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夜鬼事录》 第1章 灵夜(一) 我爷爷名叫许金山,字“老耀”,人送绰号——“许大仙儿”。 虽然爷爷也有“大仙儿”这样的绰号,但他不是什么出马弟子,更不会跳大神,而是精通一些道法而已。虽然不能扬太上之正教,但驱邪打鬼绝对有一套。 据老人们讲:爷爷天生狂野,身手敏捷,六十岁的时候,还能像猴子一般地爬树。打起架来,三两个小伙子也不是他的对手。 至于他如何入地道行,这始终都是一个迷。直到我爷爷八十二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在临终前的头两天,才讲出他富有传奇的一生,和一件有关于我的天大秘密。 爷爷出生在宜州城西部的一个山村里。据家谱记载,许家的祖先是个镇边将军。当时讲究跑马圈地,许家就在这里圈了一大片土地,故此称之为许家屯。 经过多年的繁衍生息,许家也分出来好多个门户。由于前辈们个个精明能干,家家颇为富有。 唯有我太爷爷年轻的时候不务正业,喜欢耍大钱,不到几年的工夫,就把家业全部败光了,到了我爷爷这辈分上,也就成了穷光蛋。 爷爷兄弟共有三人,他排行老二,大爷过世的早,只留下一个女儿;三爷爷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了宁古塔,说是到那边去当差,可从此渺无音讯,唯有爷爷固守家园,赡养他的父母。 当时爷爷的家境很穷,唯有三亩薄田和两间茅房之外,什么都没有。 太奶奶去世之后,太爷爷也得了中风病,从此不能下田劳作,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家务,生活的重担也就落在我爷爷一个人身上了。 爷爷是个要强之人,为了生活过得更好,除了农耕之外,农闲的时候还要给城里大户人家做挑夫。 爷爷虽然个子不是很高,但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加之他天生勇猛顽强,身手又好,无论路上遇上什么样的麻烦事,只要他一出面,保证就能摆平。因此东家很器重他,每次出行都让他带队。 这年秋天,东家让我爷爷带十多个挑夫去盐场去贩运私盐,没想到刚出发不久,就被人给举报了。官府也曾派大队人马设卡围堵。 我爷爷在前面探路,由于他第六感十分敏锐,很快就察觉到见风声不对,当即带着十多个挑夫绕路而行。结果三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七天。 东家正心中惴惴不安之时,岂料峰回路转,爷爷竟然带着十多个挑夫平安而归。 东家见自己的生意不但没有损失,还能获得丰厚的利润,狂喜之下几乎痛哭失声,大声宣布,多给伙计们加三倍的工钱! 一晃离家十多天了,家中只留下一个年迈多病的父亲,爷爷委实放心不下,吃完饭,领完工钱,拿起扁担就想回家。 东家以及伙计们一同上前相劝:“天都黑了,离家还有三十多里路要走,到家估计都快半夜了。再牵挂你父亲,也不差一个晚上,还是等天亮再走吧。” 爷爷摇了摇头道:“不了,老爷子年纪大了,自理都费劲。临走时我又没个安排,说不定会遭怎样的阳罪呢!今晚我必须得回去,早一会儿到家,早一点安心。” 一个伙计逗道:“老耀,你就不怕半路碰到鬼吗?” 爷爷笑着答道:“我这硬邦邦的汉子还能怕鬼?要是男鬼,就把他抓起来给我做挑夫;要是女鬼,我就领回家去,给我当媳妇!” 大家伙见他执意要走,也就不再强留,叮嘱了一番,就让他走了。 爷爷归心似箭,一出西城门,就曳开大步,一路上风尘仆仆,大汗淋漓。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坎子沟。 这里通往许家屯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大路,但至少还要走二十里的路程。另一条路则是山路,翻过东际山,再向南走六七里路就到家了。 爷爷心系着老父亲,极想尽快到家,有心想走小路,可是近期疯传东际山闹鬼。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听起来也怪吓人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估计已经到了二更天了。此时正是妖鬼最活跃的时候,万一碰到鬼怎么办? 犹豫了片刻,突然从肩头上拿下扁担,自言道:“我许老耀天生勇猛,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呢。人都不怕,难道还怕那些没有影儿的鬼吗?”身子一转,朝那条小路走了过去。 这里距离东际山不是很远,大约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东际山的东侧,他沿着逶迤的山路一步一步地向山上爬。 可不知为啥,总觉这路越走越窄,天也越来越黑,环顾了一下四周,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着感觉在摸索着走路。 爷爷感到有些诡异,也就不再动了。他本不会抽烟,但东家让他带队,求个人,办个事,到哪不得先给人家递一支烟?因此每次出门,东家都给他准备几盒好烟。 他摸了摸衣兜,还剩下半盒香烟,便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支烟,就抽了几口。也不知道还是这支烟抽顺当了,还是火光照亮了道路。 这才发觉,满天星斗,一地的月光,脚下的山路也是清晰可见。他站了起来,提起扁担,沿着山路继续往前走。 山高路陡,脚下尽是浮石,废了好大的劲,这才爬上了山顶。此时他已是汗流浃背,山风一吹,说不出的凉快。 爷爷便解开了胸衣,想坐在山顶上歇息一会儿。就在他低头寻找地方的时候,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怪叫声,好似婴儿在啼哭。 爷爷猛然一惊,急忙挺起腰来,心里合计:“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怎么会有孩子哭呢?莫非是遇到鬼了?” 就在寻思之际,忽见南山梁上荆草摇曳,仿佛有什么动物从草丛中穿过,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 他稳住心神,举起手中的扁担,凝神朝响声那边望去。可是只闻其声,不见其物。直到距离自己一丈多远时,忽觉阴风扑面,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股小旋风。 第2章 灵夜(二) 此前就有过东际山闹鬼的传言,因此断定,这旋风一定是一股阴风。 常言道:遇鬼不能孬,孬了就挨削;遇鬼必须横,小鬼儿不敢碰。 于是壮起虎胆,霹雳似的大喝一声:“哈哈!哪家的小鬼儿前来讨打!”向前一纵身,抡起扁担照着旋风就是一扁担。 传说人有三把火,分别在头顶和两个肩头上。如果精力、体力、威力越强,真火也就越加旺盛。 人是看不见,可鬼魂却看得清清楚楚。见他三处真火烈焰腾腾,难以迷住他的心窍,所以也就选择了放弃。 见他扁担打来,也没做反抗,而是把风向一转,“呜”的一声,朝山那边滚去。 当时爷爷还未修成道人,肉眼凡胎,又不懂得妖鬼之道,他哪里看得见这是一股阴间的力量?以为就是一股普通的旋风,也就没有太在意,扛着扁担继续朝山下走。 一路风尘仆仆,出了一身的臭汗。 此时他干渴难耐,极想找到水喝。可秋天干旱少雨,夏季的河流早已干枯,在月光的照耀下,白刷刷的,像一个病态的老人,静卧在河床上。 东际山到许家屯至少还有六里地的路程,中间夹着一个自然屯,名叫韭菜沟。 韭菜沟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虽然都认识,但深更半夜的,干嘛要打扰人家?决定在咬牙坚持一会儿,也就到家了。 当爷爷走到村口时,发现村东头这户人家还亮着灯光。 这户人家姓王,王家的内人与我爷爷是同一个家族,论年龄爷爷称人家为三姐。三姐夫是个木匠,人们都称他王木匠。 爷爷心想:“王木匠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一定是在忙活计。平时这个姐夫总喜欢跟我开玩笑,我也没工夫收拾他,今天非得让他给我烧一壶热茶,不然我就好好地收拾他一顿!” 于是,脚步一偏,就朝他家走去。 他来到王家的大门口,见大门虚掩,屋子里不但亮着灯光,还有人影在闪动。 爷爷本想推门而入,给王木匠一个惊吓,转念又一想:深更半夜的,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去,非得把王木匠吓瘫了不可。 虽说是姐夫小舅子闹笑话没有反正,但开玩笑也要有点儿分寸,还是站在门口吆喝几声为好。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对院子里喊道:“三姐夫,许金山来了,赶快给我滚出来!” 喊声未落,突然由院子里卷出一股阴风,在地上滴溜溜的转了几圈,突然“嗖”的一声,朝自己撞了过来。 这股旋风阴气很重,打在身上阴寒刺骨,好像冰渣子打在脸上似的。爷爷轻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心里纳闷:“这风怎么这么冷呢?” 惊愕之际,那旋风突然向西一转,“呜”的一声,竟然现出一个人来。 此人身材苗条,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披着一件雪白雪白的长袍子,脑袋上还罩着尖尖的帽子,虽然看不见脸面,但从体形上来看,一定是个女人。 爷爷心想:“这女人三更半夜的从我三姐家跑出来,还躲躲闪闪的,一定没干什么好事。会不会是王木匠趁我三姐不在家,和这女人狗扯羊皮?不行,我非得看看这女人是谁!” 想到这里,爷爷厉声喝道:“谁!” 那女子既不回头也不吭声,突然脚下一偏,轻飘飘地越过北面的一道石墙,穿过一片菜地,飞一般地朝西山脚下奔去。 爷爷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心里合计:“这个人放着道路不走,却翻墙头子,保证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荡妇也是个盗贼!” 于是他把手中的扁担朝起一竖,霹雳似的大喝一声:“谁?你给我站住!” 那女子听到喊喝声,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速度。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两腿好像不沾地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脚下还伴着飕飕的风声。 爷爷见此人怪异,估计百分之八十是撞见鬼了。立时困倦全无,把手中的扁担一举,撒腿便追! 那女人始终不肯回头,忽东忽西,绕折奔行。 爷爷年轻气盛,不免动了好奇之心,一边追一边喊:“是人是鬼你都给我站住!不然我就追到天边儿去!” 那女子依旧不肯吭声,疾奔了几分钟后,突然把身子一转,朝北山大峡谷里奔去。爷爷如影随形,穷追不舍。 跑着跑着,那女人突然顿住了脚步,只见头顶天蓝如海,星辰欲坠,眼前竟是悬崖峭壁。女鬼见无路可走,干脆就把脸贴在了石壁上。 爷爷几大步就追到了近前,咽了一口吐沫,蓦地举着手中的扁担,厉声问道:“是鬼是贼?快快报上名来,不然我就开打了!” 连问了三四遍,那女人既不吭声也不动弹,仍然把脸贴在石壁上。夜色朦胧,根本看不清此人的脸面,一时人鬼难分。 爷爷虽然狂野,但也不敢随便乱打人,万一是谁家的精神病跑了出来怎么办?真要一扁担给人家打死了,岂不是要吃官司! 他试探地朝前走了几步,那女人依然一动不动。爷爷大声骂道:“你他娘的哑巴啦?到底是人是鬼?” 那女人依旧一言不发。 爷爷不禁大怒,把手中的扁担向前一探,压在她的肩头上,一拨她的脑袋。那女人蓦地转过头来,吓得胆大如山的许老耀,也不禁惊叫了一声,不得不向后倒退了两步。 只见她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双眼血红呆滞。嘴角豁了一个大口,露出森森的獠牙,突然把嘴一张,吐出一条一尺多长血淋淋的大舌头,不住地抽动着,发出“呜呜”的声响。 爷爷天生狂野,喜欢打架,就在女鬼吐出舌头的刹那间,大声喝道:“拿一边子去!”反手就是一扁担,正好打在女鬼的舌尖上。 女鬼“嗷”的一声怪叫,大舌头来回吞吐了几下,发出“啰啰啰”的声响,随即变成了人的脸容。身子一软,就瘫坐在地上。 第3章 灵夜(三) 爷爷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赶紧开口说话,不然我就开削啦!”眼珠子一瞪,举起扁担就要开打。 那女鬼见眼前这位条铁铮铮的汉子,不是用鬼脸就能吓走的,立刻呜呜地痛哭了起来,悲悲切切地说道:“好汉,我确实是一个鬼魂,不过咱俩无冤无仇,你就饶了我吧!” 爷爷喝道:“饶了你倒是可以,不过你必须如实地告诉我,你来芹菜沟的目的是什么?” 女鬼哭着讲道:“好汉有所不知,小女本是一个良家妇女,家住在尖山子村,我叫杜小英。 “一天在田里干活,被山上几个胡子给撞见了,见我有几分姿色,就把小妇人抢到山上去了,要我做他们的轮换夫人。 “小女子势单力孤,为保贞操,趁土匪们喝酒的工夫,我就扯破裙子,拧成了一根绳子,便悬梁自尽了。 “我死后,就被土匪抛尸荒野,至今也不能入土为安,结果成了孤坟野鬼。眼下大庙不收小庙不留,本想今夜捉个替死鬼,日后也好有个托生,没想到碰上你了。”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爷爷毕竟初次与鬼打交道,不知这是恶鬼善用的伎俩,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有方,他觉得这女鬼前生十分凄惨,又哭得这般凄楚,不禁把心肠放软,立刻撤回扁担。 对她说道:“你生前的命是挺苦的,我也很同情你。但你也不能随便害人啊?你想一想,你是还阳了,可死者的家里怎么办?我来问你,你找的替死鬼是谁?他住在哪里?” 女鬼为了保命,只得实话实说,哽咽地道:“就是本村大东头那户人家,那女人名叫许桂珍,她就是我要找的替死鬼。” 爷爷不禁一惊,原来这替死鬼竟然是自己的三姐!难怪她鬼鬼祟祟的从三姐家跑了出来。 爷爷心里着急,急切地问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女鬼极想脱身,便装作很焦急的样子,大声嚷道:“她已经上吊了,你赶紧去救她去吧!不然就来不及啦! 三姐夫是个木匠,经常出外做木匠活。家中可能就剩下姐姐和孩子了,如果此刻要是上吊的话,三姐姐必死无疑! 时间紧迫,救人要紧,于是爷爷就撇下了女鬼,拎起扁担,撒腿就往村子里跑。 女鬼见性命得以保住,急忙爬了起来,就地转了一个圈子,化作旋风就飘走了。 这里距离三姐家不是太远,只用几分钟的工夫就来到她家的大门口,见大门依旧虚掩,院子里静悄悄的,厨室里还亮着灯光,一片平和,怎么看都不像闹过鬼的样子。 爷爷哪管这些,推开木门,径直跑到门前。一脚就将房门踹开,抬头一看,吓得他是目瞪口呆。 只见厨房的檩子上悬挂着一个女人,脖子上套着绳索,腿蹬手挠,脸色煞白,似乎还在挣扎。 爷爷一个健步冲到近前。伸出左臂将她双腿抱住,用力向上一托,使绳套与脖子离开寸许。 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脚尖往高一抬,挥手就是一刀,将悬挂的绳索砍断。然后撒手扔下短刀,将三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把她平放在地上。 爷爷大声叫道:“三姐,三姐!快醒醒!快醒醒啊!” 他这大声地一喊,把睡梦中的小外甥也给喊醒了,他光着身子跑了出来。见妈妈倒在地上,吓得又是哭又是叫。 爷爷掐人中,揉前胸,捶后背,过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只听三姐连连咳嗽起来,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发出微弱的哼哼声,爷爷这才松了一口气。 爷爷见三姐神智已经清醒,也能喘气了,便把她抱到了炕上,给她盖上了被子。暖和了一会儿,三姐觉得喘气也均匀了许多,便坐了起来,仰靠在炕墙上。 这时候,东邻居听到孩子大哭大叫,夫妇俩也都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厨房的檩子上还拴着绳套,一看就知道三姐要寻短见。 便问道:“我说老王啊!你活得好好的,干嘛要上吊啊?” 三姐长叹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撞上了鬼魂,被小鬼儿给迷上了吧?” 爷爷呵呵笑道:“什么叫做可能!你就是被小鬼儿给迷上了!那女鬼名叫杜小英,不但被我给逮住了,还暴揍了一顿。我就是从她嘴里得知你上吊的消息,这才着急忙慌地往你家里跑。好在来得及时,不然你就成了人家的替死鬼了!三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姐要了一碗水,浸了浸嗓子,这才讲起今夜发生的事情。 原来许桂珍一家三口人,丈夫出外去做木匠活,活计要是很忙,丈夫就在外面住,活计要是不忙了就回家来住。今晚能不能回来谁也说不准。 北方的深秋很冷,尤其是早晚,与中午截然不同,母子俩吃完了晚饭,也没有地方可去,就和孩子坐在炕头上说了一会儿话。 孩子跑了一整天,大概也是乏了,没说几句话,就说困了。母亲给他铺好了被褥,孩子往炕上一倒就睡着了。 许桂珍在油灯下做了一会儿针线活。忽然觉得困倦来临,往炕上一倒,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觉睡得并不沉酣,一会儿的工夫就醒了。许桂珍趴窗看了看天色,见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天都这么晚了,估计丈夫也不能回来了。她准备关上大门,然后在脱衣服睡觉。 想到这里,便穿上了鞋子,披上了衣服,来到大门口,探头向外看了看,见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反手就关上了木门。 就在她刚一转身之际,只见身旁刮起一个不大的旋风,感到后背发凉,脑袋也是晕乎乎的。 当初她也没有太在意,以为自己的迷糊病又犯了,关上了大门,急忙回到房中。脱下了外衣,就钻进了被窝里。 本想甜甜地睡上一觉,可怎么也睡不着。脑袋嗡嗡直响,七百年糠,八百年谷子地,多年的往事全都想起来了。 第4章 灵夜(四) 思前想后,觉得这一辈子整天瞎忙活,挨了这些年的累,吃了这些年的苦,到头来还是吃不好,穿不暖。她越想越憋屈,越想越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没有意思。 就在这时,屋子里突然来了一个白衣女子,说话既和蔼又可亲,两个人一见如故,说不出的投缘。于是就开始聊了起来。 天南地北的,说了一大堆的话。讲着讲着,那女子突然把话题引到阴曹那边上来。说阴曹地府那边如何如何的好。没有饥饿、没有忧愁,整天自由自在。 许桂珍听到这些,就动了好奇之心,便问道:“你说我能到阴曹地府那边看看去嘛?” 那白衣女子满口答应:“当然能行了!你要是愿意去,我就来帮你。” 许桂珍起初很高兴,一旦动真格的,又开始犹豫了起来,滋滋扭扭地说道:“我就怕去了回不来,我惦记孩子!” 白衣女鬼见她心里有所牵挂,不能完全迷住她的心智,显得有些急躁,大声嚷道:“你干嘛还要犹犹豫豫的?这是叫你去过阴,又不是叫你去阴间常住!如果你觉得阴曹不好的话,就喊我三声杜小英,马上就可以回来么!” 许桂珍笑着地摇了摇头:“看一眼又能咋样?什么也带不回来,最终还得回家过这等苦日子。” 白衣女鬼忖道:“人到中年,都是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何不用钱来诱惑她?” 眼珠旋转,立刻就编出一套谎言,笑着对许桂珍讲道:“谁说什么也带不回来了?我告诉你,阴间不花阳间的钱,你想一想,世间暴死的人有多少?他们的衣兜里几乎都装着钱。 “尤其那些暴死在外边的大老板,满身都是钱。钱再多,到了那边也没什么用,只能当成废纸丢进了垃圾堆里。 “能过阴的人少之又少,也许这就是上天赐给你发财的好机会。我建议你系个大围裙,这次去,多捡一些钱回来。” 许桂珍得知到了那边能捡到钱,不禁动了贪念,心想:“常听老人讲,有异能的人才会过阴,一般人是去不了的,莫非我就是那个有异能的人? “既然杜小英肯帮我,那我就到阴间走一趟。一则看看阴曹地府是什么样子;二则捡一些人间的钱回来,真要捡一麻袋钱回来,这辈子也就不受穷了。” 她越往这方面想,被迷魂的也就越重。突然眼前出现一个很大的垃圾堆,虽然又脏又乱,但垃圾堆里尽是钱包和钞票。 她激动不已,刚要上前去捡,可幻象退了,眼前依旧是自家这间小茅屋。 在金钱的诱惑之下,许桂珍过阴的意念也就越来越加强烈,当即就找来一条大口袋,对白衣女鬼道:“我这就去过阴。” 那白衣女鬼见已经迷住了她的心窍,急忙来到厨房,找来一根绳子和一个板凳,并把绳子打了一个套,挂在了檩子上了。 许桂珍见让她上吊,不禁有些犹豫,这时,耳中听到淡淡的声音:“如果你想去捡钱,就赶紧站在凳子上,把绳套往脖子上一挂,眼睛一闭,就到那边去了。什么也不要想,醒来以后什么烦恼的事情就全都忘啦!” 声音悦耳,仿佛春风拂过耳边,又轻轻地拂过心田。那酥酥麻麻痒痒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她忍不住发出轻轻的笑声。 此时许桂珍完全在女鬼的控制之下,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心思就是去阴曹地府去捡钱,因此也就乐颠颠地站在凳子上,抓过绳套就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就在绳套挂在脖子的一瞬间,地上忽然卷起一股阴风,“嗖”的一声,就把凳子给刮倒了。 许桂珍两腿悬空,就被吊在檩子上了,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刹那间,她完全明白了过来,心里无比的后悔。 想要抓住绳子,把绳套从脖子上摘下来,可两只胳膊如同灌铅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想要呼喊,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两腿乱蹬,双手乱抓,呜呜地叫了几声,不一会儿便失去了知觉。 一段骇人的故事讲完,听得众人脊梁骨发凉,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东院大嫂被吓得惊恐万状,惶恐地看了一下四周,叫道:“我的妈呀!我可不敢回家了!咱们大家伙就在他家住一宿吧!”说完,脱下鞋子,就往炕里头钻。 在其位地无不恐惧,不免东张西望。 许桂珍见左右邻居都很害怕,便对他们说:“我这条命是金山兄弟给的,你们大家伙都别走了。一是给我做个伴。二是帮我做几样好菜,都陪我兄弟喝几盅。” 爷爷摆手道:“不了,我这是刚出门回来,离家十多天了,心里惦记着老爷子。我喝两碗水马上就走。” “再惦记家也不差这一会儿!还是吃完饭再走吧!”众人纷纷上前相劝。 一则盛情难却;二则走了这么远的路,确实有点饿了。便点头应道:“行,那我就喝顿酒再走。” 几个邻居抱来一些柴草,开始生火做饭。 正当饭菜快要做好的时候,王木匠突然回来了。 原来今天工程全部完工了,只是还剩下一点收尾工程,也就多忙活了一会儿,吃完饭,再收拾一下工具,也就回来晚了。 他见家里来了这些人,想到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便问道:“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妻子便把被小鬼儿给迷住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救命之恩,当然感激不尽。加上我爷爷又从王木匠叫姐夫,平时两个人总喜欢开玩笑,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很想痛饮几杯。 饭菜做好了,在炕头上放了一个小炕桌。王木匠从柜子底下取出两坛陈酿老酒,三个男人就喝了起来。 爷爷酒量虽然不小,但奔波了一夜,又和女鬼打斗了一场,又困又乏,感觉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几杯酒下肚酒,便觉得晕乎乎的。 爷爷本想喝两杯就不喝了,可王木匠却是不依不饶,非得要与这个小舅子一醉方休。 第5章 灵夜(五) 爷爷年轻气盛,向来不服输,见王木匠与自己拼酒,就跟他喝了起来。 两个人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喝着酒,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两瓶老酒给喝光了。 王木匠喝的是烂醉如泥,顺着桌腿就倒下了。爷爷虽然不是酩酊大醉,但也喝得舌头发硬,眼珠子发直。 但还不忘刺激王木匠几句,咬着舌头道:“老王啊,接着喝!怎么变成死猪了?就你这两下子也敢和我叫嚣?以后你给我消停一点!别看我喝了这些酒,照样能回家!” 爷爷踉踉跄跄地往外走,众人起初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也就没有阻止他,眼看他快要走到大门口了,几个人这才一齐追了出来。 三姐姐劝说道;“金山,你喝了这些酒,还是先迷糊一觉吧,等天亮在走吧。” 爷爷把手一摆,咬着舌头道:“没事,没事。这点酒算得个啥!几步就到家了。放心吧,保证什么事都没有,我心里就惦记着我老爸!” 邻居大嫂道:“你与小鬼儿结下了梁子,万一半路等着你怎么办?” 爷爷笑道:“人怕太阳落,鬼怕小鸡子叫,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哪还有什么鬼啊?况且我是打鬼的,估计那小鬼儿一见到我都得拔腿就跑!” 几个人好话说了一大堆,劝了好半天,爷爷上了那股宁劲,还是执意要走。众人见劝说不住,只好让他走了。 酒这东西,确实是好玩意,但不许过量。少喝为阳,多饮为阴。阴气上行,必然正气紊乱;正气紊乱,邪气必然入侵。 这女鬼花了好几年的工夫,可算抓到了一个替死鬼,眼看就要得手了,却被我爷爷一顿大扁担就给打黄了,她能不恨着我爷爷吗? 女鬼在王家房前房后转悠了好几圈,见王家不但来了许多的人,替死鬼的丈夫也回来了,再想重施伎俩,根本就行不通了。 况且许老耀还没有离开,一旦冒然进去,兴许就是万劫不复,尽管其心不死,但还是知趣地离开了王家。 捉生替死是有一定限制的,不是恶鬼冲到人间,随便抓一个就能充当自己的替死鬼。 杜小英本来就是一个孤坟野鬼,冥门都进不去,谈何六道轮回?她要想重新托生的话,只能去抓替死鬼。 可找一个替死鬼何尝容易?必须得年龄、性别、生日时辰与自己相匹配才行。而且每年只有一次。如果子时一过,就得等到来年的七月十五。 女鬼走到村门口,她越寻思越憋气,索性坐在地上大哭大骂了起来。 爷爷正在踉踉跄跄地往家赶,远远就听到了一个女人悲悲戚戚的哭声,不禁一愣,忖道:“是不是小鬼儿又抓人来了?” 他侧耳听了听,声音来自于村外,而且哭声中夹着一股怨气,不像是哪家在哭丧,而像是那个女鬼在哭诉。 他把手中的大扁担握紧,悄手蹑足地走了过。 别看爷爷已有八成醉意,但他头脑非常清醒,如果这样大明大白地走过去,那女鬼早就逃之夭夭了!要想抓住她,必须靠近了在动手。 距离村门口不远处,有一棵一搂多粗的大柳树,他贴着墙根来到大柳树的后面,探头向外看了看,见这女鬼正在拍腿顿足,坐在地上连哭带骂。 “我的天哪!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活着的时候受苦,死了还是受罪啊。十多年了,大庙不收小庙不留,连个归宿都没有啊! “我等了这些年呐,好不容易才抓了一个替死鬼,还偏偏碰上许老耀这个王八犊子啊!不但把我的好事给搅黄了,还差点把我给打死啊!你说我以后可怎么办哪!