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美人在豪门文里带球跑后》
1. 第 1 章
临近傍晚的时候,天空忽然飘来一片阴翳。
乌云团积堆卷,被风掀得翻涌如浪,纠缠推挤了好一会儿,终于将整座潮湿闷热的城市遮得不露日光。
大雨就在这一瞬降落。
江之遇快步跑到廊下的白石立柱旁,侥幸躲过一身狼狈。
可斜风劲猛,裹挟着雨丝乱舞的雾纱一般,还是在他洗得磨损发白的布鞋上落下几星污痕。
他连忙掏出纸巾擦拭。
这里是北城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门口。
恢弘建筑高耸云霄,瓢泼雨幕也遮不住它的气派奢华。
因为骤雨将天色压得暗沉,酒店各处的灯提前亮了,星星点点的灯光散落在雨珠中,被折射出氤氲的光圈,顺着玻璃外墙蜿蜒流泻,仿若下在雨幕中一场鎏金盛大的烟火。
江之遇将鞋擦拭干净后抬起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辉煌景象。
这让他心里再度生出了误闯入另一个世界的不真实感,有那么一瞬想要离开。
然而雨急风大,他不了解北城到了夏季阴晴不定的气候,出门时没有带伞,这时被困在雨中,就是想走也走不掉。
他盯了雨幕片刻,见这场雨不像是一时半会儿能停下来的迹象,最终踌躇着推开那扇连门框都透着金钱气息的旋转大门。
步履没有跟上门的旋转幅度,险些把身体绊在玻璃上。
于是前台工作人员便看到一个神色局促,耳根红得快要滴血的男人走到她们面前。
穿灰色老旧的棉麻衬衣,下身是颜色更深一点的长裤。
鞋似是手工缝制的,反正市面上少见这样的款式。
这处酒店接待的多是贵宾,出入人群常常光鲜靓丽,眼前的男人实在与这富贵堂皇的地方格格不入。
不过前台工作人员到底经过专业培训,素养良好,微笑着问道:“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
江之遇攥了攥手心,用带一点南地吴侬的口音说出一早在脑海里想好的说辞:“我想请问你们这里招不招服务生,厨房帮厨也可以,我很会做饭。”
原来是来北城务工的外乡人。
前台工作人员了然。
她们不负责招聘方面的工作,想说这个不太清楚,准备打发他离开。
但看这名青年着装朴素,说话还带着口音,一张素净隽秀的脸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人看着也很老实本分。
其中一人视线晃了晃,拿起前台电话:“稍等,我帮你问一问。”
说着,拨响一个号码,没多久,指了个方向告诉他:“你从那边的员工通道去二楼,找一位姓陈的经理问一问,看他要不要你。”
江之遇连忙躬身,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他按照前台的指引找到陈经理。
对方似乎在忙什么事情,过了许久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听闻来意,原本皱成一团的眉头稍稍舒展开。
今晚酒店要举办一场重要的晚宴,一名侍应生却突发急性肠胃炎,被送去了医院。
还有一名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堵在郊区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过来。
眼看着距离晚宴没剩多少时间,陈经理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主动找上门,外形条件还不错的青年几眼,思索几番,决定先将他留下来,看看今晚能不能以临时工的身份帮上忙,也当试岗。
这正是江之遇想要的结果。
——混入北城大饭店。
他在一个月前从山上悬崖跌落,睁眼醒来,发现自己穿到了一本豪门小说中,成了顶级豪门谢家走失的真少爷的养父。
全书主要讲的是真少爷被找回豪门发生的一系列的故事,用作者的内容简介来讲,是一篇团宠打脸爽文。
但问题是,小少爷这时才八岁,距离被找回谢家还要十年。
即便找回去,之后的故事也与江之遇没有半点关系。
这倒没什么,江之遇自幼长在山中,本就过着简单平凡的乡下生活,在这个世界捡回一条命后也这样打算。
就是他和小少爷当前的生活条件太过清贫,屋子破旧不堪,刚被洪水淹过,小孩的身形也很削瘦单薄。
江之遇想了想,既然已经知道小少爷真正的家人是谁,不如提前把他送回去,免得多遭十年苦难。
他于是带着小少爷辗转来到北城,找到谢氏所属的集团大楼。
因为没有预约,前台不让他见真少爷的小叔谢总。
他又告知自己是带着谢家走失的小少爷来认亲的,劳烦传达一声。
对方只淡淡往他身上瞥了一眼,语气冰冷没有起伏:“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得多了,都是骗子,请不要白费心机。”
江之遇:“……”
原来还有人假冒认亲。
没办法,江之遇只能每日徘徊在谢氏集团的楼下,希望能够蹲守到小少爷的小叔,那位年纪轻轻就数次登上国际财经杂志的谢家新任掌舵者谢津延。
可直到前天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打着电话从他面前匆匆而过,他才知道谢总并不在国内,却会在两日后飞机抵达北城,径直前往北城大饭店赴宴。
只是……
江之遇看一眼阔大的落地窗。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降了下来,不再是被骤雨压得不见天光的暗沉之色,而是夜幕本来的浓黑,被都市的灯光染上几分光怪陆离的色彩。
但雨势依旧强劲。
谢家那位,真的会如约而至吗?
不止江之遇这样想。
枫林大道上。
一辆如烈火般张扬的阿斯顿·马丁行驶在灰蒙蒙的雨幕中。
雨声喧嚣,与引擎轰鸣的声浪交融在一起。
却听车里容貌精致,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男生担忧问道:“这样的天气,津延哥真的会来吗?”
“我刚才给他助理打过电话,已经申请了航线在私人飞机上了。”
“那会不会不太安全?”
“你到底想让他来还是不想?”旁边长发惹眼,斯文俊美的男人无奈轻笑,修长手指慵懒地搭在方向盘上。
“岭生已经到了,祁焰那小子虽然不能赶过来,但在世界巡回演唱会上公开给你唱了生日歌,那可是他亲自为你写的词、谱的曲。就算阿延来不了,你也该知足了。”
不一样。
黎星若垂下眸。
今天是自己十八岁成人礼。
他知道今天晚宴上会来很多人,几乎整个北城上层圈的都会前来为他庆贺。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期待的是谁,更不知道自己有多盼望这一天。
除了终于成年,可以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还有……他捏了捏衣角,昳丽漂亮的脸庞染上一丝羞赧和热意。
他要在今晚把自己送到津延哥的床上,这样,两家就能为他们早早订下婚约,津延哥也不会总是再把他当作小孩子。
车一路疾驰,在宽阔的大道上卷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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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的水花。
灯火堂皇的酒店里,江之遇已经换好侍应生的制服,候立在宴会厅外面的走廊上。
正在忙着会场调度的陈经理无意间瞥过来一眼,脸上露出惊艳的笑容。
别说,这个第一眼看到的土里土气的青年稍微收拾了一下竟然这么好看。
颜色偏浅的瞳仁,被头顶华灯漏进来的灯光照得像琥珀般澄明剔透。
睫毛很卷很长,几缕细软蓬松的发丝垂下,搭在眼睫,修饰得面部线条柔和,整个人看起来格外乖巧老实,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就是身形过于清瘦了些,却也堪堪撑住了这身黑色的燕尾侍应生制服,倒比某些宾客更像来参加晚宴的。
陈经理原想让他待在后厨做些清洗杯碟、帮忙搬运食材等打下手的工作,但看他换了身衣服后外形实在出挑漂亮,就让人对他进行了简单的培训,安排进今晚的迎宾行列里在宴会厅外面迎宾,把其中一名老员工抽调出来替补生病的侍应生做服务工作。
鉴于对方一口无法忽视的南地口音,陈经理只让他有宾客来时弯腰鞠躬,微笑致意,千万不要开口说话。
江之遇很听话地接受一应安排,闭紧嘴巴,微微笑着,目光却悄悄留意每一个走向宴会厅入口的人。
那里已经开始人影憧憧,进入的男男女女皆衣装华贵,举手投足散发着优雅气息。
其中有个像从童话故事里走出的贵族小王子一样的漂亮少年,被众心捧月着走进宴会厅。
听说就是这次晚宴的主角,北城四大豪门之一医药世家黎家的小少爷。
身旁跟着的长发翩翩,戴金丝眼镜,笑得一脸宠溺的便是他的兄长,黎家未来的继承人。
除此之外,来自港城船舶发迹的霍家,手握媒体渠道和娱乐圈重要资源的祁家,全都来了人赴宴。
江之遇听来往宾客低声谈论,口中极尽恭维之词,他对这些豪门世家一点都不熟悉,也并不感兴趣,只在意他们口中还未现身的谢家家主。
但直到窗外雨声变得舒缓淅沥,大堂钟摆敲响第八声,才从贵宾通道升起的电梯里走出一个姗姗来迟的身影。
一身手工定制的昂贵西装,利落地包裹住高大优越的身形,显得肩背挺括,腿很长。
面容俊逸,神情冷淡倨傲。
酒店走廊的壁灯是暖色调的,铺在地板上的编织地毯也面料细软,踩在上面几乎没有声音。
可所有柔和的晕角都抹不开来人身上的锋锐。
像一柄出鞘的冷刃。
来北城的这些天,江之遇一直打听谢家掌权人。
在财经杂志上,电视访谈中,所有能了解到的这位天之骄子的信息,他都一一收集,记在了心里。
已是男人从电梯走出来的那一刻,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江之遇内心有些欢喜。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他见到了真少爷的小叔。
他看着男人从自己面前走过。
雨夜潮湿,对方矜贵的西装没有沾上半分水汽,却有一股好闻的木质沉香淡淡萦绕鼻间,气息清新,沉冽,让他恍若回到了以前居住的山间。
而就是这么一瞬的晃神,男人和他身后的跟随者已经走远。
再侧眸,就看到候立在宴会厅入口的侍应生推开厚重复古的大门。
耳边漏进杯盏碰撞的声音。
那道颀长高大的身影也随之融进觥筹交错中,继而被大门缓缓关上。
2. 第 2 章
江之遇盯了那样的身影一会儿,好半天收回视线。
刚才看得出神,竟忘了最重要的事情——上前留住谢先生让他给自己几分钟的时间,讲明真少爷的事情。
怪就怪江之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气场凛冽,让人视线不自觉跟随过去的男人。
比在杂志和电视访谈上看起来还要年轻意气,惹人注目。
好在他现在已经混进了酒店,那位谢总宴会结束或是什么时候势必要从宴会厅出来,到时候再找机会也不迟。
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和真少爷的小叔搭上话。
宴会厅内,因谢津延的到来掀起一阵不小的喧嚣。
四大豪门世家里,他是最早继承家业和掌权谢氏的,虽然上位的契机有些仓促,是在兄嫂车祸去世后的短短几日,大有临危受命之意。
但不可否认,他以年轻上位者的姿态展露出的强悍手腕和商业天赋撑起了一门命脉,令人信服。
也因此如今的谢津延,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黎星若一晚上心不在焉,这会儿看到期待已久的人出现,有些恹恹的神情立刻笼上光彩。
他兄长黎清叙擎了杯红酒迎上去,空着的那只手在发小肩上拍了拍:“其实雨下得这么大,你就算赶不来也没关系。”
谢津延拂开他的手,理了理并未被弄褶的衣肩,语气淡淡:“我只是不喜欢爽约。”
“也对,谢总言出必行。”黎清叙戏谑笑了笑,“不过这话别让我弟弟听到了,他今晚可是念叨了你一整晚。”
谢津延没什么反应,表情依旧平淡,毫无波澜。
黎星若终于从围簇在身边的人群中脱开身,挤到两人跟前,极力压制住眼里的炽热:“津延哥,你来了?”
谢津延低头望过去,嗯了声:“生日快乐。”
黎星若心脏酥酥麻麻的,为这声磁性好听的祝福,也为眼前的男人冒雨前来参加他的成人礼。
尽管他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他和自己的哥哥从小一起长大,谢黎两家多年来也一直交情很好。
可仍控制不住心脏突突直跳。
谢津延让助理送上礼物,随后问长辈们好。
过了会儿,回来,问黎清叙:“怎么不见岭生?”
黎清叙抬了抬下巴:“在那边躲清净呢。”
谢津延便投过去视线,果然看到一个清冷的背影隐在衣香鬓影中,自成一个无人打扰的屏障。
生日宴会继续进行。
黎星若等到了期待的人,不再是刚才一副心事沉甸甸的样子,开始热情地张罗着切专为他定制的七层蛋糕。
就是听到一些大人望着几个年轻的小辈谈论起婚事的话题,尤其围绕着已经继承家业的津延哥,要帮他介绍对象,心中略有些不快。
真烦,他为什么今天才成年。
要是早出生几年,可以像哥哥还有岭生哥他们一样就好了。
无论上学还是干什么,都在一起,而不是只能在背后远远看着,永远被当成小孩子。
不过还好,一切会从今晚变得不一样。
上挑的眼睛弯出一抹笑意。
黎星若想到今晚的计划,收起不快的情绪,开始和宾客一起分享生日蛋糕。
在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他从餐台拿了两杯香槟走过去,语气乖巧问道:“津延哥,能请你喝杯酒吗?谢谢你来参加我的成人礼,还有……这些年一直对我的照顾。”
谢津延微怔了一瞬,接过。
“没什么。”
他将杯中的酒饮尽。
黎星若往嘴里抿了一口后就没再喝,只透过水光曳曳的玻璃杯看他,感觉脸在一点一点升温,分明自己这杯酒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加。
一个人影在这时踉跄而过,没注意到旁边的人,不小心撞到他们身上。
黎星若被撞得身形不稳,手一松,高脚杯里的香槟就这样泼了出来,牵连着身侧摆了蛋糕的长桌,谢津延那身做功考究的西装瞬间一片狼藉。
造成这一切的宾客慌忙道歉,黎星若呆了呆,立刻抽了纸巾去擦拭眼前男人衣服上的污渍,却被对方骨节分明的手隔开。
谢津延眉心微蹙,不喜欢别人碰自己:“我自己来。”
黎清叙听到这边的动静,从应酬中拨开身,看到发小满身的狼狈,知道他有洁癖:“你先去休息室清理一下,我让人给你送身干净的衣服过去。”
谢津延嗯了声,转身朝宴会厅门外走。
黎星若就要跟上去,被自家兄长叫住:“他换衣服,你去干什么?”
黎星若脸上顿时露出被抓包的窘色,支支吾吾道:“我只是觉得是我把津延哥弄成这个样子,想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他不会计较这种小事。”黎清叙狭长的眼眸若有深意,看得人心虚不已,“何况你是今晚的主角,不能轻易离场。”
“好啦,我知道了。”黎星若语气泄露出一丝不耐烦,但又怕自己的目的太过明显,只能收回脚步,打算一会儿找个机会悄悄溜出去。
津延哥性情冷淡,又总把他当小孩,他为此多加了点剂量,还找人演了刚才那出戏,可不能被别的事情打乱他的计划。
此时,外面的雨终于停了,几缕薄薄的云浮上夜空,被风一吹,轻烟似的飘过,隐隐显出半规月色的痕迹。
北城的夏季就是这样。
雨来得迅猛,每次都摧枯拉朽一般,仿佛要将整座城市摇碎。
可一旦雨过天清,云散雾敛,世界便呈现出水洗后的清透,连残留在窗沿雨水啪嗒滴落的声音都分外动听。
江之遇就是在这时听到一记好听的男声,问贵宾休息室在哪里。
很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淡淡的颗粒感,从觥筹交错的宴会厅入口处悠悠远远飘来,像风吹过夏日晚间的麦田。
他循声望过去,不出意外是他等了一晚上的人。
还是那样一副轻易吸引人视线的天之骄子的模样,身上却狼狈不堪,混合了泼落的酒水和奶油蛋糕。
男人一边走在细软的地毯上,一边用纸巾擦拭西装。
隔着不太远的距离,能看到他指节修长、骨感,被细碎的光辉照得犹如冷玉一般。
眉心轻微蹙起,看得出很不适应身上的脏污。
可擦拭的动作又慢条斯理,在鎏金洒落的走廊灯影映照下,像一幅精雕细绘的浮雕图。
江之遇怕再次错失时机,连忙和身旁的同事说要去一趟洗手间,随后朝男人离开的方向快步跟过去。
在走廊一个无人的拐角,他追上了那道身影,鼓起勇气拦住对方。
“谢先生,您好,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吗?”
谢津延转头,不期然对上一双忐忑又有些期待的漂亮眼眸,误闯入林中谨慎的小鹿一样望着他。
看衣服穿着,是酒店的侍应生。
“抱歉,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谢津延骨子里透着良好的教养,婉拒的话很绅士。
可仔细听,就能分辨出他语气中的冷漠和疏离,半掀着眼皮下的黑沉眼珠也不含半分情绪。
也对,这样天生的上位者,怎么可能会耗费时间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说话这句话就抬脚离开。
胳膊突然被抓住。
抓着他的那只手肤色细白,手背薄薄一层,淡青色的血管像画笔在皑皑白雪上勾勒的几笔黛峰,给人轻轻一捏就能破碎的错觉。
力道却出奇得重。
而且不知为何,酒店冷气很足,凉丝丝的雾风自长廊壁顶上的冷气口幽幽沁来,他被抓着的那片皮肤在质地轻薄的西装面料下“腾”地如火烧灼。
谢津延停住脚步。
漆黑的眼底掠过一丝古怪、疑惑,还有淡淡的不耐和燥意。
他目光落在那只手上。
这眼神看不出情绪,不见波澜,却像深潭底下藏匿的暗流,幽漆漆一片,随时将人拖入无尽的深渊。
江之遇被盯得头皮发麻,有点慑于男人浑身散发的冷厉气息,身子不由得缩了缩,手上的力道也减了几分。
可一想到自己辗转千里带着昭昭来到北城,好不容易见到真少爷这位小叔,他又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江之遇于是再度握紧了手指,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走开,没注意到男人眼底的暗色陡然加深,墨色比刚才更浓。
呼吸也好像有一瞬错乱。
“谢先生,你们谢家是不是三年前走失了一位小少爷,叫谢寻昭?因为一些意外,他被我暂时收养在家,现在我带着他过来找你了。”
江之遇一口气道明缘由,说完还不忘加了一句“我不是骗子”。
青年的目光太过实诚清澈,语速快了,那种南地吴侬的口音就更明显,但不难听,反而有种春日细雨连绵勾连的缱绻,轻声糯语的,像在撒娇。
谢津延这下不止胳膊被抓的地方在发烫,连耳膜和心脏都像是被什么搔过,痒痒的。
他无视这种灼热蔓延的燥意,黑沉沉的眼珠漠然注视着这个紧抓着他不放的漂亮侍应生。
半晌,冷声道:“说完了吗?”
江之遇:“……完了。”
又急忙补充:“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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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真的,我有昭昭的照片,你等等,我拿给你看。”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
出门前,江之遇特地用原主那台老式手机给昭昭拍了几张照片,还有视频,就怕谢家人不认。
可一摸口袋,他才想起来,做培训的时候,他的手机被领班收走,和其他人一起,放在物品统一管理的柜台,要下班之后才会给他们。
谢津延已无半分耐心。
这三年来,每年都会有人假借寻亲的名义找上他。
一开始是带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和小侄子容貌相似的小孩,等验过DNA,发现和大哥大嫂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后来则演变成一些别有居心,借机和他搭建关系的。
前段时间一家地产公司濒临破产,负责人的妻子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在游艇会上接近他,隐瞒债务危机,妄图让谢氏投资,接下烂摊子。
眼前这个外表纯良的侍应生不知道揣着什么目的。
但不管对方所为何事,谢津延不打算在这里再浪费一秒钟时间。
衣服上的脏污让他浑身不自在,那种体内有火苗蔓延的烧灼之意也好像愈来愈烈了。
他压下这种不适走到贵宾通道的电梯前,按下通往休息室那层的按钮。
江之遇刚才忙着翻找手机,见状,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挤进电梯。
谢津延眉头皱得更深,显然没料到有人会这么锲而不舍地跟过来。
“需要我叫安保或是你们经理吗?”
“别、先别。”江之遇连忙出声阻止,想让谢先生听他把话说完,哪怕一分钟也好,却忽然发现眼前的男人好像不太对劲。
凌厉分明的脸庞上不知何时覆上一层不自然的红,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沁在额头上。
电梯内空间不小,但或许是从宽阔的长廊陡然转入,又或许是男人个子太高,江之遇竟然觉得周遭的空气有些逼仄。
浮动在耳膜的呼吸也有些重,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他话音一转,关切问了声:“谢先生,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谢津延不为所动,修长手指拨弄手机,打算让宋秘书过来把人请走。
大脑忽地一阵眩晕发热,刚才蔓延在体内的灼意像是暗中集结的一团火焰,燎原一般蹿了出来。
呼出的气息变得滚烫,他的手指也在发烫。
到这时,谢津延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刚才的不适不是错觉。
“这是你的目的?”
“什么?”江之遇不明所以,对上一双蒙了迷离雾气的眼眸,刚才还黑得像看不见底的深潭,又像某种质地纯黑的宝石。
谢津延嗓音染上暗哑,浮出薄汗的俊逸五官现出几分阴鸷:“费劲心思接近我,还用这样拙劣的手段。”
啊,被看出来了。
江之遇愣了愣,接着面上一窘,支吾着为自己解释:“我只是因为总见不到你,不得已才用这样的方法。”
其实他一开始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的大酒店录用,虽然是以临时工试岗的身份。
江之遇的计划是如果求职被拒绝,他就趁酒店工作人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躲在卫生间或是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直等到宴会开始,昭昭的小叔出现。
确实拙劣,有点像变态跟踪狂。
谢津延气笑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给他下药爬床,这么光明正大坦言相告的。
原打算叫宋秘书过来把人弄走,这下有必要先给黎清叙打电话,他需要换完衣服后尽快去黎家的私人医院洗胃。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谢津延迈着已经开始虚浮的脚步走出电梯,边拨发小的电话,余光瞥见依旧跟过来的身影,头疼欲裂。
“要我说清楚吗?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不会碰你。”
江之遇一脸懵。
什么叫对男人没有兴趣,不会碰他?
他走到谢先生面前,探过去手,瞥见对方阴郁到可怕的脸色,又默默缩了回来:“那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三分钟?不行一分钟也可以,很快。”
谢津延眸色暗了暗,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烦躁的心头莫名掠过一丝不爽。
贵宾室就在眼前,谢津延按下没有打通的电话,拿房卡刷开门。
直觉这道门关上,以后再想见到昭昭这位小叔会很困难,江之遇的胳膊先大脑一步隔住了门框。
一番纠缠拉扯,天旋地转。
伴随着房门“咔哒”关上的声音。
回过神,江之遇发现自己躺在了地板上。
3. 第 3 章
这是黎家专为今晚来赴小儿子成人礼的宾客准备的接待休息室,在酒店顶层。
灯没来得及打开,室内昏暗一片,只有淡淡的夜色和城市散落的霓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了进来。
江之遇单薄的脊背撞上地毯,身上彷如千斤压顶,一大片阴影压下来,覆在他身上,让他唇瓣不受控制地溢出一阵轻哼。
好重。
这人怎么块头这么大,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而且身上好烫。
江之遇抬起两只手,第一时间想要把身上的人推开,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动。
这具身体和他穿越过来前的一模一样,体质却因为常年病弱纤瘦许多,他只能使出更大的力气,又搡了搡。
“别乱动。”
一股灼烫的呼吸擦过耳垂,发出警告意味的声音很低、很哑,像黑暗中粗粝舔噬着什么的火舌。
江之遇撑在胸膛上的手一下子不敢动了。
今晚见到昭昭小叔最大的印象,好凶的男人,明明长了那么一张俊逸矜贵的脸,举手投足优雅端方,气场不知怎么的格外冷悍,瞥过来的眼神让人不由得腿脚发软。
他就这样保持着撑手的动作,有些无措。
这时,淡云散开,夜空中那轮皎月因此光芒更盛。
又或许江之遇的眼睛适应了突然转暗的光线,他看到室内轮廓一点一点清晰,偏浅的眸子也倒映出身上男人的面庞。
离他好近。
一半笼在月光下,一半没入阴影。
半明半灭中,几滴汗珠在这挑开的一点光线中顺着细汗岑岑的额头滚落,滑过深邃的眉弓、流畅的下颌,最后蜿蜒进青筋爆起的脖颈,被拉扯间弄褶的衬衫领子遮住往下的景象。
至于那双看人时令人头皮发麻的黑沉眼眸,被浓睫压下不明的隐忍,眼皮虚虚垂下,翻涌着某种晦暗浓重的情绪,眼尾一片赤红。
江之遇心脏一惊。
不知是身上压着的人体温太过滚烫,还是浮荡过来的呼吸太近、太烧灼,还弥散着醇郁的酒气。
他觉得自己的脸颊像是被火苗舔了一下,热热的,人也跟着醉了似的。
“……你确定没有哪里不舒服?”江之遇再度小声问了句。
好半天没得到回应,对方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半晌,带着极重的喘息嗤声反问:“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江之遇更懵了。
怎么今晚昭昭小叔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他又用手去推身上的人,因为刚才的警告,动作幅度没敢太大。
却不知带着一层薄茧的指腹隔着质地轻薄的衬衫面料窸窸窣窣小心搡动,比刚才的大力还要挑战神经。
谢津延呼吸一滞,胸腔和腹部像是蹿过一道酥酥麻麻的电流,往身体其他部位横冲直撞。
他一把捉住乱蹭的手腕:“都说了让你不要乱动。”
江之遇觉得这人好没有道理:“明明是你压在我身上不起来。”
两人陷入僵持。
片刻,谢津延松开被他圈得泛红的手腕,撑了撑胳膊,试图起身。
可药效劲猛,刚才还无知无觉,发作起来便排山倒海一样在体内翻涌搅动,只撑了几秒,就又重重跌了下去。
江之遇唇瓣再度溢出一记轻哼,吃痛控诉:“我就说是你压在我身上不起来。”
谢津延脸色很难看,心情在这一刻烦躁到了极点。
他用手指勾住领带扯了扯,胡乱去解衬衫扣子。
体内蹿着一团一团烧灼的火焰,心脏也被身下人的话堵得急需寻找一个出口宣泄。
江之遇一脸茫然地看他解衣服扣子,感到脖颈扫过一阵丝丝凉凉的触感,痒痒的,是他脖前的领带擦过。
紧接着昏暗视野里露出一片锁骨,骨窝深陷,线条走势宛若削峰峻岭,硬朗悍利。
往下是胸肌……
看着好结实。
鼓鼓囊囊的。
还有一块一块排列分明的腹肌。
怪不得压在他身上那么沉,怎么推都推不动。
江之遇卷翘睫毛颤了颤。
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突然在他面前脱衣服。
虽然都是男人,看一眼同性光裸的上身没有什么。
可江之遇莫名感觉到有一股危险的气息在蓄势待发,和对方身上混杂着的熏熏酒气、奶油蛋糕的甜香,还有那股恍若山间的木质沉香一起,霸道地往他鼻腔和浑身的毛孔里钻。
他这一次说什么都要把身上的人推开。
伸出手,想到男人刚才凶巴巴的语气,指尖触及硬邦邦的胸肌,反应过来,眼前敞开的松松垮垮的黑色衬衫被他合拢,他的手指正一颗一颗把解开的扣子扣上。
谢津延:“?”
