一般。
只是现在,江霈言明白了过来,当他爱上随泱的时候,体内似是多了一道咒印,那是天道落下的咒印,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够挣脱开天道给你留下的咒印。
天道不拘仙君的爱意,只管去爱,只要莫要因为这份爱为所欲为,要这天下苍生都成为这份爱的伴随物,那便只管去吧。
江霈言心中情绪稍有些波动,只是,还不等他弄清楚那份咒印,随泱已经飞奔至他身前。
江霈言下意识张开双手,接住了随泱——接了个满怀。
他从未这样做过,可自然而然地就这般做了,好似随泱朝着他飞奔而来时,他就该接住随泱一般。
女子的气息在身前氤氲开来,似是藏匿于深夜的一朵花,幽香迷人。
“小仙君,你要好好的。”随泱抬眼看向了江霈言,她笑,竟是藏有一份从未有过的羞怯,“等此间事了,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这些话,自然而然地从随泱嘴里说了出来。
她想,这是从前的自己想要说的,也是现在的自己想要说的。
******
魔渊入口所在的城,人潮熙熙攘攘,进城的队伍,排了很长很长一截。
随泱索性在城门边的茶水摊子坐了下来,要了一壶茶,和一碟点心。点心粗糙,那茶水喝起来倒是清冽爽口,不似寻常茶叶。
茶水入肚,随泱缓过劲儿来,她抬眸看向人群,眸光一扫,确实见到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羊角辫,背上背着裹好的大刀。
——是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似是也感受到了随泱的目光,有些慌乱地转过身,想要避开随泱似的,可是,已经晚了。
随泱放下茶水,起身朝着那小姑娘走了过去。
小姑娘见状,登时想跑,却听随泱微微发凉的声音响起,“朱红,你再多跑一步,我就要罚你了。”
不跑也是要挨罚的。朱红想,可是,她仍旧是老老实实地停下了步子,转头看了一眼随泱,然后有些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站在那儿,似一株被风霜打蔫了的植物。
随泱停在了朱红面前,她皱眉看向面前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红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看向随泱,她小心翼翼地笑了笑,“老大,我那天听说你们回来了,便想去仙山山门等着,就见到你和蘅泽仙君了。”
朱红朝着随泱的身边凑了凑,她仰起头,脸上满是卖乖讨巧的笑,“老大,你最近都好忙好忙好忙,已经很久没有和我一起了,我见你没有回仙山,而是急匆匆地走了,这才忙跟了上来……”
见随泱的脸色仍旧有些难看,朱红咽了一口口水,忙急匆匆地保证,“老大,你放心,我跟在你身边,全部——”尾音拖长,见随泱朝自己看过来,朱红生怕她不相信,举起手,做出起誓的模样,“全部的事情,都听老大你的安排,你别让我回仙山去,就让我跟着你吧。”
说着说着,朱红竟是有些哽咽,眼眶红红的,倒像是随泱给了她多少委屈受似的。
“不行。”随泱并没有松口,便是她现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抱着,先去瞧一瞧,若是此刻魔渊当真不成气候,她一个人能够将那危险掐灭,那便顺手做了,可若是不行,那便再悄悄离开。
左右她一个人,来去自如。
加上现在这副不曾受过什么伤的身体,运用起来,更是只觉得灵气充沛,修为是如今自己的几倍还不止。种种盘算下来,随泱这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可若是带上朱红,难免处处受到掣肘,若是遇见危险,随泱不能保证她同朱红都能全身而退。
见随泱面色坚决,语气中更是没有半点容她商量的地步,朱红小声哭了起来,她抽噎着,抬眸看看随泱,片刻后又垂下头去,小心翼翼道,“那我就在城里待着。”
看起来,随泱是要进城的,无论进城之后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可城中总是安全的,还有不少的修士,朱红抬起头,四下张望着,而后抬手对着一处指了指。“老大,你看那儿。”
随泱顺着朱红的动作看了过去,是茶水摊子的方向,摊子外,站着五六个穿着同样衣服的修士。
那茶摊的老板看起来,似是认识那几人,不等那几人开口,便已经准备好了吃食茶饮。
“老大你看,这一定是附近宗门的修士,这城附近有修仙宗门,看他们的衣着装饰,很是华丽,显然不是什么寻常小宗门,这城中定然是很安全的。”朱红凑到了随泱身边,她仰起头,满眼的祈求,“我保证,老大,我发誓,我一定在城里好好待着,等你回来,你别赶我回去。”
随泱心头微颤,她低头看向朱红。
朱红这孩子,也是有些倔强的。若是自己强行将人赶回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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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路上会出什么岔子呢。
随泱回过头,她看着身后,此时此刻仍旧生机勃勃的城,耐不住朱红一直乞求,终于是松了口,“那你老老实实留在城里,等我处理完事情,再来收拾你。”
听随泱这样说,朱红倒是不害怕,反倒是嘿嘿一笑,她抱住了随泱的胳膊,“我就知道,老大你对我最好了。老大,你来长乐城是要做什么?是来找温大哥吗?”