我的天哪……” 哭着哭着,突然大声骂了起来:“许老耀,你这个挨千刀的玩意!你不让我得到好,我也不让你消停了!等着的许老耀,哪天我勾来几个厉鬼,非得活剥了你的皮不可!” 爷爷大怒,“噌”的一下蹿了出去,把手中的扁担抡起,嘴里还在骂着:“鬼婆娘,我叫你骂,我削死你这个瘪犊子!” 女鬼听到动静,猛一回头,见一条黑乎乎的大扁担打了过来,吓得她“妈呀”了一声,把头一低,就地一滚,扁担从她头顶呼啸而过。 爷爷毕竟喝了很多的酒,动作缓慢,等他再次举起扁担的时候,那女鬼早已腾身飘起,已经逃出一丈多远。 他举着扁担向前一跃,可突然脚下一绊,勾在一条蜿蜒的树根上,登时失衡摔倒,手中的扁担摔出一丈多远。趴在地上呻吟失声。 女鬼已经跑出了很远,见身后没有了动静,便转过身子,见我爷爷摔倒在地上,顿时杀心大起,愤愤地骂道:“许老耀你也有今天,老娘今天非得弄死你不可!” 摇身一晃,脚下立时卷起一股旋风,向我爷爷直扑过来。 爷爷毕竟喝了好多的酒,虽然头脑清醒,但反应比较迟钝。若是平常,一转身就能站立起来,拾起扁担,在第一时间就能与女鬼进行搏斗。 可今天却是不同,坐在地上就是站不起来。他满脸恐惧,指着女鬼狐假虎威地喝道:“你你你,别过来!告诉你的,我腰间有刀子!你胆敢过来,我……我就……” 就在伸手抽刀之际,女鬼已经到了他的近前。 女鬼碧眼一瞪,獠牙一呲,怒声骂道:“去你妈的!有刀多你娘个屁!”高高跃起,挥舞着利爪向他天灵盖上抓了下来。 爷爷惊慌失措,急忙把头一偏,慌乱之中,两手乱挥,拼命地护住了脑袋。 鬼爪如刀,那长长的指甲足有半寸多长,“嗤”一声,从他的手臂上划过。“咯哧”的一声,衣袖破裂,一团血肉掉落在地上。 爷爷痛叫了一声,顿时醉意全无,趁女鬼立足未稳之际,向旁边来个就地十八滚,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捂着手臂拼命地奔逃。 女鬼对他恨之入骨,哪肯放过。见他想逃,便把眼睛一瞪,“嗷”的一声怪吼,架起阴风就追了过去。 第6章 灵夜(六) 爷爷喝了不少的酒,两腿沉重,没跑几步就跑不动了。回头一看,见女鬼大舌头耷拉出多长,眼珠子铮亮,挥舞着利爪,好生恐怖。 爷爷的胆量还真不是吹出来的,虽然心里有些恐惧,但一边跑一边在想应对之策。 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讲鬼故事,说小鬼儿的两眼是直的,不能忘两边看,只看前面一条线,如果小鬼儿来追你,你别跑直线,一拐弯,她就看不见你了。 四下扫望,见路北有个墙角,便把身子一闪,就在墙角处躲了起来。 爷爷本以为躲在墙角就没事了,谁料到那女鬼的眼睛比夜猫子的眼睛还要明亮,怪叫着朝他扑了过来。 爷爷见无路可逃,蓦地转过身来,面对穷凶极恶的厉鬼,也就豁出去了。便拿出鱼死网破的架势,把两眼一闭,就抡起了拳头。 “我楸你娘的!我楸你娘的!”一口气打出了十多拳,也不知打到什么地方了,只觉得两手说不出的疼痛。 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加之爷爷喝了不少的酒,十几拳过后,也就抡不动胳膊了,睁眼一看,见那女鬼眼神呆滞,举着双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尽是斑斑血滴。 爷爷又惊又奇,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轻咦了一声,嘿嘿笑道:“这小鬼儿方才还挺凶的,怎么突然就被我定住了呢?” 正在纳闷之时,那女鬼突然个子变矮,脖子见短,已经不过三尺高了。又过了一小会儿,那女鬼居然趴在了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了。 爷爷生怕女鬼使诈,“嘿嘿”地吆喝了几声,见那女鬼仍然一动不动,这才走到近前,低头仔细看了看,见她身上的血滴“嗤嗤”直响,不住地冒着青烟。 爷爷这才恍然明,原来墙角狭窄,方才抡了一顿拳头,手撞在石墙上了,致使两手受伤。说来也挺幸运,两个中指都被撞破了。 中指血辟邪,方才抡拳头的时候,血滴四溅,都溅到了女鬼的身上,这才幸运地躲过一劫。 爷爷惊奇地看着自己的两手,喃喃道:“这真是苍天有眼,邪不压正啊!” “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感谢老天的话喋喋不休。 过了半晌,爷爷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见女鬼还未变形,生怕血点被她吸干,倘若复活了,那岂不完蛋了。当下解下腰带,套在鬼魂的脖子上。 毕竟是初次打鬼,捉到鬼之后,又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他四下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村门口只有一座小庙。 爷爷心里在想:“打鬼之事,问人不如求神,还不如祈求神明为我指条明路。” 想到此处,便把小鬼儿背负在身上,径直朝小庙前走去。 此时,天已放亮。 昨天夜里,街上闹哄哄的,其实人们都知道外面出事了,只是人们谈鬼色变,谁也不敢出去看看。直到熬到天亮,人们这才拿起棍棒,仨一群儿,俩一伙儿地走了出来。 一出大门,就看见小庙前站着一个人,惶恐地问道:“谁呀?干什么的?” 爷爷正不知如何处置这个恶鬼,见有人到来,心中大喜,便回答道:“是我,许老耀!方才捉到一个小鬼儿,我不知道怎么整死它才好,大家伙都过来,帮我拿个主意。” 众人咋着胆子来到小庙前,探头看了看,果然是个女鬼,起初有些害怕,都像避瘟神一样远远地躲着它,后来见小鬼儿动也不动,也就陆续地围了过来。 爷爷对众人道:“你们别光顾看着,赶快帮我想个主意,看看如何把这恶鬼弄死才好?你们倒好,只管看不说话。” 一个老者建议道:“封神榜中,有姜子牙火烧琵琶精的先例,要我说呀,取一些干柴来,把鬼拉到北河套去,架起一堆火烧死算了!” 话一出口,立刻就遭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反对:“姜子牙当年火烧琵琶精用的是三昧真火,我们到哪去弄真火啊?小鬼儿是阴间之物,用凡间的柴火未必能把它烧死,这个主意不行。” 众说纷纭,意见也不统一,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 正在争论之时,一个姓闫的老头想出一个主意:“这鬼魂是阴间之物,必定怕太阳。要我说啊:咱也不烧,咱也不埋,就等太阳出来了,放在烈日下暴晒,叫它自生自灭。” 众人纷纷赞同。爷爷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点头答应了。于是就把小鬼儿挂在庙东的一棵柳树上。 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太阳终于出来了,在阳光的照耀下,眼见小鬼儿萎缩变小,几分钟后,便像雪人见到太阳,不一会儿就融化了。 众人见小鬼儿不见了,生怕他跑了,一同来到那棵树下四下寻找。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哪有什么女鬼,只有一条腰带挂在树上,地上赫然出现一滩脓血。 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有的说:鬼魂就是一滩脓血;也有的说:这是小鬼儿使的障眼法,其实鬼早就跑了,黑夜里还会出来害人。 众人说法不一,爷爷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他无暇顾及别人说什么,只感觉又乏又困,拿起扁担急匆匆地回家了。 爷爷回到家中,见太爷爷一切安好,也就安心了。他先把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对太爷爷道:“这次挣钱不少,中午改善一下生活。” 太爷爷自打的了中风病之后,性情大变,听了这话,便委委屈屈地道:“你一走就是七八天,一嘠哒肉也没给我买,我好长时间没见过荤腥了。” 爷爷笑了笑,对太爷爷道:“别委屈了。中午猪肉炖粉条子可劲造!我先睡一觉。”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已经接近了中午,太爷爷实在等不及了,就把他喊了起来:“你不说猪肉炖粉条子可劲地造吗?都快晌午了,赶紧买肉去啊。” 爷爷从炕上爬了起来,洗了一把脸,就去了前街。 村东头聚集一大群人,正在谈论许老耀打鬼这件事,见我爷爷到来,立刻就围拢了过来,非得缠着他讲讲打鬼的趣事。 第7章 出马仙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几个年轻人把我爷爷拉到大柳树下,不住地催促道:“讲!快点讲啊!” 爷爷性格外向,喜欢张扬,即便是没有人催促,也想表现一下自己,见众人急于想听,便比比划划地讲了起来。 他口沫横飞,叙述间不免添枝加叶,夸大其词,听得众人惊心动魄。虽然知道他定能逢凶化吉,但每到关键之时,仍是忍不住担忧惊惧,感同身受。 当讲到被女鬼逼迫在墙角那一环节时,爷爷并没有实话实说,只是把两只手伸到众人面前,指着手上的伤口道: “打鬼这玩意,不能单靠蛮力,还得靠头脑和智慧。当时我正处于下风,可说是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虽然岌岌可危,但我并没有气馁,突然想到了中指血辟邪这一说法,我就想试试。可当时情况紧急,无法割破手指。 “我灵机一动,就把拳头使劲地往石墙上撞。鲜血横流,这才使劲地抡了一顿拳头。血滴飞溅,一下子就把小鬼儿给定住了。” 众人佩服不已,纷纷竖起了拇指,赞叹道:“许老耀,你真是这份的!” 爷爷极为得意,嘴巴一咧,不屑地道:“操,打死一个小孬鬼儿,不算什么本事,哪天我给你们抓几个大鬼回来,叫你们看看。” 众人赞叹不已,唯有爷爷的五叔表情凝重,冲着爷爷厉声喝道:“许金山,不用你在这里逞能!恶鬼报复大多不出三天,你知道不来报复吗?耗子拉木锨,大头还在后面呢!其他人也是如此,没有什么大事,三天之内最好别出远门。” 此话一出,现场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骇然的神色。也许是担心恶鬼报复的缘故,众人不宣而散了。 此后这三天里,村民都选择闭门不出。 我爷爷虽然胆大,但也不免心惊胆战。反正家里只有两个大光棍子,也不忌讳什么,干脆锁死了房门,把尿盆子往屋子里一放,吃喝拉撒全在屋子里解决。 苦熬了三天三夜,女鬼并没有出来害人。人们这才从恐惧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开始了正常的生活。 一时间,许老耀夜过韭菜沟,徒手斗鬼魂的英雄壮举,就被当地的人们传为了佳话。 我们都是东北人,尤其这我们这嘎达,不但对出马仙、保家仙十分了解,而且还极为信奉。 比如这几天什么事情不顺当了,就去找大仙儿给看看;打麻将总是输钱,就找大仙儿给算算;儿媳妇不怀孕,就找大仙儿给破破; 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就找大仙给治治;东西丢了,就让大仙儿帮着找找。总之大仙儿在我们这里就是魅力无限。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单说我们周边方圆百里之内,就有四个大仙儿,其中有三个女的和一个男的。 奇怪的是这三个女大仙儿都四十多岁的寡妇,那个男大仙也是三十多岁的大光棍子。起初我也不知道这里其中的奥秘,后来听爷爷讲,干这一行的大多都是妇女,男人少之又少。 为什么女的多男的少呢?因为干这行的,男人首先要命硬,克妻、克子、克父母,干这一行的基本都是老光棍子。 其次干这一行的也属于技术活,不但有几十套唱词都得背下来,嗓子也得好,小调儿的韵味也得十足,比女大仙儿技术含量可高多了。 为什么女人干这行较多呢?因为女的阴气重,仙家容易上身,好与女人好交流,其他的事儿我就不多说了。 大仙上身之后,各种表现都有,有的哆哆嗦嗦、有的哈欠流星、有的把脑袋摇得溜溜圆圆。 你要说这些人就是为了骗钱吧?有的时候还真有一套,你一进屋,大仙儿不但知道你想干什么;就连你家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因果来历,都能给你讲得明明白白。 当然也有说不对的时候,一旦遭到质疑,她就说是仙儿的法力不足,要你请另一堂仙儿。 还有,这些大仙儿有两种共同的特点,一是能喝酒;二是能抽烟。那二两一杯的老白干儿一口一个,一天就能喝两三斤。 抽烟更是一支接一支,一天要抽两三盒。如此大酒量,如此大的烟量,平常人谁能受得了?真不知道这些烟酒都到哪里去了。 你要说她们真的有仙儿吧,也没看出她们有什么特异功能。打起架来,你要是大菜刀抡起来,他们也被吓得滋滋蹽。 传说六、七十年代,人们纷纷响应号召: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得知红卫兵要批斗她们,早已闻风丧胆,都跑到山洞子里躲藏了起来。 至于他们真有仙儿假有仙儿,谁也说不清楚,尤其在正月里,看香、算命的人络绎不绝,排着队给人家送钱。 而我爷爷既不会算命也不会跳大神,因此名气不大。不过自从我爷爷打鬼出名之后,人们就开始疯传了起来。 许老耀不但是个出马仙,还是昆仑山上的某位大仙附体。那本事大了去了,比其他四个大仙可强多了。 添枝加叶,神乎其神,不但有人给他送绰号,附近十里八村,无论发生什么怪事都开始找我爷爷。 当时我爷爷还不满二十岁,年轻气盛。拿东北的土话讲,就是有点儿耍勺。只要有人敢请,他就敢去。 其实我爷爷年轻的时候贪心很重。你们想一想,大老远去的,谁家请一回大仙儿不得给一些赏钱啊?即使不给他钱,最起码也得好酒好菜地招待着。 不过我爷爷的本事还真不是吹出来的,他身上好像长了辟邪骨头了一般,无论谁得了怪病,只要我爷爷一到,大骂一阵子,立刻就好。因此我爷爷的名号也就越来越响亮。 说话间,到了第二年的清明节。爷爷一大早就叠好纸钱,正要给我太奶奶去上坟。 他刚刚走出大门口,迎面驶来一辆马车。 赶车的是一个三十左右岁的汉子,一手牵着马,一手拿着鞭子,快步来到我爷爷的跟前,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给我爷爷跪下了。 哭着叫道:“许兄弟,不,许大仙儿,你救救我媳妇吧!” 第8章 路遇怪事 爷爷不知何以,便大声喝道:“你这是干啥?又哭又下跪的,赶紧给我起来!”劈手抓过他的肩头,将他拎了起来。 哪料到爷爷刚一把手撒开,那男子又跪了下去。泪汪汪地望着我爷爷,摇头道:“你要不答应我,我就一直给你跪着!” 爷爷见他很执拗,便和声劝道:“大哥,你先起来,有话站起来再说。” 那汉子站了起来,把手中的鞭子放在马车上,自我介绍道:“我叫王立山,是山北景岗山的人。韭菜沟的王木匠是我堂兄,许桂珍是我嫂子,是她介绍我来找你的。” 爷爷沉吟道:“哦,许桂珍是我三姐。请问你媳妇怎么啦?” 王立山抬起手膊,擦拭了一下眼泪,哭声说道:“我昨天上山,误打了黄大仙,结果把我媳妇给迷上了。她怀有身孕,下个月就要生了。昨天折磨了一整夜,你要不去救她,那就是一尸两命啊!” 爷爷叹道:“事情是挺严重,可我根本不会驱邪打鬼啊!我劝你赶紧回家,去道观请个道士,千万别耽搁了。” 话一出口,王立山再次跪倒在地上,连磕头带作揖,哀求道:“许兄弟,我求求你了!不瞒你说,我现在就是两眼一抹黑,到哪去找道士去啊! “许兄弟,你今天必须得跟我走!我也知道你不是大仙儿,但听我嫂子说:说你长瘆眼毛子了,无论邪魔鬼怪都怕你!”把手一伸,再次把我爷爷的大腿给抱住了。 爷爷跟他解释了半天,这王立山就是不肯放手。人家如此诚意,又是三姐夫介绍来的,况且自己确实打过鬼,万一把邪魔给震住,岂不是救了两条人命?无奈之下,爷爷只好点头答应了。” 王立山从车上拿下来两瓶酒和一大筐鸡蛋,与我爷爷一起进了屋。 爷爷把太爷爷安置完毕,就与王立山一起去了景岗山。 景岗山在许家屯的东北方,路途虽然不算太远,可尽是山路,车马难行,十几里的山路走了大半天。 路上闲着没事,王立山就讲起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原来景岗山坐落在闾山脚下,闾山的春天,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原始森林,散发着阴森森的凉意。 每逢清明时节,人们都会上坟烧纸,每年都出现因为上坟烧纸引发火灾的现象。为了避免这类情况发生,当地的乡保临时组建一支护林防火小分队。 要求他们每天上山巡逻,到处宣传,一定要看护好林区,严防死守,决不能有火灾险情发生。 王立山在当地的名气很高,又极喜欢打猎,对这一带的山形地势颇为熟悉。乡公所就把他招为护林防火队员。 清明上坟讲究的是前十天后十天,因此小分队前十天就开始执行任务了。 他们每人骑着一台自行车,车后面插着一杆杏黄色的大旗,旗上写着“护林防火”四个大字。 他们共有十个人,每个人分管一片,王立山负责东北梨树沟、小东沟和韭菜沟一带。 保长三令五申地强调这件事情,王立山也就不敢大意,眼睛都不敢眨一眨,每天都骑着自行车到自己的管辖区内去巡逻。 清明前后,城里回乡祭祖扫墓的人很多,哪里一冒烟,他就往哪里去,虽说乡公所下了死命令,对上坟烧纸的要坚决制止,对劝说不听的,要严厉处罚。 可自己毕竟是临时雇佣的护林人员,尤其这些城里人在农村修坟地的,个个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别说处罚,就是横了一点,人家都和你立楞眼珠子。 王立山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因此他宁愿多走几步道,多说一点提醒的话也就罢了。目的就是在这二十多天内,自己的辖区别发生火灾,顺利的把工钱混到手就算完事了。 幸好清明的头一天,天降中雨,从八点多钟就开始下,一直下到中午。 都说阴天不能上坟,即使烧了纸钱,死者也收不到。王立山也知道这件事,可他还是不敢大意,一大早就上山了,结果刚到山上就下起了雨。 这里距离山下的住户很远,即使这雨不算很大,但走到山下也得淋成一个落汤鸡。 幸好不远处有一家果园。果园里有几间棚子,他就躲进棚子里避起雨来,等雨停了,也已经是晌午了。 王立山拎着随身携带的东西,走出了果棚,沿着蜿蜒的山路,哼着小曲往家走。 他翻过一座山岗,沿着山路正往山下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有一块麻袋片也在朝前走,刮在路边的荆条上,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 “咦,这块麻袋片子怎么能走呢?”他以为是眼睛花了,仔细地看了看,见这块麻袋片子确实一直在朝前走,而且走得还很快。 他一脸的好奇与惊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没风没浪地,山上又没有流水,这块麻袋片子怎么会走动呢? 应该不是风吹的,更不是人为的,他越看越觉得蹊跷。他带着好奇之心,拾起一小块小石头,朝那麻袋片子上打了一下。 麻袋片猛然一动,快速地跑了起来。刮着路边的荆条,时走时停,拉拽之中,从戴片的边缘处露出一块不太大的皮毛。 王立山以为是谁下的兔套子。因为这里的人套兔子很有经验。他们一般不是把套子固定在树上,因为这样铁线容易被拉断,他们通常把套子绑在一块合适的石头上。 兔子入套之后,会拖着石头向前跑,它越跑套子勒得越紧,时间长了,兔子就被勒死了。兔子拖着石头,把一块废弃的麻袋片给拖走了,也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王立山避了半天的雨,下山的时候还能碰到入套的兔子,运气总算不错,他生怕兔子挣断铁线,然后逃跑,那岂不是猫咬尿泡欢喜半截么! 于是拾起一块大石头,快速地追了过去。 他加快了速度,几步就冲到近前,举起手中的石头,照着那块麻袋片子猛砸了过去。 第9章黄鼬(一) 石头呼啸飞出,正好砸在麻袋片子上,“砰”的一声,袋片翻腾而起,随风飘到了路边。王立山定睛一看,不禁“妈呀”了一声,顿时就是一脸的沮丧。 原来麻袋片子的下面藏着的动物,竟然不是兔子,而是一只火红色的黄鼬。它四爪朝天,显然是被砸得晕头转向,浑身颤抖,像陀螺一样,一刻不停地打着转转。 黄鼬遍布东北,当地人都叫它黄鼠狼,俗称“黄皮子”。 王立山经常听岁数大的人讲黄皮子迷人的故事,尤其他们山区的人们,一般都对黄皮子敬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 他定了定心神,盯着黄鼠狼看了半晌,心里一直在想。这黄鼠狼怎么钻到麻袋片子下面去了呢? 恍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讲的那段黄鼠狼打伞故事。莫非这小玩意也懂得披着麻袋片避雨? 此事除了叫王立山觉得可笑之外,也没有人们所说的那么神乎其神。黄皮子的本事再大,不还是被自己一石头给砸懵圈了吗? 起初有点紧张害怕,如此一想,紧张的心情立刻放松了许多。 这时候,西边方飘来一块黑云彩,又落下淅淅沥沥的雨点。他生怕天降暴雨,因此也就没敢多看,赶紧朝山下跑去。 他的自行车寄存在一户熟人的家中,这段时间天天到这户人家来,因此只和那户主人打了一声招呼,就从棚子里推出了自行车,一溜烟地朝家中驶去。 他家住在村子的东头,距离村门口不是太远,他刚一驶入村门口,就看到自家的大门口围了一帮人。 心里合计着:“我家门口怎么聚集这些人呢?是不是我媳妇生孩子了?” 就在他胡乱猜想之时,东院三婶子一边招手,一边喊着他的名字:“王二啊!王二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赶快回家看看去吧,你媳妇儿可能是被黄皮子给迷住了。” 王立山脑停了这话,袋嗡的一声,车子都骑不好了。他知道,黄皮子迷人专挑体格弱的人去迷,媳妇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 怀孕之人体格较弱,抵抗力差,保证是我打了黄鼠狼一石头,它见我火力壮,迷不住我,就找到我家里来了。 他扔下了车子,几步就跑进屋子里,见满满一屋子都是大娘和大婶子,一个个愁眉不展,六神无主。 妻子马莲玉倒在炕上正在睡觉,任凭人们大声喧哗,她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这些人一见到王立山回来了,立刻就围了过来,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王立山的衣服。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他媳妇儿的情况如实的讲了一遍。 邻居张大妈敲着手道:“我们几个真的整不了!你赶紧跟马莲玉唠会儿闲嗑吧!她四脚朝天,趴着炕上打起了转转来。有人说是抽羊角风,有人说她得了神经病,还有人说她是黄大仙附体了!你赶紧想个法子吧,我们都觉得不是什么好病。” 这种事情王立山也没有经历过,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镇静了一会儿,心想:我们结婚三年多了,从来没见媳妇得过这样的怪病,一定是跟我打“黄皮子”有关? 想到这里,他壮着胆子,当下就把山上发生蹊跷的事情讲了一遍。 话音未落,屯子里的李二妈发表了意见:“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你得罪了黄大仙儿,就得老老实实地赔礼谢罪,要不然后果就会很严重。” 这当儿,马莲玉突然爬了起来,一边爬一边哭,捂着后背喊着腰疼。 王立山看着媳妇儿满炕转圈,精疲力尽,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二话没说,赶紧乞求李二妈给拿主意,甘愿受罚,只要妻儿平安无事就行。 李二妈寻思了一下,对王立山道:“小王屯有个大仙儿,名叫肖玉凤,听说是个远近闻名的大仙儿,十里八村得了邪病的都去找她,人送绰号‘肖半仙儿’。我建议咱宁愿花俩,把她请来试试?” 王立山不敢耽搁,从柜子里拿出一摞子钱,先到杂货铺买了一些水果和点心,骑上自行车,驮着李二妈就去了小王屯。 李二妈和肖半仙儿交情不错,还沾点亲带点故。二人还没进屋,肖半仙儿就热情地就迎出来了。劈头就问:“是不是你们镇子里谁家中邪了?” 李二妈笑着说道:“难怪人们叫你肖半仙儿,我们还没开口你就知道了?” 肖半仙儿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不屑地道:“方才我的后脊梁骨一条子冰凉,我想到有人要请我出马。快说说,是谁家?究竟得罪了哪堂仙?” 王立山便把在山上打黄鼠狼和媳妇得病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肖半仙儿大嘴一张,再次打了一个哈欠,拿腔拿调地道: “五仙之中,黄大仙儿最难缠。看来我必须得出马了!不过我们干这一行的有个行规,必须得在香炉碗下面压上一些香火钱。” 王立山急忙说道:“这好说,我这就去办。” 肖半仙儿把王立山引进东屋,见北墙的下面放着一张供桌,桌子上供着两尊佛像,其中有佛和菩萨。 肖半仙儿指着前面的香炉碗道:“把钱压在香炉下面就行了。” 王立山问道:“需要多少钱?” 肖半仙儿讲道:“心诚则灵,钱多钱少没有什么规定,只是凭赏。” 王立山把衣兜里仅有的二百多块钱全部掏了出来,压在香炉的下面。肖半仙儿点燃了三炷香,闭着眼睛祷告一番,这才与李二妈同坐一台自行车去了王家。 到了王家之后,肖半仙儿直接被让到东屋,见病人正倒在炕上睡觉,侧卧着身子,眼睛半闭半睁,浑身还时不时地抽动几下。 王立山来到妻子身旁,想要唤醒她。 肖半仙儿却摆了摆手,低声道:“不要唤醒她,现在我就给她驱邪。” 肖半仙儿的请神驱邪很简单,只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屋子的正中间。肖半仙儿也不用什么法具,直接坐在椅子上,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脑袋一晃,全身颤抖了起来。 大声唱道:“昆仑弟子下法场,三株高香请娘娘!”脖子突然一仰,扯着嗓子喊道:“王立山香火伺候!” 第10章 黄鼬(二) 声音很大,把炕上倒着的马莲玉吓得机灵的一下,一股身坐了起来,惊道:“妈呀!什么机八玩意!” 转头朝地上瞅了一眼,嘻嘻笑道:“喔嗬!闹了半天是肖半仙儿啊,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大叫驴再叫呢!”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 肖半仙儿把头一转,冲着众人大喝一声:“都给我消停一点!” 房中寂静,掉针可闻。 肖半仙儿也不看马莲玉一眼,继续唱道:“天上打雷地下颤,奉请东家备金鞍……” 不等大仙儿唱完,马莲玉呲溜地一下,从炕上就蹿到了地上。游蛇一般,又从椅子的下面钻到肖半仙儿的身后。 这一套动作不但连贯,而且还极为神速,只在几秒钟之间,别说是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就是一个会功夫的小男孩也未必能做得出来。 奇变陡生,把看热闹的人吓得“妈呀”地叫了一声,生怕她把腹中的孩子给弄掉了,刚想上前搀扶。 还没等上前,却见马莲玉早已站在肖半仙儿的身后,咧着嘴,呲着牙,嘻嘻地笑了几声。 肖半仙儿毫无察觉,嘴里仍然在唱着:“备金鞍来跨银鞍,引我天神进……” 马莲玉把嘴巴悄悄地挨进肖半仙的耳边,突然“哈”的一声大喝。 这一嗓子,声音好似霹雳,极为响亮。把肖半仙儿吓得“妈呀”的一声,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见了,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肖半仙儿刚想起身离座,马莲玉劈手抓过肖半仙的后发卷,素手飞舞,啪啪啪,接二连三地打了她几个大脖溜子。 此时的马莲玉是个邪魔附体,两手的力气大得出奇。几个大脖溜子下去,就把肖半仙儿打得晕头转向,爹一声,妈一声地叫了起来。 连连摆手哀求道:“大仙儿!大仙儿!求求你了,千万别打我了,我错了,你就饶我这一次吧!