“你在干什么?”
大概谢津延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失态的一刻。
江之遇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解和无语,磕磕绊绊找补道:“你脸那么红,又流这么多汗,一定是发烧了,我帮你把衣服扣上,免得着凉。”
谢津延额角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良好的修养和理智都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他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半眯起眼。
昏蒙光线下,躺在他身下的人目光真诚又坦澈,除了带一点不明的怯缩,看上去真的一副关心人的样子。
谢津延一时分不清这是对方刻意勾引他的手段还是别的什么,就知道有那么一瞬,他涣散的视线凝聚在这张素净漂亮的脸上。
搭在额前的发丝细软,扫过一片鸦羽般的眼睫。
月光很清很亮,汪进那双浅色的瞳仁。
明明充满了胆怯,偏暴露在空气中的雪白肩颈却又削瘦单薄,像极了森林里无知无觉、引颈受戮的草食系动物,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欺负。
那样细的手腕,按在头顶一定会无力招架吧?
到时候会不会红着眼眶后悔哭泣,不该用这样的方式招惹他?
一瞬的遐思。
身体烫得更加厉害,有些发疼。
谢津延强行弓起身,溃乱的思绪回归一丝清明。
他心跳快,胸腔剧烈起伏,语气近乎压抑着克制:“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你现在离开,今晚的事情我不会追究。”
“那昭昭呢?”江之遇睁大眼睛,不肯放弃,“我好不容易带他找到你,你真的不打算认他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谢家会认一个来路不明居心叵测的人带来的孩子?”谢津延冷嗤。
“可他真的是你的侄子。”江之遇不知道要怎么说对方才能相信,有些着急地从男人身下挣扎着抽开身,准备去找领班拿回手机,给他看自己录制的视频,同时嘴上不住地讲真少爷的事情。
从自己根据书中剧情了解到的谢家背景到昭昭的长相,尽可能地回忆这一个多月来和昭昭相处的细节,试图让眼前的男人相信他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然而谢津延此刻只是吊着一丝理智,江之遇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听清,只觉得耳边聒噪得厉害,像是被春日黏腻的雨丝重重缠裹。
大脑越来越沉重。
额头开始大滴大滴往下落汗。
那双柔软的蔷薇花瓣一样唇形漂亮的嘴唇却开开阖阖,在眼前晃动出残影,叫人想立刻将它堵上。
偏这时,进门时摔落在地面上的手机响了。
想也不想是黎清叙或宋秘书打来的。
一阵接一阵的铃声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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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两人的顶层休息室内不断响起,听上去格外刺耳突兀,伴随着语速极快搔刮耳膜的吴侬软语。
谢津延感觉自己快要被撕扯成两半。
最后乱动的膝头擦过腿侧,隔着薄薄的西裤面料,谢津延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一把将人捞回来。
细白手腕被重新捉住,狠狠按在头顶的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响。
继而高大身躯覆下。
谢津延堵住那双喋喋不休的唇。
……
天色微亮,窗外漏进一线曦光的时候,江之遇醒了。
身体像是被车轱辘来来回回碾压,每一处骨骼都泛着绵密的钝感,仿佛被人拆掉又重新组上。
这倒还好,让江之遇感到难以启齿的是,某个地方酸酸胀胀的疼。
他稍微动了一下,不适的感觉立刻扩散开,沿着尾椎骨密密麻麻流遍全身。
江之遇吸了一口气。
眼尾洇出一片湿漉漉的水雾。
他缓了缓,注视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还是自己其实在做梦。
过了会儿,偏过头。
闯入视野里的,是无论何时看到都会让人称叹的一张堪称完美的脸,侧脸凌厉,喉结清晰,从下颌往下的线条都是那么优越。
天光熹微,照出男人结实精悍的躯体,没穿衣服,只在腰腹搭了条绵软的薄被,遮不住一道一道暧昧的抓痕。
江之遇视线在这抓痕上凝滞了一瞬,迷茫着移开。
下一秒,又撞进满室狼藉。
衣服从酒店房门口开始散落,一路凌乱,满屋子丢得到处都是。
衬衫和裤子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胡乱地纠缠在一起。
至于那条拂过脖颈质感丝滑的领带,则变得皱巴巴的,一失矜贵,惨兮兮地挂在沙发旁边的座椅扶手上,染着不明的污痕。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压过来的危险性十足的气息,堵得他一句话说不出来的薄唇。
他在震惊中瞪大眼睛,咬破了什么,血腥味在口腔弥散。
那时候江之遇在想什么?
满脑子都是,为什么昭昭的小叔会突然亲他?
他们不都是男人吗?
男人还可以和男人接吻???
可来不及思索,更多的事情冲击着他的神经,江之遇二十七年来的认知被全部打破。
手腕被扯下来的领带绑住,不该承受的地方挤进来陌生的感觉。
他想逃,男人高大的身躯整个覆在他身上,不给他挣扎的空间,失控的力量也仿若幽邃洞底探出的藤蔓,缠附着将他禁锢。
江之遇开始变得乱七八糟,视线罩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眼角也被逼出生理性的泪花,抽抽噎噎着求饶。
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反而引来更凶的对待。
他听到手机铃声在不断响起,门外好像有人敲门。
敲门声由一开始的试探到急促,还伴随着什么人担忧询问的声音。
江之遇头皮发麻,想要出声呼叫。
刚张开口,在走廊里看到的被灯辉照得犹如冷玉一般的手指捉住舌尖,截住他的话音。
指骨磕碰到牙关,将声音搅得断续破碎,只能听到濡湿的水声,连口腔内的空气都好像变得稀薄。
江之遇全身气力被抽空。
直到敲门声停止,门外的人好像被什么人拉开,他像濒死的鱼重获新生,身体催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痛苦不是痛苦。
反正很陌生。
让他大脑一片茫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模糊又混乱,只能如卷进深海的一片轻羽一样,被浪潮推动着起伏。
4. 第 4 章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应该是昏过去了,江之遇不太记得。
就记得从昨晚到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其实并不是什么都不懂,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只是从小生活的山中民风简单淳朴,没接收过任何男人与男人亲密接触的信息,脑海里连“同性恋”的概念都没有。
在江之遇的认知里,接吻,拥抱,还有更亲密的行为,是相爱的男女恋人和结了婚的夫妻才会做的事情。
至于昭昭小叔和他……
雪白肤色漫上一层红霞,江之遇脸微微发热。
应该是哪里搞错了。
男人和男人,怎么看都不可思议。
昭昭小叔一定是脑子烧坏了才会做这样奇怪的事。
算了,就当上山采草药,不小心捅进去一根树棍。
反正从小到大,他遇到的更惊险的事情都有,比起从山上悬崖踩空跌下来,这点痛不算什么。
江之遇不打算在想不明白的事情上过多纠扯,昨晚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不是个纠结于现状的人,主要是现在一个人闷想也没有用。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让好不容易见到的昭昭小叔接受这个小侄子的存在。
不然,白跑一趟北城,钱也快花光了。
他抬了抬眼,望向窗外。
屋内的光线更明亮了,昨晚仓促,窗帘一整晚都没有被人拉上,这会儿落地窗映着东边天空黛影升辉的晨色,抹了层鱼肚白。
从时间上判断,应该是早上六点多钟。
糟了。
江之遇想到什么,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
动作幅度太大,牵动到全身筋骨,他忍不住嘶了声,嗓子哑了,又干又涩,他才听出来。
身旁男人似是听到动静,沉睡中的眼皮动了动,过了会儿,缓缓睁开眼。
不知道是清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光线太过浅淡的缘故,斜射进来的光笼了一圈蒙蒙的圆晕,近乎透明,将第一眼看到如冷刃出鞘的人照出柔和的错觉。
那双狭长冷鸷的眼眸也拓进几分沉静,微微敛着,带一丝惺忪的茫然,像丛林里不小心唤醒的驯兽,很具有欺骗性。
江之遇就被这副乖顺的模样迷惑了一瞬,但很快记起他昨晚用拆吃入腹的眼神钉人时的狠厉,腿下意识并紧。
“你、你醒了?”
谢津延偏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盯了眼前人许久,眸中迷雾散去。
“你打算缠着我到什么时候?”
江之遇委屈:“你不肯认昭昭,还捅了我一晚上,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津延:“……”
那种大脑里有什么炸开的感觉又来了。
他一言不发地从床上起身,径直去了淋浴间。
等冲完澡,围了浴巾出来,从一地狼藉中找到自己的手机。
“昨晚的事情你如果不想就这么算了,正好,我让我的助理找律师和你谈。”
谢津延还从来没有被人威胁过,虽然昨晚自己失控得厉害,打破了他这么多年的自制,可正因为如此,他要弄清楚这人到底怀有什么目的。
钱?
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商海诡谲,充满了尔虞我诈,他不得不慎重些。
手指忽然顿住。
众多打来的电话和被忽视的消息里,他看到了黎清叙发来的一大堆信息。
[抱歉啊阿延,昨晚是我弟弟不懂事,他一直对你……唉,都怪我们把他宠坏了,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好好管教他。]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酒店方面也打过招呼,不会有人传出去。]
[就是我有点好奇,昨晚你屋子里的人是谁?你不是对这方面没兴趣吗?比岭生还像佛门戒子?]
谢津延脸上表情一时间变幻莫测。
他按下手机屏幕,抬起头。
天光流泻而下,撑手坐在床上的人肤色雪白,骨骼细匀漂亮,全身上下印着暧昧的咬痕。
眼神还是那样懵懂,和昨晚在月色下一样。
看到自己看他,顿时充满警觉,同时用那声绵软的南地口音不解问道:“你刚才说要让律师和我谈什么?”
谢津延默了默。
“……和你谈赔偿费,你想要多少赔偿都可以。”
“因为你昨晚对我做那样的事情?”
谢津延抿着薄唇,算是默认。
江之遇从床上下来,去找自己的衣服。
腿站不稳,有些打颤。
他咕哝了声:“是该赔偿我损失费,你把我弄得这么难受,比打我一顿还奇怪,嘶——好黏。”
伸手抹了抹。
谢津延望着他旁若无人的动作。
雨过天晴后的阳光清澈透亮,铺进来的光雪沫一般,斑驳光影一曳一晃,那双笔直纤长的腿上蜿蜒的银亮水痕也从眼前一晃而过。
谢津延神色古怪。
视线停留了几秒,移开。
然后听耳边吴侬的声音继续絮叨:“你以后别这样了,发烧就去看医生,还好……”这道声音停了下,“还好我是男人,看在你是昭昭小叔的份上,昨晚烧糊涂了神志不清,分不清性别,我不和你计较太多。”
他似乎还没弄清楚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一口一个“昭昭小叔”,认定了自己和他口中那个孩子之间的叔侄关系。
谢津延拧眉,想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样一副懵懂无知,状况之外的模样到底是装的还是怎样。
刚要张口,就见眼前的男人蹲在地上捧着那身酒店统一的侍应生制服自言自语,一脸忧忡。
“扣子绷了好多颗,没法穿了。”
“他怎么这么粗鲁,把衬衫都扯坏了。”
“完了,我消失了一晚上不说,还把衣服弄成这样,陈经理一定会让我赔钱,这衣服看着就很贵,昭昭小叔刚才说给我赔偿,不知道能不能把衣服也赔一下。”
谢津延:“……”
要问的话暂时搁置,谢津延拨通助理的电话,让宋秘书送两套干净的衣服过来,叮嘱:“另一套男款。尺码……”
顿了顿,脑海里闪过被他裹在身下的纤细身躯,整个骨架和手掌都比他小一圈,轻易就能圈住和握住。
“和你上大学的弟弟差不多。”
电话那头,宋秘书谨记上司交代的,脸上表情沉肃,一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崩于色的模样。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的内心有多震动。
昨晚黎家小少爷成人宴,他的顶头上司因为宾客疏忽泼了一身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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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席去贵宾接待室换衣服,之后就再也没有现身。
宋勤拨了许多电话都没有打通,只好去顶层找谢总,却不期然撞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宴会厅的黎小少爷在敲贵宾室的门。
没多久,黎家大少爷也过来了,将黎小少爷拉开。
宋勤看他们兄弟二人发生争执,又瞥一眼隐隐传来动静的房门,三言两语间,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毕竟黎家小少爷每次看到谢总的眼神都是那么炽热,爱慕的心思遮都遮不住,也只有一心扑在已故兄长留下的谢氏重担上的谢总没有察觉。
就是没想到黎小少爷平时看着可爱乖巧,做的事这么出人意料。
更没想到他那位性冷淡的上司会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对方还是一个男人。
是什么人?
宋勤挂断电话,满肚子疑惑,却还是第一时间按照嘱咐把衣服送来了酒店。
此时的酒店经过昨晚黎小少爷场面盛大的成人礼,归于一片宁静,专为贵宾打造的顶层长廊上更是寂静无声。
宋秘书在门口站定,敲响房门。
很快,房门打开,他那位无论何时都着装整肃,连衣领都没有半分褶皱的上司只围了条浴巾就出现在眼前,身上抓痕暧昧。
宋勤愣了愣,还是第一次看到上司这副模样。
不过他到底是个很有职业素养的秘书,没让这份惊讶的痕迹有过多显露,不然也不会历经谢氏集团两任掌舵者,坐到总助的位置,成为领导的心腹助手。
宋秘书把衣服递过去,眼神一点没有乱瞟,随后默默守在走廊外面。
大概过了五分钟,房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他们眼中的总裁恢复了平日禁欲疏冷的模样,包裹得一丝不苟的西装,近乎苛刻地用手整理领带。
一个身影在后面晃了晃。
光线漏进一束在走廊上,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颗粒状的银屑,说不清是什么,就觉得仿佛光化作了实质,变成白日里的萤火,得以看清走过来的人的面容。
那或许是宋秘书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了。
十分无害的一张清隽无辜的脸,微肿的唇瓣似晚樱。
很少有人的眼睛能这么纯粹清透,像琥珀,砂金,尽管他知道有一部分是太阳光将瞳仁照得很浅的缘故。
来时,宋勤路过一片老城区。
那条街上种了许多悬铃木和不知名的花树,清晨的风摇动绿影,旁边公园的湖面细水粼粼。
一只飞鸟倏忽掠过,几片花叶飘落。
车窗前的景象油画般七彩斑驳。
宋勤觉得眼前的男人就像那只飞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只知道翅膀扇动过的地方,气流都沉淀出了记忆。
他忽然有些明白他们的上司为什么会把持不住……
“这是我的助理,你有什么需求和他谈。”谢津延整理好领带,冷声道。
江之遇望向守在门口的笔挺身影,认出是之前蹲守谢氏集团大楼时,从他面前匆匆经过的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昭昭的事情也可以和他谈吗?”江之遇问。
宋勤听他开口,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这样一个漂亮的男人说话会带口音,有点反差感。
谢津延轻蹙了下眉,半晌,对宋秘书,打发的口吻:“你去查证一下他说的事。”
5. 第 5 章
谢津延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他这几日在国外谈成了一个重要的合作项目,眼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回公司部署。
至于昨晚,只是个意外。
谢津延不会因为“一个意外”影响自己半分,也不相信这个男人口中说的事,准确来说,是不抱有期待。
宋秘书目送他离开,转而看向眼前这个和上司春风一度的漂亮男人。
“我叫宋勤,谢总事务繁忙,您的事情和我说就可以了,有什么要求也可以直接提,我会代为转达。”
宋秘书一身职场精英范儿,说话一板一眼,面瘫脸,语气却很温和。
江之遇终于找到机会,哪里顾得上自己刚才口口声声说的赔偿,连忙将自己此行的目的重述了一遍。
宋勤听了,有些惊讶。
“您是说,您是我们谢总走失小侄子的养父,带他来北城认亲的?”
江之遇重重点头。
总算有人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宋秘书觉得不可思议。
他还以为,这只是一桩帮上司解决一夜情对象的工作,怎么还涉及寻亲?
他的疑虑被江之遇看在眼里。
江之遇知道口说无凭,便带着宋秘书离开接待室,要去楼下从领班那里拿回手机给宋秘书看自己拍的照片和视频,好让对方知道自己没有撒谎。
没想到刚出电梯门,迎面撞见一早在酒店巡店的陈经理。
两人对视片刻,陈经理认出了这是昨天自己同意试岗的临时工。
“你昨晚去哪里了?”
陈经理一脸怒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
江之遇涨红着脸,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昨晚的事情,总不能说他莫名其妙被一个男人抓着捅了一晚上。
最后是宋秘书上前解围,耳语了些什么,陈经理立刻态度大变。
江之遇取回了自己的衣服和手机,连声向陈经理道谢和道歉。
前者为他昨天留下自己,给自己一个工作的机会,得以见到昭昭小叔。
后者为自己工作中失职,尽管一开始自己就“目的不纯”。
陈经理摆摆手。
算了,扣除一部分工资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何况能出动那位谢总身边的助理为他说话,听起来和谢氏的掌权人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关系,这个从乡下来的青年原来并不是自己第一眼看到的那样简单。
就是可惜,这名青年手脚麻利,听话乖巧,人也长得干净好看,陈经理还想把他留下来培养一番的。
江之遇跟着宋秘书走出酒店,又向宋秘书说了谢谢,感谢他替自己解围。
宋勤:“没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您跟我说要看的小少爷的照片在哪里?”
江之遇连忙打开手机,找出自己拍的视频和照片。
几乎是视线落在照片上的第一眼,宋秘书的面瘫脸上就出现了难以遮掩的表情变化。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身形瘦小,穿着洗得磨损发旧的衣服,和周遭破败简陋的环境融为一体,看起来灰扑扑的。
换作任何人来看,都会觉得这不过是贫民窟里长大的一个小孩,除了模样精致了些,小小年纪脸上就有了帅气的痕迹,不会让人想到别的。
可宋勤却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在谢氏集团供职这么多年,先是跟在前任总裁身边,接着为现在的谢总做事,他比谁都要熟悉谢家小少爷。
那双遗传自谢家和前任谢总如出一辙的眼睛,同夫人相似的微鬈的栗色头发,还有看人时的眼神。
不会认错的。
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宋秘书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自从谢家宠成眼珠子的小少爷走失,谢家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人力和财力寻人,可小少爷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都找不到。
夫人因此郁郁寡欢,和丈夫在一次找人返程的途中不幸发生车祸身亡。
这之后,小谢总匆匆接管谢氏集团,三年来,从未放弃过寻人,也因此给了许多别有用心的人可趁之机。
可宋秘书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前来寻亲的人中,竟然真有人带来了失踪已久的小少爷的消息。
“这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宋勤极力克制住内心的颤动,问这个自称小少爷养父的男人。
江之遇给出一个地址:“我们现在暂时住在这家旅馆。”
宋秘书立刻驱车载着江之遇前往他口中所说的那家旅馆。
一路上,他的心情都难以平静。
很快,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在一处警局旁边的老街上,店面并不起眼,收拾得却很干净。
江之遇带着他来到二楼,打开楼道尽头的一间房间。
房门一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冲了过来,一头扎进江之遇的怀里。
“爸爸,你去哪里了?怎么一个晚上没有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就去警局报警,让警察叔叔找你了。”
小男孩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十分担心。
江之遇连忙摸了摸他的脑袋,十分愧疚地安抚他:“抱歉啊,昭昭,爸爸昨天找到了一份工作,忙到很晚,不小心在工作的地方睡着了。”
这正是早上江之遇醒来特别担忧的事情。
打定主意混入酒店蹲守昭昭小叔,这一次,江之遇没有带上小孩,怕自己分不出时间和精力照看他,不得不把他暂时留在了旅馆,千叮咛万嘱咐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原本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回来,没想到发生那样的意外,他睁眼醒来就是第二天清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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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江之遇仔细查看小孩,昨晚一个人在屋子里,毫发无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爸爸,我没事,不用担心。”叫昭昭的男孩虽然只有八岁,但十分早熟懂事,似乎看出了养父心里在想什么,除了刚才带一点担忧的哭腔,很快恢复不同于同龄小孩的沉稳,反过来安慰年长者。
“我听你的话一直待在屋子里写暑假作业,没有乱跑,还给自己泡了面吃。你刚才说找到了一份工作忙到很晚?爸爸,是不是很累?”
男孩犹豫了一下,拉了拉江之遇的衣角:“要不我们回去吧,实在找不到我的亲生父母,我也可以和你两个人一起生活。”
五岁那年被拐走,遭遇人贩子长期的打骂和虐待,男孩身心受到创伤,对以前的家人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记忆和片段,只知道自己是被拐走的,有个小名叫昭昭。
后来人贩子出了事,他趁机逃了出来,被善良的养父收养。
两人在山里相依为命,养父答应一定会帮他找到真正的家人,并在一个月前真的打听到了他的情况。
原来他本名叫谢寻昭,听说是谢氏集团走失的小少爷。
那时候他们村庄刚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暴雨,洪水冲垮了山村,也冲毁了他们的房屋,养父为了救他还险些丢了性命。
好在养父昏迷了很久,最终苏醒过来,之后就揣着为数不多的救济金带他来了北城。
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一点结果也没有。
眼看着养父每天东奔西跑,为了赚取留在北城的生活费,昨天累的一晚上都没有回来,走路一瘸一拐,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如果注定找不到家人,他还不如和养父一起回乡下过平淡的生活。
宋勤看一大一小互相担心安慰,从进门起就忽视掉自己这个存在,宋秘书不仅丝毫没有在意,反而十分激动。
如果说光看照片就已经确定了八九分,那么现在亲眼看到这个孩子,他确信无疑就是三年前失踪的谢小少爷。
只是听到小少爷说要回乡下,宋秘书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小少爷,你们不能回去。”
谢寻昭抬起头,看向门口站着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养父面前孩子模样的他顿时换上警觉的表情,小兽一样瞪着这个跟着养父一起回来的陌生人。
“你是谁?”
“昭昭,他是你小叔叔的助理。”江之遇拉着男孩的手,走到宋秘书面前,耐心向他解释这个人是谁,还高兴地告诉他,“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真正的家人了。”
谢寻昭听养父这样说,褪去眼里的警惕,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接下来,宋勤带两人离开旅馆,去DNA库做了基因比对,比对结果彻底证实了男孩的身份——真真切切就是谢家找寻了这么多年的小少爷。
6. 第 6 章
谢老夫人得知这个消息,连忙从寺庙赶了回来。
避居后山的谢老先生也第一时间放下手中鉴定古董的工具。
彼时谢津延正在公司开股东大会,听到助理的汇报,脸上表情错愕一瞬,随后立刻驱车往家赶。
“爸爸,这里真的是我原本的家吗?”