随泱摇了摇头,“温铮有事要做,我来……长乐城,是有旁的事情要做。”
随泱抬起头,看向城楼上方悬挂着的,长乐城三个字,略有些唏嘘。
谁能想到,日后那般破败的,离魔渊这般近的城,竟是叫长乐城呢?
长乐失乐,再无安宁。
随泱眸光闪了闪,想来,从前魔渊骤然出事,这城中的人定然也来不及逃走,死伤无数,这次若是能成事,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儿,功德一件。
“走吧,先进城去。”随泱收回了视线,她拉着朱红的手腕,朝着城门走了过去,很快,队伍就轮到了他们,随泱拉着朱红进了长乐城,两人在城中最大的客栈落了脚,见朱红一脸兴致索然的模样,随泱有些心软,她看向面前左顾右盼的小姑娘,低声道,“走吧,出去转转,这些天在仙山,是不是憋得坏了?”
朱红嘿嘿一笑,并没有否认,“总比从前在无名山谷时好得多,只是仙都肃穆,虽说如今仙都的主人只剩蘅泽仙君一人,我也不大敢大声说话,生怕叨扰了仙君亡魂,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随泱轻轻瞪了朱红一眼,“你呀,仍是孩子脾气,如今蛟蛇一族从无名山谷逃了出来,那沧山的人,虽说暂时不再对你们赶尽杀绝,可事情日日都在变化,朱红,你要快些成长起来。只有你自己变得厉害,沧山的那群人,不知打着什么样的谋划呢。你们总要早做打算。”
朱红看向随泱,她抿了抿唇,老大刚刚说你们要早做打算呢。
也是,老大总不能永远和她们生活在一起,总要去过自己的生活,朱红是知道的,老大是个喜欢四处转悠的性子,如今为了她们,已经被困在一个地方很久很久了。
“我明白的。”朱红难得认真。“老大,我前两天看了有关沧山的记载,那群人,才不是什么真龙后代呢,我瞧那记下来的东西,沧山的那群,分明和我们一样,算不上龙,不过是蛇,是蛟。”
随泱站在窗边,听到朱红的话,她倒是有些惊讶。
沧山的那一群,那般笃定,言之凿凿的,倒是真让人觉得,他们就是真龙后裔呢,没想到,也是一群假的。
正要开口时,朱红忽然咦了一声,“老大你快看,那不是温大哥吗?”
随泱闻言转眸顺着朱红的视线去看,果然是温铮。
一袭黑衣,在人群中高挑惹眼,看他行走的方向,似是往城楼处去的。
随泱顾不上别的,她低头看向朱红,“你在这儿等等,我去追他。”
104. 第 10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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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跟丢了温铮,城中人多,她心里担心朱红,便没有再找,而是急匆匆地去寻朱红。
好在朱红听话,老老实实地等在两人分别的地方。见到随泱,朱红站起身,满脸高兴,只是很快脸上的笑微微有些凝固,她看向随泱,“温大哥呢?”