回家一定给你烧高香,给你供最好最好的贡品。” 马莲玉哼了一声,立刻停止了抽打,牙根儿一咬,厉声喝道:“你再敢装大仙儿,四处骗人,老子就弄死你,给我滚!”说完,用顺手推了她一把。 这一推看似没用几分力气,可她的力气却是大得惊人。肖半仙像气球一样飞了出去,“咚”的一声,撞在了炕沿上。 由于惯性太强,肖半仙儿一个站立不住,又从炕沿的下面折倒在火炕上,膝盖,手掌和鼻子都撞出血来。 肖半仙儿吓得是面如土色,惶恐地看了看了马莲玉一眼,见她眼珠子瞪得溜圆铮亮,一直在盯着自己,生怕再削自己几巴掌,哪还敢再做停留,偷偷地溜到炕沿边,拔腿就往门外便跑。 一边跑一边说着:“这仙儿厉害,这仙儿厉害,我整不住她!今天算是栽了,我得赶紧走。” 抬手抹了一下鼻血,撇开两条八字腿,头也不回地朝大门的外面跑去。 肖半仙儿走后,马莲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还一边说着:“我的天啊!你们家的王老二怎么这么狠呐!你说我是招着你啦还是惹着你啦?我好端端地走路,你干嘛要打我一石头啊!” 又拍大腿又捶地,说着说着,大嘴一咧,嚎啕大哭了起来。 众人纷纷上前劝说,王立山“扑通”一声跪在媳妇的身前,开始赔礼道歉,并软语哀求。 马莲玉也不理他,哭着哭着,突然眼珠子一瞪,抬腿就踹了一脚,正蹬在他的前胸上。 王立山仰面飞起,四脚朝天地跌倒在地上,“咕咚”的一声,后脑勺子撞在炕墙子上。脑袋上登时就起了一个大包。 王立山爬了起来,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诶呦诶呦地叫着。 马莲玉见他如此狼狈之象,心情立刻好转,竟然手舞足蹈,高声叫道:“好玩好玩,真好玩!打得王老二像粪团儿!”说完,竟然唱起歌来。 曲调杂乱无章,歌词也是乱七八糟,唱了半天,谁也没有听懂一句。 唱着唱着,马莲玉突然伸了一下懒腰,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马莲玉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如此的折腾,又倒在冰凉的土地上,万一小产溜胎可怎么办?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炕上,往枕头上一放,马莲玉竟然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在场的人无不恐惧,纷纷走出了房门,聚集在院心里,七嘴八舌地出起了主意来。 有的说大佛寺去请个老和尚降妖;有的说干脆把她绑起来,让几个大小伙看着,只要她一折腾,就给她两个大嘴巴子。 出了半天的主意,闹了半天都是一些馊主意,没有一桩能用得上的。 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王立山的大哥手里拿着马鞭子走了进来,见众人个个面带惊色,急切地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王立山便把所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给哥哥讲了一遍。 他哥哥沉默了一会儿,正色地说道:“看来这堂仙儿确实很厉害!诶!韭菜沟王木匠在咱屯子老周家干活呢,听说他媳妇被小鬼儿给迷上过,后来治好了,问问他是怎么治好的。” 俗话说得好:有病乱投医,既然有人提供这条信息,那就去咨询一下呗。 兄弟俩当即走出了大门,一同到周家去找王木匠。 兄弟俩见到王木匠之后,当下说明来意,并询问起那天他家闹鬼的事情来。 王木匠与王立山是家族哥们,兄弟有难,哪能不帮忙,当即就把我爷爷那天打鬼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兄弟俩沉思了良久,王立山这才叹道:“唉!就是把你小舅子请来,估计也是白扯!一是他不会法术;二是他上次打的是鬼,而我媳妇撞上的是黄仙,这仙和鬼也不是一码事啊!” 王木匠反驳道:“老二,你可别这么说!俗话说得好:妖鬼怕恶人。我那个小舅子横不溜丢地,一定是长了瘆眼毛子了,说不定还真能震住这堂仙了。反正闲着闲着也是闲着,有病乱投医,不如请他过来看看,大不了白搭一顿酒钱。” 第11章 黄鼬(三) 王家老大点头道:“大哥说得极是。反正眼下求医无门,老二,你不如赶着我家的马车去一趟许家屯,家中一些事情我来料理。” 此时天已经黑了,王立山看了一眼天色,犹犹豫豫地说道:“天都黑了,去许家屯的路又不太好走,我真怕半路发生什么事情。再观察一宿吧,如果还不好的话,明天一大早我就动身。” 王木匠点头道:“道路不好走,近期又有狼群出没,明天去就明天去吧。再者说了,我那个小舅子脾气不好,喜欢打架。尤其夜里去他家,我真怕他一急眼,削你几个大耳刮子!” 这一夜,王家人轮班看护,马莲玉整整折腾了一整夜,一会儿想要吃鸡;一会儿想要吃鸭,稍有怠慢,不是打就是骂,要不就摔东西。 王家人见拿她没辙,王立山就带着试试看的心里,赶着马车去了许家屯。这才有了上面的一幕。 许家屯距离景岗山不到二十里,尽管山路难行,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王家。 马莲玉得了邪病之后,一直都在胡说八道,四处乱爬,有时候还登高上顶,可把她的亲人们给吓坏了。 王立山去了大半天,眼看都快晌午了,也不见把驱邪的法师请回来。人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叹息道:“病人如此折腾下去,莫说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大人恐怕也保不住。” 正在焦躁之际,忽然大门外传来马车的铃铛声,大家伙一股脑地跑出了大门,见马车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古铜色的皮肤,肌肉结实。眉目英挺,脸上尽是桀骜不驯的神色。不用问,一看就知道,此人定是打鬼英雄许老耀。 爷爷跳下了马车,王立山急忙给众人引荐,见过礼之后,就把我爷爷请进屋里。 王家住的是四间房,里外屋,中间是走廊和厨房。 爷爷问道:“病人在哪间房里?” 王立山急忙答道:“在东屋呢。” 爷爷直接走入病人的房间,见炕上侧卧着一个年轻女子,腆着个大肚子,眼珠子瞪得铮亮,直勾勾地看了看我爷爷,突然“妈呀”地叫了一声,一股身坐了起来,连蹬带挠地往窗户上爬。 嘴里不住地嚷着:“完了,完了,不好了,许老耀来了!这王八羔子可厉害!” 几个妇女生怕马莲玉撞破窗户掉到外面,有的拽腿,有的拉胳膊,不知这女子哪来的力气,一蹬腿,一甩胳膊,把三个妇女都甩个仰八叉。 爷爷把腰一掐,眼珠子一立楞,厉声喝道:“你给我消停点!” 说来也怪,在我爷爷的喝叱下,马莲玉居然老老实实地坐在了炕上。两眼瞧着我爷爷,眼神里充满愤怒和恐惧的神色。 抖了抖手爪子,嘻嘻笑道:“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咱就倒在这里睡大觉。” 把身子向后一仰,倒在枕头上。两眼紧闭,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装作一副睡觉的样子。 爷爷见她消停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向王立山递了一个眼色,几个人一起来到西边这个屋子。 家人急忙献上香茶和水果,爷爷摆手道:“不用忙活了,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王立山连忙说道:“许兄弟有什么吩咐请讲,我们一定照办。” 爷爷苦着脸说:“我哪有什么吩咐?只是我没学过驱邪打鬼的道法。这邪魔确实很怕我,可我就是不知道如何把它送走?在其位的,你们有什么高招,现在就讲给我听听。” 王家都是守本分的农民,家中又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等怪异的事情,对降妖捉鬼谁也不懂,沉默了好半天,王立山开口说话了:“肖半仙儿被打跑了,不然她兴许能懂得一点,要不我把他请回来?” 王立山的母亲阻止道:“千万可别往家里请!我看这邪魔最讨厌肖半仙儿,真要整到家里,兴许会闹出人命来。肖半仙儿可能还没回家呢,就在西头李大妈家坐着呢,我这就去打听打听去。” 爷爷点头道:“行,你这就去问问,打听一下用什么法子能把邪魔送走喽。” 王立山的大哥道:“这样吧,还我骑车子驮着我妈去,一则能快点;二则能把事情打听得更详细一点。我妈她岁数大了,丢三忘四的,一着急再把事情给忘了吧。” 就这样,王立山的大哥驮着母亲去了李大妈的家。 肖半仙儿挨了一顿揍,浑身上下无处不疼,正在李家的炕头上倒着呢。 见王家老太太和她大儿子来了,还以为是从她讨要香火钱来了呢,抱着脑袋,哼哼呀呀,立刻装起病来。 王家妈妈凑到近前,低声问道:“老肖啊,你的伤很重吧?” 肖半仙无精打采地说道:“可不是怎的!今天我这人可算是丢大了,邪魔没送走,还挨了一顿打,浑身上下哪都疼,估计还得去住院。你家给我拿点儿香火钱,估计挂号费都不够。” 王家妈妈道:“老肖啊,我们不是从你要钱来了,我只是向你打听一件事。” 肖半仙儿见他们不是从自己要讨钱的,立刻就精神了起来,一股身坐了起来,把两腿一盘,问道:“什么事?你就说吧。” 王家妈妈讲道:“我家来一个小伙子,挺横的,一进屋就把邪魔给震住了。就是不知道如何把邪魔送走,还得请你给他支支招。” 肖半仙儿抹了一下嘴巴,拿捏似的说道:“驱邪这玩意奥妙无穷,需要发符施印、步罡踏斗,就是告诉他,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这样吧,我就告诉她一点简单的法子。” 肖半仙儿又挠头又皱眉,开始琢磨了起来。 王家大哥见她一副装相,撇了一下子嘴,转身就出去了。 过了好一阵子,肖半仙这才说道:“枣木剑驱邪,桃木剑驱鬼,你回去后准备一把枣木剑一把桃木剑,就用木剑往她身上抽。如果不管用的话,还得我这个大仙出马。上次我低估这堂仙了,下回我请天上的神仙来降它!” 其实肖半仙儿也不会法术,只是借跳大神骗取一些钱财而已。再多问她也答不出什么来,母子俩也就回家了。 到了家中,王家母亲就把这一招告诉了我爷爷。 爷爷觉得这就是个土办法,心里也没有底,不过人家大仙儿都说了,那就试试吧。于是便点头道:“既然大仙指明了方法,那我就去试试!” 第12章 黄鼬(四) 山里的树木很多,王立山来到后面的果园,就砍伐一棵干枣树和一棵死桃树,请来了王木匠,工夫不大,就削好了两把木剑,交到了我爷爷的手中。 爷爷既不会法术,又对驱邪没有一点经验,其实他的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事情摆在眼前,也不得不去试试。 他接过两把木剑,一手握着一把。刚一迈步,又转过身来,对王立山说道:“王二哥,我这就去试试。不过咱丑话得说在前头,我要是把邪魔驱走了,你也不用谢我。我要是驱不走,或把事情搞砸了,你千万不要怪我。” 王家人倒也很开明,对我爷爷道:“没事!死马就当活马医,就是治死了我们也不会怪你的!” 爷爷听了这话,心里有了底气,把两把木剑紧紧握在手中。 王家的两个卧室只隔一个走廊,几步就到了门口。 爷爷一迈门槛,就开始大骂了起来:“小黄鼠狼崽子!你想待就待,不想待就走,别他妈的在这折磨人。 “现在我就和你把话挑明了:你要是把王家当成亲戚来串门,王家可以拿好酒好肉招待你;如果你不安好心,就是想祸害人,我许老耀就对你不客气了!” 爷爷嗓门也大,他这一吵吵,把房顶上的尘土震得簌簌下落。 马莲玉打了一个哈欠,瞟了我爷爷一眼,用慵懒的语气问道:“有话你就不能好好说呀!吵吵吧喊的,你觉得我真的怕你呀!” “嘁!”把身子一翻,又开始呼噜了起来。 爷爷见邪魔不但不肯离体,而且还不屑一顾,顿时就火了。把手中的木剑合在了一起,照着枕头的一侧,就狠狠地抽了一下子。 凶睛暴瞪,大声喝道:“小黄鼠狼崽子,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声如霹雳,把马莲玉震得打了一个激灵。她急忙坐了起来,浑身不住地打着哆嗦,惶恐地问道:“许老耀,你,你想干什么?” 爷爷冷笑道:“不干什么,我只是想送你回到山上去!” “不用你送,我现在就走!”马莲玉一股身站了起来,一头撞向窗户,想从窗户逃走。 毕竟马莲玉怀着将要出世的孩子,一旦坠到外面,不但人受伤还得滑胎流产。 我爷爷手疾眼快,腾身一跃,就跃到火炕的里头,把手中那把枣木剑,在手中旋转一周,咯嗤一声,就插在了窗框上。 按理说一把单薄木剑刺向坚硬的窗框上,必得折断不可。可这神奇的一幕却在我爷爷的手上发生了。 那把枣木剑不但没断,还插入木头里半寸多深,由于用力过猛,木剑不住地颤动,发出咯哒哒的声响。 也许是这枣木剑真的有辟邪的功能,不住地泛起光来,马玉莲把脑袋一抱,“哎呀”地叫了一声,掉头就躲入了东边的墙角里。 浑身不住地打着哆嗦,摆了摆手道:“别这样,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呗,整这玩意干啥!再者说了,这件事没有你缸,没有你罐的,许老耀,你干嘛要多管闲事?赶快把那破玩意拿下来吧,不然这孕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爷爷见她话语中隐隐有恐吓之意,不禁大怒,把手中那把桃木剑抡起,照着她的肩头就是一下子。 “啪”的一声,马莲玉顿时就仰面朝天地倒在了地上,手脚不住地抖动,嘴里不住地嘟囔着:“恶人哪,恶人!今天真的是碰到硬茬子上了,我服了,我服了,我服你还不行吗!” 爷爷喝道:“既然服我,那就赶紧给我走!” 马玉莲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就这样打发我走,那可不行!既然你想参与这件事,那就一手托两家,把这件事给我摆平了。 “你说我也没招惹他,也没害着他,好好地走路,他凭什么打了我一石头?我是到他家养病来了, “即使不让我待,也得给我一个满意的说法吧?啊,就这样横不留丢把我赶走了,你说我能咽下这口气吗?” 马莲玉突然把眼睛一瞪,恶狠狠地说道:“许老耀,别觉得你挺横,但我不怕你,大不我就来个鱼死网破,和这孕妇一起死!” 爷爷就守在她的身旁,生怕她说话时候,突然跳窗逃跑。劈手抓个过她的右手,用拇指扣住她的寸关尺,用商量的口吻和她说道: “王立山是打了你一石头,确实是他的不对。可他也并不是故意的呀!知道错误后,也跪在你面前给你赔礼道歉了,可你缠住人家的媳妇不依不饶,确实有点过分了。 “这样吧,我让王立山到山上给你赔个礼、道个歉,在给你供奉两只鸡,咱就大事划小事划了行不行?” 马莲玉把手一摆,摇头道:“那可不行!我伤得很重,至少十天半个月也起不来炕。” 爷爷寻思了片刻,这才说道:“我贸然为老王家做一回主,三天给你送去一只鸡,直到你伤情完全好了为止。你看行不行?” 马莲玉再次摆手道:“那也不行,我要是落下残疾可怎么办?山坡上狼虫虎豹有多是,万一把我给吃了可怎么办?我这辈子不就玩完了吗!” 大嘴一张,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把身子一翻,转向侧面,给我爷爷一个后背。嘴里嘟嘟囔囔地道:“我哪里都不去了,就在他家养伤啦!” 爷爷怒道:“黄皮子!别给你脸不要脸,你胆敢变本加厉,再耍臭无赖的话,我就对你不客气啦!” 说话间,探出左手抓起身旁那把枣木剑,高高举在头顶,厉声喝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走还是不走?” 马莲玉听到响动转身一看,见我爷爷身上的三处真火向上直穿,一把辟邪剑也举得老高,看样子这许老耀真要下手了,她顿时就服了软,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爷爷,哀求道: “别这样,别这样。老耀,老耀,我求求你了,你走吧,别管这些闲事,等我身上的伤养好了,给你家送个黄鼠狼子口袋去,保证你要啥有啥!” 第13章 黄鼬(五) 爷爷哼道:“我乃正义之人,不是利益熏心之辈!休要用财物贿赂我。我只想叫你尽快地离开王家,还她们母子一个安宁!至于你如何养伤,咱们可以慢慢地商量,保证不让你寒心。其它的条件一律免谈!” 那邪魔见爷爷的态度如此强硬,有些骑虎难下,有心离开,可自己被人打成这样,到了山上如何存活?倘若不走,这许老耀委实厉害,一旦把他给激怒了,后果不堪设想。 寻思了半响,最后还是决定卖给我爷爷一个面子。 于是,便嘻嘻笑道:“那就听一回许老耀的话吧!不过你必须说话算话,叫王立山尽快把鸡送到山上去!至于多少只嘛……” 她略略寻思了一下,竖起了两根手指,对我爷爷道:“我的伤并不是很重,每隔两天就给我送去一只鸡,地点就是我挨打那个地方,要是给我答待乐呵了,估计有个两三只就够了。要是抠抠嗖嗖的,整几只死鸡来糊弄我,我叫他家这辈子也消停不了!” 爷爷见她动了离开之念,态度也缓和下来,温和地说道:“黄大仙儿请放心,既然你如此信任我,我绝不会叫你含着眼泪走。这样吧,你先离开她的身子,如果他们对你不敬,你再回来,就是折磨死他的家人,我都不会管这件事。” 马莲玉冲着我爷爷竖起了拇指,叫道:“许老耀确实是个正派人!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不给你面子也不对劲了,现在就走!” 说完,马莲玉的头顶现出一道彩色的光环,旋转了几圈,突然光环变长,“嗖”的一声,从窗户飞走了。 人们还在惊愕之际,忽见马莲玉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好像刚刚睡醒一般,揉了揉自己眼睛,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大家。 满脸疑惑地问道:“你们干嘛围着我?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亲人们见她完全清醒了过来,高兴不已。几个妇女你一言他一语地,给她讲起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 马莲玉听完,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急忙翻身下跪,先给众人鞠了一个躬,然后就给我爷爷磕头。 爷爷连忙阻止道:“千万别给我磕头,你还是好好的养胎吧,你要是给我磕头,就等于折我寿命一样。赶紧倒下吧,别动了胎气。” 王立山也阻止道:“不磕就不磕吧,金山比咱岁数小,是咱的弟弟,以后别忘了人家大恩大德就行了。” 唠了一阵闲嗑,我爷爷把王立山叫到外面,对王立山道:“一方水土的人,黄大仙也是这一方水土上的仙家。 “既然你冒犯了人家,就应该给黄大哥赔个礼道个歉,并按时供奉几只鸡,保证下不为例,你媳妇儿的病也就好了,以后一定要为人向善,人与动物应该和睦相处才是。” 王立山谢过了我爷爷,当即就抓了一只活鸡,与哥哥一起上山了。 王家哥俩来到打黄鼠狼那个地方,用石头搭砌一个平台,把这只活鸡放在石台上。王立山跪倒在台前,指天发誓: “黄大仙在上!王立山冒犯了仙家,确实是我的错。经过许仙人的批评和教育之后,我一定痛改前非!从今以后,我决不再打山上的小动物了,请黄大仙检验我的行动!今天特意送活鸡一只,望大仙笑纳。希望大仙尽快养好身体,健康长寿,能活万万年!” 话音未落,忽听石台上的鸡嘎嘎地叫了起来,扑动着翅膀,在一片荆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兄弟俩知道是被黄大仙给叼走了,心里一阵欣喜,也不去察看,转身朝山下走去。 兄弟俩来到山下,骑上了自行车,很快就回到家中。 王立山一迈门槛,见自己的妻子正坐在炕上吃饭呢,有说有笑,很是开心,一点也看不出大病刚好的样子。 王立山正色地说道:“媳妇,你能安然无恙,多亏了许兄弟!我们该怎么答谢人家。” 马莲玉也是个大方之人,当即说道:“我已经吩咐摆酒做菜了,至于给多少赏钱,你自己做主吧!总之,这是救命之恩,一定不能吝啬了!” 晚饭十分丰盛,做了八个菜一个汤。王家人一齐作陪,你一杯他一杯地敬酒。爷爷天生海量,杯到酒干,立时与王家人混得火热。 这顿酒吃了三四个小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爷爷要走,王家人苦苦挽留,几次都走到院心,又被拉了回来。 一则盛情难却;二则爷爷有过韭菜沟撞见鬼魂这件事。正因为有过前车之鉴,最后决定在王家住上一宿。 清晨,阳光透过树梢斜斜洒落,光影映照在肌肤上,都染成了淡淡的绿色。鸟叫啾啾,鸡犬鼓噪。晨风吹来,绿树簌簌,清爽芬芳沁人心脾。 爷爷蹲在王家菜园子边上,瞧着满园子绿油油的小葱、菠菜、韭菜……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忽然,秫秸栅栏“哗啦”地一响,爷爷循声望去,见一只一尺多长的黄鼠狼从栅栏的缝隙钻了出来,伏在我爷爷的身前,两只小眼睛一直盯着我爷爷,不住地摇晃着尾巴。 爷爷笑道:“哎呀,黄大仙来了!伤病好些没有?” 那黄鼠狼用嘴叼起了尾巴,在地上蹦蹦跳跳地转了两圈。然后撒开了尾巴,冲着我爷爷点了点头。 爷爷笑说道:“伤好了我就放心啦!真怕你留下什么残疾。” 那黄鼠狼摇了摇头,忽地立起身子,冲着我爷爷作了三个揖,然后悠闲地消失在菜地之中。 爷爷回到房中,早饭已经做好了,王家人把我爷爷请上首位,斟满一盅酒:“许兄弟,咱们少喝两盅,中午我安排饭店。” 爷爷摆手道:“不了,家中还有患病的老爹,吃完早饭就得走。方才我在菜园子里看见那只黄鼠狼了,伤情基本痊愈,不过你每隔两天,再给它送去一只鸡,这样一来,对双方都有好处。你不在乎两只鸡钱吧?” 王立山笑道:“莫说两只鸡,就是十只鸡我也不在乎,只要我家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多少只我都认可!” 爷爷笑道:“两只就足够了,只要你以后能珍爱动物,与大自然和平相处,这才是最珍贵的!” 第14章 大仙还钱 王立山此次感悟颇深,对我爷爷除了由衷感激之外,更是由衷的敬佩。他一边敬酒,一边挽留,真心诚意地想留我爷爷住上几天。 爷爷惦记着老父亲,任凭王家人再三挽留,执意要走。临走的时候,王立山把二百块元钱塞到我爷爷的手中。 爷爷执意不要,二人撕扯了半天,爷爷见王家一片诚意,倘若再不收下岂不是辜负了王家的一片心情?再者说了,凡是驱邪打鬼,双方都忌讳跑空堂,因为日后是要担责的。 爷爷接过那叠钞票,自己留下一半,把另一半又塞入王立山的手中。 两个人又开始撕扯了起来,爷爷握住王立山的手,一脸严肃地道:“王二哥,你先别往回推,听我说: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我还未出生的小侄子的,你必须得收下。”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王立山只能将这一百块钱收下。一路相送,一直送到村门口,这才挥手告别。 王立山等人一同往家里走,远远就看见肖半仙儿在自家大门口转来转去。王家大哥问道:“肖半仙儿又来你家做什么?” 王立山摇头道:“不知道,兴许昨夜一宿没睡,又琢磨出什么高招了,想来我家跳大神呗!”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大门前,却见肖半仙手里捧着二百块钱,满脸赔笑地迎了过来。 王立山觉得很奇怪,惊疑地问道:“你这是?” 肖半仙儿尴尬地一笑道:“二侄子,这是你压在香炉下面的香火钱。这钱我不能收,也不敢收,还是物归原主吧。” 肖半仙儿是有名的老虎嘴巴,有进去的,没有吐出来的。可今天倒好,主动把钱送了回来了,所有的人都感到很意外。 邻居李二妈也在人群当中,她与肖半仙儿关系不错,有什么事情她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她迈步走到二人的跟前,一把将肖半仙儿手中的钱夺了过来,塞到王立山的手中,喝道:“给你就拿着!”暗中朝他递了一个眼色。 王立山把钱接了过来,看了一眼肖半仙,滋滋扭扭地说道:“这是香火钱,虽然大仙儿没有治好我媳妇的病,但我们绝不会像你讨要香火钱的,这钱你还是拿……” 李大妈是个急性子,见这事不说明白谁也不收这个钱,便揭开其中的秘密:“这钱肖半仙儿她不敢收! “昨天夜里,她家来了一只黄鼠狼子,嘎吱嘎吱地挠她家的房门,赶也赶不走,冲着半仙又呲牙又瞪眼,把老肖的屁都要吓凉了! “今天早上推门一看,房门上赫然留下三个大字,‘去还钱’,所以这只铁公鸡才亲自上门来还钱!” 肖半仙儿颇为尴尬,红着脸道:“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这是在凭良心办事!” 王立山知道是黄仙在为自己伸张正义,心里感激不尽,忖道:“黄仙大哥,谢谢你了。从此以后咱们就是兄弟,我一定好好伺候你,把你的身体养得比以前更强壮!” 王立山很守信誉,每隔两天就往山上送去一只鸡,每次都被黄鼠狼给叼走了。到了第七天头上,王立山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黄鼠狼出现。 正在纳闷之时,石头上出现一行大字:吾伤已愈,拿回去给妻子补补身体吧。 王立山激动不已,给黄大仙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说了一句:“保重。”拎着鸡就下山了。 此后的日子里,王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两个月后,马莲玉还为王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肖半仙儿也彻底洗手不干了,甚至谁叫她一句肖半仙儿都急眼,这也许是经过黄大仙对儿她的教育,使她懂得了人生正道是沧桑的道理吧! 放下这边不说,却说我爷爷自从打过一次鬼,驱走一次邪之后,他的名号也就流传开来。 爷爷年轻的时候,性子桀骜狂野,特别喜欢打架。但是他外冷内热,内心深处却是率性而为。 加之他乐于助人,无论谁家有事,他都会鼎力相助。因此在附近的乡村里口碑也是特别的好。正因为他不懂得推却,也给我爷爷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 其实我爷爷既不会法术,也没入过道行,打鬼驱邪就凭一个“横”字。 不过我爷爷的“横”与别人的“横”完全不同,别人的“横”,是人怕人,而我爷爷的“横”,不但恶人惧怕,就连妖鬼也惧怕他几分。 也不知道我爷爷的神奇之处来自于哪里,他长相既不凶恶,为人也很善良。但凡是有谁中了邪,只要爷爷到场,喊上几嗓子或是骂上几声,比吃仙丹还灵,这病人立刻就有所好转。 当地人都觉得很神奇,有的说:许老耀是钟馗转世;有的说:许老耀就是隐藏在人群中出道仙。 爷爷年轻的时候,不懂得谦逊,总喜欢在世人面前大出风头,被人们如此的一夸,不禁有点儿飘了。 别人不敢说的话,他偏要说;别人不敢做的事,他偏要做;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他偏要去;别人不敢走的路,他偏要走。 这年秋天,大东沟有个好朋友,他的父亲要在生日那天办六十六岁大寿。 爷爷是这一带有名的知客,拿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司仪。无论红白喜事,都少不下他。朋友家办事情,他头两天就得到场。 他把太爷爷安排好了之后,早早就去了大东沟。 这位朋友交际很广,坐堂客很多,陆陆续续接待了三天客人。 第三天,吃完寿宴之后,给捞忙的人发完了赏钱,爷爷就急着要回家。 忙碌了这些天,东家颇为过意不去,上前挽留道:“二弟,你忙前忙后这些天了,连顿消停饭都没吃上,哥哥实在过意不去。这回也有了空闲,你就多待一天。把附近几个哥们都叫来,咱哥几个好好喝上几顿。” 爷爷笑着道:“不是兄弟不肯留下,而是后天要为东家出一趟远门儿。家里只剩下一个老爷子,临走前,我能不好好地安置一下吗?日子长着呢,哪天喝还不行。” 东家点头道:“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既然待不下,那哥哥也就不作强留。但吃完晚饭再走总该行吧?我告诉厨房,做几样可口的饭菜,哥哥陪你痛饮几杯。” 第15章 乱石岗子(一) 爷爷一想也是,哥几个聚在一起也不容易,在忙也不差一顿饭的工夫,也就没说什么,便点头同意了。 