浮荡着雪团一样云朵的蔚蓝苍穹下,江之遇和养子站在一幢奢华又梦幻的庄园式别墅前。
远处群山苍翠,建筑后方隐隐可见一处闪烁着熠熠金光的湖面,门前则是一片特别漂亮、占地面积广大的花园。
现在正值夏季,昨日一场骤雨洗去夏日的闷热与尘灰,此刻花园里花枝摇曳,绿叶翠色欲滴,还沾着没来得及蒸发滚落的雨水,像是一不小心闯入了童话世界里的城堡。
谢寻昭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家。
江之遇从小生活在山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尤其是花园旁边还有一个停机坪,上面停着一辆直升飞机。
“小少爷,这里真的是你的家。”不等江之遇回答,早早出门迎接的赵管家接过话。
他指了指花园右侧的一座秋千:“你还记得吗,你以前特别喜欢在那边荡秋千。”
“还有树上的木屋,你总喜欢在那里和我们玩捉迷藏,怕少爷和夫人不同意,还偷偷在树屋里养了只流浪猫。”
赵管家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湿润,似乎回想起一些美好又悲伤的事情。
谢寻昭乌黑的眼眸茫然眨了眨,望着花园里的秋千还有粗壮榕树上搭建的木屋,又望向两鬓斑白面容慈蔼的管家伯伯,脑海里隐隐闪过某些熟悉的画面。
两人在赵管家的带领下穿过花团锦簇的花园,来到别墅中。
没多久,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就回来了。
一个身上还染着寺庙里的香火气息,一个头发从山上下来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看见失而复得的小孙子,谢老夫人一把抱住男孩,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是昭昭,真的是昭昭。”
“好孩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谢老夫人热泪盈眶,手颤抖地抚上孙子瘦小的脸庞,不敢相信又满眼疼惜。
就连性格一向沉敛,这几年为平复失去大儿子一家三口的伤痛而避居后山的谢老先生都无法抑制欣喜的心情。
夫妻俩围着小孙子极尽关爱,嘘寒问暖,问东问西,过了许久,才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缓过情绪来。
谢老夫人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拉住将孙子送回来的江之遇:“之遇是吧?谢谢你照顾我们家昭昭,也谢谢你把他送回我们身边,我们一家人真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
“不用这样说,老夫人,能帮昭昭找到他的亲人我也很为他高兴。”江之遇看到流落在外的真少爷终于和家人团聚,心里十分开心。
不枉他千里迢迢从乡下来到北城,这段时间一直努力打听谢家人的消息,不放过任何一个蹲守昭昭小叔的机会。
虽然昨晚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但总算结果是好的。
把真少爷送还给他的家人,免去十年贫苦生活,也是为了完成原主一心想要帮养子找到他真正家人的心愿。
接下来,江之遇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这个世界开启自己的生活,没了牵念。
这样在脑海里计划着接下来的日子,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个高大峻拔的身影逆着光线快步走了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听到助理的汇报从公司匆匆赶回来的谢津延。
谢津延也是第一时间来到男孩的面前,停住脚步,漆黑的眸子定在瘦小的身影上,似乎在审视什么。
他气场本就冷鸷,看人的时候会让人控制不住地脊背生寒。
谢寻昭下意识地往养父身边凑了凑,去拉江之遇的手。
下一秒,被一个怀抱拢住。
谢津延蹲下身,宽大的手掌罩在男孩的后脑勺上。
那双被自己咬破的薄唇紧抿着,不发一语,压抑着什么。
可江之遇却从这个沉默的身影上看到了万千情绪和温情。
原来,他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谢家找到了失踪三年的小少爷,上上下下都洋溢着开心和喜悦的氛围。
赵管家张罗着厨房准备晚餐,他看到小少爷瘦小的脸颊就心疼,说什么也要让厨房做很多好吃的把小少爷养一养。
还有江先生,历经千辛万苦把小少爷送回来,这么大的恩情,一定要好好招待他。
“之遇,来,坐到我身边。”
夕阳在远处的山峦沉下最后一束橙晖时,谢家佣人在餐厅布置好了晚餐。
这大概是谢家三年来最喜庆的一天。
自从谢家小少爷失踪,大少爷夫妻俩出车祸去世,谢老夫人就沉迷上了去寺庙礼佛,似乎这样,就能为家人求得平安顺遂,能够早日找回小少爷。
谢老先生隐居后山,终日与古董为伴。
小谢总也常常待在公司。
往日热闹的别墅一度陷入了沉寂之中。
可今天不一样了,因为小少爷的找回,阔大冷清的宅子重新又有了生气。
谢老夫人招呼江之遇坐下,望了眼身旁的小孙子,又望了望眼前全家人聚集在一起的景象,眼角不自觉又开始泛起泪花,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
江之遇不太自在地在长桌前落座,屁股有点疼。
他原本打算把昭昭送回谢家就离开的,可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坚持留他吃晚饭,说还有很多昭昭的事情要向他了解。
江之遇体谅两位老人疼爱孙子的心,盛情难却下便打算吃完晚饭再走。
一桌人围着餐桌用餐,谢家是豪门大家,祖上百年基业,可身上一点架子都没有,用餐时也没有很多规矩,反而十分亲切。
谢老夫人一个劲儿地往江之遇碗里夹菜。
“不知道你的口味,只让厨房临时做了些南方菜,希望你能吃得习惯。”
“谢谢老夫人,很好吃。”江之遇第一次受到这么盛情的款待,有些受宠若惊。
没想到昭昭小叔脾气那么坏,爸爸妈妈人却这么和善,一家子包括赵管家还有家里的佣人都对他十分友好。
他往嘴里送着谢老夫人给他夹的菜,眼睛悄悄往坐在他对面的昭昭小叔瞥了一眼。
从下午匆忙赶回来,男人就几乎沉默不语,除了对他说了些“谢谢帮我把大哥大嫂的孩子带回来”一类的话,没怎么说别的。
其实说别的也很奇怪。
至少江之遇面对眼前这个早上才一起光裸着从同一张床上醒来,昨晚还发生过那种肢体接触的男人,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偷看的目光太过明显,对面像是有所察觉似的,原本在热闹的餐桌上安静用餐的人忽然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眸直直看过来。
江之遇连忙避开眼,被那样的眼神盯着,感觉屁股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对了,之遇,听宋秘书说你是早上在星若办生日宴的酒店找到他,然后把昭昭的事情告诉他的?”
谢老夫人一下午都拉着江之遇的手了解小孙子三年来的遭遇和生活,这下才想起宋秘书打来电话汇报的内容。
江之遇如实回答:“是的,但其实昨晚——”
“爸,妈。”一直寡言少语的谢津延开口,“你们问了江先生一下午问题,是不是该让他稍微喘口气?”
“说的也是。”谢老夫人经儿子提醒,歉意笑了笑,“都怪我心情太激动了,总忍不住想多了解一些昭昭的事。之遇,你快多吃点,你是我们谢家的大恩人,千万不要跟我们见外。”
江之遇摇摇头:“您不要这样说,老夫人。有什么想了解的,您随时可以问我。”
“好,好。”谢老夫人眼睛弯成了月牙。
谢家吃了三年来最其乐融融的一顿晚餐。
吃完饭,江之遇问赵管家自己的行李放到哪里去了,他打算趁天色还不是太晚从谢家离开,去之前的旅馆过一晚,明天计划离开北城,回乡下去。
他为此还在客房把宋秘书早上带给他的衣服换下,那身做工细致的西装一看就价值不菲,江之遇向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喜欢占人便宜。
而且这么昂贵的衣服万一被弄脏弄坏了,他也赔不起。
换上自己清爽舒适的棉麻衬衣,江之遇打开客房的门,准备和昭昭还有谢老夫人、谢老先生道别。
刚打开门,就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前。
江之遇愣了愣,看清来人:“昭昭小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津延被清幽夜色拓进几分深邃的眼眸微微垂敛,视线在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上的土里土气的衣服上落了几秒,又瞥一眼他脚旁看上去皱巴巴的条纹编织袋,嗓音低淡道:“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江之遇不明所以。
谢津延眉心微蹙,神色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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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地注视着这个在不到一天时间内由一夜情对象转变成他最疼爱的小侄子养父的男人。
布衣布鞋难掩清隽面容,眸色浅亮的眼睛在柔和灯辉的浸润下,像倒映在后湖闪烁的星子。
他目光定在这双落湖辰星的眼睛上。
“昨晚的事情是个意外,我当时出了点状况,不受控制……”
他顿了顿,语气放软,“所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的助理会和你沟通,至于其他人,尤其在我父母面前,请你不要乱说话,一个字都不要提。”
“哦。”江之遇呆了呆,过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昭昭小叔说的是什么事,“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和一个男人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也觉得挺丢人的。”
丢人?
谢津延脸上表情变了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江之遇拎起自己装着衣物的行李袋,从男人身旁绕开,避免碰到对方昂贵的西装。
“我马上就要走了,谢谢你们一家今晚的款待,希望我走后你们能够好好照顾昭昭。”
手腕被一把抓住。
谢津延不自觉圈紧那截细白的手腕:“你还没说清楚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你说要离开?”
“对啊。”江之遇转过头,不解眨了眨眼,“我已经把昭昭送回你们家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话音落下,就听一个委委屈屈的声音响起,谢寻昭几步跑到江之遇面前,身后跟着从赵管家那里听说昭昭养父要离开的谢老夫人。
江之遇把手腕从谢津延手心挣开,看向这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有牵绊的亲人,蹲下身,注视着小孩的眼睛,面上流露出不舍。
“昭昭,爸爸不是不要你,而是你现在已经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人身边,爸爸也要回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吗?”谢寻昭紧紧抓住养父的手,小狗似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是啊,之遇,你不用着急回去。”身后的谢老夫人开口道。
她心里对这个把小孙子送回来的恩人十分感激,半日相处下来,也对这个漂亮孩子敦厚温实的性格喜欢得紧,正打算晚点和丈夫还有儿子商量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报答他,怎么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现在时间不早了,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太方便。你不是说老家的房子被洪水冲垮了吗?那你回家了住哪儿?”
“我……”江之遇被问住了。
这确实是他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
原主是和昭昭两个人相依为命的,那场暴雨冲毁了他们唯一赖以生存的房屋,也夺走了原主的生命。
江之遇挣扎着从这具和他一模一样的身体里醒来,感念原主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因此将昭昭视为自己亲生的孩子,努力照顾昭昭,帮小孩找到真正的家人。
可是,如果这个时候回去,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这样吧,之遇。”谢老夫人似是看出他的难处,劝慰道,“我们家空房间多,昭昭失踪的这段时间托你收养照料,叫你一声养父,你也算我们半个儿子。不如先在我们家住下,之后再做打算,你看怎么样?”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们?”江之遇犹豫道。
谢老夫人笑了笑:“怎么会,你留下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麻烦?何况昭昭也舍不得你,你就当多陪陪他,我们家冷清了这么久,今天总算热闹了些。”
说着,看向一旁不知为何沉郁着脸默不作声的儿子,厉声道:“阿延,你还杵在门口做什么?之遇要走你也不拦着他,用餐时也不怎么和他说话,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家的恩人的?”
谢津延:“……”
“我也是刚知道他要离开。”
“那你现在去和赵叔说,让他给之遇专门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这段时间就住在我们家。你大哥不在了,我下午听之遇说比你年长几岁,按辈分你要称呼他一声兄长,你以后不能用这样怠慢的态度对待你的兄长。”
年长几岁?
兄长?
谢津延神色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眸光清透,看上去像入城大学生一样的漂亮男人,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比自己年长几岁。
还有,兄长?
让他称呼昨晚才一起上过床的人兄长?
7. 第 7 章
谢津延俊逸脸庞上的表情可谓精彩,从昨晚开始,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超出他的掌控和料想。
江之遇也是一讶,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老夫人,你们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之遇,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谢老夫人没有察觉出两个人之间的异样,握住江之遇的手拍了拍,“你安心在我们家住下,至少今晚不要着急离开,一切等明天再说。”
“爸爸,你别走好不好,我舍不得你。”谢寻昭紧紧抱住养父,说什么也不要和他分开。
江之遇对上小孩央求的眼神,又望了望谢老夫人,心一软,只能答应先不走了。
一家人从上到下都十分高兴,喜气洋洋。
只有谢津延心情很是复杂。
他交代赵叔把江之遇要住的屋子收拾出来,回到书房,准备处理白天从公司离开没来得及处理的工作以及与小侄子失踪这些年相关的事情。
还有……怎么应对这位刚和他发生□□关系马上就住进他家的小侄子的养父。
手机亮了。
是发小群里的消息。
[阿延,下午看到伯母匆匆忙忙赶回去,家里没什么吧?]
幽寂古刹的一间禅房里,一个颀长的身影被轻微晃动的烛火映在古朴的窗棂上。
寺外山影树影交掩,蒙着一层月辉,分明是夏季,却衬得那道身影和手腕上的佛珠清清冷冷的。
谢津延瞥一眼手机,散漫扯下领带,回复简短:[昭昭找回来了。]
[什么?]
仿佛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湖面。
正趁着休息时间歪在接待室沙发开一把游戏的祁焰猛地坐起身。
他有着一副极为帅气的长相,眉眼飞扬,意气勃发。因为刚结束一场国际巡回演唱会,舞台妆未卸,招摇的蓝发上还沾着台上散落的亮晶晶的碎片。
碎片冷芒映着头顶倾泻而下的灯光,反射到他坐直身体时不小心挑到手指上的长长饰链和圈在中指和尾指的戒指。
璨光烁动,披了层星辉一般,整个人闪耀夺目到了极点。
眼下,听闻发小失踪多年的小侄子找回,祁焰顾不得游戏里响起的击杀声和眼前变黑的屏幕,飞快切出界面打字。
[昭昭真的找回来了?我不会是眼花了吧?还有,你确定这次没有弄错?]
[已经验过DNA。]谢津延修长手指敲击屏幕,狭长冷厉的眼眸在提到小侄子时不自觉镀上一抹柔和。
[呜呜呜~]沙发上的青年发出一声呜嚎,在群里狂甩一连串“汪汪大哭”的表情包,[总算找到昭昭了,我就说昭昭一定会找到的,呜呜呜。]
[在哪里找到的?还好吗?]霍岭生缠在冷白腕骨上的佛珠擦过古香古色的红木案几。
他一手整理着案上的手抄佛经和白日从石碑上拓下的碑文,另一只手按下语音键,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
谢津延回了声还好,没提江之遇,只说被山里一个好心人收养照料,之后找到他们送了回来。
[那我要赶紧回国了。]祁焰是家里的独子,和这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对他来说,发小的兄弟就是自己的亲兄弟,更别提谢大哥以前对他特别好,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一样宠。
谢大哥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失踪的儿子,如今昭昭终于被找回谢家,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国一趟。
[对了,老黎呢?平时不是数他话最多吗?怎么到现在一声不吭?]
[还有,昨晚星若的成人礼,怎么没有人给我发视频?]
[抱歉,家里出了点状况。]说话间,一个略有些骚包的头像冒了出来,斯文俊美的男人站在弟弟的房门前,手里端着一碗粥,镜片后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写满了无奈,长发也有点散乱。
祁焰连忙问道:[怎么了?]
黎清叙轻微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不说我这里了,阿延,恭喜你们找回昭昭,我改天去你家登门道贺,至于昨晚的事情,真对不住了。]
[昨晚什么事?]祁焰迷惑的眼睛眨了眨。
霍岭生眉心也折出一抹浅浅的疑痕。
他不喜热闹,昨晚宴会过半就早早离席,返回寺庙照顾生病清修的母亲,一早又帮主持拓印碑文,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谢津延面色一下子沉下来:[没什么,睡了。]
[喂,才几点?]祁焰抓耳挠腮,[你们还没说清到底怎么了?]
没人理他。
这一晚上,几家都有人难以入眠。
江之遇却睡了来到这个世界后最舒服的一个觉。
不得不说,谢家的大床真的太柔软舒适了,又或者他这一个月颠沛流离,四处奔波,昨晚被莫名其妙地捅了一晚上,今天又忙着带昭昭认亲。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说不疲惫是假的。
好在帮昭昭找到家人的心愿终于达成,江之遇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这一睡,睁眼便是大天亮。
谢家的住宅坐落在京郊一片富人区,有山有水,环境清幽雅静。
江之遇在一阵悦耳的鸟鸣中醒来时,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林间小屋。
但很快,他就将记忆抽回,意识到这里是昭昭小叔的家,不是他自己的家。
毕竟这样处处透着华贵雍容,连一块瓷砖都极尽奢华的地方,是他此前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世界。
意识到这一点,江之遇连忙从床上起来,穿好自己的衣服。
昨晚这一觉,消除了连日来的疲累,被昭昭小叔弄的屁股后面的那种不适感也几乎没有了。
他洗漱完出了房门。
楼下,谢老夫人一眼看到他,笑眯眯招招手:“之遇,你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江之遇点点头:“挺好的。”
“那爸爸快过来吃早餐,奶奶让人做了很多好吃的给我们。”
谢寻昭经过一晚上的适应,已经没有了昨天刚回到这幢房子的陌生和拘谨,尤其是爷爷奶奶对他特别好,养父答应不离开他,会陪在他身边。
江之遇从楼梯上走下,眼睛悄悄往别墅其他地方瞄了几眼。
谢老夫人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之遇,你是在找什么吗?”
“没、没有。”江之遇像被抓到什么一样,磕绊否认,片刻后,又小心翼翼问,“怎么不见昭昭小叔?”
“哦,阿延啊。”谢老夫人笑道,“他一早就去公司了。”
江之遇微微舒了口气,昨晚自己答应在谢家留宿,昭昭小叔的脸色看来不是很好,应该不太希望自己留下来。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不会在谢家待太长时间。
正好他也不想和昭昭小叔这样看起来跟别人欠了他很多钱,拽得二五八万,发烧了还会分不清性别,捅男人屁股的怪人相处。
在昨晚用餐的长桌前坐下。
江之遇看到桌子上已经摆满了早饭,很是丰盛。
他胃口大好地吃了碗肉丝清汤面,一份虾仁蒸饺,还有叫不出名字但颜色特别好看,口感香糯的水晶饼,他一口气吃了五个。
吃完,看到谢老夫人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
江之遇望了一眼被他吃空的盘子,忽然感到很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谢老夫人笑道:“怎么会,我就喜欢你这样胃口好的孩子。”
哪像她家那个臭小子,每次吃饭都面无表情,看不出喜好,十分影响他人的食欲。
“而且你太瘦了,和昭昭一样,要多吃点。”
江之遇腼腆笑了笑,在心里想,昭昭小叔的家人真好。
他自己是从小被遗弃在山中,靠每天给村里的人干活换口饭吃长大的,虽然后来也凭借自己的双手丰衣足食,可从来没有像昨晚和今早这样感受到如此的热情和温暖。
他起身就要帮忙收拾碗筷,还有问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家里有没有其他活能够让他帮忙做的。
从小的经历让江之遇对于别人给予的一点善意都会倾力回报。
谢老夫人却拦住他:“这些交给家里的佣人做就可以了,之遇,你先坐下来,我们正好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江之遇很是疑惑。
谢老夫人和旁边温文儒雅的丈夫对视一眼,随后看向他:“昨晚我和振庭还有阿延商量了一下,你帮我们照顾昭昭,还把昭昭带回来,我们一家人很是感激,想着要怎么报答你比较好。”
谢老夫人说着,推过来两张卡。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一张里面有三千万,另外一张没有额度限制,供你日常花销,你想怎么刷都可以。”
“还有你们老家的房子,阿延那边也准备找人帮你重新翻修。”
江之遇听到这些,一下子愣住了。
他原以为谢老夫人留他坐下是想继续了解昭昭的事情,没想到是要报答他。
他呆呆地看着摆在自己面前十分精致的两张卡片,一张刻有发行银行的标记,他认得。
至于另外一张,全黑做工,字样花纹烫金,材质一看就不简单,透着低调奢华的质感。
江之遇从小在山里长大,接触的东西有限,没见过这样的银行卡,对不限额度也没什么概念,只满脑子都是谢老夫人说的三千万。
三千万,这是他从来不曾设想过的数字。
他带着昭昭离开乡下时,全身家当所剩无几,政府的补助金也只能说勉强过活,所以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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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北城寻亲,他和昭昭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即便这样,钱也花的差不多了。
可是现在,谢老夫人一下子要给他三千万。
江之遇的脑袋晕乎乎的。
第一次体会到天上掉馅饼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像做梦一样地盯着这两张卡,过了许久,清醒过来,把卡推回去,婉拒道:“谢谢您,老夫人,这些我不能收。”
“为什么?”谢老夫人上了年纪但依旧看出年轻时美貌的眼眸微微睁大,露出不解,“是不是觉得我们的诚意不足?”
“不是的。”江之遇摇摇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虽然穿成了谢家小少爷的养父,这段时间和昭昭朝夕相处,也确确实实把昭昭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尽心尽力照顾他。
可是江之遇清楚地知道,收养昭昭,抚慰小孩从人贩子那里受到的折磨和伤害,三年来悉心照料昭昭的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
原主在一个月前的那场暴雨中为了救差点被洪水冲走的养子溺水去世,江之遇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遗愿,捡回一条命很是感激,怎么还会邀功,连原主的功劳也一并抢去?
这三千万对自己来说确实心动,可以让他余生无忧,但在江之遇看来,不是他应得的。
他不会占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谢老夫人,谢老先生。”江之遇想到这里,目光真挚地望着二老说,“我能够感受到你们的心意,不过这些钱财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诉说内心的真实感受:“我一开始带昭昭来北城,是想帮他找到他真正的家人,其他的没想太多。对我来说,只要昭昭能够回到你们身边,过得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谢老夫人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孩子这么朴实心善,居然一点回报都不求,“你总要收一些,就当是这几年收养昭昭的生活费也好。”
“婉华说得对。”一直都以自己妻子为中心的谢老先生温和开口,“你帮了昭昭这么多,如果不收下这份心意,我们会过意不去的。”
“这样吧。”江之遇见二老坚持,忽然想到什么,“如果你们实在过意不去,帮我把房子翻修一下就可以了,至于这笔钱,能不能捐给溪源乡?”
“溪源乡?”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都怔了一下。
江之遇嗯了声。
溪源乡是原主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在大山里,偏僻落后。
这场暴雨引发的洪灾冲垮了村庄,让本就贫穷的地方雪上加霜。
江之遇虽然在这里只生活了一段时间,可是能够感受到村民的善良朴实。
原主的记忆里,父母相继去世后,身体孱弱的原主收养昭昭,父子二人相依为命,没少收到同乡人的帮衬。
尤其是昭昭的老师,自己都是来山里支教的毕业大学生,收入微薄,却还帮着昭昭上学,贴补学费。
可是,这所唯一的学校也被冲毁了。
如果谢家人坚持要报答他,不如把这笔钱以原主的名义捐给他的家乡,用于家乡重建,这样,他的心里也会好过一些。
“好孩子。”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听了江之遇讲述的,脸上都露出了动容的表情。
谢老夫人眼眶微热道:“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们就按照你说的来。”
“不过你始终是我们谢家的恩人,有什么需要千万不要和我们客气,尽管提。”
“我会的。”江之遇重重点头。
CBD中心区直耸云霄的地标大楼里。
谢津延在总裁办听说把小侄子送回来的那个男人不肯接受谢家的答谢,还要把钱捐出去后,微微一愕,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不按常理出牌。
宋秘书也感到意外,他这两日跟在上司身边帮着处理相关事宜,受到的冲击同样不小。
禁欲冷淡的上司被不设防的发小弟弟下药,阴差阳错下和另一个男人上了床,偏偏一觉醒来,春风一度的对象还摇身变成了上司亲侄子的养父,全家的恩人,现在同处一个屋檐下。
这样的事怎么说都有些抓马,堪比办公室的同事平时刷的狗血短视频里的剧情。
宋勤心里上演着狗血小短剧,当然,面上始终毫无表情,维持着面瘫脸。
他观察着上司的脸色,揣摩问道:“要按照江先生说得办吗?”