随泱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她觉得身上似有细细密密的寒意一点一点地攀升,这预感着实让人觉得有些不妙。
随泱不由打了个寒战,她拢住朱红的肩膀,“先去客栈住下吧,我想想法子。”
说是想法子,可随泱并没有什么办法,她并不知道温铮去了哪里,或者说,能够猜想到的,温铮会去的地方,让随泱无比逃避。
——温铮他定然是去了魔渊。
随泱更加坐立难安起来,她看向一旁茫然无措的朱红,忽然有了决定。“不行,还是不去客栈了,朱红,你先回仙都去,连夜回去。”
朱红愣了愣,她看向随泱,有些疑惑,“老大,出什么事情了吗?”
朱红熟悉随泱的性子,她先前既然已经答应了让自己留在城里,便不会随意改变主意,可是现在,却这般严肃地要求她立刻回去,说明一定是要发生大事儿了。
随泱摇了摇头,她抓紧了朱红的手腕,无比认真道,“朱红,我知道你向来有主意,可是这次的事情不一样。倘若我的猜测成真,那么这座城很快就会成为炼狱,不光是这座城,或许天底下,人人都会受到波及,就连仙都也不例外。”
朱红脸色微微发白,随泱的话太过骇人,这让她一颗心脏猛跳,几乎无法冷静。
“所以朱红,你必须回去,至少要让族人警醒起来,如果……”随泱顿了顿,她垂下眼,咬牙继续道,“如果江霈言出事,难保沧山的人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再次找上你们,朱红,如果当真出事,你要记得我从前教给你的东西。”
随泱微微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她无比自然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自救。”
朱红已经被吓傻了,随泱不是没有严肃的时候,可是却从不曾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般,说出来的话,让朱红生不出半分插科打诨的心思。
江霈言出事?蘅泽仙君为什么会出事呢?那可是仙君呀,天底下的最后一位仙君。
朱红的心口猛跳,一颗心几乎要从她的咽喉中跳出来,过了许久,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满是哭腔,“老大,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随泱深吸了一口气,她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不清楚,朱红,你记住我说的话,一路不要停,回仙都去,保护好大家。”
随泱清楚的知道,好像从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已经彻底融合,那些记忆,虽说像是蒙着一层纱,可切切实实地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只是,唯一不妙的,是从前的自己尚未经历的事情——后来魔渊的事情,现在的自己也感受不到丝毫。
前路于她而言,仍旧是未知的。
不,说未知也不贴切。随泱苦笑,至少,她知道,原先的结果是什么。
——在世人眼中,蘅泽仙君陨落,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仙山仙都。
随泱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她抓住了朱红的双手,“听话,回仙都去。”
饶是朱红再怎么主意大,有想法,这种时候,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自己也要同随泱一起乱七八糟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要给随泱添麻烦,如果当真是那样的大事,自己的存在,只会让随泱分心,她应该要回到仙都去,至少这样,老大不用随时担心着自己的安危。
朱红对着随泱连连点头,她也反手抓住了随泱的指尖,声音虽有些哽咽,却是无比认真,“老大,你不用担心我,我一路不耽搁地回仙都去,一路上应付得过来,你留在这里,要小心啊。”
随泱对着朱红挤出了一个笑,她伸手,将朱红揽入怀中,手掌在人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放心吧,我一定会活着的。”
朱红眼眶红彤彤的,平日里,最是要强的人,现在确实半点不遮掩自己的伤心和担忧,她吸了吸鼻子,对着随泱伸出了手,“拉钩。”
“好。”随泱笑了笑,她轻叹了一口气,勾住了朱红的尾指,而后悠悠叹了一口气道,“别担心我,我有分寸。”
朱红点了点头,她不再耽搁,如果事情当真像是随泱说得这般严重,她要快些赶回仙都,将事情告诉俞大娘他们才行,得早做打算,早做应对。
是以,朱红不再多待,她同随泱道过别后,连夜出了城。
出城后,朱红回头去看,只觉得城楼处似有些奇怪,仿佛四角有灵气拔地而起——当真是要出事了。
朱红心中一凛,她转过头去不再看,老大有自己的成算,既然她提前便猜到了,那定然也会有应对之法,她不能回去,也不能慌乱,得快些回仙都去。
这般想着,朱红埋头赶路。
只是,路过城外的茶水摊时,朱红迟疑了一瞬,那茶水摊老板仍在外头,锅子下方的木头被烧得通红,朱红用余光去瞥,却看不清里头是不是坐着人,正是迟疑的那一瞬,朱红叹了一口气,她转头走到了茶水摊前,装作孩子气的模样,抬手指了指城门的方向,“城里方才有些乱呢,伯伯你要不要早些收摊?”