兄弟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磕,触筹交错,痛快淋漓地痛饮了起来。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眨眼间日头就落山了。 爷爷看了眼天色,对众人道:“兄弟明天家中有事,不能相陪了。哪天有空,都到许家屯去,咱哥几个一醉方休。” 东家也看了一眼天色,对我爷爷道:“二弟,天都要黑了,道路又不好走,你又喝了这些酒,还是明天一早走吧?” 爷爷摇头道:“不行。后天出远门,估计明晚就得进城。老爷子身体不好,我临行前必须得把他安置好了,实在待不下。” 其他几位朋友也劝道:“天马上就要黑了,还要过乱石岗子,都说那里不干净,还是明天一早再走吧。” 爷爷哈哈笑道:“兄弟们,附近几百里,谁不知道我许老耀?妖鬼我都敢揍,还怕一个乱石岗吗?杀猪刀子往腰间一别,许老耀今天就独闯乱石岗子。” 众人见他执意要走,也就任由他去了。 爷爷大步曳开,一路上风尘仆仆,不多时,就到马蹄山下。 翻过马蹄山,就是朱家沟。再抄小路,向北再走二里地就到家了。不过乱石岗子就在朱家沟的南山坡上,要想回家,这里是必经之路。 据说明朝时期,五万明军在这里围剿过五千后金的骑兵。没想到后金人天生剽悍,骑射精甚,不但冲出了重围,还使明军伤亡惨重。 这些明军大多都来自于南方,无法将尸体运回家乡,只能在山坡上挖了一个大坑,打算将他们就地埋葬。 由于战死的人数较多,又担心后金人卷土重来,因此墓坑也就没能挖得太大。只能就地搬来好多石头,在山坡上修了一个大坟丘子。 年代久远,又经历过山洪,坟丘子也就被冲垮了,弄得漫山遍野尽是石头与白骨。都说这里阴气很重,如果不是结伴同行,没有一个人敢独闯乱石岗子。 我爷爷本来就桀骜狂野,今天又借着一点儿酒劲儿,也就天老大地老二,自己就是老三了。当即把衣服一闪,由腰间抽出杀猪刀子,偏要独闯乱石岗子。 此前朱家沟还有十几户人家,十多年前,山里闹了一场瘟疫,死了好多人,加之乱石岗子经常闹鬼,也就全部搬迁了,眼下就是一个荒沟。 夜色已深,朱家沟万籁无声,只有沉默的黑夜将他包围着。猫头鹰相互应答,发出似笑似叫的怪声,阴森而又恐怖。 若是换做别人,一定会绕路而行,可我爷爷自从降妖打鬼之后,骄横日盛,变得异常的狂妄,颠了颠手里的尖刀子,冷冷地道:“今天我非得抓几个小鬼儿耍上一耍。”牛哄哄地朝前走。 没等他走出几步,突然阴风一卷,一个大火球子从山坡滚了下来,幽光闪闪,里面绿,外面红,毛茸茸的,就在他脚前跳跃滚动。 爷爷鬼都不怕,根本不把这火球子看在眼里,握紧了尖刀子,大步曳开,朝那火球子追了过去。 那火球子轻飘飘的,如风中气球一般,他大步带风,你快火球子也快,你慢火球子也慢,当相距一尺多远时,突然猫下腰来,挥刀猛砍,那火球子随风飘出几尺远。 爷爷见火球子怕风,便缓步轻行,把那火球子逼到一个小土坎子的下面,无风相助,滚动得显然慢了许多,刀交左手,缓缓蹲下身来,右手闪电一般伸出,“啪”的一拍,把那鬼火捂在了手下。 幽光瞬间熄灭,他拿近眼前仔细一看,竟是一大团人的毛发。爷爷笑道:“都说鬼火就是鬼魂,闹了半天是这鸟玩意啊!” 手腕一翻,将毛发丢在了地上,踩踏几脚,搬来一大块石头,压在了上面。 阴风散去,月朗星稀,爷爷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得意地说道:“遇鬼必须横,小鬼儿不敢碰。看来这阴间之物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平地刮起了一股旋风,飞沙走石,残叶乱舞,朝我爷爷席卷过来。 爷爷刚要挥舞尖刀子,那旋风“嗖”的一声,已经从他身上卷过。森寒入骨,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寒战。 这一瞬间,什么山啊、树啊、荆条啊……都看不见了。脚下只有一条小路,既平坦又明亮。路的尽头,好像有三间茅屋。 这画面如此遥远又如此之近,像是记忆深处朦胧的故土。心道:“这不是我的家吗?” 爷爷虽然神情恍惚,但心里还很明白,心里一直在想:“我刚一走进朱家沟,怎么就到家了呢?莫非是被迷住了?” 正自琢磨之时,忽听妈妈喊道:“金山呐!别玩啦!赶紧回家睡觉唻!” 小时候,经常与小伙伴儿们玩到天黑,每次母亲都要唤儿子回家。这声音熟悉而又亲切,他情不自禁地答应了一声,拔腿就往家中跑。 可没跑几步,感觉好像在荆棘中穿行,枝条狂风暴雨般扑面而来,刮得他隐隐生痛。他感觉有些不对,便顿住了脚步。 突然灯光一闪,一个小男孩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好像童年的伙伴儿,手里还提着一盏白纱灯笼,把手一摆,对我爷爷道:“许金山,还不快走,你妈拎着烧火棍子打你来了。” 爷爷心中害怕,循着灯光,跟在他后面就跑。 山沟里石头遍地,奔跑之中,脚下突然一绊,闹了一个踉跄,两手朝前一触,恰好撞在一株山枣树上。 山枣树上尖刺密集,根根如针,扎在手上说不出的疼痛。爷爷痛叫了一声,连忙将手收了回来,鲜血汩汩流出。 随着鲜血的流出,脑袋也随之清醒了许多,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没腰深的荆棘丛中。 意识渐渐恢复,抬头朝那孩子看去,见他穿着黑色的上衣,粉红色的裤子,裤腿上缠着麻绳;头上歪戴着一顶黑色的小帽子,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好像灵前的纸人一般。 爷爷顿时大惊失色,心里暗道:“不好,我碰上鬼打墙了。” 第16章乱 石岗子(二) 小时候爷爷常听老人讲起鬼打墙的故事,回想起来,还真和眼前这情景不差大致,他不敢再动了,举起手中的尖刀子就是一通乱砍,然后挺起胸膛,“啊!啊!啊!”地大吼三声。 声音宏大,在这寂静的暗夜里,回荡于山谷沟壑之间尤为响亮,崖顶林鸟惊飞鸣叫。 突然眼睛一亮,哪还有什么小路和房子,借着月光向下看去,登时吓得他是魂飞天外,前方两米之处,竟是一道万丈深渊。 爷爷又惊又怕,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拼命地往上面爬。等他爬到山路上,浑身已是大汗淋漓。 爷爷向来不肯服输,虽然被吓得够呛,但还不忘大骂几句:“乱石岗子的鬼魂们,你们都听着!许老耀有三寸气在,绝不会饶过你们的,君子报仇……” 突然阴风大作,大大小小的旋风一个接着一个,满山乱转。旋风到处,飞沙走石,还夹杂着渗人的怪声,时而像婴儿的啼哭,时而又像野兽的哀嚎。 “我的妈呀!这是捅了鬼窝啦!”爷爷毛骨悚然,这下子也不咋呼了,丢下身上背包,埋怨爹娘少生两条腿,撒丫子就往沟外跑。 他一口气跑出半里多路,后来实在跑不动了,想停下来喘一口气。 可刚一收脚,那阴风鬼火又赶了上来。四面八方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凄厉狞邪,悠悠荡荡,说不出可怖。 爷爷惊恐万状,此前狂妄的心性荡然无存,咧着个大嘴,哭唧唧地道:“爸呀,你儿子装屁装大肆啦!这下子可真的要完犊子啦!你老人家多多保重吧!” 鬼影重重,眼见无数个厉鬼朝他扑了过来,心里恐惧绝望,便蹲在了地上。 据我爷爷讲,他这一辈子,只低过两次头,这是其中的一次。 就在坐以待毙之际,突然由西北方斜插一个人来。 虽然天色漆黑,也没看得太清楚,但从幽幽渺渺的鬼火中隐隐看到,此人鹤发青袍,头绾牛心发卷,银簪别顶,手中提着一把宝剑,无疑是一个道士。 他走路如飞,迎着阴风直冲过去。 爷爷不知来者是何方高道,见他迎着恶鬼冲了过去,生怕他人单力薄,斗不过这群恶鬼,心里又担忧又着急,便大声喊道:“道长,前面有鬼!” 却见那道士把头微微一偏,回敬了一句:“小子,你的好心贫道领了!赶紧回家去吧!” 爷爷正要回答,却见那道士腾空而起,把手中的宝剑向下一指,一颗颗指甲大的光球从剑尖处激射而出,与风撕磨,立时爆炸为熊熊的大火。 阴风登时停止了,狼嚎鬼叫的声音也不见了。火焰中响起“嗤啦嗤啦”的响声,随即飘来一股浓烈的焦毛气味。 爷爷脸露微笑,自言自语地说道:“一定是老道放了一把神火,把这些小鬼儿给烧死了!” 他有心想回去帮帮忙,转念又一想:这降妖捉鬼之事并非平凡人能做的,闹不好还会给人家添乱,还是回去吧! 冲着那道士远去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蓦地把身子一转,向家中跑去。 到家的时候,已过是后半夜一点多钟了,他拍了几下子门,喊了几声爸爸,却听屋里传出苍老的声音:“谁呀?是金山回来了吗?” 爷爷见家中一切安好,十分高兴,响亮地答道:“爸,是金山,你把门给我开开!” 太爷爷年老多病,过了好一阵子,这才点亮了油灯,磨磨蹭蹭地把房门打开。 爷爷连累带吓,全身说不出的疲惫。见家中一切安好,父亲无恙,心情一旦放松,那困乏之意立时涌将上来。和父亲说了几句话,往炕上一倒就睡着了。 睡梦中,梦见乱石岗子附近的一个山沟里,倒着一个道士,衣衫破烂,浑身是血,周边站着几个小鬼儿,正对他拳打脚踢。 爷爷大喝一声,刚想上前相救,仿佛自己的脑袋被人拨弄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去,却见头前站着一个老者,正是自己的父亲:“快起来吧!都八九点钟了,愿意睡吃完饭再睡。” 爷爷一股身坐了起来,见身旁摆着一张炕桌,桌子上摆着一盆稀粥和两碟咸菜,便问道:“怎么没把红烧肉热上,不吃该放坏了。” 太爷爷哼道:“你在做梦吧?我没看着什么红烧肉,就看到一把尖刀子。” 爷爷恍然想起,昨晚为了摆脱恶鬼的追赶,生怕跑得慢,就把包裹给扔了。 他羞愧地一笑道:“爸,早饭先不吃了,你也苦熬两三天了,一会儿我到肉铺称点肉,再买一斤酒,给你改善改善生活。” 太爷爷没有吭声,显然是默许了。 爷爷下了床,洗了一把脸,见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便拿起了扫帚,把院子清扫了一遍。放下扫帚,对太爷爷说:“爸,你拔一棵大白菜来,我这就买肉去。” 肉铺就在前街,不但卖肉,还兼卖一些生活日用品。爷爷称了二斤肉,打了一斤烧酒,径直就回家了。 父子俩吃了一顿饱饭,太爷爷也喝了不少的酒。吃完饭就睡着了。 其实爷爷的酒量也很大,不过今天他滴酒未沾。因为他心里有事。尤其夜里做的那个梦,回想起来,总叫他惴惴不安。 别看爷爷性格桀骜狂野,但他外冷内热,是个菩萨心肠。 心里一直在想:“昨夜要不是那道士及时出现,说不定我早就成了鬼魂的替死鬼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是救命之恩!更何况早晨还做了一个噩梦,是不是恩人遇难了?即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还得到朱家沟看上一眼,也算我许老耀不丧良心!” 想到这里,便对父亲说道:“爸,我看家里的干柴不多了,我到山上拾点干柴去。” 昨夜遇鬼的事情始终没对太爷爷说,因此太爷爷对此事一点也不知道,挑开眼皮,“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小鬼儿一般都是夜里出没,因此爷爷也没有准备什么,只是拿了一把柴刀,扛着扁担,就去了朱家沟。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爷爷走了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已经走进了乱石岗子。 第17章 一见如故 红日当头,已是中午时分。虽然是在大白天,可沟口附近一片阴森,肃杀如同鬼气。 爷爷不敢大意,双手紧握着扁担,极力运用耳目,时时刻刻都在留意着四周的变化。 大约朝前走了半里路,前面出现一道小沟岔子,爷爷不知该去哪边寻找,正在犹豫之时,忽听有人说道:“你小子还算有良心,没有白救你一回!”声音沙哑,却依然是那样的洪亮。 进沟不久,就能找到恩人,爷爷高兴不已,惊喜地问道:“你是昨晚救我那位恩公吗?” 连问了好几声,仍不见有人回答,爷爷心想:“这个人怎么不说话呢?莫非是鬼魂在搭讪?” 爷爷不禁紧张了起来,扁担高举,蹑手蹑足地走到一道壕沟旁,探头凝神向沟底张望,只见一个鹤发青袍,神仙似的老道躺在草地上,正瞪眼望着他。 爷爷审视了一下四周,见周遭没有什么异常,便低声说道:“恩公,我就是昨天夜里被你救过的那个傻小子,今天特来看看你!” 那老道朝他摆了摆手,翻了一下身子,将头贴在草地上侧耳倾听了片刻。似乎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便失望地摇了摇头,又仰面躺在了地上。 嗟叹了一声,说道:“唉!贫道本以为将恶鬼除净,没想到跑了五六个。小子!你们周围十里八村,可要有人遭殃了!你过来吧,贫道有话要和你说。” “嗯呐!”爷爷跳入沟中,刚要朝他身前靠近,却见那道士连连摆手道:“小子,赶紧止步,就坐在那里。我身上中了幽冥尸蛊,一旦爆发,钻入你的身子里,咱们俩都得去死!” 爷爷骇然地向后退了一步,问道:“恩公,你受伤了?” 那道士点了点头道:“是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不到二十年后,故地重回,只因一时疏忽,竟然身中幽冥尸蛊。看来注定要尘埋此地!只是还有几个小鬼儿未除,又怎能安心羽化?” 爷爷问道:“什么是幽冥尸蛊?” 道士挣扎着坐了起来,仰靠在一块石头上,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微笑,平静地讲道:“幽冥尸蛊就是僵尸里培育的小虫子,体态极小,比那蛆虫还要小上十几倍。 “这尸蛊十分厉害,一旦落到人的身上,瞬间就会钻入人的皮肤里,不住地噬咬,直到把人的血肉啃净吸光这才肯罢休。 “唉!我现在只能用功力在抵御,致使尸蛊不能侵入我的五脏,看眼下的情形,我估计维持不了半天了,在尸蛊还未侵入我内脏之前,还请这位小兄弟为我做点事?” 爷爷知道他时限将至,心中难过,见恩公临终前有所求,当下一拍胸脯,毫不犹豫地答道:“恩公尽管吩咐,哪管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下也万死不辞!” 道士的脸上登时流露出喜色,点头道:“嗯,看来贫道没看走眼,果然与你有缘。” 说话间,抬起手来指着东北方说道:“小子,贫道饥饿难忍,经脉也开始混乱,功力也提不上去了。一旦功力下降,也就无法抵御了。 “那边有一个水潭,潭中有鱼,你设法捉些鱼回来,在涂抹两样草药,虽然不能解毒,但有活血舒筋之效,如果身上的经脉不完全僵化的话,至少还能用功抵御三四个时辰。” 爷爷听了这话,二话没说,拿起扁担,径直向东北方向走去。他一路胡思乱想,顺流而上,大约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山脚下那个水潭。 潭水清澈,游鱼可见。爷爷脱下衣服,跳入潭水之中。 爷爷水性极好,水中的鱼儿即大又肥,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捉到七八条半斤多重的大鲫鱼,一一抛在岸上,任其在岸上乱蹦乱跳。 时间紧迫,爷爷见这些鱼足够一个人食用,立刻爬上了岸边。拿起柴刀开始刮鳞开膛。然后用柳条将鱼穿好,急匆匆地回到原来的沟壑中。 见那道士正在闭目养神,爷爷也不打扰,立刻拿起柴刀,到附近的树林收罗一捆干树枝,兴冲冲地生火搭架。 片刻工夫,便传来浓浓的烤鱼香味。 道士闻到了肉香,便坐了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青草和几颗红色的小果子。 依照道士的吩咐,爷爷把两味草药放在一块岩石上研磨,形成紫色的浆糊,均匀地涂抹在烤鱼的身上,反复翻转,登时四周尽是一股奇异的浓香。 道士两日未曾进食,周身渐渐僵硬,体内的尸蛊已经开始向肉里钻,但闻到肉香,忍不住激起强烈的食欲。 爷爷取下一条烤鱼,递给了道士:“恩公,现在刚够火候。” 道士接过烤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连吃了四条大鱼,方觉辘辘的饥肠得以缓解,一股暖洋洋的热力通达周身,手脚竟可以自由动弹了。 道士盘膝而坐,用了一会儿功,又平躺在草地上,指着旁边的一块石头说:“小子,你坐在那里,咱们说说话吧。” “嗯呐!”爷爷坐在石头上,与道士相距三尺多远,问道:“恩公,你是哪里的高道?” 道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贫道家住鸡冠山,法号叫清虚子,此次下山就是为了铲除这些恶鬼。” 爷爷又问道:“这些恶鬼都是从哪里来的?” 那道士挪动了一下身子,开始讲道:“人间万物皆由五行生成,人类当然也是。人的肉身毁灭之后,弱小的元神就会回归混沌界,重新分散逸出。附在人体上的,即为来生。 “强盛的元神则直接登入仙界,成为永恒的个体神识,是为登仙;仙界不灭神识重新进入人界,附着人体,即为转世。 “而腐朽的元神因浑浊沉重,难以返回混沌界,更无法登入仙界,只能堕落于冥间鬼界,成为幽灵魂魄。鬼魂都被封闭于冥间,或化为缕缕阴气渗入人界,成为流萤; “每逢七月冥门大开时,总有许多厉鬼冲到人界,附体于元神虚弱的人得身上,吞噬其神识,霸占其肉身。 “当然了,这里也夹杂着好多僵尸恶鬼,它们有的是为了害人,有的是为了捉生替死……这里属于古战场,阴气很重,因此也就成了鬼魂们的集结地了。” 第18章 道家之缘 讲到此处,道士的脸上流露一丝沮丧的神情,低声说道:“贫道寻着鬼气,一路北上,整整追踪了三个多月,鬼巢算是找到了,可惜……” 嗟叹了一声,继续讲道:“贫道一生驱邪打鬼何止上千,想不到今日一时大意,竟让一个恶鬼爆裂了肚皮,足有千万条尸蛊沾到贫道的身上,尽管我处理得很及时,但还是有几十条尸蛊钻入我的身体里……” 听到这里,爷爷插嘴问道:“难道没有任何办法杀死尸蛊吗?” 那道士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眼下在我结识的道友当中,还没有人能够破解尸蛊入体的办法。” 他笑了笑,接着说道:“贫道也曾算过,我注定百年阳寿,最终羽化于北方大地。贫道能尘埋此处,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说到此处,那道士忽然觉得说不出的轻松,看了一眼我爷爷,微微一笑道:“只是此番打鬼,跑了几个鬼魂,将来还会祸害人间。贫道心愿未了,又怎能安心羽化?没成想竟然碰到了你小子!萍水相逢,却很投缘……” 爷爷笑道:“如果恩公愿意,我们结为朋友怎么样?” 那道士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贫道一百年没有朋友,想不到将要临死之际,竟然交了一个好朋友,小伙子,你果然是最好的出道弟子。” 爷爷连忙摆手道:“我说道长啊,无论你这个人怎么样,我都愿做你最好的朋友。不过你千万不能度我去做大仙儿。说句心里话,我对这一行当特别特别的讨厌。” 说话间,他把脑袋一晃,手舞足蹈,浑身哆哆嗦嗦,扯着嗓子唱了起来:“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竟然学起了跳大神。 道士哈哈笑道:“你这是跳大神儿,与出道仙又什么关系?” 爷爷眼珠旋转,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怎么没有关系?我七岁那年,我娘得过一场怪病,我爹不知道打哪请来了一个女大仙儿和一个男帮君。 “那个大仙开始说她是出道弟子,是九天娘娘转世;后来我爹跟她掰扯了几句,她又改口说自己是出马弟子,是狐仙附体。后来病也没治好,还骗走了我家一块银圆,我说什么也不入这一行。” 那道士解释道:“出道仙几乎都自带法术,不可能跳大神。跳大神应该是一种流传下来的民间活动仪式,也属于一种民族艺术,比如“萨满舞”等等。 “后来与巫术相融合,也就演变成了一种请神的法术,也是治疗妖鬼缠身的一种仪式。你们当地人把这些做仪式的人,统称为大仙儿,对不对?” 爷爷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这回事。一年前,我无意间打过一次鬼,因此人们都叫我许大仙儿,我听起来特别的别扭,因此才不让你教我跳大神。既然出道仙不跳大神,那两个人属于什么仙?” 道士沉吟道:“莫非是出马仙?眼下鱼目混珠,贫道也说不清楚。” 爷爷登时就是一愣,连忙问道:“道长,闹了半天,出道仙和出马仙是不是一码事? 道士摇头道:“当然不是一码事啦。出道仙是人通过自身的真修,最终修成了正果;而出马仙则是萨满教的延续,泛指狐黄白柳灰五大仙家。 “这些仙家修炼成精怪之后,为了累积功德,就来人间济世渡人。因为它们都属于修炼成仙的精怪,不方便在人间露面,因此就在人群中选出合适的人选,也叫做出马弟子。 “这些仙家选好了弟子之后,通过附体悬壶济世,行善度人。至于道家弟子为什么也要跳大神儿?那你就得去问问江湖骗子吧。” 爷爷竖起了拇指,啧啧赞道:“道长,你说的太对了!我们附近就有三四个跳大神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出道仙还是出马仙,反正都跳大神治病。看病期间,都得往香炉碗下面压钱,完事后,都被这些人给拿走喽。闹了半天这些人都是江湖骗子啊?” 道士呵呵笑道:“那也不一定。一些出马弟子都属于仙家附体。仙家离体之后,她们也就成了白丁了。 “这些人毕竟生于人世,也需要食人间烟火,挣几个钱糊口也很正常。还有,出马仙一般不跑空堂,看完病之后,必须赏一些钱和物。 “如果收了钱,病人再出事,就是出马仙的责任。如果患者不出钱,责任也就不知道谁来承担了。不过你小子一身正气,应该属于与道家有缘,贫道算你属于天选之人。” 爷爷没读过几天书,更是个山野莽夫,他哪里知道什么是天选之人?还以为自己是天上派下来的神仙呢。 他听了这话,一边拍巴掌,一边嘿嘿笑道:“怪不得邪魔都怕我,闹了半天我是天上派来的人呐?那我的命运一定不错吧?将来能不能当个大官?” 道士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以为天选之人就会自带光环吗?那就大错特错了。上天选中之人,就是上天给予一场严酷的试炼。 “福运虽有,可难关重重,就像在黑暗中探索的追光者,一路破局闯关,才能获得属于自己的荣耀。 “说白了,天选之人就是来世间渡劫的,小人如影随形,厄运接连不断,六亲缘浅,人际关系也是一塌糊涂,这就是天选之人的命格。 “为什么这样呢?因为只有一个人跌至人生谷底的时候,才能看清人的本性;才能体会到人生冷暖。因此上天要他们在逆境中去领悟、奋发、进取,找到真正的自己。 “天选之人大多都是来人间最后一世,或是带着某种使命而来。即便是有今生还有来世,也是大器晚成或享受晚年之福。 “前半生吃尽了苦头,后半生苦尽甘来,这就是天选之人的命数。天机不能泄露得太多,一些细节贫道也不方便多讲,倘若你与道家有缘,日后自会悟透其中的道理。” 爷爷把手一摆,朗声说道:“既然属于天选之人,那我就顺从天意吧,其实我也不想知道那么多。 “老人家,我对‘许大仙儿’这个绰号颇为讨厌,您能不能给我讲一讲出马仙是怎么一回事?也好让我明白明白。往后谁要再管我叫许大仙儿,我也好给他们解释解释。” 第19章 赠与奇书 第19章赠与奇书 道士先是一笑,然后讲道:“其实我对出马仙也不是很了解,只是略知一二,既然你对出马仙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那贫道就给你讲一讲。 “据我了解,北方的仙家体系实则就是萨满教的延续,贫道虽然对萨满教了解的也不是十分的透彻。 “但我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出马弟子的。出马弟子不仅要有仙缘,还得被仙家看中才行,其过程很是复杂的哩! “出马仙在东北地区十分流行。具体划分下来,总共分为两种:一种是保家仙;另一种就是出马仙。 “保家仙顾名思义就是用来保佑自己家族运势的仙家,一般家里都供奉保家仙,不需要举行什么仪式,只要立堂口时,写上胡、黄二仙的名字就可以了。 “而出马仙指的是一些修炼有成的动物,为了躲避雷劫,它们就会附在人的身体上,借着人体来济世度人,累积功德。 “所以人世间就多了一个职业,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出马弟子。你们当地人称这些人为‘大仙儿’。” 爷爷嘿嘿笑道:“都管我叫许大仙儿,听起来好是烦人。” 道士微微一笑,继续讲道:“出马弟子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胜任的,不仅要有仙缘,还得被仙家看中。仙家看上还不行,这些人必须还得四梁八柱齐全才可以。 “这四梁八柱缺一则成不了堂口,这也是走阴阳看百病的前提条件。只有四梁八柱齐全了之后,才可以举行出马仪式。 “仪式只是一个过程,关键是七星是否为你发放堂口,办理仙籍?拜完七星之后,才可以请仙家上身。然后才可以出关上马,与出马弟子一起济世度人。 “贫道也就知道这么多了,以后谁要再管你叫许大仙儿,就把这些东西讲给他们就行了。其实叫什么无所谓,只要你道心常在,善念常随,也就是道家最好的弟子。” 爷爷听完,呵呵笑道:“原来过程这么繁琐啊,闹了半天我们附近那几个大仙儿都是个冒牌货色。 “去年春天,我有个姓王的亲戚,在山上误打了一只黄鼠狼,结果这黄皮子就把他媳妇给迷住了。 “当地有个肖大仙儿,脑袋晃得溜圆,说要给人家驱邪治病,结果被那个附体扇了五六个大脖溜子。 “那家伙!脖子肿起多老高,捂着脖子嗷嗷叫,扭着个屁股滋滋地蹽。不过肖半仙儿也不赖呼,就在我苦无办法的时候,她竟然给我支了一个高招。” 道士问道:“什么高招?” 爷爷讲道:“她说枣木剑驱邪,桃木剑驱鬼,要我削两把木剑,我就按人家的说法去做了。你还真别说,我用两把剑还真把黄皮子给震住了。” 道士听完,不禁一愣,掐指算了算,哈哈笑道:“难怪你与我有缘,原来你小子竟然是个隐世的道人啊!” 爷爷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隐世道人?难道就因为我与你有缘吗?” 道士哈哈笑道:“正因为我们属于同道中人,所以我们注定有这场天缘喽。” 爷爷嘴巴一咧,嘿嘿笑道:“闹了半天,我许老耀也有天缘,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啊。” 那道士挪动了一下身子,平和地讲道:“真正的出道弟子,不用刻意去吸引缘主,其实上天已经为我们注定好了一切。 “你会度谁?谁会被你度?谁是你师傅?你日后会收谁为徒弟?时间成熟了,即便是远隔千山万水,也会有相逢的那一刻。 “比如你和我,谁会想到我们会在这空旷的大山里相遇?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行道之人只管正心正念,以礼悟道,以人为本,以造为根;根扎深了,自会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讲到此处,道士抬头看了一眼我爷爷的脸,突然脸色大变,讶然叫道:“朋友,眼下你命中有一个劫难。贫道劝你十天之内,不得走出村口,否则在劫难逃。” 爷爷也是一愣,对道士讲道:“我明天就要出远门,帮我一个老东家去办点事。如果没有这档子事,我早就应该进城了。你说我都答应了人家,中途变卦,岂不是失去了交情?” 道士摆了摆手,一脸严肃地道:“倘若命都没了,交情还有用吗?如果你真心把贫道当朋友的话,你必须拒绝这次出行,与老东家就此一刀两断。” 爷爷不禁一颤,欲言又止。 只见那道士低下头去,沉默了片刻,嗟叹道:“反正我的命数也不多也,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贫道就向你泄露一次天机。你这个东家做的是非法的买卖,此次凶多吉少,轻者坐牢,重者杀头,希望你好自为之。” 爷爷翻身跪倒在地上,磕头谢道:“多谢道长的提醒,弟子永记在心。我就按照您的说法去做,十天之内,哪也不去。” 道士摆手道:“我们道心无处不慈悲,不必大礼叩拜。一切随缘吧。” 此时落日早已被群山吞没,湛蓝色的夜空已有淡淡星群,晚风凉爽,两个人坐在沟壑里侃侃而谈。一老一少,竟如久别重逢一般。 闲谈之中,那道士不但把披发仗剑,步罡念咒等道法传授给了爷爷,还掏出一本羊皮书,交给了爷爷。 那书只有巴掌大,但厚达一百多页。封面上一行大字:奇书秘诀,打鬼十二法。 