“既然我父母都发话了,你觉得我们能不照做吗?”谢津延冷声。
“可如果江先生不收这笔钱的话……”宋秘书欲言又止。
谢津延眸光一下子变得幽深,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半晌,从座椅上起身,落下淡而清晰的音节:“那就尽快把他老家的房子修缮好,让他回乡下。”
8. 第 8 章
谢津延是不允许放任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在自己身边的,尽管那个男人对他们全家有恩,且口口声声说不会乱说那晚的事情。
他承认那天晚上是他弄错了,也愿意负起后续所有责任,满足对方任何要求,前提是不能被其他人知晓,且和自己产生不必要的纠葛。
除了那个意外,他们两人应该再无交集。
江之遇并不知道男人心中百折千回的想法,事实上,他已经把那晚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也无暇往这方面想。
他现在面临着一个新的问题。
那就是留在谢家的日子里,谢家上上下下都对他十分热情,处处照顾得很周到。
这样造成的局面是,江之遇每天都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事情做,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生活。
他是一个勤劳的人。
小的时候孤苦伶仃,为了活下来,他帮村民们打水、砍柴、放牛放羊、上山采草药,做一切他能够做的事来养活自己。
也正是凭借这双勤劳的双手,江之遇后来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屋,能够丰衣足食,再也不用为生存担忧。
他还给自己攒了一笔钱,打算如果有人能够看上他,就用这笔钱娶媳妇儿。
他的生活每天都勤恳、忙碌而充实。
即使穿到这个世界,因为要帮昭昭寻亲,也几乎一刻没闲着。
可是现在,做饭谢家有最顶级的厨师,为了照顾到家里所有人的口味,西式中式,几乎每一个菜系的厨师都有,江之遇想要帮厨,却没有落脚的余地。
别墅佣人很多,每天都把这幢庄园似的大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连一个花瓶都纤尘不染。
这让习惯了交换劳力,想要回报谢家一家人对他热情的江之遇有些无所适从。
他又提了回乡下的打算,但昭昭舍不得他走,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正在筹备给小孙子办一个盛大的认亲欢迎宴,说什么也要留他到那个时候。
江之遇只能继续待在谢家,等乡下的房子修缮好和参加完昭昭的欢迎宴再离开。
这日,昭昭小叔照例一早去了公司。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其实见面的机会并不多,男人似乎每天都有很多忙不完的事情。
江之遇觉得这样也好,不然昭昭小叔在家,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和那人相处。
今日天气依旧晴好,从上次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后,北城连着好一段时间都是炽朗的晴天。
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今早带着昭昭去陵园看望昭昭过世的亲生父母,让江之遇在家里自便,江之遇便一个人去后湖逛了逛。
回来的时候,看到几个佣人在花园里浇花。
谢家有一个特别漂亮、占地广袤的花园。
宋秘书带他和昭昭第一次踏足这里的时候,就对这座花园印象深刻。
时值花木繁盛的季节,花园里绿树成荫,许多漂亮的花都盛放着,各种颜色的花团团绽开,看上去十分漂亮震撼。
尤其是赵管家说的昭昭以前经常荡秋千的地方,蔷薇花枝缠着长廊石柱,一路蜿蜒到一座透明的玻璃花房,简直像画一样梦幻。
因为天热,多日没有下雨,花园需水量大。
此时花园里开启了自动灌溉系统,佣人们也在拿着喷水器浇花,还有几个花匠在移栽新的花卉以及修剪灌木、树枝,装点别墅,为小少爷的欢迎宴做准备。
江之遇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想起了在他原来世界的山里,也打理着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园。
他在里面种上四季食用的瓜果蔬菜,在周围插上树篱,上面爬满了野花。
一到夏季,园内郁郁青青,树篱和园外则花团锦簇,飞着蜜蜂和蝴蝶。
附近有一处山泉,江之遇从竹林里砍了竹子,自己做了个简易的引水灌溉装置和竹制水车,把泉水引到他的小园子里。
就是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他的小园有没有荒废掉。
想到这些,江之遇走到石径上,问那些佣人自己可不可以帮忙,浇水也好,栽花和修剪树枝也好,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他有点事情做,不在一旁闲着。
佣人们感到意外,其中一名在谢家多年,专门负责打理花园的花匠说道:“江先生,这怎么好意思呢?太阳这么大,这些工作还是让我们来做比较好。”
他们这几日和江之遇已经很熟悉了,这位将小少爷送回来的乡下青年不仅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十分敦厚淳朴,一有机会就想帮大家的忙。
可他到底是谢家重要的恩人,谢老夫人明确说了要把江先生当作大少爷一样对待,怎么可以让他做这些粗活重活?
江之遇说没关系:“我在乡下的时候也经常做这些。”
他有着一双纯透漂亮的眼睛,看人时总带了点儿让人无法拒绝的温厚和诚挚。
那位花匠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耐不住恳求,最后给了他一个喷水器让他帮忙浇花。
江之遇拿到喷水器,很是高兴。
这让他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打理自己小园的时刻。
其实刚才逛后湖的时候,他就发现谢家后湖边上那么一大片肥沃的土地,特别适合种点蔬菜,再在草地上养几头牛和羊。
往东有一处斜坡,可以在上面种果树。
这样的话,就可以自给自足,一辈子都不用为吃的喝的发愁。
不过这里到底不是他曾经居住的山间,是属于谢家的地方,江之遇也就只能在脑海里畅想一下。
他开开心心地帮大家浇花,打理着这片巨大的花园。
一辆车身线条流畅,颇有些骚包,在阳光下泛着暗绿光泽的全球限量版跑车沿着宽阔的梧桐山道缓缓驶进谢家庄园。
车在停车坪泊好后,一个风度翩翩的身影从车里跨了出来。
男人有着一头惹眼的长发,皮囊俊美,鼻梁上架着副细丝银框的眼镜,气质斯文随和,身形却又高又落拓。
他在车前站定,从右车座拎出大盒小盒一看就装了很多东西的礼品盒。
泊车的佣人见状,连忙上前问道:“黎少爷,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黎清叙镜片后的桃花眼扬了扬,露出一个极其斯文随和的笑容,“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们忙你们的。”
他拎着送给谢家伯母的一尊玉雕佛像,谢伯父最喜欢的一位古代名家大师的小篆真迹,还有特地为昭昭准备的小孩子喜欢的玩具以及给发小赔罪的礼物,往正厅走去。
穿过花园长廊,看到谢家的佣人们正在打理花园。
看到他,都道一声:“黎少爷来了。”
黎清叙便继续扬起他招牌的斯文迷人的笑容,和他们一一打招呼,还特地叮嘱女孩子要注意防晒,不要被太阳晒伤了。
黎家大少爷就是这样的风度翩翩,很会关心人,和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
所以每次来到谢家,都能受到热情的招待。
黎清叙就这样一路穿花拂叶,一边和谢家的佣人们谈笑,他很擅长用这样的方式征服和笼络人心。
正三言两语将一个年轻的女佣逗得脸红心跳,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踩到什么。
然后,耳畔传来一记动听的声音,带一点口音,吴侬软语的,又轻又软,让人耳膜黏黏腻腻的。
“你好,你踩到我的水管了,能不能请你把脚挪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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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清叙便转身,西裤下锃亮的皮鞋抬了抬。
就听水流涌动的声音擦过脚下细软的水管,咕噜咕噜涌向管道口……继而水雾喷开,眼前蒙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彩虹刹那闪过。
黎清叙愣了愣,感受到脸上飘来的微凉的水意。
他视线穿过水雾,看向朦胧水雾后拿着喷水器的人,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的一双琥珀般的眼睛掩映在水雾和彩虹中。
阳光灿烈,周遭花影树影团簇。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彩虹倒映在清透的瞳孔里,纤长睫毛被水雾打湿,像鸟的羽毛淋了雨。
有那么一瞬,黎清叙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明明眼前流水滋滋,旁边草坪的自动灌溉装置也卖力工作着。
谢家佣人们的声音,树枝上悦耳的鸟叫声,摇曳的风声……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飘远了,像空气中四散飞去的水雾,又像被厚厚的水纱隔去。
总之,什么都听不到了。
直到这层薄雾散去,眼前的彩虹消失,那道吴侬的声音再度响起,凑近了些,带一丝关切:“我淋到你了吗?”
“没有。”黎清叙刹那回神,看清眼前一张清隽漂亮的脸,是此前在发小家里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他只用了一秒恢复斯文翩翩的模样,歉意笑笑:“抱歉,都怪我不小心踩到水管,打扰到了你工作。”
江之遇见他确实没有被水淋到,只镜片上沾了几滴水珠,便摇摇头,提醒道:“没什么,你记得看路就好。”
说完,扯了扯水管,继续去浇另一侧的花园。
黎清叙桃花眼眯了眯,注视着他的背影,一直到那道身影被花丛遮掩,才收回视线。
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带着昭昭去陵园要下午才回,黎清叙从赵叔口中听闻此事,将礼物放下:“那我改日再来。”
“黎少爷不坐坐再走?”赵管家端了杯茶放到他面前。
黎清叙笑了笑:“不了,我还要回公司一趟。”
他约了几个药商还有生物工程实验室的研究员,晚点有事情要和他们谈。
赵管家知道黎少爷现在也开始接触家族里的企业,又是和自家津延少爷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不把他当外人,就没挽留,只道等老夫人和老先生回来会传达他的心意。
出了谢家别墅正厅的门,黎清叙脑海里还想着刚才在花园水雾彩虹后看到的景象。
走得仓促,忘了问那个漂亮的浇花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时候来的谢家,怎么之前没有见过。
等再返回花园,那个人影不在,其他谢家的佣人也不知到哪里忙去了。
黎清叙忽然有些怅然若失,趴在方向盘上。
过了会儿,打开手机,点开谢津延的头像,准备和发小打听他们家这个新来的漂亮男佣的情况。
想了想,又觉不妥。
哪有觊觎发小家男佣的?他又不是在演戏,上演“纯情少爷俏丫鬟”的戏码。
况且他取向不是男人,对同样身体构造硬邦邦的男人没有兴趣。
对了,阿延那晚和什么人共度的春宵?
黎清叙始终为弟弟对发小做的事情感到愧疚,却又十分好奇。
可以阿延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不可能让他们知道。
黎清叙叹了口气,关掉手机,驱动引擎。
绕过盘山,远远望见谢家没在山峦中的花园,心脏又悸动了下。
……还是下次去谢家的时候打听一下吧。
谢伯母不是过几天要给昭昭办认亲宴吗?他自小学医,崇尚科学严谨,说什么也要弄清楚心脏这种莫名的跳动是怎么一回事。
9. 第 9 章
太阳不知不觉移到了中天,又向西,渐渐下移。
这一天,江之遇过得十分充实快乐。
先是帮着浇花、栽花,接着帮忙修剪树枝,对于上午那个小插曲,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后来听谢家的佣人们谈论,才隐约记起来是之前在酒店远远看到的黎家少爷。
天快黑的时候,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才带着昭昭从陵园回来。
其实本来早就该回来的,但中道转向寺院,吃了顿斋饭。
因为失踪的小孙子找回,谢老夫人认为是自己求神拜佛起了作用,高兴之下给隆安寺添了些香火钱。
此外,另一件重要的事,向在庙里清修的霍太太发出邀请,前来参加孙子的认亲宴。
当年昭昭失踪,大儿子大儿媳出了车祸去世,一直是霍太太陪着她,安慰她,陪她度过了那段悲痛难熬的日子。
她为此很是感激。
只是霍太太平日里不常出寺门,听到邀请,只缓缓捻了捻手中的佛珠,让儿子岭生代替自己前去赴约,传达祝贺之意。
谢老夫人尊重好友意愿,也就没再坚持。
车缓缓驶进大门。
恰好谢津延今天从公司提早回家,宋秘书那边回来汇报,给溪源乡捐款、帮昭昭养父修整乡下住宅的事情都办妥了。
谢氏本来就有专门的慈善机构,谢老夫人近年来又迷上礼佛,这次除了江之遇提出的把原本谢家要报答他的三千万捐出去,谢津延另外又捐了几千万和很多物资,还有帮忙建设溪源乡从小学到高中学费全免的一体化学校。
他今日早回,就是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昭昭养父。
当然,最主要的目的,希望那个男人期望达成,早点回乡下去。
“江先生呢?”谢津延环顾一眼客厅,没看到江之遇的身影。
佣人回道:“江先生今天帮我们打理花园,刚才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帮忙打理花园?
谢津延微微诧异。
佣人点头,还说黎家大少爷今天来了,给夫人、先生还有小少爷都带了礼物。
谢津延嗯了声,往楼上走去。
来到二楼,他脚步停在江之遇的房门口。
赵叔给昭昭养父收拾的房间正对着他的书房,开门就能看到,所以这段时间,谢津延很少回家,留在公司的时间更多。
即使回来,也一早离开,避免见到那个时刻提醒他度过怎样混乱失控夜晚的身影。
他在房门口停驻了一会儿,抬手敲了敲房门。
等了有一段时间,才似是从里面传来一个匆匆忙忙的声音和有些慌乱的脚步声。
“等一等,我马上就来开门。”
那声音无论什么时候听都软软腻腻的,尾音上扬,在耳畔黏连成丝,鼓噪耳膜。
和谢津延打交道的商界人士有很多来自南方,可都说不出那种让人耳膜痒痒的腔调。
他静静地等候在外面,隔着一扇门,思绪因这道声音短暂飘远。
忽而,门开了。
多日不怎么见面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头发湿淋淋的,往下滴着水珠。
水痕顺着精致的下颌线条一路蜿蜒,濡湿一大片雪白脖颈。
大约是出来得匆忙,身上的白衬衫套得有些凌乱,只扣了中间几颗扣子,上面领口大开,下摆也散乱着,湿湿贴着腿根。
没穿鞋,就这样光脚踩在地面上,洇湿一小片地板。
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水色……
谢津延视线有一瞬凝滞,漆黑沉冽的眼眸因眼前景象覆上一层晦暗,脑海里也蓦地闪过失控那晚无数混乱的画面。
他眉峰很轻地皱了下,半晌,把目光从被水珠濡湿的半透衬衫上移开:“你怎么不穿好衣服就给人开门?”
江之遇正在清洗打理花园时出的一身汗和沾在脚上的泥土,没料到昭昭小叔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来房门口找他,懵懵的:“我在洗澡,听到有人敲门,就赶紧冲了冲出来了。”
谢津延默了默,想起佣人刚才说的,转身:“……那我晚点再来找你。”
“你是有什么事吗?”江之遇迟疑了一下叫住他,看向灯晕下高大挺括的身影,“是不是还像上次那样让我不要乱说话?”
谢津延脚步顿住,回过头,沉沉视线意味不明地投过来。
“不是。”
“那是什么?”江之遇无论什么时候被昭昭小叔这样注视着都会感到不自在,有谢家其他人在的时候还好,单独相处时总有一种让人腿脚发软,有些发怵的感觉。
他因此错开一点视线,手指无意识扯了扯衣摆。
谢津延瞥着他的小动作,淡声道:“你让我们把钱捐给溪源乡的事情都办好了。”
“真的?”江之遇听到这个消息,面上一喜,有些闪躲的眼睛也迎上来,在洒落的灯光下点进一抹晶亮。
谢津延低低嗯了声,把有关溪源乡的捐助情况告诉了他。
江之遇没想到谢家人做事的速度这么快,他才提出这个请求,竟然没过几天就全都做好了。
他很是惊喜地向昭昭小叔说了声谢谢,有些兴奋,素净白皙的脸上激起一片红晕,连耳垂都蔓上一层绯色。
谢津延眸光闪了闪,原本要提他乡下房屋也已经修缮好的事,最后沉默了下,视线从小巧红润的耳垂转移,不经意又落到穿得散乱的白衬衫上。
而这时,他瞳仁微扩,才注意到:“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欸,是你的吗?”江之遇低下头,看了看,也很意外似的,“我的衣服今天修剪树枝时不小心划破了,另外一件要清洗,赵管家就给我找了几件衣服让我先穿着。”
江之遇带昭昭来北城寻亲带的衣物不多,够换洗就行,反正大夏天的,衣服洗得快,晾干也快。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大部分的家当都被洪水冲走了。
谢老夫人前两天提过要带他去买新衣服,可江之遇一来不喜欢随便要别人的东西,谢家这段时间已经对他够热情了。
二来不习惯穿那些做工精致考究的服装,总感觉束手束脚,很拘谨,就拒绝了。
就是没想到今天他那件舒适宽松的棉麻上衣被树枝刮了一道口子,更没想到从赵管家手中挑的一件临时换上的白衬衫就是昭昭小叔的。
他只是觉得这件衣服版型宽大,穿起来会比较舒服。
江之遇揪起衣领,就要把衬衫脱下来。
衣角擦过滴淌着水珠的腿根,谢津延眼前晃过一片白嫩的软肉。
他愣了愣,问:“你干什么?”
江之遇说:“把你的衣服脱下来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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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这段时间住在谢家,虽然和昭昭小叔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江之遇在从谢老夫人偶尔回忆已故大儿子的时候听她提到过两个儿子的不同。
说是大儿子温文尔雅,性格和善,不知怎么的小儿子就脾气又冷又硬,还有些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东西的洁癖小毛病。
此刻看到男人俊逸面庞上突变的脸色,江之遇更加确信这一点。
他继续手上的动作。
昭昭小叔的衬衫偏大,他是洗澡到半途听到敲门声的,用淋浴器胡乱冲掉头发和身上的泡沫套上衣服就来开门,没怎么擦。
现在那些水珠从头发丝往下滴落,和昭昭小叔说话的间隙,衬衫被浸湿得更加厉害,他脱衣服习惯用手拎着领口直接往脑袋上方抻,连着袖子一气呵成脱掉,简单快速。
这会儿轻薄的布料湿湿贴着皮肤,他抻了抻,受到阻力,怕把衣服扯坏,转而又去解衬衫扣子。
江之遇有着一副细匀的骨架,大约是之前这具身体病弱,生活又清贫,身形纤细了些,肤色也很苍白。
不过自从帮昭昭找到家人的心愿达成,这些天在谢家吃好睡好,被谢老夫人热情投喂,他身上的皮肉要比之前圆润。
还是瘦,但多了点肉感。
脸上也有了血色和光泽。
不像之前那样仿佛风一吹就摇摇欲坠,随时都要破碎散掉。
谢津延一时神色微妙。
盯着眼前的画面,想起那个被雪沫一样的光铺亮的清晨。
为什么这个男人总喜欢旁若无人、毫不避讳地做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看着视野里衣摆晃了晃,露出雪白的肚皮,樱色也在濡湿的衬衫下若隐若现。
谢津延转身,眉头重重地拧在一起。
“衣服你先穿着吧,不用还给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件大学时期穿的衬衫留到了现在,也不知道是被赵叔从什么地方找出来的,可就算还给他也穿不上。
江之遇:“?”
江之遇顿住手指,想说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吗?
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男人已经步履匆忙地走开了。
江之遇有些迷惑,望着消失在楼道转角的身影,不懂昭昭小叔为什么突然离开。
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没看出什么。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江之遇咕哝一声,对昭昭小叔的奇怪印象又加深了。
不过想到溪源乡有钱了,还是三千万这么多,他心里又充盈上了高兴和喜悦,关上房门,步履轻快地回到浴室中,打算等自己的衣服清洗完晾干就把昭昭小叔的衬衫还给他。
……谢津延来到楼下。
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刚带着昭昭回到家,正摆弄客厅桌子上的礼物。
看到从楼上下来的身影,谢老夫人有些意外:“阿延,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她拿着通身泛着温润光泽的玉佛,爱不释手:“看清叙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谢津延眼前还晃着刚才的景象,闻言,抬了抬眸:“黎清叙来了?”
“是啊,津延少爷。”旁边的佣人对视一眼,有些疑惑,“您一回来我们就跟您说了。”
“哦。”谢津延淡淡应声,心不在焉似的。
10. 第 10 章
过几天就是昭昭的认亲宴。
谢老夫人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小孙子,说什么也要办个热热闹闹、十分隆重的欢迎宴,让整个北城都知道昭昭被认回了谢家。
为此这些天,谢家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精心筹备小少爷的宴会。
黎清叙自那日在谢家花园偶遇那个漂亮的男佣,便一直念念不忘,一心盼着昭昭欢迎宴那天能够在发小家再次见到那张让他心跳不已的面孔。
“哥,去津延哥家参加昭昭的欢迎宴,又不是相亲,你打扮得这么花里胡哨做什么?”
天光亮起的清晨,黎星若望着早早起床将自己收拾成一只花孔雀的兄长,不解问道。
黎清叙动作优雅地系着缀有一点亮色花样的领带,闻言只是笑笑,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叮嘱:“今天去了阿延家,你好好跟他道个歉。”
“我不去。”黎星若负气背身,一想到成人礼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心里就像被千万气泡水堵住,又涩又酸,难受得厉害。
他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计划失败,更不愿意接受他暗恋了那么久的人和别人有了亲密接触。
还是由自己间接促成。
他发了疯似的想要找出那个人是谁,凭什么趁虚而入。
可是被哥哥阻挠,让自己不要继续错下去,酒店当晚的状况也被宋秘书封锁,他查不到有关那个人的任何信息。
这些天,黎星若哭过闹过,最后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拒绝见任何人。
直到谢家发来邀约。
津延哥失踪多年的小侄子找回来了。
黎星若擦擦眼睛,心里难过,又为津延哥感到高兴,他知道津延哥有多希望昭昭能够找回来。
但总归难过和失落占据上风。
还有……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津延哥。
他兄长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劝慰弟弟:“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去谢家,谢伯母和谢伯父会问起来的。而且你成年了,要学会承担责任,做错事要主动认错。”
“别嫌我这个当哥哥的啰嗦。”
黎清叙系好领带,又慢条斯理拨弄起袖颈上的袖扣,一贯戏谑的人面上竟显出几分正经。
“如果我是你的话,正好借这个机会表明心意,爱应当是光明正大的,不是靠背地里耍小心机和不坦荡的手段获得。”
黎星若被兄长毫不留情地戳中痛处,红了脸,有些羞恼。
过了会儿,似乎想到什么,掐进掌心的手指松开,精致漂亮的眉眼重新又扬起笑意:“哥你说的对,我确实不应该一直躲着,当缩头乌龟,也欠津延哥一声对不起。”
黎星若打定主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放弃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人。
他那天晚上药下得重,津延哥是身不由己的。
黎清叙满意拍拍弟弟的肩:“这才像我老黎家的人,坦坦荡荡。”
兄弟两人各怀心思准备去谢家赴宴。
谢家庄园。
江之遇也换上了一身专门赴宴穿的礼服。
这是宋秘书送过来的。
很漂亮的一套白色小西装,上面绣有中式古典风格的刺绣花纹。
他那天被树枝划破衣服错穿了昭昭小叔的衬衫,第二天,宋秘书就拎了许多新衣服来到谢家。
江之遇很是意外,反应过来后说了声谢谢,让宋秘书把这么贵重的衣服退回去,他马上就要回乡下了,穿不上这些。
宋秘书为难道:“退不了,这是谢总特地让我给您准备的宴会礼服,您不收的话,我不好向谢总交代。”
江之遇一噎,不想宋秘书工作难做,只能将这些衣服收下。
他换好礼服,把剩下穿不上的衣服工工整整叠好放在衣帽室里,然后出了房门。
有车一辆接着一辆绕过盘山驶进谢家庄园,都是受邀前来参加谢家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少爷欢迎宴的豪门名流。
江之遇远远看到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在楼下宴客厅带着昭昭招待来宾,一同的还有黑色西装裹身,穿戴齐整,在穿梭的人影中格外出挑惹眼的昭昭小叔。
不得不说,昭昭小叔虽然性格冷淡,还经常会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做出奇怪的举动,长相却是一等一的俊逸帅气,让他这个同为男人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就是江之遇不适应这样的场合,除了谢家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他发现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便回到房间里,拿起工具,继续完善那只会飞的木制小鸟。
自从上次帮着打理花园,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了解到他不太能闲下来的性格,就由着他了,让他在家里怎么自在怎么来,想做什么都可以。
江之遇于是帮着采摘鲜花布置宴客厅,去厨房帮厨。
他手很巧,能在各种食材上雕花,还会用很多废弃无用的材料巧手一变,做成有意思的手工制品。
厨房的厨师因此非常喜欢他,谢家的佣人,尤其是女孩子,忙完一天的工作就爱凑在一起看他摆弄小玩意儿。
看他用插完花剩下的花枝绿叶给她们编漂亮的花环,用废弃的玻璃酒瓶给她们做小夜灯。
他还会一点木雕和榫卯手艺,是在原来的世界帮村里一个老木匠干活时学到的技能。
那名老木匠参与修缮过寺庙和古建筑,会做很多奇巧的玩意儿,江之遇从他那里学到很多,算他半个徒弟也不为过。
马上就要回乡下去了,过了今天的宴会,江之遇再没理由留在谢家。
这么一离开,往后再要见到昭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江之遇决定给养子做些小玩具,留作他平时玩,也当欢迎宴和离别的礼物。
用料是前几天谢家佣人清扫谢家庄园时准备处理掉的一些木制家具,江之遇拦下一座被损坏的花卉格架,拆出木料,给昭昭做了会跑的木制小狗和小马。
还有一只木鸟,已经搭好框架,等装好翅膀,安上机械零件,在空中试飞,就能大功告成了。
独自在房间里专注做给养子的送别礼物。
庄园门口,黎清叙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不是我说,现在要见你一面还真是难。”
黎清叙把车停靠过去,降下车窗,叫住那人。
霍岭生清清冷冷的一张脸便转过来,夏日阳光清透灿烈,山风捎过来的气息裹了层热浪,他的声音却是没有温度的:“不是上次星若的成人礼才见过?”
“也就那次请得出你这尊大佛。”黎清叙的语气无不调侃。
话虽这样说,泊好车,关好车门,黎清叙还是关切问了句:“伯母最近身体怎么样?”