正煮着吃食的男人抬眼看向朱红,见是一个小姑娘,他笑了笑,满脸的温和,“我不住在城里,就在摊子后头支张小床,免得明日早上,赶不及开工。”
不回城中……
朱红松了一口气,那她倒是不用另外找理由让人不回城里去了,这里虽离城近,可若是出事,也是能第一个能察觉过来的。
朱红微微垂眸,她只能帮到这儿了,离开前,她只小声嘀咕道,“伯伯你还是注意着些,我瞧着城里不大太平,如果可以,还是离得远些的好。”
男人哈哈大笑,他看向朱红,语气中多了几分关心,“小姑娘,你怎么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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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晚上的,要去哪儿?”
朱红笑了笑,“回家去哩。”她不再耽搁,对着男人摆了摆手,便要离开。
只是,刚刚走出去两三步,便听到后头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
朱红转头去看,刚刚还好端端同自己说着话的男人往前栽倒,打翻了面前支起来的台面。
朱红心中一颤,她看得分明,那男人的后心,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红色,在她眼底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
“进来坐。”男人后面,一个女人朝着朱红看了过来,那女人的脸朱红很是熟悉,是赵蕴。
朱红退了半步,她抱紧了怀里的大刀,看向赵蕴时,脸色微微苍白,却是挤出一个略讨好的笑来,“赵蕴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赵蕴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见她抬脚,像是有些嫌弃地将面前男人的尸体踢得远了些,而后走到了朱红面前,“你这小丫头,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朱红整个人都僵硬了,她抱着大刀的双臂如同是木头雕刻成的,怎么也动不了,她垂下眼,避开了赵蕴的视线,“赵蕴姐姐那样厉害,杀得定然不是人,那个伯伯是妖吗?”
朱红整个人微微颤抖着,看起来害怕极了,她再次仰起头,眼底满是讨好,“姐姐真厉害,我跟着老大那样久,都还分辨不出这伯伯竟然是妖呢。”
赵蕴又笑,她笑得很好听,可是在这夜里,朱红却无端觉得有几分渗人。
朱红感受到自己的下巴被赵蕴用微微发凉的指尖挑起,“不是的,那个男人不是妖,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朱红心中一凛,她下意识推开赵蕴,而后去拔刀——
可仍旧是晚了,一股灵气混着风朝着她的面门袭来。
朱红眼前一黑,趔趄两步,跌跪在了地上,她听到赵蕴的脚步声停在了自己的身侧,而后是那凉得几乎结冰的声音。
“从前随泱说你聪明机灵,我只当她是喜欢你,所以才会说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有头脑,可今天看起来,随泱那个识人不清的,看你倒是看得透彻。”
朱红有些费劲地抬起头,她看向赵蕴,吐出一口血沫子——冲着赵蕴。
“老大……老大才没有识人不清,她只是,被你蒙骗了。”
赵蕴并不在意朱红的动作,她仍旧是笑,而后缓缓蹲下身子,捏住了朱红的脸,“这一趟,没想到还能抓住一个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那个男人吗?”赵蕴瞪圆了眼睛,看起来,竟是有几分无辜,“原本,我不打算在成事之前闹出什么动静来的,只可以,我要做的事情,不能让他看到。”
“可你这个小丫头,从来都不喜欢我,如果不用强,我的人不见得能够在你离开后还抓住你。”
朱红心中有些悲凉,她透过血色看清了赵蕴的脸,“老大就在城里,赵蕴,她会来救我的。”
赵蕴手上的力重了些,“是吗?我也很期待,她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