爷爷翻了几页,见里面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还插着许多图形。 那道士说:“贫道驱邪打鬼八十多年,降伏的妖鬼足有一千,因此摸索了一些打鬼的经验,故此编写成这部奇书。虽然本书是以驱邪打鬼为主,但也记录了其它的道法。 “小子,这书你要好好保留,日后必有大用。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书虽然不是什么神书,但还是与自然和天机有关,当一个时代来临的时候,这本书也可能会自行销毁。” 讲到此处,道士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正色地说道:“要记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学会顺其自然。 “如果要遇到特殊情况或特殊年代,即便你看破了什么,也不能四处乱讲,更不要大惊小怪。你毕竟生于凡尘,人间的枷锁是摆脱不掉的。 “为了你自身的安全,要学会审时度势,一旦觉察到风向不对,立刻停止使用任何道法,和寻常人一样,去过平淡的生活,定数已成,无法改变。” 第20章 羽化升天 爷爷点了点头,拱手行礼道:“师傅的话,弟子铭记在心!绝不逆天而行!” 那道士见我爷爷手捧着羊皮书,如获至宝,喜不自胜,心中颇为欢喜。原以为自己羽化升天,此书将永无传人,不想还能如此,心里倒也安慰。 欢喜之中,忽然觉得全身又痛又痒,好像上万蛆虫噬咬一般,忍不住地呻吟了一声。 爷爷惊恐地问道:“怎么了?” 刚要上前施救,那道士摆了摆手,喝道:“朋友,不要过来,小心尸蛊!” 爷爷瞪着眼睛,张大嘴巴,怔怔地望着他。 道士动了一下身子,正色地说道:“小子,还有一件大事要你去做!昨天从这里跑了几个恶鬼,至少有两三个逃往板石沟一带,其余的不知去向。我要你学好道法,设法将这些妖鬼除掉!不然附近的十里八村就会出现魔鬼害人的一幕。 “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凭你眼下本领,要降伏几个小鬼儿还不成问题。从现在起,无论哪里有鬼魅出现,你必须将其降伏!这也是你累积功德一件。” 爷爷点了点头,把羊皮书藏在怀里,把宝剑挂在身上,眼睛望着他,迟迟不肯离去。 两个人虽然相识不到半日,但一见如故,说不出的投缘。更何况之前又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临终前又赠他奇书,可谓半师之恩,心中早已将他当作至亲之人。 岂料他只有一刻钟的性命。此时一别,以后便永无相见之日。如此一想,登时心如针扎,泪如泉涌。 那道士躺在草地上,一面用功抵御,一面仰望着星辰,突然转头冲着爷爷一笑道:“日月星辰,与我同化,贫道还有何求!” 爷爷泪眼朦胧,伸手擦拭,却涌出更多的泪水来。迷蒙中看见一颗斗大的流星缓缓划过。那道士再也没有看他一眼,低声吟唱着一首陌生的歌。 爷爷心中悲痛,跪下来叩了三个头,转身迈大步向山下走去。 夜色正深,星汉无语,山风簌簌。四周漆黑一片,爷爷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地上的碎石,一手扶着周侧的树木,小心翼翼的往沟外走。心中不住地想,恩公此刻是否已经归天,又是一阵难过。 他摸了摸怀中那本羊皮奇书,心里不住地对自己道:“前辈临终重托,无论有多大的危险,我也要办成此事!” 爷爷天性桀骜狂野,喜欢打架斗殴,一想起去驱邪捉鬼,责任与强烈的好奇心交织一起,使他重新振奋精神。 有心立刻去追踪恶鬼,但一想到道长的提醒,便朝家中走去。 此后的十天里,我爷爷哪也没去,白天劳动,晚上秉灯苦读。他把打鬼十二法粗略的看了一遍,觉得津津有味,因为这本奇书的内容包罗万有。 除了发符用印,步罡踏斗,披发仗剑,驱邪打鬼等道法之外,还介绍了诸多防御的办法,甚至被妖鬼打伤后用什么药治疗都记载得十分详细。 书中共有七卷,首卷是总结,其后六卷各自介绍打鬼降魔十二法。末卷乃是结论。 爷爷识字不多,但上面画有图形,起初他参照图形,每当遇到生字,就抄写在本子上,向好兄弟李大壮求教。 秘笈由浅至深,后面的越来越加深奥,不但爷爷理解不透,就连读过初小的李大壮,都觉得过于深奥艰涩。 自己本来就不想指这一行混饭吃,学上几招,能保护自己就行了呗。加之自己能力有限,也许上天把自己定格在这里,也就不再深刻地去研究了。 因为清虚子在临终前曾告诉过他:这伙恶鬼不但还会残害人间,还有着一个共同的宗旨,把仇怨两字看得非常之重,凡是有人开罪它们,哪怕是米粒毫厘之怨,也要报复。 我爷爷不但得罪了妖鬼,还杀过它们的同伙,以它们的个性,不会轻易放过我爷爷的,于是他就在自家的院子里布下了五行剑。 可一个多月过去了,这几个恶鬼不但没来报复,反而如同在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爷爷眉头紧锁,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强烈不安。难道它们真的怕了吗?难道妖鬼迟迟没有出现,就代表灾难可以避免了吗? 会不会妖鬼在静等时机?这平静的背后会不会有一场更大的急风暴雨? 爷爷比李大壮年长了两岁,此前两个人的关系就不错,一经厮混,关系更加密切,宛如亲兄弟一般。 这天爷爷对李大壮道:“据我师傅讲,上次从乱石岗子逃走几个鬼魂,估计还会祸害人间。你爸赶大车去城里拉脚,经常早出晚归,哪天你得提醒一下你父亲,宁可少挣俩钱,这段时间争取别走夜路。” 李大壮笑道:“我爸是无神论者,他怎会信这些?估计我一开口,他就得臭骂我一顿。老耀,哪天有机会你跟我爸唠唠,兴许会听你的。” 爷爷点头道:“哪天他再走夜路,我就借机提醒他几句。” 李大壮的父亲名叫李长友,家中拴了一套马车,经常去城里跑运输。这天可能活计较多,晚间八点多钟才回来。 大壮娘早早就摆好了小炕桌,炒了两个菜,烫了一壶酒。李长友卸完车之后,洗了一把脸,就盘腿打坐地喝了起来。 爷爷见李二叔喝得挺高兴,便好心地提醒道:“二叔,这段时间尽量别走夜路,如果天黑了,就在大车店住一晚上,别心疼钱。据我了解,近期有恶鬼出没……” 不等我爷爷把话说完,李长友顿时就怒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怒斥道:“你们俩年纪轻轻的,干点啥不好?你说学木匠、学铁匠、学石匠……干哪一行不能混一口饭吃,偏偏装神弄鬼,整天那份扯王八犊子!荞麦皮子烙饼,你们俩没有一块好饼!” 爷爷一片好心,结果遭到人家一顿怒斥,颇为尴尬,冲着李大壮吐了一下舌头,灰溜溜地走了。 既然人家不信这些,何必在多此一举呢?此后爷爷也就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眨眼间就到了深秋。 北方冬早,刚一入冬,这里就下起了小雪。这天夜里,天空中飘着零星的雪花,夜色昏沉而又黑暗,月亮和星星都叫乌云和雪花遮住了,一点也不露,好像它们完全消失的一般。 太爷爷早早就倒下了,见我爷爷还在灯下看书,便对他说道:“天都飘雪花了,估计也没有来了,赶快脱衣服睡觉吧,别点灯熬油的坐着了。” 第21章 李家诡事(一) 爷爷知道太爷爷心疼灯油,便点头道:“嗯呐,你先睡吧。”说完,把头伸到油灯前,噗的一声,将油灯吹灭。 爷爷并没有睡,而是把两脚塞到被子里,闭着眼睛,开始背诵书中的内容。一篇还没背完,却见大门口处有灯光闪耀。 爷爷趴窗向外看了看,却见门口站着一人,手里提着一个灯笼。 爷爷忖道:“这么晚了,谁会打着灯笼来我家?” 正自猜测之时,却听门外有人喊道:“许金山!许金山在家么?” 声音沙哑而又急促,爷爷根本没听出是李大壮的声音。见父亲正在熟睡当中,生怕把父亲惊醒,也就没敢应答。 爷爷急忙穿上了鞋子,打开房门,这才答道:“在家呢!你是谁呀?” 门外那人哭唧唧地答道:“我是李大壮。二哥,我家出事了。我爸在下坎子遇到鬼了,马车也丢了,人也吓傻了,你赶紧到我家看看去吧!” 爷爷不禁一惊,心里暗道:“果然不出我的预料,这些害人的恶鬼果然现身了!” 略略地寻思了一下,低声答道:“你先等一会,我马上就出去!” 爷爷回到房中,见父亲鼾声如雷,熟睡正香,因此也没有唤醒他。 清虚子临终前讲过,这群恶鬼报复心极强,凡是开罪过它们的人必要报复。 爷爷不敢有半点大意,生怕自己走了,恶鬼报复家人。 他转身去了西屋,找来两把桃木剑和两把枣木剑。将一把桃木剑和一把枣木剑压在太爷爷的枕头下面,把余下的两把木剑挂在腰间,转身就出去了。 李家距离爷爷家不是很远,两个人一路狂奔,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李家。 两个人来到房门口,李大壮刚想叫门,爷爷见房门虚掩,连忙竖指禁声,低声说道:“别出声。探探什么情况,咱俩悄悄地走进去。” 李大壮点了点头,轻轻地把房门推开,二人蹑足走进屋里,见大壮娘正愁眉苦脸地坐在炕沿上,两眼凝神地望着被窝里李长友。 大壮娘听到了响动,扭头看去,见儿子把许金山请来了,刚想说话,爷爷再次“嘘”了一声。 大壮娘领悟了我爷爷的意思,张着嘴巴,急忙退到了一旁。 爷爷走到近前,见李长友倒在被窝里,脸色煞白,两眼似闭似睁,脸上的肌肉不时地抽动着,显然还没有从惊恐中走出来。 爷爷见他身上的阴气不是太重,眼下的症状完全是由惊吓所致,便低声问道:“李二叔,你这是怎么了?” 李长友听到叫声,蓦地把眼睛睁得老大,仰着头,两眼贼溜溜地盯着我爷爷。看了半晌,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妈呀!有鬼!” 一股身坐了起来,裹着被子不住地朝后退,最后退到墙角处,抖颤着身子,嘴里不住叨咕着:“鬼,有鬼……” 大壮娘忍不住地开口说道:“就这样,一惊一乍的,折腾半天了。没办法,这才让大壮把你找来。金山,你看看他这是怎么了?能不能治好?” 爷爷胸有成竹地说道:“问题不大。” 说话间,从腰间拔出那两把木剑,合并在一起,不动声色地凑近李长友的身后,突然举起木剑,照着李长友的后背猛拍下去。 “啪”的一声,两把木剑顿时就折了两三段,只听李长友“妈呀”地叫了一声,身子向前一扑,便趴在了炕上,一股阴寒之气冒了出来,可病人趴在炕上再也不能动弹了。 大壮娘以为丈夫被打死了呢,立刻嚎啕大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突然蓦地把身子一转,举起双拳,破马张飞似的朝我爷爷打了过来。 爷爷挥手将她拨开,厉声喝道:“躲开!我这是在为他驱邪呢!” 大壮娘哪里听得进去,又是哭又是骂又是打。李大壮再也看不过去了,扯着膀子就将母亲拽到了一旁。 爷爷这才得以脱身,纵身跳到炕上,用拇指一按李长友的人中,只听“哼呀”的一声,眼睛缓缓地睁开了。看了看我爷爷,惊疑地问道:“金山,你怎么在这呢?” 大壮娘见丈夫苏醒了过来,立刻嘻开嘴巴,笑着说道:“老头子,你都要把我给吓死了!幸亏金山来得及时……” 李大壮白了妈妈一眼,训斥道:“行啦!这回说感谢人家,看你方才那疯疯癫癫的样子,险些没把人家给吃了。躲一边子去!别耽误正事。” 大壮娘颇为不好意思,挥手打了李大壮一巴掌,笑着骂道:“这小王八羔子!跟他妈也这样说话。好了,我什么也不说了,这就给你们烧水去!” 屋子里静了下来,过了半晌,我爷爷见病人脸上好转,这才问道:“二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长友缓缓地坐了起来,用被子裹住身体,仰靠在窗台上,有气无力地讲起当夜发生的事情。 原来李家是屯里的一个大户,后来分家另过。李长有在家中排行老二,今年45岁。 此人身强力壮,自幼就喜欢车马,十几岁就开始赶马车。分家之后,他拴了一套大马车,常年往返于县城与各个村寨拉货,因此经常走夜路。 一晃过去十几个年头了,一个人赶车走夜路可说不止上千次,也没遇到过什么离奇的怪事,逐渐变成一个无神论者。 很早以前,可能是清虚道长在村口粘贴了一张恶鬼害人的告示,李长友也看过了,可他根本就没把此事当成一回事,嘴巴一撇,哼道:“竟他妈的吓唬人!” 有过韭菜沟闹鬼的传说,附近的村民都怕得要死,莫说走夜路,一到晚上连房门都不敢出。家家户户都准备一个尿盆子,就连撒泡尿都在屋子里解决。 唯有李长友不怕,他该跑车跑车,该走夜路走夜路。妻子、儿子也曾劝过他,叫他不要走夜路。 而李长友不屑地说道:“我走三十年的夜路了,还从来没见过鬼呢!怕啥?我估计是许金山那小子搞的鬼,目的就是把所有人都吓怕了,他好借机骗点钱花!” 母子俩见劝说不住,也就由他去了。 第22章 李家诡事(二) 这天运气不错,李长友在城里跑了两趟好活,从早到晚,一刻也没停息。虽然挣钱不少,但也闹个人困马乏。只等东家给他结完账,便径直把马车赶进了大车店。 李长友经常光顾这家大车店,因此都比较熟悉,一进大门,便叫店小二把马牵到马棚,添上一槽子上好的草料。自己也找个僻静的地方,要了两个菜一壶酒,独自喝了起来。 酒饱饭足,李长友又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已是一更时分。明天没有什么好活,就打算在家中休息一天,于是便套上了马车,踏上回家的道路。 蹄声得得,车轮滚滚,不到一个时辰就驶入大山之中。 许家屯坐落在两山中间,一道河流蜿蜒而下。这五六里的山路说不定要趟过几道河。 时值深秋,河水不深,几匹马经常涉水,因此也不忌怵。李长友把大鞭子一甩,“啪”的一声,几匹马快速地驶入河中。 当马匹走到河中间时,前面的两匹马突然停了下来,竖起耳朵,用前蹄不住地踏水。脑袋左右摇摆,还不时地“嗤嗤”地打着响鼻。 李长友探头向前看了看,见河水滔滔,前面也没有什么东西,这马怎么就不走了呢?便举起长鞭,照着马的后鞧就是一鞭子,大声吆喝:“驾”! 前面的两匹马不但没跑,反而前腿腾空而起,稀溜溜一声暴叫,猛然向右边窜了过去。险些把马车给掀翻了。 李长友一个坐卧不住,从车上掉了下来。两脚刚一入水,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席卷了全身,李长友禁不住地“咿呀”了一声,嘟囔道:“这水咋这么凉呢?” 说是迟那是快,李长友两手一拄前车沿,把屁股一颠,赶紧跳上了马车。 两腿用力猛甩了几下,心里琢磨:“虽然已经立冬了,这河水也不至于凉到这种程度的,阴凉阴凉的,比掉入冰窟窿还要凉。” 李长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抬头环顾一下四周,见四下漆黑一片,乌云翻滚,浪涛渐渐涌起,仿佛有妖魔鬼怪藏身于憧憧黑影之中。他虽然胆大,也不禁有些害怕。 他赶紧挥鞭掉头,想要往回赶,等天亮在走。可这三匹马浑身打着哆嗦,四条腿如同被坚冰冻住了一般,站在河中,纹丝不动。 李长友胆子大也不是吹出来的,当即破口大骂:“老子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却要加害于我,你快滚出来,让老子看看,你是长个什么怂样!” 大鞭子甩起,照着水面猛抽了一鞭子。“啪”的一响,水绺朝两边翻开,溅起一条长长的水花。 不等水花回落,从河底突然涌出一大串的气泡,四处悠然飘舞,发出“汩汩”的响声。 李长友看完,心里一阵害怕,心里暗中嘀咕着:“我又骂又打的,真要把水里的东西给激怒了,会不会出来收拾我?”想到这里,他有心向河里作个揖服个软。 就在抱拳之际,水面盛放如菊,“汩汩”的声响越来越大。突然浪花喷涌,整个水面犹如炸将开来一般,登时把李长友浇了个湿透。 万千晶莹的水珠中,一个白色怪物飘出水面三尺多高,在空中翻了几翻,这才悠悠荡荡地飘落在水面,随着漩涡缓缓盘旋。 李长友定睛往河里一看,顿时把他吓得魂飞胆破,原来水中的怪物竟然是一具尸体。 这尸体膨胀得老大,腰有皮缸那么粗,大脑瓜子足有小脸盆那么大,皮肉煞白,面目全非,散发着一股浓浓腐烂的臭味。 李长友这回可真的害怕了,脸都变成猪肝色了,大叫了一声:“妈呀!淹死鬼!” 急忙扔下手中的大鞭子,也不管水凉不凉了,跳入水中,就往河对岸跑去。 就在快要上岸的那一刻,那尸体倏然站了起来,顶天立地,宛如一尊白塔,厉声大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和你的阿玛在鬼界好好团圆吧!” 两腿一叉,长臂一伸,喉咙里发出低沉沙哑魔咒般的低语。突然一跃而起,双手化爪,凌空裂舞,朝着李长友发起了猛攻。 李长友见势不妙,急忙把腰一弯,不等利爪抓下来,猛地向前一蹿,从他的腋下钻了过去。 好在这恶鬼是个淹死的鬼魂,一上岸就失去了威力。 李长友拼命地奔跑,身后有个小旋风紧追不放,在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男人的粗豪的喊声:“别走……别走……” 李长友也不敢回头,埋怨爹妈少生两条腿,一口气就跑回家中。 讲到这里,李长友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声音转为低沉,紧随便是一阵鼾声传了出来。 三个低头望去,见李长友歪着头睡着了,都觉得好笑。 大壮娘哧哧笑道:“这觉儿来得可够快的。说说话,就睡着了。金山大侄子,你二叔没啥事吧?” 我爷爷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低声说道:“没啥事。只是被吓丢了一魂,趁天上的星辰还很全和,过一会儿你给他叫叫魂。” 大壮娘迫不及待地问道:“还等什么?现在叫魂不行吗?” 爷爷寻思了一下,摆手道:“别着急,先叫他睡一会儿,等魂魄安定了,再叫魂。你还是讲讲二叔到家后又出现什么情况。” 大壮娘咽了一口吐沫,便开始讲了起来:“都快三更天了,我听见大门有动静,就出门去看看。见你二叔浑身浸湿,脸色煞白。 “我就问了他一句:‘你怎么了?’你二叔只说了一句话:下坎子…….有……有鬼。身子一软,就倒在院子里。 “当时把我的屁都要吓凉了,只顾大声喊儿子。等大壮跑出来,我们娘俩就往屋里抬。都说死人沉,死人沉的,这不会动的东西确实很沉,我们娘俩费劲巴拉的把他抬到屋子里,脱下他身上的湿衣服。 “我见他浑身不住地打着冷颤,不但把他放在了炕头上,还给他盖上了两双被子。过了一会儿,眼睛瞪得像牛眼珠似的,叫了一声鬼,就开始四下躲藏……” 第23章 李家诡事(三) 大壮娘性格外向泼辣,说起话来总爱比比划划,尤其讲到李长友四处乱躲的时候,开始表演了起来,口沫横飞,比比划划,学得淋漓尽致,把我爷爷逗得哧哧而笑。 李大壮心生反感,可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又能说什么。起初装作视而不见,后来见母亲没完没了,便大声喝叱道:“行啦!一大把岁数了,赶像疯子似的,就不能有点稳定劲!” 大壮娘立刻停止了表演,沉着脸,指着李大壮骂道:“你这王八犊子玩意,就这样跟你妈说话呀?我可是你妈呀!不懂老少的玩意,我看你是找打!” 李大壮也不理她,任由她唠叨,起初充耳不闻,后来听得实在不耐烦了,就故意找个话题来问我爷爷:“嗳,金山,这‘丢魂儿’是怎么一回事。” 我爷爷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便对他讲道:“每个人都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是天魂、地魂和命魂;七魄分别是喜、怒、哀、惧、爱、恶、欲。 “三魂在于精神当中,而七魄在于物质里。三魂当中,天、地两魂常漂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在人的身上。 “你父亲受到了惊吓,丢了天魂和地魂。方才我用木剑收回一魂,还有一魂仍在体外,所以他总爱睡觉。” 说话间,扭头对大壮娘说:“二婶儿,你会叫魂吗?天上的星星挺全和的,你现在就去叫吧!” “哎!我干过这事!”身子一转,就去了厨房。 大壮娘拿起一个大水瓢,舀了半瓢清水,来到了房门口,对着门外叫道:“长友回家吃饭儿来了!”把水瓢里水向外泼出去一点。 停顿了一会儿,又叫道:“长友回家喝水来了!”又把水瓢里的水又泼少许; 忽然东边的墙头上唰啦一响,一只黑猫跳墙而过。 大壮娘“诶呀”了一声,可能是害怕的缘故,颤声叫道:“长友回家睡觉来了!”把水瓢里的水几乎都泼到了门外,忙不迭慌地把门关上。 她端着水瓢,扭着两条罗圈腿,来到李长有头前,把所剩不多的冷水一滴一滴地倒入李长友的嘴里。 李长友用舌头舔了舔嘴巴,突然有了意识,翻了个身子,说了一句:“我好困。”又睡着了。 大壮娘见李长友又睡着了,便问道:“金山,这魂儿也叫了,你二叔怎么还醒不过来呢?” 爷爷讲道:“起初是假睡,这才是真睡,让他多睡一会儿吧。醒来就好了。” 大壮娘喜出望外,拉过我爷爷的手,假惺惺地说道:“哎呀!这人呐,也说不上谁能借谁的光儿。没想到你二叔、你二婶子还得金山大侄子的继了!你先坐着,二婶这就给你炒菜去!” 大壮娘是有名的吝啬鬼,不过爱耍嘴皮子,我爷爷也知道她是在玩虚情假意,摆手道:“不了,马上就要亮天了,一会儿我和大壮去喊几个人来,到下坎子去看看马和车。” 大壮娘恍然想起自家的马车和马还在外面,这回可急了,两手猛一拍大腿,叫道:“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也去!” 李大壮瞟了母亲一眼,很是反感地说:“你属穆桂英的,阵阵少不下。你一个大老太太去了能干啥?消停点得了,把饭菜整好喽!” 大壮娘咔吧咔吧眼睛,没有说话。李大壮拉着我爷爷就走了。 村子里年轻人很多,平时也经常在一起厮混,彼此的关系都不错。 朋友家里有事,哪能不帮忙,当即聚集七八个大小伙子,有的拿棍棒、有的拿刀枪,气势汹汹的朝下坎子走去。 黎明时分,众人来到河边。河面乌云横锁,晨星寥落,乳白色的朝雾弥漫在河滩上,冷风刮来,阵阵冷风侵寒入骨。 河水滔滔,冷月无声。一辆马车翻倒在河水的正中间,浪涛打在车上,声音极为响亮。 李海壮轻咦了一声,然后问道:“车翻了,马怎么没有了?” 一个同伴说道:“小鬼儿那么凶恶可怕,什么东西见到它不跑啊!” 我爷爷眉头紧皱,轻轻地摇了一下头,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不是马跑了那么简单!” 他蹲下身子,往河中一看,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原来水面上浮现着三两泓盆口大小的鲜血。 我爷爷向来胆大异常,可是不知怎地,一看见了这几泓浮在水面上的鲜血,不禁有些紧张。可是河水流的湍急,只在眨眼之间鲜血已经被水流冲散,变成千百缕残碎的血丝,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我爷爷低声叫了一声:“不好”。 起身对众人说道:“水里有血,马可能被鬼给吃了。走,赶紧到上游看看去!”拔腿就往上游跑。 其他人犹豫了一下,见有人带头,也不问怎么一回事,也就跟着我爷爷的后面跑。 河水奔流,粼光闪耀。爷爷天生一对飞毛腿,眨眼之间,就把众人甩开多老远。 穿过绵绵林海,沿着峡谷迤逦折转,飞快穿行,朝着河的上游急速奔去。两岸雪峰连绵,冰崖倒掠,月光和晨星在山隙之间穿梭闪烁。 也不知跑了多远,终于跑出了树林,落足未稳,突然林外卷起一连串的旋风,雪雾纷扬,嗖嗖有声。 爷爷心下微惊,凝神四下察探。 却发现距离河边不远的地方堆放着三堆白骨,马毛随风飞舞,地上还有三大片血迹。他抽出宝剑,稳住心神,壮大虎威,刚想大声喊喝。 谁知那旋风一转,“呜呜”地飘走了。 此次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回车和马,对于打鬼之事准备得也不够充足,因此也就没有去追赶,凝神看了一会儿旋风远去的方向,警觉地来到三堆白骨的近前。 这时后面的人也陆续赶到,望着眼前血腥的一幕,不禁苶呆呆地发愣。 李大壮见自家的三匹马都成了白骨,心疼不已,当即眼泪横流,咿咿地哭了起来。 爷爷劝道:“马已经变成了骨头,哭也有什么用?眼下要做的就是把马车拉回家。然后再想对付恶鬼的办法。” 李大壮觉得此话在理,用衣袖抹擦一下眼泪,扭头对我爷爷说:“老耀,回家之后,我就和你一起去打鬼。” 第24章 李家诡事(四) 几个年轻人又回到原来的地点,当下挽起了裤脚,蹚着冰冷刺骨的河水,连拉带拽地把大车拉上了岸。 李家一夜之间损失三匹好马,放在谁的身上,谁不难受?大家伙见李大壮边走边抹眼泪,因此很少说话,闷声不响地把车拉回了家。 山村很小,加之天已经大亮,李长友撞鬼之事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上百户人家几乎万人空巷,都涌到村口争先想了解事情的经过。 几个年轻人拉着马车刚一走进村口,人们立刻围了过来。有人问道:“看见鬼没有?” 几个人闭口不答,低着头继续朝前走。 这时,李长友也走了过来,对李大壮问道:“马呢?” 李大壮毕竟是个读书之人,考虑事情较为周到。他知道父亲爱马如命,把三匹爱马视为命根子,倘若此刻讲出事情,说不定父亲就会彻底的崩溃。 于是就编了一套善意的谎言:“三匹马在水中泡了半天了,走路有点瘸,我们就将马匹放到山上去了。” 李长友只知道鬼能迷人,却不知道鬼也能吃马,因此也不多问,只是一笑道:“没咋地就好啊!” 转身对大壮娘道:“老婆子,你赶紧给几个后生炒几个菜去,在买二斤酒!”说完背着手,向北河套走去。 李大壮见父亲一直朝北走,便问道:“爸,你去哪里?” 李长友答道:“我到北山坡上看看去。” 李大壮见父亲要去北山坡去看马,就上前去拉他。这一拉不要紧,李长友已经明白了一切,大声问道:“马儿是不是死了?快点说!” 李大壮见隐瞒不住,便吞吞吐吐地说道:“爸,别去了,咱家的三匹马都被鬼给吃了。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李长友虽然脸色大变,但他并没有大哭大叫,而是怔怔地站在了那里,一直皱眉不语。过了良久,才凄苦地一笑,蓦然一颗泪珠从眼角淌下,既而两颗、三颗,满脸老泪纵横。 李大壮劝道:“财去主人安,你没咋地就挺好的,走,回家吧。” 李长友心里难受,他很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抬头向前看了看,低声说道:“我到前面坝堤上坐一会儿去,那里敞亮,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李大壮急忙上前阻止,却见父亲脸色铁青,怒吼道:“别他妈的多管闲事!” 我爷爷也知道劝说不住,便上前叮嘱道:“二叔,别走远了!本来心里就很憋郁,千万别再招上什么。” 李长友不耐烦似的摆了一下子手,没说话,径直朝坝堤前走去。 李大壮在北村口你看了一会儿,见父亲在坝堤上坐下,也就没有去陪伴父亲。 北方的早晨特别的寒冷,几个人在河里推了半天的车,衣服都弄湿了,尤其两个裤脚,都结了冰。 如此冷的天谁能受得了?见李长友一直都在坝堤上坐着,感觉不会发生什么,都急匆匆地回家换衣服去了。 李长友十几岁就开始摆弄牲口,尤其对马儿颇为喜爱,一夜之间竟然失去三匹爱马,叫他心痛不已,比死去爹娘还要痛心。 他见四下无人,便伫立在风中,凝望着北方含泪而笑,宛如带雨的老树,在风中摇曳,分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 想起欢不乱跳的马儿、想起门前的告示、想起昨天妻儿的一番话……他心里十分的后悔,嘴里不停地说着:“听人劝,吃饱饭。都怨我呀!都怨我呀!” 说着说着,突然捶胸跺足地哭了起来。 这人呐,一有点儿伤心事、憋屈事,最好不要独自到野外去哭。因为在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精灵无处不在。 人多的时候你哭几声倒是没啥,因为人多,火力壮,即使邪灵想要迷你,也容易被人们给冲散了。 李长友自己独自在野外,又是满腹的恼燥,况且李长友之前还丢过一次魂,虽然魂魄已经还体,但依然不够稳定。他这一哭嚎,立刻就把附近的鬼魂招了过来。 哭着哭着,忽然脚下卷起一股小旋风,就地一转,就把他的后衣襟给掀开了,吹在脊梁骨上,冰凉冰凉的,好像一根长长的冰凌子,掉在脊梁上一般,不禁激灵地打了一个冷战。 李长友也没在意,赶紧抓过衣襟,把棉衣裹在身上。过了片刻,寒意慢慢地散去,眼前也慢慢地出现许许多多诱人的画面。 放眼望去,万里碧空澄蓝似海,白云聚散,繁花似锦,青山如带,碧水环合,山谷里突然出现三匹马,正朝着自己咴咴在叫。 “呀!这不是我家的三匹马吗!”他欣喜若狂,朝着马的那边跑去。可那三匹马遛遛达达,一边吃草一边走,距离他越来越远。 李长友急了,边跑边喊:“大老黑!枣红马!虎皮黄!”三匹马仿佛受到了惊吓,摇了几下尾巴,开始跑了起来。 