黎星若轻巧跳下车,问了声岭生哥好,随后莹润眼眸也关切看过来。
霍岭生表情依旧淡淡的:“不好不坏。”
“那就算好。”黎清叙扬了扬笑意,“佛门养心养性,适合清修,对伯母的身体调理有好处。”
“不过,”他话音一转,状似不经意问道,“你也打算一直待在那里吗?”
霍岭生如隔一层薄雾的脸上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但只停留了几秒,就被清冷疏淡的情绪抹掉:“去看昭昭吧。”
唉。
黎清叙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是个敏感的话题,他们几个人不轻易谈起。
但有些事总要有人挑开,像根深蒂固的毒瘤,需要被手术刀狠狠剜掉。
岭生不应该这样退避下去。
不过黎清叙到底没有继续试探,他不信佛,不念佛经,不听佛法,却也知道不干涉他人因果。
三个人一同到了谢家。
谢老夫人看到几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辈都来了,别提有多高兴了。
“伯父伯母,祝贺你们找回昭昭。”黎清叙率先走上前道贺,随后看向一旁的小男孩,亲切地问,“这就是昭昭吧?”
谢老夫人笑眯眯点头:“昭昭,快跟这几位哥哥打招呼,都是你小叔叔最好的朋友。”
谢寻昭便好奇地打量眼前长头发的男人和身旁手腕上缠着奇怪珠子,面容冷冰冰的男人。
“小焰呢。”谢老夫人环顾一圈,“好长时间没看到那孩子了。”
“他被粉丝堵在机场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这时传过来,谢津延从其他宾客那里抽开身,修长手指按下手机屏幕,显然刚挂断电话。
黎清叙嘴角噙起一弯笑意,毫不客气地损道:“这么说来,他又要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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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缺席了,我看以后别叫他祁大明星了,叫他祁迟到算了。”
几人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谢、黎、祁三家是世交,祁家和黎家还有一点姻亲关系,所以自小他们关系就非常好,说起话来和相处都十分随意。
霍家是从港城那边来的,但来得时间比较早,霍太太又是北城的旧贵族,这几年谢老夫人常常往隆安寺烧香祈福,霍岭生在寺庙照顾清修的母亲,常常能见到谢老夫人,因此和谢家的关系不比其他几个生分。
一行人陪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说了会儿话,霍岭生因为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没多久找了个理由出门透气去了。
黎清叙社交完,目光就开始在谢家来往的佣人身上四处搜寻。
人影穿梭在庄园布置得漂亮的宴客厅,花香酒香醇郁,堆成小塔的高脚杯里映射的光芒像那日花园水雾后绚烂的日光。
他却没能找见那个让他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身影。
“你在找什么?”谢津延察觉到异样,循着视线望过去一眼。
黎清叙笑了笑打哈哈:“没什么。”
谢津延面上生出一丝疑惑,没有多问,转而去找赵叔。
从一早吃早饭的时候在餐桌上见过昭昭养父一面,他就再没见过那个男人露过脸。
又去厨房帮厨了?
还是在哪个地方帮佣人打下手。
几日的相处,让谢津延逐渐了解到昭昭养父怪异的性格。
不要谢家的酬谢,放着自己让宋秘书给他挑的新衣服不穿,缝缝补补又换回了那件从乡下带过来的土里土气的灰旧衬衣。
还有,一刻不停歇,总想找点事情做,似乎有着无穷的精力……
谢津延想起这段时间每天晚上从公司回到家,都能看到家里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先是背上装有翅膀且可以扇动的小木马,接着是在客厅地板上跑来跑去的木制小猫、小狗。
再然后是挂在小侄子和佣人房间的阳台上风一吹就叮铃铃响的仿古花灯和风铃……
谢津延脚步顿了顿,折返去楼上。
跟过来的黎星若张口喊了声:“津延哥。”
可不知道是不是宴客厅这会儿宾客渐多,有些热闹,对方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黎星若望着眼前淡漠的身影,心脏难受得厉害。
打定主意来到谢家面对这一切,他做好了让津延哥生气的心理准备,可津延哥对他依旧和往常一样,不冷不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让黎星若很是失落难过。
长久以来,他一直都是跟在哥哥的身后远远望着喜欢的人。
比起这种和别人没什么分别的距离感,他宁愿津延哥骂他一顿,指责他也好,说他不懂事也好,怎么都行,就是别用这种淡漠的态度对他。
让黎星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个男人的视线。
宴客厅里一时人心各异。
楼上的江之遇却对此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有人在搜寻他的身影。
他的小飞鸟终于做好了,正转动机械轴,准备试飞。
伴随着一阵“咔哧咔哧”齿轮转动的声音,木鸟扑棱起翅膀,飞了起来。
但大概是自己转动轴承的力道重了些,木鸟起飞得有些迅猛,竟飞出屋外,蹿向屋子外面的阳台。
江之遇连忙跟过去。
然后就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做成的木鸟撞到窗前那株据说生长了好多年的凤凰花树上。
七月的天气。
凤凰花木开得热烈绚烂,火红的花瓣像炽烈的火焰一样连绵着烧红了江之遇暂住在谢家客房一整扇窗的天空。
木鸟撞上枝桠,摇晃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往下掉落。
火红的花瓣也跟着纷纷扬扬飘落。
江之遇从阳台探身往下看,找寻自己的木鸟。
绚烂的,傍晚火烧云一样的花影下,一个清冷的身影立在凤凰花木下。
艳红花瓣抖落他一身,落在他那身极简的绣有淡淡水墨暗纹的素色衣服上。
他拾起落在他面前的木鸟,抬起头,声音像穿过冬日雪夜茫茫的雪雾,拖着点倦冷的腔调。
“这是你掉的?”
11. 第 11 章
江之遇愣了愣,对上凤凰花树下投过来的清冷眼神。
过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告诉对方:“是我掉的东西。”
说完,快速从阳台撤回身,小跑着下了楼,从别墅侧门快步跑到了出去。
谢家真的很大。
一整幢庄园式的别墅占据在广袤的土地上。
从阳台往下看不过半株花树的距离,视线撞在半空,江之遇甚至能看到那人衣服上精致的绣线纹路。
可是等他跑到凤凰花树下,却穿过好几条长廊,绕过草坪,用了一段时间。
那个人倒也不着急的样子,江之遇在他面前停住脚步的时候,看他正饶有兴致地摆弄自己的木鸟。
玉骨般修长的指节拨弄转轴,清冷神情中带一丝专注。
花瓣仍在扑簌扑簌飘落,降落的星火一般燎过他冷白腕骨上缠着的佛珠。
江之遇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不容亵渎”几个字。
他出声打破这样的景象:“谢谢你帮我捡到木鸟,希望它没有砸到你。”
那人缓缓收回视线,寂静雪岭般一张清逸出尘的脸看过来,离得近了,能看到他薄薄眼皮下的一颗小痣。
“没有,这只木鸟很有趣。”
“不知道撞坏了没有。”江之遇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木鸟,心疼地查看翅膀,小声咕哝。
做这种会飞的木鸟不难,但他马上就要离开谢家了,如果木鸟被撞坏,他重新再做一只送给昭昭的话时间会来不及。
男人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见他仔仔细细查看,清冽嗓音问道:“是你自己做的?”
江之遇点点头。
霍岭生视线便再度落到这只做工精巧的木制小鸟上,通体打磨得光滑莹润,翅膀栩栩如生,能看出有一定的雕工。
一些拼接部分用了榫卯工艺,辅以齿轮和转轴,不失机械灵动和传统工艺的古典之美。
就是背身的颜色涂得有些梦幻,童话般的蓝和暖黄,鸟的脑袋上似乎画着个小人,两颊还有可爱的腮红,像个小肥啾。
是霍岭生唯一觉得与这精巧做工割裂的地方。
“你也是来谢家参加找回来的小少爷欢迎宴的吗?”
江之遇见这个清冷出尘的男人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木鸟看,忍不住问了句,他住在谢家这段时间没见过这张面孔。
霍岭生应声说是。
江之遇心想果然如此,又问他怎么不待在宴客厅。
今日天气晴好,头顶上的太阳散发着灼烈的日光,庄园虽然到处都种植着花草树木,遍地成荫,可依然挡不住渐浓的暑气。
他们这些宾客应该待在凉爽舒适的大厅,喝些加了冰块的冷饮,而不是庄园一角这么偏的地方。
却听男人淡淡道:“那里太吵了。”
江之遇微微一讶,有些惊讶于男人的直白。
不过想了想也对,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热闹的场合。
他自己不也是因为不认识除了谢家以外的人才躲到屋子里给昭昭做欢迎宴的礼物吗?
想到这些,江之遇不再问了,继续检查自己的木鸟。
发现除了背部有一点撞击的痕迹,左侧翅膀有些歪,整体并没有特别大的损坏,应该还能飞。
他于是正了正木鸟的翅膀,将木鸟稍微修理了一下。
然后在这处虽然离正厅偏远,场地却很宽阔的地方试飞,这样就不至于像刚才那样在屋子里横冲直撞。
那个男人也不离开,就在一旁看着。
江之遇被人注视着,感到有些不太自在,打算换个地方。
男人忽然叫住他:“能让我试试吗?”
江之遇眼里露出疑惑,不解地看向他,见他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手上,便迟疑着把木鸟交给他。
男人拿到木鸟,不知调弄了什么,再转动转轴,木鸟就扇动着翅膀,稳稳飞了起来。
江之遇望着空中盘旋的飞鸟,惊喜道:“你也会这个?”
霍岭生仰头,清冷神情在如火花树下有一种缥缈的恍惚:“跟我母亲学的,她以前是榫卯工艺的传承者和古物复原师。”
原来这样。
江之遇了然。
又注意到他用的是“以前”。
难道他的母亲……
江之遇垂了垂眼睫,不由得想起原来世界教他手艺的那个老木匠,虽然严厉,却亦师亦父,离世之前也曾给过他一段像家一样的温暖时光。
后面的时间,男人不再透露什么,只在一旁静静看着。
江之遇虽然好奇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的神秘气息,却也无意探寻别人的秘密。
树荫下的影子在地面上又移动了点,日光更炽。
从宴客厅那边传来的声音也越发喧嚣,看来宾客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
江之遇把试飞成功的木鸟收回来,看向那人:“我先回去了,你也别在外面待得太久,当心中暑。”
“嗯。”对方淡淡应声。
江之遇就抱着木鸟小跑着回了别墅。
纤长背影绕过草坪,没入花枝缠绕的长廊,霍岭生收回视线,抬头望向火红花树遮挡的那扇窗。
好像是阿延二楼书房的方向……
江之遇从侧门回到别墅。
谢家果然来了许多宾客,他一踏进门,凉爽的气息就和宴客厅那边的喧嚣声一并涌了过来。
宴席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开始了。
他得赶紧回去把小飞鸟装进礼物盒,包装好一会儿送给昭昭。
还有,把住过的客房收拾一下,等参加完昭昭的欢迎宴就离开。
大概过于专注计划宴会结束后的事情,没注意看路。
在通过侧门长长的廊道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身影。
熟悉的木质沉香气息环绕而来,丝丝缕缕钻入鼻尖,入眼黑衬衫,隐隐可见块垒分明的肌理轮廓。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江之遇猛地抬起头,果不其然对上一双黑沉沉注视着他的眼眸。
“你去哪里了?”
谢津延垂眸望着一头扎进他怀里的男人,换上了自己让宋秘书给他准备的宴会礼服。
长廊尽头收进一窗绿景,花枝树影摇曳,细碎的光将他礼服上的绣线描成金色,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误闯进来的古典美人。
是跟平常穿着乡下那身灰旧衣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谢津延视线晃了晃。
江之遇揉了揉撞得有些发疼的鼻子,举起手中的木鸟:“我去外面捡这个了。”
谢津延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拿着用木头做的奇奇怪怪的小鸟,和前几日看到的那些会跑会动的木制小马、小狗一样……
他要在家里凑一座动物园吗?
不过谢津延到底没将这种想法说出口,目光落到他揉得红通通的小巧鼻尖,提醒道:“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昭昭在找你。”
江之遇哦了声:“那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回一趟房间就过去。”
他拿着木鸟就走。
被身后低沉的声音叫住。
江之遇转过身,疑惑问道:“怎么了。”
谢津延视线落在他的肩上:“你衣服沾有木屑和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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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江之遇偏头往他看向的地方望过去,果然看到肩上绣有刺绣花纹的地方沾着一片火红的花瓣。
应该是刚才从那株凤凰花树上落下来的。
他向昭昭小叔说了声谢谢提醒,抬手将花瓣拂去。
另一只手探过来,骨节般修长的手指掠过耳垂,绕到后颈一侧的位置,带来一种酥麻的感觉。
“这里也有。”
江之遇身体一僵,对于猝不及防靠过来的气息,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个夜晚男人逼近他的危险画面。
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谢津延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手在空中顿了一秒,随后收回。
指尖残留着不小心擦到耳垂和脖颈的触感,温热的,软软的,和第一次含在口中时的一样。
他黑眸微微闪了闪,俊逸面庞上掠过一抹不自然。
一个清脆软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满透着不可置信:“你们在干什么?津延哥,这个人是谁?”
江之遇慌忙转身,就看到一个长相精致的美少年睁着一双漂亮水润的眼睛看着他们,眼里写满了惊讶,还有一丝受伤的情绪。
这个面孔江之遇很是眼熟。
他混入酒店蹲守昭昭小叔的那个夜晚见过这个少年,被众星捧月簇拥着的成人礼主人公,四大豪门世家之一的黎家特别宠爱的小少爷。
这几家是世交,关系很好,江之遇有所耳闻。
也知道今天昭昭的欢迎宴,黎家、霍家和祁家一定会有人前来庆贺。
只是江之遇不太明白,眼前的少年为什么会用一种受伤的眼神看着他们,还用这样质问的语气。
这样迷惑着。
那个少年再度开口了,直直盯着昭昭小叔:“你一直不肯正眼看我,无视我的心意,就是因为这个人吗?”
“星若,不要乱说话。”
谢津延眉头轻微蹙起,语气很是冷淡,对于发小弟弟设计自己的事情已经不打算追究,也不想伤害两家的情面,让两家难堪。
“我没有乱说。”
黎星若声音有些哽咽,带了一丝哭腔,对于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比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更加让他难以接受。
他强行抑制住眼泪,指着这个和爱慕已久的人举止亲密的漂亮男人,问出自己一直不肯接受的事实:“那天晚上是不是就是这个男人?”
谢津延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冷冷道:“我没必要向你告知我的事情。”
“你不否认那就是肯定了。”
谢津延默然,眉头拧得更紧。
黎星若有些崩溃,终于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江之遇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为什么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这么怪异。
黎家小少爷在说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哭出来。
江之遇不确定自己处在这样的场合是否合适,要不要跟昭昭小叔说一声自己先离开。
就听这个漂亮的少年突然开口诉说自己多年的爱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发泄般地说他有多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一直远远看着他,暗恋了很多年。
江之遇有些懵。
暗恋,喜欢眼前的男人?
是指昭昭小叔吗?
可是……
“你们不都是男人吗?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男人?”
江之遇疑惑地问出口。
“而且昭昭小叔的性格看上去就不太好惹,你就算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选他这种?”
黎星若鼻子抽了抽,眼泪缩回眼眶,一下子哽住。
谢津延的脸色极其难看。
12. 第 12 章
江之遇并不是故意要打断他们,破坏当前的氛围。
实在是这位黎家小少爷说的话冲击到了他。
一个男人向另外一个男人表白,诉说爱意,这是江之遇以前在山里从来没有见过的事情。
男人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男人怎么能喜欢男人呢?
他十分不理解。
要是喜欢的话,两个男人怎么谈恋爱?
江之遇来到这个世界后就遭遇了一场刚过去的洪灾,每日都要为生计操劳,还要想办法帮养子找到他真正的家人。
溪源乡是个偏僻落后的地方,他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这个世界与他原来生活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因此也就不知道在这里,男人和男人结婚不仅是合法的,而且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喜欢一个人和选择最终的伴侣全凭自己的性向。
黎清叙一直没有放弃在谢家四处搜寻让他心动的那个身影,路过偏厅廊道,隐隐听到了什么动静。
他漫不经心往这边瞥过来一眼,竟让他看到自己的弟弟和发小僵持着的画面。
弟弟脸上挂着泪痕,发小的脸色也冷着,看上去神情很是不悦。
黎清叙脑袋颇有些疼,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迈开长腿,走上前,一把将弟弟拉过来,调和似的语气:“怎么了,你们两个有话不能……”
“好好说吗”几个字未能说出口。
余光撞进一道身影,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他找寻了这么久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穿一身古典风格的宴会礼服,立在窗户洒进的斑驳光影下。
和那日在花园见到的浇花匠的装扮完全不一样,但那双眼睛依旧漂亮得像新雨后晶透的水珠。
黎清叙一时有些怔愣,话卡在喉咙,镜片后总是笑着的桃花眼也微微睁大。
他很少有这样失态的一面,总是风度翩翩,游刃有余。
他这副模样被谢津延看在眼里。
谢津延见他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个男人身上,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一股微妙的燥意。
他把这归结为发小弟弟给自己带来的困扰,冷声道:“清叙,把你弟弟带走,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黎清叙这才略略回神,忽视掉心脏不可控制的跳动。
“抱歉,是我弟弟给你添麻烦了。”
黎清叙打圆场着将弟弟从一旁拉开,低声劝他有话好好说,怎么能把氛围闹得这么僵,不知道阿延一向吃软不吃硬吗。
眼神却总有意无意望向那个漂亮男人的方向。
不是阿延家的佣人吗?为什么会着装这么正式地出现在昭昭的欢迎宴上。
难道是他那天搞错了?
黎清叙在心里猜测着,手被弟弟甩开。
黎星若怔愣过后就把这个漂亮男人莫名其妙的话视作挑衅:“我不走,我今天一定要弄清这个男人和津延哥的关系。”
“哦?”黎清叙听了弟弟的话,有些意外似的,目光在心心念念的人和发小身上来回打量,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令江之遇更加迷惑了。
偏厅廊道突然出现了许多人不说,为什么大家还都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他?
尤其是这个见过两回,只知道是黎家大少爷的斯文翩翩的男人,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深意。
还有,黎小少爷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自己和昭昭小叔是什么关系?
他们有什么关系对他很重要吗?
霍岭生一只脚踏进侧门,正好看到眼前的景象。
他目光落在那只木鸟上,停留了几秒,又移开,没再往里走,身形没入廊柱投下的影子中。
听到黎清叙笑了笑问:“阿延,不向我们介绍一下你身边这位吗?身边藏了个这样的美人不告诉我们,真不够兄弟。”
他用的是一种几人相处之间惯常打趣的口吻,多为了调和气氛。
毕竟祁焰不在的时候,阿延和岭生这两个一闷一冷的人总能让场子一个比一个冷。
但此刻这句缓和气氛的话很难不让人怀疑没有别的意图。
霍岭生置身事外,倚在廊柱上,清冷眼眸里的情绪如寂静湖水一般,并没有因为黎清叙的话掀起一丝波澜。
“爸爸,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就在周围的空气变得十分微妙古怪,气氛越来越僵时,昭昭的出现打破了这种怪异的局面。
“爸爸?”
黎星若听到这声称呼,被泪水浸湿的眼眸顿时睁圆,以为自己听错了。
黎清叙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
在确认发小的小侄子叫的正是眼前这个被卷入旋涡中心的漂亮男人后,他正了正表情,俯身微笑着问男生:“昭昭,你说你刚才喊他爸爸?”
“是啊。”谢寻昭点了点头,往养父身边走去,警惕地看着这群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自己养父的人。
谢老夫人就跟在小孙子身后。
看到阿延和他的朋友们都聚在一处,先是微微一讶,随后笑了笑说:“难怪刚才在大厅看不到你们,原来都在这里。”
“正好。”谢老夫人走到江之遇身边,拉住他的手,“既然你们都在这里,那我就正式向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昭昭的养父江之遇江先生,就是他把昭昭带回到我们身边,是我们谢家的大恩人。”
昭昭的养父?
黎家兄弟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廊柱后的身影也动了动。
黎星若还沾着泪珠的眼睛看看昭昭,又看了看谢老夫人口中介绍的把津延哥小侄子带回来的男人,有些茫然,似乎没有弄明白眼前的状况。
这个男人怎么就成了昭昭的养父?
还是他兄长先反应过来,走到江之遇面前,歉意的语气:“原来你是昭昭的养父,抱歉,刚才不知道你的身份,如果有冒犯到你的地方,还请见谅。”
黎清叙绅士风度,又恢复了斯文翩翩的模样。
谢老夫人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又向江之遇介绍:“之遇,这两位是黎家的公子,都是阿延的朋友。还有两个你没见到,是和阿延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原来是昭昭小叔的发小。
江之遇了然,渐渐和那晚在酒店蹲守昭昭小叔时听到的有关四大豪门的那些人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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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另外两个,是说霍家和祁家吗?
江之遇没见过这两人。
但总归,刚才让自己感到十分怪异的那种感觉没有了,黎家小少爷不哭不闹了,也不再用一种受伤和质问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是昭昭小叔的脸色依旧十分难看,像结了冰一样。
几人前去宴客厅落座。
昭昭是今天的主角,江之遇作为将谢家小少爷带回来的大恩人,被安排在主桌最重要的贵宾席上。
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原本打算像介绍昭昭一样,也把江之遇介绍给这些豪门名流。
向他表达感激是一层意思,这样一来,所有人就都知道这是他们谢家礼遇的人,以后不会有人轻怠他。
只是江之遇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露脸,会让他感到十分不自在。
谢老夫人尊重他的意愿,便只把他介绍给了几个交好的世家朋友。
江之遇于是就坐在主桌的位置,和昭昭一起专注吃饭。
霍岭生直到宴席快开始的时候才回来。
黎清叙擎着杯香槟,挑了挑眉梢,一副慵懒的语调:“你错过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霍岭生在座位上坐下。
黎清叙视线往主桌那边投过去:“看到那个人了没有?阿延只和我们说昭昭找回来了,没说昭昭还有个养父。”
“那又怎样。”霍岭生声音冷冷淡淡的,像玻璃杯中清泠泠撞击的冰块,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你不好奇吗?”黎清叙好整以暇。
他刚才险些误以为这是阿延瞒着他们金屋藏娇的美人,是那晚隔着一扇门呜咽轻泣的人。
霍岭生视线看过去。
见发小口中的人正一边自己用餐,一边不忘给身边的小孩夹菜,很耐心细致的样子。
餐桌中央是布置漂亮的新鲜采摘的花簇,那张脸掩映其中,霍岭生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他自火红花树下抬头往上看到的阳台上的画面。
那只木鸟是送给昭昭的吗?
如果是送给小孩子的话,就能解释和精巧做工不相搭的色彩和涂鸦。
江之遇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抬头环顾了一下,对上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抓包的样子,冲他笑了笑,是很斯文迷人的笑容。
江之遇一时局促,又看到他身旁坐着的人,脸上表情怔了怔。
是在花树下遇见的那个神秘清冷的男人。
刚才在僻静的庄园一角摆弄木鸟时,两人谁也没有打探彼此,江之遇以为是来谢家赴宴的众多宾客中的普通一个。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祁家还是霍家的?
他想到刚才谢老夫人提到的另外两个他没有见过的昭昭小叔的朋友。
一瞬的遐思,男人朝他点了下头。
江之遇便也僵硬着回应了一下。
“他怎么只理你不理我?”黎清叙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桃花眼眯了眯。
霍岭生收回视线,淡淡道:“可能你太虚伪了。”
13. 第 13 章
谢家小少爷的认亲欢迎宴就在这样一个小插曲后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江之遇也在脑海里甩掉昭昭小叔的两个朋友刚才看向自己的眼神,继续专下心来吃饭。
黎星若从知道被他误会的漂亮男人是津延哥找回来的小侄子的养父后,心绪就一直复杂不安着。
有为自己刚才闹出那样糗事的丢脸和赧然。
又有为选了一个这样的场合表白而感到后悔和懊恼。
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想起自己刚才无理取闹,在津延哥面前维持了那么久的乖巧形象全部毁掉的画面,黎星若就懊悔得不行。
他应该理智一些的。
不过万幸。
这个男人是昭昭的养父,名义上讲,算作津延哥的义兄,津延哥身边并没有他以为的那种乱七八糟的人。
想到这些,黎星若心里有了安慰,莫名轻松。
他拿起一杯果酒,走到昭昭养父的桌子前,为自己刚才的失态道歉。
“之遇哥,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误会你了。”
江之遇正往碗里舀黄鱼羹,为了照顾他的口味,他这一桌都是厨房里的厨师专门为他做的南方菜肴。
听到清甜好听的少年音,他抬起头,见是黎家小少爷。
精致漂亮的脸红红的,一双和他哥哥相似的桃花眼微微垂着,满是羞愧懊悔。
江之遇放下羹勺,对于黎家小少爷专门过来向他道歉感到意外。
他其实到现在都没弄清黎家小少爷误会了他什么,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还有,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刚才在廊道里,这位小少爷的兄长也说过无意冒犯他的话。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江之遇还是顺着黎小少爷的话回了声没什么,因为这个漂亮的少年看起来很不安的样子。
黎星若见自己得到了原谅,愧疚的脸上顿时重新溢出光彩,高兴地就在江之遇旁边的位置坐下。
“之遇哥,我能这样叫你吗?”