李长友生怕马儿跑丢了,撒腿就追。可这三匹马好像受惊了一般,越追越跑,也不知追出多远,更不知身处何地,眼睛看到的,就是一片辽阔的草地。 他跑着跑着,突然脚被绊了一下,便停了下来,刚想低头察看,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一个站立不稳,向前打了一踉跄。 此时幻象破灭了,眼前哪有什么马匹和草地?却是一道阴气森森的沟壑。他急忙收身,可双脚已经踩空,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自己急速滚落。 峭壁足有二十丈多高,崖岩上长出树枝与藤蔓,交织如网,将他堪堪托住。 李长友心中大惊,双手胡乱一抓,试想攀爬上去,殊不知藤蔓拽断,身下喀嚓的一阵脆响,猛地一沉,又开始向下坠落。 身体不断地撞在树干与石头上,剧痛中变向,“噗通”的一声,坠落到沟底,登时晕了过去,就此不省人事。 放下这边不说,却说几个年轻人换好了衣服,这才把马车推到了李家。大壮娘见丈夫没有回来,便对儿子问道:“大壮,你爸去哪了?” 李大壮回答说:“他心里难受,想独自在大坝墙子上坐一会儿,想静静心。” 我爷爷先是一惊,正色地说道:“赶紧把你爸爸找回来!他丢过魂魄,心情又很不好,最容易着上邪魔。” 李大壮第一次经历过诡异事件,心里有些恐惧,便对我爷爷说:“金山,还是咱大伙一起去吧。自从遇到鬼,我总觉得到处都阴森森的。” 生米刚刚下锅,吃饭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几个年轻人一起走出院子,向北方寻了过去。 第25章 李家诡事(五) 爷爷与众人一同来到北河套。 寒风清冷,残叶翻飞,旷野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于是几个人就喊了起来。结果喊了好半天,也不见有人应答。 李大壮心里纳闷,便对我爷爷说:“莫非我爸真的到山上找马去了?” 爷爷寻思了一下,模棱两可地道:“不一定。老爷子知道马被鬼给吃了,他干嘛还要上山?莫非是去了下坎子?这样吧,咱们沿着道路一直朝北走,一边走一边喊。” 众人觉得在理,便沿着河床继续向北寻找,一边走一边喊,大约走出二里多地,当走到了死孩子沟的沟口时,我爷爷猛然发现,峭壁上的一棵小树上挂着一根黑布条子,好像一面黑布旗子,在树枝迎风猎猎。 爷爷顿住了脚步,一脸凝重地对李大壮问道:“大壮,你爸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李大壮不假思索地答道:“黑棉袄黑裤子。” 爷爷寻思了一下,惊叫道:“不好!你爸遇到‘鬼跳崖’了!” 众人大惊失色,一个年轻人问道:“什么叫做鬼跳崖?” 我爷爷讲解道:“拿道行来说,鬼跳崖就是一种幻术;拿巫术来说,就是鬼魂施展迷术,迷失了一个人的心智; “被鬼魂迷住心魂的人,眼前就会出现他最喜欢的东西,设法把你引到沟边,然后再把你推下山崖摔死,从而达到他投胎的目的。” 说完,指着树上那块黑布条子说:“你们看树上那块黑布,不出我所料,李二叔已经掉到沟里了。” 李大壮听了这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撒腿就往沟里跑。 死孩子沟向来就不是善地,我爷爷生怕沟里藏有恶鬼,贸然闯入,说不定父子俩都得遭殃,便在后面喊道:“大壮别着急,咱们一块儿进去!” 李大壮救父心切,哪里听得进去,疯魔一般往沟里跑。 爷爷见劝说不住,稍加犹豫,也就紧随其后。 李大壮刚一走进沟口,就发现父亲侧卧在溪流边,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如同死去了一般。 李大壮哭得更烈,急忙抱起父亲的脑袋,刚想大声呼叫。却听我爷爷远远地喊道:“别动!赶紧放下。” 李大壮将父亲的头缓缓地放在了地上。我爷爷几步就跑到近前,蹲下身子,伸手试了试鼻息,见气息还在。 这才小心翼翼地给他翻过身子。探出双手,在他胸前轻轻地搓揉了几下,李长友呻吟了一声,开始喘起了粗气。 爷爷本想叫他先缓解一下,等血脉流畅后再背他回家。可沟里头突然卷起一阵怪风,阴冷冷的,竖人毛发。 我爷爷虽然不怕鬼,但毕竟还有一个受伤的人,见这等情况,急忙对众人说:“这里不是善地,不能久留,赶紧走。派一个人去请大夫,其余的人轮流背着伤者回家。” “我先背!”李大壮蹲下身子,众人将李长友抱了起来,放在他的身上。李大壮缓缓地挺起身子,向上一颠,然后一溜小跑地向沟外跑去。 六七个壮汉轮番替换,一路跑得很快,只用几分钟的时间就到家了。 大夫距离李家不远,等他们到家,大夫也到了。抻了抻胳膊,拽了拽腿,身上的挫伤虽多,但没造成骨折。 大夫为他包扎完伤口,又给他灌了一付药。 按理说都是皮外之伤,很快就能苏醒过来,可李长友却一直昏睡不醒。大夫等了好久,仍不见他苏醒,无奈地摇了摇头,惊愕、惶恐、迷惑……在场的人也面面相观。 过了半晌,大夫才说道:“我这病有些怪异,不如让许金山给看看吧!” 我爷爷掰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发现瞳孔里有一块白云,便说道:“李二叔不但丢了一魂一魄,身上还有鬼魂附体,二婶儿,你赶快准备一些东西……” 大壮娘不但吝啬还很泼辣,村里人都叫他小辣椒。得知丈夫并没有伤筋动骨,就打算让李长友在家中静养几天。 这时候,一听我爷爷叫她家准备东西,就怀疑我爷爷要骗她家里的钱。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实病还得郎中治。大夫啊,麻烦你再给我家老爷子开几付汤药。” 把头一转,冲着我爷爷笑道:“嘻嘻,就不麻烦金山大侄子啦!谢谢啦!” 俗话说得好,上赶着不是买卖。既然人家不需要自己医治,干嘛还要多此一举?也就退了回来。 李大壮自打看过几篇奇书之后,对道法莫名地产生了兴趣,见我爷爷退了回来,便推了我爷爷一把,刚要说话,却见母亲朝他连递好几个眼色。 李大壮不知道母亲什么用意,欲言又止。 我爷爷见李二婶信不过自己,尴尬地咧嘴一笑,点了点头说:“也是,也是,观察几天也行,妖鬼乃无影的东西,真有假有谁也说不准,还是让郎中给瞧瞧吧,千万别耽搁喽。”说完便与众人都走了。 此后几天,李家天天熬药灌药,几乎天天换大夫瞧病。可过了两天,仍然高烧不退,嘴里总是胡咧咧,有时还一惊一乍,大叫有鬼! 大壮娘见丈夫病情不见转好,也有心让儿子去请我爷爷,可当时是她一口拒绝的,还不敢明说,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大壮啊,你爸这病怎么不见好呢?要不咱就豁出俩钱,请许老耀给你爸看看,就当这俩钱儿咱打水漂了!” 李大壮见母亲说话不在行,很是生气,气呼呼地说:“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人家为咱家少忙活了?哪次要过钱?要请你自己去请,好了坏了的,我担当不起。我不去!” 儿子不去,母亲也在犹犹豫豫,这件事就这样放下了。 又过了一整天,李长友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李长友每到夜里不是胡说就是到处乱走,满嘴竟是连篇的鬼话。 大壮娘这下子可真的着急了,连作揖带央求,求李大壮去请我爷爷。 李大壮见父亲折磨成这样,也不忍心,只能再一次地来到我爷爷家。 虽然是好兄弟,但母亲的做法委实令人生气。李大壮先给我爷爷道了几句歉,然后就把病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爷爷笑着说道:“咱哥俩谁和谁?干嘛要道歉?你爹就是我爹,现在就走。” 当下拿起法具,跟随李大壮去了李家。 第26章 引魂(一) 李大壮把爷爷请入家中。 爷爷一迈门槛,便有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爷爷连忙挥手扇了几下,惊诧地道:“哦!好重的煞气!” 大壮娘哭得两眼肿得像个烂桃子似的,见我爷爷到来,立刻嘻开嘴巴,又让坐又倒茶,满是招待。 我爷爷也不理她,坐在了炕沿边上,两眼不错位地看着躺在炕上的李长友。见他盖着三层被子,脸色发青,浑身不住地瑟瑟发抖,我爷爷一看,这是撞邪了无疑。 便对李大壮道:“大壮兄弟,你爸这是吓丢了一魂一魄,再加上煞气入体,所以才昏迷不醒。如果不赶快找回那一魂一魄,恐怕你爸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等李大壮说话,大壮娘顿时就哇哇地哭起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金山大侄子你可得帮帮我家啊,给你多少钱都行,就是日后做牛做马都行啊!” 爷爷见她总把钱挂在嘴边,颇为生气,便说道:“二婶子,你这是说的哪门子的话啊?你家大壮和我是好兄弟,他父亲有难,我哪能见死不救?你说这话可就见外啦!” 大壮娘一听这话,“扑通”的一声,就给我爷爷跪下了,抱住我爷爷的大腿,哭着叫道:“大侄子,你往后就是我的亲侄子!啥也不说了,我替我们家人谢谢你!” 我爷爷赶紧把大壮娘搀扶了起来,叫道:“二婶儿啊,你这是干什么?哪有长辈给晚辈下跪的,你这不是叫我折寿吗?” 李大壮气得脸色发青,但又颇为无奈,咬着牙,点指着母亲道:“你就是我妈呀!唉,要是换个别人,我要是不踹你几脚,我都不姓李!” 大壮娘见儿子数落自己,脸色一沉,指着李大壮骂道:“你这犊子玩意!我说啥都不对!这事我不管了,你有能耐就让你自己去办吧!” 气恼恼地走到柜子前,打开柜盖,由里面取出一叠纸币和几块银圆,“啪”地往八仙桌上一摔,大声说道:“拿去吧!把家底都交给你,可劲地造!” 爷爷知道大壮娘是心疼钱,一笑道:“二婶子,你别害怕,我只需你准备红公鸡一只,红线一捆,风铃一个就行了,其实用不了多少钱。今晚我教你怎么用红公鸡引路,不出意外,定能收回李二叔的一魂一魄。” “就这么简单?”大壮娘两手猛一拍大腿,懊悔地说道:“诶我的妈呀!我要知道用这点儿钱,非得请那没有用的大夫干啥啊!啧啧,你说这冤枉钱花的!” 李大壮瞟了母亲一眼,叱道:“别说了,看看咱屯子谁家有大红公鸡买一只,晚上等着用呢!别心疼钱,再买一只干巴巴的小公鸡去糊弄鬼。” “知道啦!用不着你告诉我!”大壮娘从茶桌上拿起钱袋子,转身就出去了。 李大壮见母亲走了,歉意地说道:“老耀,咱们是兄弟,我妈说啥你千万别在意。” 爷爷笑了笑说道:“我哪能在意呢?其实我打鬼另有目的,也是为了完成师傅的一个心愿。好了,不说了,咱们晚上见。” 午夜时分,天空如洗,繁星灿烂。公鸡引路开始了。 公鸡引路,就是为了招回病人吓飞的魂魄。因为人有三魂七魄,缺少一个,或疯,或傻,或瘫,或死。 这样的病人起初都没有太大意识,就连自己最亲近的人也是模模糊糊。所以需亲人在午夜时站在村口晃动风铃。 然后喊着他的名子,连续半个钟头,接着用红绳栓在公鸡的腿上,拽着它往家走,到家后,一般病人都会好的。 大壮娘把红绳拴在公鸡的大腿上,与我爷爷抱着公鸡来到村口的小庙前。 爷爷做了一套法,对大壮娘道:“开始!” 大壮娘牵着公鸡缓慢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叫:“李长友啊,别在外边溜达啦,赶紧跟我回家吧。李长友啊!你在哪疙瘩那?都半夜了,赶紧跟我回家吧!” 大壮娘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月光下的村口是那么的诡异。 村子里的狗时不时地狂吠着,一抹乌云遮住了月光。 这时脚下突然卷起一股妖风,紧接着红公鸡开始不安分了起来,这时我爷爷大声喊道:“二婶子别磨蹭了,赶紧往家里拽。” 大壮娘心里本来就有些发毛,一听这话,拽着公鸡赶紧往家走。那公鸡跟不上趟,干脆就伏在了地上。 大壮娘不管三七二十一,牵着绳子使劲地朝前拽,硬生生地拖着走,把这只大公鸡弄得嘎嘎直叫。 当牵到一半时,突然一个黑影迷迷糊糊从路口窜了出来,十分呆滞地跟着鸡走,面无血色,惨白的脸有点吓人。 大壮娘回头一看,心里纳闷:“此人不是我丈夫李长友吗?” 她哪知道这正是李长友的魂魄,刚想询问,却听我爷爷喊道:“别回头回脑的,径直往家里走!” 大壮娘扭起了罗圈腿,拽着公鸡往前跑。跑着跑着,突然拽不动了。她以为公鸡是被石头给卡住了,急忙转过身子,这一看不要紧,把自己的屁都要吓凉了。 原来李长友的身后突然长出一个大长辫子似的东西,缠在李长友的左臂上,正用力地往后拽。 这下子可把大壮娘给吓坏了,平日的小辣椒顿时就变成了瘪茄子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金,金山大侄子,你……你快看看吧,你、你二叔的身后长的是什么玩意,好像有只手在拽着他呢。” 我爷爷一听,顿时头皮顿时炸开了,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念动咒语,将冥眼打开,定睛望去。 却见李长友的左臂上拴着一根黑色的长辫子。足有小孩儿胳膊那么粗。辫子的末端,伸出一只惨白惨白的手,正使劲地把李长友往回拉。 我爷爷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大喝一声:“呔!大胆的鬼魂,竟敢在这里捉生替死,你是不是活腻味啦!” 说话间,我爷爷从腰间抽出一根桃枝,高高举起,照着那只白手猛抽了一下子,嘴里还骂着:“我削你死鬼魂!我削死你这死鬼魂……” 第27章 引魂(二) 爷爷手中的桃枝接连下落,啪啪几声,都抽打在那只手上。暗夜当中,突然传出女人的尖叫声,惨白的鬼手蓦然抽离,缠在李长友胳膊上的大辫子也凭空消失了。 我爷爷见鬼邪已被驱走,便大喊一声:“二婶儿赶快走。” 大壮娘呲着牙,咧着嘴,苶呆呆地站在那里,喊了两三声,好像没听见一般,依旧不动。 爷爷急了,没有好声色地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走啊!” 无论爷爷怎么喊,大壮娘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爷爷怒气冲冲地来到她的跟前,用手一推,竟然纹丝不动。 爷爷暗呼糟糕,刚要用桃树枝子去抽她,突然大壮娘的身上腾起一股白色的烟雾,紧接着,嘻开嘴巴,露出满口的白牙,冲着我爷爷嘻嘻地笑了起来。 爷爷大惊失色,连忙丢下桃树枝子,朝后退了两步。 大壮娘把脸一沉,阴恻恻地道:“许老耀,识相的,赶紧给我滚!不然我叫你和李家人一起去见阎王!” 我爷爷知道这是鬼邪附体,一点也不紧张,冷哼了一声,沉声说道:“恶鬼,你是不是得意得太早了?” 说罢,由背后抽出一把黄色的桃木剑,披发仗剑,挥剑一指,大声喝道:“恶鬼还不离体,等待何时?” 长臂一探,把木剑指了向女鬼,叫了一声:“疾!” 白光怒射,眼前一片雪白,空中仿佛响起隆隆的雷鸣声。借着白光看去,把我爷爷也吓了一大跳。 原来大壮娘的后背上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冲着我爷爷呲牙瞪眼,森然道:“许老耀,你善恶不分,枉为道人,今天我叫你们一起死!” 爷爷大声喝问:“生前同为生灵,为何死去还要残害活着的人?听我之言,赶快安心去地府报道,如果胆敢再祸害人间,定遭诛戮!” 白衣女鬼浑身颤抖了几下,一阵狂笑之后,这才开口说道:“前生之仇,今生来报。难道我错了嘛?许老耀你虽然是个正义之人,但你毕竟是个凡夫俗子,不了解我和李家的恩怨情仇,希望你少管闲事。” 爷爷正色地说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一切上天自有公论。你有再大的冤屈,也不能私自来报前世之仇。” 白衣女鬼又是一阵怪笑,然后缓缓地说道:“我想也想道阎罗殿去告状,可我告得了吗?我现在还是一个孤魂野鬼,成了四处飘荡的流荧,哪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人作孽不可绕!今天也该是我和李家算总账的时候了,你给我闪开!” 舌尖一吐,“嗤”的一声,喷出一注淡黄色的液体,寒气袭人,还未接近身子,爷爷就感觉冰冷刺骨。 “阴毒!”爷爷腾身跃起,半空中掏出一张灵符,挂在剑尖上,右臂挥舞,迎着它的口水挡了一下。 灵光如墙,阴毒尽数反弹飞溅,喷在女鬼的身上,登时燃起了蓝色火苗,青烟缭绕,眼看女鬼的衣服被熔出一个巴掌大洞来。 女鬼嗷的一声痛叫,长臂连连甩了几下,卷起一股旋风飘走了。 地面上的火苗还在燃烧,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焦毛味。我爷爷低头一看,原来那根大长辫子被烧着了。 这时大壮娘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反手摸了一下后背,哭唧唧地叫道:“哎我的妈呀!方才不知道从哪掉下来一个大冰溜子,从我脖颈子就出溜到我脊梁骨子上,险些没把我给冰死。” 我爷爷生怕把她吓趴下,也就没有如实相告,只是把手一摆,说了一句:“二婶儿,赶紧走!” 大壮娘嗯了一声,扭动着两条罗圈腿,拉起了红绳,拽着大公鸡,慌慌张张地朝家中走去。 李大壮一直在家中照顾着父亲,一晃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心里开始焦躁了起来,有心出门去看看,可之前我爷爷又交代过,叫他寸步不能离开父亲半步。 正在焦躁难耐之际,忽然听到公鸡“嘎嘎”的叫声,他起身打开房门,又回到父亲的头前坐下。 单等大壮娘把红公鸡牵到李长友的头前,我爷爷这才健步上前,一把抓住鸡的双翅,拎到李长友的脸前正转三圈,反转三圈,高声喊道:“公鸡引魂,魂魄归身!” 阴影之下,却见李长友的额头上闪了一下子光,虽然稍纵即逝,但我爷爷却看得清清楚楚。 爷爷见有幽光亮起,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唉,好不容易啊。总算把魂魄引回来了。” “咦妈呀!真的咋的?”大壮娘拍手叫了一声,探头向丈夫的脸上看去,见他惨白的面颊上现出红晕,呼吸也均匀了许多,仿佛像是在熟睡。只是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 她迫不及待地叫道:“长友,孩子他爹,你倒是醒醒啊!” 爷爷凝重地道:“二叔身上的阴气太重,要想叫他彻底清醒过来,还得费一番手续,大壮,你赶紧取一个大碗,在煮半斤热酒来。” 李大壮转身去了厨房,把酒壶直接放到火上来烧,直到酒壶里着起了蓝火苗,这才将酒壶拎到屋子里。 我爷爷见白酒滚烫,很是满意。先将一个大海碗放在桌子上,再把热酒倒入碗中。随即取出一张符纸,用朱砂在上面画了几笔,轻轻一摇,符纸自燃,纸灰自动掉入海碗里。 搅拌均匀之后,蹲在李长友的头前,用右手一戳他的下颚,嘴巴当堂张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半碗热酒直接灌了下去。 李大壮不禁用手掩面,大壮娘也忍不住地哎呀了一声。 说也奇怪,这一碗热酒灌下去,按理说,非得烫坏口腔和胃肠不可,但李长友喝了之后,脸上当堂现出一丝微笑,两只眼睛缓缓地睁了开来。 母子二人看见亲人苏醒,喜出望外,同时扑了过去。 李长友呻吟了一声,挥手将母子俩拨开,叫道:“诶呀!怎么这么冷啊!” 李大壮又拿了一床棉被给孩子盖好,可他还是一颤多老高。 大壮娘惊讶地问道:“金山大侄子,你二叔这是咋回事啊?” 第28章 驱邪治病 爷爷看了看李长友的脸色,然后说道:“李二叔跌落悬崖那天,有可能是被鬼魂推下山崖的。 “这女鬼似乎与你们李家有着血海深仇,一心想把李二叔置于死地,借机把阴毒注入李二叔的体内。 “晃眼三天过去了,阴毒在他体内存留的时间过于太久,一碗热酒很难将阴毒清理干净。这样吧,你马上买二斤黄酒,配三钱雄黄,一两朱砂,用二斤温水化开,每一个时辰喂他一次,可解阴毒,估计明后天就能下地走路。” 大壮娘看了一眼天色,咋舌道:“这玩意可没处去找,只能等天亮了,让大壮到城里去买。” 李大壮凝眉想了半晌,突然拍了一下巴掌,兴奋地叫道:“我知道谁家有这几样东西。” 爷爷问道:“谁家有?治病不能拖延,现在买来才好。” 李大壮讲道:“刘家老太太上次得了一场怪病,是你让刘家预备这几样东西的。老刘头生怕不够用,一下子就买了不老少,结果都剩下了。” 把头一转,对母亲道:“妈,赶紧给我拿钱,我这就去一趟老刘家。” 大壮娘是有名的吝啬鬼,心疼钱,便说道:“按理说这些东西留着也没有用,你就跟老刘头好好说说,非得用钱买啊?你小嘴甜一点的,多叫几声刘大伯,估计……” 李大壮心里着急,冲着母亲吼道:“救命要紧,少说废话!赶紧拿钱!” 大壮娘很不情愿地打开了柜盖,由柜子里拿出一小口袋现大洋,重重地丢在了八仙桌上。 李大壮怒视了母亲一眼,拿起银圆转身就走。 可刚一迈门槛,却听大壮娘道:“买东西的时候好好讲讲价钱,别虎扯扯,人家要多少你就给多少!” 李大壮很是生气,怒怼道:“就你这个老太太聪明!别人都是傻子!这个家有你没个好!” 大壮娘嚷道:“我告诉你的都是好话,你这王八犊子玩意,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我今天非得削死你不可!”摸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就要打李大壮。 爷爷将她拦住,喝道:“你这是在干啥!是不是想撵我走啊?” 大壮娘见我爷爷不愿意了,也就消停了下来。 李大壮眼泪汪汪地说:“老耀,你说我上辈子造什么孽了?怎么摊上这样的母亲呢?” 爷爷一边往外推他,一边劝道:“行了,少说废话!没有你妈哪有你,赶紧办正事去吧。” 二人一起走出房门,李大壮走了,我爷爷便在一张长凳上坐下,他想起女鬼所说的那些话,不禁眉头紧锁,心里一直在想: “今夜碰见的女鬼显然不是自己要找的厉鬼,莫非这女鬼与李家有前世的冤仇?如果是这样,这女鬼也真够可怜的。” 想起李长友此前那些攻击自己的恶言恶语;想起大壮娘既吝啬又疯狂的劲儿;想到那女鬼莫名的冤屈……突然动了抱打不平之心。 决定等李长友的病情有所好转之后,去过一次阴,独自夜探一下死孩子沟,到女鬼那里了解一下真相,看看这冤魂到底与李家有什么冤仇。 倘若李家的前辈们真的作恶多端,我就叫李家的后人给死去的冤魂披麻戴孝,超度亡魂,也好叫这冤魂入土为安,早早转世投胎。 正在思想当中,大壮娘突然凑了过来。满脸含笑地对我爷爷做了一个长揖,假惺惺地说道: “哎呀!想不到我金山大侄子还是一个得道高人呢。今天要不是你出手相救,你二叔就得完犊子了!二婶儿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你啦!一会儿等大壮回来,二婶儿给你炖一锅猪肉炖粉条子,可劲儿地造!再好好地喝几盅。” 通过几件事情,爷爷对大壮娘的做法非常讨厌,又见她使出虚情假意的一招,心里很是生气,想要训斥她几句,转念又一想,毕竟是在人的家中,况且还是长辈人,话说得过重了不好。 于是改变了态度,旁敲侧击似的说道:“还是等我二叔能起床走路再说吧。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呢,花钱的地方还在后头呢,这猪肉炖粉条子的钱还是用在别的事上吧。” 大壮娘听了这话,脸色登时大变,嘴巴一咧,叫道:“诶我的妈呀!还得花钱咋得!这可得花到什么时候是头啊!” 爷爷越看她越生气,便用恐吓的口吻对她说道:“没有舍得,就没有以后的安稳。你要不破费一些钱财,下一次死的不只是三匹马,而是你家这两个大活人!看你这扣扣搜搜的样,方才就不应该管你,叫你多攒一些钱,准备给自己买烧纸!” 大壮娘登时就被吓呆了,过了半晌才央求道:“金山大侄子,你可得救我们俩的命呀!只要能保住你二叔和我这两条小命儿,二婶子什么都豁出去了!以后我什么也不管了,爱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 爷爷见她真的害怕了,也就不再刺激她,用平和的语气对她说道:“放心吧二婶儿,有我许金山在,决不让你们二老再遭小鬼缠身。其实钱也花不了太多的钱,只是给死去的冤魂办个丧事而已,叫死者安息,活着的人能活得安稳。” 大壮娘立刻嘻开了小嘴儿,连忙说道:“没事,没事,有事大侄子你尽管吩咐。”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十分难受,不知是吓的,还是心疼钱,大冷的天,冷汗都冒出来了。挥手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扭着两条罗圈腿回到屋子里去了。 过了好半天,李大壮终于回来了,把买来的东西统统放在茶桌上,大壮娘挤到近前,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问道:“刘家人都在家呢?花多少钱啊?” 眼下都忙着救命,可母亲的眼里只有钱。李大壮极为生气,气呼呼地说道:“你一天打八场架,把全村子的人都惹到了。人家说啥也不卖,花了十块现大洋才肯卖给我!” 当时的十块大洋能买一亩半好地,一听这话,把大壮娘心疼地妈呀了一声,用手指指着李大壮的脑袋数落道: “你呀,你呀!你是哪辈子的冤大头托生到我家了呢?你没长脑子啊?人家这分明就是宰你吗!这一点还不知道。” 第29章 了解真相 李大壮也不搭理她,按照我爷爷教给他的方法,一直在融化药物。 二斤黄酒、一两朱砂、一两雄黄用不了十块法币。花了十块大洋确实有些冤枉,爷爷低声问道:“真花这些钱咋得?” 李大壮扭头看了母亲一眼,把头一转,用极低的声音对我爷爷道:“你觉得所有人都像我妈呢?人家听说我爸病了,给钱都没要!” 声音虽然很低,但还是让大壮娘听个正着,脸上一红,转身朝门外走去。 李大壮把黄酒温热,把药物融化,当即就给李长友灌了下去。这药方子疗效颇佳,没过几分钟的工夫,果然寒意减轻,李长友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此时已近黎明时分,爷爷忙活了一整夜,眼皮未交。这一放松,困倦立刻涌将上来,爷爷往炕头上一倒就呼呼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日出三竿,睁眼一看,见李长友正坐在炕上喝着小米粥。我爷爷轻咦了一声,问道:“浑身还冷吗?” 李长友摇了摇头,连忙放下手中的粥碗,动情地说道:“大侄子,昨天晚上的事我都听说了,二叔这条小命是你给的,我真的要好好地谢谢你啦!” 爷爷极想了解真相,因此也没有回话,而是抬起头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细细地打量着李长友的脸,突然问道:“二叔,你李家是否害过人?你想一想,父亲那辈人和你这一辈人,有没有什么仇人?” “仇人?”李长友先是一惊,然后摇了摇头道:“我活了四十多年,虽然李家得罪过不少人,但是仇人还真的没有。” 爷爷一脸肃然,正色地说道:“昨天夜里那个女鬼不但和你李家认识,而且还有着深仇大恨,是要致你李家于死地的那种!你再好好想想,父一辈跟谁结下过恩怨?” 李长友倒吸冷气,脑海中飞快地浮现一长串名字,又一个个过滤掉,摇头道:“真的没有!大侄子明鉴,我李长友就是一个赶大车的,要说贪图点小钱儿还行,图财害命的事绝没做过,更不会结下这般深仇大恨。究竟怎么回事?还请大侄子明说。” 我爷爷微微点头,一笑道,“看你印堂明光,也算是有些正气之人。俗话说得好:今生不报,来世报,也许是你父一辈作孽太多,结果报应到儿子的身上了。 “这样吧,过几天我去过一回阴,等我查清此事后再来找你。如果是咱前辈造的孽,咱做晚辈的也得承担责任。老话说得好,父债子还么。” 李长友大惊失色,连忙问道:“你是想让我替老一辈人去负罪?” 爷爷微微一笑,摇头道:“那倒是不必。如果老一辈人真的害过人,就请你破费一些钱财,为死去的冤魂超度一下,这样一来,死者瞑目,生者安生。” 恰在这时,大壮娘端着饭盆走了进来,听说要为野鬼超度亡魂,当即就不干了:“呦,照你这么说,李家祖宗八代造的孽,还都得我家承担呢?” 爷爷连忙解释道:“不是让你家承担,而是花俩钱,给死者超度一下亡魂。报应有迟早,我怕李家三代人遭殃。” 大壮娘不屑地道:“即使缺德,也是老一辈留下的。我家也没干什么缺德的事,超度什么亡魂?要我说呀,哪天买一摞子烧纸,在十字路口烧了就得了。我不给他来个上坟烧报纸,也就算我李家仁至义尽了!” 明明是在为李家消灾解难,没想到大壮娘竟然说出这等的话来,爷爷登时就火了,一股身站了起来,愤愤地说道:“你们就唬弄鬼去吧!我还不管你家这破事了呢!”穿上鞋子,就往门外走。 李大壮起身拽住我爷爷的胳膊,央求似的说道:“二哥别走!你别听我妈瞎得得。她就是一个四六不懂,吝啬抠门,二虎吧唧的傻玩意!无论什么事情,你都看我的面子!” 爷爷见李大壮都说出这样的话,如果执意要走,也就太不够哥们的义气了,虽然没说话,但态度软和了下来。 李大壮把我爷爷推到炕沿上坐下,突然转过头来,二目圆瞪,脖筋子蹦起多高,真想冲着母亲大发雷霆。 可眼前这个人毕竟是自己的生母,虽然隐有怨怼,但诸多话便说不出口。他既无奈又生气,突然把头一转,冲着父亲吼道:“爸!你管不管我妈啦!” 李长友大病初愈,身子十分的虚弱,抬起手来,冲着大壮娘点指了几下,长叹了一声,“唉!你就是巴望着我早点死啊!你好再走一家,我还不知道你这点心思!” 大壮娘满脸委屈,把小嘴一撇,大声嚷道:“我省吃俭用的为了个啥?不都是为了咱这个家吗。”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你娘个屎!一大早你好像哭丧似的,我削死你得了!”李长友操起了饭碗,要砸向妻子。 爷爷急忙将他的手拉住,劝道:“你病还没好呢,千万别生气!” 李长友长叹了一声,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饭碗,向前移动了几下子身子,对我爷爷歉意地说道: “金山啊,你二叔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是我李长友说了算,别听她瞎嘚嘚!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爷爷一脸委屈,把手在胸前一摊,苦涩地说:“我和女鬼既不沾亲也不带故,要你们超度也是为了你家日后过得安稳。瞧我二婶儿说的那话,好像我在这里贪图什么似的。” 李长友叹道:“金山啊,你二婶儿就是那虎扯扯的玩意,你别挑她的理,一切都看大壮和你二叔的。她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就把她的话当成放屁听!放屁还有一点臭味呢,她说话,就是呲喽的一声,连点臭味都没有。” 李大壮也起身说道:“我爸说得对。二哥,不必理我妈,你就看我们爷俩的。” 爷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大壮娘见也阻止不住,也不再哭了,卡巴卡巴眼睛,突然走上前来,歉意地说道:“金山大侄子啊,你别挑我,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一着急儿说秃噜嘴了。 “这都怨我妈呀,小时候说我嘴大,总爱流哈水喇子,一杀鸡就让我吃鸡屁股。说吃完鸡屁股嘴紧绷,闹了半天都是老母鸡的,松掰掰,你说现在说话能不秃噜嘴吗?” 这话既滑稽又逗趣,把我爷爷都得噗哧而笑。 李长友指着她,无奈地道:“金山,你说就尖不尖傻不傻的玩意,可咋整。” 第30章 过阴 都是屯中住着,还沾亲带故的,况且李大壮拉着我爷爷的手不放,随着这一笑,气也就全消了。 吃完早饭,爷爷见这里也没什么事,心里一直牵挂着自己的老父亲,收拾一下东西,也就回家了。 爷爷回到家中,拿起那本奇书,开始学习过阴的法术。书中记载得很详细,不但有过阴咒、还阳咒,甚至一些细节都记载的很详细。 爷爷把这一篇详详细细地看了四五遍,把所有的咒语牢记在心。然后把外屋的杂乱物堆放起来,腾出一个人睡觉的地方,厚厚地铺好被褥。 太爷爷以为他要去西屋去睡,便指着火炕问道:“火炕宽敞的,搁不下你咋地?” 因为过阴的人会像死人一样,一点气息都没有,爷爷生怕太爷爷以为他死了,在找人将他埋了。 因为在过阴这段时间里,过阴人谁也不许打扰他,一旦扰乱心神,过阴人真的就回不来了。 爷爷本来不想把此事告诉给父亲,但又怕老人家坏了自己的大事,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了太爷爷。 太爷爷起初不同意,后来在我爷爷的劝说下,只好点头同意了,并保证道:“你过阴的时候,我就把大门和房门都锁上,谁也不让进院子。我就把在门口守着。” 一切准备完毕,三更时分,我爷爷穿上父亲的寿衣寿帽,直挺挺地躺在床铺上,口中念动“赴阴诀”,片刻之间,灵魂出窍,幽幽渺渺地向阴司飘去。 飘着飘着,魂魄突然一闪光,竟然变成了人的模样,身穿寿衣,头戴寿帽,只是躯体异常地轻飘,走起路来两脚不沾地,还伴着嗖嗖的风声。 不知在黑暗中穿梭了多久,突然在个一个小山沟里停了下来,他四下环顾,见沟壑不长,两边尽是陡峭的大石砬子。似乎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爷爷向前走了十多步,突然,下面的石壁上亮起一蓬幽光,紧接着变成一个幻象,起初飘飘渺缈,后来渐渐变得真实,定睛一看,原来有一间低矮的茅房。 小院很小,绕以木篱,我爷爷走到木篱前,探头向里望去,却见院子空落落的,除了屋檐下摆着一口破酱缸和墙角一堆柴草之外,几乎空无一物。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西边屋里亮着灯光。 爷爷一展身形,脚下卷起一阵阴风,身子高高地飘起,越过木篱,悄无声息地来到西屋窗根底下,贴耳向屋里谛听,里面全无一点声息。 等了一会儿,他忍不住用手拨开窗户蒙着的破布片,从缝隙间向屋内细看。 屋里寂静,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侧着身子、托着腮帮坐在油灯下。 她愁锁双眉,两眼流泪。有两只飞蛾子绕灯乱飞,有一只扑到灯火上,“嗤啦”一声,燃起火来,顿时冒出一缕青烟,化为灰烬。 那女子望着扑火的飞蛾子,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向北墙角那边走了过去。 我爷爷觉得此人有点面熟,只是没见过她的正脸,于是,故意弄了一声响动。那女子猛一回头,我爷爷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此人正是昨天夜里那个女鬼。 爷爷虽然惊讶,但一直没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那女子怔怔地朝窗户上看了半晌,始终没有发现什么,这才转过身子,在一个破铜盆里净了净手,然后走到香案前,拈出三炷香点燃,细心地插到香炉里。 她双手合掌,慢慢地祷念着:“列位幽冥大王爷爷,你们都是阴司赫赫有名的仙家,我姚玉莲的遭遇想必诸位仙家都知道,但为啥不能为小女子讨个公道?难道阎王爷也是欺软怕硬,只对那些善人降灾,不敢向那些恶人施祸……”她一边祷念着,一边忍泪抽泣。 我爷爷站在窗外静听,虽然不知道她生前蒙受过什么冤屈,但知道她是一个屈死鬼。 那女子只是一个劲的哭泣,再也不说一句话了,我爷爷在外面等得心焦意燥。正要进屋询问的时候,忽见她跪倒在地上,三叩首后,双手合掌,对着神龛说道: “事情已经过去几十年了,眼下姚玉莲别无所求,只求列为冥王睁开眼睛,叫我尽快投胎转世,别再做孤魂野鬼,饱受寂寞和凄凉之苦。至于奴婢与李家前世的冤仇,可报可不报,只要叫我早日转世,奴婢也甘心了。”说完又泣不成声。 我爷爷在外面等候多时,见里面在没动静,再也听不到什么了,于是直接闯进房中。因为阴人走路无声,也没有身影,即使到了那女子的身后,依旧毫无察觉。 爷爷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那女子猛一回头,连忙站了起来,瞪目一看,见是昨夜坏她好事的那个小伙子,不禁大怒,骂道: “你就是有钱人家的走狗,穷人的祸害!昨夜坏了我的好事,今天又追到我家里了来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双爪蓦地竖起,凶睛暴瞪,厉声喝道:“说!” 我爷爷不急不怒,十分平和地说道:“姑娘莫急。今天我过阴到你家里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你前世的冤情,想为你尽一些微薄之力。” 女子听了这话,缓缓地将双爪放下,但脸上仍是阴晴不定,怒声问道:“说!昨夜为什么要坏我的好事?” 爷爷和气地说道:“无论你有多大的冤仇,你私自捉生替死就是罪孽!我昨晚的举动,一是为了生灵不遭伤害;二是不想叫你走向罪孽的深渊。 “你想一想,在昨晚那种情形下,单凭你这点邪术能得手吗?即使你得以还阳,也要背负深重的罪孽。今生不报,来生报,一旦把前世的罪孽加在你今生上,即使还阳成人,也会痛苦一生!” 那女子把秀眉一挑,嗔道:“我在这凄凉之地盼望了几十年,谁又为我伸张过正义?我认为:天地有私,鬼神不公!” 爷爷摇头道:“姑娘你先不要妄下定论,还是先给我讲讲你的遭遇与冤屈,然后我写一张诉状,直接送到阎罗殿去。”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铁铮铮的汉子,心里感激不尽,急忙搬来一个木墩,让我爷爷坐下,便开始讲诉起她的遭遇。 第31章 孽债(一) 原来这女子名叫姚玉莲,她出生在山南闵家屯。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母亲也是也是一个贤妻良母。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几年后又添了一个女儿,更增添几分温馨。 可万万没想到,闭门家中坐,也有恶人欺。就在姚玉莲七岁那年,也不知从哪来的一伙残兵打这里经过,见玉莲的母亲姿容不错,就心生歹意。 她母亲誓死不从,反抗当中咬伤了一个士兵,结果激怒了这个残匪,也就朝玉莲的母亲开了罪恶的一枪。 村民们听到枪声之后,纷纷朝这边赶来,几个残匪也就落荒而逃了。 从此姚玉莲便与父亲相依为命,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还算安宁。 当时正值满洲时期,东瀛人在东北开了好多煤矿。由于缺少人力,就给各乡、各堡、各村都下派了任务。 闵家屯此前有个会长,此人姓李,都称他李会长。 李会长这个人的人品还算不错,办事也比较公正。考虑到姚家的女儿还小,无人照顾,从来也没让玉莲的父亲去服劳役。 可李会长年纪大了,加之体弱多病,也就辞职不干了。 也不知是上级的委派,还是民众的选举,村子里有一个叫许大肚子的财主,竟然坐上了会长的位置。 这许会长天生贪婪,手段残忍,村民都很惧怕他,争着送金送银孝敬。如果不给他送礼,他就派谁去当劳工。 姚家只有两口人,女儿又小,按理说不应该叫玉莲她爹去当劳工。可他偏偏没给这许会长送礼,结果就打起了他的主意。 这天许会长把大家伙都召集到村头,召开一次大会,要村子里出两名劳工,去矿山下井挖煤。 当时煤矿的安全措施很差,都知道挖煤那是吃阳间饭,干的是阴间的活,自然没有人愿意当那煤黑子。 大家伙都不愿意去,那好,这许会长想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做梦”,当堂梦见谁就叫他去当劳工。 村子里的人都在躲避劳工,没有钱的人家,男人们大多都逃往了外地,也叫“跑劳工。 那些有钱的人家不是送钱就是送礼,唯有玉莲爹和一个名叫张傻子的人没有送礼,干脆就梦见这两个人吧。 迫于压力,玉莲爹不得不勉强屈服。 当时正值战乱之年,亲戚们逃得逃,走的走,屯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当时姚玉莲还小,兵荒马乱的年月,叫一个小丫头如何生存? 玉莲爹思来想去,就想起自己的老东家李廷旺来了。 李廷旺也就是李长友的父亲,当时李家在当地是个大户,玉莲爹曾在他家扛过三年活,由于他勤劳肯干,很受李廷旺的喜欢。 玉莲这年已经十一岁了,而且能吃苦耐劳,做些家务没一点问题,就想把女儿托付给李家,不要工钱,但求保证她一年温饱。 主意拿定了之后,次日一早,玉莲的父亲就去了李家,便把自己要去当劳工,想把女儿托付给李家的想法如实地说了一遍。 李廷旺正想招个丫鬟,见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了,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二话不说,当即就把姚玉莲留在了府上。 玉莲爹签订的劳工期是一年,没想到天降厄运,玉莲爹刚刚下井不到两个月,在一次矿难中遇难了。 姚玉莲自幼丧母,从小就养成勤劳的好习惯,不但手脚麻利,而且干啥像啥,李家人都很喜欢她。眼下她无处可去,干脆就给李家做了长期佣人丧 一晃三年过去,姚玉莲已经十五岁了,已从一个黄毛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人见人夸,都说玉莲这姑娘将来一定会找个好人家。 殊不知却有一只老色狼正对她垂涎三尺。然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姚玉莲极其信任的、视为再生父母的——李廷旺。 晃眼到了秋天,遍地都是金黄的稻谷,李家良田百亩,每到收割的季节都要雇佣十多个短工,至少也要忙活十多天。 这天,伙计们一大早就去收割大豆,李廷旺见家中人数不多,就动了霸占之心。 他到厨房走一圈,见姚玉莲正在刷洗碗筷,便对她说道:“玉莲,一会儿你到我房中来一趟,我有事要和你说。” 姚玉莲爽快地答应一声:“嗯,等我干完活就过去。” 李廷旺回到自己房间,本打算在自己房间将她霸占,可又一想,这丫头泼辣,万一大吵大喊怎么办? 他寻思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可耻的办法,就是把玉莲骗到野外,然后将她…… 正在琢磨之时,忽听房门一响,玉莲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敛礼道:“老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廷旺抬头望去,见姚玉莲短衣秀发,清纯如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会说话似的,登时目眩神迷,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呆坐在那里。 “老爷,你找我有什么事?”姚玉莲再次问了一句。 李廷旺如梦方醒,尴尬地一笑,想要说话,可口干舌燥,竟然发不出声音来,急忙喝了一口茶,这才颤声说道: “玉莲啊,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成亲闺女,以后厨房里的脏活累活你就不用干了,做一些简单的家务就行。比如给我端端茶,陪我走一走,说说话……” 姚玉莲毕竟才十五岁,又没见过什么世面,思想自然较为单纯,她哪知道李廷旺是一个人面兽心的老家伙?还以为老爷真的把她当成了女儿。 不禁心花怒放,连忙给他躬身行礼道:“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李廷旺眼珠子旋转,心里不住地想:“玉莲这丫头确实不错,倘若她真的应了我,无论家人反对不反对,我都要把她续小。” 姚玉莲见他也不说话,转身想走,却听李廷旺叫道:“玉莲,今天北山嘴子那片地割豆子,这些伙计都是新雇来的,谁能像给自家干活那样干?我有点不放心,一会儿呀,你陪我到地里看看去,顺便办一件你喜欢的事。” 姚玉莲也没有多想,当下围上头巾,挎着一个篮子,就跟随李廷旺走了。 第32章 孽债(二) 红日东升,朝霞似火,万里大地也被染上了淡淡的金红色。 今年雨水调和,秋霜来得又晚,虽是残秋时节,田地里仍是油油的绿色。农民把丰收的稻谷,连同秸秆一捆一捆地戳到地里,一尊尊、一簇簇,远远望去,就像一盘还未结束的跳棋。星罗棋布,错落有致。 姚玉莲蜗居在家中,好久未见过这等秋天美丽的景象,更是兴致勃勃。 她东看看,西望望,起初也没想那么多,当二人走到北山嘴的时候,姚玉莲发现附近地里没有人干活,便问道:“老爷,伙计们在哪块地干活呢?” 李廷旺很神秘地说道:“玉莲,不瞒你说,其实我带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为了干活。” 姚玉莲一脸迷茫,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李廷旺微微一笑,正色地说道:“不瞒你说,年前我私下攒了二十块大洋,生怕我家那黄脸婆知道,就藏在死孩子沟里。一年来,我一直没动,如今我认你为亲闺女,哪能不送你一点礼物?从家里拿钱吧,又怕你大妈生气,所以我想把这笔钱挖出来,全部送给你。” 姚玉莲感激不尽,喜滋滋地跟着他走进死孩子沟。 死孩子沟此前叫做小北沟,沟壑足有二里多长,姚玉莲跟着他朝前走了几步,有些害怕,便问道:“老爷,还有多远?” 李廷旺用手杖指着前面道:“不远了,再走十几步就到了。” 二人继续朝前走,姚玉莲见沟壑狭窄,石夹青天,不禁心里有些害怕,便停了下来。 李廷旺叫道:“走啊,就在前面,再走几步就到了。” 姚玉莲又跟着他走了几步,见李廷旺一副口干舌燥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开始犹豫了起来,便说道:“老爷,还是等明天多带几个人来挖吧,我这就回去。” 李廷旺见她要走,就有些急了,大声嚷道:“这事是多带人的事吗?你这孩子怎么不知好歹呢!” 说话间,他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脚下又是一块草地,夹杂着绚烂的野花,心里暗道:“这里比较平整,既然她不走了,那就在这里办事吧!” 于是也止住了脚步,寻思了一下,突然指着西侧的一堆石头说:“对了,大洋就埋在石头下面,玉莲你赶快把它挖出来。” 当时的二十块大洋能改变她一生的命运,在金钱的诱惑下,什么凶险、阴谋,姚玉莲也就全都忘了。 “哎!”她爽快地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篮子,挽起了衣袖,蹲在地上一块一块地搬着石头。 李廷旺就站在他的身后,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那丰满的臀部、那迷人的腰身、那莹白的脖颈,衬托着乌黑的长发……一切一切都是那样的迷人。 他周身火热,血脉喷张,咽了一口口水,发出一声奇异的怒吼,恶魔一般的扑了过去。 “不要啊!老爷!不要啊……”姚玉莲传承着她母亲的基因,为了贞洁,她誓死不屈,虽然被他所控制,但仍然抬起双手在他身上乱抓乱挠。 李廷旺终于火了,抡起罪孽的拳头,向她头部砸去,姚玉莲只觉眼前一黑,再也不能反抗了。 一阵发泄之后,李廷旺累得是大汗淋漓,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汗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姚玉莲,叫道:“哎!起来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啦!二十块大洋就当是聘礼,过几天就给你。” 连叫了四五遍,也不见姚玉莲动一下,他蹲下身子,探出手指放到她的鼻前,发现一点气息都没有。 李廷旺也吓个半死,有心想跑,但转念又一想:姚玉莲是跟着自己出来的,路上也有人看见过,一旦有人报案,我非得吃官司不可。思来想去,最后选择了杀人藏尸的办法。 环顾四周,见西面的山崖下有一个天然的石洞,就将姚玉莲的尸体拖拽到石洞里,用石头封死了洞口,觉得还不够严实,又折了许多树枝,将洞口遮盖。 双手合掌,对着苍天连连行礼,祷告说:“苍天保佑,我李廷旺只想占有,并没有害死她的心,可能是一时失手,酿成大祸,望苍天有眼,尽快被狼群发现,啃食她的尸体,叫我躲过这一劫吧!” 祈祷完毕,又磕了三个响头,急急忙忙地回家去了。 到了晚上,众人仍不见姚玉莲回来,老夫人便问道:“玉莲去哪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李廷旺答道:“玉莲跟我去地里捡豆子,半路碰上一个同乡,说有人要买她家的房子和土地,回闵家屯了。” 众人信以为真,当天也就没有四处寻找。可一晃过去四五天了,仍不见姚玉莲回来。老夫人着急了,就派一个伙计到闵家屯去找。 结果问遍了全村所有的人,都说没看见,根本就没回来过。 伙计估计姚玉莲出事了,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就把此事告诉给了老夫人。 平日里,姚玉莲和老夫人关系最好,得知这个消息后,感到有些不妙,于是派人四下寻找。找了四五天,连个踪迹都没发现。 当时正值东瀛人大兵南下,这里虽无战争,但经常闹胡子,丢个人,死个人那是常见之事,都认为姚玉莲是被胡子给抢走了。 也许是经常死人的缘故,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好多野狼,成群结队,遍山都是。尤其到了晚上,到处都是野狼的嚎叫声。 野狼的嗅觉是多么的灵敏?第二天就被狼群嗅给到了,可怜的姚玉莲也就成了野狼的腹中之物,石洞里只留下一堆精精白骨。 虽然大家伙都对姚玉莲的死感到蹊跷,但谁都没有怀疑过是李廷旺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干的。 因为他善于伪装,总披着一身仁义善良的外表。加之姚玉莲身边又没有一个亲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李廷旺自从奸杀姚玉莲之后,不知是报应,还是心理害怕,寝食难安,噩梦连连,没过一年也患了一场重病,结果一命呜呼了。 李廷旺一死,姚玉莲的死也就成了千古之谜。 第33章 阴曹地府 据我爷爷讲,自打出了这件事以后,小北沟从此阴风滚滚,鬼火如萤,夜里常常传出婴儿般的哭声,因此小北沟也就改成了死孩子沟。 正因为姚玉莲的骨骸一直没能被人发现,何谈入土为安?正因为灵魂没有安处,也没有招幡引路,也就进不去阴曹地府。因此她就成了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孤魂野鬼。 她也几次想去阴曹地府去告状,可刚到鬼门关就被阴司小鬼给赶走了。 姚玉莲的冤魂整整在死孩子沟徘徊了十多年,可能是她觉得等待无望,就动了捉生替死之心。 老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正当姚玉莲想要报仇之际,恰好李长友独自来到野外难过哭泣,结果就被她引到死孩子沟边,将他推下了悬崖。 我爷爷听完她一番讲述,勃然大怒。一股身站了起来,大声骂道:“李廷旺,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你将遗臭万年!” 骂完李廷旺,又骂阎罗王;骂完阎罗王,又骂神仙玉帝。骂了半天,还是解不了心头之怒,撩起衣襟,“咯嗤”一声,把寿衣的里面扯下一块布来。 咬破手指,在上面写道:天曹默默缘无报,地府冥冥定有私。 写完,就把布条子揣到怀里。转头对姚玉莲说:“阴阳即判,天地冥三界已经划分,书中也曾记载过: “前有因后有果,地狱也设有轮回之报;善者福,恶者祸。为什么李廷旺恶贯满盈,却死得风风光光? “而你含冤多年,不但连个归处都没有,甚至阴曹的大门都不让你进?我这就去阴曹地府,找阎王爷评理去!” 姚玉莲一把将我爷爷的胳膊抓住,哀求道:“大哥,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但你是斗不过鬼王的,闹不好还会把你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还是算了吧!” “不行!”我爷爷将手臂一甩,将姚玉莲甩开多远,就在转身要走之际,忽听从地下钻出两个鬼吏来,对我爷爷说:“王爷唤你,快随我走一趟吧!” 爷爷问道:“哪个王爷?为何唤我?” 一个鬼吏说:“不必多问了,到了阎王殿你就知道了!” 姚玉莲上前想要阻止,那鬼吏把手中的狼牙棒一横,她如同泥雕一般,被定在了那里。 一个鬼吏打着引魂幡在前面带路,另一个手执狼牙棒的鬼吏在后面跟着,我爷爷随着两个鬼吏过了鬼门关、踏上黄泉路、穿过彼岸花、涉过忘川河,一路畅通无阻。 可就在刚刚踏上奈何桥的时候,突然不知打哪里窜出一个老婆婆,手里端着一碗淡黄色的汤液,对我爷爷说道: “小子,赶快喝下这碗汤吧。只要你喝了它,就会了却今生今世的牵绊,毫无牵挂地进入轮回道,开始下一世的轮回。” 我爷爷知道这是孟婆汤,但不知道该喝不该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鬼吏。 但见那鬼吏也不吭声,只用狼牙棒向外一拨,孟婆婆立刻化作一蓬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迈过三生石,向前走了四五里,尽是一片荒郊野地,烟雨蒙蒙,好像深秋。爷爷心想:“莫非阴间一个人没有?” 正在瞎寻思之时,忽见一座城池,走进城门,见街上不但有行人,也有居民来往贸易。 两个鬼吏突然停了下来,爷爷抬头一看,见眼前是一座殿宇,朱门高大,敞着大门,门楣上写着“灵耀之府”,门前站着牛头马面,手执钢叉铁锤。 一个鬼吏进门通报,一个鬼吏押着我爷爷。工夫不大,那个黑衣鬼吏走了出来,把手一摆,喊道:“阎王爷叫你进去。” 我爷爷一听要见阎王爷,顿时吓得手脚无措,但在这节骨眼上,即便是害怕,也得挺着。 宁可站着死,决不坐着亡。当下挺起了胸膛,跟着两个鬼吏走进大殿。 但见殿堂上坐着一个大王,头戴冠冕,身穿九龙皂罗袍。面色铁青,环眼虬髯,十分威严。 左右各站立着三个鬼吏,绿袍皂带,怀中各抱一卷文书。阶下站着十多个厉鬼,赤发獠牙,面目狰狞。 我爷爷急忙撩衣跪倒在阶梯的下面,连连向上磕了无数个响头。 阎王怒声问道:“许金山,你是一个正义之人,又知悉道法,本应该敬天礼地,可你为何怨天恨地,诽谤鬼神?” 爷爷向上深施一礼,淡定地说道:“并非诽谤,而是事实!”说完,由怀里掏出那张布条子,念道:“天曹默默缘无报,地府冥冥定有私。” 爷爷本以为阎罗王听完定会勃然大怒,没想到刚一念完,惹得满堂哈哈大笑。 爷爷不知他们为何发笑,登时有点蒙圈了,怯生生地问道:“你们为何发笑?” 阎罗王问道:“你说天地有私,鬼神不公,你的证据在哪里?” 当下,我爷爷就把姚玉莲悲惨的遭遇讲了一遍,激动之时,大声问道:“李廷旺背信弃义,奸杀朋友之女,为什么得不到应有的报应? 阎罗王哈哈笑道:“许金山啊!许金山,我说你就是井底之蛙,只会坐井观天。” 环顾左右,令道:“带他到十八层地狱看看去,叫他瞧瞧那些作恶多端的恶徒们得到的是什么下场!再让他看看李廷旺应得的报应是什么。” 一个绿衣鬼吏引着他走出大殿,过了幽冥背阴山,直接来到十八层地狱的大门前,但见四周围墙足有百丈余高,墙顶上倒插着密密麻麻的尖刀,正中间一道大铁门,上边写着“普掠之狱”。 铁门一动,忽有五六个夜叉来抢我爷爷,那绿衣鬼吏喝道:“此人无罪,阎罗君叫他看看善恶之报。” 一个夜叉道:“我们还以为他是罪孽之徒呢!很想好好收拾收拾他,原来是无罪之人,勿怪,勿怪!” 绿衣鬼吏把他带进地狱,只见地狱十分宽阔,足有五十多里方圆,日光惨淡,冷气森森,四面的门牌上分别写着:风雷之狱”“火车之狱”“金刚之狱”“冷冥之狱…… 十几个厉鬼押着一千多披枷带锁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绿衣鬼吏对我爷爷道:“这些人均是恶贯满盈之人,阴司鬼吏要对他们施以酷刑,我就让你逐个屋看看?” 第34章 阴曹无私 爷爷听说过地狱的酷刑十分残酷,因此不敢去看,连忙摇了摇头,对绿衣鬼吏说:“我不想看如何对他们用刑,我只想看到李廷旺现在什么样。” 绿衣鬼哈哈笑道:“你是怕我们包庇他吧?不过年头已久,李廷旺已经转世了。” 爷爷急切地问道:“他投胎到谁家?姓氏名谁?家住何方?” 绿衣鬼吏笑说着说道:“李廷旺人面兽心,背信弃义,奸杀朋友的女儿。流氓成性,道德败坏,属于罪大恶极。 “按照阴司的法律,他至少要尝试五种酷刑,遭受煮剥剖心,锉烧捣磨之苦;最终把他打成推磨的毛驴,终日在磨道里转圈,任人鞭抽棍打,最终遭人宰杀。” 我爷爷高兴万分,拍手叫道:“阴曹无私,办事最公。” 绿衣鬼吏指着我爷爷道:“你小子变脸比翻书还快。不过你跟我讲这些也没有什么用,有话还是留着跟阎王爷去说吧。你诽谤阴司,说不定该怎么处置你呢。” 爷爷满不在乎地说道:“只要苍天有眼,神仙无私,任阎王爷随便处置。” 绿衣鬼吏微微一笑,把手一摆,引着我爷爷回到了阎罗殿。 