“可以啊。”江之遇点点头。
“你真的是从乡下来吗?”黎星若好奇地问。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被捧在手心金尊玉贵地长大,身边的朋友和接触的人全都是北城这个世家圈子里的,非富即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从乡下来的人,说话还带着一点口音,他才注意到。
江之遇并没有为自己从乡下来的感到不妥,再一次点头:“对,那个地方叫溪源乡。”
“溪源乡?”黎星若听到这个名字,很是新奇,“一听就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是很漂亮,不过被洪水冲垮了。”江之遇如实告诉他。
黎星若听到被洪水冲垮了,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不由得想到曾经在电视上看到的自然灾害类的报道。
那些遇灾的难民在残垣废墟中看起来十分可怜,黎星若的母亲成立着一个慈善基金会,是基金会的主席,他有时候会跟着去基金会的捐赠现场,知道有一部分人过着十分艰难的生活。
现在,黎星若就把眼前的男人与母亲基金会需要捐赠的那些困苦人联系在一起。
这样一想,心里那点怨念、不满和羞恼烟消云散,反而对这个从乡下来的漂亮男人更加内疚了。
他真该死,竟然误会这样一个面相看起来十分敦厚老实的人和津延哥有什么。
听谢伯母说,昭昭是这个男人不远千里,费了好大的力气找过来的。
家里刚遭遇这样不幸的事情,还要带着养子寻亲,一定很辛苦吧?
想到这些,黎星若决定等参加完昭昭的欢迎宴回去,就让他妈妈的基金会给昭昭养父的家乡捐款。
与此同时,再一次向眼前的男人表达了自己的懊悔之意。
江之遇终于忍不住问了声:“你为什么一直对我说对不起,你误会我什么了?”
“就、我以为你和津延哥是那种关系……”黎星若磕磕绊绊地说。
“哪种关系?”江之遇越来越茫然,清透的眼眸疑惑眨了眨。
黎星若被他漂亮的眼睛看得有一瞬间失神,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以为你是津延哥的情人。”
情人?
江之遇用了好几秒的时间消化掉这个词,半晌,不解道:“我们都是男人,怎么能是情人关系呢?”
他想起刚才在廊道的时候,这个少年向昭昭小叔表白:“还有,你说你喜欢昭昭小叔,你是男孩子呀。”
“男孩子怎么了?”黎星若一时间被眼前的人问得也有些迷茫。
人在自己的世俗世界里待久了,对于突然超出自己认知范围内的东西,往往很难转过弯来。
江之遇是,黎星若也是。
两个不同频的人都没有理解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
黎星若以为昭昭养父是不支持自己喜欢津延哥,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津延哥,就知道知晓自己心意的时候,就暗恋了很多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他因此坚定了自己语气:“可我就是喜欢他。”
这话刚好被招待完宾客回到宴席上的谢津延听到,谢津延面色沉了沉,显然没忘记刚才那出让他头疼的闹剧。
黎清叙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往这边投来,见情况不妙,连忙再次将弟弟劝开。
可江之遇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这样的疑惑一直持续到宴会结束,宾客散去。
江之遇想起来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把礼物包装好送给昭昭,离开北城回乡下。
不知不觉,他竟然在谢家已经住了小半个月了。
从原来的世界不小心坠落悬崖重生来这里,又带着养子到北城寻亲,住进了豪门大家的谢家,受到了谢家一家人热情的款待。
整个过程像是做梦一样。
江之遇在宴会结束后佣人们都在清理宴客厅的时候回到自己的屋子,收拾行李。
他东西本来就少,没花多长时间就收拾好了,还把客房收拾成一开始住的样子,然后去楼下把礼物送给昭昭。
谢寻昭捧着他做的小飞鸟,很是高兴,可是听到养父说要离开,尽管早就做好了有一天养父会离开他的心理准备,还是会感到突然。
“不再多住一段时间吗?”谢老夫人看着江之遇拎着的行李,试图挽留。
她已经把小孙子的养父当成了家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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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子,隐隐有种感觉,之遇的出现,是为了弥补他们失去大儿子大儿媳的缺憾。
江之遇摇摇头:“我已经打扰你们太久了。”
谢老夫人见再没理由把他留下来,只能安排司机趁着白天的时候送他回家。
一家人把他送到门外。
包括厨房的厨师还有谢家在内的佣人们都十分不舍。
江先生住在谢家的这段时间,总是帮他们打下手,减轻了他们很多负担,让他们的日常工作没有那么枯燥无味。
“爸爸,你要是想我的话一定要回来看我,或者我回去看你也行。”谢寻昭抱住养父,不舍地和他分别。
不怎么流露情感的谢老先生道:“如果有需要我们的地方随时告诉我们,不要和我们见外。”
“总之,你就把这里当作你第二个家,无论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谢老夫人如今最见不得分别。
上一次分别,就是永远。
她内心其实很希望之遇能够留下来。
谢津延心情很复杂。
说来奇怪,从昭昭养父住进他家的第一个晚上开始,他就希望这个男人能够早点离开,回乡下去。
为此他让宋秘书用最短的时间把对方乡下的房屋修缮好。
然而提早回家的那个傍晚,鬼使神差的,这样的话没有说出口。
等到今天男人真的要回去了,拎着他带昭昭回来时那个皱巴巴的行李袋,谢津延心里又浮荡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有点像小时候从庄园的树篱墙里闯进来的一只狸花猫,不知道是哪家走失的,在树上挂了许久。
下雨天,狸花猫缩在树枝上,瑟瑟发抖。
谢津延放学回家路过那株大树,司机跟在他身后撑着伞,他无意间抬头,看到缩在树枝上的狸花猫,被雨淋湿了一身毛发。
大概是流浪太久,那只猫有些削瘦,听到脚步声,缩了缩身子呜呜咽咽叫着。
向来不喜欢猫这种生物的谢津延将它带了回去。
但也仅限于带回去,之后交给家里的佣人照顾喂养。
那只猫很乖巧,吃饱喝足后就安安静静地在家待着,不吵不闹,但佣人们逗它的时候,它会伸过去脑袋让它们摸。
大家都很喜欢它。
谢津延说不上来是不是习惯了这只猫的存在。
只知道后来它的主人找过来,把它接回去,他心里产生过一瞬的空落。
现在谢津延的心里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谢老先生,谢老夫人,你们快回屋子里去吧,不用再送我了,昭昭,爸爸会想你的。”江之遇不是没有看到昭昭小叔脸上怪异的神色,不过这个男人的心思向来无法让人揣测。
而且江之遇知道昭昭小叔不喜欢自己,他这么一离开,昭昭小叔往后就不用再看到他了,也不用担心有人把那晚的荒唐事情说出去。
谢家一家人一直目送着送他的车走远才返回家中。
望着那座像城堡一样的漂亮建筑在身后越来越远,江之遇心里也流露出不舍。
可是他终将也要回去过自己的生活,就当在谢家这段温暖的日子不过是他不小心闯进的一个美好梦境。
14. 第 14 章
祁焰抽开身匆匆忙忙赶往谢家的时候,宾客已经散去。
他的车在盘山山道和一辆驶向城郊方向的车擦身而过,夏日的热浪轻轻拨动树枝,车窗倒映着一张出神望着窗外景象的清隽侧颜。
祁焰不经意一瞥,车影掠过,光在他额前细软的发丝上,还有小巧漂亮的鼻尖、嘴唇染上一层金边,毛茸茸的。
祁焰惊艳了一秒。
随后对着不断从手机对话框里弹出的信息焦头烂额。
“我也不想迟到的,不知道谁泄露了我的行程,粉丝在机场围得水泄不通,不得不把他们疏散开弄了个临时粉丝见面会。”
“我是个良好的公民,难道你们让我把机场堵住,影响他人通行,破坏公众秩序?”
“算了,不说了,这次回国不出意外应该就在国内发展了,以后不会再迟到了OK,老黎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难听,什么叫我以后在自己的婚礼上也会迟到?我告诉你不可能,因为我压根就不会结婚!”
“一个好的偶像是要断情绝爱的,你放心,你担心的这种事不会在我身上发生,我连喜欢的人都不可能有,怎么可能结婚?”
祁焰满脸不屑,嗤笑着在发小群里一一回怼过去。
这群人也太小看自己的定力了。
不过没能参加到星若的成人礼和昭昭的欢迎宴,祁焰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心虚和遗憾。
到谢家送上去迟来的礼物和祝福,黎清叙回公司谈生意了,岭生也返回了寺庙。
虽说宾客都散去了,热闹的时刻结束,但到底是一个这么喜庆的日子,祁焰发现谢家伯父伯母脸上的表情并没有那么喜悦。
阿延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侄子看上去情绪也十分低落。
“昭昭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祁焰性很是疑惑。
谢老夫人道:“他只是不舍得他养父而已。”
哦,养父?
刚才好像在群里听黎清叙和岭生提到过,从乡下来的,其他没多说。
祁焰便也没多想,自动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个上了年纪,脸被田间的太阳晒得黑黢黢,勤恳朴实的中年乡下大叔。
能把谢家走失的小少爷千辛万苦带回来,是个好人。
祁焰这样认定。
他哄逗着发小找回来的小侄子。
祁焰性格阳光开朗,走到哪里都是人人喜爱的小太阳,很快就把昭昭养父离开带来的低落氛围驱散,逗得二老十分开心。
谢津延在楼上看赵叔收拾客房,听母亲叮嘱的,看有没有昭昭养父遗漏的东西,到时候让人把它们送过去。
有什么遗漏的?
那个皱巴巴的行李袋能装多少东西。
谢津延面无表情注视着客房里的景象,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平时做木工的工具也归置得整整齐齐放在一个小木匣里。
自己让宋秘书给他挑的衣服都没动,全都挂在衣帽间里。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落下。
一切和有人住进去之前没有什么分别,仿佛没有留下过痕迹。
谢津延不禁又想起小时候那只闯入又离开的狸花猫。
“你在看什么呢?”祁焰不知什么时候到楼上书房来找他,见他站在书房对面的客房门前怔怔看着什么,好奇地探过去头。
谢津延收回思绪,冷冷道:“没看什么。”
“晚上去Fumfin聚聚?”
Fumfin是他们几人以前喜欢去的酒吧,北城富家子弟寻常销金的一个场所,环境热闹中又不失一点清幽雅静,适合放松一下神经。
那里专为他们几个设有包厢,自从自己进了娱乐圈追梦,阿延接手谢家产业,老黎放弃学医开始经商,还有岭生陪他母亲去了隆安寺,他们就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小聚了。
这就是长大后的烦恼吗?
不知不觉,他们肩上都压下了重担。
祁焰感慨了一声,又催了下发小。
谢津延拒绝道:“不去。”
“你们怎么现在都变得这么无趣?”祁焰抓了抓蓝色的头发,语气不满控诉。
谢津延没搭理他。
“好啦好啦,不去就不去。”祁焰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给自己找补,“我飞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改天再聚吧。”
外面的光线在一点一点转换。
从北城到江之遇住的溪源乡距离比司机预想中的还要远,千里之行,主要是到了那个地方,七绕八绕还要绕过许多山路。
最后拐了几条泥泞小路,才到了江先生所在的居所,到那时,已经过了一个下午和夜晚,天都要蒙蒙亮了。
司机不由得佩服江先生的意志力。
一路南行,他听江先生说是拎着行李带小少爷走了漫长的山路,搭路上的运羊车,辗转许多路程,最后坐最慢的绿皮火车到了北城。
司机在谢家开了很多年的车,出入往来,接触的都是北城的豪门大家,这是他第一次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听江先生讲述的也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
不过这也让他了解到江先生和小少爷流落在外时的生活,原来这么艰苦。
可是依旧把小少爷养的很好,不辞劳苦地将小少爷送回了谢家,听说还不要谢家的巨额报酬。
司机对这位小少爷的养父更加肃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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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了。
他帮江先生把行李拎下,又把临走前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往后备箱里装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搬运下车。
江之遇看他忙前忙后额头上都渗出汗水,关切道:“你要不要留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
司机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了江先生,我要回去向老夫人还有谢总汇报已经将您安全送到了。”
说着,就打开车门驱车离去了。
等司机走后,江之遇看向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离开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仿若隔世一样。
这是一座南地风格的带院落的田园式小屋,加上堂屋、卧室、厨房一共四间屋子,是以前原主的父母自己动手修建的。
一个月前的那场洪水将屋子冲垮,他带着昭昭离开时,屋子已经破旧不堪,房顶被风掀掉了一半,院子里的那株山楂树也被吹倒了。
然而现在,经过昭昭小叔让人重新修理,小屋焕然一新。
原来木制结构的屋子被用钢筋水泥土修葺,外面刷了一层粉白的墙,乌瓦全部换过。
南地多雨,昨日这里应该是下了一场小雨,回来时的小路泥泞,空气也是湿润的,夹杂着淡淡草木的清香,不像北城那么闷热干燥。
此时是凌晨四点左右,天空还未亮起,远处的山是黛色的,缭绕着一圈薄薄的白雾。
他的小屋就坐落在这样一处背后是山,远处是水的地方。
如果不是那场暴雨洪灾,这里像极了他以前居住的山间,虽然偏僻落后,却是一个十分宜居的场所。
江之遇打开门,走进屋子里。
空荡荡的屋子也被安置进去各种家具,桌子、椅子,放东西的柜子,还有卧室里的床,等等,所有的东西都安置齐全,连床单被褥都是铺得新的,还给他修了一个现代化的卫生间。
这样以后洗澡就不会不方便。
江之遇原本以为自己回来要收拾一番,然而现在看来,昭昭小叔虽然人看着冷漠疏离,一副生人勿扰不太好亲近的样子,做起事来却十分稳妥。
这哪里是修缮,分明是给他重新建造了一个家,他直接住进去就可以。
江之遇心里微微有些触动。
就是昭昭不在身边,屋子显得有些安静冷清,让最近一直待在谢家那样热热闹闹大家庭的江之遇一时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想到以前他就一直过着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江之遇又觉得没什么。
他现在只是回归到以前的生活方式而已。
这样想着,江之遇放下行李,把里面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整理好然后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
然后躺上床安稳睡下了。
15.第 15 章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太阳爬上山坡又缓缓地往下沉去。
熟悉的鸟叫声穿过窗户传入耳际,伴随着一阵一阵喳喳的蝉鸣。
江之遇躺在床上缓了缓,抬眼望向窗外。
好神奇,昨天他还在谢家参加昭昭热热闹闹的认亲欢迎宴,宴客厅觥筹交错,来往人影穿梭,今天他就已经待在自己在溪源乡的小屋了。
他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不那么刺眼的光线,就掀开薄被从床上起来。
勤劳的性子总是没办法让他在床上待太长时间。
何况昭昭如今已经回到了谢家,他和原主的心愿都完成了,从今天开始,江之遇就要开始在这个世界全新的生活了。
一场小雨过后,溪源乡如水洗一般的碧透。
清晨的薄雾散去,现在阳光倾洒山间,虽是夏日,空气却是舒缓清爽的。
江之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洗漱完,准备给自己做点吃的,刚才没什么感觉,洗漱完和把衣服洗干净晾晒后,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
只是江之遇发现一个问题,许久没有回家,屋子里一点吃的也没有。
溪源乡地方偏僻,住在这里的乡民多是自己种地、养鸡、养鸭,自给自足,平常有要买的东西都是要翻过一个山头去稍远一点的集市。
原主也过着这样的生活。
但因为身体弱,没办法在田地里长时间耕种,更多是从村里做手工活的匠人那里接一些灯笼在家糊,赚些糊口钱和平常吃喝、要用的东西。
所以江之遇小院的田地是荒废的,这场洪灾过后,他离开这么久,更是杂草丛生,什么能够用于做饭、做菜的东西都没有。
这样一来,江之遇需要去山那边的集市采购一些生活用品。
他拎了背篓就准备出门,趁天色还早去一趟集市。
打开门,就看到溪源乡的许多村民聚在他家门口。
“之遇,真是你回来了?”隔壁的李婶看到他惊喜道,“昨晚我听到你院子里的动静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听说昭昭的家人找到了,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乡长说有人给我们这里捐了一大笔钱,是不是就是因为你和昭昭呀。”村西养鱼的张大叔问。
“对对,之遇哥,我也听说了这件事。”
小海螺兴奋地跑到江之遇面前,眨起晶亮的眼睛。
“老师告诉我们有人要给我们建一所学校,已经要动工了,听说小学、初中、高中都有,建好多栋楼,有大大的食堂和宿舍,好像还不收我们学费和生活费!”
小海螺高兴地比划着,她是溪源乡学习最好的女孩,平时会到家里帮昭昭补课。
马上要读高中了,她的梦想是上了高中努力学习,然后考到一所在海滨城市的大学。
她从小生活在南方的山里,还没有走出去看过大海,她特别想看一看一望无际蔚蓝天空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在海边捡海螺,听海螺里是不是真的有大海的声音。
可是这场暴雨冲垮了村里唯一的一所学校,江之遇带着昭昭去北城寻亲的时候路过她家门口,隐约听到她和家人争吵。
她父亲正好借这场洪灾把学校冲毁没地方念书,让她辍学外出打工。
“不仅要建学校,还在筹备修路,捐助款已经打到我们的账户上了,还给我们送了好多东西。”
乡民们你一句我一句,激动地讲述着江之遇离开溪源乡这段时间的经历。
洪灾过后,他们每家每户都遭到了巨大的损失,尽管有政府的救援,还是远远不够,生活愈发拮据清贫。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给他们捐了一大笔钱,还承包下溪源乡的重建和修缮以及各种设施建设。
后来他们一打听,才知道跟昭昭有关。
那个之遇三年前收养的不知从哪里流落到村里的遍体鳞伤的可怜小孩子。
江之遇带昭昭去北城寻亲大家都知道,临行前还给他们父子二人凑了些口粮,不然江之遇也没办法在北城坚持那么长时间。
眼下之遇回来了。
前段时间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城里人带着许多陌生面孔来到之遇家的小院,抬抬手,便把他破旧的小屋翻修一新。
说是受什么总吩咐,来帮小少爷的养父修缮屋子。
大家那时候就在猜测,一定是之遇带昭昭找到了他真正的家人,还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李婶,张叔。”江之遇对上眼前大家热切望着他的一双双眼睛,感到意外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昭昭的家人的确找到了,谢谢你们那时候帮我凑路费。”
“原来是真的!”
村民们对视一眼,种种听闻和猜测对上,大家都十分激动,纷纷拉住江之遇问个不停,还不住向他和昭昭表达感谢。
热热闹闹中,江之遇肚子“叽咕”一声。
他脸红了红。
李婶和张大叔一怔,随后一人拉住他一只手。
“之遇,饿了吧,走,去我家吃饭,你刚回来,家里现在肯定什么吃的都没有,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对,之遇,去我家吃鱼,叔的鱼塘又重新养起来了,刚捞了鲜嫩的鲫鱼,给你做鲫鱼豆腐汤。”
小海螺也来拉他的手,要他去她家。
江之遇对于邻居们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肚子也实在饿得厉害,去山那边的集市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就答应了他们。
接下来的几日,江之遇都是被村民们的热情包裹。
渐渐地,他的生活也开始恢复了正常,逐渐步入正轨。
他先是去集市采购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和瓜果蔬菜的种子,随后用铁锹、锄头等工具将院子里荒废的土地翻整出来,撒下蔬菜的种子。
之前那株山楂树被洪水冲倒了,江之遇又重新种了一棵,外加从李婶家移栽的山茶花和石榴树,他的小院在自己的精心打理下,有了点原来世界的山里那座篱笆小院的样子。
天气渐热,暑气愈来愈浓。
眨眼之间,一个月就过去了。
江之遇已经完全适应了在这个世界的乡下生活,除了周围的人与原来不太一样,其他几乎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他的生活过成了他一开始期望的那种样子。
园子里栽种的各种花都绽放了,一团簇成一团,蔬菜成熟一轮,他种的黄瓜、番茄也都成熟了。
他还在院子里圈了块地养了几只鸡,鸡每日下蛋,张叔有时候会拎来几条鱼,江之遇现在几乎自给自足,不用翻山去集市都能过很长时间了。
昭昭会每隔几天都会跟他打电话或者通视频,告诉他现在进了贵族学校,偶尔会向江之遇吐槽学校有多严厉,要学的东西很多,特别想养父,想回乡下找养父。
江之遇就笑着让他好好学习,等自己有时间了就去看他。
昭昭便要和他拉勾,说一定要去看他。
江之遇点点头,承诺一定会去。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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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平淡平静,却让江之遇感到无比地安稳和安心。
他以为这就是他往后的生活了,殊不知从他踏入北城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轨迹就已经在悄然改变。
这天,又下了一场小雨。
南地的雨不像北城那样来得迅猛,走得急,而是淅沥淅沥,轻缓地浇湿一整座山,一下就是一整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月来致力于每天开垦田地,打理小院。
又是栽种,又是浇水,还有砍树木、竹子做栅栏和准备建一座阁楼木屋,每天都把时间填得满满的,有些劳累。
江之遇这天刚从湿漉漉的山上砍了竹子下来,走到门前,就觉得脑袋一阵眩晕。
雨淋湿地板,石头缝里长了点青苔。
他这么一恍惚,脚下一滑,就晕倒在了门口。
送他去村医馆的正是隔壁的李婶和她的女儿小蓁姐。
母女二人刚巧出门,就撞到了这一幕,慌里忙张把他送到了医馆。
这个医馆是一位姓许的老中医开的,许大夫五十岁那年游历到溪源乡,见这里环境优美,民风淳朴,就在溪源乡住下了。
不到镇上和市里的话,这是村民们唯一可以看病的地方。
村民们平常有个小病小痛的都是来这里找许大夫,并不往城里去。
江之遇就是被李婶和小蓁姐送到了这里。
醒来的时候,雨还没有停,淅沥淅沥的雨声打着医馆窗檐外的芭蕉和翠竹,滴滴答答的。
江之遇鼻尖浮荡着浓郁的草药气息,从病榻上睁开眼,就看到李婶和小蓁姐用一种十分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怎么了?”江之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晕倒的时候是在门口滑了一跤。
李婶和小蓁姐互相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最后是李婶开口,责备又满是关切的口吻:“之遇,你说你,怎么怀孕了也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下雨天的还往山上跑。”
“怀孕?”
江之遇陡然听到这两个字眼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怔愣了有好几秒的时间,才不确定地问了声:“你说我怀孕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从你的脉象诊断你已经怀孕有两个月的时间了。”许大夫从药房里走出来告诉他。
江之遇再次听到“怀孕”两个字,很难不怀疑自己有没有摔坏了脑子,或是其实滑到了还没有醒来,现在是在做梦。
他又确认了一遍。
得到的回复仍是他怀孕了。
江之遇很是迷茫:“可我是男人啊,男人怎么能怀孕?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男人是有一定的可能性怀孕,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占比不多,但确实有这样一小部分群体,咱们村里之前也有一个跟你一样的人,如果去大医院的话,会遇到更多。”
许大夫头发胡子花白,满脸遍布皱纹,但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中医,见识广,对于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可江之遇还是稀里糊涂的,怎么都不敢相信许大夫说的话。
男人怎么能怀孕呢。
他怎么能怀孕呢?
如果怀孕的话……
江之遇脑海里猛地闪过酒店那晚的画面,被凶狠地抵在门上,男人像是要把自己揳入到他身体里一样。
他艰难地撑着腿,翻着眼皮,肚子都鼓起来了……
是、是因为那晚吗?
16.第 16 章
江之遇一瞬间很是惊慌。
素净隽秀的脸也在刚才脑海里闪过的那些画面下迅速爬了一层红晕。
他脑袋很懵,还是感到难以置信,最后是怎么走出医馆的都不知道。
就记得出门的时候老中医的声音在耳边飘飘忽忽的,叮嘱他,虽然这次摔倒没有对胎儿产生损伤,造成流产,但建议他好好休息,调养身体。
有时间的话去镇医院或市里更大一点的医院抽个血,拍个B超,也防止自己误诊。
毕竟许大夫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诊过怀孕的男人了。
江之遇晕晕乎乎的。
李婶和小蓁姐扶着他,把他全部的反应看在眼里,母女二人都对之遇去了一趟北城回来就怀孕了充满了好奇。
但她们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只像许大夫一样不断叮嘱他先回去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等以后再说。
在李婶和小蓁姐的帮助下,江之遇回到了家中,花了很长时间,始终不能够接受自己怀孕的事情。
直到晚一点的时候,小蓁姐端了用自家散养的鸡熬得香浓软烂的鸡汤过来,江之遇才勉强回过神,也确信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之遇,你先吃点东西,等明天去镇医院检查一下,也可能是许大夫弄错了。”小蓁姐安慰道,尽管她知道许大夫医术高明,从来没有误诊的时候。
江之遇艰难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江之遇就搭乘张叔进城办货的货车去了镇上。
在医术相对发达的医院里,他挂了孕科医生的号。
原本特别局促,害怕自己会被当成怪物。
然而江之遇惊讶地发现,他一路从挂号到去问诊的医生问诊室门外排队,再到支支吾吾、踌躇不安地小声告诉医生自己有可能怀孕了,没有任何人认为这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医生只是一边盯着电脑开单子,一边问他有没有家人陪着过来。
“老公呢?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江之遇睁大眼睛,这些字他单独都能听懂,怎么凑在一起他听不明白了。
他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有老公?