阎王威严而坐,对我爷爷问道:“狂徒,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爷爷急忙跪地磕头,朗声答道:“可谓天地无私,鬼神明察秋毫。” 阎王喝道:“你小子的嘴脸变得很快呀?你亵渎神明该当何罪?” 我爷爷挺胸抬头,大声说道:“只要三界还有‘公道’二字,我许金山任阎王爷刀劈斧剁,死而无憾!” 阎王正色地道:“我念你刚正不阿的份上,就不治罪与你。不过你回去后还要为我做一件事情。上半年,阴司有鬼魂流萤逃出冥界,它们正在危害人间,我要你行正道,将人间的妖鬼清理干净!” 爷爷举手行礼,朗声答道:“草民愿尊法旨!” 阎王点了点头,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小伙子,你回去之后,要让阳间人知道什么是‘六道轮回’。行善者,升化仙道;尽忠者,超生贵道;行孝者,再生福道;积德者,转生富道;恶毒者,沉沦于鬼道。” 爷爷再次向上行礼表示:“草民一定竭尽全力,弘扬正道。” 这时,一个那个绿衣鬼吏上前禀报道:“大王,许金山来阴间已经许久了,若是再延迟下去,恐怕他的驱壳就会坏死,那时就难以还阳了。” 阎王把手一摆,吩咐道:“那就赶紧送他还阳!”把手朝外撩了撩,意思叫我爷爷赶紧走。 可我爷爷如同没看见似的,依然跪在那里。阎王急了,喝问道:“难道你想留在阴间吗?” 爷爷摇头道:“当然不想,但草民还有一事相求。” 阎罗王道:“赶紧讲!” 爷爷行礼道:“姚玉莲含冤而死,暴尸山野,如今魂魄仍没有归处,阎王爷,您能否能法外开恩,叫她魂归地府,尽快转世投胎。” 阎王手捻须髯,沉思了片刻,这才说道:“姚玉莲含冤而死,其情实在可怜。可是她没能入土为安,致使她的冤魂漂游野外二十多年,说来阴司也有责任。 “这样吧,为了叫她尽早还阳,本王就叫她借尸还魂,并赐她一定的阳寿。你还阳之后,速速将她尸骨盛殓起来,叫她入土为安。 “等魂魄归阴之后,本王在找机会让她借尸还魂。不过魂还是姚玉莲的魂,驱壳却是别人的躯壳了。” 爷爷感激不尽,再次连磕数个响头。一旁的绿衣鬼吏急得直搓手,叫道:“别说了,距离还阳期限只有一刻钟了!” 阎王吩咐道:“既如此,那就把我的千里驹借他一用吧。” 我爷爷十分感激,还想磕头谢恩,那个绿衣鬼吏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快步走出殿外。 这时一个鬼吏牵过一匹马来,还不等马匹到跟前,绿衣鬼吏就抡起了双臂,将我爷爷高高抛了起来,直接丢到马背上。 然后猛抽那马一鞭子,那匹千里驹稀溜溜的一声暴叫,四蹄蹬开,向前跑了数步,突然腾空而起,我爷爷抱着马脖子,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任由它腾空飞行。 爷爷仿佛做梦一般,试探地睁开了双眼,不看便罢,一看吓得他“妈呀”地大叫了一声。原来两边尽是万丈深渊,只有中间一条窄路,吓得他连声惊呼,身子一偏,掉下马鞍。 身子如朽木一般向下坠落,“咚”的一声,跌入涧中。他“啊”一声大叫,睁眼一看,原来自己倒在自家的床铺上。 太爷爷见他苏醒过来,含着眼泪说道:“金山哪,你没把你爹给吓死!你已经死去三天了,再不苏醒过来,我就找人给你入殓了。” 爷爷笑着说道:“这不是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吗?赶快给我弄点吃的,我还有事要办。” 太爷爷从厨房端来一小盆红薯,爷爷也不管凉不凉,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见身上还穿着那套寿衣,赶忙换上自己的衣服。 转头对我太爷爷道:“爸,我到前街老李家去一趟,晚饭你就不用做了,我叫大壮给你送一些饭菜来。” 太爷爷点头道:“中,但别太晚了。” 李长友自从逃过这一劫之后,不得不相信世上真的有鬼,他生怕前世做过什么孽,再遭小鬼儿的报复。他终日闭门不出,一心期盼着我爷爷回来。 爷爷一进大门,全家人立刻迎了过去,大壮娘挥手打了我爷爷一巴掌,笑骂道:“你小子这些天死到哪里去了?” 爷爷笑道:“去了一趟酆都城,不但打听到你家老爷子下落了,还见到阎王爷了。” 大壮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再次打了他一巴掌,喝叱道:“臭小子,你有点正经的!” 一行人来到屋里,我爷爷就把所见到的一切一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李家人听完,个个目瞪口呆。 过了半晌,李大壮才说道:“难怪小鬼儿专门收拾咱家,闹了半天是我爷爷造的孽呀!”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但李长友和大壮娘仍对姚玉莲记忆犹新。 大壮娘叹道:“玉莲的命是够苦的啦!自幼没娘,父亲又客死他乡。好好的一个孩子,竟然死在我家老色狼的手里了,真是造孽啊!” 第35章 超度亡魂 李长友也低下头去,沉默了半晌,这才说道:“既然是咱李家做的孽,就应该赔偿人家。金山大侄子,你说,叫我们这么办?就是卖房卖地我也认可。” 爷爷微笑地说道:“用不着卖房子卖地,不过就是买一口棺材,再卖一些纸草,把她的尸骨盛殓起来,选一处风水好的地方,叫她入土为安也就罢了。” 李长友寻思一下道:“花些钱倒是没啥,我就怕办完丧事,再把我爹这些糗事给抖搂出去,日后对我李家名声不好。” 爷爷笑道:“我不说,你们不说,谁能知道?倘若有人问起,就说李家早就把姚玉莲视为家人,况且是在李家走失的,如今尸骨终于找到了,就把她安葬起来。这样一来,人们不但不会说李家人作恶,还会竖起拇指夸你李家有良心呢!” 李大壮当下竖指赞道:“好主意,就这样定了,明天我就开始准备。丧事虽然不能公开,但一定不能吝啬,花匠铺能扎什么就扎什么。为了赎罪,哪管为她披麻戴孝都行。” 此话一出,立刻就遭到大壮娘的反对:“披麻戴孝只能给父母,她与李家没亲没故的,不过就是一个丫鬟而已,告诉你的,趁早给我放下这个想法。” 一旁的李长友听得不耐烦了,把眼珠子一瞪,厉声喝道:“闭上你那张臭嘴!就是大壮真的为姚玉莲披麻戴孝,论辈分也是应该的!况且这是在为我李家赎罪!” 爷爷生怕一家人因为此事闹僵,连忙解释道:“二婶子,你少说两句。大壮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说真的去做。” 大壮娘啧啧了几声,拉着长声说道:“都是老家伙造的孽!愿意赎罪你们就赎去吧!我可不管你家那些糗事!做饭去喽!”身子一扭,朝门外走去。 大壮娘走了之后,三个人开始商量起如何来办这场丧事。 李大壮愧疚地说道:“玉莲姨在咱李家待了三四年,大小也算是咱李家的人,赎罪不赎罪咱先不提,单凭这个缘字,我认为丧事一定要办得隆重一点,就是让全屯子的人都知道。” 李长友点头道:“我也同意大壮的想法。这件事不是单纯发丧和赎罪的问题,还关系到我李家今后发展的大事,若是死去的冤魂永不肯原谅,我李家可真的完了!我都小死一回了,什么事我都领教过啦。” 既然父子俩都同意为姚玉莲超度亡魂,办一场隆重的丧事,爷爷当然高兴不已。这样一来,也能让死者安息,尽快重返人间。也能使这冤魂笼罩的山村得到永久的安宁。 次日一早,三个人就开始分头行动了。 李长友负责家中的一些事物,李大壮则负责采购;而我爷爷手里握有奇书,书中包罗万象,其中就包括风水学,风水先生之职当然由我爷爷来担当。 李家父子如何筹备,咱按下不表。却说我爷爷独自来到死孩子沟,对着石洞里的尸骨说了好多的心里话,并把阎罗王的意思也转告了死者。 也许是死者显灵,正当我爷爷讲到李家要为她超度亡魂,自己要为她寻找墓地的时候,洞内突然飘出一股阴气,紧随化成一个鸡蛋大小的光团,幽幽渺渺地一直向东方飘去。 爷爷倍感惊奇,忖道:“难道说这姑娘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墓地?”于是缓缓起身,尾随着光球朝东奔去。 那光球飘忽不定,飞行得很快,我爷爷尽管尽力追赶,还是跟丢了。 他登上走上一座山岗上,却见那光球在一条山路上跳跃,爷爷拔足狂奔,也就追了过去。此后那光球走走停停,似乎在等着我爷爷,最后在一座小山顶上停了下来。 单等爷爷登上了山顶,那光球却消失不见了。 爷爷见山顶既平整又开阔,登高远望,一望几百里,但见对面山岭拥簇,山崖傲岸,一条大河汹涌奔流,波光粼粼。 两岸松杉绵延,芳草萋萋,野花绚烂开遍,极是幽静。河流折转处,两峰交错,地势凹凸,汇成一湾幽潭。 河水漫过周遭巨石,蜿蜒成溪,迤逦朝西流去。前有照,后有靠,山下还有聚财的地方,果然是一块风水宝地。 爷爷微微笑道:“看来死者早就相中这块风水宝地了。” 当下选好了位置,在光球停留之处,我爷爷就刨上了三镐,这叫做破土。然后拿起铁锹、铁镐,在山上掘了一个长方形的大墓坑。 日已偏西,这才将墓坑挖好,到了李家已经是傍晚时分。 爷爷见李家父子筹备有序,很是高兴,掐指算了算,择了一个吉日,把超度的日子定在了大后天。 因为姚玉莲属于暴死山野,所以要将她的尸骨带回家。虽然李家父子是在替父亲赎罪,但她毕竟是一个外姓的下人,只能把她的尸骨存放在村口的小庙前,高搭灵棚,开始祭拜。 村里人见李家在为一个死去多年的下人办丧事,都极为感动,纷纷到场帮忙,场面十分隆重。 第三天一大早,就开始出殡、超度了,全屯的人几乎全部到场。李大壮身披重孝,打着招魂幡; 李长友腰系着孝条子,手里抱着丧盆,在前边送路;大壮娘也系了一条孝带,搀扶着丈夫,缓缓地朝前走。 当走到被村门口的土地庙时,李长友便将手里的丧盆子摔碎,把身子一转,一边往回走,一边放声大哭。 棺椁前围了好多人,李长友回到了棺椁前,他拿着一根打鬼棒子,在清水碗中蘸了一下,把手一扬,高声说道: “开眼光,看四方;开鼻光,闻麝香;开耳光,听八方;开嘴光,吃猪羊;开胸光,亮堂堂;开手光,拿财粮;开脚光,上天堂。” 开完眼光之后,盖上了棺材盖子,定上了七根竹钉子。司仪这才高声大喊:“送葬!” 杠夫们一声大喊,棺木离地,抬着棺材一路小跑,很快就来到了坟茔地。 棺木入土后,人们在坟前设下了香案,摆好了祭物,香烟袅袅,灯烛荧煌,我爷爷当众读完祭文之后,李长友跪在坟前把酒浇奠。 祷告完毕,李长友这才拿起铁锹,朝棺材上填了三锹土,众人这才一拥而上,很快就填起一个好大的坟头,一场丧事就这样结束了。 第36章 生人到访 说来也怪,姚玉莲刚刚下完葬不久,对面的死孩子沟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以前阴云密布,阴风瑟瑟,可现在清风红日,豁然开朗。众人都觉得有些怪异,带着好奇的心理向这边奔来。 但见四野开阔,绿树离合,不知名的野花绚烂得开了一地,花瓣上的朝露闪闪发光。一道山泉从石洞中汩汩而下,注入山下的小溪之中。 眼前安宁寂静,万籁无声,只有淡淡的秋虫交织着叮咚流水。想起以前的死孩子沟,当真恍若隔世之感。 别人不知道内幕,我爷爷却心如明镜,对大家伙摆了摆手道:“诸位都回去吧。姚家姑娘终于死后瞑目,怨气自然消散,没有什么意外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希望大家伙都别做恶事,六道轮回,善恶终有报!” 此后,李家再也没有发生过灵异事件,李长友自幼就喜欢赶车,又买了一匹马,两匹骡子,从新拴了一挂大马车,又干起跑运输的营生。 时光飞逝,眨眼间春节就过完了。 因为我爷爷去过阴曹地府,也领了捉拿野鬼的法旨。那几个恶鬼不知道是闻到了风声,还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始终没有出现过。 我爷爷本着人不害我,我不害人的原则,也就没有四处追寻两个恶鬼的行踪。本以为能快快乐乐地过完正月,谁知道大年初六这天,爷爷家中突然来了两个人。 一进门,两个外乡人扑通一声,就给我爷爷跪下了。放声痛哭,求我爷爷救救他们的儿子。 爷爷一一将他们扶起,问道:“二位长辈,你们的儿子怎么了?请坐下说话。” 二人在炕沿边上坐下,开始讲起这几天发生在他们两家的事情。 这两个人都是城西板石沟的村民,一个姓姓姜,名叫姜万全;另一个赵,名叫赵春喜,两家不但是同村,而且还是邻居。 姜、赵两家各有一个儿子,一个姜大志,一个赵小凡,过完年才十一岁。 这两个孩子平时关系很好,平时总在一起玩,初二那天,两个孩子到西大沟去滑冰,见冰面上冻住许多蛤蟆,二人就跑回了家。 两个孩子也没和大人打招呼,各拿了一把锹镐和一个水桶就走了,直到太阳落山了,两个孩子才回来。 吃晚饭的时候,两个孩子还很正常,只是一更天已过,两个孩子的神情开始大变。不但说话蛮横无理,骂骂吵吵,还提出好多不合乎情理的要求。 比如让母亲生火煮肉;喝令父亲给他下跪磕头…… 毕竟是父母,即便是再疼爱子女,也无法容忍儿子这般胡来。于是父母就想要教训他们一顿。 结果还没等父母动手,这两个小子竟然先动起手来。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神力,一交手就父母撂倒在地,然后骑在父母的身上一顿暴揍,打得爹娘鬼哭狼嚎。 附近的村民看不过眼了,纷纷上前叱责,谁知道这两个小子凶悍无比,竟然把赶来的村民也打得是头破血流。 姜、赵两家平时教子有方,孩子很少顶撞父母,更没有做过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今天倒好,竟然有悖伦理,居然对亲生父母痛下狠手。 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竟能把一群年轻力壮的大老爷们打得满街跑,这不免不叫人感到匪夷所思。 两家父母见孩子如此怪异,也就不敢再加教育了,无论什么话,都顺着他们说;无论什么事,都顺着他们做。只是多留一个心眼,暗地里偷偷地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自从这天起,两个孩子形影不离,初八这天,两个孩子都住在姜家,白天蒙头大睡,每到晚上比兔子精还要精神。 通过几天的观察,他们的活动很有规律,总是一更走,五更回,每次回来都是酒气熏天,找来牙签不住地剔牙。 因为两个孩子逆反心很强,又颇有一把子力气,父母明知异常,但也不敢多问,直到初十这天,下石沟一个赵家的亲戚找到了赵家。 见面就哭着说道:“你家小凡算什么东西,和另一个小子整天到我们屯子闹事。家家轮班给他们供奉酒肉,一更之前必须把酒肉摆放在大门口的大门墩上,如果不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这家不是着火就是死牲口。 “昨天到了我家,我以为咱两家是亲戚,就没摆放酒肉,结果还把我家唯一的一头耕牛给拉走了。起初我以为是闹着玩,过一会儿就把牛给放开了。 “没想到,两个孩子把牛牵到了南河套,居然把牛给杀了。然后点起了大火,烤起牛肉来。我上前和他们理论,险些没给我掐死。 “后来我一个劲地求饶,又给二人买了八斤烧酒,两个小子可能是吃乐呵了,这才饶了我一命!”说完呜呜痛哭,满脸是泪。 赵春喜长叹了一声,哭着地说道:“唉!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养了这样一个忤逆的儿子!赵兄弟啊,说句实在的,不是我不管,而是我真的管不了!” 说着,撩起身上的衣服,露出身上的伤痕,“赵兄弟你看看,这都是那个逆子给我打的!你要有法子,就把这两个逆子给整死!我们两家不但不怪你,而且还摆酒造席,宴请你们!” 赵春喜吝啬的出名,人们都叫他赵老抠,今天竟然说出这番话来,看来他委实受害不浅,早已伤透了心。 既然他爹都管不了,那还有啥说的?为了保命,只得和其它人一样,好好的孝顺人家。 两个人唠了一阵子闲嗑,赵家亲戚突然问道:“这孩子从前品质不错,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呢?是不是被妖魔附了体?” 这一句原本猜疑中的一句话,竟然让赵春喜茅塞顿开,猛拍一下大腿,叫道:“哎呀,有可能!我得把老姜喊过来,把这件事情跟他说说。” 当下赵春喜把姜万全也喊了过来。 三个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开始谈起这件事情。 第37章夜 探板石沟(一) 赵春喜对姜万全道:“老姜啊,我家亲戚怀疑两个孩子是邪魔附体,我也觉得也有可能,咱哥俩是不是应该请个大神什么的?往治疗邪病上使使劲?” 姜万全嗟叹道:“说句实在的话,我早就怀疑这两个孩子招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也想找个方外之士给他们看看。可我也不认识这方面的人哪。 “再者说了,我家那个死犊子,整天都在盯着我,没有准确的目标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倘若这两个王八犊子知道了,非得把削死我不可,所以……”泪水横流,一脸的无奈。 赵家的亲戚讲道:“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必然有一定的道理。既然有鬼怪,那么自然就有克制鬼怪的东西。 “我听说许家屯有个年轻人,名叫许金山,字老耀。能驱邪打鬼。去年初冬,他在韭菜沟曾经抓到一个女鬼,挂在树上,活生生地给晒死了! “这里距离许家屯也不是太远,有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你们不如去请请他,说不定这小子一出马,就能把妖鬼给降伏了。 “不是我吓唬你们两家,这件事还得抓紧去办。长期如此,不但两个孩子小命也难保,你们两家也消停不了。” 姜万全点了点头道:“这位赵兄弟说得对。有了孙悟空,必出如来佛,不然他该反了天了!我这就准备一份厚礼,明天一早就去许家屯。” 赵春喜吝啬出名,起初还挺高兴,后来一听还要准备厚礼,立刻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嘴巴一咧,苦着脸说道:“我的妈呀!拎两包果子去就行了呗!还准备什么厚礼?那可得花多少钱啊!” 他家亲戚指着他哈哈笑道:“我说赵老抠儿啊!赵老抠儿。都说你拉屎都得用手开屁股,完事后还得唆啰唆啰手指头,生怕那点屎弄遭尽了,今天我可真见识到了。你想一想,是你一家人的小命儿重要,还是钱重要?” 赵春喜耸了一下肩头,滋滋扭扭地说道:“那,那我就豁出来一把!” 姜万全是个大方之人,见老赵心疼钱,便大包承揽地说道:“老赵啊,你也不用豁出去了。所有的费用都由我出,你只给我作个伴就行!” 就这样,次日天一亮,他们就去了许家屯。 我爷爷听完他们的讲诉,没有立即答应他们,只是笑着说道:“你们先回去吧,倘若回去晚了,那两个孽畜就会对你们痛下杀手。 “回去后,你们告诉附近村民,千万不要得罪他们,暂且隐忍一段时日,只要这两个孽畜提出的,要尽量满足他们。估计在三五日之内,我就能将这两个妖孽降伏!” 姜、赵二人千恩万谢,急匆匆的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我爷爷知道这两个孩子是魔鬼附体,但他没有道破玄机,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怕走漏了风声,对附近的村民不利。 更主要的是,爷爷知道自己的道法不深,如果冒然去和两个恶鬼交手,不但胜算不大,还可能殃及附近的村民。他决定今夜要一探究竟。 板石沟距离许家屯二十五里路,爷爷吃完晚饭,只带一根三尺多长的哨棒和一些简单的打鬼的法具,就急匆匆地出发了。 去往板石沟的路很不好走,河流纵横,恰好是在冬季,河水不深,附近的村民为了不涉水过河,在河面上摆放许多大石头。我爷爷踩着石头过了河,又向北走了三里路,就到板石沟了。 刚一踏入村门口,突然一团鬼火从一所破茅房里蹿了出来,平地上卷起一股旋风,夹杂着婴儿的哭声,听起来好是恐怖。 爷爷初次与厉鬼打交道,心里没底,听到这种声音,不免心里有些发慌。 他急忙稳住心神,闭上了眼睛,默念一套定力口诀,心神立刻稳定了下来。睁开眼看去,见那旋风已经到了自己的脚下。 “啪啪啪”的拍了一阵石头,忽听有人吆喝道:“卖石头啦!卖石头啦!一块大洋两车!” 声音起初清晰响亮,后来渐渐有些混乱,再后来竟似野鬼的哭嚎。片刻之间那哀嚎声,以及地上的旋风就不见了。 爷爷知道这是恶鬼身上的毛发在作怪,目的就是恐吓驱赶过路行人。如果跟在旋风的后面,定能找到两个恶鬼。 想到此处,爷爷撒腿如飞,跟着旋风一气跑出二三里。 爷爷毕竟是人,而不是神,单凭一个人的脚力怎么能跟上风呢?当追到一个山前时,旋风已经不见了。 爷爷沿着风的去向又向前走了一二里,转过一道山怀,山坳里现出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口的一块条石上写着“下石沟”三个大字。 他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突然发现一家大门口前悬挂着两盏白纱灯笼,十分明亮。门前摆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四盘菜、两壶酒和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 桌子的两侧各坐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身后站着两个成年的汉子,满脸赔笑,正殷勤地给他们敬酒。 两个孩子一边吃饭一边打闹,嘻嘻哈哈,看样子是喝得很高兴。 爷爷没有直接现身,而是闪身来到东邻居的大门墙下,贴着墙根向前走了十多步,见邻居的大门西侧有一个茅厕,便躲进茅厕里。 他从石墙上拆下一块小石头,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小洞,侧耳听去。且听姜大志问道:“老赵,明天该轮到谁家了?” 赵小凡抹擦了一下嘴巴,寻思了一下,答道:“是穷鬼老王家。他家只有四只鸡,买酒都费劲,穷嗖嗖的,就不吃他家了。叫他家拿出两只鸡孝敬咱们就行了。明天转到下一家吧。” 姜大志又问道:“下一家是谁?” 赵小凡寻思了一下,“是西头老吴家,他家还行,年前杀了一口肥猪,冻饽饽、冻肉、冻豆腐一大皮缸,吃他家两天没问题。” “行!”姜大志得意地笑道:“附近十多个村庄,吃上半年一载的没问题。吃穷这家王八犊子,再吃那家王八犊子。哈哈哈!” 第38章夜 探板石沟(二) 爷爷见两个孩子身影十分清晰,由此断定,他们不是鬼魂,而是两个附体。 书中有过记载:要想驱走人身上的妖鬼,最好先找到鬼巢,这叫治本。倘若一味地对附体者动手,这叫治标; 虽然也能驱逐他们身上的邪物,但被附体者非死即残。用不了多长时间,妖鬼还会附体在别人的身上。 爷爷刚刚出道不久,经验不足,万一失手,把两个孩子打死了怎么办?我还是悄悄地离开板石沟,先找个帮手,然后找到鬼巢。 想到这里,爷爷便从厕所里走了出来,贴着墙根儿,高抬腿,轻落步,很快就来到东村口,见两个家伙没有发觉,打算按原路返回板石沟。 他有心到姜、赵两家走一趟,又怕惊扰到这两个鬼孩子,决定还是先回家,等准备好了一切,再来板石沟打鬼。 他低着头,沿着土路正自往家中走,突然刮来一股阴风,在他身前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随即现出一个小男孩来。 看年龄,这孩子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生得虎头虎脑,冲着我爷爷又是刮脸,又是吐舌头,挑衅的意味十足。 爷爷一眼就认出这孩子正是姜大志,但还是明知故问地问了一句:“你是谁家的孩子?” 姜大志白眼儿一翻,哼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这个大山炮子,不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深更半夜的,来我板石沟干什么?” 爷爷不想与他动手,也就没有搭理他,屏息静观,看看这鬼孩子到底想做什么。 姜大志见我爷爷不理他,愤愤地道:“你他娘的哑巴啦!” 爷爷见不说话不行,便笑呵呵地道:“我出趟远门儿,打这里路过。小朋友,我极想回家,请你把路让开。” 姜大志歪着脖,瞪着眼,拿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傲气地骂道:“你他娘地哄弄谁呢?我知道你叫许老耀,是个臭挑夫。 “去年在韭菜沟打过一次鬼,就开始四处瞎嘚瑟。瞧你那穷逼样吧,手里拿着一根开屁股棍子,就想在爷爷面前刮旋风。那是耗子舔猫鼻子,找死!” 爷爷依旧不想与他交手,很客气地道:“在下真的路过此地,有得罪的地方还望海涵。” 姜大志把头一偏,哼道:“一句海涵就想了事啦?除非你喊我一万声爹!再磕一万个头!兴许爷爷兴许留你一个全尸。不然我叫你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爷爷见这孩子十分凶恶,没有放走自己的意思。看来这场架不打也不行了,趁着赵小凡不在,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一念及此,突然弾身跃起,举起手中的棒子劈头盖脑地打了下去。 鬼孩子脚下生风,不等棍棒落下来,早已闪到右边,笑嘻嘻地说道:“许老耀,不咋地,把他老爹打得直放屁!” 突然把身子一转,屁股一撅,对着我爷爷“嘟”地放了一个响屁。 “嘻嘻嘻!哈哈哈!”两手不停地拍着自己屁股,笑着问道:“许老耀,我的屁香吗?” 爷爷勃然大怒,大骂道:“香你娘个屁!” 大棍子抡起,就想结果他的性命。就在棍子下落的刹那间,猛然想到:“如果附体逃逸了,我打死的就是一个好人,岂不是要吃官司?” 想到此处,小臂往回一收,大棍当枪使,照着他的屁股猛戳过去。 这鬼孩子正在得意忘形,根本就没把一个凡夫俗子放在眼里,本想戏耍他一番,再攫取他的魂魄。 可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出手如此之快,忽觉劲风袭背,这才感知不妙,猛一回头,见三尺多长黑不溜秋的大棍子捅了过来。 惊骇之下,鬼孩子“呀”了一声,刚要闪躲,可为时已晚,那硬邦邦的大棍子已经捅在他的屁股上了。 疼痛难忍,忍不住地痛叫了一声,一个站立不住,向前跌飞三四尺远,着实地闹了一个狗吃屎。 路边尽是沙土和浮石,姜大志向前一扑,嘴巴子啃在了地上,顿时鲜血直流,嘴唇子肿起了老高,满嘴尽是泥土。 姜大志把头一偏,连连“嘙嘙”了几声,哭唧唧地骂道:“许老耀你这王八犊子玩意,真下死手呀!” 爷爷见他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捂着屁股,不禁哧哧而笑。 姜大志破口骂道:“笑你妈个屁!许老耀你纯粹是个瘪犊子玩意!往哪打不好,偏偏整得我两头都难受!你等着的,一会儿赵小凡来了的,我俩非得弄死你不可!” 爷爷不想与两个附体有过多的纠缠,得知赵小凡就在附近,转身就想离开此地。却不料阴风一转,姜大志又横在自己的面前:“不许走!把账算清了再走!” 爷爷见这个孩子已经被控制了心智,凶心不息,不把他打跑了难以离开,于是抡起手中的哨棒,就是一顿狂追猛打。 姜大志也想还手,可在乱棍之下毫无招架之力,便架起阴风,向西逃去。 爷爷也不追赶,只想尽快回家。没想到姜大志没跑出多远,便在一片树林旁停了下来,扯着嗓子喊道:“赵小凡,快点来呀!许老耀都把我打出屁来啦!” 爷爷听他喊声急切,估计用不了多久,那个鬼孩子也该到了。倘若两个附体一会面,也就更无法脱身了。 有心想跑,又一想,这两个孩子不但凶心不息,而且还会驾驭阴风,即便是我逃回家中,他们也会追到我家中去。 遇鬼必须横,小鬼不敢碰;遇鬼不能孬,孬了就挨削。我不如趁着赵小凡没到之际,先把姜大志给揍服了,兴许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即使起不到什么效果,也能避免以一打二的处境。 想到此处,便猫下腰来,闪身钻进了树林。蹑手蹑脚地来到树林的边缘,见姜大志还站在那里大声呼叫,便纵身一跃,就到了姜大志的身前。 姜大志猛一回头,见我爷爷举着大棍子朝他冲了过来,吓得“妈呀”了一声,转身想跑,可已经来不及了。 爷爷抡起大棍,照着姜大志的后背就是一棒子,闷哼了一声,当即就扑倒在地上。 爷爷一心想将把他打服了,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大棍,照着姜大志就是一顿乱打。 不知什么缘故,姜大志的身子突然身轻如燕,见棍棒打来,左翻右滚。几棍子下去,连一根汗毛都没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