江之遇捏紧了衣角:“我、我一个人来的。”
李婶本来要小蓁姐陪他一起来镇上,江之遇觉得昨天自己晕倒,她们忙前忙后已经很麻烦她们了,就婉拒了她们,说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那先去做检查吧。”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十分漂亮的一个男人,漂亮得让人一眼惊艳晃神那种,也不知道让他怀孕的是什么人。
看他紧张不安,好像不太知道自己怀孕的样子,还一个人来医院检查,希望不要是被渣男骗了。
医生开完单子,就让他去检查。
江之遇忐忑不安地关上问诊室的门。
之后缴费、抽血、排队做彩超,冰冷的探头在肚皮上来回移动,旁边的医生噼里啪啦打报告单。
最后检查的结果,孕八周,他确确实实怀孕了,不仅怀孕,而且怀孕了有一段时间。
江之遇拿着检查单,整个人都是懵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脑袋上,一下子把他砸得所有的思绪都混乱了,脑袋里塞进了棉花。
医生看他推门进来,接过报告单。
“胎儿正常,没什么异样,建个档定期做产检就可以了。还有,”医生叮嘱一声,“近一个月不要有性.生活,让你老公忍着点。”
他希望这个漂亮男人是有正常的婚姻关系的,而不是被渣男所骗。
江之遇又一脸懵地走出问诊室。
走远后回想起医生的叮嘱,耳根从脖子红了一大片。
他能和什么人有性.生活啊……
接下来,江之遇回到了家中,并用了三天的时间彻底接受了自己怀孕的事实。
不仅知道了男人可以怀孕,而且这些天,在邻居李婶、小蓁姐,还有自己开始用手机在网上搜寻各种关于男人怀孕的信息,让他了解到更震惊的一个事实。
那就是原来在这个世界里,男人不仅可以怀孕,还可以相爱、结婚,共同组建家庭。
在这里,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就像他们那里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一样正常。
江之遇是对电子产品依赖度很低的人,穿越前他每天忙着生存,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穿到这里来后,只有原主的一台老式旧手机,他平常只用作接打电话使用,并不喜欢玩手机,也不怎么关注信息发达的网络世界,只专注打理自己的小院。
直到此时一切被打破。
难怪……
江之遇想到了昭昭欢迎宴上口口声声对昭昭小叔说喜欢的黎家小少爷,哭着向昭昭小叔告白,他当时不解,以为是崇拜式的那种喜欢。
毕竟人都有慕强心理。
还有村北那对一直没有娶媳妇儿,住在一起的义兄弟,他有一次撞见他们在高粱地里打滚,喘的声音一个比一个急促,两个人衣服都撕烂了,汗水淋漓的。
江之遇当时以为他们兄弟俩发生了什么矛盾,在打架,还远远劝解了一句。
现在回想……
江之遇脸“腾”地一下烧灼起来。
谢家庄园。
谢寻昭从小叔叔的车上下来,小叔叔下午在他学校附近的地方谈生意,谈完就正好去他学校将他捎了回来。
奶奶今晚亲手做了好吃的玫瑰水晶糕和松鼠桂鱼。
谢寻昭把书包交到佣人手里,洗了手,开心地奔到餐桌前。
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奶奶现在喜欢自己动手做一些东西,说是这样更有家庭氛围,更加热闹,像养父之前在家里时的那样。
谢寻昭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给养父发过去。
过了会儿,想到这段时间忙着阶段测试,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给养父打电话了,便一个视频通话打了过去。
通话过了有二十几秒才接通,谢津延从小侄子身旁走过,余光瞥见聊天框里闪过一个慌慌张张的漂亮面庞,受惊的小兔子一样。
谢津延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下,慢条斯理拿起餐具,听到手机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纸张哗动的声响。
谢寻昭越发变得帅气的脸上露出疑惑:“爸爸,你刚才在藏什么?”
“没、没有。”江之遇声音明显有一丝慌乱,正坐在床上出神地看孕检单。
窗外天色已暗,暮色降下,在天空铺了一层天鹅绒似的黑色幕纱,谢津延能隐隐听到他那边悦耳的虫鸣声,混合着蛙叫。
谢寻昭察觉出一点异常,但养父很快表现出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样子,他又慢慢褪去疑惑,和养父分享起自己的日常。
谢老夫人探过去看了一眼,笑着问:“之遇,你什么时候再过来,你才走一个月,大家就念叨着想你了。”
江之遇不自然地挤出一个笑脸,乖巧说道:“等以后有机会就去找你们。”
几人聊了会儿家常。
谢老夫人注意到什么:“之遇,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吗?”
“有吗?”江之遇凑近聊天框对着镜头看了看自己。
他脸色白皙,是太阳晒不黑的体质,原本透着一点病态的白,在谢家住的那段时间养得脸颊红润了些。
但大概是这几天往来奔波于医馆和医院,被自己怀孕这样的事情震惊到,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脸上又浮现出一丝苍白。
他用手拍了拍,支吾着给自己找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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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吧,还有最近有点劳累。”
“那你注意保重身体。”谢老夫人关切道,随后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儿子,“阿延,你明天让人准备点补品给之遇送过去。”
才从她家回去几天,怎么整个小脸就瘦了一圈。
谢老夫人心里再次涌出之遇要是能留下来就好了的念头。
而猝不及防提到昭昭小叔的名字,江之遇心口狠狠一跳,坐直在床头的身体也一下子有些僵。
谢津延略有些散漫的低沉嗓音传来:“知道了。”
挂断视频通话。
江之遇的心还在不受控制地跳动着,一跳一跳地仿佛要从心口里跳出来一样。
是这个男人的。
他肚子里的孩子是这个男人的。
江之遇原本以为酒店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意外,昭昭小叔出了状况认错性别把他当成了女生。
他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个弄错了发生的一件玩笑事,早上起来会不好意思提起,都感到丢脸的糗事。
他自己也当作屁股里捅了一根棍子,看在对方是自己养子小叔的份上,没有计较和在意后面的事情。
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会怀孕。
他怀了自己养子亲小叔的孩子。
江之遇呆呆地坐在床上,一想到自己怀了养子小叔的孩子就有些无措。
尤其是刚才还和昭昭通了视频,谢老夫人那么关心他。
从自己踏进谢家大门开始,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就对他特别好,谢老夫人一度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
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自己怀了他们小儿子的孩子,会用怎样异样的眼光看自己。
江之遇脑袋乱糟糟的,跌坐在床上。
拿到报告单,确认自己怀孕的时候也想过要不要把这个孩子打掉。
可是当他回到家里一遍一遍看到单子上那个黑乎乎的影子,医生说,就是在这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江之遇是在很小的时候被弃养的,捡他回去的老爷爷说是在江边捡到的他,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江之遇。
江之遇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收养他的老爷爷过世后,他就这家蹭一点,那家蹭一点,吃百家饭艰难长大。
虽然村民们对他都很好,也遇见过亦师亦父教他手艺的师父,他也凭借自己的双手打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可自始至终他还是一个人。
来到这个世界后,身边有了养子,有了昭昭。
可现在昭昭现在也被他送回了谢家。
他的世界里又恢复成了他一个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江之遇混乱过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那里暂时还看不出起伏,竟神奇地孕育着一个生命。
男人能够生孩子的事情这段时间反复冲击着他,然而就在刚才,江之遇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生命人来人往,很多过客,从来没有人停留,和他有牵连的人总是陪在他身边很短一段时间,之后就永远地离开了。
有了这个小孩,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他的生命也有了牵绊,他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可以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孩子。
可以一室灯火,两个人影。
他可以全心全意抚养这个孩子,照顾这个小孩。
让他不用像自己一样,从小就被抛弃。
想到这些,江之遇茫然无措的眼眸有了一丝坚定。
他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管让他怀孕的那个人是不是昭昭小叔,反正他自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就可以。
17.第 17 章
下定这个决心。
江之遇像是被裹了一层棉花似的思绪乱糟糟的脑袋一下子清明起来。
那种心脏乱跳,让他感到无措的慌乱心情也瞬间消失了。
对,是他自己的孩子。
或许是老天眷顾他自幼被抛弃,从小活得艰难,不仅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还给了一个他可以拥有自己亲人的机会。
江之遇忽然觉得生活充满了期待,眼前像是划亮一根柴火,将他的世界一瞬间点亮。
好开心。
心头仿佛被灌了满满一罐蜜一样。
江之遇再看到孕检单,眼睛里便溢满了柔和,还有期待,期待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谢老夫人那边自小孙子和养父分享日常的通话视频结束后,便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看了眼餐桌,儿子默不作声地用餐,话少,冷脸,半天不见他吐出一个字来,无趣死了。
丈夫脑袋里就只有他那些古董和古玩,这两天收了几幅古画,心思早就飘到了后山的收藏室。
也就小孙子能陪她说说话,可是小孙子现在入了学。
昭昭在这之前一直待在山里,学习进度拉下很大一截,学的东西和他原来在山里又有很大的差距。
小孙子性格要强,一定要追赶上来,常常吃完饭就去学习了。
谢老夫人难免觉得家里不够热闹。
她叹息一声,看向对面的次子,想到什么。
“昨天和黎太太她们一起打牌,说沈家有位小姐从国外回来了,条件非常不错,黎太太有意想给你说媒。”
谢津延淡淡嗯声:“您帮我向黎伯母转达谢意,我暂时没有相亲和结婚的打算。”
“你也不小了,阿延。”谢老夫人劝道,“你大哥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昭昭都有了,你到现在连个恋爱都不见谈过。”
“那是因为大哥和大嫂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谢津延并没有因为被催婚面上现出半分波动,语气仍四平八稳。
谢老夫人不死心,直接坦明意图:“我什么时候能再抱一下孙子或孙女?你大哥不在了,我就指着你了。”
“那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谢津延擦擦嘴,从餐桌前站起身,“在遇到喜欢的人之前,我是不会和别人随便结婚生孩子的。”
另一边,江之遇在下定决心把孩子生下来后抱着孕检单在床上滚了好多圈。
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对明天和未来充满了期待。
怀着这样的期待,他睡了一个无比甜美的觉。
梦中,一个可爱的宝宝坐在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云朵里向他招手,向他笑。
软嘟嘟的脸颊,胖嘟嘟的小手,可爱地喊他爸爸。
江之遇幸福地笑醒了。
醒来后,江之遇便开始搜集有关生孩子的一切信息,孕期怎样照顾自己,需要注意的事项,怎样对宝宝更好,等等。
与此同时,脑海里已经在设想宝宝出生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他打算给宝宝做一个婴儿床,给他专门打造一间玩具室,还有很多可可爱爱的小玩意儿,像给昭昭做的那些小飞鸟、小木马一样。
他脑海里的蓝图规划得非常美好。
小蓁姐过来给他送好吃的,母女二人如今都知道了之遇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这件事情暂时除了老中医和她们二人没有其他人知道。
主要是村民们虽然淳朴,本性善良,可这种事情难免还是会被人议论,尤其是之遇未婚生子,去了一趟北城回来就怀孕了,不知道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无论是出于好奇、关心,还是想为之遇打抱不平,总归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怀孕期间需要平和安稳的环境和心情,小蓁姐看出了之遇有多喜欢和期待这个孩子,所以她们并没有在外面闲言碎语。
但还是不确定地问:“你确定要一个人生下这个孩子?不让孩子的另一个父亲知道?”
江之遇垂下眼眸,想到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养子的亲小叔。
让他那样的人知道有什么用呢?
本就是一夜露水情缘,一个阴差阳错。
他们的关系又那么尴尬,昭昭小叔那样一个天之骄子,站在名利场中心的人,自己和他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如果不是昭昭,他一辈子都不会和这样的人产生交集。
江之遇虽然来自山里,但并非不懂得这样的差距和道理。
被这样的人知道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一定不肯认吧?
那自己又干吗上赶着让他知道呢?
江之遇于是坚定地点点头:“嗯,我打算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不让他知道。”
看来孩子的另一个父亲确有其人,而且之遇自己是知道的。
“那如果以后孩子的父亲或是他的家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呢?”小蓁姐提醒道。
她比江之遇年长几岁,考虑事情比较周全,主要是她自己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知道一个孩子的出生会牵扯出很多事情。
“有些男人一开始不想对孩子负责,可是某一天突然后悔,会想把孩子认回去。如果你做好了独自抚养孩子的准备,最好一开始就杜绝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江之遇微微一怔。
小蓁姐的话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范畴。
他只沉浸在想要把宝宝生下来以及和宝宝一起过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中,没有考虑太多的事情。
是啊,他是打算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不让昭昭小叔知道。
可昭昭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隔一段时间就要和他打电话或是视频通话,谢老夫人也会和他聊一些家常。
这样的话,他不可能和谢家人没有一丝交集。
如果被他们发现异样,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会怎样呢?
江之遇忽然不确定了。
等小蓁姐走后。
江之遇就打开手机在网上搜索未婚先孕的相关信息,想知道其他人在遇到和他相同的情况后会怎样办。
有一部分人选择把孩子打掉了,不想影响往后的生活,在负不起责任的时候带孩子来到这个没有爱的世界。
也有一些女孩子霸气地去父留子,直接让孩子随自己姓,父亲是谁不重要,反正一定流着她们自己家的血。
江之遇无比赞同,他也是这样打算的。
但是这样会存在一些潜在因素,和小蓁姐说的一样,未来有可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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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父方那边抢孩子抚养权的问题。
有些男人一开始嫌麻烦不想承担责任,之后后悔了,或是迫于某些现实问题又回来抢孩子。
江之遇这几天上网了解这个世界,就看到有一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各种流连花丛,却对伴侣极不负责任。
等到有一天身体亏空,立不起来,生不了继承人,便疯狂想要把之前扫地出门的私生子弄回来。
并且手段极其恶劣,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把孩子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带走藏了起来。
诚然,江之遇不担心昭昭小叔的身体状况,也不担心谢家会后继无人,毕竟还有昭昭。
可类似这样抢孩子的新闻还是让江之遇有些担忧。
江之遇第一次生命里出现这样一个和他紧密相连的人,他不想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影响他和宝宝。
想到这些,江之遇心里暗暗有了一个想法。
这几天刷到的网上信息里,不时会有推送到他眼前的霸总短剧和小说。
在这些短剧和小说里,他总是会看到霸总或霸总的母亲甩着一份协议到主角面前,让主角拿钱走人,再也不要出现在霸总眼前的桥段。
江之遇想,与其等到有一天昭昭小叔和他约法三章,像之前在谢家拦在房门前叮嘱他不要将那晚的事情说出去一样,不如他自己主动出击,断绝一切可能。
像昭昭小叔那样骄傲的人,应该不会不信守承诺,随意撕毁协议吧?
所以这天傍晚,外面浓云滚滚,似又有一场大雨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的预兆,天色被压得很沉。
Fumfin的一间包厢里,先后来了四个俊逸不凡的男人。
祁焰自回国以后,总也没能聚齐几个发小。
大家如今各有各的事情做,西装裹身,事务繁忙的样子,像极了他们曾经嗤之以鼻的老古板做派。
“来来来。”耀眼夺目的蓝发青年起身端着酒杯,飞扬帅气的眉目下是一张让无数粉丝为之疯狂的脸。
“今天难得把你们凑到一起,就当为我接风洗尘也好,咱们四个人这么久没有聚过也好,今天谁也不准早早离开。”
谢津延拂去进门时被风卷得落在衣袖上的细小灰尘,身后跟着的霍岭生玉雕般的手握着伞柄,收起的伞面上滚下几滴晶莹的雨珠,看样子外面到底落下雨了。
黎清叙动作优雅地脱掉西装外套,笑得依旧斯文翩翩。
“别说,最近还真是忙得晕头转向,一点空闲的时间都没有,是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他们点了每次来酒吧都会点的那位金牌调酒师调的口味独特的龙舌兰和白兰地。
没多久,包厢的门打开,酒保把调好的酒给他们送了上来。
只是随着酒保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人影。
酒香浮动,挟来一丝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清香,包厢里昏沉暗黄的灯光像是老旧电影里很有质感的镜头。
那个人影就出现在这样的镜头中。
昏黄的光线,舒缓音乐在耳畔缓缓流淌,那张让人怦然心动的脸定格在镜头中。
美人眉目隽美如画,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开口却操着一口南地吴侬的口音,小心翼翼问道:“请问,谢津延谢总是在这里吗?”
18.第 18 章
包厢内陷入片刻的安静。
昏沉光线颤动,窗外的雨噼里啪啦降下,打在玻璃窗上,雨珠蜿蜒滚落,折射着室内和外面街道的灯光,抹出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
黎清叙桃花眼微眯,惊讶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后镜片后闪过一抹精光。
霍岭生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握着古典酒杯的手指微微曲动了下。
祁焰是这里反应最大的,他们的包厢在没有经过允许的情况下,除了酒保和经理从来没有其他人闯入。
这人是谁?
穿得土里土气的,说话还带着乡下口音,不过长得倒是挺漂亮的。
“阿延,他叫你的名字,是找你的吗?提前没说你要带人过来啊。”祁焰目光落在这个闯入的陌生漂亮男人脸上,不悦的同时又有些好奇。
酒保慌忙躬身:“抱歉,谢总,我没能拦住他,他说他认识您,找您有重要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您在这间包厢。”
谢津延眉头轻微蹙了蹙,盯着眼前回了乡下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对酒保道:“没事,你先出去吧。”
“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吩咐您再叫我们。”
酒保慌慌张张关上包厢的门。
等门关上,隔绝外面的喧嚣。
江之遇局促不安地站在包厢入口处的地方。
鼻尖淡淡酒气浮荡,还有熟悉的木质沉香的气息。
江之遇抬眼看着里面的景象,才发现除了他要找的人,还有另外三个男人。
其中两个他在谢家的时候都见过,黎家大少爷,总是一副风度翩翩,笑得斯文绅士的模样。
还有一位是他在树下遇到的如误入凡尘一般神秘清冷的男人,江之遇至今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和昭昭小叔交好的朋友之一。
至于那个有着一副极为惹眼的帅气长相,染着张扬蓝色头发,用毫不遮掩的好奇放肆的目光打量自己的男生,江之遇却是第一次见。
也是昭昭小叔的朋友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在江之遇因为发现包厢里还有其他人而感到意外微微睁大眼睛的时候,谢津延沉沉出声。
江之遇听到他的声音,注意力一下子回笼。
“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事?”谢津延没从小侄子那里听说他的养父来了北城,也没想到这个男人会找到这里。
江之遇捏了捏衣角,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踌躇着小声问:“能不能到外面去说。”
“就在这里吧。”谢津延淡声道。
江之遇顿时有些慌乱,看一眼沙发上坐着的另外三个都朝他投过来好奇视线的男人,眼睫颤了颤:“要在这里吗?可、可是……”
“没有外人。”谢津延眉头蹙得更紧,面沉如水地在心里揣测这个男人再次来北城找上他的目的。
事先没有任何告知,就这样突然再一次来了北城,像上次在酒店走廊的拐角处拦住他一样。
这次又是什么事?
他总不能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小侄子被这个男人碰巧找到带上门。
江之遇被他幽邃深渊般的漆黑眼眸审视注视着,一瞬间有些退怯,产生了要不不告诉他,干脆回去的念头。
瞒一辈子。
要是有一天被发现,就说是自己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可是这样的话,他岂不是要一直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
他的宝宝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
“不说吗?不说的话,我让人送你回去了。”谢津延见他秀挺的眉头拧在一起,多日不见又消瘦下去的小巧脸颊满是纠结的神色。
他拿出手机,准备打给宋秘书,想到什么,又转向家里司机的电话:“我母亲最近总念叨你,昭昭也很久没见你了,如果你不想现在回去的话,也可以在我家再留几天。”
“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江之遇涨红着脸,豁出去一般。
“Uh Oh。”琉璃桌上发出一记酒杯磕碰的声响,祁焰手中的酒杯险些没拿稳,掉在地上。
他惊讶地张大嘴巴,保持着一个O型的嘴形,大约没有想到把发小们凑在一起小聚一下,会听到这样劲爆的消息。
怀孕?
怀了阿延的孩子?
阿延吗?
阿延?
这可是比岭生那个清心寡欲的佛门戒子还要冷淡无情的人。
岭生是因为他家那堆糟心事,有种遁入空门,世间情爱再与他无关的意思。
阿延就不一样了。
什么人都不看在眼里,眼光挑剔得很,还有一点洁癖,不喜欢碰别人也不让别人碰他。
但不同于岭生给人的拒人千里,老黎那家伙一看就是花花公子带给人的不安全感,从学生时代起,就有很多人追在阿延身后。
接替谢大哥掌管谢氏后,更是有很多长辈把自家女儿和儿子往他身边推,从不见他动过心。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然而现在,竟然有人找上门告诉阿延怀了阿延的孩子!
祁焰十分震惊。
一同震惊的还有黎清叙,比上次在昭昭欢迎宴上发现自己找寻的“谢家漂亮男佣”竟然是把昭昭带回来的养父还要惊讶。
只是他掩饰得很好,没多久,镜片后的桃花眼又微微弯起,指腹细细摩挲着酒杯,用一种好整以暇、饶有趣味的眼神打量着眼前一幕。
霍岭生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清冷的样子像冷眼看待凡尘俗事的佛子。
但曲指有一下没一下无聊叩击杯壁的动作停顿片刻,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一丝震动。
所有人投来好奇的视线,等待下文。
祁焰的嘴巴向来闭不了几秒,忍不住开口道:“阿延,没想到你的口味这么独特,竟然喜欢这样……”
他震惊的目光在自称怀了发小孩子的男人身上来来回回打量,落到他灰衣灰裤和款式老旧的布鞋上,又移回垂着眼眸,一脸怯怯的老实巴交的漂亮脸庞上,最后总结,“老实土气的美人?”
谢津延脸色变了变,没搭理他,只沉沉地盯着眼前二度找上门,告知怀了他孩子的男人。
眉目顺敛,眼神干净怯拗,忽视掉祁焰口中那身土气的穿着和带一点南地吴侬的口音,这是一个过分漂亮的男人。
他沉默地盯了这个男人片刻,忽而冷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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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怀孕?我的孩子?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真的。”江之遇从斜挎着的帆布包里掏出孕检单,“我一开始也不相信,直到看了两次医生,去医院做过检查,才确信我真的怀孕了。我又只和你那样过……”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包厢里还有其他人在,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更是感到难以启齿,从脸颊到耳朵再到脖子根,红了一大片。
谢津延视线从他小兔子般不敢直视自己的闪躲眼睛上移开,又在他涨得通红的脸庞上停留几秒,最后移到孕检单上。
包厢里再一次陷入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那张孕检单上。
大约意识到这不是件玩笑事,祁焰一收嘻嘻哈哈的表情,黎清叙好整以暇的神情也一瞬间变得隐晦。
霍岭生玉骨般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再次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杯壁,古典酒杯里的酒在灯光的折射下清泠清透,他漠然旁观的眼眸却覆上一层浓雾,晦暗不明。
谢津延查看着孕检单,没放过上面任何信息。
直到孕八周的字眼清清楚楚地映在他眼前,和两人发生关系的时间对上,他再也不能忽视眼前男人告知他的事实。
“你想我怎么做?”谢津延垂眸看向等待他回复的男人,想起前些日子眼前的男人和小侄子视频通话时遮遮掩掩的神情和从手机那边传来的纸张喧哗的声音。
藏的就是这张孕检单吗?
“啊,是真的?”祁焰只安静了几秒又忍不住出声,不等这个看上去从乡下来的老实巴交的美人答话,率先向发小发问。
“你真的把他——看不出来啊阿延,原来你是这么禽兽的一个人,竟然对这样老实巴交的美人下手,把人家弄怀孕了都不知道,还让人家主动找上门。”
“老实吗?我看未必。”沙发上坐着好整以暇看着这出好戏的黎清叙悠悠开口,说不清心里是怎样一种失落酸酸的情绪。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找你负责的,能两次不远千里找上门,一次是昭昭,一次是这个孩子,目的为何,”
他话音一转,侧头看向身旁的人,挑了下眉梢,“岭生,你应该很清楚吧?”
自始至终置身事外的霍岭生脸色微微变了变,一贯不起波澜的清冷眼眸终于有了异样。
他半掀起眼皮,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脑海里闪过凤凰花树下男人摆弄木鸟时的质朴和纯澈。
那是令霍岭生为数不多感到舒适和惬意的时刻。
却没想到他也和那些人一样……
霍岭生神色一下子冷下来:“别的我不清楚,只知道靠私生子上位的把戏我见得太多,如果你不想以后闹得像我们家那样,劝你不要给他希望,留下隐患。”
“不、不是。”江之遇涨红了脸,听懂了他们话里有话的含义。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视自己如“洪水猛兽”一般,可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宝宝。
他从斜挎的包里掏出另一页纸张,怯缩语气变得坚定:“我只想让他在这上面签字,声明和孩子没有关系,以后也不要打扰我们。”
谢津延:“……”
脸色极其难看。
19.第 19 章
这是江之遇在下定决心断绝和宝宝另一个生父的关系后拟定的文件。
意识到未来有很多不确定性,不愿意有一天陷入被动的境地中,江之遇率先出击,杜绝一切可能。
在小蓁姐的帮助下,他这些天在网上搜集了很多资料,并且在线上咨询了相关律师。
最后拟出了这份协议。
孩子他独自生下来,独自抚养,随自己姓。
既然那天晚上是个意外,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后果,江之遇不是一定要缠着别人,让对方负责的人。
他自己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
也有信心把宝宝养的很好。
昭昭小叔还年轻,看他的样子也并不想和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牵扯。
出自豪门大家,站在云端之上,身后还有黎家小少爷那样一心倾慕爱恋着他的家世好长得又漂亮的少年,江之遇更没必要掺和进去。
那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两人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无论是那天晚上,还是这个孩子,都是意外。
除了昭昭,他们两人不会再有别的交集。
想清楚这些,江之遇就带着拟好的协议来到了北城。
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再次踏足这个地方,虽然口口声声说着答应昭昭有一天会去看他,可是心里已经和这个地方切断了联系。
这一次来北城,要比第一次顺利。
他没有去谢家庄园,而是直接找到了宋秘书。
宋秘书一直让他留有自己的联系方式,说有什么需要随时找他。
不过江之遇自加过宋秘书的联系方式后从来没有打扰对方,只在这次来了北城向他打听了昭昭小叔的行程。
得知今天并没有外出谈生意,而是去了以前和朋友们闲时小聚的酒吧,包厢是固定那个,江之遇便按照宋秘书提供的信息找了过去。
到时又像他那日在酒店门口蹲守对方时一样浓云翻涌,下起了大雨。
但这一次江之遇早有准备,了解到北城又干又燥、晴雨无常的气候,提前备好了伞。
所以除了鞋底踩了些雨水,身上沾了层雨珠噼里啪啦砸下时溅起的一股草木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身上并无半分狼狈。
只是他不狼狈。
眼前俊逸矜贵的男人看到自己手中协议单后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与此同时,包厢沙发上坐着的那三个同样出身显赫,身份矜贵,视他如洪水猛兽的男人全都噤了声。
谢津延幽不可测的黑眸盯了他手中的协议半晌。
饶是这几年在大哥大嫂去世后接管自家生意打磨得再沉稳持重,不动如山,面上还是不受控制地现出一丝崩裂。
他视线从协议上移开,冷冽嗓音泄出一点难以置信的腔调:“你说你让我在这上面签字,声明和孩子没有关系?”
江之遇被他阴鸷的眼神盯得往后缩了缩,又忍不住坚定点点头。
“是的,反正那天晚上是个意外。你说了,你不是故意的,当时出了点状况控制不住自己,我也当自己被棍子捅了一晚,看在你是昭昭小叔的份上不和你计较,所以我们就都当那天晚上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
“那你现在找上门告诉我你怀孕了,怀了我的孩子,还让我签协议是做什么?”谢津延冷嗤一声,没明白这个男人的脑回路。
“按照你的意思,不想让我和孩子有关系,打扰你们,不是应该瞒着我,什么都不告诉我更好吗?”
“我主要担心你以后不小心知道了会后悔抢孩子,好多新闻还有霸总短剧和小说里都这样写。”江之遇小声咕哝。
谢津延:“……”
“哈,这个土、嫂子还挺有想法。”祁焰握着酒杯,坐直了身体,飞扬的眉眼里满是吃到劲爆瓜的兴奋。
“等等,昭昭小叔?”他兴奋过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什么叫‘看在你是昭昭小叔的份上’?”
“他就是之前我们在群里提到过的把阿延走失小侄子找回来的养父。”黎清叙唇角挑起戏谑的弧度,总是斯文笑着的桃花眼却凝了一点冷意,昭示着他心情难得不佳和烦躁。
昭昭的养父?
祁焰听到这声称谓,惊住了。
他看一眼脸色阴沉到极点的发小,又看看这个穿着虽然土气却实打实好看的美人,怎么也没办法和昭昭那个从乡下来的养父联系到一起。
昭昭认亲欢迎宴那天,祁焰赶到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和送昭昭养父回乡下的车擦身而过,也就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他以为的昭昭养父是一个面庞黝黑,布满风吹日晒的褶皱,质朴勤劳的中年大叔。
并不是他对乡下人有着什么刻板偏见的印象,而是因为他以前去一档田园综艺当过一期飞行嘉宾,看到的当地村民大多就是这副模样。
哪里会想到昭昭养父是这样一个让人一眼惊艳的美人。
不过身上那种淳朴的气质倒是和他看到的那些质朴善良的村民如出一辙。
可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阿延竟然把自己刚找回来的小侄子的养父弄怀孕了!
人家千里迢迢把他们谢家多年前走失的小少爷送回来,他却做出这种禽兽事!
祁焰目光一下子由吃瓜的兴奋变成对发小的谴责。
大约谢津延也感受到这一点,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拿过男人手中的协议单逐条看下去,越看,面色越沉几分。
“我们换个地方说。”
谢津延将孕检单和协议单一并折起拿在手里,去拎自己的外套。
却被男人覆着一层薄茧的细白手指扯住衣角:“我觉得我说的很清楚了,你直接在上面签字就可以,你放心,不会对你有任何损失,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这是给我带来损失和麻烦的问题?”谢津延神情很是复杂。
“那是什么?”江之遇订了晚一点的火车票,计划速战速决,等昭昭小叔签完字就坐火车回家。
“如果你有不满意的地方,”他想到霸总短剧和小说里甩协议的桥段,犹豫了下,踟躇出声,“我也可以支付你一笔费用,不过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可以等我挣钱了一点一点支付给你。”
谢津延气笑了。
顾不得身后几道审视自己的视线,一把圈住那截熟悉细瘦的手腕带男人出了包厢。
“就这样走了?”看着他们消失在包厢门前的身影,祁焰一脸茫然。
“我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老黎,你也不知道吗?”
黎清叙神情隐晦,没作声,指腹细细摩挲着酒杯,思绪飘回到弟弟成人礼那一晚。
还真是那天。
真巧啊。
他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霍岭生从沙发上起身,拿起自己搁置在一旁檀木为柄手工制作的黑伞。
祁焰惊道:“你要走吗?”
霍岭生声音漠然:“没心情了。”
黎清叙搁下手中的古典酒杯,也去取自己的外套:“看来今天这场小聚只能改天了,不过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凑得齐人。”
他感慨一声。
“喂,你们怎么都这样!”祁焰看着两人先后离开,也急忙叫来酒保把今晚的单记自己账上,然后跟着着急忙慌出了包厢。
外面倾盆大雨。
已经到了夏末,但是这场大雨还是来得迅猛。
空气中雨气、热气、飘散的草木清香,所有的气息都混合在这场瓢泼一般的大雨里。
江之遇被圈着手腕站在酒吧门前。
夜幕降临,酒吧附近的街道都亮起了五颜六色的霓灯。
雨珠一颗颗滚落,像天空中有人捧了把色彩斑斓的玻璃珠往下撒,串联成一幕幕漂亮的珠帘。
江之遇觉得自己住在谢家这么长时间,对北城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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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了解,却还是没有想到这里的雨会下得这么迅猛,让他产生了自己带的伞稍一撑开,就会被急速的风和雨幕撕裂的错觉。
“司机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能过来接我们。”谢津延看一眼天色,也没料想会下这么大的雨。
“不用不用。”江之遇将自己的手腕从圈着他的掌心挣开。
“你签完字我就走,我订了晚点的火车票,卧铺,正好睡一晚明天就到溪源乡了。”
“你就这么赶吗?”
屋檐下雨声急促,谢津延透过五彩斑斓的灯光看他,他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不然呢。”江之遇仰起脸看他,鸦羽般卷翘的眼睫因飘来的水雾洇湿一层水汽,“我已经买好票了,计划的就是你签完字我马上离开,以后我们各过各的生活,谁也不要打扰谁。”
“你计划得真周到。”谢津延再一次被气笑了。
“那你快签呀,不用等司机,也不用换地方,笔我都带来了。”江之遇催促道,从斜挎包里翻出一支昭昭以前用过的碳素笔,递给对方。
谢津延没接,只面无表情看着他。
“你怎么不签?”江之遇似是有些意外。
谢津延漠然:“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签?”
“欸,你看起来不像是想和我有什么牵扯,想要这个孩子的人。”江之遇迷惑的眼睛眨了眨。
“那你知道不知道,我也讨厌别人替我做决定。”谢津延冷笑。
“所以你到底签不签,我还要赶火车呢。”江之遇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他还以为男人会很爽快地在这份协议上签字,然后让自己从此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他最近补的霸总短剧和小说里面对霸总不喜欢的麻烦精都是这样解决的。
谢津延不动如山,只道:“等司机过来,你跟我回家再说。”
回家?
谢家庄园吗?
那岂不是昭昭和谢老夫人他们都在。
不行,谢老夫人和谢老先对他那么好,昭昭是自己的养子,要是知道自己怀了昭昭小叔的孩子,他们会用怎样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我不跟你回去,我不想让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为难。”江之遇最怕给别人带来麻烦,尤其是对自己那么好的人。
这件事在他和昭昭小叔之间解决掉就好了,没必要惊动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他们。
“那去我自己的住所。”谢津延沉声。
他在公司附近有一套自己的别墅,平日事务繁忙抽不开身的时候,他就不会回主宅,而是去到那里住一晚。
江之遇听他提到自己的住所,微微一怔,但很快回过神,垂下眼眸,小声拒绝:“我也不跟你回你自己的住所,你在这里签字就好了,签完字我就回乡下,各自过各自的生活。”
“如果我不签呢?”谢津延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倔拗,跟他低眉顺敛总是像受惊小兔子一样的模样完全不符。
也对,要不是这么执着这么倔,当初也不会在酒店的走廊拦住他,一直跟他到了休息室,然后两人之间发生误解,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一辆出租车从酒吧门前的街道匆匆掠过。
雨下得大,街面上积了厚厚一层水,没来得及流向排水管道。
所以车辆疾驰掠过,便掀起一阵高高的水花。
水花扑来,谢津延没注意去听他后面的话,伸出手臂将人揽住。
却到底淋了一身。
他看到对面玻璃窗上倒映出自己狼狈的身影,被他裹入怀中的人在车辆离开后抬起头。
雨水溅湿了他昂贵洁净的西装,男人那件灰旧的棉麻衬衣也被淋湿。
纤瘦身形在夏日雨夜有种摇摇欲坠的伶仃,那双澄净的眼睛却始终倔拗:“那我就一直在这里等到你签为止。”
谢津延默了默:“……签字可以,但你要先跟我回去换身衣服。”
20.第 20 章
江之遇听到他答应签字了,脸上表情先是一怔,随后落进五彩斑斓灯光的瞳仁舒展,漾出谢津延从未见到过的幸福满足的笑。
谢津延眉峰微微凝住。
江之遇开心过后又将眼眸睁大,向他确认着问:“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答应在这份协议上签字了?”
谢津延垂眸看他,揽着他的手臂并未松开,沉沉应了声:“是。”
太好了。
江之遇琥珀般漂亮的眼眸笑意再次漾起,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构想和宝宝一起生活的美好画面了。
一想到以后他可以和宝宝在乡下过着无人打扰的幸福生活,不会有人影响他们,他就开心的不得了。
不过他没有失去警惕,用商量的语气道:“还是先签吧,签完协议我就跟你回去。”
“先回去再签。”谢津延嗓音浮出一丝暗哑,幽深眼眸晦暗不明,倒映着他刺眼的笑意。
江之遇便把身体从他温热的怀里挣出来,雨水洗刷了所有的气息,男人身上的木质沉香却在鼻尖越来越浓。
“那我不跟你回去了。”
他一副说到做到的架势。
事实上,也确实像他能做出的事情。
谢津延长久陷入沉默。
最终拿起笔在所谓的协议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就这样……签了?”
祁焰追着两个发小从包厢楼梯上下来的时候,隔着一扇窗,恰好看到酒吧屋檐下这一幕。
雨仍旧噼里啪啦往下落,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的黎清叙眼里也闪过一丝意外。
“阿延这个渣男,人家让他签他就签,把人家搞怀孕了还真不打算负责是吗!”
祁焰一脸愤懑,为自己这个小群体中出了这样一个渣男而感到愤愤不平。
可怜的老实美人。
亏那些长辈还说阿延性格沉稳,是值得托付的男人。
现在看来,都是表象!
他们当中最禽兽的竟然不是老黎,而是阿延!
倒是霍岭生嗓音淡淡的:“这样也好,杜绝掉不必要的麻烦,免得以后留下隐患。”
祁焰咋舌。
不是佛门中人最慈悲吗?
怎么他这个发小在寺庙里修得越来越无情。
三个人对于眼前一幕都各有各的心思。
两束长灯划破雨幕远远照了过来。
车身漆黑稳重的迈巴赫在酒吧门前停下,谢津延的专属司机打开车门,从车门侧方抽出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谢总,当心淋到雨。”
司机把伞撑开,走到酒吧门前的屋檐下。
谢津延松开自己的臂膀,示意把伞移过去一些。
他好像真的要带自己去他的居所。
江之遇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去你那里换身衣服,等坐上车,在车厢里捂一捂衣服就干了。”
“你想把孩子生下来就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谢津延神色复杂地瞥一眼他怎么吃也长不胖的单薄身形。
“还是,你找我签协议期望我信守诺言,你自己却为自己刚答应的事情反悔?”
江之遇一愣,脸一点一点涨红。
随后抬手不自觉捂了捂自己的肚子。
“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他在司机撑着的雨伞下上了车,全程身上没有淋到一丝雨,只布鞋踩到争先恐后涌向排水管道的积水上,洇湿了几分。
“看来阿延还没有渣到不可救药,签了协议后直接把人扔到路边。”祁焰正拿着手机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看到这一幕感慨一声。
“不过这样的话,也许我可以护送美人回去。”他说着,嘴角咧开,露出令无数粉丝疯狂的太阳般绚烂无比的帅气笑容。
美人土了些,长得倒真是戳他审美上。
“把你龌龊的心思收一收。”黎清叙慵懒挑了下眉梢,视线追随着漆黑的车身在茫茫雨幕中飘远,“朋友妻不可欺,你也不想被我们所有人唾弃吧。”
“说的也是。”祁焰不免失望地耸耸肩,“我们才不是那么禽兽的人,都应该跟岭生学学什么叫清心寡欲。”
霍岭生懒得理他,撑起黑伞走进雨中。
雨声喧嚣。
豪车内却像是隔绝出另一方天地,除了急速打在车窗又快速被雨刷刮去的雨珠昭示着雨势的丝毫不减,根本感受不到外面是一个疾风乱雨的世界。
江之遇是第一次坐上昭昭小叔的专属车辆。
住在谢家的那段时间,每天早上,他都会从阳台上看到这辆车从庄园驶离。
车内静谧无声,萦绕着淡淡清新好闻的气息,混合着男人身上的木质沉香。
然而静谧私密的空间却让江之遇感到有些不安局促,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修长手指就是在这时出现在眼前,男人递过来一张质地柔软的薄毯,面色冷峻道:“用它擦擦,免得着凉。”
江之遇讷讷接过。
他用薄毯擦去刚才车辆疾驰而过溅到身上的水珠。
其实并没有溅到太多。
在那一瞬,他被眼前的男人一把扯入怀中,温热掌心扣上头顶,江之遇只听到一记有力的心跳和喧哗的水声。
“谢谢。”他小声说了句。
男人没再同他说话,只侧眸神情不明地盯着车窗外。
半个小时后,车辆驶入中心城区一个别墅群里。
不同于半山视野开阔的谢家庄园,这里周遭高楼林立,商业气息浓厚,能一眼看到不远处矗立着的谢氏集团地标大楼。
然而这座别墅园却闹中取静,在城中心开出一方寸土寸金的僻静之所。
江之遇看车辆在一幢纯白墙身,门和窗都是黑色式样的造型简约典雅的二层独栋别墅前停下。
院落里花木清新,不知名的藤蔓花树伸展枝桠攀爬上黑色的栏杆,和色彩艳丽的花朵一起中和掉了黑色栏杆和黑色窗棱的冷淡。
灯火一般的橙色灯盏就在这一瞬亮起,屋檐下,客厅中。
像是在漆黑雨夜升起的几丛萤火,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温馨起来,和江之遇预想中昭昭小叔的住所有些不同。
司机把车停入车库,昭昭小叔交代了司机几句什么,司机又驱车驶离别墅。
江之遇跟在昭昭小叔身后进了别墅。
谢津延一进门便走向卧室:“你先等一下,我去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
江之遇便拘谨地站在客厅光洁的地板上等他,目光悄悄打量这个地方。
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不小心闯入这个男人的私人领域,因为在之前借住在谢家庄园的那段时间里,江之遇都是和他们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
这是第一次见到昭昭小叔的私人住所。
不同于男人给人的冷漠疏离、不近人情的高冷感觉,他的住所却是温馨,暖色调的。
洁净的地板,浅色系的沙发,料理台像是被奶油刷过,屋子里处处透着柔和的晕角。
江之遇很是意外。
随后又注意到客厅一侧有处和整幢别墅,准确来说是和昭昭小叔的冷淡性格有些不相符的所在。
他走近一看,才发现好像是个玩具房。
那里有滑梯、树屋和摇摇马,还有一排书架,上面摆了许多童话故事书和儿童绘本。
另一侧的玻璃阔台上,则摆了一架超大的航空母舰乐高模型。
军舰细节真实丰富,上面停靠了许多架小型飞机。
就是遗憾,这艘军舰没有拼完。
江之遇好奇地打量这一角,怎么也没有想到昭昭小叔的私人住所里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时,男人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他定定地站在军舰模型前,声音低敛道:“那是昭昭走失前给他打造的玩具屋,我大哥大嫂有时候过二人世界不想带孩子就会把昭昭扔到我这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淡淡忧伤。
江之遇转头问他:“那这艘军舰也是你们一起拼的吗?”
“嗯,还没拼完他就失踪了,我大哥大嫂后来也……”
这是一段悲伤的往事,虽然文中只是只言片语,像是为了给身为男主的昭昭制造一个凄惨的身世。
然而当身临其中,江之遇才知道它们带给身边亲人的打击有多大。
谢老夫人去寺庙烧香拜佛整整三年,谢老先生经此打击一直避居后山。
江之遇住在谢家的时候只偶尔听谢老夫人提起大儿子和大儿媳,不过也不愿多说,怕触动伤心事。
这还是江之遇第一次从昭昭小叔的口中听到这些过往。
也是第一次在男人脸上看到一种类似于低落忧伤的情绪。
他目光再一次落在那些玩具和没有拼完的军舰上,想说些什么,缓和因自己的好奇带来的低落气氛。
男人出声道:“先去把衣服换了,你这样容易着凉。”
江之遇张了张嘴巴,只好拿着他的衣服去了浴室换上。
和上次赵管家找的那件一样,昭昭小叔的衣服比他大了一号,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但布料十分贴肤舒适。
江之遇一换好衣服就揣着签了字的协议书问:“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几点的车?”谢津延抬腕看了眼时间。
“九点半。”江之遇翻出自己的订票信息,再次确认自己没有弄错时间。
就听眼前男人直截了当道:“赶不上了,从这里到你发车的地方要一个小时,现在已经八点二十分了,雨下得正大,路况不好,到那里会用更长的时间。”
“那怎么办,我要赶不上车了。”江之遇一听赶到车站要花这么长时间,有些慌张,“早知道我不和你来你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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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走。”谢津延声音淡淡道。
“住这里,和你住一晚?”江之遇睁大眼睛,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此同时,像嗅到危险气息的小兔子一样往后瑟缩了一步。
这动作太明显,谢津延黑眸沉了沉,冷嗤一声:“怎么,你怕我对你做什么吗?我还不至于不知道孕期三个月内不能发生性.生活的常识。”
江之遇顿时闹了个大脸红,小声支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可以放心住下了,等明天雨停了我让司机送你。”谢津延声线变得冷淡,“还有,我对男人没兴趣,那天晚上只是个意外。”
江之遇的脸涨红得更加厉害了。
最后不得不留在昭昭小叔的私人别墅暂住一晚。
外面雨下得急,这样的天气出行确实不太方便,还是不麻烦司机在夜里冒雨前行了。
就是昭昭小叔这里虽大,卧室却只有一间,也只有一张床。
倒是有给昭昭以前准备的儿童房,可惜床太小了,容不下两个成年男人。
江之遇只能和这个男人同床而眠。
还好昭昭小叔像他说的那样那天晚上只是意外,对身为男人的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中间用被子把两人隔开,黑暗中躺下的身影也离自己远远的。
江之遇安心地闭上眼睛。
窗外雨声好似舒缓了些,砸在玻璃窗上的架势没有傍晚时分那样摧枯拉朽。
雨滴打在窗外的树枝上,树影婆娑,枝声飒飒,屋内吹着凉丝丝的雾风,一切都催人入睡。
又或许昭昭小叔在协议上签了字,他来北城这一趟的目的达到,以后就可以和自己的宝宝一起过无人打扰的幸福生活。
江之遇很快入了眠,又做了一个好梦。
梦中,他给宝宝找到了一个大型的玩偶,玩偶看不清是什么模样,但是毛茸茸的很可爱。
江之遇就想把它抱回家送给自己的宝宝玩。
可是他一靠近,玩偶就迈开腿往后退,不让自己抓住它。
江之遇只能一次一次地扑过去。
等他好不容易抓住玩偶,把它紧紧抱住,玩偶的身上忽然着起火来。
灼热的火舌猝不及防燎到他皮肤上,烫得他的手火辣辣地疼。
江之遇一下子被烫醒了。
醒来,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了,窗帘缝隙透进一丝光亮,看样子天也亮了。
原来他只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就说玩偶怎么会自己跑,怎么也抓不住,还突然浑身着火,险些把他烧伤。
江之遇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随后注意到那种被火舌舔舐的触感依旧在,还有点其他怪怪的感觉。
他疑惑了一下,抬起眼。
漏进一丝天光的卧室里,昏蒙光线将昨晚临睡时黑沉沉的屋子照出朦胧的轮廓。
借助这样的轮廓,他看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和昭昭小叔抱在了一起。
男人胸膛结实悍利,贴在脸上硬邦邦的,揽着他的手臂也青筋起伏,和他穿着西装时俊逸矜贵的模样完全不符。
江之遇呆了呆,不知道临睡时用被子隔开的两人怎么会抱到了一起。
不过,这不是他此刻关注的重点。
江之遇在意的是,虽然玩偶突然烧起来差点把他灼伤是一个梦,但是抵着他的滚烫却是真实的。
换作以前,江之遇不觉得有什么,男人嘛,有点反应是正常的。
可当他知道这是个男人可以和男人在一起的世界,甚至男人还可以生孩子,他自己亲历过那一遭。
江之遇再没办法忽视,当这是根普通的树棍。
“不是说对男人没兴趣吗,怎么还会站起来……”
江之遇小声嘀咕,隽秀的脸上飞来一抹红晕。
顾不得等昭昭小叔醒来让司机送他去车站,悄摸从床上溜下自己打车快速离开了这里。
所以当谢津延醒来的时候,看到床的另一侧空空的,又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脸色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
他从床头摸出手机准备问男人去哪里了,这才发现他到现在还没有这个男人的联系方式。
谢津延只好打给宋秘书。
没多久,宋秘书那边回话:“谢总,江先生说他已经在火车上了,以后不会再来北城找您,让您也遵守协议以后不要打扰他们。”
“谢总,冒昧问一下,你们怎么了?我听江先生的语气好像不太对劲。”
宋秘书是为数不多知道两人事情全貌的人,昨天也是他向江先生提供的上司信息,毕竟怀了自己顶头上司的孩子这种大事不是他能轻易处理得了的。
谢津延脸色阴沉得厉害,起身走进洗浴间。
“没什么。”
他挂断电话,打开淋浴往身上浇冷水。
跑这么快是吧?